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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嫡全文阅读

作者:莞尔wr     长嫡txt下载     长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侯府

    大雪已经下了好几天,屋外走廊顶落下的水滴形成了冰锥,站在外头侍候的丫环们不时将手伸到唇边呵上两下。

    一个穿着玉色绣花小袄的姑娘匆匆回来,在木回廊上留下了‘咚咚咚’的脚步声。守门的丫头们一看到她,便眼疾手快的替她端了杯滚烫茶水出来,少女伸手将热茶捧过,正要开口问话,屋里一个面容清秀的丫头便急急出来了,在看到这刚从外回来的少女时,眼睛便亮了一亮:“碧蓝姐姐,姑娘正问你呢。”

    进了屋内便暖和了,头上肩上刚刚洒落下来的碎雪此时在温暖的房间中一融化,倒比方才更冷了许多。

    屋里点着淡淡的熏香,透过山水的屏风,能看到屏风内几道若隐若现的影子,哪怕看得并不真切,可傅明华坐得端雅的姿态依旧是最出色的。

    内室极大,除了中间三进的拨步床,两侧挽着的帘子平时是供傅明华弹琴看书或洗浴之地。看到碧蓝进来时,两个打帘子的丫环无声的冲她行了个礼,屋内人不少,可是却显得极为宁静清冷。碧蓝的目光与梳妆台前坐着的小少女眼神在镜子中交汇,两个二等丫环捧着装了玉篦子以及首饰的盘子分别站在两侧,大丫环碧箩正拿了篦子小心翼翼的替傅明华梳着那一头丝缎般的长发。

    此时傅明华已经穿戴好了衣裳,那藕色的襦裙层层丝丝的,心形小领下一条丝带绕过胸前打结,显得少女纤细稚嫩的身材修长。一条鹅黄色厚缎披帛搭在傅明华肩上,冬季略显臃肿的打扮,硬是显出几分端庄乖巧之感。

    碧蓝先将手净过了,才小心翼翼的拿了银鹤羽大氅在手上,看梳头的银红替她将发髻挽好,又挖了些香膏在手上晕热了,细细敷在她的脸上。

    昨夜没睡好,一整夜梦境不断,从她被母亲谢氏生出来的那一刻,便从没停歇过,算算时间,如今也是九年了。她能从梦里看到,另一个‘傅明华’的一生。

    她睁开眼时,碧箩伸手将她从椅子上扶了起来,碧蓝一面上前替她将大氅披上,一面替她将大氅上的缎带系好:“姑娘,夫人院中收了信儿,奴婢打听过了,江洲那边来信了。”

    碧蓝是傅明华身边的一等大丫头,身份不是一般的奴婢,今日却偏偏被她一大早便派了出去,如今果然倒是听了个有用的。傅明华一边就微微笑了起来,她前几日就觉得不对劲儿,祖母莫名的对母亲多了几丝笑脸,如今一探,倒是真听出了几分名堂来,原来是姑母傅氏要回来了。

    长乐侯府傅氏原是追随当初先帝拼打江山时的一支老臣,当初战功累累,极受先帝宠信,立国之后先帝改国号为唐,定都洛阳,论功行赏之时,傅家受封世袭罔替的侯位,在上京之中,当初跟随开国元帝,立下大功最后却被封爵位的人不在少数,但若是能得一个世袭罔替的,除了长乐侯府,却也只得一个定国公府薛家而已,因此这长乐侯府在大唐之中,也是一个显赫之极的存在。虽说长乐侯后人不争气,短短不过几十年时光,长乐侯府的名声在京中便已大不如前,不过光凭一个世袭罔替,已经足够使人侧目。更何况以长乐侯府如今的地位,若是子孙争气一些,恐怕当今天丰帝还不见得会放心。

    如今的长乐侯夫人是傅明华的祖母白氏,原是出身上京昌平侯府,原与长乐侯府也是门当户对,俱都是当初开国皇帝册封之下的勋贵之家,只是却世袭五代,比起长乐侯府来说,略差一等。白氏生三子一女,大子傅其孟前些年已死,因此如今的长乐侯世子之位,落到了傅明华的父亲傅其弦身上,而三子远派到江南任通判,只留了一个媳妇儿在身边替他敬孝,侍候母亲。女儿傅氏嫁进郑南侯府丁家,十三年前就随同丈夫一块儿前往江洲任职,是以如今碧蓝一打听来消息,傅明华登时心中便明白了过来。

    “姑母可说几时回来?”傅明华一边整理了一下衣裳,一边便接过大丫头碧青递来的暖手炉抱在了怀中,笑着问道。

    碧蓝眼里露出敬佩之色,一边连忙也跟了上去,四个一等大丫头围在傅明华身边,八个二等的丫头撑伞的撑伞,抱炉的抱炉,以防半路上傅明华手中的铜手炉温度低了,好立即便加上。碧蓝微弯着腰,紧跟在傅明华身边,等她话音一落,忙就跟着道:“听说今日一早已经有行李先运了过来。”

    刚送来消息行李便已经送了过来,表面看来似是傅氏先送信回娘家打招呼,可实则人是已经到了半路,说不得此时都已经快进京了。傅明华顿时心中有数,也不再开口了。

    之所以会让碧蓝打听这事儿,是因为梦里的傅氏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回来的,正是因为傅氏的归来,仿佛向傅家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从而改变了傅明华的一生。

    她的母亲谢氏出身江洲谢家,自前朝起,江洲谢家、青河崔家、连海王家、淮南阴家传承多年,在当地牢牢扎根,便是先王朝覆灭,可是四姓亦是屹立不倒。四姓之间相互联姻,同气连枝,几乎可说自成一脉,便是如今大唐王朝已建三十余年,虽说几家已经归顺朝庭,但其实在江洲四处,四姓的声望远比朝廷更高。

    四姓之中极少将女外嫁,便是皇室想要求娶,都得早早将婚事给定下来才有可能如愿以偿。谢氏原是江洲谢家嫡次女,当年因家族之故,而破例下嫁到长乐侯府,在当时还曾引起新唐朝轰动的。新唐初建,许多权贵大多都是从龙有功而被封赏,像这样的新晋权贵,真正有底蕴的家族,是不屑与之联姻的。

    所以当初傅家的嫡次子傅其弦能娶到谢氏这个真正世家门阀的姑娘时,还在洛阳之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许多人都不敢相信,如江洲谢家这样传承数百年真正的世家,会舍得将女儿嫁进傅家这样一个仿佛暴发户似的侯府来。傅家的嫡次子傅其弦并非什么人中龙凤,反倒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草包一样的废物,外表虽俊美潇洒,可实则内里却是不堪大用,贪花好色自不必说,为人却是好高骛远,满腹糟糠并无墨水,说他是个草包,还真是赞了他,一辈子只知道睡在女人肚皮上,实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志大才疏不说,且又脾气暴燥。谢氏优雅高贵,且出身世族,当时这桩婚事一定下,人人都当傅家是捡了天大便宜的。

    可惜婚后谢氏却并不受宠,嫁进傅家一年之后生下了女儿,从此肚皮就再没动静了。无子、不受宠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底气不足,只是谢氏到底出身高贵,傅其弦虽然不喜爱她,可傅家上下却没哪个敢为难了她,若是没有后来傅氏的携家归来,谢氏没有因此上吊自尽,恐怕‘傅明华’的一生,也不至于落得那样下场了。

第二章 谢氏

    从房中出来时,凛冽的寒风便迎面刮来,夹着冰冷的雪花,吹在人脸上时仿佛如同有人拿了刀子在刮脸一般。两个丫环将油纸伞撑了出来,傅明华不由自主拉了拉自己厚厚的披帛,这会儿时辰尚早,只是因为下雪的缘故,显得天亮得尤其的快。

    谢氏虽不受宠,但因为出身高贵,因此侯府之中也没有哪个敢为难了她。傅明华过来时,门口一个年约四旬的嬷嬷早就已经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了。

    见到傅明华一行时,她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一面撑了伞过来,那脚踩在雪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倒给谢氏这宁静的院子增添了几分响动。她将伞举到傅明华头上,一面就欢喜的笑:“少夫人与奴婢说大娘子这会儿就到,果然母女连心,这不,才刚出来没多久,便正巧等到大娘子来了。”

    这嬷嬷原是谢氏身边的老人儿,原是姓安,当初谢氏出嫁时便一直跟在她身边,被赐了谢姓的家生子,对谢氏忠心耿耿,在傅明华本人前世时的记忆中,这位安嬷嬷最后服侍谢氏到最后,自缢殉主。

    “母亲这么早就起了?是不是昨夜又没睡着,可让人请了周太医前来?”傅明华被安嬷嬷扶着走了两步,最近天气寒凉,入冬之后谢氏身体便病歪歪的,她原本身体就弱,据傅明华出生时,更是伤了谢氏的身体,所以此后药补不断,这也是谢氏屋里的人最看不惯傅其弦的地方。

    安嬷嬷听到傅明华这样一问,眼中就露出温柔之色:“请了的,周太医刚走不久,宫中崔贵妃令人送来的南洋的雪梨,少夫人可说是不错,连喝了好几口呢。”安嬷嬷欢喜的一连说了好几句,傅明华就点了点头:“虽说是贵妃娘娘送来的好东西,可雪梨性寒,母亲还是得少吃。”

    她这话一说出口,安嬷嬷眼中便沁出几丝水意,她侧过身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这才转过身来笑着:“大娘子如此孝心,少夫人就是身体不适,也觉心甜,自然病就好了大半。”她边说着,边拉了傅明华到走廊底下,将伞一收,交给一旁的侍女抖落积雪,这才领着傅明华进了里屋。

    虽说安嬷嬷称谢氏没事儿,可傅明华心中却并没有松了口气。

    谢氏性情冷淡,有事又是往心里藏的人。她与傅其弦之间的婚事从来都不匹配的,外人看来世子夫人并不受宠,可实则侯府的人都知道,谢氏从嫁进侯府的那一日起,便对于丈夫并不热切,她出身自真正的百年世家,却嫁了傅其弦这么一个草包废物,所嫁非人却得为了家族而嫁,心中的感受可想而知了。

    天长日久的,她性情并不开朗,再加上长年缠/绵病榻,她后来上吊自尽,简直对她来说就如同解脱了。

    谢氏一心将心思放在谢家之上,当初为了谢家出嫁,又为傅家生了一个女儿,恐怕往后傅家也说不出她什么闲话,哪怕嫌她无子,最多也只能怪傅其弦自己不争气,不肯进正室院门一步,谢氏想用自己的死,令长乐侯府愧对江洲谢家,往后在谢家面前,因傅其弦之故,傅家便永远要低谢家一头,他日若是谢氏族有难,傅家便要因谢氏之故,还此恩情!

