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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大闲人txt下载     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一章 私怨暂抛

    “壮哉!廖顺!”

    随着李素话音落地,身后四十多名骑营将士神情哀恸,齐声大吼,不少将士顿时红了眼眶。+UU小说,www.uu234.com

    石破天惊一声吼,吓得不远处的众官员又退了几步。

    李素冷冷看着众官员,忽然道:“大唐的官,戍守大唐的国土,敬我大唐的英雄壮士,诸位觉得屈尊了么?”

    官员人群里一阵骚动,不知何时,人群里忽然走出一名官员,一声不吭地在廖顺的尸首前站定,寂立半晌后,忽然双手一拢,朝廖顺长揖到地,然后,沉默地走回了人群中。

    有了第一个,自然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不管情不情愿,刺史府前所有的官员都朝尸首行了礼。

    李素冷肃的神情终于露出几许柔和,没有天生的坏人,能朝廖顺的尸首行礼,说明西州的官场还有救,这座城池还有希望。

    行完礼后,官员人群仍旧安静,脸上或多或少带着几分惊惧和惶然。

    这些都是文官,他们的长处是能将圣贤之言如数家珍,然而面对即将到来的惨烈的城池攻守之战,许多人还是不由自主露出了惧意。

    李素静静看着他们,忽然大声问道:“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

    李素这句话有出处,它是春秋时鲁定公问孔子的一句话,但凡读过两年学堂的懵懂幼子都能不假思索脱口回答出下一句。

    可是李素当着诸多饱读诗书的文官们问出这一句话后,人群里许久不闻回答。

    千古圣贤之言,终究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能坦然答得出。

    李素神情愈见阴沉,向前重重踏了一步,面朝众官员再次重复问道:“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许久后,人群里终于传出低微而心虚的回答。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答案很标准,一字不差,这句话正是孔子回答鲁定公的,它被收录进了《论语》中。

    可是。李素还是不满意。

    嘴角勾起讥讽似的笑,李素的语气阴冷且刻薄:“声音这么小,是朝廷的俸禄没喂饱你们,还是你们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当官做多了亏心事?”

    尖酸刻薄指桑骂槐的话终于激起了读书人的火气,官员们动作划一地抬起头,涨红了脸直视李素,眼中喷薄着怒火。

    李素浑若未见,第三次问出了同样的话,只是这一次他负手而立。仰头望天,仿佛在问苍天神灵:“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苍天神灵没有回答他,这一次,刺史府门外空地上响起了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嘶吼声。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李素终于满意了,与众官员目光对视。笑道:“甚好,希望你们记得今日此刻说过的话。大敌当前,私怨暂抛,希望大家同心同德,共抗外敌!诸位同僚马上各司其职,安抚百姓,筹备军械。调集粮草,此战过后,若西州不失,仍放不下私怨的,继续在心里默默恨我便是。如果有机会,欢迎你们来扳倒我!”

    人群寂静无声,官员们目光复杂地盯着李素的脸,那张脸年轻,稚嫩,带着几许满不在乎,还有几分讨人厌的笑容,可是,那张脸上的一双眼睛里,此刻却布满了如磐石般无可转移的坚决。

    人群久久无人说话,也不见有任何举动。

    李素仍笑得很灿烂,但说话却已很不客气了:“诸位,敌军离西州只有百里了,你们还傻站在这里,等着敌人请你们喝酒么?”

    这句话终于惊醒了众人,人群中顿时传出窃窃的议论声,按官职大小,众人飞快且高效地分工,何人筹集军械,何人调集粮草,何人挑选城中健壮百姓充作辎重民夫等等,寥寥数语里,官员们各自领到了自己负责的工作。

    一阵议论和忙乱之后,人群很快四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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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顺传回来的军情很及时,可以说,他给整个西州争取了许多迎敌准备的时间。

    小小的斥候,以生命的代价,换来了一次当英雄的机会。

    很多人漫长的一生里,真正闪亮的,或许只有短暂的一瞬,也或许连这一瞬都没有,一辈子庸碌黯淡至死。

    李素由衷感激廖顺的同时,也不由对当初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

    当初一支神秘的骑兵袭营,差点酿成大祸后,李素吸取了教训,于是每天轮流遣出十名将士聊充斥候,巡探以西州城为半径的百里范围内的敌情。

    今日看来,这个决定无疑是非常明智的,它救了自己一命,也救了西州官民将士一命。

    西州城门关闭,将士们严阵以待,数十名斥候再次被遣出城,朝西面飞驰而去。

    西面城楼上,各种滚木,擂石,火油,还有一筐一筐的箭矢,一应守城该用上的军械全部堆积在城楼上。

    守城的将士们列队站在城楼上,神情凝重,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甚至惧意。

    城中一片喧嚣,李素站在城楼上都能听到百姓们的哭嚎声,搬粮草的,运军械的,女人抱着孩子,男人搀着父母,夹杂着巡城军士的呵斥怒骂,整座城池像一锅煮沸的水,全乱了套。

    紧张,害怕,各种情绪充斥在城中,连李素都不由自主感到几分惶然,毕竟,这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战争,会死人的,死的人更有可能是自己。

    扭过头看着王桩和郑小楼,李素试图从他们脸上发现一点恐惧害怕的神情,郑小楼脸色如同往常般死板,如同一潭死水,泛不起丝毫波澜。

    而王桩……

    王桩却一脸兴奋,手里紧握着李素给他打造的二十多斤重的大陌刀,满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充分展示了一个未来杀才的本质。

    城楼下一阵熙攘喧哗,一群官员簇拥着一个人,快步登上城楼的阶梯。

    李素眯着眼笑了。

    这些日子刺史曹余闭门不出,甚至连西州军政大权都索性放了手,任由李素大肆高调施为,曹余的这种表现很不正常,直到今日,他才终于出现在西州官民面前,面带威严,目光含煞,也不知这煞气是冲着即将到来的敌军,还是冲着李素。(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二章 城防夺权

    曹余走上城楼时,李素正在指挥守城将士和民夫搬运军械,城楼窄小的跑马道上,每隔五步便堆放若干滚木擂石,隔十步烧起一锅沸油,将士们以火为单位,分别在城楼箭垛之间摆好迎敌阵势。

    这些守城的战术李素原本不懂的,来到西州后,李素察觉到了危机临近,于是每日不停向蒋权求教,蒋权也不藏私,倾囊相授,此刻李素指挥下来,倒也有些模样,蒋权站在李素身旁,李素有些命令不合适的,蒋权便附在他耳边轻语几句,李素再把命令更改过来。

    曹余上了城楼后,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然后,曹余不由自主皱了皱眉。

    李素这时也看到了曹余,领着众人上前给曹余行下官之礼。

    “敌军有三千人?”曹余皱眉问道。

    “是,据报信的斥候说,三千敌军自西面而来,离西州不到百里了。”

    “三千人,……不算多,以往攻打西州的所谓盗匪,也有三两千左右,如今西州多了李别驾的千人骑营,西州必不会有失。”曹余捋须道,神情颇有自信,而且还略带深意地瞥了李素一眼。

    李素笑了笑,他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明着是对西州有信心,实际上暗指他与曹余曾经打过的赌,当时说好了,若敌军两月内没有大规模的进犯,李素则要灰溜溜的回长安去。

    如今两月不到,敌军果然来了,不过曹余此刻强调敌军“不算多”,自然不会是“大规模”进犯,所以赌约到现在,还是没有定出输赢胜负。

    “是。三千人不算多,西州固若金汤,必无可失。”李素也隐晦地认同了赌约未分胜负的结果。大敌当前,一切私人恩怨都暂时抛到一边,李素不愿因为这点小事而破坏了同仇敌忾的局面。

    曹余点点头,为顺利赖掉一笔赌帐而欣慰不已。

    理论上说。大家的节操余额都不太多了。

    李素见曹余满意了,又朝他行了一礼:“敌军即至,城防危急,还请曹刺史回府居中发号施令,城防抗敌之事便交由下官代劳。”

    这话说出来有点僭越,按理李素不该说的,可是李素的疑心病太重,西州危急也代表他本人的性命危急,守不守得住城。全靠指挥者的才能,李素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另一个人手上,更何况这个人与他并不太和睦,易地而处,对待仇人,李素一般是拿他挡箭的。

    曹余的脸色顿时变了,眼神立即阴沉起来:“李别驾,戍守西州。是本官的责任!”

    李素笑得很亲切:“是,守土抗敌。人皆有责,戍守西州也是下官的责任,曹刺史是西州首官,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守城艰险之事。便交由下官代劳,下官若不幸为国捐躯,再请曹刺史主持大局吧……”

    朝曹余眨了眨眼,李素忽然压低了声音笑道:“若下官守不住西州城,三省追责起来。曹刺史也有推脱的余地呢……”

    话说到这一步,已经很直白了,为了夺过守城指挥权,李素索性把所有的责任全扛在自己身上。

    曹余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不知想到了什么,深深朝城楼马道上的众将士扫视了一圈,此时西州城的守卫力量大约只有两千来人,其中一半是西州折冲府将士,还有一半是李素带来的骑营将士,原本还有一个折冲府,却因为出城巡视边境,匆促之下未及赶回。

    两千多人,一面脆弱的夯土城墙,还有一大堆内忧外患的问题,要面对三千如狼似虎的敌军,能不能守住这座城,真要看天意了。

    见曹余半晌不答话,李素有些不耐烦了,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没时间跟曹余磨嘴皮子,于是李素笑容不变,催促般笑问道:“不知曹刺史意下如何?”

    曹余脸色几番变幻,忍不住直视李素的眼睛,然后,曹余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此刻李素笑得很甜,很讨喜,只看他的笑脸的话,看起来他就是一个毫无心机,单纯青涩的阳光少年,可是……李素的眼睛!

    李素的眼睛布满了血丝,里面并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有些狰狞,面朝着他笑,眼中却闪烁着像狼一样凶残的光芒,仿佛只待曹余说出半个不字,他便会暴起噬人,将曹余连皮带骨吞进肚里。

    这样的眼神,曹余从未见过,今日兵临城下之时,李素眼中的杀机与当初连斩十三名犯官时的眼神如出一辙,曹余只觉浑身骨子发冷,如同有一股寒风吹进了骨髓里,冷得令他发颤,惊疑的目光微微一转,然后,曹余看见了李素身后如影随行的王桩,恰在曹余的目光转到王桩身上时,王桩也朝他咧嘴笑,笑得很难看,右手却忽然伸出,握住了那柄独属于他的,重达二十多斤的大陌刀……

    这个动作令曹余打消了心底里最后一丝惊疑,他现在毫不怀疑,如果此刻他敢说半个不字,李素绝对有这个胆子敢把他立斩于城楼之上,这个无法无天的疯子,在大敌当前形势危急之时,什么事都干得出!

    曹余咬了咬牙,现在他连沉默都不敢了,因为怕惹到这个疯子,于是很识时务地道:“如此,西州城防便托付李别驾操劳了,本官……回刺史府,居中调度便是,项田!”

    曹余身后的项田楞了一下,下意识抱拳:“末将在。”

    曹余语声已渐冷,漠然道:“折冲府上下将士,皆听李别驾号令,胆敢违命者,李别驾有临机专断之权。”

    项田大急:“曹刺史,这不合规矩,末将……”

    “大敌当前,本官的话就是规矩!”

    说完曹余再次深深看了李素一眼,拂袖转身离去。

    李素笑吟吟朝曹余的背影行礼:“恭送曹刺史。”

    …………

    曹余走后,西州城楼上,无论折冲府还是骑营将士,皆沉默地看着李素。

    李素转过身,笑容已换上一脸寒霜,面朝众将士缓缓地道:“大家都听到了,奉西州曹刺史令,现在由本官接管西州城防,诸将士务必遵我号令,胆敢违命者,立斩!”

    众将士凛然,犹豫了一下,终于一齐抱拳喝道:“遵将令!”

    “现在,整军备战,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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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道将令便是将心不甘情不愿的项田调离城楼,命他整肃城中粮草军械,直到项田满怀怒火离开城楼,一众折冲府将士失去了主将,大家这才终于收起不服之心,振作精神有条不紊地备战。

    直到这时,李素才稍松了一口气。

    城防终于顺利接管过来了,如果刚才曹余不肯交权,李素说不定真会下令剁了他,拼着将来被朝廷究罪,今日也不能把城防交给一个他不信任的人。

    至于项田……

    李素朝蒋权使了个眼色,蒋权会意点头,一名骑营军士出列,悄无声息地跟在项田的身后。

    嗯,项田这个人,李素照样信不过。

    …………

    敌人来得很快,比想象中快。

    一个时辰后,西州西城外的沙漠尽头忽然掀起漫天黄沙,滚滚黄尘中,出现了三两个小黑点,紧接着,小黑点变成了五个,六个,上百个,一炷香时辰后,三千余骑着骆驼穿着各色服饰的人从黄沙中缓缓出来,一直到离西州城墙三里外停下,在众守城将士各异的目光里,三千骑不慌不忙排好阵势,沉默对峙。

    李素眼皮直跳,扭头看了蒋权一眼,发现蒋权也在看着他,二人眼神交流,都透露着同一个意思。

    只看这三千骑摆出的阵列,以及整支军队在沉默中散发出的漫天杀气,如此阵势,绝不是寻常盗匪之流能做得到的,他们,必然是西域某个小国的精锐军队!

    蒋权怒目一瞪,忽然嘶声喝道:“敌军已至,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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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天才回家,太累了,大睡了一觉,所以休息了一天。。。

    嗯,从今天起,正常更新。。

    对了,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大漠玉人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UU小说,www.uu234.com

    西州城上,千戈竞举,百弓待发。

    西州城下,游骑四顾,刀剑如林。

    随着敌军阵内一声绵长呜咽的牛角号,三千敌军齐刷刷向前缓缓推进。

    数十骑扬着弯弯的怪异的刀,在阵前呼喝嚎叫,耀武扬威之极。

    离得近了,李素凝目望去,才发现敌军的面容竟大致与中原汉人一般无二,只不过穿戴很乱,红色灰色甚至明黄色都有,衣衫颇见褴褛,看打扮似乎真是一股大规模的沙漠盗匪。

    城楼上,李素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蒋权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眼下敌军尚未攻城,刚才数十骑耀武扬威只不过是挑衅,希望咱们唐军能出城与他们一战……”

    李素冷笑:“出城?我西州城墙虽然脆弱,可好歹也是一道防线,五则攻之,十则围之,他们攻城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我有多傻才会派兵出城与这群蛮子一战?”

    蒋权笑了笑,算是认同了李素的说法。

    李素思量片刻,忽然道:“去派个人,把那焉叫到这里来。”

    未多时,一脸苍白的那焉被军士拉拉扯扯到城楼上,看见静立于城楼箭垛间的李素后,那焉的脸色愈发苍白了,眼中露出了惊惧之色。

    李素见他脸色不好看,不由笑道:“那兄莫惊,我没有把你斩首祭旗的打算,如今世道险恶,人心不古,愿意给我免费盖房子的冤大头太少了,死一个就少一个,我怎舍得拿你祭旗?”

    那焉闻言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粗糙苍老的面颊恢复了些许血色。

    指了指城外仍在耀武扬威的敌军,李素道:“那兄帮我看看,这帮人是西域哪一国的?”

