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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大闲人txt下载     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六十章 暂时搁置

    易储是大事,关系整个帝王兴衰的大事。

    甘露殿内的朝臣皆是杀伐果断之辈,然而面对易储这个问题时,所有人都不敢轻易表态。责任太大,话题太敏感,自古以来,臣子参与立储易储之事都是很犯忌讳的,而且谁也没有预知能力,谁都知道圣心不可测,过早的表态等于轻率地在诸皇子之中选择站队。站队站得太早,是愚蠢。

    李世民的态度却很坚决,从他嘴里说出“倾国之祸”,无疑对李承乾的评价已低到不能再低了,一言而定李承乾将来若登基必然是昏君,暴君,遂有“倾国”之说。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人心中一凛,听到李世民最后一句话,众人纷纷感到震惊。

    父子之间的矛盾,已然深到这个地步了,太子被废怕迟早的事。

    众臣皆是跟随李世民打江山的铁杆兄弟,江山是大家共同打下来的,这些年大家身居庙堂之高,都清楚治理一个国家多么辛苦多么不容易,从众人内心来说,江山若传到李承乾手里,没一个人觉得李承乾会守好这座江山,成为夏桀商纣之类的暴君的可能性很大,这几年李承乾的表现看在大家眼里,众人心中皆不情愿让李承乾当下一任国君。

    不情愿归不情愿,但谁叫李承乾是嫡长子呢。这个身份无疑成了李承乾最大的保护伞,哪怕是个昏君暴君,可他当皇帝是名正言顺,能服天下人心的,除了他,李世民的诸皇子中谁当都不合适,都没那个底气。

    所以说,投胎是门技术活,投胎投得早,很多好东西莫名其妙就砸头上了,投晚了一点点,哪怕你英明神武,智勇盖世,有些好东西求也求不来,就算勉强求到手了,也会被天下人骂一辈子,李世民就是个很好的反面教材。

    大殿一片静谧,君臣神情凝重,彼此的意见却陷入相峙。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人都是读过多年圣贤书的,可谓经天纬地的治世名臣,圣贤书里讲究的是伦理纲常,所谓的伦理纲常,用最通俗的意思来解释,那就是每个人都必须有自己正确的位置,君是君,臣是臣,子是子,父是父,这种关系一生不能改变,当然,嫡子是嫡子,长子是长子,嫡长子的位置只能由嫡长子坐在那里,从民间到朝堂,向来都是嫡长子继承家业或社稷,李世民以老二的身份将老大李建成诛杀,强行夺取皇位,因此被天下唾骂了许多年,天下人骂的不仅仅是他弑兄杀弟这件事,更重要的是,老二坐在老大的位置上,等于推翻了圣贤定下的纲常伦理,是反圣贤的一股泥石流。

    而现在李世民召集大家商议的话题,又是违反纲常的话题,这也是长孙无忌等人不表态的原因之一,居庙堂之高位,如今的他们或许对圣贤并不是很在意,但一旦答应易储,无疑会被许多人戳脊梁骨,所以各人心中各有顾虑。

    李世民很清楚众人的顾虑,只是,他已别无选择。

    魏徵的性格比较古板保守,他也不喜欢李承乾,当初李世民御驾亲征薛延陀,留太子在长安监国,魏徵辅之,两人闹过很大的矛盾,从私心来说,魏徵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李承乾继承皇位,可是,理智和固有的纲常理念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不但不能易储,还要力保李承乾。

    “陛下,易储之心不可有,臣请陛下三思。”魏徵终于站出来表态了,他表的态与李世民期望的完全相反。

    “魏卿,朕已三思过了。”李世民叹道。

    魏徵摇摇头:“从高祖皇帝晋阳举义旗推翻逆隋开始,两代帝王东征西讨,终于成就大唐不世功业,贞观朝或许仍有种种不妥,但总的来说,大唐仍奠定了未来的盛世气象,江山得来如此不易,治国更是难上加难,一国储君岂可说废便废?易储便意味着废长立幼,此举违了礼制,必令天下人诟病唾骂,日后门阀讨之,民间效之,父不父,子不子,天下礼乐崩坏,大乱为期不远矣,不论太子殿下其人如何,但太子就是太子,这个位置除了他,没人能坐上去,也没人能轻易废黜他,包括陛下,也不行。”

    魏徵的话说得不含蓄,字字耿直,句句刺人心,李世民的脸迅速一黑,有点难看了,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察颜观色是房玄龄的强项,见李世民脸色难看,房玄龄出来打圆场。

    “陛下,玄成贤弟心直口快,但立意是好的,储君乃社稷根本,易储之说不可轻言,太子殿下近年虽常有悖举,但失德者多是小节,无关大义,陛下或选严师督导,使其改邪归正,于大唐而言亦是社稷之福,至于易储……臣以为现在提易储,为时过早,求陛下多宽容些时日,待看太子殿下是否痛改前非再做计较……”

    李世民脸色稍缓,由此也看出房玄龄和魏徵的性格差异,话是同样的话,都是不赞同易储,魏徵说出来的话硬邦邦的,活像茅坑里埋了三天三夜的臭石头,而房玄龄虽然也反对,但话锋无疑柔和了许多,明知他不赞成,也令旁人生不出抵触的心思,实可谓如沐春风。

    长孙无忌也适时开口了:“陛下,于公,臣是尚书省仆射,于私,臣是太子殿下的舅舅,无论公与私,臣也不想看到太子殿下被废黜,如若易储则社稷动荡,天下臣民惊疑,于国有弊无利,诚如房兄所言,陛下莫如请严师教导太子,督学使其上进,改掉一些坏毛病,假以时年,想必太子定能迷途知返,痛改前非,待太子沉淀下性子,臣相信他定能继承陛下之志,带领大唐继往开来。”

