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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大闲人txt下载     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章 吐蕃大相

    夏日炎炎的烈阳下,长安城外灞桥边,徐徐行来一队人马。

    队伍的穿着有点怪异,皆着式样古怪奇特的长袍,袍色花花绿绿,腰无束带,头戴翘角皮帽,就连他们骑的马,骨骼也非常精奇,竟比中原的马儿矮小得多,瘦瘦矮矮仿佛不堪重负似的,魁梧的大汉骑着它,双脚几乎可以沾地而行。

    队伍很浩荡,大约千余人左右,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僧人,队伍里除了人和马,还有数十辆大车,车上满满载着东西,队伍的末端,数十名大汉挥舞着鞭子,驱赶着近千头羊,一时间马叫羊嘶,好不热闹。

    这样一支怪异的队伍,踏着关中飞扬的尘土,缓缓行到了长安城外。

    队伍正中,为首的一人大约三十多岁,穿着很华丽的长袍,帽子上镶嵌着一串串珠玉,身上的佩饰多如繁星,从古玉到金器银饰,可谓琳琅满目,随着马背的上下颠簸,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一个移动的五金杂货铺。

    穿得虽然怪异,但其人却相貌不凡,说是不凡,实在是因为此人长得偏丑陋,肤色黝黑,两颊颧骨高高隆起,还带着两团高原红,鼻如鹰嘴,眉若扫帚,嘴如腊肠,组合起来的整体画面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唯独一双眼睛,看似亲切和善,然而却不时闪过精光。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吐蕃大相,禄东赞。

    禄东赞在吐蕃的名气不小,如果按史书上的说法,禄东赞可以算是吐蕃的中兴之臣。

    老天眷顾,各领风骚。吐蕃自从松赞干布即位后,迎来了欣欣向荣的春天,不知吐蕃哪位已故君主的坟头突然冒烟喷火,这几年吐蕃的国运莫名其妙便红火起来,凭心而论,吐蕃的君主松赞干布算是一位英主雄才,而下面的大相禄东赞,也是一位非常精明厉害的角色,吐蕃有了这两位君臣,就好像刘备遇到了诸葛亮,一个如鱼得水,一个如水遇鱼,正是水乳.交融,蜜里调油,你侬我侬,恩爱无边,羡煞旁人。

    有英主,有贤臣,二人相辅相成,在位治国大兴水利,扶助农桑,练兵布阵,吐蕃这几年无论国力还是军力皆蒸蒸日上,不大不小对大唐也产生了一定的威胁,数年前侯君集牛进达挟收复松州之余威,报复性领军深入吐蕃境内攻城掠地,手里掌握着震天雷这般逆天的神器,挺进吐蕃境内千里后也不得不撤军,除了对唐军不利的高原气候和复杂的地理环境外,侯牛二将对松赞干布的忌惮也是原因之一。

    总的来说,松赞干布和禄东赞这两人不好惹,哪怕睥睨所向无敌的唐军也必须忌惮三分,若非戴绿帽,儿子不是亲生,隔壁王叔叔莫名其妙赤身裸.体挂在自家阳台外面之类不共戴天的大仇,大唐一般也不太愿意两国交战。

    今日,大唐都城外,吐蕃最不好惹的人之一,大相禄东赞来了。

    …………

    颠簸的马背上,禄东赞眯着眼,迎着烈阳,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雄伟巍峨的长安城楼,眼中闪过一抹莫测的目光,嘴角的微笑却显得那么的亲切自然。

    禄东赞身旁,与他并骑而行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穿大唐紫袍,脸型方正,不苟言笑,眼神略显阴沉,此人正是奉旨至凤州迎吐蕃一行的郧国公张亮。

    此刻见禄东赞微笑看着长安城墙,一旁的张亮微微一笑,语气和善却带着几分傲色道:“我大唐国都长安,占地关中,居者百万,依八水之滨,据秦岭之险,雄视天下,万国朝拜。”

    禄东赞笑了笑,一张嘴居然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话。

    “郧国公所言甚是,本相深以为然,只不过……上天赐予贵国甚厚,难免引万国觊觎,世间万物皆有盛极而衰之虞,贵国如今兵锋之利,横扫天下,可猛虎若有老迈体衰之日,未可知是否有群狼噬虎之忧?”

    话说得温和客气,可语锋却非常尖锐,张亮闻言脸色一僵,毕竟是外宾,也不便发作,只好嘿嘿冷笑两声,闭口不言。

    说到底,大唐和吐蕃之间的关系并非太和睦,几年前两国还交战过,几场战役各有胜负,可谓相爱相杀,这几年两国外交来往频繁,但对话时的火药味仍有些浓。

    禄东赞见张亮脸色不好看,顿时大笑几声,道:“郧国公海涵,本相蛮夷之人,不通中原礼数,说话直来直去,冒犯了。”

    张亮皮笑肉不笑的哼哼哈哈客气两句,小小的不愉快算是揭过不提。

    队伍离长安城金光门越来越近,禄东赞眯眼眺望,发现远处城门口有一群穿着官服的人静立,不由笑道:“贵国皇帝陛下实在太客气了,竟劳动朝中大臣相迎,本相深感不安呐。”

    “大唐乃礼仪之邦,对友邦自然不会失礼,大相应得此礼待。”张亮淡淡地道。

    禄东赞点点头,笑道:“蛮夷之人不懂规矩,稍停还请郧国公指点礼仪一二,莫教本相闹了笑话才好。”

    张亮含笑应了。

    禄东赞眺望一阵后,忽然道:“不知等在城门前的贵国朝臣是哪些人?郧国公可否赐告一二?”

    张亮笑道:“大多是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鸿胪寺卿唐俭大概也在其中吧。”

    禄东赞恍然,笑道:“唐俭之名,本相久闻矣,听说当初贵国皇帝陛下平灭突厥,唐俭孤身入敌营,以三寸之舌而令突厥可汗摇摆不定,为贵国出兵争取了战机,本相常与我国赞普谈古论今,说到贵国君臣时,赞普对贵国唐俭常赞颂有加,他说,贵国平灭突厥,唐俭一人堪比十万雄师。”

    奉承话人人爱听,饶是不苟言笑的张亮,此时也不由哈哈大笑,面带得色,随即笑声一顿,若有深意地瞥了禄东赞一眼,道:“站在城门口的还有一位,姓李,名素,爵封泾阳县侯,大相一行居于长安,陛下有旨,命李素代天子款待大相各位。”

    听到“李素”的名字,禄东赞的眉梢忽然一跳,神情立马变得有些复杂了,眼中更是精光大盛。

    “李素?”禄东赞动容道:“可是那位……李素?”

    张亮含笑,似乎明白禄东赞的意思,点头道:“正是那位……李素。”

    禄东赞沉默半晌,叹道:“此少年英杰,闻名久矣!中原之地,人杰地灵,福地也。”

    对李素,禄东赞自然不陌生,不仅不陌生,这个名字对禄东赞来说可谓刻骨铭心。

    松州一战,五万唐军攻伐二十万守城的吐蕃军队,原本毫无悬念的必胜一战,却因为李素这个人,发明了一件莫名其妙的大杀器,最终松州失守,二十万吐蕃兵弃城仓惶而逃,唐军乘胜追击,两位大将不但将松州城收复,还领军深入吐蕃境内千里,烧杀抢掠,一马平川如入无人之境,那一战,吐蕃吃了大亏,而导致吐蕃吃大亏的人,就是这个李素!

    听到李素也在城门口迎接,禄东赞的眼中露出饶有兴致的光芒,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深了。

    “若能结识这位少年英雄,本相此行不虚了。”禄东赞叹息般笑道。

    张亮眸光闪动:“松州一战,吐蕃因此人而大败,大相不恨他么?”

    禄东赞哈哈大笑:“胸襟如海者,岂止大唐哉?我吐蕃亦不甘其后,松州之战已是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倒是这位名动天下的少年英雄,本相若不结识,与入宝山空手而归有何区别?还请郧国公代为引见。”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到了城门前,一名吐蕃将领扬手大喝了一句吐蕃语,队伍立马停下。

    城门口,以鸿胪寺卿唐俭为首的官员们纷纷上前,与禄东赞见礼,众人一阵谈笑寒暄,仿若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气氛倒也颇为融洽。

    禄东赞对唐俭尤其客气,话里话外皆有奉承之意,唐俭不愧是大唐著名的外交官老司机,对禄东赞滔滔不绝的赞赏只是含笑谦让,不见半点被糖衣炮弹击中的模样。

    众人寒暄一阵后,礼部一名官员朝后面挥了挥手,一队身着铠甲威武不凡的将士和一队衣着光鲜亮丽的舞伎走出来,两队人摆好阵势,随着编钟和笙箫的悦耳乐声,两队人在吐蕃大相一行人面前翩翩起舞,城外远远围观的百姓们也纷纷朝禄东赞欢呼致意。

    禄东赞脸上带笑,心中却一凛。

    上国气度,华夏礼邦,从百姓身上便可见端倪一二,哪怕对待曾经交战过的敌国,百姓们亦毫无芥蒂,坦然欢迎,这是何等的民族自信与涵养。一阵阵热烈的欢呼,似乎是整个大唐用一种平常且平静的语气在对他说:我打败过你,但我还是欢迎你。

    有这种自信和气度的国家,至少数十年内是绝不会衰败的,大唐这个亦友亦敌的邻国将来必然愈加强盛,对吐蕃来说,可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与众臣见礼过后,禄东赞有些心不在焉,扭头四下张望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拽了拽张亮的袍袖,轻声道:“为何不见泾阳县侯李素?”

    张亮微惊,急忙四下扫了一圈,发现李素果然不在其中,顿时神情有点尴尬。

    “这个……啊,可能,或许……”张亮尴尬得不行,期期艾艾半晌竟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如此重大的外交国事,身为陛下指定的唯一接待人居然缺席迎接仪式,张亮心中实在有些恼火,迎着禄东赞期待又迷茫的目光,张亮咬了咬牙,硬生生憋出了一个理由。

    “少年郎贪欢嗜睡,或许起晚了些,还请大相莫要见怪,李县侯稍迟便至。”

    禄东赞恍然,然后露出理解且暧昧的微笑:“确是正理,我们都曾年少过,倒真羡慕这些年轻人了,可惜时光不复,**难度,如今纵有杀敌之心,却苦无鏖战之力啊!”

    张亮闻言哈哈大笑,旁边一众朝臣真心的假意的,也都纷纷笑了起来。

    “既是**贪晚,我们也不做那焚琴煮鹤的恶人,郧国公,可愿与本相在此等候李县侯?说实话,本相对这位少年英雄委实仰慕,还请郧国公莫怪本相孟浪。”

    张亮苦笑点头,转身悄悄朝随行侍卫扔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去太平村叫李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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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亮编的理由不算瞎话,他真的猜中了。

    不错,李素确实起晚了,倒不是因为贪欢,睡到自然醒是李素生活中最常见的状态,古人所谓的“闻鸡起舞”,对李素来说根本是句废话,除非闻到的鸡味是油煎葱爆,否则他绝不会起舞,肯德鸡也不行。

    李素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长长的呵欠,一脸游离于梦与现实之间的恍惚,毫无意识地任由许明珠用布巾揉搓着他的脸。

    洗漱过后,李素终于恢复了一半清醒,坐在庭院开始发呆,揉着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我总觉得今日有件很重要的事没办……到底是什么事?”

    良久,重重一拍大腿:“对了,去刑部打探一下消息,老丈人关在牢里该不会被人弄死了吧……”

    说走就走,李素随即大声吩咐薛管家备马,挑了方老五和郑小楼等十几名部曲随行,众人上马出门,直奔长安城而去。

    一路疾驰,不到一个时辰便遥遥可见长安城门。

    方老五在前开道,骑在马上忽然指着远处的城门,大声道:“侯爷,西边金光门前似乎聚集了一大堆人,好像都是异国番邦之人,门口都占满了……”

    李素脸上闪过怒色,哼道:“这些不知所谓的番邦,一点交通常识和礼仪规矩都不懂,长安城三面九门,非要挤在一个门里进出,人长得丑就罢了,脑子也有病!改道,我们走延平门进城,不跟这帮化外蛮夷瞎挤!”

    身后众人轰应一声,拔马便朝延平门驰去。

    于是,泾阳县侯李素成功且完美地绕过了禄东赞,也绕过了自己接待外宾的重要任务,一行人打马疾驰,意气风发地从延平门进了城,苦了金光门外一群苦苦等候望眼欲穿的国公,大相,以及礼部和鸿胪寺官员……

    领着众人穿过城门甬道,李素拍了拍额头,一脸苦恼,失神般喃喃道:“还是觉得有件重要的事没办,到底是什么事啊?谁能给我一个提示……”(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一章 小小冲突

    领着方老五和郑小楼等人,李素一行在长安城晃晃悠悠一上午,期间去刑部署衙跑了一趟,又去了一趟大理寺,办事的都是方老五和郑小楼,李素则找了家酒楼坐等消息。

    毕竟李素已对外宣布闭门谢客,再在长安城的各个署衙里上窜下跳,未免遭人诟病。

    方老五和郑小楼带回来的消息基本都是利空,托人使钱全无用处,许敬山的案子闹得太大,李家送出去的钱都觉得烫手,没人敢接,就连那个被李素要挟的刑部主事孙清,都毕恭毕敬地把那块栽脏的玉佩送了回去,话说得很客气,再敢要挟威胁他,就自己吊死在李家大门口,给如今风口浪尖的李家锦上添花,再喜添一桩血案。

    李素只好悻悻放过了他,能把自己逼得这么狠,孙清的心理压力一定很大,李素表示理解。

    无头苍蝇似的在长安城里转悠了一上午,又在酒楼里吃了一顿难以下咽的午膳,吃完后李素忧心忡忡思索接下来用什么法子把老丈人的案子闹得更大一些,直到这时,张亮派出去的人才找到了李素。

    看到来人的一脸哭相,李素才终于意识到今日自己忘记了一件什么事。

    往小了说,是自己消极怠工,往大了说,这是一次很严重的外交事件,传出去足以让朝堂的令官们写下n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参死自己。

    …………

    李素见到禄东赞时已是下午时分,禄东赞已被礼部和鸿胪寺官员安排住进了四方馆。

    所谓“四方馆”,是隋朝时建的,用以接待各国朝贺使节和藩邦君臣,隶属鸿胪寺辖下,馆内置通事舍人一名,专司照顾外宾之职。

    李素的心情有点忐忑,听说有一群人在西城金光门外等等整整一上午,郧国公张亮等得脸都绿了,离开时脸色阴沉得像要杀人,至于礼部和鸿胪寺那些官员,大夏天的在烈阳下傻子似的白等一上午,他们当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好些人离开时都叫嚣着要狠狠参李素一本。

    所以当李素以救火般的速度赶到四方馆时,表情是非常尴尬的。

    四方馆的门口站着十来名穿着怪异的大汉,从服色上看,应该是禄东赞带来的随从,见李素头也不抬地往里冲,吐蕃大汉们很不客气地一左一右架住了他,顺手便将李素重重一推,李素猝不及防,蹬蹬蹬连退几步,幸得后面的郑小楼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

    李素呆怔住了,表情甚至有点不敢置信。

    这是大唐耶,这里是大唐国都长安耶,什么时候开始,堂堂御封县侯竟在自己国家的国都内被一群外国人推来推去?还有法律吗?

    片刻之后,李素回过神来,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神情立马阴沉下来,嘿嘿冷笑道:“有意思,刚来长安便喧宾夺主,看来吐蕃大相阁下是欺我大唐无人?”

    缓缓退开两步,李素朝身后的方老五,郑小楼和十几名部曲喝道:“给我把他们揍趴下!揍得重的,回家领赏!”

    轰!

    话音刚落,李家部曲抢军功似的一拥而上,攥紧了拳头朝着一脸懵然的吐蕃大汉们出手了。

    一阵砰砰作响,吐蕃大汉们挨了一顿拳脚后顿时也反应过来了,纷纷勃然大怒,毫不客气地回手还击,两帮人马鏖战一处。

    能被禄东赞带来大唐的随从,自然都是身手不错的家伙,不但长得高大魁梧,而且也有非常高超的本事,刚开始被李家部曲打得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却丝毫不落下风,两帮人打得昏天黑地,难解难分。

    李素站在远处看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事情发展到现在,可不止是打架斗殴这么简单,已经上升到国家荣誉的层面了,打赢了或许只挨李世民一顿斥责,说不定心中还暗喜,若是打输了,就是大损国威的事,没准要坐牢流放的。

    扭头望向一旁装酷的郑小楼,这家伙不知什么毛病,向来都喜欢单打独斗,死活不肯参与打群架这么刺激好玩的群体活动,这样很不好,脱离了群众,最终会被人民扔下时代的马车。

    “还摆什么酷!赶紧上啊!”李素气得朝郑小楼屁股后面踹了一脚。

    郑小楼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身子微微一侧,轻松躲过了李素这一脚。

    李素怒瞪了他一眼,道:“你尽管装吧,我可告诉你,今日若打输了,损了大唐国威,陛下说不定将我流放千里,那时我一定带你一起上路,大家都别好过!”

    郑小楼冷冷朝他一瞥,然后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前踏了两步,接着动作徒然加快,像一只苍鹰般扑进了羊群。

    到底是高手,郑小楼一出场,战势立变,只听得混战的人群里传来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一个个吐蕃大汉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倒飞出来,重重摔落在地,捂着身体的各个部位惨呼不已,郑小楼一身本事实可谓静如死猪,动如疯狗,最后杀得性起,竟连李家部曲也被扔出来两个。

    李素眼皮直跳,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当郑小楼越打越嗨,李素发觉场面渐渐失去控制,打算出来喊停时,四方馆内匆忙跑出一道身影,气急败坏地喊了停。

    这声停其实喊不喊无所谓了,在场的吐蕃大汉基本上都被郑小楼放倒了,有这个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打的家伙在,吐蕃大汉焉有幸理。

    四方馆的庭院内匆忙跑出一人,穿着六品官服,看样子是四方馆的最高领导通事舍人,后面却慢悠悠地跟着一个中年男子,穿着式样古怪的锦袍,身上的配饰像个五金杂货铺似的叮当作响。

    李素冷笑两声。

    马上见胜负的节骨眼才跑出来,时机拿捏得真巧妙。

    禄东赞表情平静,目光缓缓扫过满地打滚呻.吟的吐蕃大汉,眼中波澜不惊,仿佛地上躺的着人与他毫无关系,随着目光的移动,最后落在李素身上。

    李素抬眼,坦然与他对视,二人目光相碰,并没有想象中的火花四射,大家都表现得很平静,很淡然。

    抬腿跨过地上打滚的吐蕃大汉,李素走到禄东赞身前,朝他拱了拱手:“足下想必便是吐蕃大相?泾阳县侯李素,见过大相。”

    禄东赞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急忙迎上前,单手抚胸躬身一礼:“原来是名震天下的少年英杰,本相失礼了。”

    李素笑道:“大相谬赞,实不敢当,下官只不过是尘世一介俗夫而已。”

    禄东赞哈哈大笑:“性情中人,何必自谦?本相借花献佛,厚着脸皮当一回主人,来,李县侯里面请。”

    李素拱了拱手,二人并肩而入。

    至于地上躺着的吐蕃大汉,二人非常有默契地选择了无视。

    走进四方馆,朝南的正屋是禄东赞的住所,屋子不大,里面的摆设却颇为奢华,屋内四角摆着大冰块用以消暑,李素进屋便觉得一阵凉爽。

    宾主各自落座,李素又起身朝禄东赞赔礼。

    “下官驭下不严,刚才在门外与大相的贵属有一些冲突,下官向大相赔罪了。”

    禄东赞呵呵笑道:“无妨,是本相下面的人学艺不精,怨不得别人,看得出李县侯的贵属也是沙场厮杀汉,若没有一点火爆脾气和血性,哪里算得男人,放心,此事本相绝不跟贵国皇帝陛下提起半句。”

    李素嘿嘿陪笑,心中却跟明镜似的,今日幸好打赢了这一架,禄东赞纵然想跟李世民告状也没脸说,若是李素打输了,恐怕禄东赞就会得了便宜卖乖了,在皇帝面前耀武扬威还是很有爽点的。

    不过,早知道禄东赞这么大方,刚才应该叫郑小楼打死几个的,给吐蕃多添几个烈士,让吐蕃百姓们多几个崇拜的英雄,双方愉悦且共赢,多好。

    诚惶诚恐状感谢了几句,李素也顺坡下驴,不再提起此事了。

    禄东赞捋了一把胡须,含笑注视着李素,目光很专注,仿佛要将李素的模样刻入骨子里似的,李素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一脸不自在,正在犹豫要不要编个家里炖着汤的烂借口告辞时,禄东赞忽然开口了。

    “本相今日到长安,在城门口等了你一上午,李县侯,你可不厚道啊。”禄东赞笑道,语气很亲切,玩笑的意味居多。

    李素眼皮一跳,急忙笑道:“下官身子向来不好,前两日偶染风寒,在家卧病,故而迎驾来迟,还请大相海涵。”

    禄东赞挑了挑眉:“哦?身子不好还能助大唐雄师收复松州,还能凭数千残弱之兵死守西州,顶住数万西域大军攻城半月,看来李县侯的本事实在不小,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呀。”

    李素眨眼:“大相似乎对下官很熟悉?”