    那焉凝目看了半晌,才道:“他们是高昌国人,自汉朝班超鼎定西域后,高昌国所居者皆是汉人。后来中原大乱,高昌渐失臣礼,久不尊中原宗主,并自成一国,数百年来渐成气候,国人又频与突厥龟兹甚至大食通婚,血统已非纯粹的汉人,而且他们也从不承认自己有汉人血脉……”

    李素点点头,难怪看起来像汉人。可给他的感觉却那么奇怪,原来是高昌国人,这就说得通了。

    “里面没有龟兹人?”李素若有深意地看着他笑。

    那焉苦笑:“或许有吧,三千人不少,什么人都可能有,龟兹国相素来对西州有所图谋,出现龟兹人也不奇怪……”

    李素哼哼:“龟兹人攻我的城,而我却和某个龟兹人称兄道弟。越说我越生气,现在我真该考虑要不要把你斩了祭旗……”

    那焉呆了一下:“不是说管鲍之交吗?”

    李素叹道:“我敲诈你那么多钱给自己盖房子。还把你押到城楼上打算斩你,你说说,像我这种朋友,跟‘管鲍之交’有半点关系吗?‘狐朋狗友’才是我的真实面目好不好?”

    那焉的脸又白了。

    李素似乎有一种存心吓唬他的恶趣味,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狐朋狗友至少有个好处。当你的钱财足够多,多得能免费给他盖房子时,狐朋狗友一定舍不得杀你,最少要把你最后一丝利用价值榨干后才会无情把你搓圆弄扁,所以。你做错了任何事,我这位狐朋狗友都能原谅你……”

    那焉的脸色再次缓和下来,李素明显看出他松了一口气。

    李素笑了笑,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敌军战阵中,口中淡淡地道:“有钱果然是大爷,你看,我连你派人出城报信这么不仗义的事都原谅了,忽然觉得像我这样的朋友,说是狐朋狗友未免太抹黑自己了……”

    那焉的脸色刷地又白了起来。

    远处,敌人中军忽然吹起了悠长的牛角号,紧接着,隆隆的鼓声擂响,节奏越来越快。

    城楼上李素和蒋权的脸色同时一变,异口同声道:“敌人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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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明珠骑在骆驼上,头上戴着黑纱斗笠,将姣好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弱小的身躯随着骆驼行走而摇摇晃晃。

    骆驼很累了,许明珠也很累了。

    她的前后,是近百名同样骑着骆驼的骑营将士,一行人横穿沙漠,从西州走到沙州,这一路走了近三个月,而眼前触目所及的,仍旧是一片白茫茫看不见尽头也看不到希望的沙漠。

    骆驼的驼峰上斜挂着一个黑色的牛皮水囊,许明珠有些口渴了,摘下水囊,拔掉塞子,打算喝一口水润润快冒烟的喉咙,可是水囊口凑近她干裂破皮的樱唇后,许明珠不知想到什么,终究只用水轻轻润湿了一下嘴唇,然后极其吝啬地将水囊挂回驼峰上。

    她和骑营将士这一路并不太平,虽然运气好没遇到大股盗匪,仅只遇到两股数十人的小股匪类,骑营将士亮出兵器,一轮冲锋便将盗匪冲散击溃,可路上不太平的并非**,而是天灾。

    和去西州时一样,许明珠的队伍也遇到了两次沙暴,第一次因为骆驼们不安的嘶鸣而提前做好了准备,算是勉强度过一劫,第二次就没那么幸运了,猝不及防的沙暴突然降临,队伍没有防备,顿时全乱了,骆驼被吓得到处跑,骑营将士豁出命,顶着遮天蔽日的沙尘,艰难地搭起人墙,保住柔弱无依的许明珠的周全,直到最后沙暴过去,清点人数和辎重,粮草和饮水损失了一半,而护送许明珠的骑营将士也死了六个。

    许明珠哭了很久,对一个以前连泾阳县都没走出过的商贾家女子来说,她这十多年过的是安逸平静的日子,爹娘只教过她妇道女德,却从未教过她何谓“担当”,何谓“重任”,这些东西,本不该是她学的,那些是男人的事。然而离开西州直赴长安的这一路,仅仅三个月,她却渐渐学到了很多。

    郑重埋葬了六位将士,许明珠在坟前虔诚而自责地给六位将士行了跪礼,然后起身继续前行,从那以后,许明珠再也没有哭过,也没有笑过。

    六位将士的死,带给她无尽的愧疚,同时也教会了她担当,一个女人对自家夫君的担当,她赫然发觉自己身负的使命多么沉重,怀里揣着的那封书信,或许便是夫君从泥潭拔身而出的唯一希望,虽然夫君只是要她回长安给卢国公程伯伯送一封书信,虽然夫君只想从卢国公府借调几位文人清客来西州帮他支撑局面,虽然许明珠到现在也不明白,千里迢迢从西州回长安,为的只是请几个文人,什么时候开始文人竟有如此重要的作用了……

    许明珠与李素成亲这些日子,一直活得懵懵懂懂,因为她根本不懂夫君的世界,尽管她拼了命想融入进去,可是夫君在她眼里仍是那么的深不可测,她不得不承认男人和女人的差距,或许,男人天生就是干大事的吧,不然为何夫君的每个决定在她眼里看来都是那么的高深呢?

    虽然有太多的事不懂,可许明珠却只认了死理,夫君交代她的事,一定是极重要的事,这件事一定关乎着夫君的前程,所以许明珠拼了命也要把信送到长安卢国公府,亲手交到那位长了满脸大胡子,笑起了带着几分阴森杀气的程伯伯手里。(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四章 璀璨明珠

    罡风卷起漫天沙土,打着漩儿扫过许明珠的面庞。○

    大漠不见尽头,极目之处,仍是一片毫无希望的白茫茫。

    许明珠很累了,她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她甚至连方向都不敢确定,如果没有这一百人的骑营将士跟随她,护送她,或许她会独自在茫茫大漠中崩溃,残躯被风沙掩埋,若干年后再被某一阵风吹拂出地面,路人从不完整的躯壳边经过,留下一声悲悯的叹息,和几句无关痛痒的猜测。

    遇到两次沙暴,队伍损失了一半粮食和水,现在队伍里的粮食和水已然不多了,每个人对剩下的每一粒粮食和每一滴水都很吝啬,最渴的时候也不过用水囊微微将嘴唇润湿一下,不敢多喝一口。

    因为这条看不到希望的路,大家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更不知道粮食和水能不能支撑到他们发现绿洲的那一刻。

    队伍走得很慢,座下的骆驼有气没力地蹒跚而行,骑在骆驼背上的人也软蔫蔫的打不起精神,大家连话都不想多说,怕多说一句便会丧**体里更多的水分。

    护送许明珠的百人骑营原本有两位火长,那一次沙暴死了六位将士,其中有一位便是火长之一,如今队伍里只剩下一位火长,带领着大家前行。

    火长姓方,名五郎,不算什么正经名字,取名的父母大概停留在结绳记数的知识阶段。然而在这个年代,能被称为“五郎”的人,足可见他的母亲是何等英雄人物了,官府一定奖给他家不少钱。

    年轻时,方五郎还是方五郎,待到过了三十岁。方五郎便改名为“方老五”,实在不好意思恬着一张粗糙的老脸装嫩叫什么“五郎”了。

    方老五是一位老兵,今年快五十岁了,以前在隋朝当过府兵,后来高祖皇帝晋阳起兵反隋,义军用最短的时间占据了关中。整编原来关中的隋朝军队,方老五也就稀里糊涂的从隋朝府兵变成了大唐府兵,再然后,参加过两次大战,其中包括贞观四年李世民平灭东突厥之战,因为作战勇敢,便被调入右武卫骑营,成了蒋权麾下的火长,麾下不多不少管着五十来号人。

    久经战阵淬炼。方老五成了一员厮杀经验丰富的老兵,今年快五十岁的他,说话便到退役的年龄了,这次蒋权派他护送许明珠回长安,其中不乏让他回到长安后顺势退役的安排,这些年的战功积累下来,方老五能够分到二十亩永业田和十亩功勋田,回到长安后。他可以选择任何一个庄子安居,当地官府县令甚至会领着村庄宿老给他行礼。一辈子为国征战,临老能混到三十亩地,以及县令宿老们的礼遇,对方老五来说,足够了。

    所以队伍虽然遇到了大麻烦,方老五的心情仍旧很不错。迎着凛冽的罡风和黄沙,他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在死人堆里打了一辈子的滚,眼前这点小麻烦算什么?算个球!

    骑着骆驼在许明珠身后亦步亦趋,迎面吹来一阵与刚才稍许不同的微风,风里夹杂着一丝凉意。方老五心情愈发舒畅,舒畅得忘记了此刻队伍所处的恶劣环境,居然扯开了嗓子,放声唱起了关中俚俗歌谣。

    “山尖尖儿上那个槐槐儿高,窝窝儿里那个婆姨俏……”

    歌声粗俗,却豪迈,比不得诗经里那般优雅工整,唱的人却很开心,对粗鄙武夫的方老五来说,几句连吼带唱的歌,能令他心胸无比快活,至于歌词多么的粗俗,便不管那么多了。

    前后的骑营将士原本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跟着队伍麻木前行,听到方老五唱歌,纷纷扭转头看着他,目光充满了怪异。

    这般快缺粮断水,前程渺茫的时候,不琢磨着少说话少动弹节省体力和身体水分,他居然还扯着嗓子唱歌……若不是因为方老五是火长,怕是不少人要指着他鼻子骂他疯子了。

    骑在骆驼背上的许明珠忍不住回过头瞥了他一眼,罩在黑纱斗笠里的俏脸看不清表情。

    方老五这时也察觉不对了,队伍里还有一位女眷呢,而且还是李别驾的正室,皇帝陛下金册御封的诰命夫人。

    于是方老五急忙朝许明珠赔罪不已:“夫人恕罪,小人得意忘形了。”

    许明珠轻轻一叹,斗笠里传出略带嘶哑的声音:“无妨,路途遥远,唱几句解解乏也是情理之中,方火长无须顾忌。”

    “不敢,呵呵,不敢……”方老五陪笑几声,听许明珠声音嘶哑,急忙解下自己腰侧的牛皮水囊递上前,笑道:“水不多咧,夫人多喝几口,小人都是一些糙汉子不喝没啥事,可不敢委屈了夫人。”

    许明珠急忙推脱:“粮食与水每人都有定额,我不能破例,方火长莫教我为难。”

    “摸事,摸事,喝咧,额嘴儿的水还多滴很……”方老五操着一口纯正的关中话笑道。

    许明珠推脱几次无果,方老五太热情了,只好勉为其难地接过水囊,轻轻掀开了斗笠的黑纱,露出清丽而憔悴的俏容。

    见许明珠露出真容,方老五脸上顿时浮上几许不易察觉的宠溺之色,无关男女之情,方老五半生行伍,未曾娶妻,更无儿女,这一路护送许明珠,路上多少聊过几次,也共同经历了一些患难,方老五感于许明珠这位弱女子表现出来的坚强,不由心生怜悯,渐渐的,把她当作了女儿,平日行路时对她多有照拂。

    方老五的水囊握在许明珠的手里,可许明珠并未喝一口。

    如此困境里,水是每个人生命赖以延续的东西,许明珠心地善良,不忍喝一口,每一口都是别人的命。

    “方火长,不知咱们走的方向对不对,也不知还有多久到玉门关。若是走错了方向,那真是牵累众将士了,我纵百死亦难辞其疚……”许明珠轻轻柔柔地道。

    方老五笑道:“看日头和星辰的位置,这条路约莫错不了,夫人且请宽心,就算走错了。那也是大家的命,与夫人何干?”

    许明珠垂下头,轻柔却用力地道:“我死不死并不打紧,只是夫君交代要办的事,我却……实在是辜负了夫君的信任,或许已坏了夫君的大事,累及夫君在西州举步维艰,我纵然一死,怕也入不了夫君家的祖坟。我……”

    这是许明珠最大的心事,说着便有些哽咽,使劲吸了吸鼻子,忍住了夺眶的泪水。

    见许明珠伤心忧怀的模样,方老五忍不住开解道:“夫人勿忧,其实啊,李别驾交代夫人的事,或许并不重要。纵然夫人没办成,也与西州大局无关……”

    许明珠毕竟心思聪慧。立马听出了不对,扭头盯着方老五道:“你说夫君交代我的事其实并不重要?方火长何出此言?”

    方老五心里隐隐将许明珠当女儿看,实在不忍见她忧怀,眼下也已快走到玉门关,瞒不瞒的并不重要了,于是索性道:“夫人。实话说了吧,李别驾交代夫人的事,其实是莫须有之事,他只是想将夫人送离西州,所以胡乱编了个借口。小人临行前,李别驾已单独召见过小人,让小人将夫人送回太平村便可……”

    许明珠神情数变,一双失去红润光泽的纤手紧紧握住水囊,仿佛溺水的人拽着一根救命的稻草,沉默片刻,颤声道:“夫君他……他为何要将我送离西州?”

    方老五叹了口气,神情黯然地垂首不语。

    许明珠仿佛明白了什么,俏脸刷地一片苍白。

    “莫非西州,西州……”

    方老五叹道:“夫人离开西州前,西州已危在旦夕,西域诸国觊觎窥视,大军攻城顷刻即至,李别驾事先察觉到苗头,这才预先将夫人送走,他则留守西州,整军备战……夫人,万莫辜负了李别驾的一片心意啊。”

    许明珠脸上愈发不见血色,连嘴唇都白了。

    “他……他竟然……”

    心中一急,当下也顾不得所谓军国大事,许明珠从怀里掏出李素要她送至卢国公府的书信,手忙脚乱地拆开,雪白的笺纸上只字片语俱无,却画着一只惟妙惟肖的猪头,猪头正咧着嘴朝她笑,笑得很憨厚。

    炎炎烈日下,许明珠却觉浑身冰凉,连骨缝里都透着一股凉意。

    纤手狠狠一抓,雪白的笺纸连同纸上那只猪头,被她揉捏成了一团,随即许明珠手一松,小心地将那团纸徐徐展开,纤手轻轻抚过纸上那只憨厚的已被揉皱的猪头,痴痴地看着它,泪水止不住地掉落在纸上,一滴,两滴,猪头被浸染了一团墨渍,憨厚的笑容渐渐模糊……

    “你,你怎能如此……绝情!”许明珠幽怨哽咽。

    方老五见许明珠如此伤心,不由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原本只为开解她,却不曾想越开解越惹她伤心,何苦嘴贱?

    不知过了多久,独自伤心的许明珠忽然抬袖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神情直视远方的茫茫大漠,目光透着无比的坚毅。

    方老五一呆,看到许明珠此刻截然不同的表情,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刚才说的这些话,或许已闯了祸……

    良久,许明珠语气坚决地道:“方火长,此刻起,我们加快行军,务必赶到玉门关!”

    方老五愕然道:“赶到玉门关……做甚?”

    “夫君不负皇恩,我亦不能负他!夫君为国戍守边城是做臣子的本分,我为夫君奔走求救也是做妻子的本分,西州告急,我们赶到玉门关,求玉门关守将调拨兵马,驰援西州!”

    方老五呆怔,此刻的许明珠不复柔弱堪怜的模样,骑在骆驼上的身影与刚才似乎并无不同,可方老五分明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势从她小小的身躯里勃然而发,真正像一颗被埋在沙土里的蒙尘明珠,被风吹去了尘土,须臾间绽放出璀璨夺目的万丈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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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州城楼。

    “蒋权!你死哪里去了?南面敌人快爬上来了,快浇火油,烫死那些杂碎!”