    李世民见殿内诸臣众口一词,不由叹了口气。

    他知道,易储之议暂时是通不过了,在座的皆是朝中重臣,朝堂里说一句话皆有举足轻重的分量,私下里又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至交好友,以往自己做的任何决策,只消跟他们一说,使其大造声势,必然推行无阻,今日连他们都不赞同易储,更何况朝中其他的大臣,若是朝堂和天下齐声反对,未免对皇室和个人威望是一种打击。

    “罢了,便依诸卿所请,朕……暂不易储,明日开始,魏徵,褚遂良,孔颖达三人入东宫督学,悉心教导太子学业及德操,望诸卿以家国社稷为念,勤加督导,严以律之,尽快将太子引回正途,朕拜托诸位了。”

    说完李世民起身一礼,众臣急忙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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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储之议暂时搁置,但对朝堂而言,却仍是一场大风波。

    因为这个话题太惊人了,也因为这是李世民在公开的场合公开表明自己易储的意思,以往那些遮遮掩掩捕风捉影般的传言被彻底证实,原来今上果有易储之意。

    相比朝臣震惊,诸皇子之间更是风起云涌,暗流不息。

    这个信号太明显了,虽然易储之议暂时搁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东宫的位置已然开始松动,它再也不是铁打的牢不可撼的,它也不仅仅只属于嫡长子一人的,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几率争夺它。

    皇子们开始互相串联,每位皇子或多或少都笼络了几位朝臣,尤以魏王李泰为著,各自阵营的大臣代表着各自效忠的皇子,开始了更大范围的活动,看似平静无波的长安城,随着李世民一个易储的念头,暗中开始动荡不安了。

    …………

    长安城动荡不安,各方牛鬼蛇神上窜下跳之时,李素又躺回去了,他懒得动,也不喜欢荡。

    救下张玄素,对李素来说只算是顺手而为的小事,而且也无法扬名,张玄素到现在都稀里糊涂,不知道是谁救了他,李素根本不认识张玄素,救他的本意也并非因为他这个人,而是为了救他以后在这局棋盘上占据的主动态势,一个被救得糊里糊涂,另一个救人的本意不纯,所以李素只好闷声发财,情当做了好事不留姓名只写日记的活雷锋。

    时已入秋,躺在树下有点凉意,李素揉了揉额头,发现这个季节如果躲懒偷闲的话,已然不适合躺在院子里了,关中入冬很快,刚察觉到秋天的凉意,说话便大雪漫天,冰寒刺骨了,今年的冬天……房里要多添两个大铜炉子,再派人去潼关或晋中那些地方看看,拿个大铁镐子随便找个深山往下一凿,便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煤炭,找几辆大马车往家里一拉,整个冬天就暖和了……对了,大烟囱这玩意差不多可以问世了,不然在家烧煤会中毒的,嗯,明天就派薛管家安排下去,待过了秋收,庄子里的庄户随便抽几十个人出来,给他们丰厚的酬劳,不信他们不肯干。

    至于煤炭的发现和应用对如今社会工农业生产的划时代意义……李素没功夫管那些意义,他挖煤的目的很单纯,就为了自家取暖,烧开水洗澡,烫酒,炒菜,啥都好,就是不喜欢劳什子划时代意义。

    想到就做,在安逸享乐这方面,李素还是非常雷厉风行的,一点也不拖拉。

    正打算起身叫薛管家,薛管家腆着脂肪过剩的大肚子颠颠儿跑过来了。

    “侯爷,有客来访。”

    “谁啊?这么没规矩,提前递名帖了吗?”李素有点不耐烦。

    “没递……”薛管家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说他是魏王,挺客气挺识礼的人,刚还在门口跟老汉拉了半天话,连老汉姓什么都知道了,还管老汉叫薛叔,皇子叫我叔啊,啧啧……”(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一章 酒后真言

    家里伙食好,薛管家这几年愈发圆滚滚了,难怪跟李泰胖子那么投缘,大家见面连话都不必说,只互相看一眼对方的肚皮,立马就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慨。

    说薛管家势利倒也不至于,随着李家越来越兴旺,登门造访的客人也一个比一个尊贵,连当今天子都亲自登门抢李素的澡堂子,薛管家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不过得瑟的毛病一直没改,有权贵客人登门他仍高兴得一颤一颤的,每次都是一副大神降临小庙的受宠若惊模样,令李素很没面子,很丢人。

    魏王李泰来得有些突兀,不告而登门无疑缺了点礼数,不过人家是皇子,典型的皇二代,理论上全天下所有的土地和房产都是他爹的,李素也不能拒之门外,只好决定在前堂见他。

    刚在前堂坐定,李素远远便看见一只大肉球从正门的照壁滚进了庭院,然后笔直朝前堂滚过来,这只大肉球一边滚还一边发出豪迈的笑声。

    “子正兄多日不见,想煞小弟我也。”

    李素脸颊一阵抽搐,每次看到李泰就有一种肥肉吃多了腻得慌的感觉,尤其是那只肉球滚动的时候身上一阵阵的肉浪翻滚,如波涛般连绵不绝,都是肉,都是肉……

    “啊呀!魏王殿下亲临寒舍,臣有失远迎,殿下恕罪……”李素迎上前,表情很惊喜,该配合你表演的我演技浮夸……

    李泰挥舞着肥嫩白皙的手,笑眯眯地道:“不罪不罪,是小弟我来得失礼了,还请子正兄莫怪。”