    禄东赞大笑:“大唐名臣名将无数,但年轻一辈里,可称为‘英杰’者,唯足下一人矣,更何况吐蕃与大唐唯一的一战,就是因你而败,本相怎能不关注?”

    “松州一战,下官只是扔了几个陶罐罐,指挥此战的是牛进达大将军,可不关我的事。”李素毫不犹豫把黑锅扔给了牛进达。

    禄东赞笑道:“松州一战已是陈年往事,如今大唐与吐蕃是友好邻邦,以往的仇怨皆消,本相远在吐蕃,却时常听到李县侯的种种事迹,远的不说,就说最近,李县侯平晋阳之乱,一人之谋算,而将两大门阀玩弄于股掌之中,单只看这般手段,李县侯便很不简单了,本相对足下心实慕之,愿结交足下这个朋友,还望李县侯莫弃。”(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二章 各怀鬼胎

    交朋友是好事,李素从来不拒绝交任何朋友,不讲个人卫生的除外。

    禄东赞请求结交李素这个朋友时,说实话,李素的内心是拒绝的。因为吐蕃人的卫生习惯实在是……

    从刚见面到现在,李素一直尽量和禄东赞保持距离,实在是受不了他身上的味道,偏偏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毕竟他与禄东赞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表情,都代表着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和态度,一个国家嫌另一个国家身上很臭,有可能爆发尊严之战,后果很严重。

    当然,不敢拿他当朋友还有别的理由。

    禄东赞是吐蕃人,李素是大唐人,当初收复松州之战,李素是个关键性的人物,因为他的存在,吐蕃占据的松州城意外失守,唐军一路追击,深入吐蕃境内千里,攻城掠寨,杀人无数,松赞干布刚即位不久便遭此大败,那一战差点让吐蕃国内的大小贵族们起来造松赞干布的反了,东拉西打的,花了好几年才渐渐重新巩固了君主之位,总的来说,李素的存在,令松赞干布和禄东赞很狼狈,给他们带来了大麻烦,可以说,李素是整个吐蕃的仇敌,剁一万刀都不解恨的那种。

    现在面前这位吐蕃大相居然笑眯眯说要跟吐蕃的仇敌交朋友,说实话,李素不敢交这个朋友,他交不起。

    交朋友还得看对象的,每个人一生里总会交到很多朋友,真正理智的人会把自己所有的朋友分类,对有点贪财的李素来说,有的朋友属于倾家荡产型,就是说,遇到难处了,大家可以倾家荡产把钱借给彼此度过难关,有的属于四五万或两三万的朋友,超过这个限度就伤感情了,还有的属于一毛不拔的酒肉朋友,平时一起吃吃喝喝没关系,微薄的交情里绝不包括为对方解决哪怕一丁点的困难和麻烦,一旦有事求他,立马被拉黑取关。

    至于眼前这位急着要跟李素交朋友的吐蕃大相,李素不太感兴趣。

    太客气了,一见面就滔滔不绝的夸赞和追捧,糖衣炮弹一发接一发不要钱似的朝李素倾泄而去,李素越听越警觉,这么有礼貌,他根本看不出来对方到底会选择什么时候背后捅自己一刀。

    “下官亦素喜交友,大相之请,下官万分荣幸,以后下官与大相便是朋友了……”李素表情很诚恳,从里到外透出一股浓浓的真诚。

    禄东赞笑道:“你我既是朋友,何必还称‘大相’‘下官’这种见外的话?我在长安尚有多日盘桓叨扰,日后你我以兄弟相称如何?”

    李素笑了,顺势便朝禄东赞拱手:“愚弟李子正,见过禄兄。”

    禄东赞脸色一僵:“禄……禄兄?”

    嘴唇嗫嚅几下,禄东赞似乎想解释自己的名字虽然叫禄东赞,可并不姓“禄”,然而看到李素诚恳的笑脸,禄东赞决定入乡随俗。

    “禄兄就禄兄吧,子正贤弟有礼了。”禄东赞笑吟吟地道。

    李素嘿嘿陪笑了几声,然后二人陷入沉默。

    说是朋友,可大家实在很不熟啊,不知该聊些什么话题,两国和平共处,共同发展之类的屁话应该拿到朝堂上跟李世民聊,李素说白了就是一个地陪导游。

    想到地陪导游,李素发觉自己终于找到了话题,于是开始跟禄东赞聊起了大唐的风俗人情,从丝绸到瓷器,从市面上琳琅满目的特产货品,到大唐的目标是星辰大海等等,禄东赞一直笑吟吟地听着李素天南海北的乱扯,趁着李素歇气的当口,禄东赞这才笑道:“听贤弟一席话,愚兄大涨见识,这几日若贤弟有瑕,可否领愚兄在长安城四处逛逛,领略一下大唐国都的风采?”

    李素笑道:“禄兄所请,愚弟必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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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辞走出四方馆,已近黄昏了,李素长叹一口气,他发觉自己说废话的本领又精进了几分,滔滔不绝说了一个下午,心里只盼着禄东赞在长安玩过瘾了赶紧走人,不然李素担着这份劳心费神的差事,对自己委实是一种极大的折磨。

    更何况,李素的老丈人如今还关在刑部大牢里,许明珠和丈母每天在家以泪洗面,自己忙着营救,实在提不起心劲去陪一个不知所谓的异国大相闲逛闲聊。

    所以李素走出四方馆的瞬间便做了一个决定,这几日索性把刚认的禄兄扔在四方馆里不闻不问,自己则抓紧时间想办法救老丈人,大唐的生活节奏这么快,大家都这么忙,就不要互相伤害了。

    …………

    禄东赞站在廊沿下,负手静静看着李素的身影从大门消失,嘴角的笑意一直不曾消逝过。

    廊下拐角处,一道魁梧的身影悄然走近,站在禄东赞身后行礼,轻声道:“大相,这位大唐的官儿对我们吐蕃似乎颇有戒意……”

    禄东赞头也不回,笑道:“拉扎,你是我们吐蕃使团的副使,身负接送大唐公主和亲的重任,难道你不知道此人的名号?”

    名叫拉扎的汉子迟疑了一下,道:“此人是害我吐蕃失守松州的祸魁。”

    禄东赞摇头,叹道:“作为出使唐国的副使,若你对唐国君臣的所知仅只这点皮毛,本相不得不说,你不配当这个副使。”

    拉扎垂头惶恐道:“拉扎知错,请大相指点。”

    禄东赞垂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很精致,而且相比别的吐蕃人而言,他的手还很干净,李素嫌弃他实在有点吹毛求疵了。

    “李素所能者,可不仅仅是造出了震天雷而已,这些年唐国皇帝交给他的差事,他都办得漂亮利落,二十出头的年纪,皇帝竟将他调入尚书省任职,显然是为了给下一任国君培植羽翼,为李素将来辅治天下铺埋伏笔,在皇帝心里,李素将来的位置大抵等同于如今的右仆射长孙无忌,是皇帝身边最重要也最信任的臣子,所以,对李素此人,我们不可等闲视之,将来吐蕃若与唐国有开战之日,有此人在朝堂,怕是不好对付。”

    拉扎犹豫了一下,道:“可是臣下听说,李素与唐国太子似乎有仇怨,将来若皇帝逝去,太子登基,李素怎么可能成为新皇最重要最信任的臣子?”

    禄东赞叹了口气,道:“你又失职了,如今唐国太子失德丧行,言行多有忤逆残暴之处,唐国无论朝堂还是民间,皆有太子即将被废黜的传言,传言自然不可全信,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唐国皇帝必然有了易储之心,难道你没听说,唐国太子多次求见皇帝,而皇帝并不见他,父子二人算来已有半年未见了,上月唐国四道雪灾,数十万流民拥至长安,按唐国规矩,本应太子代皇帝出面安抚流民的,可皇帝却并未差遣太子出城,此事的暗示可就很明显了,唐国皇帝怕是已对太子很不满了,朝堂民间所谓的易储之说,也不是空穴来风,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们便可听到东宫易主的消息。”

    拉扎心悦诚服点头:“大相远在吐蕃,掐指却知数千里之外的事,臣下佩服。”

    禄东赞正色道:“吐蕃和唐国皆是当世强国,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国将来必有一战,中原有位先古兵家圣贤曾说过,‘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开战前,敌人内部外部的一切情报和内幕,我们务必都要查清楚,多掌握一桩内幕,未来的战事我们便多得一分胜算,两国交战,可不是拉出兵马你砍一刀我戳一剑那么简单。”

    “所以大相刻意交好李素,也是这个原因?”

    禄东赞笑道:“不完全是,本相只是对这位唐国少年很好奇,很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本事,能令唐国皇帝如此看重他,听说此人很爱干净,而且有些贪财,若有可能收买他的话,对吐蕃未尝不是件好事,更何况,本相在入长安城以前便收到了潜伏在城里的探子传来的消息,李素啊,如今正有一桩麻烦呢,而且是一桩人命官司,这桩官司越闹越大,本相想看看李素有何本事能扭转逆势,自证清白。”

    *************************************************************

    李素目前无法自证清白。

    看似简单的一桩人命官司,其实却非常麻烦。刑部和大理寺会审,他们无法找出许敬山直接的杀人证据,只知道是许敬山卖的茶叶里下了毒。

    而李素,他也找不出许敬山没杀人的证据,毕竟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死者家人一口咬定许敬山有最大的杀人嫌疑,许敬山和李素辩无可辩。

    不仅如此,此事还闹上了朝堂,不仅牵扯了一位刑部侍郎,连三省六部许多官员都被传唤问话,事到如今,可就不止是一桩凶杀案那么简单了,李世民有没有用此案借题发挥达到某种政治目的的想法,不可知,李素其实也在小心观察试探,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李世民。

    把事情闹到如今这般地步是李素的杰作,他不确定的是,李世民究竟清不清楚是他干的,更不确定那位刑部侍郎韩由下狱,到底是李世民的默许,或是他也被蒙在鼓中,李世民大张旗鼓办这桩民间的凶杀案,到底有没有别的目的,若李素想把此案闹得更大一些,是否会触怒李世民,或是正合圣意,君臣二人无声配合来个小小的朝堂清洗……

    一桩凶杀案,涉及到的东西太多,太深,也太危险,李素如今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踩在一块极薄的冰面上,说不准下一步便会整个人掉进冰窟窿里冻死。

    长安城整整闲逛了一天,日落时分,各坊官敲着铜锣吆喝着要关坊门,招呼百姓商贾们各自归家归店,李素踏着锣鼓声,领着方老五等人慢悠悠地出了城。

    …………

    太平村。

    武氏站在李家大门二十余丈处的一个偏僻角落里,神情犹豫踯躅,欲进又止。

    她想大大方方的走到李家门前,大大方方的告诉值守门禁的部曲,说武氏求见李侯爷。

    其实一切举动都可以大大方方的,因为武氏这次求见李素,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可是,她还是不敢。

    站在门外远处的阴暗角落里,武氏已徘徊了一个多时辰,这一个多时辰里,她不停在角落里踱步,挣扎,身上一袭黑白相间的百衲道袍随着身形的摆动扭转而摇曳生姿,怎么看都像是一副月下幽会情人的怀春少女。

    说不出为什么如此鬼祟,武氏就是不敢上前,与李素见过一面之后,武氏莫名就对李素产生了一种畏惧的心理,每当她回想起见面时,李素望向她的目光,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在漆黑的夜色里仍像两汪清可见底的灵泉,不含半点杂质,可偏偏那略带几分笑意的目光,却令武氏至今回想起来都不自在。

    是的,那双带着笑意的目光,让武氏由衷感到畏惧。

    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武氏觉得自己的一切谋算和心计都被他看穿了,看透了,那种眼神,就像一个大人居高临下笑看着小孩子玩的把戏,那么的幼稚可笑,不值一哂。

    所以,今日武氏远远站在李家门外,犹豫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拿定主意到底该不该上前求见。

    她很想得到一个机会,但她也很怕那双眼睛。(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三章 武氏献计

    小人物的命运是由大人物决定的,不管甘不甘愿,无法否认。

    武氏如今就是个小人物。

    曾经随侍帝侧,被封才人的盛极风光,那时的她不可一世,眼高于顶,眼里除了当今皇帝陛下,再容不下他人,李世民的宠溺给了她错觉,她觉得自己是被喜爱的,是与众不同的,后.宫佳丽三千,皇帝的眼中却只有她,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能得到皇帝的夸赞和认同,宠溺无比,难免便产生了骄纵的性格,以及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长孙皇后逝世多年,帝后之位一直悬而不决,那段最受荣宠的日子,武氏甚至以为自己可以问鼎皇后之位。是的,当时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一则年轻稚嫩,不知宫闱险恶,二则,李世民的宠溺给了她强烈的幻觉,就像完美的爱情故事一样,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霸道总裁丧妻无偶,有酒有故事,只等某个傻不拉叽的灰姑娘闯进他的世界,然后壁咚腿咚各种咚,最后修成正果明媒正娶,遂成后.宫之主,母仪天下……

    幻觉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事实上,霸道总裁对谁都冷酷无情,包括这个灰姑娘,当某天一道圣旨将她贬进掖庭后,武氏终于梦醒了。

    掖庭这段艰苦的日子里,她越来越明白,无论自己的人生想要攀上怎样的位置,都只能靠自己,任何人都不能相信。

    然而,武氏从巅峰坠入尘埃,她不相信别人,却又不得不依靠别人。

    因为她不甘心此生陷于道观囹圄之中终老,经历过世间豪奢的宫廷生活后,清苦的道观怎能容得下她那颗不安分的心?

    所以今日她站在李家的门口,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令她走出道观的机会,这个机会只有李素能给她。同时她也明白,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要想得到这个珍贵的机会,她必须获得李素的信任和好感。

    武氏至今仍后悔的是,当初与李素的第一次见面可以说很失败。她在他面前玩弄的那点小心机,打的小算盘,一丝不漏地落入李素的眼中,尤其是最后她在他手心轻轻挠的那一下,别的男人或许就中招了,可李素却不一样,当时她清楚地看到,李素的眼睛非常清澈,清澈中还带着几分戏谑般的笑意,一想到那双眼睛,武氏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挨了一个耳光一般又痛又麻。

    当时她就后悔了,无可否认,对付男人,****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可是她****之后马上明白,这一招对李素没用。除了当今陛下,武氏从来没有这般畏惧过一个人,在他面前,武氏有一种自己被扒光了任他观赏的羞耻感,每每脑海里浮现出他那双眼睛,她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是,她需要机会,再畏惧,再羞耻,理智都让她不得不选择主动求见他,因为她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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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站在李家门前,武氏心中百味杂陈,各种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打算大大方方上前时,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武氏一惊,急忙退入阴暗的角落里。

    李素领着自家部曲从城外赶回来,此时已是入夜时分,饥肠辘辘的他只想赶紧回家洗个澡,换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再好好吃一顿美味可口的饭菜,最后四仰八叉躺在庭院内享受人生,明早起床苦逼的继续营救老丈人……

    一行人骑着马,不快也不慢,眼看离家门口越来越近,李素已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这时离他半个马身的郑小楼忽然厉声喝道:“谁躲在树后鬼鬼祟祟,觊觎侯府,给我出来!”

    轰!

    李家十几名部曲反应迅速,方老五拔刀出鞘,猛踢马腹,马儿吃痛疾走,眨眼间拦在李素面前,其余的部曲分一半人,飞快结成半圆阵势,缓缓朝大树包抄而去,另一半人则将李素团团围住,密不透风,郑小楼长臂一挥,从马上立起,像一只搏击长空的大鹏飞向大树的阴影处,人在半空时,长剑已出鞘,剑尖直指树影深处的某处。

    李素一直保持目瞪口呆的状态,每到这种风声鹤唳之时,李素总觉得自己很废物,这种失落的感觉刚消停没多久,马上又会遇到另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又被亲卫部曲保护,然后再次油然而生自己的本质仍旧是个废物的感觉,很虐心。

    郑小楼手中剑势如长虹贯日,夜色里只见一道雪白的匹练如流星追月,疾若闪电,谁知当剑尖刺入树影深处时,郑小楼忽然停下,以物理学无法解释的原理,将疾若闪电的剑势硬生生止住,动作如凝固似的一动不动。

    李素等了片刻,忍不住道:“……你卡带了?”

    郑小楼面无表情,忽然撤剑入鞘,一脸酷酷地走了回来,淡淡道:“我不杀女人。”

    说话时,李家部曲已将树影深处的女人围了起来,李素凝目好奇望去,却见惨淡的月光下,武氏一脸苍白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李素恍然,没好气地瞪了郑小楼一眼,随即温和笑道:“原来是武姑娘,久违了。”

    武氏被刚才李家部曲的表现吓得面如土色,走出来时两腿还在微微打颤,闻言急忙裣衽一礼:“贫道悟慧,拜见李侯爷。”

    李素比她更客气:“别多礼,大家都是邻居,用不着这些虚礼。”

    顿了顿,李素扭头看了郑小楼一眼,转过头来望着武氏一笑,道:“刚才他说什么不杀女人你莫相信,他对女人其实非常残暴,以后离他远点,真正不杀女人的是我……”

    郑小楼:“…………”

    武氏抿了抿唇,垂头拘谨应是。

    李素满意地笑了,没错,轻松当一回猪队友,就是这么任性。

    看着武氏在他面前紧张惶恐的模样,李素转头看了看自家大门,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请她进去了,大晚上的女客人登门,老爹和许明珠面前解释不清楚,再说李素深知武氏不是简单人物,未弄清她的来意前,大家最好还是保持纯洁的点头之交比较好。

    “不知武姑娘今日在此是为了……”

    武氏急忙垂头道:“贫道特来感谢侯爷,多谢侯爷在公主殿下面前分说,日前公主殿下已将贫道调入道观内院,当她的贴身侍女了……”

    李素失笑不已。

    东阳道观里的职司实在有点乱七八糟,前院住一群道姑,后院住一群宫女,外面还有皇宫禁卫,看起来完全就是一锅不伦不类的大杂烩,而且道观内的职业转换非常混乱,好好的道姑当着,被调入内院就成了侍女,如果在道观内评个职称高低的话,大概前院道姑帮和后院宫女派会抄刀互砍……

    “贴身侍女啊,跟绿柳一样?”李素笑道。

    武氏点头:“是,和绿柳姑娘一样侍侯公主殿下。”

    李素笑意愈深,看来东阳确实听了他的话,适当的把武氏的地位提高了一些,这是好事,李素相信以武氏的本事,迟早有出头之日,此时善待于她,不求她感恩,至少将来她腾达之时不会记恨,因为人性是最经不起推敲的东西,恩与仇的转换既快且莫名其妙,恩情别人不一定记得住,但仇恨却一定刻骨铭心,永生不忘,李素不希望自己和东阳将来被一飞冲天的武氏划入仇人那一类。

    看着武氏仍然惶恐紧张的模样,其实李素也觉得难受,于是笑道:“感谢就不必了,我也是随口跟公主一提,以后好生侍奉公主便是……”

    说完挥了挥手,李素往家门口走去,迈了两步却发现武氏仍留在原地,神**言又止。

    李素只好收回腿,道:“还有事?”