    李素头发凌乱。双眼赤红,一身帅气的银铠也破了好几处,手臂和额头伤痕遍布,鲜血流满了一脸,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镶玉嵌金的宝剑,宝剑的剑尖直指城墙南面。

    蒋权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铠甲破损之处比李素更多,肩膀上还斜插着一支羽箭,箭尾的翎毛随着走动而轻颤不已。

    “弓箭,上!”李素的剑尖忽然又指向西面,声音嘶哑难听,可每一个字仍满含杀意,一丝不差地落入守城将士们的耳中。

    “王桩,西面窜上来两个,给我把他们撂下去!”

    满身浴血的王桩大声应了。然后嘿然一声断喝,抡起大陌刀凌空转了几圈,狠狠朝爬上城头的两名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的高昌国敌军身上劈去,两名高昌人刚窜上城头,还来不及站稳,迎面便见一道雪亮的光芒掠过,然后,二人惊骇地发现。自己的上半身飞了出去,而腰部以下的部分。却仍留在原地,内脏肠子鲜血喷洒了一地……

    惨烈的城池攻守战,敌我双方在西州城墙这块方寸之地你死我活的争夺,厮杀,正与邪已混淆,生死胜负才是大家需要的结果。

    李素站在城头。手中宝剑指处,将士无不豁命以赴。

    城下某个阴暗的角落里,随着一声轻不可闻的弦动,一支冷箭朝李素的后背疾驰而来,李素浑然不觉。却见一道人影闪过,当的一声,冷箭被一柄横刀磕飞,从李素的头顶上飞过。

    李素顿时察觉,朝身后的郑小楼瞥了一眼,战场上各出机谋,各逞手段,包括暗杀敌方主将。李素甚至都记不清这是射向自己的第几支冷箭了,幸好,自己的身边有个郑小楼。

    郑小楼磕飞冷箭后,冷硬的神情浮上几许不耐烦,劈手夺过身旁一名弓手的弓箭,搭箭后将弓弦拉成满月,嗖的一声,便听城墙下凄厉惨叫,然后了无声息。

    你攻我守,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已深深将这座大漠上的城池笼罩起来,随着时间流逝,双方士气也渐渐颓然,李素不知道将士们杀了多少敌人,也不知道己方将士伤亡如何,他只是喘着粗气站在城头,像一杆标枪,立在所有将士们看得见的地方,用尽一切方法提升士气,将窜上来的敌人赶下城池。

    城下不断有人窜上来,然后被守城的将士劈翻,守城的将士也不断有人倒地,然后很快又有一人补上位置,此时城池攻守已陷入胶着之势,现在比的只是双方主将的耐心和毅力,谁先耗不住,谁便是失败者。

    终于,攻城的高昌敌军主将似乎接受不了这种填命式的攻城方式,城墙外三里,敌人中军远远传来鸣金声,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又潮水般迅速退去。

    看到敌军停止攻城,李素此时也顾不上干不干净,情不自禁一屁股瘫软在地,大口呼吸着带着一丝炎热的新鲜空气。

    李素知道,敌人的这一轮攻城算是守住了,至于下一轮何时开始,下一轮进攻,西州会不会失守,李素懒得想了,那是下一轮的事。

    尽力吧,尽到自己最后一丝力,如果尽力之后仍改变不了结果,他也问心无愧了。

    所有的守城将士也累倒在地,各自用最舒服的姿势躺着或坐着,神情疲倦且木然地看着远处敌军的中军大营。

    蒋权从南面城头蹒跚走来,紧靠着李素坐下,坐没坐相地呈大字型瘫在地上,同样大口喘着粗气。

    “问清伤亡了吗?”李素闭着眼懒洋洋地问道。

    蒋权叹了口气:“折冲府和骑营共两千将士,死了四百多个,还剩一千六,活着的大部皆带伤,动弹起来怕是也不利索了……”

    “敌人呢?”

    “他们死得更多,城下堆那么多尸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一战咱们没输。”

    李素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曾经说过,西州这种夯土城墙,若让别的将领来守,不出一日,西州必破,而你,可以支撑三日,现在你还是这个说法么?”

    蒋权苦涩一笑:“末将自大了,若敌军照今日这般不要命的攻城,末将顶多只能支撑两日,两日后除了与城俱亡,为国徇身,末将别无办法。”

    李素默然不语,手却抓住了城头马道上的地面,微微一用力,一把夯土轻易被他抓在手里,而李素的心却渐渐下沉。

    “守城,我并不怕,敌人毕竟只有三千,等他们死得只剩一千左右时,士气必然全面崩溃,主将便不得不撤军,一边是攻城,一边是守城,双方伤亡是有差距的,攻城的一方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西州的这面城墙……”

    李素抬起手,手中的夯土缓缓从指缝中倾泻,像光阴,慢慢随风而逝……

    “这面城墙太脆弱了,若敌人下一轮攻城不再选择硬碰硬,而是想法子直接将我们的城墙挖了,那时,西州不破也不行了……”

    李素苦涩地笑,额头上的伤痕在月色下尤觉狰狞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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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走留之争

    以往西州城是怎么守住的,李素不得而知。

    这面夯土城墙居然能挡住敌人四次攻城,对他来说很不可想象,或许,那两支神秘的突厥骑兵起到了关键作用,可是今日,李素不可能把守城的希望寄托在那两支虚无缥缈的突厥骑兵身上。

    一切还得靠自己。

    “再派人从东面出城,将外面巡边的那支折冲府将士火速召回西州,还有,再派人去沙州求援,西州告急,危在旦夕,请沙州守将务必领兵来援!”李素平静地连下两道军令。

    蒋权应了一声,然后挠挠头,迟疑道:“城外这支敌军只剩两千多人,与咱们西州的守备兵力大致相差不大,况且我唐军将士威猛,往往能够以一当三,现在就算出城与他们摆开阵势正面与敌,赢面也是十拿九稳的,李别驾,咱们似乎不必求援吧?”

    李素瞥了他一眼,目光带着几许冷意。

    蒋权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咳,李别驾,末将说错了么?”

    李素叹道:“你没说错,但你看到的只是眼前……蒋将军,你是不是以为,把城外这支三千人的敌军击溃咱们就算大获全胜了?”

    蒋权眼皮一跳:“难道……”

    李素望着大漠尽头的远方,神情浮上几许苦色:“击溃城外这支敌军并不难,正如你所说,出城摆开阵势,正面接敌,区区两千多敌人,一击即溃。可是……西州要面对的,并非只有这两三千敌军啊。”

    蒋权眼睛渐渐睁大,额头顿时沁出一层冷汗,呼吸也加快了许多。

    “别驾的意思是……后面还有敌军?”

    李素苦笑点头:“我大唐北征薛延陀,抽调国中兵力。致令国中兵马空虚,而西州位置如此重要,西域诸国觊觎多年,如此绝佳的机会,他们焉能不倾举国之兵悍而占之?城外这两三千人的高昌国敌军只能算是西域联军的一支前锋而已,只在试探我西州的虚实。咱们把前锋打得落花流水,对大局并无太多影响,反而会使我们城中兵力消损愈发严重,待到西域诸国大军兵临城下,我们拿什么去抵抗人家?”

    蒋权脸色顿时白了。

    作为武将,战场上的事情他能应付,而且得心应手,可是战场之外的事,他却预测不了太多。

    “如此说来。西州危矣!”蒋权顿了片刻,忽然站起身,随手从后面蛮横地拎了一名亲卫出来,神情狰狞地瞪着他,低声道:“你从东面出城,往沙州而去,一路不准耽搁,到了沙州后。向守将求援,西州有大变!”

    亲卫被蒋权狰狞的模样吓到了。傻呆呆地点头,然后转身便准备跑。

    “回来,另外叫个人,去把巡边的另一支折冲府将士召回来,那支折冲府据说大概在北边庭州一带巡视边备,莫耽误。快去!”

    亲卫走后,蒋权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一屁股坐在李素身边,颓然道:“沙州若能遣一支援军,再加上召回来的那支折冲府将士。四五千人约莫能守住西州了吧?”

    李素笑了笑。

    “西域诸国不是傻子,他们既然敢派兵来攻我西州,事前一定通盘了解了咱们西州的现状,包括可能出现的援兵,既然了解之后还敢派兵来,说明他们有底气拿下西州,对他们来说,如今的时机正是百年难遇,他们怎舍得放弃?”

    蒋权急了:“援军来了也没用么?”

    李素瞥了他一眼:“我只个十多岁的孩子,你问我,我问谁去?”

    深深叹了口气,李素悠悠道:“尽人事,听天命吧……你看,我们该做的都做了,甚至比别人做得好,整军,招商,迁民,练兵,甚至为了守城,我还夺了曹刺史的权……做完了这些,城池的攻守之战已不是过程,而是立等可见的结果,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我们都应该接受它,因为我们尽力了,对大唐的国土城池,对城里数千户百姓,以及对我们守城的将士,我们都尽力了。”

    蒋权神情阴郁地叹道:“别驾此言在理,可末将是大唐的武将,武将为国战死疆场,也是应当应分的下场,城池若守不住,末将以身殉国是必然的,只是,就算我死了,城池终究失去了,纵然九泉之下,我也难以瞑目,因为城池是在我手上丢的,而且,长安家中的妻儿老小日后怕也抬不起头,因为我纵死亦是败军之将,我丢了大唐军人的脸,愧对陛下和社稷……”

    李素皱了皱眉,显然,蒋权的想法与他很不一样。

    “以身殉国?你怎会有如此想法?”李素满脸不认同地看着他:“打不过就跑啊,为何要殉国?”

    蒋权吃惊地抬起头:“打不过也要打啊,大不了一死,怎能逃跑?别驾的想法恕末将无法苟同!”

    李素背靠着城墙箭垛,半躺半坐在地上,此时已是深夜,攻城的敌军已撤回中军,今晚估摸不会再打了,城墙下,一队一队的民夫和城中的妇孺们抬着一筐筐热气腾腾做好的晚饭,蹒跚走上城墙,给守城的将士们轮着分发。

    大战之后,西州的城墙上仍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和焦烟味道,可是此刻的画面看起来竟有几分宁静祥和之气,委实很奇怪。

    既然闲着,李素不介意跟蒋权谈谈人生,很严肃的谈人生。

    他很担心,若他和蒋权的思想不能统一的话,将来他逃跑时蒋权很有可能扯他后腿……

    “殉国……能给大唐带来什么好处?”李素忽然问道。

    蒋权愕然:“好处?这个……殉国,全臣节也,与好处有何干系?”

    李素叹道:“打个比方啊,如果西州守不住,我们是领着百姓逃出城去,还是死守在城池里,与敌血战至死?如果我们死了,那么,死了便死了,敌人会用刀剑在我们的尸首上戳来戳去,让我们死得更彻底,更零碎,结果呢?城还是丢了,人也死了,敌人亲手把我们变成一具具尸体,敌人也放心了。可是如果预见到守不住西州,我们事先逃出去了,然后呢?”

    蒋权傻傻地看着他,迟疑道:“然……然后呢?”

    “然后,我们可以回沙州和玉门关求援兵,我们可以上疏陛下和三省,请求拨付兵马和粮草,请求大唐将士助我们夺回西州,最后还可以领着兵马,横扫整个西域,今日对我大唐失了臣礼,胆敢进犯我大唐城池的小国们,皆是我们大唐铁蹄将来必踏之地……”

    李素摊了摊手,笑道:“你看,我们如果不死,留着有用之身,能做多少事情?这些虽然是西州失守后的事,可它的结果最终还是扬眉吐气的,而且这些事,死人是绝对做不出来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死了,就真的永远失去翻盘的机会了,而活着,却有无限可能。相比之下,城池失守时以身殉国,你觉得有价值吗?”

    一番说不上正理还是歪理的言论,蒋权被李素洗脑了,傻傻地摇摇头。

    李素很欣慰:“蒋将军,你终于悟了,我心甚慰……话先说前面,西州失守,我若想跑时,你不但不能拦着,还要一路护我周全,毕竟我……值得被人捧在手心里。现在嘛,你该去巡城整军了,你看,我们仍在为这座城池而尽力,直到它失陷前的最后一刻。”

    蒋权如同被催眠了似的,傻呆呆地站起来,双目无神空洞,仿佛双脚离地般飘着走了出去,显然李素一番歪理令他的信仰有崩塌的先兆……

    李素仍坐在地上,摸着下巴开始琢磨下一步。

    理智而现实的说,西州恐怕真的守不住了,城里不到两千兵马,即将到来的敌人却很可能数万,敌我太悬殊,李素纵有通天之能亦回天乏术,所以,击溃眼前这两千多敌人后,在敌军大部围城之前,必须想好退路,该跑路时一定要毫不犹豫地跑,而且跑得问心无愧,因为他尽力了。

    李素沉浸于思绪中,可蒋权却回来了,这次双脚稳稳踏在地上,不是飘回来的。

    “李别驾,末将刚才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以身殉国!”蒋权语气坚定地道。

    李素收回思绪,然后叹了口气,很敷衍地拱拱手:“愿闻其详。”

    “没有理由,身为戍边武将,城在人在,城失人亡!至于以后的收复,报仇等等,自有别人来做,我看不到了,可我能让敌人看到的是,我大唐永远不曾屈服的精与气!一个国度,它的将士有与敌皆亡的勇气,那么,任何邻国从此以后都不敢轻捋虎须!嗯,就这样!末将巡城去了。”

    说完蒋权转身便走,每一步都迈得很踏实,像一座推不倒的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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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君子之战

    不能说蒋权错了,当然,李素觉得自己更没错。…UU小说,www.uu234.com

    一个物件,从正面看,从反面看,落在眼睛里的样子是不一样的,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一件事的看法也是如此。

    李素是来自千年后的人,爱国情怀不是没有,可是毕竟价值观里掺杂了太多现实主义的东西,做任何事情,求的是结果,而非过程,所以,为了这个结果,李素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并不在乎过程有多不堪,这些不堪里,包括了抱头鼠窜。

    一切只为了活着,活着达到最终的目的。只有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才能转败为胜,才能把敌人踩在脚下,笑到最后。

    蒋权显然不一样,或者说,这个年代的人的想法都与李素不一样,他们重气节,轻生死。

    求生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一刀劈过来,任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会下意识地用胳膊去挡,这个“挡”的动作,便是求生的本能反应,把它化而大之,当城池即将失陷时,逃跑也应该是人的本能反应,当一个漠视自己的生命,只为气节而慷慨赴死的人出现在李素面前,李素会敬重他,仰望他,但绝不会效仿他,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价值观是最正常的,买卖也好,战争也好,如何保存有用之身,去达到利益最大的结果,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做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李素很惋惜,当然,他也不会强求,千年后有一位变法失败者在大狱里写过一句诗,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嗯。去留肝胆两昆仑。

    “去”与“留”都是昆仑,李素选择“去”的那一个,都一样嘛,不必挑拣了。

    …………

    …………

    人生谈崩了,战争还得继续。

    那焉已被李素下令看管起来了,包括那焉整支商队里的伙计。护卫等等。

    那焉是个很不错的朋友,李素对他很有好感,当他财大气粗地帮李素的房子付帐时,李素便已悄悄把他当成了人生的知己,如果此战过后大家能活着,一定与他痛饮三百杯顺便动用自己舌灿莲花的口才劝他答应在自己的新宅里挖个人工湖……