    这个主意倒是极妙,谢氏为人也是冷漠,意图用死令傅家背上一条逼死她的罪名,她的死会使得侯府往后在面对谢家时,永远抬不起头来。傅其弦这个烂泥能娶到谢氏这个名门贵阀的闺秀却不珍惜,反倒仍贪花好色,前世今生,傅明华哪里猜不出谢氏心头的想法。而梦中谢氏之死,也确实令得傅家名声大损,从此在谢家面前抬不起头来,谢氏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只是谢氏对得起谢家人,但却从没想过她留在府中唯一的女儿了。

    谢氏后来一死了之,倒留下‘傅明华’独自一人在这傅府之中,过得艰难无比了。

    屋中谢氏正躺在美人靠上,虽说常年身体欠妥,但她却生得一张瓜子似的脸庞,那双眼睛似是笼了雾气般,貌美非常。她今年二十六岁,最值妇人最为美貌多姿的年纪,病气并没有使得她颜色削弱几分,反倒更显出一种楚楚之感,傅明华遗传了她的美貌,却与她性格气质完全不同,她外柔而内心冷漠坚定,手里端着一盏中药,看到女儿进来时,抬了眼皮就笑了笑:“你来了。”

    母女二人之间并不如何亲近,谢氏对于这个遗传了傅其弦一半血脉的女儿并不如何亲近,生下女儿对她来说更像是完成了一桩任务般,只可惜的是第一胎不是生个儿子,否则便更加的完美了。

    她喝着药,那苍白得几乎不见丝毫血色的粉白唇瓣上沾了褐色的药汁,傅明华坐了过去轻轻替她擦拭了,谢氏并没有拒绝她的动作,反倒是微笑着看了女儿一眼:“傅氏回来了。”

    听了这话,傅明华就笑了起来。

    难怪今日她会使安嬷嬷在院门口等自己,估计也是打听到傅氏要回来的消息了。母女二人之间感情虽然并不亲近,可是从某一方面来说,谢氏有种拿女儿当成盟友般微妙的感觉。

    傅氏回来影响不了谢氏,但极有可能女儿会需要她撑腰。

    她是在向傅明华示好,谢家教出来的闺女,骨子里都谨记着要为谢家谋求好处,此时利益至上,亲情倒弱了几分了。傅明华微微的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炖好的雪梨银耳羹,温和劝道:“雪梨寒凉,母亲就是喜欢,也得少吃为妙。”

    谢氏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她将药斯条慢理喝了,脸上不见丝毫难受之色,将碗一搁,又接过侍候的嬷嬷递来的水漱了牙,这才起身:“今日我也要去夫人院中。”

    这屋里都是谢氏从娘家带来的人,侍候得她妥妥贴贴,她一说要起来,便人已经拿了厚厚的大氅来侍候着她披上,她身体比傅明华娇弱,因此前往白氏院中时,阵仗便更大得多。

    母女二人今日来得算早,可白氏院中已经早有人来了。

    来的是大房遗孀沈氏与女儿傅明霞,两人正侍候着白氏好似刚梳洗穿戴好的模样。之前几人不知在说什么,白氏倒难得对沈氏有了几分好脸色。

    白氏虽说如今儿孙满堂,膝下孙辈不少,但她其实保养得宜,外表看上去才不过四十之数而已,甚至头发都还是一片青幽。白氏哪怕脸色柔和,可沈氏也是束手束脚的胆小模样,见到谢氏两母女过来时,白氏愣了一下,接着一闪才笑道:“阿沅也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早,身体可好些了?”

第三章 打听

    谢芷沅是谢氏在娘家的闺名,嫁人之后也只有白氏为了表示亲切这样称呼她。此时白氏话音一落,一旁的大房沈氏脸上就露出酸涩之色。

    “弟妹不是听说病了,今日怎么有空来替母亲请安?”沈氏年纪不大,只比谢氏大了一岁,可惜早年丧夫,在这侯府之中位置就显得十分尴尬。她守寡多年,所以看人时目光显得有些阴沉沉的,穿着一身死气沉沉的青色厚袄,原本还算是姣好的容貌因为丈夫的死,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岁大了许多,暗色的衣裳更是显得她气色十分糟糕。

    沈氏原是太原郡下建安伯府中的嫡长女,虽说是伯府出身,比起长乐侯府这样的人家沈氏出身是低了些,但自古以来高嫁女低娶媳,沈氏嫁到傅家原本也该是作为世子夫人,往后荣耀一生的,只可惜她命不好。

    在沈氏嫁过来没几年的功夫,她的夫君,原本往后该是继承侯府的傅其孟却因早年寻花问柳,而出了意外。丈夫没了,沈氏又是一个妇人,傅家人自然是怪她没本事拴住丈夫的心,以致傅其孟惨死。而沈氏嫁给孟家几年的功夫,又只得一个女儿,大户人家里一般未有嫡子出生时,妾室是不准私下里怀孕的,也因此傅其孟一死,傅家长房便就此绝了后。

    沈氏当初嫁到傅家未隔五年便怀了身孕,可惜是个丫头,也幸亏前头谢氏虽说先开怀,但也只生了一个女儿,沈氏那一胎才没备受折磨,只是后来丈夫出事儿,大房相当于便是断了传承香火,白氏自然是心中有些怪罪儿媳沈氏克夫,因此这些年来对沈氏不冷不淡的,但沈氏好歹还是明白,自己一无所有,只得紧紧抓了白氏在手中,这些年来一直都巴结讨好白氏,倒也颇有成效,白氏对于她虽然仍有怨怼,倒也不至于作践她。倒是白氏虽不喜欢沈氏,但对于大儿子傅其孟留下的唯一血脉傅明霞颇有几分怜惜的。

    只是沈氏这个未亡人丈夫早死得守寡便不提了,偏偏往后老了连个儿子都没有,夫家对她又不冷不热的,反倒多有怪责,本来该是自己唾手可得的世子夫人之位,偏偏如今因傅其孟一死,傅其弦自然被册封世子,那世子夫人之位却是挪到了谢氏身上,沈氏原本年纪轻轻的要守寡便已经不甘,世子夫人的位置又被谢氏所抢,再加上她的女儿傅明霞比傅明华小了两月,便硬生生成了侯府的嫡次女,如此一来,沈氏自然是更看谢氏如眼中钉肉中刺,既恨且嫉,认为谢氏母女都欠了她,所以每回在看到谢氏时,总忍不住酸溜溜的说上几句话,傅家大房与二房两妯娌间关系不和的事儿,在傅家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此时沈氏脸上虽然带笑,但是那眼中的嫉妒却毫不掩饰的透了出来,说话时语气尖涩,听得让一旁的白氏眉头就微微皱了皱。

    白氏对于谢氏虽然并不如何喜欢,谢氏看不上她的儿子,她心中有数,对于这个儿媳也只是面子情,可是她好脸面,重规矩,沈氏这样的作派简直不像是伯府出身的大家闺秀模样。

    她没哼声,谢氏理也没理沈氏,只微笑着看向白氏:“听说母亲今日一早收到了江洲的来信。”

    听到这话,白氏脸上罕见的露出几分笑容来,这事儿并不是秘密,傅氏要回到长乐侯府居住,白氏知道瞒也是瞒不住的,因此早早的就将消息放了出来。

    此时谢氏问起这事儿,白氏便点了点头:“惠娘来信了。”白氏的女儿名叫傅仪琴,小字惠娘,白氏这会儿提到女儿的名字,脸上的笑意便显出几分真切:“她嫁给治平不久,便随他远赴江洲,如今我跟她之间也是十几年没再见过了。”白氏说到这儿,不由捏了帕子压了压眼角:“以往只是接到过几封家书,如今总算是要回来了。”

    白氏话音一落,沈氏便迫不及待的道:“儿媳以前嫁进来时,倒正巧是惠娘刚出嫁的时候,也跟母亲一般许久未见她,想得很。如今好在姑爷任满被调回洛阳,只要在京中能任职,往后便能长长久久的与母亲相处一道,不必再分离两地了。”

    沈氏一说完,白氏就正色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阿沅来得正好,”白氏冲傅明华招了招手,傅明华站了过去,白氏将她搂进了怀中一把抱住了,亲热的道:“治平好不容易回来,一时间也没有地方居住,暂时会在侯府之中住上几天,你看着安排一下吧。”白氏话音一落,被她搂在怀中的傅明华眼皮就垂了下来,挡住了眼中的冷漠之色。

    以往白氏因为对谢氏这个儿媳并不太满意的缘故,连带着对于她这个嫡长孙女也并不如何喜欢,今日恐怕只让谢氏帮忙安排姑母傅氏的住处只是前招,应该还有后招才是,否则不可能白氏会明知谢氏身体不佳,如今在侯府之中又并非当家作主,还让她来办这事儿。

    想到梦中的‘她’因为姑母的归来,不知为何白氏对母亲谢氏晚加看不顺眼,导致半年之后谢氏上吊自杀。谢家因为谢氏之死,对傅家恨之入骨,傅家名声大败,甚至当今皇帝天丰帝此后因为傅其弦德行有亏,御史上奏之后,借机将傅家原本世袭罔替的皇恩改为世袭五代。

    傅家经此一事,不止名声败坏,更遭皇帝贬斥,成为京中笑柄,祖上打下的富贵如今也葬送,大受打击之下,傅其弦自然没讨到好,可同时傅家对谢氏也恨之入骨,连带着对于‘傅明华’也并不如何喜欢,身为长乐侯府嫡长女,尤其是在三年之后傅其弦重新续弦,‘傅明华’在侯府之中地位便更显得尴尬。

    没有母亲为她谋划,谢氏对于傅家又心怀怨恨,对她不闻不顾。没有母亲撑腰,没有外祖父的势力,‘傅明华’熬到成年,最后却匆匆出嫁。

第四章 请安

    傅明华心中想着事儿,而此时的谢氏一双秀气的眉微微颦了颦,她怎么听不出来白氏这话中的意思,傅仪琴当初嫁给郑南侯府的嫡次子丁治平,这丁治平也是个有出息的,因为是嫡次子,不能继承家业,当初傅仪琴嫁他时可是低嫁,可他不靠荫封,自己考了个功名,谋了个六品通判,领了傅仪琴前往江洲任职了,算算都已经十几年没挪过位置了,如今好不容易能任满回来,恐怕还是因为丁治平四处使了方儿递了消息的原因。

    白氏已经十几年没见过女儿,自然心中想念得紧,如今一听到女儿回来,又是要与自己住到一处,心中欢喜的同时,必是要为她谋划。郑南侯府如今势力大不如前,在京中几乎没什么关系,而一向扎根于晋州郑南城,当初傅氏嫁给丁治平时,可以说是下嫁。郑南侯府在京中虽然也有宅子,但傅明华与谢氏心里都清楚,傅仪琴非要带着全家老小回到傅家居住,无非是想借长乐侯府的势力,想为丈夫谋个好官职,或者说是为她的儿女找个好前程而已。

    若说旁的事儿谢氏说不得今儿心情好便应下了,但白氏那模样明显是维护女儿的,恐怕不止是要让她帮着安排住处那么简单,若是她接下了这烫手的山芋,说不得白氏会再提出其他的要求来,到时吃力不讨好。而且白氏将她的女儿当成掌心宝,谢氏当初嫁到傅家时,傅氏已经出嫁了,她没有跟那个姑奶奶相处过,对她为人也并不了解,因此顿了顿便微笑着开口:

    “本该为母亲分忧解劳。”谢氏这话一说出口,白氏就知道她恐怕有后话要说了,当下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几分,还没开口,谢氏接着又道:“只是儿媳这身体不争气,到时恐怕安排得并不周到。倒是大嫂老成持重,办事又有经验,不如就将此事交给大嫂,必定会为母亲办得妥妥当当的。”

    沈氏没有料到谢氏竟然会有将差事儿推给自己的时候,不由既是有些吃惊,又是有些跃跃欲试。她已经许久没有掌过权,尝过办事的滋味儿了,自从傅其孟死后,她便开始守起了寡,如同被傅家放逐了一般,别说重要的大事儿不会知会她一声,许多下人也对她并不那么看重。她堂堂昔日的世子夫人,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也就罢了,她还有女儿,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不争气,连带着女儿日子也不好过了。

    傅明霞只比傅明华小两月,眼见翻过年虚岁就已经九岁了,可以开始准备相看亲事,傅明霞不是嫡长女,又没有爹,还跟了她这么一个没用的娘,往后真正的好亲事哪儿会落到她的头上?自己平日虽然讨好白氏,但白氏对她并没几分好脸色,倒不如借此机会,将事情替白氏办得妥妥贴贴,她必定会心情舒畅,往后自己母女二人说不定日子会更好过些。

    沈氏想到当初自己身为世子夫人时的风光,如今想起来还不由有些迷醉,因此明知这趟差事恐怕并不那么好办,但心里依旧是有些期望,转头便勉强忍了欣喜,看着白氏道:“母亲,既然二弟妹撑不住,不如让儿媳替母亲分忧也成。”

    刚刚谢氏一说,沈氏便主动开始求了,白氏心里暗骂沈氏多事,脸上的笑容就淡了。自己的女儿要回来,自然要该谢氏安排,那才风光,最重要的是,她要借的是谢家以及谢氏的力量为丁治平在洛阳谋个前程的,沈家如今还得依靠侯府,沈氏又守寡多年,哪儿出得了什么力?沈氏这个没眼力见儿的,也实在惹人心烦。白氏心中不快,便淡淡回绝了沈氏的话:

    “这事儿哪里用得着你,你自个儿好好回去念经颂佛,也好替你夫君积福!”