    武氏点头:“是。”

    “有事尽管说。”李素的态度很和善。

    武氏抬头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随即马上垂下,轻声道:“恕贫道无礼,侯爷能否借一处僻静之地说话?”

    李素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展颜笑道:“这里皆是我李家的亲卫部曲,全是自家人,任何事情不必瞒他们。”

    李素说完,方老五和一众部曲纷纷露出感激之色,又不怀好意地扫了武氏一眼。

    武氏朝众人行了一礼,愧声道:“贫道与众位不熟,故不知究竟,刚才是我失礼了,诸位切莫怪罪。”

    部曲们不怀好意的表情纷纷散去,脸色顿时变得柔和,有两个还咧嘴傻笑起来。

    李素含笑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感慨不已。

    一个人的成功,难道仅仅靠着历史车轮必须碾压的轨迹?只看武氏的为人处世,可知她在历史上能成功绝非侥幸。

    “好了,你说吧。”

    武氏垂头,轻声道:“这几日公主殿下忧心忡忡,寝食不安,贫道后来方知,原来竟因李家有了一些小麻烦,听说侯爷的丈人因人命官司而下了刑部大狱,侯爷府上也牵扯进了这桩官司里?”

    李素笑道:“不错,确有此事。”

    武氏咬了咬下唇,声音放得愈发低沉,道:“贫道时感侯爷恩德,听说李家出了事,贫道亦如公主殿下般忧心如焚,这几日思来想去,想了一个愚拙之法,说出来不管成与不成,终是贫道报答侯爷的一番心意,还望侯爷莫笑。”

    李素两眼一亮,神情终于变得饶有兴致起来:“如此说来,武姑娘今日来此,是为了献计?”

    武氏面带羞意点点头:“献计不敢当,只是妇道人家一点愚笨的念头而已。”

    李素深深注视着她,久久不语,武氏垂头不敢与他对视,一颗心却跳动得厉害。

    那种畏惧惶恐的感觉又来了!

    武氏深深感到无力且无奈,见面总共才两次,可每次总觉得自己赤.裸裸站在他面前,她的一切心思和**都在他的眼中一览无遗,无所遁形。

    良久,李素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丈人家和李家到底遇到了怎样的麻烦么?”

    武氏松了口气,道:“贫道听公主殿下提过一些,大概意思是,侯爷的丈人卖茶叶,喝死了人,而刑部一位侍郎莫名其妙出现。时机拿捏得恰好,将您的丈人锁拿入狱,后来那位刑部侍郎竟被查出收取了受害人大量的贿赂,还有一封受害人的亲笔信,于是侍郎也被下了狱,因为牵扯了朝臣,此事终于上达天听,陛下震怒,严旨彻查,事到如今,这已不是简单的一桩凶案了……”

    李素笑道:“总结得很详细,公主殿下怕是不会这么罗嗦吧?为了报答我,武姑娘实在费心了。”

    武氏暗叹一声,索性决定不装了,落落大方地道:“侯爷没说错,贫道确是刻意四处打听过,不过请侯爷相信,贫道对侯爷绝无半点坏心思。”

    李素点头笑道:“我信你,你接着说,你欲献何计?”

    武氏既然放开了心思,语气也变得大胆起来,闻言抬起头,直视着李素,道:“恕贫道放肆,侯爷,那位姓韩的刑部侍郎下狱,贫道猜测,应是侯爷的手段吧?”

    李素挑了挑眉:“你看出来了?”

    武氏轻声道:“正如那位韩侍郎锁拿侯爷丈人的时机一样,大理寺收到检举韩侍郎的匿名信,那封信同样也来得太巧了,真正要推敲的话,应该瞒不过有心人的……”

    李素叹了口气:“情急权宜之策而已,我哪里还顾得周全?”

    武氏见李素终于承认,薄唇不由微微一翘,随即道:“虽然有漏洞,但贫道不得不说,侯爷这一步棋下得很妙,侯爷的丈人本就蒙受不白之冤,而且无论风向还是证据,皆对他不利,若想公正公平地查清此案,唯有将案子闹大,闹到朝堂民间人人皆知,那藏在幕后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那韩侍郎本身也很可疑,可以说他是此案目前唯一一个漏洞和缺口,从他身上着手,此案真相大白之日不远矣。”

    李素笑道:“既然你存心打听过,应该知道此案如今仍陷入僵局中,我找不到证据证明丈人的清白,刑部和大理寺也找不到证据证明丈人确实杀了人,请教武姑娘,这僵局该如何打破呢?”

    武氏神情仍旧很恭谨,轻声道:“贫道今日便是特意为此事而来的,若欲破局,仍须从韩侍郎身上着手,恕贫道直言,侯爷将事情闹大了,可还是不够大,最好闹到朝堂君臣皆惊,让众人觉得此案背后深不可测,从而君臣皆怒,下定决心一查到底,如此一来,真相自然大白于天下。”

    李素笑了,这算不算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原本把韩侍郎弄进大牢已觉得自己够胆大包天了,没想到这里站着一个更胆大的……

    “把事情闹得更大?呵呵,武姑娘的说法倒有趣,闹事可讲究火候的,火候太猛了,我担心引火烧身,不知武姑娘何以教我?”

    武氏垂头轻声道:“这桩案子里,侯爷已退无可退,贫道看得出来,此案明着指向您的丈人,实际上是冲着侯爷,冲着李家来的,您的丈人若保不住,对方下一个要动的就是侯爷您了,所以,侯爷此时只能选择把事情越闹越大,闹到令朝堂震怒的同时,也令幕后主使之人胆寒害怕,这桩案子若是倾朝之力彻查的话,贫道相信会查出结果的,幕后主使之人想必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时,贫道笃定幕后那人会果断收手,甚至不惜付出断腕的代价,也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那时您的丈人自然无罪而释,清白自证了。”

    李素叹了口气,这女人的脑子……确实管用,此刻他忍不住生出一股把她留在身边当谋士的冲动了,这几年东闯西荡的,遇到任何麻烦都是自己独力解决,身边实在缺一个像武氏这样心窍玲珑且足智多谋的角色来帮自己一把。

    “说了半天,你说要把事情闹大,到底怎样闹大?”李素含笑问道。

    武氏仍垂着头,仍是轻言轻语,语气却忽然透出一股狠厉毒辣的味道。

    “下狱的韩侍郎在长安城中有家眷,侯爷若欲把事闹大,何妨……暗中屠灭韩家满门老小,并且嫁祸于幕后主使之人?”(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四章 善恶之念

    “善”与“恶”两个字,对李素而言没有太明显的界限,做一件善事不会感到太大的心理满足,做了恶事也不会觉得有多少愧疚,行善或是做恶,纯看时与势所需,当然,大部分是善的,这是天性,只要人还没有坏到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地步,做善事的感觉终归比做恶事强得多,说是行善积德,还不如说是寻求自我安慰与肯定,当一个人连续做了十件善事后,忽然做一件恶事时,心里的愧疚不会那么深,总觉得功与业能抵消,也不会遭报应。↑UU小说,www.uu234.com

    这是人性,很多人心底深处其实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想法,佛家的因果,道家的修身,说到底差不多也是功与业的计算,不同的是,佛家的因果不止一世,而是生生世世,至于道家,则就很高冷了,管你功还是业,既入道门就给我好好炼丹,等着升天。

    老实说,李素的善恶是非心并不是很分明,所以对旁人行的善或恶,也不会太计较,这样看起来,李素的性格显得很宽容,脾气很好的样子,他的性格多少也被道家的一些思想所影响,看似和蔼亲切,其实内心高冷,管你干了什么,只要不惹我,一切都是浮云。

    只不过,此刻当武氏的俏脸忽然扭曲狰狞,阴恻恻在他耳边说出“屠灭韩家满门”的话时,李素的脸还是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马上扭过头盯着她,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实在无法想象,一桩灭门的惨事能从这张诱人的樱唇里说出来,朱唇微启,吐出来的字字都仿佛带着杀意,带着血腥,连李素这种亲历过尸山血海的人都情不自禁感到浑身冰冷。

    “屠灭满门?”李素皱起了眉,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再问一遍以确定。

    漆黑的夜色里,武氏并未看到李素发冷的脸色,也没看到他皱起的眉头。

    若论善恶是非之心,武氏比李素更淡薄,经历过宫闱的荣光与低谷后,她从中学到了许多,“冷血无情”是最重要的一课,不仅如此,在她的认知里,大唐所有的权贵应该都是冷血无情之辈,只要利益相关,完全可以漠视生命,杀戮无辜,她眼里的大唐权贵和百姓,只是一条非常鲜明生动的食物链,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天经地义的事。

    “是,屠灭满门,韩侍郎家中妇孺老小,尽数屠灭,做下此事,必震惊天下,大唐自立国以来,从未出过这等重大血案,陛下和朝堂闻讯必然震怒,必然严旨彻查,到了那时,此案可不是刑部和大理寺两大署衙能决定结果的,或许连三省宰相都会参与进来,甚至由陛下亲审也未可知,李侯爷,若事情闹到这般地步,相信那幕后主使之人必然会生了惧意,贫道不知幕后之人是什么来头,或许是朝中重臣,或许是世家门阀,甚至……也许是东宫太子,不管他是什么人,论权势,终归不如陛下大,此案若闹到不可收拾,第一个害怕的必然是他,若再不主动收手了结此案,难免会引火烧身,除非他是个疯子,打定了主意与李侯爷同归于尽,否则不可能撑得下去……”

    武氏越说越得意,隐隐可见神采飞扬之状:“时势所迫,力所不逮,接下来侯爷什么都不用做,时势终会逼得他主动退让,侯爷丈人的案子,相信那人也会主动给刑部和大理寺一个交代,只求尽快按下此事,不会再为难侯爷的丈人,此案遂可不审而释,两两相安。”

    武氏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直到说完了,脸上的得意之色仍未淡去,显然这个主意她想了很久,自觉天衣无缝且简单有效,可以说是通往真理的唯一途径,此刻终于在李素面前表达完整且清楚,心中的得意之情,难以言表。

    武氏说完后便垂头不语,静静等着李素开口,神情依旧恭敬,并无半点邀功之色。

    漆黑的树影里,李素的眼睛闪烁不定,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娇弱秀丽的女子,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

    武氏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进去了,而且不得不说,如果只看结果的话,武氏献的这条计非常简单有效,若依言而行,李素有信心能让老丈人在最短的时间内从刑部大牢里放出来,李家和许家也能尽快从这桩凶案中脱身自保,从而洗清这些日子的污名,甚至于,他还能从中发现蛛丝马迹,查清到底幕后主使之人到底是谁,日后是防备还是报复,全在自己一念之间,可以说,只要照武氏的话去做,事态基本可以扭转,化被动为主动了。

    然而,李素能做吗?

    不可否认,善恶是非的概念在李素心中一直是比较模糊的,为了达到目的,纵然干点恶事也无所谓,结果是好的就行,只不过李素心中的“恶”,跟武氏心中的“恶”,二者显然不是一个等级的,或者说,武氏如今的心里其实已没有了“善”和“恶”之分,有的只是结果,只要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善也好,恶也好,根本不重要,无论过程善恶,都只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

    李素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不知该如何回复武氏。

    武氏献计是一番好心,无论报恩也好,为了博取他的信任以便将来得到一个离开道观的机会也好,目前而言,她对李素没有坏心思,她不敢,也没有能力对李素使坏。

    可是李素也见识到了武氏做人的底线,可以说,她基本已没了底线。

    满门妇孺老小,她眼都不眨便轻飘飘一句“灭门”,一家老小的性命换来的只是朝堂君臣的注意,以及震惊天下的声势,从而让李家和许家从这个案子里脱身。

    此刻李素脑子里想到的并非老丈人的案子,而是自己与武氏在价值观上的冲突。

    李素的善恶模糊,但做人做事终究有底线,他不介意杀人,事实上他杀过人也坑过人,但他绝不对无辜动手,这是最基本的底线。可武氏,她根本已没了善恶之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正如李素当初救她之前所预料到的,她这个人是一柄双刃剑,可伤人亦可伤己,而且不易被控制,她的野心,她的手段,还有她扭曲的三观,基本上与李素都格格不入,把她救出掖庭,实不知这一步到底是对是错,待她有朝一日青云直上,红袖掷诏,他与她究竟是唇齿相依的盟友,还是互相伤害的死敌?

    四周很安静,方老五和郑小楼领着部曲站在周围,众部曲隐约听到了武氏的建言,但他们皆面无表情,作为部曲,他们很清楚规矩,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必须有选择性的过滤,有些不该他们看,不该他们听的东西,他们自动选择遗忘。

    武氏垂着头,一直静静地等待李素的回应,态度虽然恭敬,可她的脸上还是有几分得意的,她觉得自己的计策简直无懈可击,堪称完美,李素如果是个思维正常的权贵的话,就一定会欣然采纳她的建议。

    许敬山的生死,武氏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希望自己和他有一个美好的开始,这个开始无关男女之情,而是一个得才所用的机会,李素用了她的计谋,那么她在他心里从此必然有了一个位置,而她,也就有了新的前程,不管怎样的前程,都比在清苦的道观里蹉跎年华,孤独终老要好。

    然而,李素的沉默维持了一炷香,越是沉默不语,武氏的心中越是忐忑,时间越久,她对自己越来越没了信心。

    如果自己的计策真正完美无暇,李素不该是这个反应!

    待到一炷香时辰过去,武氏的表情渐渐由得意变为了惶恐。

    她发觉自己又一次做错了。

    计策是完美的计策,她自己甚至暗中推演过无数次,确定了它的无懈可击,计策没错,可是,人错了。

    武氏并不了解李素,这是她错得最厉害的地方。

    良久,李素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没了刚才的温和与笑意,略显几分阴沉。

    “武姑娘,你是不是觉得……你献上此计后,我便从此高看你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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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十多天没沾酒了,这么热的天,没有冰啤酒和小龙虾该是多么痛苦的事啊,恰好今天有人叫我出去宵夜,怎能令人失望?所以今晚更得少了点。。。诸兄见谅。。(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不造杀孽

    武氏的心瞬间沉入谷底。◎UU小说,www.uu234.com

    她终于确定自己今晚做错了,错得离谱。

    李素是县侯,是权贵,天下的乌鸦有可能都是一般黑,但天下的权贵却不一定都是一样的心思。

    权贵和平民百姓一样,有好人也有坏人,每个人的脾气性格不一样,李素有他的底线,很明显,武氏刚才献的计策越过了他的底线,而她,却浑然不觉,仍洋洋自得,这是她错得最厉害的地方。

    扑通一下,武氏马上跪下,神情惶恐道:“贫道万死,请侯爷责罚!”

    李素看着她,眼神冰冷。

    “武姑娘,你和我不一样,我虽已是县侯,但我与世无争,只想安逸平静地度过此生,正因为我这种淡薄的性子,陛下和朝臣们才会对我高看一眼,才会对我不吝封赏,我二十出头便被封了侯,这是大唐立国以来所罕见的,因为我不争,所以对任何人没有威胁,所以,他们才舍得给。”

    李素嘴角一勾,淡淡地道:“而你,武姑娘,你难道没注意到,自我认识你到现在,我对你的称呼一直都是‘姑娘’,而非你道门的身份吗?因为我早看出来了,你对道君并无敬意,你对‘道姑’这个身份更是深恶痛绝,一心想要脱身而出,所以在我心里,你根本不属于道门中人,你有野心,你想做人上人,你善于把握一切机会,也不在乎用任何手段,你活得比谁都明白,比谁都专心,你只有一个心思,就是用尽一切办法出人头地,重享当初的富贵荣华,武姑娘,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武氏越听面色越苍白,最后已然冷汗潸潸,垂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说话。

    李素盯着她,叹了口气,语气终于轻缓了些,道:“武姑娘,你这一生活得不容易,自幼与母亲姐妹相依为命,又被同父异母的兄弟赶出家门,受尽世间苦楚,好不容易入了宫,随侍陛下身边,自以为时来运转,然而终究还是黄粱一梦,没过几年便被陛下打入掖庭,差点没命,现在出了掖庭,屈身于道观,命保住了,可你并不喜欢如今的生活,也不甘心一生就这样庸碌平凡到老……”

    武氏大惊,抬头盯着他,吃吃道:“侯爷您……您为何知道……”

    “你别管我为何知道你的身世,实话告诉你,我救你出掖庭只是一时好心,但掖庭之中需要被救的苦命女子何其多,你难道没想过我为何偏偏只救了你?”

    武氏浑身一震,急声道:“这是贫道心中最大的困惑,求侯爷赐告原因。”

    李素冷冷地道:“原因你日后便知,我知你不甘心一生困于道观,也理解你急于脱离道姑身份的心情,今晚你献计于我,想必也是为了这个,武姑娘,我明白告诉你,你的计策不错,只看结果的话,它确实能达到我想要的目的,但是,你所献之计全无一丝善念,按佛家和道家的话来说,你这是造杀孽,而且杀的还是无辜妇孺老小,这种恶念,我无法认同。”

    “是,贫道知错了。”武氏垂头,泪水顺腮而落,也不知几分真诚。

    李素叹了口气,道:“要解决一个麻烦,并非只有一个办法,无论有没有别的选择,也不该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当自己的垫脚石,武姑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武氏行了一礼,恭声道:“贫道明白了,侯爷宅心仁厚,贫道不该在侯爷面前献此毒计。”

    李素点点头:“你我并不熟悉,我也没义务教你做人的道理,有野心并非坏事,所有建立在野心之上的努力都是无可厚非的,只不过,多少还是要存一丝善念,为自己积一点福报,武姑娘,你今日所献之计……不可取。”

    武氏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轻声道:“是,贫道明白。”

    “好,你请回吧,回去好好侍侯公主。”

    武氏又行了一礼,起身离去,背影在惨淡的月光显得分外落寞。

    李素神情微动,忽然叫住了她:“武姑娘留步……”

    武氏脚步一顿,缓缓转身,仍垂着头不敢看他:“侯爷还有何吩咐?”

    直到这时,李素才露出了几分笑意,道:“姑娘心思敏慧,非凡超群,留在道观侍奉道君和公主确实有些委屈,先不说今日所献之计可不可取,至少你的动机是好的,姑娘且耐心等些日子,来日我送你一场富贵。”

    武氏一惊,接着大喜,最后终于喜极而泣。

    今晚的心情实在是大起大落太刺激了,先是满怀得意主动跑来献计邀功,接着被李素批得体无完肤,心情又羞又气又失落,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原以为这位李侯爷已对自己失望透顶,自己留在道观永无出头之日了,谁知临走居然从天而降一桩大惊喜。

    如此大起大落的际遇,也幸亏武氏非常人,若换了别的姑娘,恐怕会被刺激得当场疯掉。

    “多,多谢侯爷!”武氏马上跪伏于地,又哭又笑地朝李素行了一大礼:“贫道若有出头之日,愿为侯爷鞍前马后,甘凭驱使,绝不食言!”

    李素笑了笑:“你我都明白,你不是鞍前马后甘凭驱使的人,不过我也不在乎,武姑娘,今日的情分只是今日,明日富贵之时,你若还念几分旧情,你我自是守望相助的朋友,你若不念旧情,也是你的本分。回去吧。”

    武氏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颇为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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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武氏的背影已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李素仍静立门外槐树下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侯爷不动,李家的部曲们自然也不敢动,方老五,郑小楼等部曲不远不近地散开,十数人就这样一声不吭陪着李素站在树下,久久不言不动。

    武氏献计只是个小插曲,不过却给李素提个了醒,自己的手里,确实该掌握一些实力了,否则终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被动处境。王直的那些手下在某些关键的时候或许能起作用,但这股势力还是上不得台面,只能暗中行事,一旦暴露出来,便犯了大忌讳,那时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

    所以,应该在这股暗势力以外,再培植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可以堂而皇之,可以大明大亮,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出它和自己有关联,但它又能为自己所用,在关键时可以一呼万应,用以自保。

    只不过,培植这样一股势力,实在太艰难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除非自己能等到一个完美无暇的时机,才能栽柳成荫。

    李素就这样呆呆地站在树下,入夏虽然炎热,可夜里终究有几分凉意,李素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发冷,正打算转身回府时,肩上忽然多了一件披风。

    李素回头,许明珠明亮清澈的眸子在黑夜里莹莹闪动。

    “夫人怎么出来了?”李素笑道。

    许明珠幽幽道:“妾身听到动静,又见你久未进门,心中不踏实,于是出来看看……”

    李素眨眼:“所以,刚才我和那位武姑娘的话,你都听到了?”