    可是,在战争时期,特别彼此都是敌对国关系的战争时期,那焉这个人必须待在李素随时能掌握的地方。没错,李素就是这么霸道地圈禁了这只磨人的老妖精……

    西州度过了仍旧安详宁静的一晚。

    天刚亮,西面城门悄然打开,一队唐军将士走出来,开始清理城墙脚下堆积的尸首,尸首有敌人的,也有唐军的,将士们面色平静地将数百具尸首从尸堆上抬出来。再将敌我区别开来,唐军的尸首运回城里。敌人的则一具具整齐地在城外空地上摆成一排。

    清理完一切后,城门再次关紧。

    没过多久,静悄悄的敌军大营里也走出一队将士,从大营到城门前,足足三里地,这队敌军将士竟步行而来。而且身上未带任何兵器,走到城门下,沉默地朝城头的唐军单膝跪地为礼,然后将尸首抬起,带回大营。

    而城头的唐军也沉默且冷漠地看着他们抬走那些尸首。从始至终没人放冷箭,没人喊打喊杀,似乎此刻大家在做一件与战争完全无关的局外事。

    李素也站在城头的箭垛边,冷眼看着守城的将士和敌人抬走各自袍泽的尸首,眼中却闪烁着几丝复杂的感慨。

    君子之战。

    这个年代的战争,似乎有着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这些规矩包括公平,人道,以及礼节。没错,战争也有礼节,如古时那样,挂上免战牌,敌人便自动自觉地休整,战争暂停的空隙,敌我双方的尸首任由彼此清理等等,在这充满了杀戮和血腥味的战场上,这些礼节成为战争里唯一带着温情的风景线,如冰雪天里的一丝暖风。

    李素静静看着这一切,说不上震撼,只是心中多了一丝对生命的领悟。

    活着,只是为了背负某个使命,“使命”这个字眼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救国救民是使命,庸碌无为地养活一家老小其实也是使命,逝去了,使命才真正卸下,无论有没有完成它,都应该得到尊重,所以世上才有“入土为安”“死者为大”一类的词汇,给予逝者最后一丝尊严。

    现实的是,活着的人,仍旧要为自己的使命拼尽全力。

    敌我双方的尸首抬回去没多久,城外敌营又吹响了牛角号,悠长呜咽的号声在茫茫的大漠里传扬。方才战场上仅剩的一抹温情,在号声中消失殆尽,空气中迅速被一股肃杀之气充斥。

    “整军!备战!”

    李素的双眼再次闪烁着疯狂又冷静的赤红光芒,扯着嗓子嘶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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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骑快马飞驰入长安。

    马上的骑士面色惨白,两眼涣散无神,显然长途奔波已耗尽了他的体力,可他仍咬着牙支撑着不肯倒下。

    骑士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正是男人一生阅历和精力最充沛的年纪,他是蒋权身边的亲卫,名叫盛封,与蒋权不仅是上下从属关系,而且还是蒋权多年的朋友。

    军营里交朋友很容易,某场战争,帮某人挡住某一刀,磕飞某一箭,从此便是生死袍泽,永远能将自己的后背亮给对方的那种。

    盛封就是这种朋友,很多年前,他为蒋权挡住了一支冷箭,于是,他成了蒋权的生死兄弟,这些年来,蒋权最隐秘最重要的事情,都放心交给盛封去做,盛封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这一次也不例外。

    马至长安,盛封下了马,很老实地跟着商贾和路人走进熙熙攘攘的长安城。

    盛封是个做事很成熟的人,不像毛头小子那般急躁,进了城后,他牵着马漫无目的地在长安的大街上闲逛,甚至还坐在路边的小摊上要了一块面饼和一碗胡辣汤,一阵狼吞虎咽后,盛封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方才进城时的苍白和虚弱已消失不见,一双眼睛竟也变得黑亮有神起来。

    扔给小贩几枚钱的同时,盛封顺便打听了卢国公府的所在,然后牵着马,闲庭信步般在长安的大街上缓缓而行。

    小半个时辰后,不慌不忙的盛封站在卢国公府前,看着门楣上高挂着的黑底金字的牌匾,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七章 星夜兼程

    见卢国公不容易。UU小说,www.uu234.com程咬金虽说是长安城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老恶霸,可是这位恶霸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国公府自有国公府的规矩,而且规矩很森严。

    李素以往出入程家直进直出,如入无人之境,那是因为李素有身份,而且程家上下都很清楚李素与程家父子的关系,但盛封不一样,盛封只是右武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亲卫。

    幸好盛封的准备做得很足,走到程府门前,还没等门前守卫上前呵斥,盛封便飞快将李素的腰牌和一封亲笔书信掏了出来,高举过头顶。

    然后,盛封得到了以往李素同样的待遇,程家门房很客气地将盛封迎进了大门,并且一路领着他往前堂走去,跨进大门没走几步,便见一位魁梧汉子龙卷风似的冲出来,见到盛封后也不管认不认识,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盛封右边肩膀如同被当场斩断了似的,顿时没了知觉。

    盛封大惊,没等他喝问,人已被揪住了前襟。

    “我兄弟李素可还好么?快说说,西州那鸟不生蛋的地方,李素怎生待得下去?”

    盛封只觉得迎面一团庞大的黑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惊疑抬头一看,却见一个长相和身材都很粗犷的汉子正盯着他。

    门房赶紧在一旁介绍:“这位是我家大公子,老公爷的嫡长子。”

    盛封急忙见礼:“小人见过小公爷……”

    “小个屁公爷,好好答话,李素在西州咋样了?过得自在不?”程处默神情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李别驾……尚好,在西州一切尚好。”

    程处默皱眉瞪着他:“真的?李素那打算活活懒死的性子,能在那荒蛮之地过得多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对吧。”

    盛封苦笑道:“李别驾过得确实好。末将回城特意代别驾来给老公爷和小公爷问安……”

    程处默性子粗,见盛封如此说,也就信了,闻言咧嘴笑道:“过得安逸就好,我原以为李素那性子到了西州,住不满俩月便哭闹着要回长安。却没想到说话就一年了,看来这家伙到哪里都活得自在。”

    盛封唯唯陪笑不已。

    …………

    程家的招待很客气,径自将盛封请进前堂坐下,奉上瓜果酒水,程处默亲自相陪,与盛封寒暄了大半个时辰。

    等到程咬金散朝回府,盛封未见到人便听到程咬金狂放惊骇的一串“哇哈哈哈哈”魔性笑声,然后,一团更庞大黑影将盛封笼罩起来。

    颇受惊吓的盛封再次受到卢国公程大将军的礼遇。受宠若惊的同时,盛封也暗暗心惊。

    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被陛下调任西州的那位少年别驾,在长安有着怎样深厚的人脉,卢国公父子亲自接待的礼遇,可不是谁都能见识的,盛封只是右武卫骑营一个小小的亲卫,他很清楚。人家自然不是给他这个亲卫这般天大的面子,所有的礼遇只因他代表着背后的那个人。那个人才有如此面子,看卢国公父子的热络劲儿,李别驾在长安时怕是可以把程家当作自己家一般随意了。

    程咬金似龙卷风般刮进前堂,与盛封寒暄时顺手把他拍了个半身不遂,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坐在首位,大马金刀如同端坐帅帐发号施令般大声吆喝着上酒。

    三杯入肚。程咬金长呼一口气,这才捋着下巴乱糟糟的胡子,朝盛封笑道:“难为李素那娃子有孝心,大老远当官还惦记长安老夫这把老骨头,说说。李素在西州过得如何?有没有不长眼杂碎欺负他?”

    盛封抱拳道:“回程公爷,李别驾在西州过得很好,西州虽贫瘠荒凉,却自在惬意,以李别驾随遇而安的性子,自有一番与长安不一样的悠闲……”

    程咬金挑了挑眉,仔细瞥了盛封一眼,大笑道:“倒是派出了一个伶俐人办这趟差事,呵呵,如此说来,李素那娃子果真命好,被陛下一脚踹到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都过得比常人舒坦,这小子命格生得巧,走到哪里都有造化。”

    程咬金仅仅朝他一瞥,盛封背后便被惊出了一层冷汗,眼里那道精光太锐利,仿佛有一种直透人心的魔力。

    “老公爷说得是,这次李别驾遣小人回长安,一则代他拜望老父,二则,也拜望程公爷,李别驾说,昔日长安时,多承程公爷照拂,本该带点西州物产来孝敬您老人家,奈何西州太过贫瘠,并无所产,李别驾说,待来日他有机缘回长安时,一定双倍奉上重礼。”

    程咬金大笑:“这话老夫爱听,李家娃子不缺钱,也不缺礼数,这次虽然有些失礼,倒也情有可原,这样吧,你回西州复命时告诉他,为了不让李素小子太愧疚,今年酿酒作坊卖的酒钱老夫便囫囵笑纳了,算是他这次给老夫送的礼吧。”

    “啊?”

    盛封目瞪口呆,这……剧本里没这一出啊,李别驾也没说名震天下的开国老将竟如此无耻,一张嘴就把李别驾的酒坊所得全吞了,这话……他到底是答,还是不答呢?

    正主不在面前,程咬金很愉快地单方面私吞了李素的钱,然后很快转移了话题。

    “西州情势如何?听说西域几个小国蹦达得欢实,李家娃子的日子果真如你所说过得那般惬意么?”程咬金不愧是老人精,一说起正事便直中红心。

    盛封离开西州前便被李素交代过如何应答,闻言不慌不忙地道:“回程公爷,西州一切尚好,高昌龟兹等小国虽有些不老实,却也不敢轻捋我大唐虎须,如今西州在李别驾掌控中固若金汤,绝无所失。”

    程咬金哦了一声,神情很平静,看不出他信还是不信,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你这次被李素遣派回长安,所为何事?”

    盛封愕然道:“刚才小人不是说过了么?一则为拜望李别驾的堂上老父,二则拜望程公爷……”

    “哦……”程咬金点点头,笑道:“老夫年岁大了,有些忘事,来。饮酒饮酒,进了老夫的家门,不横躺着出去可不合规矩,你回去问问李素,哪次他从我家出来时不是被人抬走的。”

    盛封急忙端杯,恭敬地朝父子二人示意后,一口饮尽。

    然后,程咬金看似不经意地问起了西州的风土人情,以及往来路上的见闻轶事。一时间宾主倒也尽了兴致。

    酒宴最后,差不多到了该散场的时候,盛封识趣地主动站了起来,恭敬地朝父子二人告辞。

    程咬金端坐主位不动,垂头看着手中的漆耳杯,连眉眼都没抬一下,只是笑道:“老夫真没想到,你果真是来拜望老夫的。除此别无他事……呵呵,这位小将。你再仔细想想,李素那娃子真没托你带什么话给老夫?”

    一旁的程处默正喝得畅快,闻言不由一楞,愕然望向老爹,却见老爹一脸耐人寻味的笑意,正垂头把玩着手上的酒杯。扭头再看盛封时,程处默清楚地看到盛封的脸色变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原状。

    程处默咂摸咂摸嘴,饶是粗心大意的他,此刻也觉着味道不对了。

    盛封沉默片刻。仍恭敬地笑道:“李别驾确实无话令小人带来长安,程公爷您劳神多虑了。”

    程咬金淡淡地道:“哦,老夫年纪大了,确实多虑,既然酒喝够了,那么,处默……”

    程处默急忙站起,然后朝盛封笑了笑,准备将盛封送出大门。

    谁知程咬金的下一句却忽然变了脸,冷冷地道:“处默,先把这家伙狠揍一顿,揍完了再一脚踹出大门!小崽子,敢在老夫面前耍心眼,管你是不是李素的手下,先揍了再说。”

    程处默和盛封同时呆怔住,紧接着,程处默立马察觉到不对,转过头时,笑吟吟的客气表情顿时变得凶神恶煞,也不等盛封分辩,砂钵大的拳头便朝盛封脸上抡去……

    盛封毕竟也是军伍出身,也经历过杀阵,下意识便举臂架住了程处默当头的一拳。

    程处默咦了一声,道:“不愧是干亲卫的,手底下果然有真章,再来!”

    说完又是一拳朝盛封揍去,盛封无奈地再次架住:“两位公爷且住!小人究竟何处冒犯了两位,死也要让小人死个明白,莫教小人做了糊涂鬼!”

    程咬金笑眯眯地环臂看着他和自己儿子打成一团,笑道:“小崽子,军伍出身的糙汉子也敢在老夫面前玩心眼,听说你是右武卫的人,老夫当年也领过右武卫,当年的部将里可从没你这一号不老实的混帐东西……”

    说完程咬金神情忽然一变,目露冷光,厉声喝道:“快说!西州到底危急到何等地步了?李素那娃子此时处境是否很危险?”

    盛封大惊,马上停了手,失声道:“程公爷怎知道……”

    程咬金呸了一声,恶狠狠道:“李素那小子油滑似鬼,没事大老远派人从数千里外的西州赶回长安,就只为拜望他爹和老夫?老夫刚回府的时候看见你骑的马栓在外面,那匹马都跑得快断气了,再见你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打扮,可知你是日夜兼程驰入长安,赶路赶得如此急,西州和李素怎会安好?”

    盛封心神俱震,接着,垂头苦笑。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眼力自是超凡,这点小聪明竟骗不过他。

    程处默听老爹说完,呆怔片刻,随即冲到盛封面前,揪起他的前襟怒道:“好个混帐,我兄弟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闲心跟我们耍心眼,为何不痛快说实话?”

    程咬金坐回位上,端起酒慢条斯理啜了一口,悠悠道:“处默放手,这事怪不得他,老夫估摸着是李素教他这么干的……”

    程处默愕然道:“李素处境如此危险,还跟爹您耍这心眼,所为何来?”

    程咬金叹道:“李素这小子看似油滑,心气却比谁都高,哪怕自己栽进火坑里快烧死了,他也不会轻易开口求人。更不愿欠人情,一句‘拜望’便算是尽了礼数,老夫若听不懂,那便听不懂了,长安距西州数千里之遥,就算老夫听懂了。西州该发生祸事也发生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直到此刻,盛封脸上终于露出敬佩之色。

    三两句话,竟把李别驾的心思揣摩得如此透彻,不得不服。

    程咬金指了指盛封,沉声道:“现在老夫再问你一次,你一五一十老实把西州的情势说清楚,再跟老夫耍心眼,可不是揍一顿这么简单。老夫非把你碎剐了不可。”

    盛封从进门开始强撑的淡定模样,此刻终于完全崩塌,扑通一声双膝跪在程咬金面前,含泪道:“陛下北征,边镇荒驰,西域诸国觊觎垂涎,西州和李别驾危在旦夕,求程公爷义伸援手!”