    二人站在庭院中,李素皮笑肉不笑陪他寒暄了片刻,一边客套一边心不在焉地朝正门瞟来瞟去。

    等了许久,终于见薛管家指挥几个下人将一担担的礼品往库房方向抬去,李素顿时露出如饮甘霖般的笑容。

    很好,这才是登门拜访该有的礼数,不管来得多么突兀多么失礼,只要带了礼品上门,统统都是贵客,必须正堂隆重款待。

    跟时下大唐所有豪门一样,不论是不是饭点,但有客人上门便设宴,李素猜测这种习俗是导致权贵人家人均寿命普遍低下的原因之一,不管客人什么时候来,进了门二话不说先吃一顿,吃完又喝酒,稀里糊涂填饱了肚子回家,铁打的胃也得落毛病。

    为了杜绝这种陋习,李素决定……给魏王殿下上双份主菜,双份美酒。

    反正减寿又不是减他的寿,减魏王的无所谓,反正严格说来大家不算太熟,连朋友都称不上,顶多只是狼狈为奸的临时关系而已,如今只是短暂的蜜月期。

    李家的款待令李泰非常高兴,感觉自己受到了双份的重视,单只看自己面前脸盆似的大菜盆子,还有一坛坛摆在面前的烈酒,李泰很轻易便感到了李家待客满满的诚意,除了没有歌舞伎助兴,一切都完美了。

    于是李泰端起了酒盏,二话不说先干了一盏,以示自己的谢意。

    李素没吃东西,喝酒也只是浅浅地沾湿了一下嘴唇。

    日常身体保养还是要注意的,不到饭点最好别乱吃东西,李素希望自己能活到八十岁,寿数到头躺在床上无疾而终,为了这个目标,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食欲很重要,眼前这个大胖子就是个很明显的反面教材,可以肯定,这个胖子如果再不戒口的话,必然活不过四十岁,如果将来他和这个胖子化友为敌,李素几乎什么都不必做,就躺在家里干等着,等十几年足够把他熬死了。

    宾主酒过三巡,李泰脸带淫笑,扯了一大堆很黄很暴力的三俗闲话,李素越听越觉得不自在了。

    倒不是李素装清高,但凡跟女人有关的话题,比如某某青楼的胡女颇有姿色,府上前天买的高丽婢技术含量多么高等等,男人基本不会拒绝这样的话题,不过李泰说着说着便扯偏了,从女人扯到了男人身上,说着前日幸了某个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那滋味如何香暖紧凑,如何**难忘……

    这个话题口味有点重,李素觉得受不了了,原以为大唐好男风者只有太子殿下,没想到这个死胖子也是深藏不露之辈,而且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溅,眉宇间无比得意,摆好了姿势就等别人夸他风雅了。

    李素夸不出口,他的取向很正常,直得不能再直了,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该和王直换个名字,改叫李直比较符合本人气质。

    拱了拱手,李素很客气地拒绝了三俗话题,直奔主题:“魏王殿下今日莅临寒舍,不知……”

    李泰喝了口酒,龇牙咧嘴之后赞了一声,然后笑道:“自然是登门拜访子正兄,某与子正兄相识多年,却从未登门拜访,泰常引为憾事,不瞒子正兄,每想到子正兄从未邀请泰来你家中做客,午夜梦回不由泪沾湿枕,徘徊难寐……”

    李素咧了咧嘴,……多么自然多么不做作的假话啊,还“午夜梦回”,还“徘徊难寐”,你王府里每日设宴歌舞,嗑药喝酒,还跟别的男人乱七八糟,你哪里有空“午夜梦回”?

    “殿下深情厚谊,臣铭感五内,不胜荣幸……”李素动情地道。

    李泰适时地露出高山流水般的知己表情。

    “好了,大家都挺忙的,该虚假的地方都虚假过了,殿下还是直接说正事吧。”李素不得不挑明了道,没办法,恶心得想吐了,赶紧叫停吧。

    李泰哈哈一笑:“子正兄果真是爽快人,说真的,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李素打了个呵欠。

    李泰也不生气,笑道:“昨日听说东宫左庶子张玄素被刺,后来不知哪个混蛋往我头上泼脏水,说什么是我指使所为,为的是剪除东宫羽翼,当时我气得差点七窍流血,这脏水太要命了,父皇若信了,我此生永无希望坐上东宫的位置……”

    李泰笑了笑,肥脸忽然变得有些激动:“……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时辰的功夫,居然反转了!反转了啊!张玄素彻底倒戈,指认太子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太子恶行暴露,满朝皆知,名声臭上加臭,据说这次父皇雷霆震怒,召舅父和房相等重臣入宫商议易储之事,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啊!平白无故的,我离东宫之位又近了一步,实在是天助我也!……不,不是天助,是子正兄你相助!”

    李素眨眨眼:“殿下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太子刺杀张玄素,与我何干?”

    李泰指着他笑道:“又来了!又开始装了!真当我是瓜怂不成?张玄素被刺是太子的主意,想必二人积怨已久,不过张玄素被刺的那天夜里,莫名其妙被一伙神秘的蒙面人救了,我想来想去,整个长安城除了子正兄,怕是没人敢跟太子如此对着干了吧?除了你还能有谁?子正兄,容泰说句实话,且先不谈交情,至少你我二人如今是同盟,子正兄有什么动作,纵瞒了天下人,何必瞒我?”