    沈氏脸上原本带了些笑意与光彩的神色顿时便黯淡了下去,心里变得忿忿了起来。一天到晚的抄经书念佛,这得念到什么时候?傅其孟死了好几年了,要是能投胎,早该去了,她念了还有什么用?更何况傅其孟那样寻花问柳的,他本来就该死!沈氏气得胸口儿不住起伏,表面却不敢多说什么,恨恨的应了声是,咬紧了牙根儿,气得肝疼,瞪了谢氏一眼,心里将这笔账给又记下了。

    谢氏自然也看到了沈氏的目光,但她却并不以为意。别说傅其孟已经死了,便是他没死,沈氏在她面前也不过是只纸老虎,更何况如今她不是世子夫人,便如同去了爪牙一般,更不足为惧,任她再是记恨,也不过是一笔添一笔而已,气死沈氏自个儿,对她却丝毫无损。

    这就是娶了一个高门儿媳的坏处了。

    白氏低垂下头,掩去了眼中的不喜之色。

    “既然你身体不适,惠娘的事儿你不管也就算了。”白氏并没有就此罢休,此事关系女婿前程:“治平此次任期满了回来待职,不如你进宫问声崔贵妃,打听打听可有适合他的位置还空缺着?”

    这才是白氏真正想要谢氏办的事儿,刚刚要求谢氏帮着张罗傅仪琴一家的住处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傅明华听到这儿,嘴角就勾了勾。

    崔贵妃是青河崔氏的嫡女,乃是由先帝临终前为当今圣上续娶的侧妃,先帝驾崩天丰帝登位之后,便被封为贵妃,育有三皇子燕追,只比傅明华大了三岁。崔贵妃因为出身青河,是四大姓之一,所以与谢氏之间交情极好,每年长乐侯府都会接到崔贵妃指名要给谢氏的赏赐,洛阳城中就没有不知道崔贵妃与谢氏之间私交好的。

    入冬之后谢氏就病了,宫里崔贵妃还时常赏赐了东西过来,今早还让人送来了南洋进贡的雪梨,白氏打的主意结果是想要借谢氏之便,使崔贵妃在皇上面前吹吹枕头风了。

    这事儿长乐侯府应该是不管,白氏才会找到了谢氏头上。

第五章 要求

    可是谢氏听到这话,眼神冷漠。白氏提出这事儿,别看她此时说得轻描淡写,若是事情没办成,或是到时哪怕自己就是借了崔贵妃的势,与丁治平谋了位置,人心不足蛇吞象,到时有的是麻烦在后头。

    此事长乐侯府都不插手,白氏反倒要让她来办事儿,摆明就是想将此事推她身上。

    傅明华心里猜想,像谢氏这样冷淡的人,恐怕白氏要失望了。

    果不其然,谢氏拉了拉身上的披帛,温柔的道:“这事儿倒也不难办,只是不知丁大人可有安排,倒不好贸然插手。”她说得好听,可是面对傅仪琴的夫婿,却不知唤一声姐夫,反倒极为生疏的称其为丁大人,话里行间全是推辞,白氏哪儿听不出来?丁治平若真有安排,哪儿会要她来求谢氏?此时没想到她都开了口,谢氏却断然拒绝。

    白氏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可眼里的神色却是冷下去了,她冷笑着将原本抱着傅明华的手一松,拿指尖揉了揉自己额头,不出声了。

    屋里气氛顿时冷了下去,一旁的沈氏母女看到这样的情景,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之色,正有些尴尬间,外头传来丫环婆子请安的声音,帘子被打了起来,外间屋里冻得直跺脚的傅其弦与三房的钟氏以及两个庶出的儿媳先后进来了。

    傅其弦身上厚厚的黑貂皮大氅被丫环取了下去,露出里头天蓝色的锦缎长袄来。傅明华转头去看,正好就与傅其弦的目光对上,但他只是若无其事的看了女儿一眼,很快就将目光转开了。

    他今年虚岁三十,身材消瘦,唇上留了胡须,面皮细白,浓眉大眼的,若是恍惚一看倒也仪表堂堂。只是一双眼睛下方已经显出眼袋,哪怕敷了细粉,但也能看得出眼圈青黑,显然是被酒色掏空身体了。他眼神轻佻,眼里多了几丝昏黄,走路时脚步虚浮,背脊略弯,给人一种气虚之相,使他原本还算是俊雅的容貌多了几分猥琐阴沉之态。

    几个俏丽的丫环面目含春的望着傅其弦,傅其弦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这些丫环们身上。他虽然贪花好色,可他也不是不挑的,他府中妾室不少,个个姿色不凡,哪怕就是不受他宠爱的嫡妻谢氏,也不是这些低下的丫环可以比的。他看了谢氏一眼,先是有些吃惊,紧接着又有些皱眉:“你怎么来了?”

    谢氏看也不看傅其弦一眼,心中对他这神态暗自作呕,傅其弦进来时,一股香腻的脂粉味儿也随之扑鼻而来,谢氏强忍了恶心感,没说话。

    这些年正是因为傅其弦贪花好色,名声在外,导致每回傅侯爷在与谢氏之主见面时,隐隐感觉抬不起头来,对自己的儿子便颇为不喜,每每看到哪怕傅其弦已经一把年纪,但总是会训斥几句,这也导致了傅其弦没本事跟父亲抗议,却对自已的妻女极为不喜。

    倒是白氏看到儿子前来,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容:“快些给世子搬炉暖端热茶。”白氏说完这话,这才盯着儿子道:“你姐姐要回来了。”

    傅仪琴要回长乐侯府的事儿,如今连傅明华都知道了,可傅其弦此时却像是一点儿不知一般,听了白氏这样一说,他有些欣喜的瞪大了眼睛道:“母亲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了。”白氏含着笑意点头,伸手抚了抚自已的裙子:“你们姐弟多年不见,东哥儿今年都已经虚岁13了。”

    东哥儿是傅仪琴的长子,傅仪琴嫁丁治平后生两儿一女,大的儿子今年已经十三,还未定亲。

    “正好我在跟阿沅提起治平的差事,若能使贵妃美言几句,治平的差事也就应该有着落了。”刚刚白氏在谢氏这儿吃了一个回绝,此时却心里并不甘,想借儿子之后迫谢氏就范,她这话一说完,果不其然,傅其弦想也不想的就道:“姐夫的差事还没着落吗?”他问了一句,看也没看谢氏一眼:“你抽空去宫里说一声吧。”

    谢氏听了这话,冷笑出声,手一把就将袖口抓紧了。

    她命不好,嫁了这么一个废物,关键是若人知耻便罢,倒也能后进,可偏偏傅其弦却又骄狂自大。她深呼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傅其弦还在撩着衣摆落座:“反正都是自家人,也该拉把手的。”

    “那你跟侯爷提议,由侯爷出面为女婿谋职位不是更好?”谢氏眼中满是讥讽之色,之所以傅其弦说这话,崔贵妃对她又尤其好的原因,是因为谢氏的姐姐嫁的就是青河崔家,正是宫中崔贵妃的嫡亲嫂子,双方正因为有这样的关系,所以崔贵妃一向对谢氏照顾有加。

    可此时傅其弦这窝囊废拿着崔贵妃当成自己亲戚一般使唤,把皇宫大院当成他房屋一般以为进出顺畅,说起替丁治平安排差事就像喝水那么简单。

    如果谢氏爱他也就罢了,可偏偏谢氏怎么看他怎么恶心,此时被他这样一使唤,谢氏眼中全是厌恶之色,这话一说出口,当着白氏以及府中几房的人面前,傅其弦勃然大怒,手里的茶杯一下子就端了起来,一下子作势要朝谢氏掷去的模样。

    沈氏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拢在袖口中的手紧紧撰住了帕子,巴不得傅其弦这盏热茶朝谢氏当头泼去才好!谢氏冷冷盯着傅其弦看,他满头的怒火在谢氏冰冷的眼神下,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手里的茶杯高举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谢氏嘴角边露出几分冷笑来,傅其弦看到她的笑容,头脑发热,奉茶的丫环还跪在他面前,他端起手里的茶一把朝这目光含情的丫环脸上扣了过去。

    “狗东西,茶太烫了!”他嘴里阴森森的骂,丫环嘴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这样大冷的天,捧着滚烫的茶水正好,可若是浇在人脸上便要被烫掉一层皮了。

    白氏脸色铁青,丫环捂着脸被人拖了下去,大好的早晨便被搅了兴致。

第六章 明霞

    傅其弦拿杯子砸了丫环的脸,可白氏却担忧那水滚烫,将世子娇贵的手掌烫伤,忙让人请了大夫前来。

    大清早的闹了这个事儿,白氏冷着脸让人先离开。她心疼儿子,虽说傅其弦废物,可她生的三子一女中,长子早亡,女儿外嫁,三老爷远被放派到外地,只得这个不成气候的儿子守在身边,此时儿子拿杯盏砸了人,自己也烫得嗷嗷叫,直心疼得白氏脸色都变了。

    傅明华跟着谢氏从白氏院中出来时,谢氏满脸的鄙夷之色,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看了女儿一眼:“先回去吧。”她低头咳了几声,傅明华嘴唇动了动,见安嬷嬷等人一脸担忧的催着谢氏回去,她也就笑了笑,点点头看谢氏在众人扶持下离开了。

    手中的暖炉温度已经冷了许多,丫环虽然替她撑了伞,可雪花依旧洒到她毛领上,冻得一张脸绯红。她往白氏所在的院落看了一眼,正巧就看到里头傅明霞红着眼睛冲出来,后头丫环一步一个脚印的追着,手里还拿着大氅在追。

    傅明霞也看到了还没走的傅明华,当下脸色就变了,刚刚丫环追着她,被傅明华看在眼中,失礼于堂姐面前,简直令她无比的难受。

    “你怎么还没走?”

    她抿着嘴角,一脸的冰冷之色。小小年纪的,偏偏有种老气横秋的严肃,她跟傅明华关系一向不好,她妒恨傅明华比她大了几个月便占了傅家嫡长女的名份,因此看到傅明华时极少给好脸色。

    “你不也没走?”

    明显傅明霞是从屋里冲出来的,估计刚刚在白氏房内受了气,她小时失父,沈氏又是好强的性格,因此教得傅明霞更甚。她总是认为自己越是在府中地位可怜便越是强硬,为人从不会懂得变通,哪怕明知有错,也绝不会承认。

    此时她不耐烦的开口,傅明华反问了她一句,她刹时脸色就铁青:“我走没走,关你什么事?”之前傅其弦伤了手掌,急得白氏忙叫大夫入府,她原本是想要留下来替沈氏向祖母说几句好话的,她知道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侯府之中沈氏地位尴尬得很,白氏看不惯沈氏,时常勒令她在府中诵经念佛的,沈氏心里苦得很。

    难得姑母要回来,白氏今日在交待谢氏差事时,谢氏推到了沈氏身上,傅明霞想要为母亲说情,让祖母同意自己母亲插手一些府中的事。

    可没想到白氏心情其差无比,她刚一开口,白氏便沉下了脸来,她一时气不过,总觉得谁都拿自己当成个笑话看似的,她想起若不是自己父亲去世,自己才是世子的嫡女,又哪儿还得用着她去替沈氏求白氏要差事?她越想越是难受,从白氏房里出来时,便连大氅都不披,直接奔出来了。

    正伤心间,没想到傅明华还没走,竟然站在门口,当下傅明霞心里便在想,估计是她在这儿等着看自己笑话呢!