    …………

    …………

    当日。赶在城门坊门落闸之前,长安郊外程家庄子紧急召集庄户千人。在程家嫡长子程处默软磨硬泡撒泼打滚的强烈要求下,程咬金令长子程处默领庄户千人北出长安,星夜兼程,直奔西州而去。

    自从程咬金跟随李世民征战天下,被封为左三统军开始,程家庄子便一直存在。庄户皆是跟随程咬金打天下的百战老兵,他们在庄子里是老实本分憨厚的农户,扔了锄头爬犁,改握兵器,他们便是天底下最精锐最难缠的杀才。

    虽为大将军。但程咬金不敢调动长安兵马,毕竟是很犯忌讳的事,李世民此时又在北方征伐薛延陀,无暇他顾,出动程家庄子的庄户部曲已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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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州。

    战火漫天,烽烟四起。

    李素这次遇到了麻烦,麻烦不小。

    三千高昌国敌军在第一次攻城失败后,马上改变了战术,于是,李素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西州最大的弱点是城墙,敌人显然也很清楚这个弱点,第二次攻城时,敌军如潮水般朝城墙涌来,中军后阵,数十架怪模怪样的物事也被扛着冲向城墙,隔得近了,李素才看清楚,那件物事乃粗铁所造,呈三角形,体积颇为庞大,三角形里面的空间大约可以躲进四五个壮汉,敌人扛着它一直冲到城墙下面,将铁三角朝城墙上一靠,三角的直角部分恰好与城墙和地面完美地嵌合起来,然后,躲进三角里面的敌军便开始用工具挖墙……

    城墙上的守军大急,于是各种滚木,擂石,火油,狂风暴雨般朝下面倾泻而去,可惜那件怪东西浑然不惧,三角与地面形成的斜坡将上面扔下的擂石滚木的力道完全卸去,并且顺着斜坡滚到后面,对三角框架内挖墙的敌人没有任何杀伤作用。

    数十架怪三角朝城墙下一靠,挖墙的声音此起彼伏,李素和守城将士的脸色终于变了。

    西州的弱点,被牢牢握在敌军的手心里,他们知道用怎样的法子可以在伤亡最小的情况下完美地破掉城池,一旦城墙被挖开了口子,那么,大势去矣!

    “蒋权!”李素站在城楼中央,声音嘶哑地喝道。

    浑身浴血的蒋权倒提着一柄豁了口的横刀出现在李素面前。

    “马上集结将士,准备出城接战!”李素急促地道。

    蒋权朝城墙下看了一眼,下面的敌军挖墙正挖得无比欢实,西州城墙皆夯土所垒,这种城墙委实防君子不防小人,随手一抓便是一把土,若数百人用工具不停的挖,怕是不出两个时辰城墙便会被敌军硬生生挖开一道口子,城墙一旦出现口子,这座城池差不多算是破了。

    蒋权只看了一眼,眼中顿时充血通红,转过头厉声喝道:“众将士集结!出城列阵!”

    李素脸色阴沉,站在城楼上,注视着远方的蓝天白云。

    区区三千敌军攻城,西州都守得如此辛苦,后面的敌军大部队兵临城下时,西州该如何守下去?除了逃跑,恐怕别无办法了……此战过后,还是赶紧收拾细软吧,可惜了那座还没完工的新宅子……

    一千余守城将士骑在骆驼上,整齐列队在城门甬道内,只待城门打开,大家便冲出去与敌军鏖战于野。

    李素心情很差,出城与敌人直接交战,是不得已为之的下策,没想到敌人才第二次攻城,便逼得他出此下策。

    蒋权亲自领兵,立于阵列前方,高高扬起手,随时下令开启城门。

    李素沉默地注视着远方,远方有蓝天,白云,和一条与世无争的地平线。

    凝视那条天地一色的地平线许久,然后,李素忽然看到遥远的地平线上扬起一阵浓浓的黄尘,他的眼睛徒然睁大,心却渐渐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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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敌友难辨

    黄尘飞扬,遮天蔽日。●⌒UU小说,www.uu234.com

    西州城外,天与地连接的尽头,渐次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黑点越来越多,如万川入海,渐渐汇集成一片黑云。

    李素站在城头,脸色越变越白,呆怔片刻后,忽然转身朝城楼下的蒋权厉声喝道:“蒋权!马上关紧城门,一个不许出城,将士上城楼备战!”

    正在整军打算出城与敌人正面厮杀的蒋权呆了一下,听出李素声音不对劲,情知事变,急忙领着将士们冲上城头,凝目朝远处看去,看到那一片仿佛从地狱里忽然冒出来的黑云,蒋权脸色也变了。

    “西域诸国联军已至?”蒋权颤声道。

    李素沉声道:“绝对是冲着西州而来,只是不知道他们是西域哪一国的兵马。”

    蒋权神情冷峻地道:“不管哪国兵马,恐怕皆来者不善。”

    李素笑了笑,很奇怪,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大老远跑来西州,大抵,应该不是给咱们拜寿的……”

    远处那一片黑云不仅李素和蒋权看见了,城头上的守军将士和搬运军械的百姓民夫都看见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每个人脸上露出末日般绝望的神情,呆呆看着那片黑云离城池越来越近。

    “楞着做甚?全军戒备!”蒋权怒吼道。

    将士们手忙脚乱开始擦拭兵器,搜罗箭矢,民夫们也将一块块滚木擂石搬上城头。

    人群忙乱,可气氛却越来越低迷,李素静静看着这一切,连他这个守城的主官都忍不住心生犹豫,思量要不要逃跑。若前方来的是西域诸国联军,那么这座西州城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反倒不如主动弃离,死守殉国之类的举动对他来说是愚蠢的,毫无意义的挣扎。

    一边犹豫着,李素一边不经意朝城墙下望去。这一眼却令李素呆住了。

    原本以为下面正在挖墙的高昌敌军此刻应该欢欣高呼的,毕竟他们的大军已经到来,西州已是西域诸国的囊中之物了,可现在城墙下的高昌国敌军将士的反应却很奇怪。

    挖墙的动作停下了,每个人从那怪怪的铁三角里探出头,呆呆看着远处席卷而来的那片黑云,神情惊疑,甚至带了几分恐惧。

    李素的心跳徒然加快。

    这一刻脑海里闪过无数猜测,从城墙下敌军的反应来看。李素忽然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

    或许……远处那片黑云并非西域诸国联军呢?

    念头通达之后,李素再望向远方,渐渐发现了不对。

    那片黑云离西州城越来越近,隔得近了大抵能看清楚,他们的人数并不多,大约只有一千来人,只是骑着骆驼奔跑时队伍的间距拉得很宽,所以从远处看就仿佛千军万马一般气势惊人。而西域诸国若是大部兵马集结而来的话,绝不止眼下这么一点人数。

    思忖猜疑间。黑云离西州城大约只有三四里了,此刻城头上的蒋权也看出了不对劲,惊道:“别驾,西域诸国兵马不会只有这么点……”

    话没说完,看到李素脸上古怪的表情,蒋权呆了片刻。接着由惊转喜,大声道:“他们不是西域联军!”

    李素冷冷道:“是不是联军,要看他们到了城下后把谁当成敌人,此时评判是友是敌,为时过早。”

    说话间。那支从远方突兀冒出来的骑兵离城只有两里地了,李素甚至依稀能看清他们穿着式样怪异的长袍,松散且毫无章法地裹在身上,有的索性露出光溜溜的上身,扬着长长的弯刀疾驰而来,看模样竟像是突厥人的打扮。

    李素眼皮剧烈跳了几下,然后,露出愈发古怪的表情。

    在西州城下敌我双方惊疑的目光注视下,千人突厥骑兵离城墙一里左右时忽然左右分开,千人骑队很有秩序地化为两支五百人的队伍,然后一左一右突然加快了速度,目标……竟直指城外高昌国敌军的中军大营!

    城墙上下攻守双方全都惊呆了,这支怪异的骑兵队伍居然选择了帮助大唐将士,杀气腾腾地朝高昌国敌军发动了进攻冲锋。

    “是友非敌!哈哈,是友非敌!”蒋权站在城楼前大笑。

    城外,高昌国中军大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看着突厥人的骑队朝己方冲杀而来,高昌敌军顿时反应过来,接着中军大乱。

    谁都没想到出现如此戏剧性的一幕,没招谁没惹谁,只想做个安静的攻城美男子,结果突然发生变故,祸从天降,莫名其妙被一股突然冒出来的突厥人攻击了,高昌国主将好心塞,仰天慨叹自己命运多舛的同时,马上传令鸣金,将正在挖城墙的将士召集回来,并且匆匆忙忙面朝突厥骑兵结好防御阵式。

    突厥骑兵一直行进到百丈之内也没见减速,反而愈发加快了速度,高昌国主将终于彻底死心,他知道,突厥人果然是直冲着自己来的。

    主将面红耳赤一阵叽里哇啦乱喊传令时,突厥骑兵一左一右从侧翼包抄,风驰电掣般杀至,高昌国左右支应,两军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狠狠碰撞在一起,随即高昌国中军传来震天的轰鸣声。

    西州城头,守城将士和民夫们见此情形,情知战局正朝自己有利的一方开始扭转,不由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城头上人人搂抱一起,大声欢庆。

    “李别驾,此正是歼敌良机,千载难逢,末将请战,领兵出城,全歼高昌国来犯之敌!”蒋权兴奋地抱拳道。

    奇怪的是,李素却一直没露出过高兴的表情,眉头越拧越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与高昌国鏖战一团的突厥骑兵。

    “李别驾!”

    见李素久久没有反应,蒋权急声催促。

    李素回过神,淡淡瞥他一眼,道:“整军戒备,不准出城!”

    “啊?”蒋权楞了,接着面孔迅速涨红:“为啥啊?”

    李素不想解释,因为他懒,懒得耗费口水,可除了蒋权外,周围一群将士也眼巴巴看着自己,若不拿出个理由来,怕是服不了众,于是李素只好耐着性子道:“你们看看那支骑兵,看出来了吗?他们是突厥人……”

    蒋权焦急地朝远处的战场瞥了一眼,绝佳的战机被李素慢条斯理的耽误过去,顿时急得不行。

    “这里是西域,什么人都有,突厥人咋了?”

    李素瞪着他道:“蒋将军,如果你记性不差的话,应该知道西州城曾经历过四次外敌攻城,每次到了危急关头,总会莫名其妙冒出一股突厥骑兵,人数千人左右,恰到时机地将敌人击溃,然后隐于茫茫大漠之中,了无痕迹……”

    蒋权的表情终于不再焦急,而是吃惊地看着李素,接着转过头看了一眼远处与高昌敌军厮杀一团的突厥骑兵……

    “李别驾的意思,他们……”蒋权忽然变得有些结巴。

    李素也盯着远处鏖战正酣的两方,面无表情地道:“这支突厥骑兵确实是帮大唐戍守西州,也在帮大唐抵抗外敌,可是,不能因为这个举动就断定他们不是敌人!在没有摸清他们的底细以前,我们不能随便相信任何人,一旦走出错误的一步,便是城失人亡的下场!我们为大唐戍守边城,茫茫千里无援无助,我们只是一支孤军,守的是一座孤城,除了我们自己,谁都不能相信!”

    蒋权凛然,急忙点头,周围原本不太信服的将士顿时也明白了李素的意思,仔细一琢磨,李素说的确实有道理,打开城门与突厥骑兵合击高昌敌军,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这支神秘的突厥骑兵若怀着别样心思,城门一开,守军一出,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咱们现在……”蒋权挠头支吾道。

    李素笑了笑,道:“坐山观虎斗吧,今日必然有个结果。”

    说着话时,城外的战场已发生了变化。

    突厥骑兵左右两路包抄,像两柄尖刀从两边侧翼直插中军,如同切蛋糕似的将高昌敌兵中军大营从正中间横切开来,然后在中军阵中会师,合兵之后,千人骑兵迅速分出四支队伍,分别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往外直插,一块完整的蛋糕顿时被这支突厥骑兵切割得七零八落,高昌敌军士气大丧,马上露出溃败之势。

    李素站在城楼上看着这场大战,顿觉后背一阵凉意。

    这支神秘的突厥骑兵不仅战力惊人,而且战法战术更是老练娴熟,深谙用兵之道,很难想象,一支域外蛮夷骑兵竟能使出如此精妙绝伦的战术,若昨日攻城的是这支骑兵,怕是西州早已不保,若他们真是大唐的敌人,这支敌人比高昌国可怕多了。

    蒋权在一旁也看呆了,许久,喃喃道:“他娘的,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帮妖孽?战法竟如此了得……”

    说话间,交战的两军已渐渐分出了胜负,高昌国敌军终于挽不回颓败的战势,随着中军被突厥骑兵切割得乱七八糟,高昌国的士气也急速颓落,最后终于有人骑着骆驼朝中军外的大漠深处仓惶逃走,有了逃跑的第一人,马上就有第二人,第三人,最后,高昌国敌军全线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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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恩将仇报

    城外的战况令守城的军民们欢欣鼓舞,直到高昌国全线溃败时,城头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将士们发了疯似的摇着城头代表大唐的旌旗,一时间城外突厥骑兵气势如虹,宜将剩勇追穷寇,城头将士万众鼓舞,欢天喜地庆余生。∈↗UU小说,www.uu234.com

    兵败如山倒,高昌军主将扬刀劈翻了几个带头逃跑的军士,却仍挽不回颓势,当全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纷纷朝四面八方逃窜时,高昌军终于彻底败了。

    三千人的高昌军,攻城时死了一千余,另外千余人被突厥骑兵左右侧翼包抄的战术切割得零零碎碎,彻底丧失了士气,全军一旦败退,乱象是惊人的。骆驼嘶鸣,将士惨叫哭嚎,乱军中互相拥挤踩踏,还有气急败坏的将领扬刀杀一儆百,却被求生心切的普通军士夺过弯刀,反劈于乱军之中……

    乱军中,突厥骑兵的队伍不见散乱,仍然有条不紊地分成四支队伍,不慌不忙地追击着败军,气定神闲地收获着此战的战果。

    西州城头上已是一片欢乐的海洋,连蒋权都露出了笑容,无论那支突厥骑兵是敌是友,城外的高昌国敌军终究已溃败,西州暂时保住了。

    众人欢庆之时,唯独李素面无表情,目光散发出一股冷意,死死盯着那支不慌不忙追杀敌军,收获战果的突厥骑兵。

    良久,突厥骑兵已完全将高昌军击退,正在城外打扫战场时,李素忽然厉声大喝道:“蒋权!”

    蒋权一呆,马上抱拳:“末将在!”

    “领兵出城,把他们截下来!”李素下了军令。

    蒋权傻了:“截……截下来?可,可他们已经败退了啊……”

    李素扭过头。满脸狰狞地瞪着他:“你傻了吗?我要你截的是那支突厥骑兵!”

    蒋权倒吸一口凉气:“突厥骑兵……刚才不是帮咱们……”

    李素眼神愈发凶狠:“不把他们的底细摸清楚,你凭什么断定他们是在帮我们?就凭他们刚刚击退了高昌军吗?焉知他们下一个要击败的会不会是我们?”