    李素嘿嘿干笑,也没办法装傻了,只好笑道:“我只是恰巧听到太子欲刺杀张玄素的消息,适逢其会而已,救张玄素只是顺手而为,当时我真没想那么多……”

    李泰深深看了他一眼,叹道:“不论真与假,泰确实承情了,自从与你结盟后,我发现我走的路容易了很多,子正兄不愧智勇双全的英杰人物,旁人走一步算三步,而子正兄却料事如神,走一步算百步,有你相助,泰入主东宫的把握更大了……刺杀张玄素的消息,想必也是子正兄布在东宫的那颗棋子递出来的吧?这颗棋埋得实在太妙了……”

    李素:“…………”

    夸自己的话都被这胖子说完了,李素也不知道该补充点什么让自己看起来更精彩,只好呵呵一笑,端杯敬酒。

    胖子是个实诚人,李素一端杯,胖子马上一饮而尽,三两的烈酒一口干了,脸色立马涌起一层潮红,眼睛也有点直了,舌头也卷了。

    李素啧了一声。

    有时候实在看不懂这个胖子的为人,说他精明吧,有时候表现却非常憨厚,说他愚蠢吧,该精明的时候连李素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脑回路。

    越与这胖子来往得多,李素越觉得他是个怪胎。

    相比朝堂那些老老小小的狐狸,李素反而更喜欢跟怪胎打交道,无论利益还是交情都摆上台面说,大家合作需要付出什么,能够收获什么,彼此一目了然,不拖不欠,这样的合作方式令李素由衷地觉得不累。

    李泰喝得有点多了,看来李家的烈酒他并不常喝,常喝的人至少不会这么不要命,高度烈酒当白水似的往嘴里胡灌。

    醉眼迷蒙,摇摇晃晃,李泰红着双眼,打了个冗长的酒嗝儿,忽然垂头掩面大哭起来,哭得无比伤心,伴随着一阵阵的抽泣,酒醉后的他,看起来像个纯真的孩子。

    “子正兄,我这几年看似圣眷甚隆,风光无限,可……谁知我心中委实苦不堪言,世人皆羡我们这些皇子命好,生在帝王家,可谁知道帝王家的苦楚!父皇一口气生了那么多,从懂事时候起,我便费尽心思琢磨如何讨好父皇,如何在十几个皇子中脱颖而出,如何获得父皇的宠爱,如何与别的皇子争宠,我们这些所谓的皇子,其实都活在父皇身后的影子里,父皇的影子投在哪里,我们便必须躲在哪里,一朝踏出父皇影子的范围,永远不能再回到那个影子里去了,从此再无一丝阴凉,再无一人为我遮荫……”

    李泰越说越伤心,泣道:“别的皇子都嫉恨我,都说父皇宠我太过,他们只知嫉恨,却不知我生来肥胖,面相不讨喜,只能勤奋读书写下锦绣文章,优于别的皇子,父皇才会另眼相看,这些年我付出如此多的辛苦,难道东宫之位不该由我得么?让他们去当,一个个只知纵情酒色,胡天胡地,他们做下一任的国君,他们配吗?”

    李素默然。

    酒后吐真言,与李泰认识这么久,今日算是听到了真正的心里话。

    李素一点也不羡慕这些皇子,李泰没说错,李世民太英明神武了,这些皇子一生注定只能活在他的阴影里,这个事实,或许别的皇子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至少李泰坦然说出来了,尽管是醉话,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李素揉了揉额头,奇怪,为何对这胖子的好感噌噌的上升了?这样下去以后大家还怎么愉快的互相利用?(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二章 身处绝境

    李素眼里没有好人与坏人之分。

    世上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人和坏人,再好的人一辈子总归也会干一两件不可告人的亏心事,再坏的人一辈子总归也有一两个人性的闪光点,人之初,性本善或本恶其实是个伪命题,人性天生有善也有恶,成长的环境决定善恶占据的比例,人性里面善比恶多,便可以说他是个真正的好人。

    李素与人交往从不管善恶,只看脾气性格,投缘了,哪怕十恶不赦之徒,也愿意为他挖心掏肺,不投缘了,哪怕万家生佛的活菩萨也敬而远之。

    所以当初侯君集因屠高昌都城而被贬谪,李素不惜一次又一次在李世民面前为侯君集说话,减罪,没别的原因,因为投缘。

    所以当李泰酒醉后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李素也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与这个胖子的关系除了互相利用以外,似乎还可以当成真正的朋友交往一番。

    生出这个念头也没有别的原因,还是那两个字,“投缘”。

    因为李素心中总有一块保留了人性天真纯净的角落,他总认为一个哭得涕泪横流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脸上哭得越脏,心里越干净。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泰,李素不由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家的酒不能乱喝的,它跟照妖镜一样,喝了就现原形,你看,原形现出来了吧?”

    李泰没听到他的喃喃自语,因为酒的后劲大,他的脸色越来越红,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索性不顾面子,仰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李素顿觉有点尴尬,因为这胖子哭起来实在太丑了,李家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非常美观的,非常符合李素那近乎变态般的审美的,胖子在这里哭成这副丑样,实在亵渎了李家的美景。

    “好了,收!”李素双手在空中虚握,狠狠一攥拳,李泰哭声立止,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可怜兮兮望向他。

    “好好聊天,不想聊天继续喝酒也行,别做那儿女之态,女人哭成这样还可以用‘梨花带雨’‘我见尤怜’来形容,殿下哭成这样,我就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了。”李素深深叹道。

    李泰打了个酒嗝儿,酒也醒了三分,闻言使劲一擦眼泪,吸了吸鼻子,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了。

    人一旦恢复了正常,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功利,与自己切身相关的功利。

    所以李泰哭过之后,表情立马变了,变得一点也不可爱,比刚才哭的时候可憎多了。

    “恕泰失态了,子正兄见谅……”李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面色一整,正经地道:“父皇如今确已动了易储之心,虽然被舅舅和房相等人劝住,也只是暂时权宜而已,这易储的念头一时半会恐怕无法打消,除非太子从今日起洗心革面,以子正兄之见,泰如今离东宫之位是否更近了?”