    越是这么想,她就心里越是不甘:“你想在这里看我笑话?”

    “说的哪儿话?”

    傅明华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看了一旁捧着大氅不知所措的碧红一眼,她是傅明霞身边的贴身的大丫头,此时傅明霞突然的暴发,显然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她有些着急的盯了傅明霞一眼,又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傅明华,嘴唇动了动了,傅明华走了过去,将她手里捏着的大氅提了起来,温声道:“妹妹怎么了?穿着这样单薄的衣裳,可仔细别受了凉。”

    她微笑着,那笑容看得傅明霞咬牙切齿。傅明华拿起碧红手里的大氅,一把抖开,作势要替傅明霞披上:“天寒地冻的,快别耍小孩子脾气。”

    那一句‘妹妹’刺疼了傅明霞的心,如果不是她晚出生了几个月,侯府的嫡长女明明应该是她的。

    越想傅明霞越是生气,她看到傅明华那笑脸,想也不想便举起了手来,身后碧红等人一见不好,可是要阻止她时,已经晚了。

    傅明霞举起的手,‘啪’的一下就打到了傅明华胳膊上,将她打得手臂一歪,手里的大氅一下子便落到了地上,嘴里还尖叫着:“谁要你来假惺惺的做好人?我要怎么样,不关你的事!”她举手的一瞬间,白氏贴身的常嬷嬷正好出来看到,还来不及说话,就看到了傅明霞出手这一幕。

    打完了人,傅明霞转身便跑,一会儿便跌跌撞撞的在地上留了一串脚印哭哭啼啼的跑远了。

    碧红等人吓得面色铁青,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傅明华看了傅明霞跑远的单薄身影一眼,又望了望地上的狐衾,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这才含着笑意冲碧红等人道:“起来吧,二娘子已经跑远了,天寒地冻的,可小心别冻坏了身子。”

    和她温声细语的话相比,之前傅明霞又哭又叫的,简直是丢了侯府姑娘的脸。

    几个丫环哆嗦着点头,怯生生的道了谢这才捡起地上的狐衾,忙不迭的朝傅明霞方向追过去了。

    那白氏屋里之前安抚着傅明霞的常嬷嬷见几个丫头走了之后,才上前来向傅明华福了一礼:“夫人让老奴出来送大娘子一程。”

    常嬷嬷绝口不提之前的事儿,只当没看见似的,傅明华也就点了点头,心里却清楚得很,白氏哪儿可能会让她出来送自己,恐怕此时她是烦死了自己与谢氏,看傅明霞刚刚那作派,估计是在屋里受了什么委屈,白氏向来心疼她,应该是派常嬷嬷出来安抚她的。

    “真是有劳祖母挂心。”傅明华微笑着低头小声道,她这么乖顺,常嬷嬷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容来:“天气冷,大娘子快回去吧。”

    等到傅明华点头领了人离开,常嬷嬷回去之后在白氏耳边低语了几句,白氏脸色就铁青。

第七章 受罚

    白氏不喜欢沈氏,但对于傅明霞却着实是打心眼儿里疼爱的。

    她所生的三个儿子中,长子傅其孟只留下了傅明霞一根独苗,次子傅其弦嫡出的子嗣只得傅明华一个,三房钟氏倒是生了两儿三女,可惜却不得她眼缘。今日傅其弦伤了丫环之后自己也烫着了手,白氏一时担忧之下,傅明霞凑上前来要与她说话时,白氏心中其实是有数的。

    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她来不及和傅明霞说话,她便红了眼出门,白氏心里虽有些不喜,但仍派了常嬷嬷去哄她,却没想到常嬷嬷回来会说傅明霞会跟傅明华在自己院前就吵起来了。

    “让她抄写女诫十遍,在月底前交到我的手中,这十天就让她不要出院门了。”白氏阴沉着脸,摇了摇头。

    而此时傅明华摸着刚刚被傅明霞打过的手,也回到了自己院落之中。

    碧云替她将外头沾了雪的大氅脱下,拧了热帕子过来让她擦手,看到她手还放在手腕处,不由想起之前在白氏院前的情景,抿了抿嘴角:“大娘子手臂可是受伤了?”

    傅明华摇了摇头,她穿得厚,傅明霞力气又有多大?她是故意让她打的。

    她接过了碧箩递来的茶水,嘴色勾了勾:“疼倒是不疼,不过傅明霞应该难受了。”傅明霞总是看她不顺眼,每次见面都找她麻烦。

    今日明明傅明霞在白氏处受了气,却偏偏在自己身上来发泄。傅明华知道她最恨的就是自己嫡长女的身份,每次自己一叫她妹妹,她一准儿翻脸。她今日做出温柔体贴的模样作势要替她穿上大氅,果不其然傅明霞当场伸手便打翻了。

    若是没有傅明华的插手,傅明霞估计被大丫头碧红一追上,自己冷了也会披上,可有了傅明华的举动,依她那脾气,肯定不会再穿。

    当着常嬷嬷的面,她又伸手打了自己,白氏虽疼她,可她如此没有规矩,白氏哪怕再偏心,也会罚她。

    “等着瞧就是了。”傅明华歪在贵妃椅上,一双腿冻得蜷缩起来,难得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轻声呢喃。

    碧云替她拉了拉厚毯子盖在她腿上,屋里没人说话了。

    她早晨起来先洗漱了去向长辈请安,至今还未用膳。

    新唐规矩一日两餐,朝食一般是她请完安回来之后再慢慢安排。

    傅家虽然是新贵,可富贵了三十年,也开始学着贵族的做派。傅明华身边除了四个大丫环之外,还有一个谢氏让人从江洲谢家送来的乳母替她安排膳食,除了两餐饭食之外,每日还会熬煮些对女儿家身体有益的养身汤与甜点。

    只是最近乳母江氏回了一趟江洲,已经去了十几天,恐怕再过半个来月便该回来了。

    此时傅明华请完安一回来,房里负责她膳食的绿芜已经下去安排。

    丫环们正送来朝食,那头婆子进来回话,说是傅明纱到了。

    屋里碧青等人倒并不意外,傅明纱跟傅明华一向亲近。

    她是傅其弦庶出的女儿,在傅家众姐妹之中排行第五,是通房何氏所生。

    何氏原本是谢氏的丫环,是谢家在当初将女儿嫁进洛阳时,为了给谢氏固宠的丫环之一。

    当初谢氏嫁进傅家时,谢家准备的四个通房之中,除了何氏之外,其余几人都看得出来傅其弦此人贪新厌旧,并非良人,因此当时都表明愿意侍候在谢氏身边。

    唯有何氏并不甘心错失了富贵,她容貌长得好,再说本来当初谢家将她送到谢氏身边,就是为了给傅其弦准备的,她并不甘心嫁个管事当一辈子下人,因此趁着谢氏身怀有孕时,勾引了傅其弦。

    事后倒也幸运,一验便查出了喜脉。

    何氏以为自己终身有靠,没想到十月怀胎之后,落地竟生了一个女孩儿。

    而此时的傅其弦有新人在怀,哪儿还记得她?长乐侯府的世子爷,从来就是不缺女人的。所以到最后,何氏连个名份也没捞上,便想着要再巴结谢氏。

    可谢氏又哪儿是她好巴结的,她怨恨女儿不是儿子,对女儿不闻不问。

    傅明华第一次看到傅明纱时,她瘦得跟个小猫崽似的,与被调理得肌肤白皙,体态修长的傅明华相比,她只小傅明华六个月,却足足比她矮了半个头。

    事实上傅明华性情凉薄冷淡,傅家几房姐妹不少,除了傅明霞,她与每个人关系都不冷不淡。

    倒是傅明纱总爱来她院里,估计是何氏背地里支使,深怕母女二人遭了傅家遗忘,想借她谋得好处吧。

    “多摆双碗筷。”傅明华冲傅明纱招手,她穿着一身嫩绿色的半新旧袄子,一张巴掌似的小脸冻得惨白,那小巧的嘴唇也冻得乌青,足下穿着一双单薄的绣鞋,此时浑身冻得哆嗦。

    只是在看到傅明华时,她却有些僵硬的勾起了嘴角,露出嘴边两个小小的梨涡来。

    她有些怯生生的朝傅明华走过去,傅明华将她手拉住时,她柔软温暖的手越发显得傅明纱一双小手冷得似雪砣一般。

    傅明纱本能的将傅明华手抓住,只是又很快的挣扎着想要将手放开,傅明华身边的大丫环碧箩很快递过来了一个暖炉,屋里烧着地龙,好一会儿之后她脸色才渐渐有了些血色。

    “这么冷的天,就该呆在屋里。”丫环很快送来了碗筷,傅明纱却怯生生的不敢去拿,直到傅明华示意她拿了筷子,她脸颊才浮现出两团小小的红云,乖乖的道了句谢。

    “五娘子总吵着想大娘子,想来看看。”傅明纱身旁的大丫环碧如讨好的说了句,傅明纱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傅明华一眼,见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才小小口的顺了气。

    小桌子上摆着几样小菜与糕点,这些是谢氏带来的厨子专门侍候着为傅明华做的,每一样都精致无比,其中几样糕点与养生汤都是谢家传承了数百年特有的隐秘方子,这些是谢家的底蕴宝藏,哪怕白氏就是眼馋了许多回也是没有的。

第八章 姑母

    傅明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傅明华看,那身体还在微微哆嗦着。丫环鱼贯进来摆了菜后,绿芜是最后进来的,她一来便向傅明华叩了个头,看了一旁的傅明纱一眼,说出了自己刚打听到的傅明霞因为不敬长姐,没有规矩而被白氏罚禁足抄写女诫的消息。

    “据说二娘子回去之后便喊头疼得紧,大少夫人令人回过夫人之后,请了大夫回来,据说受了风寒呢。”绿芜说着打听来的消息,傅明华露出感兴趣的笑容来。坐在她对面的傅明纱紧紧的抓住了手里的铜炉,脸上傻呼呼的笑容呆了呆,一张小脸微微发白,那手紧抓着铜炉,被烫得绯红,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

    “大姐姐被二姐姐欺负了吗?”傅明霞脾气不好,傅家里好些姐妹都不乐意与她亲近,傅明纱本来性格便内向胆小,有些怕她也是正常的。

    傅明华手托着下巴,傅明纱这小小的声音响起时,她有些意外的转头去看了傅明纱一眼:“不是。”

    现在傅家的人都认为傅明霞将自己欺负了,她受了风寒还被祖母罚抄了女诫,如今被禁了足不说,府里的人恐怕像傅明纱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

    “只是一点小事罢了。”傅明华微笑着开口,傅明纱看她笑,嘴角边两个梨涡也若隐若现的:“哦。”

    这个小可怜,脾气温顺而乖巧,这讨好笑着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傅明华嘴角勾了勾,歪头看了一旁的碧云一眼:

    “五娘子衣衫实在单薄,从我库中取几块皮子,过会儿给七娘子送去。”

    她是府里的嫡长女,母亲又出自江洲。谢家绵延数百年,富而不显,对于谢氏这个为了家族而嫁的女儿极其的愧疚,不止是当初谢氏出嫁十里红妆,嫁妆多得连白氏这样的侯府夫人看了也有些嫉妒,每年更是大批东西送往洛阳之中。

    谢氏虽然心系家族,可又只得一个女儿,跟傅明华之间感情虽然不深,便对她又并不小气,每年谢氏送来的东西,哪怕傅明华一天照两餐换,衣裙都不会有重样的,料子还用都用不完。

    傅明华四个丫头各司所职,珠宝首饰、药材补品、衣料银钱以及田庄地契等分类放,钥匙分别掌管在四个大丫环手中,被傅明华点名叫到的碧云管的正是布匹毛料等。

    此时傅明华话音一落,碧如听了这话,忙看了乖乖巧巧的傅明纱一眼:“真是多谢大娘子怜爱。”

    傅明纱也搁了暖手的铜炉起身向傅明华道谢,傅明华摇了摇头示意她起来。

    留了傅明纱在屋里玩耍了大半个时辰,她也不多话,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傅明华拿了琴谱看,她也就乖乖的坐着,两人偶尔说几句话,快到午时要傅明华午休时,她便被碧如扶着回去了。

    傅明华看了她背影一眼,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她倒是乖得很。

    才收到傅仪琴的家书没几日,三天之后,丁治平一家人的马车果然便停在了长乐侯府大门前。

    白氏房里的秀姑来通传了傅明华,傅明华赶到白氏院中时,沈氏已经率先到了。

    正中间白氏与一个少妇正抱头痛呼:“你这没心肝的,扔下老娘一去江洲便多年,可真是要痛煞你母亲的心哪!”