    蒋权呆呆看着李素,脸上仍布满了不敢置信。

    这个年代的人道德观念还是很强的,无论读没读过书,廉耻与节操是从小便被教育的内容,真正的狼心狗肺之辈还是很少的。对一支刚刚帮助过自己的骑兵突下狠手,蒋权委实有些不能接受。

    可惜,李素与这个年代的人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战机稍纵即逝,蒋权,你还在等什么?马上把他们截下!”李素厉声喝道。

    军令如山,无论蒋权和麾下骑营将士再怎么不情愿,李素终究是守城首官,他的军令无可违抗。

    蒋权咬了咬牙。一声不吭转身走下城头,一边走一边大吼着集结兵马。

    很快,西州城门被缓缓开启,千余大唐将士骑着马匹和骆驼,出城朝城外突厥骑兵方向疾驰而去。

    李素静静看着蒋权和将士们的背影,神情露出几分凝重。

    自从来到西州,听钱夫子说过一支突厥兵马帮大唐守住西州后,李素便一直坐立不安。这支神秘的突厥兵马已成了深扎在心中的一根刺,他总觉得这支兵马的背后深藏着某些东西。如果能把他们掌控在手里,西州许多不可见人的秘密或许便会大白于天下。

    李素需要这些秘密的真相,意欲经略西州,将整个西州完全掌握在手中,那么西州方圆千里内,不能容许有任何他所不知道的秘密。对西州的了解必须像佛一样,无所不知,无所不在,西州才真正完全掌握在手里。

    西州藏得最深的秘密,或许便着落在这支突厥兵马身上。更何况,当初李素领兵入城,杀官立威的那天,有支突厥兵马袭击了他的空营,这件事八成也是这支突厥骑兵干的,所以今日尽管这支突厥骑兵帮他们抗击高昌军,可李素仍不敢相信他们,仍对他们怀着深深的戒意,原因就在这里了。

    此时此刻,这支突厥兵马就在眼前不远,而且,他们刚刚经过一场大战,无论人畜的体力,还是兵马的士气,都处于即将消耗殆尽的状态,更重要的是,这支突厥兵马死活想不到城里有一位狼心狗肺的守城主官,竟敢悍然对刚刚帮助过他们的友军痛下杀手,这位主官岂止是没节操,简直是没人性。

    …………

    蒋权出了城,领着千余将士朝突厥骑兵慢慢悠悠地走去,脸上挂着几许无奈和愧疚的神情。

    正在打扫战场兼欢呼胜利的突厥骑兵忽然停下来,满是戒备地盯着这支出城朝他们行来的唐军。

    蒋权骑在骆驼背上,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难看的僵硬的笑容,这抹笑容令突厥骑兵渐渐放松了戒心。固有的道德观念害死人,他们怎么想也觉得眼前这支唐军不可能对他们动手,毕竟他们刚刚可是在城池最危急的时刻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有了这份施恩的底气,再加上前方领兵的将军那满脸和蔼可亲的笑容……这分明是来犒军顺便感恩的架势啊。

    蒋权心中满是苦涩,更充满了浓浓的罪恶感,他觉得此刻自己正在干一件畜生行径,而向他下这道军令的人却毫无愧疚地站在城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背影,令他的后背直发凉……

    一千余头畜生……将士离突厥骑兵越来越近,双方大约二十丈距离时,突厥骑兵们渐渐察觉不对了,因为对面这支唐军一边走一边以不着痕迹的方式悄悄摆成了阵型,而且是适用于骑兵进攻的锥子阵型,锥尖恰好便是那位一马当先笑得和蔼可亲的将军。

    突厥骑兵顿时开始骚动不安起来,为首一名长着大胡子的主将扬手指着蒋权,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蒋权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变,变得冷酷凶悍无比,忽然拔出腰刀,遥遥朝前方一指,厉喝道:“攻!”

    轰!

    唐军将士同时发力,像一头饿极了的凶兽,恶狠狠地扑向突厥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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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使命在肩

    许明珠和百名护送她的将士正在大漠不知名的深处艰难而蹒跚地行走。¤UU小说,www.uu234.com

    大家走得很慢,粮食和水已经全部耗尽,一行人在绝望中走向未知的前方,原本对方向颇为笃定的火长方老五,现在也变得犹疑不定,对前方的终点充满了茫然。

    粮食和水没了,人在沙漠里几乎已绝了生望,恐慌的情绪在将士们中间渐渐蔓延开来,队伍行走间愈见低迷不振,谁都不想多说一句话,整支队伍仿佛成了一队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在茫茫无垠的沙漠里慢慢走,慢慢等待死亡的来临。

    骆驼被杀了五匹,没有办法的办法,一刀捅向骆驼的脖颈,眼看着它发出临死前最后的悲鸣,拔出刀,血像喷泉般涌出,将士们各自用水囊接了,再把味道鲜美的驼峰肉割下,靠这五匹骆驼的血和肉,断水断粮的队伍在沙漠里多支撑了三天。

    许明珠快疯了,精神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她很想就此倒下,埋在黄沙中一睡不醒,那又腥又臭还带着几分骚味的骆驼血,每次喝一口下去都仿佛要了她半条命,一个如花似玉般的女子,在沙漠里却活得如蝼蚁般苟且偷生,许明珠实在忍受不了了。

    若非夫君正在遥远的西州身陷绝境,等待她去救,或许她早已拔出雪亮的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人在绝境里,害怕和煎熬的并非缺粮断水,而是走在前后不见尽头的茫茫沙漠里,完全丧失了希望,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自己要到达的终点,或是自己的埋骨之地。死亡,时刻笼罩在黯淡无光的路途上,随时择人而噬。

    许明珠想死,但她不能死,因为她有使命,夫君的命就是她的使命。

    其实。她今年才十七岁,一个对情事懵懵懂懂的如花季节,懂事的时候开始,受到的便是将来嫁人后相夫教子的教育,嫁给李素后,无论她对李素是奉承还是服侍,一切缘于自小的教育,因为那是妇德。

    东汉有位名叫班昭的女史学家,这位女史家不好好研究史学。却不务正业写了一本《女诫》,用以告诫自己的女儿所谓三从四德,这本书为今后上千年的男男女女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男尊女卑因此书而始,而《女诫》也成为了历朝历代妇女们闺阁之中最基本最经典的妇德必读之物,顺便说一句,这位贻害中国妇女上千年的女史学家,她的哥哥却正是打通丝绸之路。鼎定西域,并在沙漠中建起了西州城的班超。

    许明珠。无疑也是《女诫》的受害者之一。

    说是“受害”,倒也有些过了,总的来说,她与李素的夫妻感情是很薄弱的,可是女子出嫁从夫的观念在她心中已根深蒂固,哪怕她的丈夫心里还装着别的女人。可她仍将李素当成了她的天,她的脊梁,天不能塌,脊梁不能断,所以求兵驰援西州救夫君的命也就成了她的一种本能的选择。如同救自己的命一般。

    至于心里对夫君有没有情意,那就是有目共睹了,……穿越茫茫大漠,忍饥耐渴,历经千难万险,只为救援夫君,一个女人为丈夫做到这一步,若说她对丈夫未生情意,又怎会无怨无悔为丈夫付出如此之多?

    前途莫测,前途渺茫,前途日月无光。

    许明珠骑在骆驼上,身躯有些摇晃,长期的缺水令她的俏容都失去了血色,憔悴的样子与当初那个娇艳欲滴的美娇娘判若两人。

    方老五离许明珠很近,这一路他几乎都盯着她的背影,他很担心许明珠会突然栽倒在地,因为他看得出,这几日许明珠的精神和身体越来越差,整个人已萎靡得不行了,若非还有一股信念在她小小的身躯里支撑着她,恐怕她早已倒下不醒了。

    一个弱女子,一路历经常人所无法想象的艰困和辛苦,咬着牙走到今日,连方老五这种糙汉子都忍不住暗暗佩服她的坚韧。到底有着怎样超凡的念想,才能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愿意付出如此代价,方老五不懂,可他不能不佩服。

    见许明珠骑在骆驼上的背影越来越佝偻,眼看有栽倒的危险,方老五急忙赶上前,轻唤道:“夫人,夫人……”

    许明珠扭头看着他,面孔被罩在黑纱斗笠里,看不清眉目和表情。

    方老五笑了笑,道:“夫人从今早赶路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小人见您似乎撑不住了,先喝两口润润吧。”

    说着方老五摘下腰间水囊,递给许明珠。

    许明珠顿时露出嫌恶的目光。

    行走在已是绝境般的大漠里,本不该如此挑剔,可她实在恨透了这又腥又骚的骆驼血,情愿渴着也不愿再喝一口。

    许明珠摇了摇头,还是很识礼数地露出一抹笑意,道:“多谢方火长,我不渴,你留着给渴了的将士们用吧。”

    方老五知道她不喜骆驼血,也不勉强,顺势收回了水囊,然后笑道:“骆驼血味道腥骚,倒也难为夫人了,只是夫人长久不饮水也不好,小人倒知道一个法子,勉强能弄到一点水,不过这法子很脏……”

    许明珠喉头蠕动了几下,她确实很渴了,但有骆驼血之外的法子,再脏她都不介意。

    “什么法子?”

    方老五笑道:“等会儿咱们找一块背阳的沙丘,选在沙丘脚下挖个洞,不停的挖,大约挖个半丈深浅,里面的沙子便带了几分水味儿了,只不过出不了真正的水,顶多沙子有点湿,那时夫人把嘴凑上去,吮吸那片湿沙,虽然有点脏,而且解不了渴,但润润嘴皮和喉咙还是可以的……小人是听西州城里一个胡商说的,也不知真假,等会儿咱们试试便知。”

    许明珠顿时露出感激之色,叹道:“多谢方火长,这一路若没有你,怕是我们大家都……方火长,真是对不起众将士,大家都被我连累了……”

    方老五摆摆手:“夫人莫说这种话了,我等护送夫人回长安,是遵了李别驾和蒋将军的军令,军令如山,哪怕刀山火海都得蹚过去,只是小人见夫人这一路打不起精神,倒确让小人担心,要不……小人给您吼几句咱们关中的俚歌解解闷?”

    许明珠失笑,摇头。

    使命在身,心急如焚,再加上身陷绝境,不知能不能支撑着走到玉门关,诸多心思压在心间,她哪里有心情听什么俚歌?

    见许明珠仍郁郁寡欢,方老五也没了辙,正在脑海里寻思着用什么法子让这位弱女子开心一点,忽听前方将士传来一阵惊喜至极的欢呼,甚至还伴随着某些将士喜极而泣的呜咽声。

    “夫人,方火长,前方十里之外,隐约可见一座城楼,约莫是玉门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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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活擒敌将

    西州城外。↗UU小说,www.uu234.com

    蒋权所领唐军将士,正与那支神秘的突厥骑兵鏖战一处。

    如同突厥骑兵突然向高昌军发起冲锋一样,在突厥骑兵打扫战场,收获胜利果实之时,唐军兵马也对突厥骑兵发起了冲锋。

    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突厥骑兵,就连城头上正在欢呼的将士和百姓们也无法接受,看着蒋权满脸笑容地慢慢朝突厥骑兵靠近,一边靠近一边不露痕迹地摆出进攻阵型,然后趁着突厥人楞神的功夫,唐军将士忽然对突厥人发起冲锋,仅仅两轮来回冲刺,便将突厥人切割成四块,最后围而歼之。

    城头上的欢呼声瞬间没了动静,每个人吃惊地看着城外远处的战场,看着突厥人一边抵抗一边气得哇哇大叫,看着阵中一名穿着皮袄,头戴圆毡帽的突厥大胡子首领一脸悲愤左突右冲,终究冲不出唐军精心织就的包围阵势。

    李素站在城头,心情一阵激动,他预感到,距离揭开真相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近到触手可及。

    “蒋权,活擒那个大胡子!”李素指着那个突厥人首领大声道,也不管远处的蒋权能否听见。

    幸好蒋权足够聪明,他也看出这伙突厥人不简单,必须要留一个活口才行,于是他的目标也对准了那个大胡子首领,一杆长枪径自朝那大胡子腋下挑去,大胡子大惊,急忙侧身避开,谁知蒋权还有后招,长枪落空后顺势朝大胡子后背狠狠一拍,强大的力道再加惯性,拍得大胡子差点从骆驼背上栽下,这一枪着实拍在后背。力道很重,大胡子呸了一声,嘴角顿时冒出血沫,显然受了内伤。

    蒋权的马上功夫确实了得,年纪轻轻能入禁军右武卫,并且还当上了果毅都尉。个人武力自然有几分本事的,可以说是每天戍卫太极宫的大内高手,摆平一个突厥大胡子并不难。

    见大胡子咳了血,蒋权不急不燥,平端长枪又朝大胡子的胸膛刺去,大胡子受了内伤后分寸渐乱,见又是一枪刺来,急忙避让,长枪却像一条灵巧狡猾的蛇。顺利且诡异地从大胡子的腋下穿过,然后顺势一抬,大胡子顿时被长枪挑上了半空,最后重重摔落在地,又咳了两口血,大怒挣扎起身,欲再与蒋权拼个死活时,却赫然发觉那支长枪的枪尖正抵在他的胸口。雪亮的枪尖离他的咽喉不过三寸,顺着枪身望去。大胡子最后看到蒋权那双冰冷酷烈的目光……

    两位主将已分出胜负,可他们周围的唐军和突厥人仍在奋力厮杀。

    鏖战正酣之时,却见一杆长枪平伸,将前方挡路的人全部拍开,突厥人只见一名穿着铁叶铠甲的唐军将领一手执枪,另一手倒拎着一个大胡子。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分开鏖战的众人,轻松脱离战圈,然后,疯了似的驱赶着骆驼朝城门跑去。

    正杀得眼红的突厥人全楞住了,唐军将领拎着个什么东西那么开心往城门跑……众人再情不自禁地四下搜寻。咦?我们首领呢?

    “你们首领已被活捉,尔等还不束手就擒!”周围唐军将士大喝道。

    …………

    城头箭楼前,李素兴奋地狠狠拍了一下箭垛,大笑道:“蒋将军干得漂亮!”

    蒋权一手端枪,一手拎着大胡子,骑着骆驼飞驰,听得李素夸他,不由隐秘地翻了个白眼。

    恩将仇报这种事居然夸他干得漂亮,怎么听都像是在骂人……

    大势已去,城外剩下的突厥骑兵纵然没有投降,可首领被活擒,众人士气已降至冰点,连抵抗的力气都弱了三分,蒋权骑着骆驼仍朝城门飞奔,李素站在城头喜不自胜……

    一件即将尘埃落定的事,在这一刻忽然又有了剧变。

    李素站在城头上兴奋激动不已时,却听得背后一道刺耳的破空声,一支冷箭激射而至,只奔李素的背后正中而来。

    李素身边无数唐军将士,有右武卫骑营的,也有一直戍守西州的折冲府的,可大家的注意力全在城外,谁都没想到,战事结束时,背后居然有人敢放冷箭。

    李素也觉得不对劲了,敏锐的第六感令他背后莫名其妙冒了一层鸡皮疙瘩,刚想转身时,只觉得腰间一痛,一股大力将他撞出老远,紧接着右肩一麻,最后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城头上的人群这时终于察觉情势有变,纷纷大惊,城头顿时一片喧哗喝骂。

    倒地后的李素反应飞快,马上扭过头,赫然发觉自己的右肩竟中了一箭,看到长长的翎尾箭斜插在自己肩上,箭尖已入体两寸,李素这才感到右肩火辣辣的痛,抬头看到一直随侍身边的郑小楼,郑小楼正缓缓将自己的右腿收回,李素顿时明白刚才电光火石间自己腰间的痛正是郑小楼踹的,他更明白若不是郑小楼踹那一脚,此刻自己中箭的部位或许是后背正中,神仙也难救。

    感激地朝郑小楼看了一眼,李素侧过头,便看见一道穿着折冲府服饰的军士正慌慌张张朝城楼下跑去,李素眼中露出冷意,艰难地抬起手,指着那道仓惶逃窜的身影,叱道:“给我拿下他!”

    不必他下令,王桩已领了十余名骑营将士朝那道身影追去,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狗杂碎,敢朝自己人放冷箭,老子今非撕碎了你!”