    许明珠点了点头。

    李素叹道:“其实武姑娘所献之计没错,依言而行的话,丈人很快会无罪开释,而李家和许家也能尽快从这泥潭中抽身而出……只不过,我回绝了她,此计太伤天和,不可取,夫人是不是生气了?”

    许明珠摇头:“妾身识得大体,怎会生夫君的气?那位姓武的道姑说的话,妾身也都听到了,当时只觉得心寒,若真照她所言,我爹固然能脱身而出,但这笔杀孽,却一辈子种下了,用一门老小的性命换取我爹一人之性命,妾身亦不愿为之。”

    李素笑着将她搂进怀里,轻抚她的肩头:“不愧是我李素的婆姨,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不错,这个法子好是好,但太狠毒,救你爹的法子很多,不一定非要用这个,夫人你要相信我,容我再想几日,终归会有办法救老丈人出狱的。”

    许明珠点点头,顺势偎进他怀中,声音有些哽咽:“妾身信夫君,就是担心我爹在大牢里受苦……”

    李素笑道:“这个你放心,由于此案牵扯进了一位刑部侍郎,刑部在此案中已无法摆脱嫌疑了,所以陛下已下旨,将老丈人转进大理寺监牢,夫人你应该知道,大理寺监牢可是我的老地盘,里面无论管事还是牢头,甚至是大理寺卿孙伏伽,都是我的老熟人了,老丈人关在里面,断然不会受半点委屈,只当是过几天与世隔绝的舒坦日子。”

    许明珠惊喜抬头:“真的吗?我爹真的转进了大理寺监牢?”

    李素笑道:“我还能骗你?放心吧,今日我从长安城回来前,已派人去过一趟大理寺了,跟那些管事和牢头也都打了招呼……”

    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李素忍不住咧起了嘴角:“打过招呼后,已有管事将你爹转进了当初我住过的那间牢房,夫人你是不知道,那间牢房有多干净,里面有桌有椅,有酒有菜,床也干净,地也干净,保证找不到半只虱子,没事可以思考一下人生,无聊可以把狱卒叫来陪他聊天,如果丈人那老不正经的毛病还没改掉的话,有需要时从外面青楼给他送个姑娘进去啪几下也不是不可能……”

    许明珠噗嗤一笑,羞红着脸使劲捶了他一下,嗔道:“都什么时候了,夫君还有闲心说笑!”

    李素笑道:“真不是说笑,老丈人如果关在刑部大牢,我可真笑不出来,但今日转进了大理寺嘛,呵呵……不是为夫我吹嘘,自从我累教不改成了惯犯被关过两三次后,大理寺监牢真成了我的地盘了,老丈人在里面尽可呼风唤雨,所谓四海之内皆是爹,里面从管事到狱卒,老丈人只管拿他们当爹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惯着他……”

    许明珠气道:“夫君越说越不像话了,谁当谁是爹呀?别忘了,你也比我爹小一辈呢,见了那些狱卒,你该叫他们什么?”

    李素挠了挠头,一想也对,莫名其妙把自己矮了两辈,很不划算。

    “总之,老丈人现在算是安全了,今日我还叫人打听了一下,现在已由孙伏伽为主审了,如今这案子越扯越大,孙伏伽这些日子忙着查刑部那些官员,看还有什么人牵扯其中,老丈人反而已不是重点,短期内应该不会提审他,所以我派人把话递进了监牢,叫老丈人耐心等候,就当是度假了,我这几日想想办法救他出来。”

    听到许敬山的人身安全无虞,许明珠久悬的心终于放下了,愁容满面的脸色也渐渐变得轻松起来,轻声道:“妾身妇道人家,一切便仰仗夫君奔走了。”

    “放心,我一定会救出你爹的,就怕你爹住在里面太舒服不肯走了……”

    许明珠白了他一眼:“再舒服的地方,终究也是座监牢,世上哪有死活住在牢里不肯回家的傻子?夫君莫闹了!”

    李素笑脸一僵,脸颊抽搐了几下,黯然叹息不语。

    夫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聊天……

    …………

    …………

    第二天清晨,李素起床后正打算再去长安城里拜访几位长辈,请他们帮忙活动一下老丈人的案子,薛管家却匆忙来报,门外来了一位客人,而且是外国客人,——吐蕃使团的副使,名叫拉扎。

    拉扎登门拜访依足了大唐的礼数,不仅递了正式名帖,还有两大车礼品。

    李素犹豫许久,最终决定,看在那两大车的面子上……接见他。

    没办法,礼单太诱人了,珍珠玛瑙不要钱似的,虽然没看到它们的成色,但只看那一串非常可观的数量,便足以让李素心花怒放,柔情似水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六章 重礼收买

    “礼多人不怪”,就是这个意思。

    对李素来说,不管任何人登门拜访,只要拎了礼物上门,哪怕不共戴天之仇也暂时搁下,客客气气待若上宾,收了礼物后再决定砍他还是捅他,毕竟,礼物是无辜的。

    李素收到礼单后,眼睛一直盯着礼单上的每一个字,表情充满了惊叹和贪婪。

    送这么重的礼,先不管他什么目的,至少应该给他五星级酒店的服务标准,定要给他宾至如归的喜悦和安宁……

    “夫君,吐蕃是异国番邦,异国使节登门本就有些不懂规矩了,还带了如此重礼……”

    看着李素手攥礼单,傻了似的笑个不停,许明珠不由担心而委婉地劝道。

    李素回神,神情忽然变得无比正义:“夫人放心,我只是见见那位使节,他们送的礼我是决计不会收的,你要相信夫君的人品!”

    许明珠这才高兴地点点头:“妾身相信你,夫君记得把礼回了人家,若然收下,传出去令官又会参你了。”

    “相信我,为夫是有底线滴,绝非见钱眼开之人!”

    …………

    …………

    李家第一次接待外宾,全家上下有些紧张,内院传出吩咐,家主前堂接见吐蕃副使,薛管家急忙命下人清扫前庭,前庭扫得一尘不染了,薛管家还左看右看不顺眼,看得李素眉头直皱,有点看他不顺眼了。

    不过是个异国番邦的副使而已,如今的大唐倒没有崇洋媚外的风气,恰好相反,都是异国番邦视大唐为发达国家,无论穿着,礼仪还是风俗,甚至连国家官制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模仿着大唐,薛管家搞出如此隆重的阵仗,实在有点丧权辱国的意思了。

    李素翻着白眼,在前堂接见了吐蕃副使。

    很有意思的相识过程,这个名叫拉扎的家伙身材很魁梧,说话也是粗声粗气,有种一言不合就干仗的剽悍架势,可偏偏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客气,想象一下那种满脸横肉硬挤出来的和煦笑容,还用“你瞅啥”“我瞅你咋地”这样的语气说出来的生硬客气话,老实说,李素都替他尴尬了,有点后悔今日的接见,不过看在礼物的面子上,李素决定再忍一忍,五星级酒店的宾至如归嘛,不能见面就逐客。

    拉扎进门行礼便定下了基调,此行是代替大相禄东赞而来,由于大相在长安城内身份比较敏感,不便亲自上门拜访,请李侯爷海涵云云。

    然后拉扎继续把今日的拜访内容划定了范围,只提吐蕃大相愿以私人身份与李侯爷结交,希望李侯爷与大相以后成为好朋友,从此相亲相爱永不分离,绝口不提两国邦交以及任何私人交情以外的话题。

    很善解人意的吐蕃大相,将拜访限定在私人交情以内,李素也松了口气,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如果拿什么两国大事来当话题,李素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得住。

    宾主就坐,东拉西扯半天,基本都是大唐的天气哈哈哈,吐蕃的天气呵呵呵之类没营养的废话,拉扎显然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李素看得出,虽然这家伙是副使,但从性子和风格上来看,他应该是吐蕃军中的将领,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将,说不定当初大唐与吐蕃的松州之战也有他的份。

    相比李素的强自忍耐,拉扎的感受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他确实不太会聊天,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姓李的侯爷,态度不但和气得一塌糊涂,而且盯着他的目光怪怪的,就好像看着一条转发就能得到好运的斑斓锦鲤在水里游啊游,很瘆人。

    李素耐着性子和他聊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大家都受不了了,于是拉扎起身告辞,李素也如释重负,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满脸堆笑挥舞着小手,直到拉扎一行人骑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乡道上,李素这才放下手,长长舒了口气。

    权贵挣点钱也不容易啊,为了这点礼品,强堆了多久的笑,才算把礼品拢进了窝里……

    “夫君,你……怎么还是收了人家的礼?”身后的许明珠满脸嗔意地跺脚。

    李素转身,垂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愕然惊奇状道:“我收礼了吗?”

    许明珠俏脸气得通红,瞪着他道:“收了,一件不落,夫君你全收下了。”

    李素叹息:“怎么就收下了呢?实在太没节操了……”

    抬头看着许明珠,李素眼里充满了真诚:“夫人你要相信我,我真不想收的,可是从那个吐蕃蛮子进来到出去,我的身体仿佛被一股莫以名状的洪荒之力控制住了,不准我把礼品退回给人家,否则洪荒之力会让我原地爆炸,见过震天雷吗?就是那种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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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许明珠的智商,当然不相信李素的鬼话。

    只不过成亲这些年了,她对李素的毛病多少有些了解,比如洁癖,比如贪财。

    平日表现还算正常,然而一看到钱财就走不动道了,非要想方设法把它们搬到自家库房里,更何况还是别人亲自用大车送上门的钱财,钱财既然进了门,岂有往外吐之理?

    收下了礼物,李素满足了,从头到尾透着一股子舒爽,心满意足地躺在庭院内发呆顺便思考人生。

    禄东赞派人登门拜访,还送了如此重的大礼,李素当然不相信他只是纯粹为了想与他交个朋友。

    朋友没有这么个交法,见面刚认识就送两大车重礼,送了礼还无欲无求,这种朋友最应该防备,当面客气得不像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背后捅一刀。

    禄东赞的雅意,李素当然也明白了,很狗血的套路,想收买大唐的重臣嘛,看谁比较得势便烧谁的灶,以得势的排名来定送的礼物的轻重,在送礼之前想必吐蕃使团是提前做过功课了的,不管花多少钱财收买,只要两国冲突和利害关头能够适时递出一个消息,花出去的钱财便是百倍千倍的收益。

    这几年大唐与吐蕃的关系有点微妙,一方面两国曾经交战过,大唐胜,吐蕃败,以松赞干布自负的性子,当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所以与大唐交好的决定实在是从大局出发,松赞干布心里还是憋了一肚子火的,更何况两国之间在许多方面都有着无法避让也无法割舍的利益关系,比如两国民间的贸易,佛家僧侣的来往,还有一个名叫吐谷浑的国家夹在中间既是缓冲又是互相争夺的焦点,所以两国之间哪怕如今已有了通婚和亲之好,仍存在一些若有若无的敌意。

    李素相信,禄东赞送的礼绝不止他这一家,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权贵吐蕃使团应该都送过,而且送给谁,送多少,他们都暗地里估好了价,送给李素的这两大车礼物,就是他们收买李素的价,李素值这么多,所以他们出手绝不保留,花一百两银饼才能办成的事,绝不会只花十两,不是有钱烧得慌,而是一百两买到的东西才是真东西,十两只是个假货,顶多也是个山寨品,他们要的是真心实意,所以自己出手也必须真心实意。

    躺在大银杏树下想明白了这些,李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吐蕃人还是太单纯啊,可能常年生活在高原地区,所以脑子都有点缺氧……

    他们还没见识过什么叫提上裤子不认帐,别的权贵李素不清楚,反正禄东赞扔进李家的钱,其作用大抵跟肉包子打狗差不多,脸皮是个好东西,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

    所以李素坦然收下禄东赞的礼物后,按礼应该登门拜谢的,李素也没去,就连陪着吐蕃大相逛长安城吃喝玩乐的本职工作也懒得应付,居然就这样把堂堂一国大相扔在四方馆里晒太阳,而李素……则躺在自己家里晒太阳,大家各晒各的,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李素偶尔忍不住也揣度一番,他觉得禄东赞到了这时应该也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就像走路上丢了钱包的那种不妙。

    毕竟,送了两车重礼居然没收到任何回应的事情,禄东赞这辈子估计都没遇到过。

    …………

    …………

    长安城说大不大,李素收礼的消息自然瞒不住有心人。

    两天后,宫里来了人,宣李素进宫面圣。

    李素眼皮子直跳,硬着头皮换上官服,惴惴不安地跟着宦官进了宫。

    仍旧是甘露殿,李素战战兢兢跨进殿门,恭恭敬敬行礼。

    李世民穿着一袭寻常样式的圆领黄袍,天气炎热,黄袍下摆撩得老开,露出两条毛茸茸的大腿,赤着两只大脚板,旁边还有俩宫女使劲扇着扇子,累得香汗淋漓,殿内四角分别搁置着大堆的冰块,透出几许凉意,可李世民满头大汗的样子,似乎冰块并未起到多少作用。

    恭敬地垂着头,李素的嘴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

    啧!还皇帝呢,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真龙天子,反而跟王直那些乌烟瘴气的市井痞汉手下的形象颇有几分神似。

    “哼!”

    按惯例,李世民每次见李素都要哼一下的,李素几乎都以为这是李世民见面时的口头禅了。

    抄起矮桌上的茶碗,李世民狠狠灌了一口,长长吐了口气,方才斜眼瞥着他。

    “子正啊……”

    “臣在。”

    “朕听说,你最近的日子颇为逍遥自在,每日在家不是躺着就是睡着,不是去河边钓鱼就是上山打兔子,嗯?”

    李素抬头,正色道:“回陛下,绝对是谣言!”

    李世民挑了挑眉:“哦?难道朕所闻不实?”

    “恕臣无礼,确有不实,上山打兔子有,但臣绝对没有下河钓过鱼!……但臣决计不会去河边钓鱼的,太阳那么晒,臣怎会自找罪受?”

    李世民一滞,接着又怒哼了一声。

    “朕交给你的差事呢?啊?要你代朕招待吐蕃大相一行,你却把禄东赞扔在四方馆不闻不问,你就是这样给朕办差的吗?”

    李素急忙道:“陛下恕罪,臣……有苦衷。”

    “有何苦衷,说!”

    李素抬眼,小心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然后叹了口气,道:“陛下想必知道,前些日子,臣的丈人卷进了一桩凶杀案,人还关在大理寺,这些日长安城流言四起,说丈人倚臣的权势胡作非为,草芥人命,连带着也坏了臣的名声,说是我李素亦是欺男霸女之辈,满城风雨,李家飘摇,丈人卷入命案,臣为自证清白,早已言明闭门谢客,轻易不外出,所以接待吐蕃大相之事,还请陛下令委他人……”

    李世民脸色有点难看,又重重哼了一声,语气森然道:“朕听出来了,说什么自证清白,其实你在跟朕诉苦,对吗?你丈人的案子朕也知道,此案牵扯了刑部官员,闹得不小了,律法无情,你丈人若是清白,刑部和大理寺自不会冤枉他,他的案子是他,你李家没必要做出这等委屈姿态,平日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此案牵扯不到你李家头上,明白朕的意思吗?”

    李素垂头道:“臣明白了。”

    李世民顿了顿,脸上又露出既嫌弃又鄙夷的表情:“还闭门谢客,还自证清白,吐蕃副使一车车的礼物往你家里送,你收礼收得不亦乐乎,朕还真没见过闭门谢客闭得似你这般不要脸的!”(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七章 深宫奏对

    李素可以肯定,李世民根本不会聊天。

    也幸亏这家伙是皇帝,话说得再难听别人都不敢拿他怎样,如果他不是皇帝,就凭他这种耿直的说话方式,绝对是暗巷里被套麻袋敲闷棍的下场。

    一件李素自以为很高端的事情,到了李世民嘴里变得一无是处,家里卷进了案子,闭门谢客有错吗?自证清白有错吗?至于吐蕃副使送礼……我把刀架他脖子上逼他送了吗?人家是自己死皮赖脸登门的好不好?两大车礼物摆在大门口,我能不收吗?不收多不礼貌,大唐是礼仪之邦,“礼仪”俩字啥意思?就是别人给你送礼,你不能拒绝,拒绝就失仪了,这才叫礼仪之邦。

    一肚子诡辩没法说出口,李素也不敢说,这番话若真被李世民听到,估计会把他吊在太极宫前的旗杆上,让他冷静几天。

    “陛下恕罪,臣……确实收了吐蕃使团送的礼,正打算向陛下禀奏……”李素叹了口气,不甘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双手呈上。

    早在收下吐蕃人礼物的当时,李素便知道这事根本不可能瞒得住,礼单早就准备好了,此时送上去,倒也不会获罪,毕竟勉强算是投案自首性质。

    只不过礼单到了李世民手里,那些重礼只怕在李家库房里待不住了。李素从不敢高看李世民的秉性,这家伙从来都是个黑吃黑的,不讲究。

    果然,李世民老实不客气地接过礼单,斜眼朝礼单一瞟,然后嘿嘿冷笑:“一百块上等猫眼石,一百块上等玛瑙,嗬!还有一百只水晶琉璃盏,吐蕃大相好手笔呀。”

    李素垂头,悄悄撇了撇嘴,什么水晶琉璃盏,不就是小玻璃杯嘛,而且还是那种不太透明杂质甚多的玻璃杯,这是所有礼品里他最看不上眼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代无论大唐还是异国都拿它当宝贝,据说长安东市里一只玻璃杯卖两贯钱,真是不可理解。

    “送您了,陛下,那一百只水晶琉璃盏臣送您了。”李素毫不犹豫地丢车保帅。

    “混帐!当朕什么人了?朕是那种打臣子家产主意的昏君吗?”李世民忽然发怒。

    “臣失言,陛下恕罪。”李素低眉顺目。

    李世民又扫了一眼礼单,冷笑道:“真是大方,这份礼单估算起来,怕是不少于两万贯吧?子正啊,看来你在吐蕃大相心中很值钱呀。”

    李素急忙道:“再值钱,臣也是陛下的臣子。”

    李世民哼了一声:“朕这个皇帝穷得很,可给不了你如此重礼。”

    “不给一分一毫,臣也是陛下的臣子,用重礼买来的东西,往往都是不忠心的,忠臣无价可估。”

    李世民脸色终于缓和,笑道:“这句话说得好,人虽混帐了些,却有颗玲珑心。”

    屈指弹了弹礼单,李世民似笑非笑道:“子正可曾看出,吐蕃大相为何送你如此重礼?”

    “看出来了,他想收买臣,大唐与吐蕃如今关系微妙,亦敌亦友,所以吐蕃大相想在大唐朝堂内预先埋下棋子,将来若两国交战,大唐朝堂的棋子可在关键时为他所用,扭转败势,不得不说,这位吐蕃大相深谋远虑……”

    李世民眼中露出赞赏之色,点头道:“不错,年轻虽轻,可看事情看得明白,不枉英杰之名……”

    随即李世民脸一板,沉声道:“明知他要收买你,你为何还敢收他的礼?”

    李素眨着眼,一脸萌萌地道:“陛下,收礼和被收买,……有关系吗?他非要送,臣自然便收了,他要买我,也要看臣答不答应,世上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呀……”

    李世民语滞,这神逻辑……好奇葩。

    李素咧嘴笑了笑,道:“对吐蕃来说,臣就是一只养不熟喂不饱的狼,陛下勿须多虑。”

    李世民呆怔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朕的朝堂里,怎么出了这么一号节操掉光了的货色,啧,好羞耻!