    沈氏在一旁陪着压眼角,听到外头的响动,抬起头来时看到是傅明华进来时,沈氏眼中露出几分怨恨之色,脸色都有些狰狞了。

    上回傅明霞因为跟傅明华闹了别扭,一直被关着禁闭,如今还出不来,沈氏这会儿看到傅明华哪儿有几分好脸色,只是当着白氏的面,她是长辈,不好跟一个晚辈计较,哪怕心里有气,也不好吱声罢了。

    “元娘来了。”白氏眼睛有些发红,将女儿放开,指着傅明华便招呼了一声:“这是你二弟的嫡女,你还没有见过。”

    傅仪琴比谢氏大了六岁,也就才刚刚三十出头,她骨骼略大,身材显得比一般妇人稍高,盘着发髻,戴了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容貌与白氏相似,此时一双眼睛盯着傅明华看,那双有棱有角的眉梢便像是要立了起来,显出几分凶悍难处之相。

    俗话说得好,相由心生,傅仪琴此人一看就不好相处,此时她那眼神仿佛在挑剔着一件商品似的,带着让人极为不适的神采。

    若是性格羞怯一些,此时恐怕要被傅仪琴看得简直头都抬不起来,傅明华却提着厚厚的裙子迈进了门坎:“祖母,姑母。”

    她一开口说话,傅仪琴脸上便挤出几丝笑容来,等到傅明华进了屋,便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

    刚刚还一副难以接近的高傲模样,转眼间便笑脸相迎了:“当初我出嫁时,弦哥儿尚未娶妻,时光易混,如今一眨眼,元姐儿都这么大了。”她感叹着,又露出笑容来:“姑母头一回见面,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她话没说完,便拉了傅明华的手,一把便要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一支玉镯要往傅明华手上套:“倒是意外得来这手镯,正好跟元娘相配。”

    那玉莹润纯洁,洁白无暇,如凝脂一般,她之前带在手腕上,染了体温,质地上乘,一看便价值不菲。

    不止是屋里的沈氏,就连刚领着三个女儿进门来的钟氏看到这玉镯,眼睛都亮了亮。

    傅明华眼里闪过若有所思之色,无利不起早,她不相信傅仪琴从未见过自己,却头一回跟自己见面便拿出这样昂贵的见面礼来,必定是有所求或是有所图谋,这东西可不好收。

    想到这儿,她将手举了起来,那白玉镯在她细瘦的手腕间晃来荡去的,看得一旁的沈氏嫉妒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

    “手镯好像跟姑母更配。”那镯子能戴在傅仪琴手上,腕圈便已经不小了,此时傅明华笑意吟吟的,傅仪琴眉头就皱了皱。

    这镯子贵重无比,送出去其实傅仪琴也极为肉疼,可如傅明华所说,她是有所求才会出手如此大方。

第九章 主意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傅仪琴此次也是下了狠心的。

    只是那镯子明显与傅明华的手腕并不相配,而此时的傅明华又举着胳膊,傅仪琴顿了顿,正要开口说话,一旁的白氏眼睛眯了眯,瞪了女儿一眼:“她年纪小,哪儿戴得了这东西,收起来吧。”

    知女莫若母,傅氏打着什么主意,白氏心里清楚得很。只是谢氏此人油盐不浸,脾气古怪,她虽生气女儿当着自己的面便有小心思,可是她也担忧女儿送出了这上好的玉镯,到时谢氏不肯帮她。

    “母亲…”

    傅仪琴有些不甘,白氏不为所动:“收起来。”傅仪琴有些恨恨的将刚刚套到傅明华手腕上的手镯收了回来,随手拿出一个荷包朝傅明华递了过去,不说话了。

    外头钟氏母女几人这才像是没看到刚刚的一切般,进了屋里来,三个女儿分别上前给傅仪琴见礼,傅仪琴记恨着之前的事儿,看了傅明华一眼:“怎么弟妹还没来?”

    “早在江洲时,就听说她身体不适,莫非真差到这样地步了,还是见我回来心里不快,有意不出来看我的?”

    刚刚礼物没送出去,她心里怨恨,此时这话一说出口,沈氏便听得心中痛快,又有意讨好这个傅家的姑奶奶:“她身体一向就是这样病歪歪的,也就偶尔来母亲这边请安,也亏得母亲是个体贴的性子,否则若是换了旁人,她不见得就有这样好的日子过了。”

    沈氏心中嫉恨,她与谢氏一样都是为人儿媳,可她时常侍候在白氏身侧,侍候着白氏讨好她,以换来在侯府的安稳日子,有时哪怕身体有个不适,也得咬牙强撑。

    可谢氏就不同了,白氏明明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媳,偏偏对她却并不像对自己一般冷淡,她时常仗着身体不舒服便窝在院里不出来,不用讨好着谁日子也过得挺好的。

    “嗤。”傅仪琴冷笑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傅明华好几眼,没有说话了。

    白氏也记着谢氏上次断然拒绝自己要求她为丁治平谋差事的事儿,此时看女儿有意要为难傅明华,也不出声,气氛一下子便就这么僵住了。

    面对傅仪琴满脸的恶意,再看到白氏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旁边还有沈氏一脸看好戏的神色,若是换了真正不懂事的孩子,恐怕会被这样的架势吓蒙了。

    但傅明华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傅氏的刁难与刻薄,全然像是没听到刚刚沈氏与傅仪琴的对话一般,微笑着站着。

    傅仪琴看到这里,倒是心里一动。

    “母亲,我在江洲住了多年,连大哥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我想要去拜他,顺便烧柱香。”她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一室的沉寂,白氏听她提起早死的大儿子,眼中便渐渐露出水光来:“这倒是应该,只是今日倒是不便,你与治平已经舟车劳顿,晚上我已经命人准备了酒席,为你接风洗尘,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再去吧。”

    沈氏听到提起丈夫,心中既恨又为自己如今守寡的情景感到自怜,偏偏看白氏伤心,却又不敢露出怨恨的神色来,只得低下头去做出伤心的模样来。

    “说到大哥,当日只听说他有个女儿,今日怎么没见到?”傅仪琴提起了傅明霞,沈氏捏着帕子正压着眼角的手就一僵,没吭声。

    一旁的钟氏笑道:“大姐姐有所不知,二姐儿前些日子受了风寒,至今还在屋里养着呢。”

    傅明霞前些日子与傅明华发生争执,被白氏勒令在院中反省,可傅仪琴才刚回来,并不知道此事,当众问起难免沈氏会尴尬丢脸。

    钟氏这一开口,便替她解了围,白氏赞许的看了这个三儿媳妇一眼,钟氏抿着嘴唇就笑了。

    她今年二十六,出身江浙德清永安侯府,祖上是当初与长乐侯追随开国皇帝打天下的有功之臣,大唐初建之后被封为侯府,世袭三代。钟氏与丈夫傅其明从小便定下婚事,婚后为丈夫生下两儿三女,是三个儿媳中,最受白氏喜欢的儿媳。

    傅其明天丰四年时被外派任职,留下她带着儿女在洛阳替丈夫为母亲尽孝。

    正因为幼时永乐侯府与永安侯府之间的这点瓜葛,她跟傅仪琴其实是早就相识的,只是交情不那么深罢了。

    她长着一张满月般的圆脸,身材略为丰腴,笑起来时极为面善,此时她一开口,傅仪琴又看了母亲脸色,也就不再追问了。

    “我那儿倒有几味药材,过会儿为二姐儿送去。”傅仪琴说完,沈氏连忙便上前道谢。

    “十几年没回来,如今侯府倒是大变样,倒是母亲还没怎么变。”傅仪琴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刚一说话,白氏便笑道:“怎么没变?都老了。”

    “哪里老了?我看母亲依旧是我记忆中那般模样,就像是这十几年我们母女从未分开一般。”

    白氏被女儿哄得心中受用无比,嘴上却道:“怎么没老?看看你都儿女成群了,我也连孙子女都这么大了。”

    傅仪琴听到这话,嘴角轻轻的就勾了起来:

    “说得倒也是,我也年纪不小了,东哥儿眼见年纪也大了,过几年说不得我都得要抱孙子了。”

    “惠娘若说年纪大,我们可怎么办?”沈氏讨好的说了一声,众人笑了一阵,白氏道:“东哥儿确实年纪也不小了,可曾说亲了?”

    “就是此次回洛阳,想为他说上一门亲事的。”傅仪琴微笑着,眼神不经意间从傅明华身上落到钟氏所生的三个女儿之上。

    钟氏所生的三个子女分别在傅家里排七、九、十五,最大的女儿傅明月今年七岁,虽说比傅仪琴的儿子小了几岁,可傅仪琴若真起了这心思,恐怕难保白氏会答应了。

    想到这儿,钟氏笑容一滞,袖口里的一双手将帕子都拽紧了。

    傅氏的语气就连钟氏都会听得不对劲儿想歪,更别提白氏与沈氏了。沈氏陪着的笑脸僵了僵,身体开始哆嗦了起来。

第十章 自危

    如今傅家里女儿不少,傅仪琴想从娘家里挑个侄女儿给儿子说亲,使傅丁两家亲上加亲也不是什么常事儿。

    可自古以来高嫁女低娶媳,傅氏自己当初便算是低嫁,如今丁治平只是个六品小官儿,哪怕任满回京,寻了关系谋个五品的官职,傅家的嫡女嫁过去依旧算是低嫁了。

    庶出的姑娘傅仪琴又肯定看不上,白氏心疼女儿,又不喜自己,难保会将自己的女儿傅明霞许她。

    自丈夫傅其孟死后,沈氏一直都憋着一口气,想使女儿找个好夫家,往后嫁过去了,也好使长乐侯府不敢小看了自己。

    若傅仪琴真起了这个心思,到时别说沈氏不甘愿,恐怕连傅明霞都是不愿意的。

    傅仪琴一句话说完,屋里刚刚还热闹的气氛顿时便冷了下来。沈氏与钟氏二人谁都不敢答这个声儿,傅明华见了这样的情景,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那头白氏眉头皱了皱:

    “洛阳里名门闺秀不少,倒是要为东哥儿好好挑一个的。”她说完这话,钟氏勉强笑着应了一句,白氏心中不快,很快便命几人散了,只晚上出席为丁家设的洗尘宴便是。

    回到自己的院落时,傅明华手里的铜炉已经冷了,她将铜炉递给前来迎接她的丫环,身后碧云替她脱下已沾了雪的斗蓬,绿蓓送来热茶给她漱口,擦了脸与手之后,她才看了碧蓝一眼:

    “去打听打听丁孟飞。”

    碧青拿了香膏替她抹在刚擦过的一双手上,听了这话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来。

    能跟在傅明华身边的这几个丫头,都是当初谢氏请了谢家人送来傅家改头换姓跟在傅明华身边的,谁都不傻。

    刚刚在白氏屋里时,傅仪琴说的话,钟氏、沈氏等人听懂了,其实这几个丫头也是听懂了的,碧蓝忍不住开口:

    “大娘子的意思,是姑奶奶有可能瞧上您?”