    李素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缓缓道:“殿下的这个问题,是不是已超出你我合作的范围了?魏王殿下,我们合作的最终目标,是扳倒太子,这是我们共同的目的,仅此而已,至于太子被扳倒之后,殿下有没有机会将其取而代之,或者如何将其取而代之,恕我直言,这是你和王府幕僚谋士的事,我与你只是合作,可没说过投到你王府门下当你的幕僚呀。”

    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李素觉得这胖子目前的想法有点过界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他已不知不觉将李素当成了被他招揽的谋士,觉得李素应该无怨无悔死心塌地帮他谋取东宫,这个想法令李素不爽,莫名其妙的,怎么就成了你的谋士?所以李素觉得不能太委婉了,还是耿直一点比较好,不然很容易被这死胖子蹬鼻子上脸。

    李泰被他这番话顶得白眼一翻,神情一滞之后,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子正兄,就算你不帮我谋划,将来这东宫之位十有**也是我的,父皇嫡子只有三人,太子即倒,晋王治年幼,这东宫之位舍我其谁?子正兄如此不客气,就不怕将来我若继承皇位之后借机治你的罪?”

    李素笑了,笑得很灿烂。

    “说真的,我不怕。……至于我为何不怕,一年半载内,你便知答案,殿下,我劝你不要想太遥远的事,目光先放在眼皮底下,咱们通力合作,先把太子扳倒如何?扳倒太子之后,我继续过我的安逸享乐生活,你继续谋你的东宫之位,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从此相忘于江湖,殿下以为如何?”

    李泰深深看了他许久,看着李素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不由浮起无数猜疑,他想不通李素为何真的一点也不怕得罪他这个未来的东宫之主,而且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父皇的嫡子只有三人,除了李承乾和他李泰,还有一个最小的李治。

    难道说……他觉得日后入主东宫的人不是他李泰,而是……李治?年初时晋阳因雪灾而民乱,李素奉旨与晋王李治共赴晋阳平乱,事干得很漂亮,也或许二人途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于是李素愿意为扶持晋王治入主东宫?

    使劲甩甩头,李泰似乎想把这个可笑荒谬的想法甩出脑外。

    怎么可能!李治今年才十三岁,一个屁事都不懂的奶娃子,朝中没有任何底蕴和势力,王府也没有任何谋士幕僚为他出谋划策,可以说全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好他,每个人都认为晋王的一生无非是做个逍遥享乐的太平王爷,父皇把他和小兕子亲自带在身边养育,那也是因为怜其年幼丧母,无人疼爱,父皇的怜悯心可跟决定未来东宫人选毫无关系,若论十几个皇子之间的威胁,所有皇子皆有可能是敌人,但所有人对晋王李治的防备心是最低的,没别的原因,就因为他还只是个奶娃子。

    良久,李泰肥肥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他一直觉得李素是个聪明人,非常聪明,聪明人做出的选择永远是最理智,最符合自身利益的,很显然,辅佐那个没有任何底蕴也没有任何阵营的小奶娃子当太子,绝不是聪明人的做法,李泰相信李素不会那么傻,是的,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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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泰的想法基本等于全天下人的想法,谁都不觉得李治这个奶娃子对皇位有任何威胁,从成年皇子到诸如长孙无忌房玄龄等这些重臣,他们眼里的李治只不过是个奶娃子,当个逍遥王爷已成了他这一生唯一的结局,绝无任何可能问鼎皇位。

    所有人都这样认为,除了李素。

    世上没人比李素更明白这匹黑马到底有多黑,或许连这个时候的李世民可能都没想到把东宫之主封给这个奶娃子。

    抛开与李治之间渐渐深厚的情谊不说,如果单论政治投资的话,如今的李治是李素最有潜力,投资回报率最高的一笔投资,这是个谁也不能知道的秘密,也是隐藏在最深处的一笔丰厚财富,李治如今的地位越是低谷,越不被人看好,便代表着李素未来的回报越高。

    …………

    李承乾与李泰虽是仇敌,但二人的想法大致相同,他们都没有把李治当成敌人,而是视彼此为生平劲敌,都以为把对方扳倒便能成功坐稳那个位置,而小奶娃李治,则被二人共同忽视了,谁也没想到扳倒对方之后还有一个隐藏版的**oss,一出手便能将他们打回原形。

    东宫。

    李承乾很慌乱,也很愤怒,甚至还带着几分恐惧。

    父皇召几位重臣于甘露殿商议易储,这个消息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早,消息传到东宫,李承乾终于惶恐了。

    在今日以前,朝堂或民间或多或少都有易储的传闻,每个传闻都说得煞有其事,随着李承乾本人越来越不争气,父皇偏宠魏王李泰的例子越来越多,朝野的传闻也传得越来越厉害,都说李承乾的太子之位越来越危险,很有可能将来会被废黜,转立魏王李泰。