    羞耻心这东西,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李世民的羞耻心显然比李素多一些,想想李素的无耻行径就觉得脸上无光,可是偏又无法辩驳,毕竟,确实是吐蕃强行送的礼,人家钱多任性,就喜欢干肉包子打狗的事,你有什么办法?

    于是李世民索性抛开这个问题,转移了话题。

    “子正所言不错,大唐与吐蕃,确是亦敌亦友,敌友之分全看时势,如今看似与我大唐称兄道弟,可朕清楚,这种两国友好的日子并不会太长久,吐蕃离大唐太近了,其中诸多利益牵扯,中间还夹着一个吐谷浑,大唐将士这些年拼命往外扩张版图,难免令邻国不安,弱小的邻国忍气吞声,强大的邻国却不会忍,比如吐蕃,所以,吐蕃绝不会真心与大唐友好下去,而是一直视大唐为强敌大患,反过来说,大唐往外扩张,对于强大的邻国自然也是心中防备,所谓‘友好’,只是摆在台面上说说的东西而已。”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大唐为安邻国之心,效汉朝和亲制,这些年大大小小送出去了不少公主与异国和亲,为的也是国境一时之安稳,而图百年之大计,对吐蕃同样如是,老实说,松赞干布欲求和亲,朕内心是不愿答应的,这些蛮子太无礼,早几年为了求娶公主,甚至不惜发动战争,不但差点灭了吐谷浑汗国,而且还强占了我大唐松州,如此强势行径求亲,教朕怎能忍得下这口气?可是与三省朝臣商议后,朕不得不答应松赞干布之请,毕竟,大唐国境首须安稳,平灭薛延陀之后,大唐国库空虚,实在支撑不起下一场大战了,送公主和亲,也是稳住吐蕃,让大唐的百姓们多缓几年的气……”

    李素犹豫了一下,道:“陛下,恕臣直言,国与国之间是和是战,一个女人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是非常弱小的……”

    李世民挑了挑眉,笑道:“哦?子正有何高论?朕愿闻之,来人,传舍人笔墨伺候。”

    李素眼皮一跳,这是正式的君臣奏对的架势,搞得有点严重了。

    于是李素急忙道:“陛下,臣只是随口一言,陛下莫当真,说得对与错,亦不必见于史书列传之中。”

    李世民哈哈一笑,道:“朕自登基以来,向来都是广纳四方良谏,故而成就贞观盛治之功,汉朝王节信曾言:‘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所谓‘兼听则明’,便是如此了,这也是当一个明君的首要之能,若不然,呵呵,你以为魏徵老匹夫那张破嘴骂了朕十多年,朕不仅没杀他,还将他尊为国士是为何?”

    李素急忙称是。

    说起来,李世民挨骂的本事确实高人一等,凭心而论,若李素当皇帝的话,这种每天除了骂皇帝没别的事可干的家伙,早被他虐杀了一百遍啊一百遍,由此可见,万邦崇仰的天可汗陛下……有轻微的受虐倾向?

    说话间,中书舍人带着纸笔匆匆赶到,见礼后径自坐在二人不远处,在矮脚桌上从容地铺开纸,研好墨,提笔静静等待,非常正式的君臣奏对场面。

    李素叹了口气,只好整了整衣冠正襟危坐,没办法,这是规矩,一旦出现君臣奏对的场面,他与李世民之间的每一句对话都将记于书纸上,将来还要列入史书之中,作为皇帝治国的一个辅证,标题大概是“李子正谏太宗奏对”之类的,所以不得不严肃。

    李世民此刻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毕竟这是个大话题,而且旁边还有中书舍人记录,若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未免失之庄重,将来临死前一看史书,上面无端端描述了皇帝奏对时的表情,说什么“太宗嬉皮笑脸曰”之类的话,那就很伤感情了。

    所以此刻李世民也整了整衣冠,并且挥退了给他打扇的宫女,衣袍下摆也拂正了,并且两条毛茸茸露在外面的大毛腿也收了回来,很正经的皇帝样子。

    “看来子正对和亲制颇有异议,朕愿闻子正高论。”李世民沉声道。

    李素抿了抿唇,措辞片刻后,缓缓道:“陛下,臣以为,和亲制不可取。首先,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不是靠一个女人和亲便能决定是和是战,‘国’是大于‘家’的,不可能因为帝王纳的一个异国妃子,便能为了她而放弃整个国家的利益,比如一块肥沃的无人之土,他想要,别人也想要,这块无人之土究竟属于谁?最终难免要靠战争胜负来决定谁是主人,绝不会因为他家有个异国妃子便退让一步,就算帝王自己答应,举国臣民也不会答应,因为这块国土,并非帝王的国土,而是整个国家的国土,他放弃了,等于整个国家的利益也被他放弃了,换句话说,这种因私而废公的帝王,在位必然也不会太长久……”

    李世民神情微动,李素这番话,自大唐立国以来,确实无人说过,从皇帝到臣子,都不觉得和亲制有何不妥,今日唯有李素说出了不同的想法,而且非常有道理。

    “子正接着说,朕洗耳恭听。”李世民的表情比刚才更诚恳了,连坐姿都端正无比,巍巍然如待国士大宾。

    一旁的中书舍人奋笔挥洒,洋洋大篇。

    殿内很安静,李世民不说话,静静等待李素开口。

    “所谓‘国’者,帝权天授,而万众景从,陛下是皇帝,自然明白皇帝不仅是吃喝享乐的,他的责任比任何人都重,他必须要为国中的权贵和平民百姓谋福祉,建功业,是谓‘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业者有其产’,《礼》曰:‘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陛下,皇帝做到这一步,才算是明君,圣君,权贵和百姓才会无比忠诚地拥戴,反过来说,若因为一个异国和亲的妃子,而放弃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国土,放弃了原本可以为国家带来利益的战争,选择妥协与退让,这个君主,还算合格的君主吗?权贵和百姓还会拥戴他吗?”

    “所以,臣以为,和亲对两国而言,往往是非常脆弱的,越是英明的君主,越不会因为女人而放弃国家利益,大唐送公主和亲,其作用实在是……”

    李素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李世民,见李世民脸色阴沉,李素急忙道:“臣失言了,陛下恕罪。”

    李世民摇头:“子正果然高论,放心,朕没有任何不满,而是在自省大唐和亲的国策的利弊,你接着说,直言无妨,忠直谋国之谏,朕只会如逢甘霖,喜不自胜,岂有加罪之理?”

    李素笑了笑,天可汗的胸襟气度,今日再次见识了。

    生于这样一个年代,李素愿意为它做点什么,因为它值得自己这么做。

    于是李素接着道:“话说回来,陛下不妨再思量一下松赞干布这个人……松赞干布贞观三年被推为吐蕃赞普,在位已有十余年了,陛下想想松赞干布这十余年治理吐蕃的所作所为,凭心而论,臣觉得此人确实算得英明之主,这十余年来效我大唐官制和军制,国内设大相,副相,推‘十善法’,颁六等章饰告身,整编国中军队,效大唐府兵制,划千户府为单位等等,这些治国治军举措十分英明,可见此人断非昏庸之主,陛下,如此英主,必然极有主见,不会被他人的意见所左右,他做的每一个决定必然都是对国家有益的,大唐送公主和亲,或许短期能和平友好,然而两国相邻,交集太多,无论对吐谷浑的争夺,还是两国贸易,或是边境一城一地之摩擦,一旦遇到争执,以松赞干布的秉性,又有吐蕃强大的军队支撑,他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和亲的公主而选择妥协?”

    李世民面色不善,重重怒哼一声。

    李素含笑不语,他看出了李世民的内心独白,……肯定在骂松赞干布是抄袭狗。(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八章 和亲利弊

    李素喜欢大唐的生活。⊥UU小说,www.uu234.com

    从刚开始时的抗拒,到接受,到最后慢慢喜欢,这个过程花了好几年。

    正因为喜欢,才慢慢投入感情,投入以后未免多了几分“爱之深,责之切”的情怀,大唐的某些优点甚至是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都缺少的,比如人与人之间的真诚,比如直爽豪迈讲道理的纯朴风气等等,当然,也有一些不好的地方,比如和亲制。

    所谓“和亲”,便是将皇室公主嫁予异国君王或王子,以达到相对稳定和平的外交目的,虽说大唐风气开放,但女子的地位终究还是比男人低很多的,尤其是皇家的公主,地位虽尊崇,但基本没有人权可言,每一个公主生下来都是为将来的政治目的而存在的,皇帝把每一个公主都做好了安排,这个公主将来必须下嫁给某位功臣之子,那位公主必须赐给某国君主为妃等等,就像饭馆厨房后院笼子里的鸡,只要有客人上门,厨子便打开笼子,顺手拎只鸡出来杀掉,公主基本等同于这般地位。

    当年的东阳也曾经历过这个劫难,若非李素使计,如今的她已成了高家堂上妇了。

    正因为如此,李素才对所谓的赐婚和亲制深恶痛绝。

    很奇怪,很矛盾的国度。

    一方面自信心无比高涨,军队横扫天下,战无不胜,令周边邻国心惊胆战,国内民风朴实,君圣臣贤,另一方面,却将这个国家地位最尊贵的公主当成不要钱的礼物似的到处送,这个国家送一个,那个国家送一个,这种只有战败国才干的屈辱事情,大唐干起来却毫无心理压力,满朝上下从皇帝到臣民,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仿佛一个战无不胜的国度送几个公主出去根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李素很不理解这种逻辑,横扫天下的大唐帝国就算为了外交目的有和亲的必要,那也应该让异国的公主嫁给本国的皇子才对,为何偏偏反过来,让本国最尊贵的公主不远千里跑到异国他乡独伺虎狼?

    这很不正常,看起来像是精神分裂病人才干得出来的事,所以李素很反感,所以,李素今日终于忍不住在李世民面前直言不讳。

    有些话,必须要说,不论对国家还是对心爱的人,只有喜欢,才会痴傻。

    “子正言辞中似对赐婚和亲隐有愤意……”李世民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中书舍人暂停,缓缓道:“还在怨恨朕当年将东阳许配给高家之事?”

    李素一惊,顿觉自己刚才说话的情绪有点不对,于是急忙道:“臣不敢,已是往事,臣当年有恨,如今无恨。臣今日所言的,是和亲这件事。”

    李世民盯着李素的表情看了一阵,然后哂然一笑,也不说信不信,挥手示意中书舍人继续记录。

    “子正之意,和亲制不可取?”

    李素垂头道:“臣以为,确实不可取。”

    李世民叹道:“然则诸国朝拜臣服,皆以大唐为宗主,求娶公主亦是为了边境安宁,诸国遂以娶得大唐公主为荣,若大唐不再送公主和亲,边境安宁何所得?若无通姻之好,诸国君主心中不安,怎知不会心生异志,徒生事端?”

    李素平静地道:“诸国之荣,却是我大唐之耻!诸国若欲求得心安,何妨将他们自己的女儿嫁来大唐?陛下十数皇子,皆是人中龙凤,任选一人赐婚,也不会委屈了她们,如此,两国仍是通姻邦交,边境仍然安宁,大唐是****上国,一无战败,二无心亏,岂有将本国公主赐赠番蛮之理?”

    李世民苦笑摇头。

    李素的话有道理,关于和亲之说,随着大唐这些年国力军力愈发强大,李世民对异国番邦的政策也渐渐有了改变,这种改变是建立在强大的实力和自信之上的,“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这是李世民亲口说过的话,这句话充分看出大唐对异国番邦的民族政策倾向,“独爱之如一”,这句话说得简单,可做起来却很难。

    既要照顾各国君主的情绪,尊重他们的风俗人情,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变得曲意逢迎,于是“软中带硬,恩威并济”便成了大唐对所有异国的态度,可是,大唐要让万邦臣服朝拜,要让所有异国心甘情愿叫李世民一声“天可汗”,还要边境安宁,不生战事,做到这些很难,只有态度是不够的,还要拿出诚意,什么是诚意?送公主和亲就是诚意,可以说,大唐公主是李世民施行民族政策的重要一环,大概意思就是说:你看,朕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送出去了,你们还不识相点,别老给朕生事添麻烦。

    于是,从武德年到贞观年,许多公主就这样被送给了异邦和亲,成了一件民族政策的牺牲品,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反过来说,如果大唐徒然停止送公主和亲,还要异国君主把他们的女儿送来大唐,结果必然不一样了,这就给了别人一种霸权的印象,从外交上来说,这是很不利的。至少可以肯定,那些君主们一定会炸锅,通常来说,和亲算是国策,国策的突然改变,一定会引发诸多连锁反应,这些连锁反应的后果,恐怕连李世民都无法预料。

    看着李世民苦笑的表情,李素也苦笑起来。

    推行一件事。改变一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哪怕是横扫天下的天可汗,也有他的无奈,有他力所不及的地方,这些不是靠武力便能解决的。

    …………

    殿内徒然变得很安静,中书舍人手中的笔蘸饱了墨,却悬停在纸上,久久不曾落下,静等着君臣二人开口。

    一炷香时辰后,李世民终于打破了沉默。

    “子正啊,朕之苦衷,想必尔已清楚,如今大唐雄视万邦,说是无敌于天下亦不过分,国力军力愈强,越要小心谨慎,不可轻易国策,朕要的不仅是万邦朝拜,也要收万邦君主之心,和亲之策诸多弊端,可不得不说,目前它是最稳妥的……子正的意思,朕已明白,但朕……不许诺一定会纳谏,此事关系重大,牵扯甚广,至少目前来说,和亲制不可妄改。”

    李素也苦笑:“臣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指望能改变什么。”

    李世民点点头:“有些事,朕终其一生都无法完成,或许,朕的下一代能改变点什么,只望大唐一代胜一代,世人皆云如今是贞观盛世,依朕看来,盛世却说不上,朕有生之年所作所为,只为将来真正的盛世打下基石而已,下一代大唐帝王若不昏庸的话,就算只是守成之君,若能废除一些弊政恶政,盛世亦必可期……”

    说到这里,李世民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阴沉。

    李素看明白了,如今的大唐太子,下一代的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嫡长子李承乾,从他目前的德行来看,显然是担当不起如此重任的。

    任何人都年轻过,轻狂过,李世民曾是秦王时,也干过纵情酒色,错杀忠良之事,可以说,李世民这辈子干的亏心事绝不止玄武门之变这么一件,然而,一个人错得再多,性格是不会变的,底线也还是应该有的,像李承乾这般顺者生,逆者亡的极端性格,谁反对他他必置之于死地,不仅针对李素和其家人的刺杀陷害,就连东宫左右庶子于志宁等人也成了他的眼中钉,如此暴虐残忍的性格,将来若真的登上了九五之位,朝野上下岂不尸横遍地,血流千里?

    李世民敢让他坐上那张尊贵至极的宝座吗?

    看着李世民阴沉的脸色,李素心中微动。

    今年已是贞观十七年了,……时机火候是否已成熟?

    东宫那位,不仅是李世民心头的一抹蚊子血,也是李素心中的一根刺,他比谁都盼望着拔除它。

    “不说这个了,关于吐蕃使团一行,子正可要好生招待,莫再怠慢了客人,再过些日子,朕便要择道宗贤弟之女,远赴吐蕃与松赞干布和亲,子正辛苦几日,为朕办好这件差事……”

    “是。臣遵旨。”

    李世民笑了笑,若有深意地看着他:“至于你丈人的案子,朕也不说什么了,一切让大理寺和刑部秉公而断,朕可听说你连大理寺监牢都打点妥当了,你丈人住在里面舒坦得很,大理寺卿孙伏伽断案亦不曾用过严刑,你尽可放心办差,你丈人清白与否,孙卿自有公断。”

    “臣谢陛下隆恩。”李素脸色赧然道。

    李世民点点头,语气不经意似的道:“对了,吐蕃大相送你的礼品,九成上缴国库,剩下的一成你留着,算是朕赏给你的……”

    “啊?”李素惊愕抬头,汗都冒出来了:“一九开?陛下刚才不是说,不是说……”

    “朕说过不会打臣子家产主意,对吧?”李世民阴恻恻一笑:“你那是家产么?分明是赃物!是不义之财!不赶紧交上来,等着朕把你罢官流放不成?经了朕的手,给你留下的那一成,才算正大光明的家产,懂么?”

    李素嘴张了几下,发现太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只好泄气地垂头:“臣懂了,臣谢陛下厚赐。”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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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宫,李素满心郁闷。

    转身回头看看巍峨庄穆的太极宫门,左看右看不顺眼。

    赃物,不义之财……啧!

    李素鄙夷地撇了撇嘴,一种被皇帝合理合法洗劫的失落感骤然袭上心头。

    真怀疑自己家的库房连通着国库,库房里的钱财一旦稍微多一点,莫名其妙便流进了国库里,都说花钱如流水是败家子行径,可李素并不花钱,库房里的钱财仍如流水东去不复返可就实在不合情理了。

    朝宫门投去鄙夷的眼神,然而并没有任何用处,被洗劫的事实令李素整个人都变得颓然无比,垂头丧气地朝外走去。

    上马前行,部曲们紧跟其后,穿过仁寿坊的坊门时,李素发现王直静静站在一条暗巷的巷口,朝他微笑。

    李素皱了皱眉,扭头朝方老五等人眼色示意,然后下马,独自一人随王直走进暗巷,方老五等人则将巷口严严实实堵住。

    “有事?”李素直奔主题。

    王直点点头:“这几日仔细查过了,苦主黄守福往上查了三代,都无人在朝为官,典型的商贾人家,此事看来不是苦主在背后兴风作浪,挑起是非的另有其人……”

    李素神情平静地道:“这个我猜到了,苦主确实是苦主,不过害他的不是我老丈人,我相信老丈人的品性,天大的仇怨也下不了狠手杀人。”

    王直道:“还有,这几****想方设法接近刑部的官员,我一个得力的手下平日与坊官关系不错,通过那个坊官终于认识了刑部的一名差役,这名差役当日曾随同侍郎韩由上门锁拿你丈人,并且将店中一应掌柜伙计全拿下狱,还扣下了一部分售卖的茶叶回去找仵作验毒……”

    李素面色微动:“结果如何?”

    “给那差役使了钱,送了一百贯,差役终于松了口,他说,当日查抄你老丈人的店后,带回去的茶叶马上叫来了仵作验过,仵作当时并未查出茶叶里有毒,可是第二天……仵作递上去的结果,却称茶叶里有毒。”

    李素露出冷笑:“有点意思了,验的时候无毒,第二天有毒了,那位仵作是什么来历?”

    王直苦笑:“不管什么来历都没法查了,因为那位仵作突然死了,就在今日上午,大理寺卿孙伏伽已将仵作的尸首带回了大理寺。”

    李素眼皮一跳:“又灭口?”

    王直叹道:“灭口是没错,但是,今日开始,长安市井里忽然又多了一个传言,说黄守福的死与许家无关,据说是黄守福的妾室传出来的话,说是案发当日黄守福并非未进食水,而是喝茶前吃了一碗参汤,里面似乎多加了几味相克相冲的药材……”

    李素闭上眼,沉吟片刻,冷笑道:“很好,看来幕后主使之人已怂了,要息事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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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算昨天的,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九章 息事宁人

    一件事情从简单到复杂,中间只需要拐个弯。比如眼前这桩案子,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前有积怨,于是投毒杀人。

    可是若非要把它往复杂的地方发展也很容易,李素一出手便将一位刑部侍郎牵扯进去了,牵扯到朝臣,引来的关注目光自然多了,事情自然就复杂了,到了这个地步,谁都不会把它当成一桩简单的凶杀案来看,说它是朝堂争斗也不过分,不同的是,这次朝争的敌我双方阵营并不太明朗而已。

    任何事情只要把水搅浑,其中的黑白忠奸曲直就不容易分辨了,这也是李素想要达到的效果。

    今日看来,效果不错。

    黄守福自己误吃了补药而亡,于是案子又变得简单了。与许家无关,与朝堂无关,当然,与那位幕后主使人更无关,尤其是这个传言还是苦主家眷亲口说出来的,更多了几分真实性。

    李素甚至猜到了他们的下一步,如果那位家眷非要去大理寺说清楚,想必连孙伏伽都会被逼得措手不及,甚至从此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和迷茫,反省自己这几天到底干了些什么事。

    案子闹起来也容易,要平息下去也容易,无非换个说法而已。

    李素可以肯定,幕后主使之人必然害怕了,自从刑部韩侍郎下狱后,事情已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无法控制”即代表着危险,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干这种毫无把握刀尖跳舞的蠢事,所以现在苦主家眷换了个说法李素非常能理解。

    玩不起了,不想玩了,想抽身了,这次大家打个两败俱伤,下次有机会再切磋便是。

    “韩由呢?那位刑部侍郎仍旧什么都没招?”李素忽然问道。

    王直摇头:“没招,而且我确定他什么都不会招,因为韩由的家眷莫名其妙不见了。”

    李素点头,缓缓道:“明白了,倒是做得滴水不漏,控制了韩由的家人,他当然什么都不会招。”

    王直笑道:“也算是好消息吧,你丈人应该会洗脱嫌疑了,既然市井里有了这个风声,离他出狱之日怕是不远了。”

    李素叹道:“不错,先把人弄出来再说。”

    说着又冷笑两声:“既然换了风向,后面的事,相信有人会替我善后的……”

    王直茫然眨眼:“他善后了吗?”