    “王桩,要活的!”李素捂着右肩,忍着痛道。

    看着王桩和将士们的身影消失,李素痛得龇牙咧嘴,额头冒出了豆大的冷汗,有眼力的军士已一溜烟跑下城楼找大夫去了。

    李素疼得不行,肩头仍插着那支冷箭,大家围在他身边,却都不敢拔它,只好等大夫来。

    太痛了!原来这就是中箭的感觉,来到大唐后也算是尝了一回鲜吧。

    李素忍不住**了几声。随即忽然噗嗤笑了出来,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笑,连他都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抬眼朝周围将士一扫,果然,大家都用看疯子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郑小楼皱了皱眉,冷冷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中了箭还笑。箭头上不会抹了令人致疯的药吧?”

    李素索性笑得越来越大声,摆了摆手道:“我没猜错,这帮突厥人果然和西州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蒋权刚活捉了突厥人的大胡子,我的身后就有人放冷箭,敌人越疯狂,说明我离真相已越近了,好!”

    城头发生剧变时,蒋权已拎着突厥大胡子进了城门。没过多久,王桩带着人也将那个放冷箭的家伙抓到。

    城外,突厥人终于抵挡不住唐军愈发凌厉的进攻,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最后不知谁带头扔了兵器,接着所有突厥人不甘不愿的全把兵器扔了,盘腿坐在沙地上。闭着眼,一副任凭宰割的模样。

    李素朝城外眺望了一阵。又转过身看了看跪在他面前的突厥大胡子和放冷箭的刺客。

    刺客是个年轻人,皮肤很黑,长得也很普通,李素甚至对他有那么一丝印象,因为他是折冲府将士,是项田的麾下。这两日守城时,他也在城头奋力与敌厮杀,没想到城池守住了,他却朝李素放冷箭,显然。这位肯定也是个知情人,西州城这几年的内幕真相,眼前这两位想必都知道。

    “把他们关起来,遣重兵看管,记住,两人分开关,分开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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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讯刚开始并不太顺利,突厥大胡子和刺客都很硬气,问到为何每次西州有难,突厥人总会冒出来帮忙时,突厥大胡子恶狠狠地瞪着李素,或者干脆鄙夷地吐几口口水,以示此刻内心那种吕洞宾被狗咬了一口的心情。

    大胡子瞪得李素有几分心虚,毕竟从字面意思去看,这个问题问得太混帐了,义务帮忙还要被抓起来审问为什么要帮他,一千多年后有一位姓雷名锋的同学大抵会对这个世界绝望得不要不要的……

    而刺客那边,则更是一言不发,折冲府里有名有姓的一名军士,可就是问不出他刺杀李素的动机。

    李素不着急,反而越来越兴奋。

    越难得到的答案,说明答案越真实可信。

    李素没在城内逗留,将二人分别押进了城外骑营驻地,负责看守的皆是蒋权的心腹手下,给二人每日送的饮食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确定无毒后才放心给二人食用,前世见过太多狗血桥段,每每到了真相水落石出的关键时刻,最重要的犯人或证人不是中了毒就是中了箭,反正本该很快能得到的真相,总要七弯八拐好几番曲折才知道。

    看多了狗血剧,李素发誓绝不让这种狗血剧情出现在自己身上,那对他是一种侮辱。

    至于那些投降的突厥人,李素也试着派蒋权从他们身上打开缺口,可惜那些突厥人很有默契,送来饭菜他们埋头大吃,送来酒水他们照喝不误,可一旦问他们什么话,一个个变忽然变成了哑巴,李素很郁闷,有种肉包子打狗的心塞感。

    看管严密,可谓密不透风,不得不佩服这两位壮士,委实是两条好汉,李素甚至默许了蒋权对他们用刑,身上皮肉被抽得血肉模糊,他们还是咬死了牙不吭声。

    刑罚这种事,李素并不擅长,幸好身边有一个很擅长的家伙。

    这个时候李素不由有点庆幸,当初花三十贯把郑小楼买下,看似赔大了,今日看来,郑小楼这家伙实在是物美价廉,根本就不贵,反而是个便宜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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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太伤元气了,我这辈子怕是当不了那种日更万字然后买大房子买漂漂车车骑磨人小妖精的土豪作者了,心酸。。(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严刑逼供

    好物件经得起岁月的推敲,人也一样。∑UU小说,www.uu234.com

    郑小楼就是个很不错的人,身手高,为人沉稳,闲极无聊时也杀杀人,惹惹麻烦什么的,总的说来,还是很不错的,别的且不说,这次西州攻守之战,郑小楼不知为李素磕飞了多少支射向他的冷箭,最后一支虽然还是射中了李素,可若没有他飞起那一脚,李素此时很可能已躺在棺材里,接受西州父老军民的祭拜了,曹余那家伙可能还会偷偷在他棺材前撒泡尿以示庆祝……

    很好用的人,真恨不得把郑小楼种在土里啊,到了春天,如果能长出很多郑小楼……

    “会审犯人么?”李素斜眼看着郑小楼。

    心里有点不爽,当初怒踹了他一脚避开了那支要命的冷箭,固然救了李素的命,可李素的腰却痛了好几天,踹轻一点会死吗?忍不住猜测这家伙心里到底对自己怀了多大的不满,那一脚全发泄出来了……

    郑小楼冷酷的脸颊微微抽搐了几下,不为别的,就因为李素斜眼看他的眼神,或许里面没有恶意,但……这种看便宜货的目光是肿么回事?

    “会。”郑小楼言简意赅地道。

    李素看他的眼神仍是斜的,而且看便宜货的目光似乎……更便宜了。

    “会审你为何不早说?就这么看我们傻乎乎的审了一天一夜都没结果。”李素很不爽了。

    “你又没问我。”

    “好吧,我的错……”李素很痛快地承认了错误,然后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你是江湖人,会的手段应该不少吧?你会什么手法?分筋错骨手?**掌?”

    郑小楼纳闷地看着他:“何谓‘分筋错骨手’?何谓‘**掌’?为何你说的这些我听都没听过?”

    “意思是说,你有更实际更有用的手法让他们老老实实招了?”

    郑小楼没说话,只是一脸酷酷的点头。

    李素眼亮了。很期待啊,唐人逼供莫非有更先进更神秘的手法?

    “走,先去会会那个大胡子……嗯,城楼上你踹我的那一脚我原谅你了,不必用这种感激的眼神看着我,我的胸襟就像那大海……”

    …………

    大胡子是个硬角色。也是个狠角色,这个角色此刻脸上充满了鄙夷,看得出他很愤怒,因为他被恩将仇报了。

    李素老神在在坐在他面前,对大胡子的愤怒目光视而不见,恩将仇报这种事嘛……对啊,就恩将仇报了,咋地?

    郑小楼环臂站在李素的身后,眼神和表情都冷冷的。李素只觉得仿佛贴了一块万年寒铁,后背一阵阵发凉。

    “来,你站我前面来,别站我后面吹冷气……”李素把郑小楼拉到前面,然后指了指被五花大绑的突厥大胡子,道:“使出点手段,让他赶紧招了,我想知道无缘无故的。他为何要助我西州守城。”

    郑小楼淡然点点头,向前两步走到大胡子身前。毫无感情的目光与大胡子直视,二人久久沉默不语。

    李素兴奋地搓着手,心里有种变态的快感。

    很期待啊,除了分筋错骨手和**掌,这家伙会用什么手法逼供呢?除了美人计,一切皆有可能。

    李素很有耐心地等待。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郑小楼就这样一直与大胡子平静地对视着,谁都不说话,李素有些无聊,甚至想打呵欠。不过还是很贴心地为二人找理由。

    嗯,现在的情况大抵是高手对决之前飙杀气的阶段,看谁的杀气大谁就占据了主动,或者他们已经在用意念交手,所谓手中无招,心中有招,更有可能二人……一见钟情了?好污啊。

    就在李素无聊的第二个呵欠脱口而出时,郑小楼突然动了。

    身影一闪,李素百无聊赖的表情立即生动起来,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然后,只见郑小楼以一种寂寞高手的冷艳姿态出手,第一招是拳,一拳当头打去,……狠狠揍上大胡子那张粗糙又无辜的脸。

    在李素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郑小楼疯了似的一拳又一拳地揍着大胡子,从脸到胸再到肚子,李素甚至清楚看到郑小楼顺带着使了一招江湖大忌的撩阴腿,踹得大胡子扯着嗓子发出变了调的**惨叫声……

    李素很无语,而且脸颊不停的抽搐。

    这……就是传说中的逼供?手段……似乎略嫌粗糙啊。

    大胡子不停的惨叫,李素不停的眨眼,渐渐地,李素仔细观察后,终于看出了一点门道。

    郑小楼的力道不小,而且下手的部位很巧妙,每一拳都击在大胡子最痛最敏感的部位,就是通俗说的神经末梢,比如肩关节,肘关节,肋骨正中,盆骨,膝关节……

    总之,每一拳都打在最痛的地方,每一拳都有着它的目的,难怪大胡子被骑营将士用刑时都没叫得这么惨过。

    没过多久,大胡子已被折腾得不成人形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了,最后大概终于受不了如此惨无人道的折磨,扯着嗓子说了句突厥话,叽里咕噜的听不懂,不过看他可怜兮兮的表情,李素看得出应该是愿意招认的意思。

    李素大喜,欣慰地看了郑小楼一眼,这家伙的手段虽粗糙,但结果却还是很不错的。

    “你愿意招了?快说,为何助我西州守城,你们这群突厥人究竟是何来历,三个月前偷袭我营盘,是否也是你们所为。”李素板着脸道。

    大胡子被揍哭了,一边垂泪一边……叽里咕噜。

    李素和郑小楼顿时傻眼,这突厥话……貌似听不懂啊。哪怕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对李素来说有什么用?大家完全无法沟通好不好。

    呆怔片刻,李素释然一笑:“没关系,我去找个通译便是,来人,速速进城,请龟兹商人那焉过来大营,帮我们……”

    话没说完,郑小楼又动了,在大胡子悲愤莫名的目光下,郑小楼的拳头再次狠狠印上他的脸,这次居然配了台词。

    “说人话!为什么你老是……老是……老是……老是……不说人话!”(未完待续。。)

新章节(三百九十三章)在审核

章节含敏感字,自查了一下,里面有“东*突*厥”三个字,中间没有用符号隔开,大概就是因为“东*突”两个字很敏感吧,发出去后一直处于待审核状态,今天周六,貌似没有审查编辑上班,一整天都没审核完。。。真是哔了狗了。。。

    大家耐心等待,我再找找别的编辑处理一下。。。(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三章 真相大白

    狂风暴雨般的拳脚倾泄在大胡子身上,郑小楼发了疯似的将大胡子当成了沙袋,营帐内只听得砰砰作响,还有大胡子杀猪似的惨叫声。

    李素和蒋权静静看着郑小楼施暴,每一次拳脚落在大胡子身上,李素的脸颊便狠狠抽搐一下,大家的节奏配合得很默契。

    郑小楼的表情很狰狞,比刽子手更刽子手,这种狠劲,这种残忍,大抵跟遇到卷钱跑路的投资公司老板差不多,仇恨值爆棚。

    有心想劝劝郑小楼,倒不是同情,只是担心把大胡子玩坏了修不好,李素一肚子的疑问还等着大胡子回答呢,可转念想到当初突*厥人袭营的事,那次自己大意,只留了许明珠一人在营里,差点把她害了,想到这里,李素忽然觉得郑小楼揍人的画面竟如此的赏心悦目……

    郑小楼专心施暴,李素专心看热闹,蒋权急了。

    不能不急,这家伙是他亲手擒回来的,而且擒得很辛苦,若真被这个陷入狂暴状态的家伙活活揍死了,那么他辛苦擒这大胡子的意义何在?

    “行了,李别驾,差不多就停……”

    蒋权还没说完,却听得大胡子凄凄惨惨用一口很生硬的关中话尖叫道:“停!再打就死了!你们汉*人太欺负人了!呸!卑鄙!”

    营帐内三人都楞了,连郑小楼都吓得停了手,三人面面相觑后,李素惊讶地道:“你会说人话?”

    “会说!”大胡子努力睁着一双被揍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瞪着李素道:“凭啥关中话才是人话,突*厥话就不是人说的?”

    “因为我们大唐有种*族*歧*视啊……”李素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他。

    啪!

    郑小楼反手朝大胡子后脑勺狠狠抽了一记,怒道:“会说人话你不早说!非要挨顿揍,贱的!”

    大胡子不服气地高昂着头。瞪着李素的目光里散发出仇恨的光芒,若非怕再挨揍,大约会再跟李素对骂一番。

    李素来了兴致,竟蹲下身跟大胡子一脸正色地讲起了道理。

    “你看啊,你们突*厥……有历史底蕴吗?你们的文字和语言出现才多少年?你们有拿得出手的文化吗?你们有诸子百家吗?有名震天下的雄关高楼吗?你们好意思说自己是礼仪之邦吗?你们除了放羊放牛,穷了就出兵抢人家还会啥?我就问你。我们大唐有的这些好东西,你们突*厥有吗?”

    大胡子被李素打击得自信心急速下坠,几次张嘴,却终究无法反驳,于是悻悻一哼,接受了关中话才是人说的话这个残酷的现实。

    李素宜将剩勇追穷寇,很认真地盯着大胡子,来了一句最后的总结陈词:“所以,大唐以外的。都不能算人,是猢狲。”

    大胡子顿时气得一阵胸闷气短,再次怒哼一声,扭过头懒得理他。

    李素乐得眉开眼笑,尽管知道种*族*歧*视不对,可是……歧视别人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啊。

    朝身后招了招手,蒋权从帐内寻了张干净的小软垫,李素跪坐在软垫上。一双眼睛懒洋洋似睁似阖地瞥着大胡子,悠悠道:“既然你会说人话。我们聊起来想必一定很愉快的,现在,我们可以直奔主题了……”

    大胡子脸色顿时变得有点灰败,垂着头没回话。

    李素皱了皱眉,耐住性子道:“这位猢狲兄,我想我们之间应该可以愉快聊天的。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咱们一起努力把这次聊天延续下去。一直延续到我无话可问为止,如果你还是这种不愿配合的态度,我们就只能接着抽你,把你抽到愿意聊天为止,既然迟早都要招的,你也不必犯贱,我呢,也少费些手脚,彼此都能保持一个愉快的心情,猢狲兄,你说呢?”

    大胡子光听称呼就有点不爽了,眼前这个大唐的混帐,居然还真管自己叫“猢狲”,是可忍……还是忍吧。

    于是大胡子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李素笑了:“你看,从此刻开始,我们有了一个良好的聊天开头,这是吉兆啊,那么,咱们的聊天开始了……首先,你叫什么名字?是突*厥哪个部族的?”

    大胡子悻悻一哼,带着屈辱瓮声瓮气道:“我叫巴特尔,是突*厥拔野古部的勇士……”

    李素摸着下巴,沉吟道:“拔野古部……我记得贞观元年,拔野古,回纥,同罗等突*厥所部因不满颉利可汗重用汉*人赵德言,并且宠信西域胡人,疏远突*厥族人,所以拔野古等部族先后叛离突*厥……”

    巴特尔重重一哼,道:“颉利非明主,为了打败唐国,常年在各部族征兵抽丁,并且生性残暴嗜杀,对下动辄车裂砍头,我拔野古部若不叛离,早晚整个部族都会被他杀光!”