    李承乾也害怕,他害怕了许多年,这也是造成他的脾性越来越暴虐,行径越来越疯狂的原因之一,因为怕,所以走了极端。

    传闻归传闻,事实上父皇除了宠溺魏王,并没有别的表示,不管父皇心中有何想法,对于东宫之主的位置,父皇的嘴还是守得很严实的,他李承乾再怎样不争气,父皇再怎样失望寒心,父子之间的关系再如何恶劣僵冷,东宫太子还是东宫太子,这个事实没有任何改变。

    直到今日早晨,直到甘露殿商议易储的消息传到东宫,这个事实终于出现了变化。

    召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徵等人入宫,郑重其事地提出易储,自贞观元年李承乾被册封太子开始,这是父皇第一次正式提出废黜太子。

    结果是好的,父皇被劝住了,几位重臣都觉得不妥,父皇暂时息了易储之心。

    可李承乾还是打从心底里感到恐惧,惶然。

    有些事,不能只看结果的,还要看过程,看源头。源头堵不住,结果很有可能再次改变。

    这件事的源头是父皇易储的念头,父子间的关系恶劣至斯,父皇已对他极度不满了,这次的不满,父皇已不再对他又打又骂,从刺杀张玄素的事件传出来到坐实,再到父皇召几位重臣入宫商议易储,这期间李承乾并未被父皇召见,连一句责骂的话都未曾听到,仿佛他这个人已被父皇彻底无视了。

    越是如此,越说明父皇如今对他是怎样的寒心。

    易储之议这一次确实被劝下了,此事搁置不提。可是以后呢?父皇已生了这个念头,如今只是被情势压下而已,但并未打消,以后如果一次又一次的复议,朝臣们难道能够一次又一次把他劝住?如果父皇易储的态度越来越坚决,以他乾纲独断的性子,朝臣们一次又一次的劝说之后,还能在父皇的强势下坚持己见么?

    李承乾越想越惶恐,越想越害怕。

    自从贞观元年被册封太子后,李承乾的一生便已被注定,要么极尽荣光地尊贵一生,从太子顺利当到皇帝,一旦太子之位被废黜,推下这个位置后的他,连当个逍遥王爷都已成了奢望,最后的结局必然是死于非命,因为将他取而代之的人不会放过他,一旦继承了皇位,他李承乾必然成为新皇黑名单上必杀的第一人!

    简单的说,李承乾被废黜,等于一脚踏上了死路,死是必然的,迟与早而已,不可能活到寿终正寝了。

    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身处绝境之后,李承乾终于害怕了,独自躲在东宫寝殿内,怕得浑身瑟瑟发抖。

    他才二十四岁,他没有治国的才能,也没有南征北战的资历,更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此刻的李承乾,只不过是一个怕死的普通年轻人。

    终日在担惊受怕中享受富贵荣华,这种两头极端的心情,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其中的苦楚折磨。

    …………

    处于惶恐害怕中的李承乾很茫然,身处如今的境地,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自从说出“杀五百人,岂不定”的混帐话,以及派人刺杀东宫属臣张玄素的事失败后,一夜之间似乎所有朝臣和谋士都远离了他,太子阵营中原本人才鼎盛的局面不复再见,李承乾已被所有人抛弃,因为大家都害怕了,都怕自己是他口中所言的“五百人”之一,更怕自己是第二个张玄素。

    无人可用,众叛亲离,李承乾孤独地住在东宫里,倒数着仿佛已进入倒计时的荣华富贵。

    当然,并非世上所有人都抛弃了他。

    这一日,东宫来了一位客人,一位很熟的客人。

    客人也是一位显赫的王爷,严格说来,他是李承乾的叔叔,汉王李元昌。

    孤独的李承乾不假思索便接见了他,他已被众人抛弃,如今东宫任何一位来客,李承乾都会将他当成救命稻草。

    李元昌的到来有些突兀,甚至在这个风口浪尖之下,他的造访有些不合时宜。

    东宫正殿,宾主各自落座后,李元昌看着神情恍惚,面容憔悴的李承乾,不由长叹一口气。

    “殿下,您这步棋走得太错了……”

    李承乾抬眼,目光再无以往居高临下的威势,反而带着几许可怜。

    “汉皇叔,我已知错了……”李承乾垂睑,眼中扑簌落下泪来。

    李元昌说是皇叔,但年纪与李承乾差不多,当然,所谓物以类聚,二人来往得密切,德行也差不多的坏。

    见李承乾伤心落泪,想到当初被李世民狠狠抽过,差点死在李世民的一念之中,李元昌也悲从中来,哽咽道:“事已至此,多言无益,殿下,下一步你该如何做?”

    李承乾泣道:“我已痛改前非,打算入宫跪在父皇面前请罪,若父皇不原谅我,我便长跪不起,若父皇能看在我心诚的份上不予计较我以往的种种过失,我愿从此洗心革面,做回当年那个勤学上进,谦逊有礼的太子……总之,我不能失去东宫太子之位,我,不想死!”(未完待续。)

请假

父亲脑上长了个疖子,去省脑科医院检查,医生顺便给拍了个ct,结果发现肺部有个1厘米多的肿瘤,医生怀疑是恶性肿瘤。

    全家都不敢相信,明天换家医院复查一次。

    很不希望被命运掐着脖子逼我看淡生死。(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三章 暗生反心

    哭得肝肠寸断的同时还能一本正经的说假话,勉强也算本事了。

    李承乾的眼泪是真的,但话是假的。

    李元昌皱起了眉,显然他不是傻子,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从小到大,他与李承乾的关系都不错,虽没有一起扛过枪,但肯定一起嫖过娼,二人干什么都是一起,好事屈指可数,坏事罄竹难书,说得好听叫叔友侄恭,说得不好听叫狼狈为奸。