    李素笑道:“你没发现细节吗?传言说是喝了参汤死的,与许家的茶叶无关,这句话就是善后,不但把许家的嫌疑撇清了,连许家茶叶的名声都扭正了,现在最害怕的人不是我们,而是那个幕后之人,他怕事情更不受控制,他怕我把这个案子闹得更大,别的且不说,孙伏伽当了这些年的大理寺卿,可不是吃干饭的,此时若还不懂得收手,必然引火烧身……”

    王直喜道:“如此说来,这桩案子马上能平息了,你丈人也即将平安出狱了。”

    李素冷笑:“他说挑事就挑事,他说平息就平息,我李素是任人揉搓的玩物么?这次若不把幕后之人挖出来,谁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又会对我动手?所以,这一次可由不得他,既然招惹了我,平不平息由我说了算,非要把他揪出来斩草除根不可,不然我睡不着觉!”

    冰冷语气令王直一惊,看着面带寒霜的李素,王直很明智地没开口了。

    “咱们且先看他如何善后吧,等到我丈人无罪开释那一天,便该是我跟他算帐的时候了,这事呀,没完!”

    王直小心翼翼地道:“若幕后之人来头很大怎么办?比如魏王,或是……东宫。”

    李素脑海中忽然浮现刚才甘露殿内,当李世民提到大唐下一代君主时的阴沉表情,然后李素脸上露出了莫测的笑容。

    “今日之东宫,难道真是明日之共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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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王直派人把话递进了大理寺监牢,让老丈人安心,李素则径自领着部曲掉了个头,朝四方馆行去。

    没办法,被洗劫了还得给他干活,接待外宾这事还得由他亲自办,不能再偷懒了。

    四方馆外,三三两两的吐蕃人聚集在一起,见李素等人到来,吐蕃人纷纷让开一条道。

    方老五等人识趣地留在外面,跟那些吐蕃人眼瞪眼,郑小楼则一声不吭地随同李素走了进去。

    李素并不介意。自从认识郑小楼以来,他在李家的存在都是非常超然的,所谓“超然”的意思是,谁都无法指使他做任何事,做什么,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全看他个人的心情,哪怕李素都无法勉强他。

    若不是大家都这么熟了,这种亲卫李素恨不得分分钟开除他。

    今日旁若无人地陪着李素走进四方馆,显然郑小楼的心情不错,尽管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无论喜怒哀乐,他的脸上永远都维持着同样的表情,对,没错,死人脸,适合躺棺材里的那种,偶尔扯动嘴角笑一下都如诈尸般惊悚。

    李素走进四方馆时,发现禄东赞独自坐在院子里,仰头望着院中的大槐树发呆。

    看到李素进来,禄东赞的表情立马变得很幽怨,轻飘飘朝他扔了一记复杂的眼神。

    李素汗颜不已。

    自己对外宾确实太不礼貌,且先不提人家送重礼的事,就算是正常的接待工作,李素也做得很不够,换了一千年后的后世,一国首相来访,至少也该检阅个仪仗队,开个新闻发布会,举行个国宴什么的,然而禄东赞自从进了长安城后,也只是被李世民匆匆接见了一次,不咸不淡聊了一个时辰,接下来的日子李素不搭理他,禄东赞只能在四方馆里无聊度过。

    李素很愧疚,愧疚得连笑容都扭曲了,夸张地堆起一脸笑,快步迎上前。

    “啊呀,大相恕罪,恕罪,下官这几日怠慢了,下官万死!”

    也不见礼,一把握住禄东赞的手不停的摇晃,很新奇很别致的见面方式。

    禄东赞的笑容显然也不太真诚,看得出也是强挤出来的。

    “贤弟乃国之重臣,自是国事为先,何罪之有?”

    李素仍握着他的手,表情诚恳地道:“实不瞒大相,下官这几日并非国事缠身,而是病了,自小身子弱,毛病也多,三不五时便病倒了,有时候一激动还犯浑,脑子里一片乱,待清醒过来后,该闯的祸也闯了,该不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请了许多名医瞧过,可惜都治不好……”

    人生如戏,禄东赞马上露出关怀之色,表情同样真挚。

    “贤弟今日可好了些?若是贵体欠妥,莫如回家继续休养,为兄这里无妨的……”

    “禄兄高义,愚弟就不客气了,这便告辞,回家躺着养病去……”

    说完李素拱了拱手便转身。

    “啊?”禄东赞愕然。

    这……到底是啥人啊,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客气话你听不懂吗?

    幸好李素马上又转过身来,哈哈大笑道:“禄兄莫紧张,愚弟跟你玩笑罢了,您是我大唐的贵客,若把你扔在四方馆不闻不问,身为礼仪之邦的主人,这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禄东赞脸颊抽搐了几下,然后斜着眼看他,目光里的意思很清楚,你已经当了好几天的禽兽了,快跟本宝宝道歉!

    李素浑然不觉,左顾右盼,禄东赞只好略尽地主之谊,请李素堂内上座。

    四方馆相当于大唐外交部的国宾馆,里面住的都是外宾,外宾不止是吐蕃人,还有天竺,格萨,大食,霍尔等国的使节,基本上是每个国家的使节占了一个院子,当然,各国使节住在里面,互相之间也是不常来往的,毕竟大家的身份都很敏感,可不仅仅是邻居关系。

    走进堂内,禄东赞请李素上座,宾主各自坐下后,李素陪着禄东赞寒暄半晌。

    禄东赞一直欲言又止,李素仿佛没看见,聊了半天都是一些无关痛痒没营养的话题,最后禄东赞实在忍不住了,抬手挥退了堂内侍侯的侍女,压低了声音道:“前些日愚兄派副使拉扎送给贤弟的礼物,不知贤弟可曾收到否?”

    李素露出感激之色:“禄兄慷慨,愚弟正想在此谢过。”

    禄东赞笑道:“收到便好,你我兄弟,不必拘泥于俗礼,礼物不过是愚兄私人的馈赠,贤弟不嫌弃愚兄就放心了。”

    李素又感谢了几句,随即脸色一黯,幽幽叹道:“既然禄兄与愚弟兄弟相称,愚弟也就直言了,禄兄啊,您送的礼可害死我了!”

    禄东赞惊道:“贤弟何出此言?”

    李素叹道:“我刚从太极宫回来,陛下今日召见我,说有人检举我收受吐蕃重礼,是为臣之大忌,恐心怀不忠不轨,陛下龙颜大怒,不但下旨命我将所有礼物上缴国库,还罚了我一年俸禄……”

    抬眼幽怨地看着禄东赞,李素眼中露出狐疑之色:“禄兄,你送这些重礼,不会是想离间愚弟与陛下的君臣之情分吧?”(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章 所谓真相

    不得不说,有时候李素的嘴很毒,又毒又贱。UU小说,www.uu234.com

    一句话顶得禄东赞半晌没吱声,感觉自己不但干了件肉包子打狗的蠢事,还反过来被狗咬了一口,很心塞。

    “被贵国皇帝陛下收归国库?这……”禄东赞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还是不搭理他并朝他扔一条狗以示鄙夷。

    李素一脸被洗劫后的肉痛,这个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

    “是啊……”李素幽幽叹了口气,朝他瞥了一眼:“禄兄,您的手下办事不讲究,送礼这种事当然是悄无声息不落痕迹,您的那位副使可好,大白天的大摇大摆赶着两大车礼物,众目睽睽之下送进我家,就差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了,陛下就算想装糊涂都装不下去,您这是在侮辱整个大唐的智商啊……”

    禄东赞愕然,虽然不懂何谓“智商”,但可以想象得到,一定不是好话。

    “这个……愚兄倒真是未曾料到,害贤弟受过,愚兄之罪也,还望贤弟莫怪。”禄东赞急忙赔罪,脸颊直抽抽。

    两万多贯的礼物打了水漂不说,还落了个不是,最后还得给别人赔礼道歉……

    禄东赞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大唐了,贵圈真复杂,哪像我们吐蕃那么实在,一言不合就砍人……

    李素笑了:“不怪禄兄,只怪咱们运气不好,下次禄兄若再送礼,一定要趁天黑去,毕竟……咱们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对吧?”

    禄东赞:“…………”

    这句话里,禄东赞听出了意思,这个不要脸的家伙难道还想让自己给他送一次礼?

    看着李素挤出了褶子的笑脸,禄东赞也笑了,被气笑了。

    “哈哈,好,愚兄记住了,下次一定趁天黑去,说来贤弟确是不简单,愚兄远在吐蕃都听说过贤弟的名头,当初吐蕃与大唐之战,贤弟一言而决胜负,让我们吐蕃吃了大亏,我们赞普直到如今听到贤弟的名头都是又爱又恨,后来贤弟奉皇命死守西州,为贵国皇帝陛下盘活了好大一局棋,贤弟的桩桩事迹,愚兄都听说过,不愧为贵国皇帝陛下口口夸赞的少年英杰,年少成名,权势无双,长安城里处处被人盯着也是情理之中,愚兄明白……”

    李素感慨地拱手:“没想到禄兄对愚弟如此熟悉,实是愚弟生平知己,禄兄没说错,年少成名弊处实多,愚弟身在长安,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皆为长安所知,愚弟这几年也是烦不胜烦呐。”

    禄东赞笑道:“愚兄无法帮到你什么,只能送一些铜臭阿堵之物聊解贤弟之忧,若贤弟不弃,日后有什么烦恼尽可向愚兄一诉。”

    悠悠一叹,禄东赞目光闪动,压低了声音道:“似贤弟这等旷世奇材,可恨我吐蕃却千年难遇一位,若有,我吐蕃赞普必将引为无双国士,大礼相待,似贵国皇帝这般动辄对贤弟呵斥教训,甚至见不得贤弟收受少许钱财馈赠,这种事在我吐蕃,可是闻所未闻,愚兄不怕交浅言深,老实说,实在为贤弟不值呀。”

    李素笑得愈发灿烂了。

    扯了半天闲话,到现在才算说到正题,难为禄东赞的涵养了。

    于是李素眨了眨眼:“禄兄之言,深得愚弟之心,依禄兄的意思……”

    禄东赞忽然哈哈大笑:“贤弟莫误会,愚兄并无他意,只是为贤弟不值而已,天色不早,贤弟若不弃,莫如留在四方馆饮宴如何?此次愚兄来长安也带了一些吐蕃的美女舞伎,虽不如中原女子那般美丽妖娆,却也别有一番异域风情呢,不知贤弟有此雅兴否?”

    李素笑着推辞了一番,约定明日必来四方馆相见,然后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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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日,李素终于做回了乖宝宝,老实本分地陪着禄东赞在长安城四处闲逛,从城内逛到城外,从东西两市逛到曲江池芙蓉园。

    有意思的是,禄东赞对长安城的每一处风景都比李素熟,有些李素不甚明白的典故和来历,禄东赞却如数家珍,娓娓而道,所以相比之下,禄东赞反而像是导游,而李素却成了客人一般,每到一处风景禄东赞便滔滔不绝,而李素则啧啧赞叹不已,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第四天,可能禄东赞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才闭口不再卖弄他的学识。

    陪着吐蕃大相的日子,李素沉默的时候比较多,他在静静观察,眼看禄东赞对长安城比他还熟悉,李素不由有些警惕。

    一个近乎敌人般存在的人,对敌国的风土人情比本国人还熟悉,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谁知道他惦记中原大好江山多久了?

    禄东赞的这些表现,李素也不敢隐瞒,每日都派了人如实向太极宫禀奏。

    李世民显然对李素的表现很满意,李素一旦认真做事不偷懒了,办事还是很靠谱的。

    又过了两天,许敬山一案也有了新的进展。

    很神奇,苦主家眷撤状了。

    刑部和大理寺的差役对苦主黄家进行了深入的调查,从厨房里发现了保存完好的一碗药渣,也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刑部的仵作是怎么验的,反正从残留的药渣里验出了丹参和细辛两味相克的药,请了长安城的几位大夫聚在一起辩证,最后得出结论,黄守福致死之因是喝了这碗药。

    原本黄守福是商人,家里有钱,每日必喝一碗参汤补气,参汤的药方和药材是请了大夫给开好的,案发前两日,黄守福正好偶感风寒,自己随便翻了一下医书,说是“细辛”这味药对症风寒,于是也没请大夫参详,私自在参汤里加了一味细辛,连喝了三日都没见好,最后一日终于一命呜呼。

    《神农本草经》上对于用药,有“十八反”的说法,也就是不同的药材之间是有冲突的,相冲相克的,黄守福喝的那碗加了料的参汤恰好便应了“十八反”。

    解释很清楚,很合理,黄家的家眷遗孀尤其听话,刑部的仵作和大夫们跟家眷们一解释,每个人都在瞬间大彻大悟,明白冤枉了好人,而且异口同声请求撤状,并且因为许敬山蒙冤下狱,黄家还愿意私下赔偿银钱代为致歉……

    这个年代的司法原则基本跟后世相差不大,便是所谓的“民不举,官不究”,苦主都撤状了,真相也大白于天下了,那么大理寺监牢里的嫌疑人自然便无罪了。

    至于刑部侍郎韩由受贿一案,那是另一桩案子了,与许敬山毫无关系。

    大理寺卿孙伏伽被近日这一连串的剧情反转再反转搞懵了,苦主撤状的请求递到大理寺后,孙伏伽一肚子火气原封不动地递进了太极宫。

    没多久,太极宫传出了旨意,许敬山无罪开释,刑部侍郎韩由一案则由大理寺开堂另审。

    在一个烈阳高照的日子里,满脸苍白身着白色囚衣的许敬山缓缓从大理寺走出来,李素,许明珠等家人迎上前,一左一右搀扶着面无人色的许敬山,蹒跚地登上马车,出城回家。

    至此,许敬山一案尘埃落定。

    …………

    好吧,官方的解释李素假装信了,也不计较这其中的处处破绽漏洞,更不在意突然冒出来的那碗药渣,和莫名其妙的所谓“十八反”,至少李素能肯定一点,不管是朝堂的君臣,还是隐藏在幕后的主使,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眼看再挖下去便是一桩惊天大案的关头,大家都不希望再继续挖下去了,息事宁人才是最合时宜的选择,李世民不希望朝堂再被清洗了,权贵们不希望看到动荡了,而幕后的主使,当然更不希望自己像一只倒霉的田鼠般被挖出来。

    于是,许敬山一案发展到这里,四面八方都满意了。

    在外人眼里,这桩案子算是尘埃落定,可对李素来说,许敬山出狱仅仅只是个开始。

    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敌人的一双双眼睛在冷冷盯着他,像猎食的豺狼一般,只要猎物稍有一丝破绽便会扑上来撕咬,老实说,李素受不了这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感觉,想想都觉得寝食难安,浑身冒鸡皮疙瘩。

    若欲自己的后半生活得安稳,睡得踏实,李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藏在幕后的人揪出来,然后弄死。

    太子也好,魏王也好,或是某些看他风头太甚而眼红的朝臣权贵也好,不管谁在幕后兴风作浪,李素都要追查到底,确定了敌人是谁,他的心里才踏实。明处的敌人虽然也是敌人,但至少比藏在暗处的要安全得多。

    接了老丈人回到李家,李素决定暂时将老丈人一家先安顿在自己家里,而他,则忙着干别的事。

    敌人不浮上水面,他绝不罢休。

    许敬山一案在长安基本上没有产生太多的动荡,一直到结案,许敬山出了大理寺,长安城也是波澜不惊。

    不过接下来几天,长安城又有了新的传言。

    这次是正能量,说的还是许敬山的案子,只不过黄守福的真正死因被传开了,许敬山蒙受的冤屈也传得广为人知,最后百姓们纷纷长舒一口气,许家洗清了冤屈,许家卖的茶叶当然也是天然环保无公害的绿色产品。当然,许家的女婿李素更是无辜中的无辜,到了这个时候,李素当年种种的事迹又被人重复提起,坊间又是一片排山倒海般的赞誉声。

    李素冷眼看着风向的扭转,他知道这一切皆是幕后之人所为。

    那个人不希望李素再查下去,于是用这种正名的方式委婉地表达和解的意思,许家的冤屈洗清了,李家的坏名声也扳正了,唯一吃了点小亏的是许敬山莫名蹲了很久的牢狱,这个没法补偿。

    换了旁人,或许便不会查下去了,但凡清醒一点的人都知道,再往深处追查,查出来的结果自己不一定扛得住,后果自己不一定承受得了。

    可是,李素想查。

    他知道,这一次是自己主动把事情闹大了,幕后之人觉得收不了场,这才果断决定收手,若是对方主动收手的话,或许李素还真不会再说什么,可偏偏对方是迫于压力被动收手。

    一个主动,一个被动,事情的性质便完全不一样了,敌人仍旧是敌人,他们仍然会在日后某个恰当的时机选择扑上来狠狠咬自己一口,所以李素不能不继续计较下去,他不想将来某天突然的小小疏忽,便被藏在暗处的扑上来咬一口,那一口,或许能要他和全家老小的命。

    有了危险的苗头,就要及时将它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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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敬山出狱后,李素却频繁出入长安城。

    进城不完全为了陪禄东赞,李素还有更重要的事。

    每天以无所事事的姿态,频频登门拜访各位将军长辈,从程咬金到牛进达,再到李绩等等,李素这几年人脉处理得好,每位长辈都拿他当亲子侄看待,于是进了人家的门便被待为上宾,又是酒肉又是舞伎,李素喝得两眼发直,消息没打听到什么,酒量却涨了不少。

    唯一一个题外的消息,便是侯君集被特旨赦免了,已被召回长安,如今正在路上,再过两个月约莫能回。

    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李素舒了一口气,总算不枉当初冒着风险在李世民面前为侯君集开脱,如今看来,李世民不管出于给他面子也好,还是觉得大唐确实不能痛失良将的考虑也好,总之侯君集被****了。

    而高昌国的那些使节和遗老,自然也知道了侯君集被赦之事,这一次,他们再也没法像当初那样理直气壮跪宫门,告御状了,因为皇帝已惩罚过,更重要的是,高昌国已被灭了,他们已是流离异乡的亡国之臣,没有任何的倚靠,也没有任何的底气了。

    算是好消息吧,至少对李素来说,是个不错的消息。

    这一日离开程府时,天色已快黑了,坊官敲着锣扯开嗓子大声提醒着行人百姓回家,城里开始宵禁了。

    程府门外,方老五等人已在等候,见李素出来,众人急忙上马准备出城。

    一行人匆忙出了仁寿坊,打算朝金光门行去时,一马当先的李素忽然发现仁寿坊的坊门下,一乘马车静静停在路中间,马车两旁站着二十余名亲卫,前面两人打着灯笼,看四马并辕的仪仗,竟是皇子仪仗。

    李素皱了皱眉,正打算下令避开时,对面马车的帘子忽然掀开,里面露出一张白白胖胖憨厚可爱像吉祥物般的肥脸,肥脸正朝他笑,笑得很灿烂。

    李素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主动下马朝前走了两步,行了一个臣礼。

    “臣,泾阳县侯李素,拜见魏王殿下。”

    马车里的人果然是魏王李泰,一反当初高傲冰冷的模样,今日此刻的李泰显得很和气,很亲切,看着李素的目光简直像是多年后重逢的亲人。

    “李县侯,你这顿酒可喝得久呀,从下午到晚上,城门快关了才从程府出来,本王在此恭候多时了,要不是害怕程叔叔那老……咳咳,老长辈,本王这急性子真恨不得冲进程家把你抢出来才好。”(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一章 魏王邀宴

    李素没想到今日在路中间堵他的人居然是魏王李泰。

    私下里,李素与皇子的来往并不多,除了李治这个小屁孩确实比较可爱,对其他的皇子,李素都抱着几分戒意的。

    龙生九子,没一个是好人呐。

    尤其是,李素与魏王以前还有恩怨过节,当初二人也曾过了几招的,可谓各有胜负,从那以后,大家保持着老死不相往来的默契。

    没想到今日魏王居然专门堵在路中间等他,李素当时心里便有了一种钱包被贼惦记上的紧张感。

    拱了拱手,李素客气地问道:“不知魏王殿下等臣是为了……”

    李泰肥脸堆挤出笑容,表情好单纯好不做作:“妹夫……”

    李素惊呆,茫然四顾:“谁是你妹夫?”