    李素笑道:“这些不是重点,那是你们突*厥内部的一笔烂帐,我没兴趣知道,就只问你,从贞观九年至今,西州遭遇外敌攻城共计五次,每次危急关头,都是你领着一千突*厥骑兵救援,你为何要帮西州?或者说,你一个突*厥人,为何要帮我大唐守土抗敌?”

    巴特尔脸颊一抽,垂头不说话了,脸上露出挣扎犹豫的表情。

    李素叹道:“又来了,我说这位猢狲兄,你能不能不矫情了?此刻你已落在我手里,而且刚才抽过你之后,事实证明你也不是什么视死如归的英雄好汉,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光棍一些,我问什么你答什么,问完了,我放你和你麾下的勇士归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巴特尔赫然抬头,盯着李素道:“我若说了,你果真会放我们回去?毫发无伤地放了我们?”

    李素笑道:“一定放你们,不过毫发无伤我就不能空口许诺了,至少你现在这副德性,绝对称不上‘毫发无伤’。”

    巴特尔犹豫片刻。狠狠一咬牙:“好,你是个爽利人,我便信你一回,其实我们助西州守城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自贞观元年,拔野古部叛离颉利可汗后。突*厥我们便待不下去了,于是只好举族西迁,这十几年来,部族不断寻找水美草肥之地以栖息休养,可惜每一个好地方都被别的部族抢先所占,我们一路西迁,部族勇士因病因灾,变得越来越少,硬抢也抢不过别人。而部族老少忍饥挨饿,穷困至极,一路西迁死了太多人,于是我们只能黯然走进西域大漠,暂寻了一块绿州作为栖息之地,平日维持生计则……则依靠抢掠丝绸之路的过往商贾……”

    李素哼了哼,目光不善地瞥了他一眼,道:“说你们是猢狲你还不服气。知书达礼的国度会抢人家吗?”

    巴特尔:“…………”

    “接着说,寻了块绿州栖息。然后呢?不能只指望丝绸之路抢掠吧?丝路过往的商贾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能遇到一回,整个部族靠这个维生未免太不现实了。”

    巴特尔叹道:“确实不能靠抢掠丝路为生,我们部族从贞观三年迁入大漠,一直抢到贞观九年,这六年来部族的人越来越少,老的小的都活不下去。年轻的勇士也因贫困饥饿而死了许多,剩下也就几百人,勉强支撑着活下去,拔野古部……已到了灭族的边缘,直到贞观九年七月。有一个人找到了我们栖息的绿州,跟我谈了一笔买卖……”

    “怎样的买卖?”李素压制心头的激动,缓缓问道,他很清楚,快说到戏肉了。

    “那是一个关中人,正经的关中人穿戴,而且好像还是个读书人,他说愿意供养我们拔野古部全族,给我们寻一个更大的绿州栖息,甚至许诺说十年以后,他愿帮我们回到塞北草原,给我们划一块肥美的牧场,让我们拔野古部生息繁衍……”

    “条件这么好,他的要求怕也不容易吧?”李素眨眨眼,道:“莫非他提出的要求便是要你们帮忙守西州城?西州有难时便出动你们部族勇士解西州之厄?”

    巴特尔点点头:“不错,这几年西州遇到五次外敌攻城,以西州那道土城墙和区区两个折冲府的兵马,是绝不可能守住西州的,每次外敌快把城池攻破时,我们便从北面杀至,在最危急的关头与西州守军内外夹击,五次皆击溃来犯之敌,而我们拔野古部也得到了丰厚的银钱和食物,甚至还有你们唐国的丝绸和瓷器,我们栖息的绿州如今已越来越壮大,从此吃穿不愁,族人三年来生养添丁了不少娃子,这些都是我们拔野古部将来壮大的希望……”

    李素原本懒洋洋跪坐在软垫上,此刻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尽量平静的语气淡淡地道:“现在,问题又来了……跟你谈这笔买卖的关中人,他是谁?是西州的官员吗?”

    巴特尔惊奇地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李素笑得很开心,朝他眨了眨眼,道:“曹余,对吗?”

    巴特尔面露震惊之色,接着恢复如常,点头,又摇头:“来谈买卖的不是曹余,是西州刺史府的一位司马,那位司马姓冯,是个圆滚滚的胖子,虽然从没说过他身后是何人,但供养我们一个部族,每年所费何止万计,为的又是守住西州城,若西州刺史不点头,那位冯司马岂有底气与我谈这笔买卖?”

    李素神情不变,却长长呼出一口气。

    好了,西州的真相终于解开了。

    从踏进这座城池开始,便一直觉得气氛诡异,神秘莫测,上任别驾日子越久,李素心中的疑团便越大,所以这次守城,李素才不顾道义恩将仇报,悍然下令拿下这支突*厥骑兵,目的就是为了解开笼罩在西州城里的浓浓迷雾。

    这片迷雾直到今日此刻,终于完全散开了,李素瞬间有种拨云见日的畅然。

    心中泛起淡淡的后悔,当初没想到,原来那个冯司马还藏着如此多的秘密没说,若当时自己留个心眼,令郑小楼多揍他几次,西州这块疑团也不至于萦绕心中数月之久,为了立威把冯司马一刀砍了,当时图了个爽快利落,终究还是害自己走了一段弯路。

    仰头看着营帐的圆顶,李素喃喃地道:“曹余,曹余啊……勾结异*族,私雇外*军以为己用,你的胆子真是大到没边啦,难怪死活要把我赶离西州,难怪数日前的城楼上有人朝我射冷箭,此事若上奏长安,岂止是杀头的罪过,九族被诛都不为过……”

    旁边的郑小楼和蒋权一直安安静静没说话,可巴特尔的每一句话都一丝不差地落入耳中,郑小楼神情淡然,军国之事他素无兴趣,可蒋权的神情却愈见凝重。

    作为右武卫将军,蒋权自是清楚此事的利害。

    一州刺史,勾结异族,费巨金私自供养一支军队,并且默许他们抢掠丝绸之路上的商贾的行为,无论供养这支军队的目的是什么,仅只看这件事,已然犯了大忌讳了,当初大唐的军神李靖仅只被朝臣参了一本,李世民便感到不安,明里暗里把李靖的军权渐渐架空,曹余现在这种行为算什么?

    况且这桩事还不经查,如果继续深挖下去的话,供养这支异族军队的钱财从哪里来的?总不可能是曹余每年那点可怜兮兮的俸禄吧?再联想到西州城里这些年二税一的重税,税收上来没有上缴给朝廷,曹余自己家里穷得跟遭了灾似的,如此一来,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些年西州收上来的重税曹余全部用来供养这支突*厥骑兵了。

    这个举动或许比养私兵更严重,拿着盘剥大唐子民的血汗钱,不经皇帝不经三省朝廷,私自供养异族军队,几乎是上贡交保护费的性质,而且不出所料的话,整个西州官场的官员恐怕或多或少都扯进了这桩事里,如此多的钱财拿去供养外族军队,若无整个西州官场官员的默许,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捂得住盖子,也难怪李素刚来西州时,西州的官员们对他如此敌视排挤了……

    这桩罪过,实在是太大,太惊人了,对皇权和军权特别敏感的当今陛下来说,纵然心胸再开阔,恐怕也会咬着牙将曹余剐成一片一片的,而且每一片薄如蝉翼,可直接下火锅涮一涮就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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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感谢起点审核编辑组加班,感谢五组责编星辰大大,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章算昨天的,我继续码字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四章 水落石出

    今日此刻,李素方知曹余这几年在西州干了什么。UU小说,www.uu234.com

    从赴任西州第一天,城里文官武将对自己的排挤敌视,曹余的种种掣肘,城里气氛低迷压抑,过路商贾不敢驻足,以及每次危急关头,总有一支神秘的兵马杀出来为西州解困等等,所有的疑团终于完全解开。

    西州的水不仅深,而且浑浊,今日一个猛子扎进去,终于知道这水有多深多浑浊。

    知道真相后的李素许久没出声,蒋权也呆呆的看着巴特尔,二人神情分外凝重。

    毫无疑问,李素挖出了一桩惊天巨案,此事上奏长安,李世民绝不会放过曹余,西州的文官武将估摸要杀掉一大批,甚至于大唐对西面的战略布局,也会因为西州的这桩大案而不得不做一次大调整,因为西州从实质上来说,已不是大唐朝廷的西州,而是曹余的西州,私自苛以重税,私自雇请外军,折冲府与刺史府勾连一气,曹余一手遮天,这座城若不从上至下全部换一遍血,李世民已无法掌控。

    “猢狲兄,你说的……不会有假吧?别忘了你还在我手里,若我发现你说了半句假话,你的下场我都不忍心告诉你……”李素盯着巴特尔,脸上却笑得很灿烂。

    巴特尔显然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又不敢发火,只得重重一哼,道:“我巴特尔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说谎诳人只有你们唐人才做得出,我们草原上的汉子不屑为之!”

    啪!

    郑小楼又是一记狠狠的反抽,抽得巴特尔杀猪似的大叫。

    李素朝郑小楼赞许地点点头,既然沦为阶下囚,就必须有阶下囚的觉悟和态度,李素当初也蹲过大理寺的牢。那时的他可从来不会……

    好吧,他是例外,虽然蹲过两次大理寺,享受的却是钻石贵宾待遇,整个大理寺的狱卒就差朝他纳头便拜了。

    沉吟片刻,李素问道:“数月前。一支突厥骑兵袭我城外大营,却扑了个空,那支突厥骑兵……就是你们吧?”

    巴特尔犹豫了一下,垂头没出声。

    李素点头,嗯,没出声也算是一种回答,好,又解开了一个疑团。

    李素想了想,又问道:“再往前推移一段日子。当我从长安离开,赴西州上任的路上,玉门关外,沙州城不远,也是一支两三百人的突厥骑兵夜袭我骑营驻地,后来被我骑营歼杀,那支骑兵……也是你们吧?”

    巴特尔垂头依旧不语,身后的郑小楼不爽了。重重哼了一声。

    巴特尔一惊,只好回答道:“不错。都是我们……那次您从长安离开不久,西州已收到消息,说有一位大唐皇帝陛下亲自委任的别驾要来西州上任,这个消息引发了整个西州刺史府的紧张,他们不希望有外人发现西州的秘密,于是冯司马命我们突厥骑兵星夜出发。直奔沙州而去,如能在沙州将你们剿灭则为上策,至于数月前袭营,也是我们所为,因为你李别驾自上任以来越来越强势。曹刺史已渐渐无法掌控西州,所以他必须要改变西州的局势,李别驾你要么死,要么回长安去。”

    李素神情不变,解开最大的疑团后,一切想不通的问题此刻迎刃而解,他已猜到与曹余脱不开干系。

    可蒋权的脸色却变了。

    玉门关外遇袭,那晚月黑风高,他和麾下的骑营将士差点着了突厥人的道,若非李素提出扔火把以照明的法子,那晚谁胜谁负犹未可知,今日得知那支袭营的突厥人竟是曹余所遣,蒋权顿时脸色铁青,肺都气炸了。

    “好个狗官,竟敢勾连异族,谋害朝廷官员,差点害我们全军覆没,今日必不与他甘休!来人——”蒋权大吼。

    李素拉住了他,瞪了他一眼:“该算的帐跑不了,你急什么?”

    “李别驾,曹余这狗杂碎犯下这天大的罪过,九族被诛亦不为过,别的事问不问已不打紧了,先剁了这杂碎才是正经!”蒋权怒道。

    “我自有分寸,现在你给我老实点!我还有事情没问完。”

    说着李素转头望向巴特尔,转瞬换上一副瘆人的笑容:“猢狲兄,我还有一问,望你不吝赐告。”

    巴特尔神情颓丧,盖子揭开了,西州眼看酝酿大变,不管怎样变,西州从此以后怕是不会再给他拔野古部任何粮食和钱财方面的供养了。

    “李别驾问吧,天大的事都被我捅出来了,还有什么我不能说的……”巴特尔垂头叹道。

    李素沉思片刻,然后抬头盯着他,缓缓地道:“除了供养你们拔野古部外,曹余是否还供养了别的异族部落?或者……与西域别的小国有勾结?”

    巴特尔想了想,断然摇头:“据我所知,除了我拔野古部外,曹余应该没有再供养别的异族了……”

    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巴特尔道:“西州这几年苛以重税,而致城中百姓离心,许多百姓不得不举家迁出西州,商贾们得知西州官吏如虎,亦不敢停留驻足,而西州所辖六县皆无所产,所以西州的赋税一年比一年少,最近这一年来,给我们拔野古部的钱财和粮食都少了许多,曹余何来余财余粮供养别的异族?西州数次危急时刻,除了我拔野古部的勇士,也根本不见有别的部族为西州解围。”

    李素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缓缓点头。

    看来没错了,说的应该是实话,曹余根本不懂如何发展民生,只是以内耗而苦苦支撑西州不被陷落,如同挤海绵一般,每挤一点水出来,海绵里的水便少一分,如此恶性循环,他又不懂如何让海绵去吸收更多的水,所以西州的税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穷,几乎已到了即将崩盘的边缘。

    营帐内一片沉寂。

    李素拧眉思索着什么,巴特尔垂头不语,蒋权和郑小楼却死死盯着李素,似乎在等他下令。

    思忖良久,李素缓缓地道:“猢狲兄,看得出你是条汉子,虽然挨揍的时候叫得比谁都惨,但我觉得你应该还是条汉子……”

    巴特尔顿时露出无比委屈的表情,忍不住道:“我本来就是汉子!叫得惨有错吗?你挨这顿揍试试!你旁边那个揍我的人下手如此狠辣,他根本不是人,是畜生!”

    啪!

    某郑姓畜生很不客气地再抽了他一记。

    巴特尔仰天长叹口气,一时悲从中来,眼中不禁流出泪水。

    这畜生果然不懂何谓温柔……

    李素笑了笑,道:“既然是汉子,捶你几下也无妨的,心眼别那么小,你刚才说的话,我相信都是真话,曹余用西州百姓民脂民膏供养你们突厥人固然是杀头的大罪,不过反过来说,你拔野古部收西州钱财,为西州解围,严格说来你并没有错,咱们一码归一码……”

    巴特尔狐疑地看着他,不知李素接下来要说什么。

    然后他看见李素的脸渐渐阴沉下来,语气也变得冰冷无比:“刚才我说过一码归一码,你们拔野古部虽然守西州有功,可你们这些年抢掠丝绸之路上的商贾,杀人越货,罪行累累,而且还敢两次袭我骑营,这些罪过,你大概是逃不过去的。”

    巴特尔呆了一下,垂头叹道:“你待如何处置我?”

    李素不答,却转过头对蒋权道:“蒋将军……”

    “末将在!”

    李素沉默片刻,缓缓道:“集结骑营兵马,再入西州城!这次,该算总帐了,至于这位猢狲兄和突厥降卒,嗯,先留在大营严加看管吧。”

    巴特尔急了:“你说过只要我招了,便会放我部族离去的……”

    李素眨眨眼:“你刚才是不是还说过,你们草原上的汉子顶天立地,而我们唐人却常说谎诳人?”

    巴特尔呆了一下,脱口道:“是说过……”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然后露出沉痛又愧疚的表情:“……猢狲兄,你的判断很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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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昨晚实在没状态了。。。嗯嗯。。。(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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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大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大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