    傅明华冷笑了一声,拿起桌上斟满茶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十有**。”

    梦中的‘傅明华’到最后嫁的并非傅仪琴的长子丁孟飞,可谢氏的上吊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梦中的‘傅明华’是个真正的孩子瞧不出傅仪琴看她时的眼神,可傅明华看得懂。

    “不可能吧?”

    碧箩等人听了这话,大吃一惊。

    原本傅氏要想为自己的儿子求娶娘家的嫡女便已经是高攀,若是想将主意打到傅家嫡长女之上,可真是痴人说梦了。

    傅仪琴当初嫁郑南侯府丁治平为妻,丁治平当时不是长子,不能承爵,最后只得凭自己努力取得功名而被发派江洲。

    如今丁治平虽然名义上是晋州郑南侯府的嫡子,可因为并非长子之故,往后也不能再算郑南侯府嫡系,丁治平之后除非长子自己博得功名封赏可以荫及家人,否则仅此一生最多只能算是个有来历的大户罢了,最多三代便会没落。

    更何况如今的郑南侯府与长乐侯府压根儿没有丝毫的可比之处,长乐侯府世袭罔替,代代传承,只要后世子孙不犯大罪,大唐若仍在,便可富贵百年,郑南侯府不过世袭两代,从这一代起,若子孙没有建树,便会由郑南侯府的名号降为伯府,最后一一递减,数代之后也是富贵不在。

    此时傅明华竟说傅仪琴想要为她的儿子谋傅明华?她莫不是发疯了!

    几个丫环都有些不敢置信,但自家娘子的性格,几人心里都清楚得很,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之人,碧蓝忍了心中的担忧,应了一声出去了,倒是碧青忍不住道:

    “大娘子可要与少夫人商议?”

    傅明华靠在桌子上,捏着杯子冷笑。

    她若猜测错误也就算了,若是猜测是真,恐怕梦里发生的事儿便要一一应验了。

    谢氏的死恐怕也并不是为了要帮她摆脱傅仪琴的纠缠,更多的应该是要陷傅家于不义之地,让谢家往后谋得更多的好处罢了。

    难怪到最后的傅家对自己如此不喜与怨恨,那时傅其弦恨她就罢,连傅侯爷也对她不管不顾,想必当初生的是谢氏借她名义上吊,最后迁怒到‘傅明华’身上罢了。

    “不用了。”

    她摇头,几个丫环不吭声了。虽说几人都是江洲送来的人,可从她们被送到傅明华身边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

    碧蓝很快回来,傅明华正用了朝食,拿了本棋谱,她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放着小桌,上面已经摆了一盘残棋,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两旁窗户半支开,将这南室内照得亮堂。纱幔被撩了起来,桌上摆着一个碧绿的瓷烧狻猊,下方莲瓣里加了檀香,那青烟缓缓的从狻猊嘴里吐出,使得一屋里都弥漫着一股淡雅的香味儿。

    小少女一手拿书一手执子凝神苦思的动作,在烟雾下显得宁静而安好。碧蓝像是受了影响一般,喘了口气才缓缓进入室内,傅明华落了一子之后,才头也没抬,目光盯在棋盘上道:

    “打听到了?”

    碧蓝应了一声,跪坐到了傅明华面前的木脚踏上:

    “姑奶奶长子丁孟飞今年虚十三,从五岁起以姑爷替他启蒙,据说在江洲时,还曾得过简知府夸奖年少难得,姑奶奶想要表少爷入仕,此次随同丁家回来的,对他都是赞不绝口。”

    傅明华没有出声,碧蓝知道她要听的并不是这个,接着又道:“表少爷去年曾纳了两个通房,只是在回洛阳时,被姑奶奶打发了。”

    听了这话,傅明华眼中闪过凌厉之色,屋里气氛一下子有些僵硬。

    碧云等人浑身紧绷,大娘子年纪虽不大,但这气势并不比谢氏差。此时她虽喜怒不形于色,可几人跟在她身边久了,都知晓她此时恐怕心中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的。

    本以为她会大发雷霆,但出乎意料之外的,她最后只是微微一笑,将手里的子儿落到了桌上,黑子将白子包围,白子已经输了。

    她将手里的书一放,伸了个懒腰,碧箩已经递来帕子,她擦了擦手:

    “就这样的货色,也敢打我的主意?”

第十一章 齐氏

    碧蓝离她最近,此时感受到的压力也就最深,她不敢抬起头,半晌之后才听到傅明华淡淡吩咐:“起吧。”碧蓝颤巍巍的起身,碧云与碧青各自挖了香膏子替她在手上抹匀。

    这香膏乃是谢氏独有方子传承,每年送大量进侯府中,将傅明华调养得浑身肌肤不见半点儿瑕疵,碧云自己揉着揉着,看着那双带了淡淡香气如葱管似的手:

    “大娘子歇气。”

    “倒也不是气。”傅明华勾了勾嘴角,“只是原本以为姑母要打我主意,也该有所依仗才是。”她倒是高看了傅仪琴,就这样一个儿子,也好意思来想傅家的姑娘。梦中的‘傅明华’就因为这么一个妇人,结果落了个明明高门嫡长女,最后却下嫁了一个寒门子弟,真是笑死了人!

    她眼中闪过几分冷意,将被揉得已经暖和的手收了回来,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歇会儿。”

    几人将她从炕上扶了下来,碧蓝替她将绣鞋穿上。所谓下士养身,中士养气,上士养心,乳母江氏因为是从谢家带来的,总是会要求傅明华每日午时小睡一会儿,晚上还有一场接风洗尘宴要熬。

    傅明华午休起来,几个丫环侍候着她穿戴妥当,来到谢氏院中时,安嬷嬷等人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这是怎么了?”

    傅明华解了斗蓬,谢氏倒是冷冷清清的,看不出喜怒,一旁的薛嬷嬷便恨声道:

    “齐氏来过了,想与少夫人一块儿出席今晚的洗尘宴。”

    安嬷嬷也不耐烦:“这可真是想的想方设法,不想去的躲也躲不掉。”

    薛嬷嬷嘴里的‘齐氏’是傅其弦的贵妾,傅其弦贪花好色,府中妾室通房不少,像何氏那样被傅其弦碰过却又遗忘的人不知多少,可是齐氏却是傅其弦妾室之中,最特殊的那一个。

    她原本是老夫人白氏一个表姐的女儿,齐家家道中落之后,将年幼时的齐氏送进了长乐侯府中。

    像长乐侯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对于这样每年以各种各样名义投奔过来打秋风的亲戚不知多少。

    一般来说长乐侯府花少许银子养着这些姑娘,既可以博得仁义的美名,又可以等到这些姑娘成长之时,以她们的亲事谋得好处。像这样的姑娘,名义上是客,事实上地位却又尴尬无比,而齐氏当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硬生生的与当初还不是侯府世子的傅其弦相好,傅其弦在将谢氏娶进门后,便迫不及待抬了齐氏纳为贵妾。

    齐氏早在谢氏入府前,一直被灌避子汤,直到谢氏有孕之后才停,她运气倒也好,谢氏有孕不久,她也紧跟着传出好消息,谢氏后来生长女,齐氏则是拼死生出了龙凤胎。虽说从此伤了身体,不能再生育,不过她所出的傅临珏是傅其弦第一个儿子,所以在侯府之中更受傅其弦宠爱。

    傅临珏只比傅明华小四个月,时常被齐氏撺掇着前往谢氏院中,估计是打着看谢氏现在膝下空虚,想将儿子过继到谢氏名下,将儿子提为嫡子,往后傅家诺大家业不止她有份,谢氏那丰厚的嫁妆往后也有可能儿子也可以分一杯羹的主意。

    齐氏此人心思浅而又贪婪,可妙就妙在,她知道自己性格却也从不遮掩,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却每每教唆儿子总以孝顺嫡母的名义前来谢氏这边。

    虽说十回有八回是被安嬷嬷等人挡了下来,可时间长了,这两个嬷嬷也是看齐氏极为的不顺眼。

    像她们这样出身的人,阴谋诡计不害怕,倒是齐氏这样的不要脸,反倒是让她们大开了眼界。

    傅明华抿了嘴笑,看了谢氏一眼:“母亲今日身体可是好些了?”

    谢氏并不想说这个话题,她自己的身体她心中有数,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薛嬷嬷两人抱怨齐氏的话她也听到了,但齐氏这样的人在她眼中不过就是跳梁小丑罢了,她根本不屑于将心思放在这样的妇人之上。

    她对于齐氏并不关心,对于女儿关切自己的话,更是忽略不计,当做没听到一般,皱了眉头就问:

    “傅氏回来了,你怎么看?”

    今日傅明华已经去白氏房中看过傅仪琴了,她知道女儿性情冷静稳重,又心性聪慧。

    此时她话一问出口,傅明华眼皮就垂了下来:“姑母说是此次回来,要替大表哥说亲的。”她一说完,谢氏顿时便回过味来:

    “今日在你祖母房中,她这样说了?”

    谢氏问完,便见女儿点了点头,当下冷笑着,没出声了。

    晚间宴席设在白氏院中,共分为内外两席,外间设在凉亭之中,四面以竹帘垂下挡寒,又放了火盆取暖,由傅侯爷与傅其弦作陪丁治平父子,内间则是在白氏房中,供女眷们玩耍用膳,谢氏领着女儿过来时,白氏抱着傅仪琴的女儿正逗弄着,屋里喜笑颜开的,出乎傅明华意料之外的,竟然之前说想要求谢氏带她前来参加这场宴席的齐氏也在。

    此时她带着自己的女儿三娘子傅明珠正站在白氏身旁,得意洋洋的盯着谢氏看。

    “阿沅来了。”白氏看到谢氏前来,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出声招呼。

    她之前兴致好,抱着傅仪琴的女儿逗弄了一阵,傅仪琴的女儿丁秀玉已经年满四岁,初时抱倒只觉得小人儿软软一团甚是轻巧,抱得久了白氏只觉双臂酸软。

    招呼了谢氏之后正要将怀里的女孩儿交给一旁的傅仪琴,站她身后的齐氏却眼睛一亮,站了出来:

    “婢妾来。”她伸手就要去接傅仪琴的女儿,“妾看到小娘子,便想起明珠小时……”

    坐在旁边正与钟氏说笑的傅仪琴听到母亲招呼谢氏时,转过头来,还没开口说话,刹时便听了这话,想也不想抬手一耳光就朝齐氏脸上抽去。

    齐氏压根儿没防着她会出手,这一巴掌被打了个正着,身体顿时不听使唤,‘噗通’一下便摔落到地上。

第十二章 好处

    屋里众人冷不妨看到这一幕,俱都是呆住了,傅仪琴强忍了怒火:

    “原想接我女儿,没料倒是拍到你的脸上。”

    傅仪琴此时十分窝火,不止是齐氏这个蠢货敢拿她那不堪出身的女儿和她家秀玉相提并论,最重要的是她出手打人时,那留得极长的指甲刮到了齐氏的脸。

    权贵人家的妇人喜好留长指甲,她那指甲已留得有寸许长了,修剪得十分漂亮,并染了凤仙花汁儿,可此时因为打人,食指上的指甲竟齐根断裂,那疼痛简直让傅仪琴心中火气更是一波接一波的涌来。

    虽说齐氏挨了打脸颊被抓破了,可听到傅仪琴这话,却又不敢吭声。

    傅明华看得分明,伸手拉了拉披帛,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齐氏伸手捂着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咬着嘴唇不吭声。傅仪琴揉着断了指甲的手指,疼痛使她余怒未消:

    “我家玉儿自有乳母丫环抱着,要你来接什么手?”