    “你啊,按大小排,东阳算是我妹妹,你当然是我妹夫。”

    “殿下莫乱说,臣与东阳公主殿下的关系比白纸还纯洁……”

    “妹夫,都是自家人了,何必如此小心?你和东阳如今差的只是父皇一道旨意罢了,长安城里谁人不知?”

    “臣真的很纯洁!”

    李泰见他戒意甚深,不由叹了口气,肥脸抖索了几下,幽怨地道:“看来你还是不肯与自家人相认,罢了,你我便兄弟相称吧。”

    李素继续惊呆:“…………”

    最近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为何个个跑来跟他称兄道弟?吐蕃大相也是,魏王也是,自己长着一张当兄弟的脸吗?

    客气地拱拱手,李素脸上堆笑,心中戒意更深了:“不知魏王殿下今日……”

    李泰哈哈一笑,拽住李素的手便往马车上拉:“王府饮宴,久慕李兄文采,饮宴怎可少了你?我知你性子孤傲,派人来请必然回拒,于是愚弟我亲自来请,李兄定要给我个面子。”

    李素大惊:“殿下不可,不是臣不识抬举,实是城门马上要关,城内各坊要宵禁了……”

    “宵禁怕甚?睡在我府中便是!”

    “可是殿下……到底有什么事能明说么?”

    “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

    …………

    …………

    客气得有些夸张的请客过程,一言不合就把李素拉家里喝酒吃肉去了。

    李素推了几次都没推成功,最后被李泰强行拉上车,别看人虽然胖,力气可不小,李素如同被夹在腋窝里的一只小鸡崽,就这样上了李泰的贼车。

    方老五郑小楼等部曲面面相觑,赶紧跟上。

    坐在马车上,看着李泰笑吟吟的模样,李素不动声色。

    一位以前有过恩怨的皇子忽然尽弃前嫌,一脸热情的把昔日的敌人拉上车,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要把他卖掉,二是确实有事,而且是神神秘秘见不得人的事,不可能真的只是饮宴那么简单。

    既来之则安之,李素也不推辞了,索性坐在马车里不言不动,像一尊神龛里的土地公。

    车厢内金碧辉煌,楠木包着镏金,地上铺陈波斯羊毛地毯,中间置一矮桌,桌上放置着书籍,香炉,笔墨和砚台,桌下有四格抽屉,正中的主位下还铺着一张完好无损的虎皮。马车确实很大,粗略望去,里面坐十个人都有富余,这是一乘四马拉辕的宽厢大马车,一辆车行在长安城最宽的朱雀大街上,都占了差不多半边路,前方还有王府的侍卫厉声呵斥着行人避让。

    王府威势,王府气派,委实令人侧目惊叹。

    李素心中暗暗叹气,难怪外界总是传说今上有易储之念,别的不说,只看这魏王的车驾和随行仪仗便很不一般了,绝对远超寻常皇子的规格,东宫太子出行恐怕也就这阵势了吧?

    也难怪魏王这几年有些飘飘然,渐渐觉得自己能够取李承乾而代之,父皇给了他如此宠溺的待遇,自然便是一个极容易造成错觉的幻象,换了任何人是他,都会忍不住滋长出不可言的野心。

    大唐哪里都好,就是这皇家里的父亲和儿子,两头都搞得乱七八糟没个章法,迟早出祸端。

    车行到王府,李泰请李素下车,二人互相谦让一阵后,并肩入府。

    走进王府前厅,李素便察觉今日的饮宴不寻常,没有任何陪客,据说魏王素喜魏晋之遗风,常在府中呼朋引伴,不但歌舞娱之,而且还嗑五石散,嗑得浑身冒虚汗,面色潮红,然后所有人脱得赤条条在厅中开无遮会,当然,王府的歌伎和舞伎也不例外,总之厅内不许任何人穿着衣服,好好的王府被折腾得像个吸毒的淫窝,非常的伤风败俗,奇怪的是,从魏王本人到朝堂君臣甚至是百姓,没有一个觉得这是很羞耻的事,反而无比仰慕魏王狂放不羁的风采……

    整个世界都有病!

    李素走进前厅,眼皮跳个不停,他忽然觉得有点后悔,如果这家伙也逼着他嗑一剂五石散的话,他是应该一脸怒意掉头就走,还是索性一酒壶抡破他的狗头?

    很显然,今日魏王府的酒宴专为李素一人而设,而且分明是早有准备。

    李泰走进前厅,拍了拍手,很快一群美艳侍女端着食盘和酒坛进来,布置妥当后,侍女退出,李泰笑吟吟地端起酒盏,二人遥敬,一饮而尽之后,仿佛排练过无数次似的,李素刚放下酒盏,便有两队歌舞伎盈盈进殿,后侧屏风内也转出一班乐师,随着乐声悠扬传开,舞伎们在空旷的厅内翩翩起舞,每一举手抬足,柔情似水的眼波总会不自觉地朝李素一瞟,绕指柔般的风情仿佛一根缠绵的青藤,不知不觉地将李素缠绕住。

    李素脸上带笑,心中愈发警惕。

    这感觉,多么熟悉啊,唐僧进了蜘蛛洞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耐着性子观赏了一阵,曲罢舞歇,李素笑着朝李泰敬了一杯酒,李泰饮尽后哈哈大笑:“不瞒子正兄,府中前日从东市买来了十多位胡女,她们的舞姿与咱们大唐大不相同,子正兄且与我同赏……”

    正要拍掌唤进时,李素急忙拦下了他。

    这酒再喝下去,自己可真会被魏王府的歌舞伎们生吞活剥了。

    “殿下恕罪,臣已不胜酒力……在臣没醉倒以前,还是请殿下说正事如何?说完正事臣也好放开心怀与殿下同乐。”

    李泰挑了挑眉,本来很帅气的动作,出现在那张肥脸上实在是惨不忍睹,百思不得其解啊,这家伙长得跟猪一样,为何全长安的人都觉得他是当世仅有的狷狂雅士呢?魏晋之遗风……难道就这德行?

    “子正兄真是急性子,既然兄等不及了,泰便说正事吧。”

    仰头饮尽一盏酒,李泰咂摸咂摸嘴,忽然凑近了身子,压低声音笑道:“听说令丈前些日蒙冤入狱,后来虽被无罪开释,却终究遭了一回罪,子正兄,你可知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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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晚有个聚会,稍喝了一点,更新比较少,见谅。。(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二章 真相大白

    魏王李泰无疑属于很会聊天的那种人,一开口便准确地拽住了李素的爽点。

    这些日子李素忙得上窜下跳,频频出入各长辈府上,被灌得晕晕乎乎仍不怕死的一去再去,王直发动他的手下大街小巷到处闲逛打听,忙来忙去,想知道的无非就是幕后到底是谁在指使,然后揪出他,灭了他。

    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毫无头绪时,李泰却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不得不说,这句话实在太对李素的胃口了。

    短暂的惊愕之后,李素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更强烈的警觉。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魏王李泰长得肥头肥脑憨态可掬,可谁若真把他当成弱智就可笑了,很显然李泰没有当活雷锋的兴趣,而李素,也绝不相信李泰会无缘无故帮助他。

    准确的说,大家以前还算是仇人好不好?

    脑子急速转动,一时间无数种可能闪过李素的脑海,李泰是欲借刀杀人,或是祸水东引,或是渔翁得利……

    不管任何可能,李素相信李泰的目的绝不单纯。

    “殿下知道幕后是何人指使?”李素眨眼笑道。

    李泰也学着他眨眼,圆得跟铜盆似的肥脸出现这个表情实在有点可笑,老天爷也不知有多恨他,不但让他胖成这副德行,脸还非常圆,仿佛岁月刻意把他的脸精心打磨过了一般,别人的岁月只磨平性格里的棱角,而李泰,却被岁月磨平了脸上的棱角,整个脑袋圆得不像话,上法场一刀砍下去,脑袋不用任何助力就能滴溜溜滚两里路……

    “子正兄想知道吗?”李泰浑然不觉李素脑海里把他形容得很阴损了,仍眨着可笑的小绿豆眼笑道。

    李素哈哈大笑,随即脸孔忽然一板,拱了拱手道:“不想知道!城门快关了,殿下,臣告辞!”

    说走就走,毫无留恋。

    李泰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呆呆地看着李素起身,离开。

    这家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接下来你应该露出无比焦急无比期待的表情,跪在地上哀求我赶紧说出真相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啊!

    “子正兄且慢!且慢!”李泰急了。

    李素转身,面无表情:“殿下还有吩咐?”

    李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个动作赢得了李素些许的好感,不错,大家都是爱干净的人,大唐很少看见男子有带丝帕的习惯了。

    李泰擦了把汗,又把丝帕塞回怀里,肥脸忽然露出几分冷笑:“子正兄真是好涵养,仇敌都把你家人害入狱了,你居然毫无复仇之心,这个躲在背后的敌人不揪出来,你果真睡得踏实吗?”

    李素也笑:“殿下,原谅我说话耿直,殿下无缘无故帮我揪出仇敌,我也睡不踏实,我李素虽是唐臣,可是除了当今陛下,谁也不能把我当刀使!”

    李泰怒道:“愿不愿当刀那是你的事,你若确定了仇敌,会因为不想当刀就放过他吗?”

    李素一脸懒洋洋地道:“又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有必要如此计较吗?再说我这人生性宽宏大量,说不定真就不计前嫌了呢,说到底,我心中的恨意并不强烈,有机会报仇自然顺手便报了,没有机会我也不急,拖个三年五载,慢慢的也就不当回事了,殿下,你别拿这个来激我,想借我之手除去谁,最好先把话说明白,情当这是一笔买卖,合则两利,不合则散,你若以为随便说个名字我就冲上去把他杀了,未免太过天真。”

    看着李素坚毅不容商量的表情,李泰首先泄了气。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玩弄小花样小心机,委实贻笑大方了。

    “好,正如你所言,‘合则两利’,子正兄,你和我是没有冲突的,且不论往日的恩怨,也不说交情之类的恶心话,至少眼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此言你认同否?”

    李素笑了:“这句话才算说到点子上,不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李泰怔忪片刻,忽然展颜笑道:“不愧是大唐的才子,出口即成章典,‘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斯言善矣,当浮一大白!”

    说完李泰端杯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痛快大笑。

    李素的眼中也渐渐露出了笑意。

    以前没接触过李泰这个人,在他的印象里,李泰倚仗父皇宠溺,再加上他是诸皇子中学问最渊博,读书最勤奋的人,所以向来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而且清高孤傲,甚至还喜欢躲在背后玩阴谋耍诡计……

    这个人毛病很多,可是……却也有些憨傻可爱之态,有时候确实让人对他无法保持戒意,也恨不起来。

    一个毛病多的人,不一定是彻头彻尾的坏人,李泰顶多就是一个智商比较高且被老爹惯坏了的问题少年。

    对待问题少年,李素比较有经验,首先,不能惯他的脾气。

    李泰大部分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精明阴暗,可以说,很多阴谋诡计以及不该有的野心,都是王府一些幕僚谋士门客们撺掇出来的,比如此刻,明明该说正事时,李泰却为李素寻常的一句话而击节赞叹,并自顾自地为这句话浮白一口,喝了酒还不够,独自一人目光呆滞,嘴里仍在喃喃念叨这句话,颇具几分书呆子的痴傻模样。

    李素也不急,站在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目光充满了探究。

    不知过了多久,李泰终于回神,抬头与李素的目光相碰,顿觉失态,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端杯借以掩饰。

    “正如子正兄所言,此事我们可以合作,各取其利如何?不说什么借刀杀人的扫兴话,你和我都是彼此手里的刀,只要刀尖对准的方向一致,我们便能继续聊下去,对不对?”

    李素笑意愈深:“殿下果真是通透之人,臣佩服。”

    李泰若有深意地笑:“还望子正兄日后莫将刀尖反过来对准我,你我之间因利而合,各取其利而散,当年也没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认真说来,当初我还着过你的道呢。”

    “那是自然,殿下不跟臣计较,臣便谢天谢地了,怎敢对殿下不诚不忠呢?”李素顿了顿,眨眼笑道:“说不定,殿下将来还会取某人而代之,坐上那贵不可言的位置,臣有几个胆子,敢与殿下作对?”

    李泰两眼一亮,呼吸情不自禁地有些急了,白白的脸孔迅速泛起一抹潮红。

    这句话,实在挠中了他的痒处。李泰这几年最喜欢听的便是这句话,而李世民对他的宠溺,长久下来,他也产生了错觉,或许,他魏王离那个位置……真的很近,近到触手可及。

    “哈哈,过了,太过了,子正兄不可胡说!太子皇兄素得朝野拥戴,泰何德何能,竟能……哈哈,不说了,不说了!”李泰兴奋地道,一张通红的肥脸却已深深的出卖了他。

    二人哈哈大笑,眼神互视间,一次阴暗的政治交易即已达成。

    “说正事,子正兄知道这次是谁陷害你丈人吗?”李泰压低了声音道。

    李素笑道:“想来想去,你我共同的敌人便只有太子了,但我看得出,此事与太子并无直接干系,其中内情,还望殿下赐告。”

    李泰露出赞赏之色,点头道:“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省力且省心……不错,跟太子有关,但太子并未参与太深,此事真正的幕后主使,却是……汉王李元昌!”

    李素神情微动,很快恢复如初。

    汉王李元昌,嗯,是个大人物,李世民同父异母的弟弟,说起来还是李承乾李泰这些皇子的叔叔,但是年纪并不大,因为高祖李渊一辈子胡搞瞎搞,老年得此一子,先封鲁王,后改封汉王,说是皇室宗亲,但论权势地位实在很微末,以李世民的心性,断然不会让这么一位异母弟弟掌太多权力,很敏感也很危险,简单说,李元昌根本就是一个不思进取整天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

    这位年纪不大辈分却不小的纨绔子弟后来搭上了太子李承乾,据说二人关系很亲密,李元昌常被太子留宿于东宫,东宫但凡有饮宴或是歌舞盛会,必然有李元昌的身影,二人的关系说是叔侄,其实更像一对共享富贵的狐朋狗友。

    李泰说出李元昌的名字时,李素便隐隐有几分明白了。

    见李素面无表情,李泰一时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只好接着道:“事出之因,其实并非李元昌所为,是汉王府下面一个管事,名叫崔丰,此人仗了汉王的势,在长安城向来作恶多端,听说连命案都牵扯过几宗,后来不了了之,这个崔丰去年便看上了东市黄守福的那家店铺,当然,以崔丰的品性,出价不可能太高,几乎是半买半抢,黄守福自然不甘,于是趁着还未与崔丰谈妥,便赶紧找了个下家,把店铺发卖出去……”

    李素苦笑:“所以,那个下家,便是我那可怜的老丈人了?”

    李泰笑道:“正是。”

    李素叹了口气,这就说得通了,难怪去年老丈人手头不便,只能先期付一部分买店铺的钱款,而黄守福也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了,这店铺在黄守福眼里分明已是烫手的山芋,赶紧扔出去才是正经,卖给崔丰,等于是半送给他,而卖给许敬山,虽然也是欠付,但欠的钱迟早总收得回来的,正常人都知道该做什么选择了。

    李泰接着道:“后来崔丰发现店铺已被转卖他人后,不由大怒,私下里找过黄守福,二人不知怎么谈的,最后不欢而散,从此以后,崔丰便暗中恨上了黄守福,连带的,连你老丈人也被他恨上了,除了想办法报复黄守福外,他也暗中查了一下你丈人,一查才知道他与你的翁婿关系,你与太子素来不合已是人尽皆知之事,汉王与太子又过从甚亲密,所谓‘同仇敌忾’,作为汉王府的家奴,崔丰既想把店铺夺为己有,又想顺手收拾一下你老丈人,好在汉王面前立功……”

    看着李素一脸无奈苦笑的表情,李泰笑道:“后面的事,子正兄想必也知道了,黄守福莫名其妙喝了你丈人家的茶,当夜暴毙,崔丰马上叫了一位暗中投靠了太子的刑部侍郎亲自拿人,仇人死了,你丈人也下狱了,店铺空了,在汉王面前也立功了,好个一石三鸟之计,只是这姓崔的是个蠢货,他眼里只有汉王和太子,以为天下人皆可招惹,但他没想到这次招惹了你……”

    “听说事发后崔丰喜滋滋跑回王府邀功,汉王当时吓呆了,二话不说叫人把他吊起来狠抽了一顿,然后赶紧备车马进了东宫,与太子商议许久后,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崔丰杀了灭口……直到后来,子正兄为救丈人把水搅浑,原本毫无证据毫无破绽的一桩案子,而你却从那位刑部侍郎下手,甚至不惜反过来栽赃陷害,连太子和汉王都没想到你居然会出这一招,事情闹大了,刑部侍郎韩由下狱,此案上达天听,大理寺卿孙伏伽亲审,太子和汉王也急了,他们察觉到若再不收手,很有可能引火烧身,原本他们想派人杀韩由灭口,但孙伏伽似乎也察觉到韩由在此案中举足轻重,派了重兵保护他,旁人无法接近,后来太子只好退而求次,控制了韩由的家眷,并派人传话进监牢,不准韩由乱说话……”

    李素脸色有些难看,沉默许久,长叹道:“没想到如此大案,如此奇冤,竟是一个蠢物无意中所为,太子和汉王只不过在后面收拾烂摊子罢了……”

    李泰笑道:“没错,他们也是被崔丰所牵累,谁也料不到一个蠢货干出的事情,竟连累了这么多人,太子和汉王怕是将他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然而二人既然出手收拾了烂摊子,就不得不一路做下去,越出手越错,越错越要掩盖,最后错得越多,此案上达天听,陛下严旨追查,太子从去年到如今,父皇本就处处冷落无视,若真被孙伏伽查出点什么,恐怕东宫之位就真的……哈哈!”

    李素也笑了两声,接着笑容忽敛,一脸狐疑地看着李泰。

    “殿下对此事知之甚详,几乎连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你是怎么查到的?或者说……此事幕后真凶其实根本就是你?”

    李泰闻言浑身肥肉忽然一抖,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李素甚至亲眼看到他脸上身上漾出一圈圈的肉波。

    “李素,长安城里皆云你是个混帐,从来不说人话,本王一直将信将疑,今日看来,你何止不说人话,简直声声皆是犬吠!你若再诬本王,信不信我与你血溅五步!”李泰一脸悲愤,咬牙切齿地道。(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三章 庶子直谏

    李素斜眼看着李泰。

    什么叫“从来不说人话”?偶尔不说人话好不好?大部分时候还是很真诚的。

    若不是抽王爷可能会有麻烦,李素真想一巴掌甩过去,让这个大胖子清醒清醒。

    所以说,主要是大家不太熟,人为什么都渴望交朋友?就是因为交到朋友后能够尽情释放心中的恶魔,想抽的时候一巴掌甩过去,不必假模假样的客气。

    “殿下恕罪,臣向来小心谨慎,有些话不能不说在前面,若无法解惑,心中终究有个疙瘩,殿下与我的合作难免会互相猜疑,所以趁着合作之前,咱们把所有的疑问都解决,合作起来彼此心无芥蒂,殿下觉得呢?”