    无论好人还是坏人,相处久了终归有一样收获,那就是“了解”。

    李承乾这番悔恨的话,李元昌听了却只在心里冷笑。

    所谓“痛改前非”,听起来那么的讽刺,李元昌或许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但他至少了解李承乾,这货的德行其实跟自己差不多,说他“痛改前非”,还不如指望公鸡下蛋,都是那么的可笑。

    冷笑归冷笑,李元昌还是尽力配合李承乾的表演,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殿下勿忧,更别说什么跪地请罪的话,你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你去请罪反而愈发令你父皇生气,不如过些日子,待风头平静了再做计较。”

    李承乾闻言止了泣声,哽咽道:“皇叔言之有理,但我只怕还没等到风声平静,父皇便下旨将我废黜了,我若当不成太子,必死无疑!”

    李元昌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忧心忡忡道:“殿下所虑……也不无道理呀。”

    李承乾原本怕得不行,正是提心吊胆之时,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定心丸,需要的是安慰,哪怕一句tvb式的万金油台词也好,诸如“呐,不要说我没提醒你,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饿不饿,我下面给你吃”之类的。

    然而李承乾没想到的是,李元昌这个年轻的叔叔不但没安慰他,反而非常认同他的担心,似乎易储之议果真已到很严重的地步了。

    李承乾闻言心下一沉,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李元昌叹道:“这几日长安朝堂市井传遍了,说陛下已动易储之念,殿下纵有心改过,但你父皇不愿见你,显然仍在生你的气,怕就怕陛下发怒时骤然坚定了决心,殿下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李承乾急了,带着哭腔道:“我该怎么办,求皇叔指条明路。”

    李元昌苦笑道:“臣一生平庸无奇,此刻亦如殿下般六神无主,哪里有什么主意……殿下,臣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殿下赶紧改了以往的坏毛病,做个你父皇眼里的好孩子,或许一时难以见效,可时日久了,陛下终究会看到的,那时他的气也消了,你也乖巧听话了,易储之说自然风平浪静……”

    李承乾叹道:“父皇向来雷厉风行,极有主见,我只担心就算痛改前非,父皇从此也不再信我了……”

    李元昌强笑道:“不会那么严重的,你终究是嫡长子,陛下怎可轻言废黜,且过一段时日,定能度此厄难。”

    李元昌确是个庸碌无能之辈,不但无法帮李承乾出主意,就连安慰人的话说出来也跟恐吓似的,听不出任何诚意。

    时穷方思良谋。

    一脚踏上悬崖边缘时,李承乾才赫然发现,自己亲近的人里面,居然没有一个可用之才,全都是诸如李元昌之类的废物,而真正有智有谋之人,诸如于志宁,张玄素等东宫属官,他们真正效忠的对象却不是他,而是他的父皇,对这些人,李承乾永远无法收其心,欲用而不敢用。

    这个时候的李承乾,终于察觉到自己做人多么的失败了。

    李元昌丢下一堆毫无用处的安慰话便叹着气离开了,他说的所谓安慰话,却愈发加深了李承乾的恐惧心理。

    他发现情势已经很不妙了,当朝堂和民间市井处处传扬着易储的说法时,父皇那颗暂时被朝臣们压下去的易储之心,在沸沸扬扬的传言里将会越来越不平静,越来越动摇,李承乾自我反省,知道这几年他干出来的一些事情确实太让人寒心,作为大唐帝国下一任的继承人,他无疑是很不合格的,将心比心,如果自己的儿子是这种货色,他作为父亲会怎么办?

    除了抽他,抽完再废了他,还能怎么办?

    想到这里,李承乾的心里最后一丝脆弱的弦终于断了,整个人因恐惧而崩溃。

    李元昌走后,李承乾呆呆坐在前殿内,目光由无神渐渐变得怨毒,狠厉,最后充血,赤红,白净儒雅的面容也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狰狞的扭曲,腮帮咬得紧紧的,牙齿磨合格格作响。

    称心轻盈地从殿后转出来时,看到的便是李承乾这副狰狞可怕的模样,称心呆了一下,接着大惊失色。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称心慌张地在李承乾胸前摸索着。

    李承乾被唤回了神,难看的脸色稍有缓和,目光望向称心甚至带着几分温柔,见称心关切焦急的神色,李承乾心中一暖,笑道:“适才有些微恙,此刻已无妨了,你莫担心。”

    称心哪里能不担心?目光仍充满焦虑地盯着李承乾的脸。

    李承乾心中感动,喟然叹道:“时穷运蹇,世人皆负我,唯你对我不离不弃,称心,世上待我如一者,也只有你了……”

    称心强颜笑道:“殿下是一国储君,集天下万千宠爱,世人何以负殿下?奴以为,是殿下的眼睛仰望高处,不见天下人罢了。”

    李承乾黯然道:“无道之君,天下弃之,孤的末日……近矣!”

    称心惊道:“殿下何出此不吉之言?”

    李承乾惨然一笑:“你不懂……”

    看着称心愈发焦虑惶恐的模样,李承乾仿佛泄尽了全身力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道:“孤乏了,让孤在这里独自歇息,你且回寝宫去吧。”

    称心不想走,他想陪着李承乾,可是却不能违抗李承乾的话,只好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

    李承乾独自坐在殿内,看着梁柱上高挂的琉璃宫灯,和一件件代表着世间极度尊荣的装饰摆设,绝望的心中忽然冒出一股浓浓的不甘之意。

    他是太子,将来是大唐皇帝,他绝不能被废,被废便是死路!