    今日齐氏缠着傅其弦将她以白氏亲戚的名义带来,没想到一句讨好的话竟会惹怒了傅仪琴。

    屋里白氏皱着眉,被吵的头疼。虽说她也嫌弃齐氏上不了台面,连话都不会说,可傅仪琴当众打人,对她名声也是不好的。

    “好了,快带……”她正想要让人将齐氏拉下去,齐氏却摸着脸,只摸到一手血腥,顿时尖声大叫。

    叫声引来了外间的傅侯爷派来的丫环,进来传话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白氏瞪了女儿一眼:“瞧瞧这闹的好事。”

    齐氏上不了台面,可是傅仪琴这性格脾气也实在太张扬了,丁治平娶她当初是高娶,根本制她不住,傅仪琴出嫁之前就这脾气,出嫁之后越发凶悍。

    “将姨奶奶带下去。”白氏忍了怒火,让人将齐氏拖下去。

    自己将丈夫派来问话的丫环打发了之后,找了个借口拉着傅仪琴进了后头厢房,便严肃责骂起来:

    “这里可不是江洲,你若是再胡闹,惹恼了你爹,将你一家赶走,到时我可管不了的。”

    “那贱婢竟敢拿她那庶出的女儿跟我玉娘比,今日我打了她也是活该。”傅仪琴还在为了断裂的指甲而生气,白氏看她这模样,也是有些无奈:

    “你不为自己着想,总得为东哥儿与治平着想。”事情一闹大,到时若是被御史以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告上去,到时傅仪琴恶名一传开,不止是丁治平仕途受影响,恐怕以后三个子女的婚事也难。

    最重要的是长乐侯府树大招风,傅仪琴的举动很有可能影响到傅侯爷,甚至可能影响傅家的姑娘名声。

    白氏虽然疼爱女儿,可一旦牵扯到自身利益,也容不得她胡来了。

    傅仪琴听到这话,倒是眼睛亮了起来:“说到这个,母亲,我那东哥年纪也不小了,我一直压着亲事没跟他谈,正是等着回到洛阳。”

    说起了外孙,白氏脸色也缓和了些:

    “你这打算倒也对,洛阳名门闺秀不少……”

    “我看不上那些。”傅仪琴撇了撇嘴,紧接着拉了白氏的手:“娘,我想为东哥儿讨元娘。”

    这话一说出口,白氏开始还没回过神来,等到明白傅仪琴说的是什么话了之后,顿时后背寒毛都立了起来:

    “胡说!”

    傅明华是傅家嫡长女,身份不同于一般嫡出姑娘,她的婚事不可能会轻易由了白氏做主,更有可能傅侯爷心中会另有打算。

    丁治平虽然同样也出身侯府,但次子不能承爵,当初娶傅仪琴已是高攀,更别提如今丁孟飞,就是配傅家嫡出的姑娘都稍嫌身份低微,傅仪琴倒好,直接看中了傅家嫡长女了!

    “这样的话我今日就当没听到。”白氏脸色阴沉了下去,傅仪琴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嘻皮笑脸一把就将白氏胳膊挽住了:

    “母亲,您不知道,在江洲谢家富贵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江淮总督都以能与谢家大爷结交为荣。若是能为我东哥讨到傅明华,往后若是得谢家助力,我东哥前途不可限量。”

    傅仪琴对自己的儿子十分的骄傲,可惜当初的她同样也对丈夫丁治平十分钦慕,认为他学识文才都不差。

    在当初人人都嘲笑她下嫁时,她憋着一口气,以为丈夫终有一天能出人头地,为自己讨回一个诰命来。

    可没想到十几年时间过去了,丁治平却一直窝在江洲那个地盘上,当个六品的小官儿,别说傅氏年少时所幻想的诰命夫人,如今倒得沦落到回洛阳投靠老子娘。

    如今她知道了好歹,对丈夫已经失望,便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女人的荣耀要么靠夫君,要么便靠儿子,所以她对儿子希望很高。

    在傅仪琴心中,认为自己的儿子便是普通闺秀配不上的。

    大唐男女一般十一二岁便会订亲,待等到女孩儿及笄之时便成婚。在江洲时,也有人看中她出身长乐侯府,想为丁孟飞说亲的。

    可傅仪琴一个都看不上,硬是将丁孟飞的婚事压到了十三之后还未定下,如今一回来便看中了侯府的嫡长女傅明华了。

    傅明华出身高贵,一来是侯府嫡长女,与傅仪琴当初的身份一样,在她心中是认为这个侄女配得上自己儿子的。

    更何况傅明华的母亲出身谢家,谢家在江洲权势有多大,傅仪琴在江洲呆了多年是一清二楚的。

    “若是能亲上加亲,不也更好?”

    白氏捏着帕子,看着自己的女儿迭迭冷笑:“你这心思若教你爹知晓,恐怕你这辈子也别想踏足傅家一步了。”

    “就是知道爹不好说,才跟你说的。”傅仪琴拉了白氏手臂晃,如同当初她幼时有事要哀求白氏一般:“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她若今日提的不是这事儿,白氏恐怕念了母女情,便让她如愿以偿,此时听她这样一说,便用力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手臂中抽了出来:

    “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前我不信,如今倒是应了。”傅仪琴嫁了人,便只想着为了丁家为了丈夫儿女,谁娶了傅明华好处明摆着,大家都能看得到。

    傅仪琴有这个贪念本也正常,可她错就错在不应该真有这样的想法。

第十三章 心怀

    “你看中了元娘,对东哥有好处,你想过没有,”白氏此时盯着傅仪琴的目光冰冷的可怕:“但对傅家又有什么好处?”

    大家都是女人,都是为了丈夫儿子的。白氏对于女儿回来之后欢喜之情减了许多,伸手压了压鬓角:

    “今日我将话给你放到这儿,你若求的是明月、明雅、明娜,哪怕就是明霞,看母女情份上,我也会允你。”她说完,顿了顿,抬起头来表情冷静的盯着女儿看:“但是元娘,我劝你死了这个心吧。”

    “难道我嫁了出去,母亲就不再当我是女儿了?”傅仪琴听了白氏这些话,心中的火气一波一波的涌了上来:“当初我能嫁治平,谢氏可以嫁我二弟,为什么我的儿子就不能娶她?”

    傅仪琴满脸不快,气得白氏够呛。

    母女二人不欢而散,从后厢房中出来时,傅仪琴一脸怨毒的看了傅明华一眼,傅明华目光与她对上时,她眼神凶狠得就像是要吃人似的。

    傅明华猜测,估计是刚刚白氏与傅仪琴在后厢房时,说了什么事儿,使得傅仪琴不快。

    从此时她盯着自己一脸怨恨的眼神看,十有**应该是事情与自己有关的。

    能与她有关,又让傅氏如此怨恨,傅明华微微笑了笑,她猜测傅仪琴可能在白氏面前想打自己主意,却碰了个钉子,所以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今日傅仪琴提起儿子的婚事,当时望着傅明华的眼神就不对劲儿,故意当着她的面说出来,便是存了某些心思的。傅明华当时就觉得不好,此时看到傅仪琴的表情,心中更加笃定。

    她装作没看到傅仪琴刀子似的锋利眼神,微笑着低垂下头来。

    傅仪琴心里似猫抓一般,刚刚她与白氏进后厢房的功夫,傅其弦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

    白氏母女二人刚一出来,两个丫环便打了帘子,穿着一身靛青色锦袍的傅其弦大步进来了。

    外头宴席还没开,他已经喝得微熏了,人还没进屋,他身上的酒气夹杂着脂粉的香腻气息便传进来了,熏得谢氏眉头微微皱了皱。

    他敷着白腻的细粉,下巴上的胡须影子也被脂粉遮住了,进门几个丫环便悄悄抬眼盯着他看。

    “大姐,齐氏不会说话,看在兄弟的份上,你不要跟她一般计较。”傅其弦一开口,傅仪琴冷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刚刚在白氏房中时,她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却被白氏一口回绝。

    本以为娘家必定会帮着自己的忙,可没想到母亲最顾的却仍是傅家。傅仪琴之前还觉得自己看得上傅明华是够给娘家面子,此时心中火气未消。

    再加上傅明华又是傅其弦的嫡女,想想自己刚刚受的气,此时连对这个弟弟都有些不满了。齐氏之前虽然惹怒了她,但还不至于让她如此生气,她不开口,一旁的白氏却也不会容着她这样,便手肘撞了她一下:

    “弦儿在和你说话。”

    白氏的目光中暗含了警告,傅仪琴强忍了心里的怨恨,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

    “不过是小事罢了,又哪儿用得着你一个世子爷来给我特地说一声?”

    傅其弦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傻,听出了傅仪琴话语中的不快,却哪儿能想到她是在因白氏拒绝傅仪琴看中傅明华提议而生气,只当齐氏之前说的话惹她生气罢了。

    “回头我让她来给大姐赔礼道歉。”

    傅仪琴原本想要拒绝,她并不想跟一个妾室有所来往,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她神情便是一动,出乎白氏意料之外的竟然眉开眼笑:

    “那倒也成。”

    她虽然今日才回傅府,但是也不傻,今日才回傅府,倒打听出了一些傅府的事儿,知道傅家里谢氏至今除了傅明华一个嫡女之外,并没有儿子,反倒是之前得罪自己的齐氏,为傅其弦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尤其受傅其弦宠爱。

    从今日齐氏能说服傅其弦带她一同参加这样的宴席,便可得知她在傅其弦心中是有地位的。

    虽说白氏今日警告过自己,不可能会将傅明华嫁给自己的儿子丁孟飞。

    可是傅仪琴却并不死心,母亲为了傅家谋划,同样她也得给自己的儿子谋划才对。

    不过就是出身高了一些,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她的儿子往后也不见得会比别人差!

    之前她以为白氏会顾念母女之前,让自己如愿以偿,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想太多了。不过白氏这头行不通,她也可以找其他的方法。

    要想订下傅明华与丁孟飞的婚事,除了白氏之外,还有一个傅其弦。

    她与这个弟弟多年未见生疏了,可是有齐氏啊,齐氏如此受傅其弦宠爱,若有她帮忙吹吹枕头风,这事儿也不见得一定不成的!

    这样一想,傅仪琴心里便爽快得多了。她不再耷拉着个脸,对傅其弦也不像之前一般阴阳怪气的,白氏心里倒松了口气。

    闹了这半天,时辰也不早了。今日女儿说的话将白氏吓着了,未免夜长梦多,她早早的便令人准备开席了。

    那头傅其弦说回头让齐氏来给傅仪琴赔罪,果然这回头就是快,他人一出门没多久,后脚已经收拾过脸上,重新敷了粉换了衣裳的齐氏便又出来了。她带着双眼微微有些泛红的三娘子傅明珠,刚刚傅仪琴发火的原因,傅明珠年纪虽小,可回头有人点拨应该是明白了,回来之后只快速入座,连看也没看傅仪琴一眼。

    屋内人不少,傅家里嫡出的儿媳孙女以及庶出的儿媳带着小辈都来了,嫡出三个儿媳带着嫡女陪白氏母女坐着,庶出的几个儿媳则又单独坐另一边,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刚刚才挨了打的齐氏像个丫环一般站在白氏身后为她布菜。

    这一餐饭倒是丰盛奢华,可惜谢氏母女二人胃口都不大。

    傅明华已经习惯了谢家的厨子做出来的饭菜,不同的时令果蔬以互补的方式组合在一起,恰到好处。

    既能有最好的补身效果,味道也不差。

    反之傅家则不然。

第十四章 疑心

    大唐初立之后,许多新晋的权贵大多以前出身都不高,饮食穿戴喜好奢华,吃饭总以大鱼大肉,油脂满溢为好,认为如此方能展现富贵与繁华。

    这样的食物初时吃着倒还好,多吃两口便都腻了。

    傅明华被养刁了嘴,假意沾了两筷子,见白氏已经放了筷子,才跟着放下,端了泡好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漱嘴。

    茶水一喝进嘴中,傅明华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这茶水甘冽清醇,并非以往傅家能得到的茶,倒像是出自福南进贡的好茶般。

    她将茶水含在嘴中,还没吐出来,白氏便笑道:

    “这茶是宫里容妃赏的,大家尝尝,说是福南进贡的上好茶叶呢。”