    李泰闻言脸色稍缓,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在长安多年,又是皇子身份,偌大的长安城里怎么可能没有耳目?有些人自以为做事天知地知,却也瞒不过我。”

    李素恍然。

    没错,李世民生的十几个皇子,除了李治外,基本没有好东西,都不是简单角色,尤其是李承乾李泰这些有希望夺嫡的皇子,更是不简单,麾下不仅笼络了一大批幕僚谋士和中层将领,想必也各有各的情报网络,跟他们的情报网络相比,王直那点势力委实不够看了。

    想追查一桩长安东市发生的凶杀案,对这些皇子来说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了。

    李泰很有诚意,很懂得“欲取先予”的道理,为了与李素达成合作,李泰竹筒倒豆子把他所知道的全说了,很痛快很干脆。

    不得不说,李素对他的举动很有好感,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愉悦,彼此不需要太多废话,首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再想想自己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两相利弊权衡之下,合作或是不合作,很容易抉择。

    然而,直到此刻,李素还是对李泰所说的一切持保留态度。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而且并不傻,不可能别人说什么自己就全信了。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运气好的话,一辈子庸碌无为到老,运气不好的话,活到一半就会稀里糊涂被人种进土里。

    李泰不知道此刻李素心中所思,该说的都说完后,李泰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回应。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幕后主使也锁定,剩下的,便是李素的选择了。

    是选择忍气吞声揭过此事,还是狠狠报复回去,全在李素的一念之间。

    李泰比李素更焦急,若论仇恨,他与太子的仇恨深得多,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明眼人都知道,李承乾和李泰无论谁继承皇位,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掉对方,当年的仇恨,未来的现实,他们都绝不容许对方活下去给自己添麻烦。

    所以李泰拉李素合作的心情,比李素本人要急切得多,除掉李承乾,他李泰就是独一无二的皇位继承人,李世民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

    大殿很安静,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李泰肥脸上堆满了笑,神情不慌不忙,可眼里却不时闪过一丝焦躁之色。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许多年了,这一次,他一定要把握住!

    李素面无表情,垂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很干净,白里透红,泛出健康的光泽,指甲修剪得很短,每一个毛细孔都是那么的洁白晶莹,像上天精心打造的杰作。

    不知等了多久,李素忽然抬起头,朝他一笑。

    “殿下,今日恕我无法给你答复,先小人后君子,殿下今日所说的一切,我需要验证过后才能决定,毕竟咱们要干的,……是一桩大事,足以震惊朝堂,撼动天下的大事!”

    李泰涵养不错,闻言也不失望,反倒露出赞赏之色。

    “子正兄行事果然小心谨慎,难怪年少便已名动天下,确有不凡之处,此事本该徐徐图之,我不急,等你证实之后,泰再与兄开怀一醉,如何?”

    李素笑着起身,行礼:“素敢不从命。”

    ****************************************************************************

    东宫。

    李承乾最近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所谓“太子”,其地位应该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可李承乾并未觉得自己的地位有多高,尤其是经过去年刺杀李道正之事后,李世民忽然就对他寒心了。

    做下如此恶劣的事,李世民把他抽个半死也不过分,可令他忐忑的是,父皇居然一个字都没说,不打也不骂,甚至连面都不愿见。

    随后宫里传出重赏李泰的消息,不仅增加了李泰的仪仗规模,而且还允李泰弘文馆讲学。

    这个信号太明显,太强烈了,李承乾打从心底里感到惶恐,害怕。

    从出生到现在,李承乾的命运已注定,不是尊崇之极,便是命丧黄泉,没有第三条路走,太子若能顺利当到李世民驾崩,他继承皇位自然是天经地义,若太子之位被废黜,换了李泰当太子,李承乾的命必然保不住了,李泰即位后不会容许他这个仇人活下去的,什么君臣义,什么兄弟情,在敏感的皇位归属问题上,全是可笑至极的幻象。

    半年未见过父皇了,每次在殿外求见,过不了多久,宦官便扔出冷冷的一句话:“陛下贵体欠安,着太子殿下回东宫读书向学,不可懈怠。”

    半年来,李承乾每天的心情都在煎熬中度过,父皇的冷漠,兄弟的咄咄相逼,朝堂和民间越来越不利的传言,李承乾几乎快崩溃了。

    年初,大唐四道雪灾,数十万难民涌向长安,李承乾当时心中暗喜,历朝历代的规矩,国有大灾,太子须代天子巡幸安抚万民,一来代表皇室收抚民心,二来无形中竖立太子的威望,为将来登基打下良好的声望基础。

    可是令李承乾绝望的是,长安城外数十万难民聚集,父皇和三省六部忙疯了,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连接几道圣旨,着令其代朝廷出面安抚难民,可是,李世民却偏偏没想到他这个太子,大家一团忙乱心急如焚时,李承乾却仍在东宫内终日幽闭,不知年岁。

    受此打击之后,李承乾心态也渐渐变化了,朝着更暴戾更残虐的方向扭曲,终日纵情声色歌舞,饮酒作乐,兴起时甚至虐杀宫人以娱己,心中有种不计后果放纵的快感,典型的自暴自弃。

    可惜的是,东宫并非他李承乾的后花园,除了侍侯他的宫人宦官之外,东宫还有许多属官,少詹事,左右庶子,教授师傅等等,他们的存在,令李承乾不得不稍敛放纵。

    今日李承乾又醉了。

    从开春到现在,李承乾基本每日都大醉一场,太子殿下就算喝酒,也喝得非常有格调,酒宴必有各色美女歌舞助兴,左拥右抱欢谑声色,直到最后醉到一头栽倒,这一日便算过去了。

    此刻的李承乾已喝得有点多了。

    身着素色长衫,面若冠玉的称心眉头轻蹙,幽幽地注视着他,见李承乾已摇摇晃晃,称心终于忍不住劝道:“殿下今日已尽兴了,不如罢宴歇息可否?”

    李承乾醉眼通红,闻言哈哈一笑,长臂一伸,便将称心搂进怀里,笑道:“吾为一国储君,当纵横天下,万邦望尘拜服,世间诸事,孰不可为,弗不可为!为何如今……孤欲多饮几盏酒亦不可得?称心,你向来心思灵慧,你来教孤,此……为何故?”

    称心被他搂在怀里,神情却不见以往的娇羞,反而愈发忧虑。

    “殿下,奴请殿下奋起,不可自甘沉沦呀,纵使天下人弃了殿下,可殿下不可自弃,您若自弃,还有谁能挽回如今的劣局?”

    称心说着,杏眼忽然泛起了泪花,垂下头轻声啜泣起来。

    李承乾沉默,忽然叹了口气:“名利,权势,这些东西岂是奋起便可得乎?称心,孤走错了一步,这一步……错得太远了,回不来了,父皇和朝臣亦弃我了,没人能挽回,谁都不能……”

    称心急道:“终归有希望的,殿下莫忘了,您是嫡长子,是皇位的不二之选,陛下不可能真的弃你而取魏王泰,当年玄武门时……有了那件事,陛下不可能轻易废长立幼,而招天下人离心,如今陛下对您的冷落,只不过想打磨您的性子而已,只要殿下言行端正,陛下终有重新接纳您的那一天……”

    李承乾怔忪片刻,接着大笑:“父皇不会废长立幼?称心,你太小看我的父皇了,他这一生,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连亲生手足都可下手残杀……”

    “殿下慎言!”称心大惊,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李承乾一惊,随即马上小心地环顾左右四周,然后松了一口气。

    东宫,不是李承乾的东宫,而是李世民的东宫,在这东宫里,不知藏着父皇多少耳目眼线,刚才这番话若被别人听到,那后果简直……

    垂头感激地看了称心一眼,李承乾动情地道:“称心,还是你最好,这世上唯你一人真正牵挂我,真正为我着想,我能得你,实是毕生之幸……”

    称心扭过头,轻声道:“奴只望殿下不再自弃,纵死亦无憾。”

    李承乾紧紧抱住他,失神般呢喃道:“称心,称心,孤只剩你一人了,天下不负我者,亦只有你一人了……”

    称心缩在他怀里,白玉般无暇的脸上,两行哀怨愧疚的泪水顺腮而下……

    …………

    …………

    殿内宫灯摇曳,一阵微风伴随着脚步声吹拂而入。

    紧紧抱在一起的二人犹不自觉,却听一道炸雷般的暴喝声平空传来。

    “媚言惑上的妖孽,老夫今日必杀之!”

    李承乾和称心大惊,仿佛被惊醒了春梦,二人直起身,却见东宫少詹事,太子左庶子张玄素一脸怒色,手中拎着一根儿臂粗的木棒,急步朝二人冲来。

    “张卿且慢!何故大怒?”李承乾惊道。

    张玄素扬起木棒遥指称心,怒道:“殿下沉迷男色,不思向学进取,每日只知纵酒声色,太子乃国之储君,如今竟堕落至斯,臣若不诛杀这妖孽,他日臣必将被陛下与国人唾骂万世!殿下且让开,待臣诛杀此獠后再与殿下谢罪!”

    说完张玄素狠狠一棒朝称心头上挥落。

    李承乾和称心惊惶避开,三人围着矮桌转起了圈,张玄素的木棒不时挥舞,追赶中难免失了准头,连李承乾都挨了好几下。

    “张玄素,你好大胆子!君前失仪,可知罪否!”挨过几下后,李承乾也怒了。

    张玄素仰天哈哈大笑:“待殿下他年登得大宝后再说‘君前失仪’的话,如今殿下东宫之位岌岌可危犹不自知,反而终日沉迷酒色,自甘堕落,殿下这般模样,全是你身边那媚上的妖孽所致!臣身为东宫左庶子,罪不可恕,今日便结果了这妖孽,明日在陛下面前一头撞死谢罪便是!”

    见张玄素一脸悲愤决绝之色,李承乾不由惊惶万分:“张卿且住!孤知错了还不行么?孤愿振作,孤愿奋起,张卿莫再与称心计较了!”

    你追我赶半天,张玄素约莫也累了,手执木棒杵在地上,大口喘息不已。

    三人喘了半天,张玄素缓过劲来,指着称心道:“殿下若真心振作,先把这邪媚妖孽逐出东宫,所有豢养的歌伎舞伎也逐出东宫,从此潜心读书,苦学帝王之术,臣愿倾毕生之力助殿下改邪归正,否则,殿下这等模样,臣也不知该如何办了,只能向陛下面禀,请辞东宫左庶子一职。”

    一听说要将称心和歌舞伎都逐出东宫,李承乾脸上顿时露出反感之色。

    越堕落,越快乐,久已疏懒沉沦的李承乾,心态跟以往已完全不同了,更何况他与称心这几年情谊越来越深,让他把称心逐出东宫,他怎么舍得?

    见李承乾脸上生硬的表情,张玄素的心也沉入了谷底,凄然叹了口气,泣道:“殿下……竟欲为了这个妖孽而弃天下,臣夫复何言!”(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四章 暗中查证

    张玄素的来头不小。←UU小说,www.uu234.com

    能被李世民任为东宫属臣的人,资历绝不简单。

    东宫是社稷之本,辅佐太子的工作相当于农民插秧,收成是好是坏,全看开春插秧的工作细不细致,所以东宫属臣的人选非常重要,他们与太子朝夕相处,对太子的性格的潜移默化有着最直接的影响,所谓“近墨者黑”,如果李世民派个二流子去当东宫属臣,若干年后,大唐就多了一个二流子储君,而且是超级二流子,破坏性非常大。

    张玄素原本不是李世民这边的人,隋朝末年,天下大乱,张玄素原本以隋臣自居,好不容易等到隋炀帝死了,张玄素没了忠心的对象,于是只好选择站队,然而他的运气实在太差了,站队站错了地方,不小心投到了窦建德的麾下,还没有风光两年,窦建德被李渊灭了,于是张玄素只好继续站队,终于归顺了大唐。

    李家父子还是很赏识他的,因为张玄素确实是治世之才,事实上张玄素归顺大唐后也很争气,没让李世民失望,李世民刚登基,张玄素便疏陈国事,进谏了许多有用的治国之策,李世民表示很满意。

    当然,张玄素的脾气火爆也是朝野尽知,贞观四年的时候,李世民打算修洛阳宫,当时张玄素干了一件和李素同样的事,那就是上疏谏止,奏疏中的语气甚至都跟李素的《阿房宫赋》大同小异。

    “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及乾阳毕功,隋人解体。”

    话说得很文雅,但意思却很粗暴,大意就是,你要修宫殿你尽管修,修完就亡国,前面那么多反面教材摆在那里,你瞎啊。

    李世民的反应也和当初看到《阿房宫赋》一样,不负众望的勃然大怒,当场拍案而起,指着张玄素说,你不怕我把你剁了吗?张玄素泪流满面说,来啊,互相伤害啊……

    于是李世民决定伤害他,正要下旨把他剁了时,大唐著名搅屎棍魏徵跳出来了,谏道:“陛下,不能剁!”

    于是李世民决定不剁他了,很随和的皇帝。当然,可能主要是害怕魏徵那种碰瓷式的无休止的纠缠。

    经此一役,张玄素出名了,成了贞观朝里仅次于魏徵的忠直谏臣,和魏徵的爱好一样,大家都喜欢挑战李世民的底线,喜欢看到到底忍到什么时候才会把自己剁了,撩妹撩汉算得什么?撩终极**oss才是人生中无可比拟的爽点。

    后来,李世民终于受不了了,终极boss也是有尊严的,忍魏徵这一根搅屎棍已经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了,两根的话,朝堂该臭成啥样。

    于是李世民把张玄素踢去了东宫,任为太子右庶子兼少詹事,后来又加封他为银青光禄大夫,实可谓荣宠之极。

    李世民扔给他的唯一一件差事,就是好生教导太子,使之谦逊有礼,恭良向学,可惜,李承乾这个副本比李世民这个boss还难刷,张玄素努力了很多年,仍不可遏止地看着李承乾越来越自甘堕落。

    一切的反常皆事出有因,张玄素这半年也已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了,今晚看着李承乾抱着称心在东宫内谋醉,一副自暴自弃不知悔改的样子,张玄素终于受不了了,这才有了执棒追杀称心的一幕。

    当然,所谓“追杀”,也只是做个样子,最基本的君臣礼仪张玄素还是不敢忘的,打杀称心或许不敢,但把称心打出屎来却毫无压力,今晚张玄素铁了心要唤醒李承乾,行霹雳手段亦是另一种形式的劝谏。

    但是,李承乾当真了。

    杀气太逼真,李承乾不能不信,这个时候他很确定张玄素是真对称心起了杀念。

    称心吓得花容失色,瑟缩躲在李承乾身后,李承乾这时也终于像个男人似的,勇敢地护着称心的周全。

    看着二人患难相依情比金坚的模样,张玄素索然叹了口气。

    这太子……无药可救矣!

    身为东宫属臣,坊间朝堂的传闻他知道得最清楚,李家父子之间如今冷漠疏离到何等地步,他也最清楚,越是清楚,便越感到忧心如焚,他察觉到危机迫在眉睫,这个时候如果太子拼命补救,修补父子情分,或许事尚可为,若像现在这般破罐子破摔,陛下心中的易储之念恐怕愈发强烈,待最后对太子彻底失望寒心,易储之心已定,那时太子无论多么努力的亡羊补牢都无济于事了,另一任的储君人选十有**是魏王泰,若将来魏王泰登基,李承乾这个曾经的废太子还有活路吗?

    然而,眼前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已完全不在乎太子之位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失去太子之位后的下场将会多么可怕?

    盯着神情惶然的李承乾,张玄素长长叹了口气。

    “殿下乃社稷之本,你若自弃,天下臣民怎能不弃?你的父皇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圣君明君,他为你创下了如此伟大的基业,殿下若不自珍自爱,有何颜面继承这偌大的江山?”

    李承乾经过刚才的慌乱后,这时也冷静下来了,越冷静越觉得刚才被侮辱了,盯着张玄素的眼神已多了几分凶光。

    “敢问张卿,我这个太子还能当多久?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张玄素语滞。

    这个问题除了李世民,谁也无法回答。

    李承乾冷笑:“今日不知明日事,今日或许酒醉拥色,明日安知不会钢刀加颈,张卿之谏,我纵纳之,于事何益?”

    张玄素忽然怒了,大声道:“那也不能失行丧德!殿下终日沉迷酒色,无故杖毙宫人,不仅荒淫,而且残虐,此非人君之道也!殿下,从明日起,臣将会监督殿下的一言一行,但有言行失当之处,臣必将直谏!”

    顿了顿,张玄素深深看了李承乾一眼,沉声道:“殿下,危机已迫在眉睫,若继续沉沦下去,你失去的不仅仅是东宫之位,你我君臣多年,臣现在要保你的命!保你的命,你明白吗!快醒醒吧!”

    再恶狠狠瞪了称心一眼,张玄素拂袖离去。

    大殿内,李承乾和称心仍抱在一起,看着张玄素的背影消失在廊外,李承乾目光复杂,脸色难看。

    良久,称心轻声道:“殿下,张玄素虽说言语刺耳,可奴看得出,他对殿下一片忠心,他说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奴求殿下纳谏。”

    李承乾重重哼了一声:“纳谏?纳这个无君无父之人的谏?称心,你昏头了吗?刚才他在东宫驾前失仪,手执凶器放肆无礼,这等逆臣,孤有朝一日非杀了他不可!”

    称心被李承乾这番毁三观的话惊呆了,愣愣看着他许久,一颗心却仿佛沉入了冰窖中。

    ******************************************************************************

    太平村。

    李素和王直蹲在河边,一人一根钓竿,呆呆地注视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大夏天的,把我约到这里钓鱼,王直啊,你越活越回去了……”李素盯着河水,轻轻叹息道。

    王直挠挠头:“你平日不是喜欢钓鱼吗?”

    李素淡淡道:“首先,我钓鱼是选在秋冬,而不是这种热死人的天气,看看我的脸,这是一张多么白净无暇的脸啊,被太阳一晒,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吗?”

    “会出汗……”

    “你猪脑子啊,会晒黑啊!”李素狠狠瞪了他一眼:“晒黑了你赔钱不?其次,我钓鱼一般是东阳在旁边陪我,知道你陪我和她陪我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王直懂了:“她长得比我迎人。”

    “何止迎人,简直云泥之别,她是云,你是泥,浮在云层里和裹在一堆烂泥里,你觉得哪一种更令人愉悦?”

    王直愁眉苦脸道:“要不……咱们回去?”

    李素又叹了口气:“一件事本来就错了,还半途而废,简直是错上加错,还回什么?我已经被晒黑了,继续钓吧。”

    王直咧嘴呵呵一笑,说起了正事。

    “你说过要查证魏王的话,我这几日叫人在长安城里查过了,汉王府确实曾经有一个名叫崔丰的管事,此人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听说有几次还闹出了人命,都跟他有关,雍州刺史都传唤过他几次,后来不是证据不足被放出去了,就是不敢招惹汉王,只好不了了之……”

    李素皱眉:“果然有此人?一个王府管事竟横到如此地步,整个长安城都没人敢治他?”

    “说真的,没人敢治,主要是他后面的靠山太硬了,汉王可是高祖皇帝陛下之子,与当今皇帝是异母兄弟,当今陛下若不吱声,谁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治他?所以崔丰仗着汉王的势,这些年确实干了不少禽兽不如的事,还偏偏过得很滋润。”

    李素嗯了一声,道:“这个崔丰跟黄守福之间,果真因店铺而生了仇怨吗?”

    王直点头:“这一点我也证实了,确有仇怨,听说去年二人有过争吵,后来崔丰差点动了刀子,而黄守福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被崔丰逼到那份上了,情愿把店铺卖给你丈人也不愿送给崔丰,二人的仇怨自从你丈人买下店铺后便彻底打了死结,再也无法化开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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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大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大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