    傅明华一听这话,拿了帕子借着擦嘴的动作,将嘴里的茶水便全吐到了帕子上。

    众人都笑着恭维,沈氏还作势多喝了两口,屋里热热闹闹的。

    只是傅明华在听到白氏提起容妃时,不着痕迹的往谢氏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谁不知道,傅家与谢家是姻亲关系,而谢家又是四大姓之一,与崔氏交好。谢氏的嫡长姐还嫁进了崔氏为妻,崔家的娘子又当初进了宫中,是当今天丰帝的贵妃。

    可是傅家竟然与容妃如此交好,还得了容妃赏赐的茶叶,今日若不是白氏提起,恐怕她还没想到。

    一旁的谢氏嘴角带笑,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她眼神冰冷的盯着手里的茶杯看,茶杯越发显得她手指纤细白皙。

    白氏刚刚一时举起将话一说出口,登时便觉得不好,又打了个哈哈将话圆了过去,但傅明华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

    容妃是当今圣上的宠妃,虽说份位不如崔贵妃,但是得圣宠却又胜于崔氏。她原本出身范阳容家,容氏当初在先朝也算是一盛族,出产美人儿,与先王朝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当时勉强可与崔、谢、王、阴四姓并列,可是朝代更迭之后,先王朝覆灭,大唐初立,容家便被打压得厉害。

    早在先帝时期,便勒令容氏举家搬迁,将原本在范阳的大本营,迁到了洛阳之上。世族就如一棵大树,扎根在原地,自是会发展得枝繁叶茂,可一旦被强行挖掘搬迁,容氏失去范阳这个大本营,不过十几年时间,便不成气候。

    先帝后期,更是频找借口削剪世家势力,而当时的容家便首当其冲,被打压得厉害。

    当初天丰帝还是太子时期,便与容氏相识,容家姑娘貌美妖娆,可那时先帝明显不喜容氏,天丰帝为了帝位,便隐忍不发。

    而容家经历多番打击,早已经不复当初盛况。

    为了恢复家族当年情景,在知道当时还是太子的天丰帝对容氏有意,却又不敢要她之后,便将容氏与郭家嫡三子定下婚约。

    郭家郭九忠原本郭九,当初出身草莽,乃是当初追随太祖打天下的功臣之一,亲得先帝赐名忠,此后改名为郭九忠。因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大唐初立时,被先帝封酉阳王,封地酉阳,任兵部尚书一职。郭九忠生三子,长子英武过人,与仙容郡主定下婚约,二子同样也子承父业,镇守辽阳。

    唯独三子,因当初郭夫人怀他之时,天下未定,丈夫打天下,郭夫人便留守后方。

    那时当今太后同样也身怀有孕,却遭前朝孽部追杀,郭夫人为救太后,当时以身挡剑。那时的郭夫人已经怀胎九月,中了一剑之后伤及腹中孩子,险些母子一尸两命。当时太后有感于郭夫人舍生忘义的救命之恩,曾承诺指腹为婚,说若是自己腹中所怀龙胎为儿子,郭夫人腹中所怀孩子又为女,便使燕家子嗣娶郭家姑娘为妻,以报郭夫人救命之恩。

    可惜郭夫人艰难生产之后,生出儿子,却伤了身体,从此不能有孕。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郭九忠的嫡三子在出生之时,便有损伤。

    先帝念郭夫人仁义忠勇,不愧为忠良之妇,在这孩子出生之后,便亲自赐名郭瑾睿,郭九忠并进位为中书令兼太尉,朝中众人尊其为尚父。

    郭瑾睿生来便有缺陷,好不容易精心养大,先帝曾言,感念郭夫人救妻儿一命,郭瑾睿哪怕就是想娶公主也使得。

    就凭这一句话,到最后郭家虽然恪守本份,并未敢娶公主,却在与容氏的姑娘定下婚约时,大唐朝许多人对此并未意外。

    容家虽说是世族,可是到底没落了,郭家风头正盛,容家的姑娘配郭瑾睿并不算低嫁,当初这桩婚姻人人都叫好,还是先帝在世时亲自放旨指婚。

    正因为这份关系,先帝对容家网开一面,并未再对其进行打压。

    那时的天丰帝因与郭家关系密切,时常借着郭瑾睿的名义,私下邀约容氏,等到先帝殁,天丰帝登位之后,与容氏来往便并不遮掩。

    郭家得到耳风时,已经是后悔晚了。

    到了这样的地步,郭家自然也看得出来是遭受容氏算计了,那时欢天喜地定下婚约,如今才知道郭瑾睿正是做了现成的王八。郭瑾睿原本身体便不好,知道此事吐血而亡,那时的容氏在为他守孝三年之后,赚足了名声被天丰帝纳入宫中。

    她入宫时,已经是二十有余了,可进宫之后却极得天丰帝宠爱。

    正是因为这个女人来之不易,又是费尽苦心才得到,哪怕她已过标梅之龄,甚至与郭瑾睿有婚约,所以天丰帝视其为珍宝。

    容妃生四皇子燕信以及三公主燕玮,朝中崔贵妃虽然生两子已立稳脚跟,崔家又名声鼎盛,可是当今皇上宠的则又是容妃,容妃生一子一女,四皇子仅比三皇子小两岁,今年已经虚十岁。

    自天丰二年皇后未留下皇子逝世至今,已经十年了,後位空悬,宫里崔贵妃与容妃之间便势成水火。

    天丰帝存活下来的子嗣只得九儿六女,儿子之中大皇子与二皇子生母身份实在太过低微,所以哪怕年纪已长,倒也安份守已。

    後宫之中皇子尚年幼时,崔贵妃与容妃之间便只是相互看对方不顺眼,一旦两位出身不同的皇子年长,事情便复杂了。

第十五章 遇上

    就这样的情况下,崔贵妃与容妃之间明争暗斗,傅家与谢氏又有姻亲关系,容妃竟然会赏赐了侯府上好的茶叶,这事儿若说没鬼,别说傅明华不信,谢氏这会儿的眼神也很值得耐人寻味。

    沈氏喝完茶水,正要张嘴,白氏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刚刚一时得意将话说出口,倒忘了谢氏也在,她转头瞪了沈氏两眼,微笑着吩咐下人:“将柑橘送些来。”

    “今年津南的庄子收成好,早结时候送了这东西来,正好惠娘回来好尝尝。”

    钟氏自然也听到了白氏刚刚的话,却装作没听到一般:“今日真是托了大姐的福了。”

    “说得好像平时亏了你似的。”白氏对这个三儿媳最是满意,此时她一尴尬,钟氏便总能找了话来衬她,实在让她心中欢喜。

    众人说笑成一团,刚刚茶水不错,傅明华喝了好几口,此时小腹坠胀,她起身向白氏轻声告了声罪,出了屋内。

    她人刚一走,坐在白氏身旁原本笑吟吟的傅仪琴便眼睛眯了起来,看了身后的嬷嬷一眼,那嬷嬷心领神会,也跟着出去了。

    冬日天黑得早,从净房中出来时,前方是一条回廊,廊下每隔十数步远,便挂着灯笼,将这一条路照得亮堂堂的。

    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矮瘦身影正巧朝傅明华一行匆匆而来,他肩上头顶已经积了些雪,见到傅明华从耳房中出来,他像是吃了一惊般,上前一步拱了拱手:

    “敢问娘子,这品香亭在何处?”

    就着灯光,几人都看得清这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眉目青涩,一双眼睛不安份的盯着傅明华看。

    从面容来看,依稀是与傅仪琴有些相像。

    碧云等人开始在内院看到外男吓得不轻,回过神来之后几人牢牢将傅明华挡在了身后,那少年身段不高,但还想拉长了脖子盯着傅明华看。

    问到了品香亭,几乎就敢肯定是今日宴请的人了。只是今晚的宴会只是家宴,并无外人,除了傅仪琴的两个儿子之外,从这年纪来看,也只有长子合适了。

    “直走至前方下台阶,沿着石子路,右拐便能看到人了,郎君可以到时再问。”

    碧箩开口道,那少年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轻佻的点了点头:“多谢小娘子指点了。我乃丁孟飞,不知面前是哪一位表妹?”

    果然是不怀好意,傅明华站在碧箩等人身后冷笑。

    白氏的院子是三进的大院落,方方正正,只是前方一半都是外院门,一般内宅妇人平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多都活跃于最里面的三道门中。

    中间则是大院落,正对三门处是主宅,两侧各有厢房,后罩房则是下人的居所,左右两侧是耳房,居中的院落倒是大得很,中间挖了一荷塘不说,塘中还弄了一个凉亭,供白氏往后歇息用。

    这样的房屋陈设大户人家都差不多,若正常情况下,丁孟飞要来到这个地方,身边必会有小厮丫环跟随,断不会迷了路的。

    他独自一人躲在此处,头顶肩上还可见积雪,眼见是已经等了一会儿。

    应该是傅仪琴看到自己出来,便派了人支会丁孟飞尾随而来。想派儿子纠缠不说,也估计是认定傅明华不敢声张坏了名声。

    傅明华眼中露出冷色,傅仪琴想来算计她,认为这里夜黑人少,晾她不敢声张,可同样的,正因为这里没有外人,她勾了勾嘴角,拉拉身上的披帛,伸手摸到云箩袖口中的暗袋,摸出一个打赏的荷包,朝这丁孟飞扔了过去。

    丁孟飞顺手接住,一面还双手捧着荷包凑到鼻端闻了闻,脸上露出迷醉的神色来。

    他只当傅明华对他失了戒心,脸上露出笑容,傅明华却冷声道:“将这偷了钱财冒充主子的小贼逮住。”她说完,冲碧云几人使了个眼色。

    夜色下,她眉眼冷冽似刀,看得几个丫环心头直跳。

    那丁孟飞还捧着荷包微笑,听了这话打了个寒颤,刚要摇头,碧云等人反应过来,上前一把将他扭住,劈头盖脸就往他脸上身上打了。

    几个丫头恨他居心叵测,再加上傅明华又有言在先,这会儿下手也不留情面。

    丁孟飞虽说已经十三,可是被傅仪琴娇养着,身体又单薄,这会儿几个丫头将他打得抱头逃窜。

    傅明华猜对了,他也不敢声张,应该是避着小厮随从来的,挨了打也不敢喊,深怕将人招来,被几个丫环推倒着滚下木廊阶梯,落在了雪中,此时倒在雪地上‘唉唉’直叫,一副狼狈异常的模样。

    “将他送到外堂,让府里的人交到官府。”这丁孟飞害怕事情闹大被人发现,傅明华却故意这样吩咐。

    雪地上被打得披头散发,衣裳都被扯得凌乱的少年听说还要被送到外堂,仰头看了傅明华一眼。

    少女站在廊上,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看,那眼神里带着轻蔑与鄙夷,看得他心中发慌,他看碧云几人还要下来,连忙哭着就踉跄的跑了。

    “大娘子,若是他回去告状,可怎么得了?”刚刚几人也是在傅明华示意下,将他放走。

    本来傅明华也只是想要教训他一顿,给傅仪琴一个警告。

    此时等他一步一个脚印的跑了,又听到丫环在担忧的问话,傅明华目光望着丁孟飞刚刚逃跑的方向,提了裙摆就往主宅的方向走:

    “他不敢说的。”并且她打了人还准备要恶人先告状,她的裙摆刚将她一双小脚淹没,走动间一晃一晃的,厚长的披帛拖到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倒要看,这次姑母怎么收场。”

    如果她没料错,白氏之前肯定是将想要为丁孟飞求娶自己的傅仪琴狠狠喝斥了一顿,此时傅仪琴的举动应该是自作主张。

    她打的主意应该是想要从自己这里下手,再使傅家人被迫同意罢了。

    丁孟飞被打了之后回去告状,傅仪琴哪怕就是暴跳如雷,她也不敢声张。她若跟白氏告状,白氏恐怕反倒会大骂女儿,这个哑巴亏,傅仪琴肯定得吃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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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嫡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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