    既然左右都是死,为何不试着自救,从绝境里杀出一条生路?

    他不甘被废黜!不甘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父皇也不行!

    当初父皇如何登位的,十七年前玄武门内的喊杀声和遍地尸首仍历历在目,那条从玄武门通向太极殿宝座的路,好长,父皇脚踩着鲜血,一步一步从玄武门走上了宝座,坐在那张世间只有一人能坐的位置上,眼含轻蔑,傲然雄视天下。

    那一年的李承乾才八岁,八岁的他两眼懵懂,仰头望着被群臣山呼跪拜的父皇,那一瞬间,他幼小而好奇的心里,印下了父皇意气风发的模样,那嘴角轻含的微笑,便是对玄武门内千百条人命的回答。

    此刻李承乾的脑海里再次闪过父皇登基那年的模样,模样越来越清晰,略见迟疑的心情也越来越坚定,最后李承乾的胸膛里忽然升腾起一团灼热的火苗,火苗燎原,一发不可收拾,长久因酒色而泛白的双手忽然狠狠攥紧了拳头,指节嘎然作响,微微颤动。

    父皇能做的事,我也能做!一如十七年前那般,我也能踩着一路鲜血,走向世间尊荣的位置,那个位置,本就是我的!亲手取来,有何不对?

    一念至此,李承乾眼中已是一片疯狂的杀机,仿若一个押上身家性命的赌徒,以己之命,赌家国气运,赌江山归属。

    “来人,速召襄阳郡公,驸马都尉杜荷来见孤!”

    *********************************************************************

    人生中的每一个决断,都是自己脚下的一块砖石,这块砖石铺向何方,自己便不得不走向何方,砖石落地,迈步无悔。

    奇妙的是,李承乾的每一个决断仿佛都是错误的,他亲手铺上的砖石,引领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悬崖,只等最后的纵身一跳。

    …………

    李承乾的每一个动作,李素都清楚。

    没办法,如今的东宫就像个大筛子,处处都是漏洞,李素手握称心,李世民更不知安插了多少眼线,就连魏王李泰,往东宫暗中安插的人恐怕也不少,只是他安插的人不太争气,至今没能在东宫显露峥嵘头角,所以有些很核心的秘密无法得知。

    但是襄阳郡公杜荷被召进东宫议事,这么大个活人大摇大摆从正门走进前殿,瞎子都看得到,所以李素想不知道都难。

    听到“杜荷”这个名字,李素不由暗叹口气。

    太子殿下在作死的道路上快马扬鞭,一骑绝尘,拦都拦不住啊……

    …………

    长安城。

    李素骑在马上,后面跟着两辆大牛车,拉车的两头牛很老迈了,嘴里不停反刍咀嚼,脚步却慢吞吞的,从太平村到长安城,足足走了一上午。

    李素很有耐心,嘴角挂着微笑,仿佛对老牛的速度很满意。

    安逸享受生活的人,节奏其实和这两头牛一样慢吞吞的,除了吃和睡以及思考人生,世上没什么事能让这种人着急了。路上的许多美妙风景,只有脚步缓慢的人才能看得更真切。

    走到朱雀大街的北端,沿街两旁全是高门大户,每一家的大门皆紧闭,一副高冷的模样,门口的兵丁也是昂首挺胸,傲然伫立如松。

    牛家,李家,程家,长孙家……

    李素一路数过去,心中犯了难。

    后面两大车自然是礼品,这段时日忙前忙后,打从晋阳回来后便甚少拜访几位长辈,眼看离中秋也不远了,再不登门实在失了礼数,到时候被程老流氓拎着衣领游街示众未免太没面子,只好主动前来问安。

    要问安的不止程家,这些长辈都要照顾到,不能顾此失彼,伤了老杀才们的玻璃心呐。

    牛车上的礼品并不贵重,都是些寻常玩意,自家产的烈酒,自家产的香水,还有自家大棚里种出来的各种绿菜,以及几个小盒子里装着从西域胡商那里买来的猫眼,玛瑙等宝石,这个最值钱,给老杀才们镶在装备上增加攻击力,防御力,以及……羞耻心?

    然而,当两大车礼品走到朱雀大街后,李素却实在为难了。

    先给哪家送呢?

    牛家位于朱雀大街最南端,此刻离李素最近,按说应该先给牛家送去,可是最北端还住着一个姓程的老恶棍,若被他知道自己的礼品其实是被人家挑剩下的,李素今日便别想囫囵着从程家离开,以那程姓老恶棍的禀性,恐怕还会打上牛家去,把刚送牛家的东西抢回来,临走还会扭头吐一口挑衅的浓痰……

    正义和良知告诉自己,不要向黑恶势力低头,可是理智告诉李素,不低头的下场一定很凄惨……

    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争吵,一个说:“要不我们这次还是向黑恶势力低一回头吧,下不为例”,另一个说:“好啊好啊好啊……”(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四章 路见不平

    对黑恶势力的态度,偶尔也应该妥协一下的,尤其是以程姓老流氓为首的黑恶势力,李素不仅仅是妥协,简直是敬畏了。

    碰到这种人,没法跟他谈原则,更没法讲道理,人家不讲这个。

    所以李素很明智地决定,先去拜访程咬金,至于牛进达……李素只好朝他家大门投以抱歉的目光。

    谁叫老牛比较要脸呢,世上无论任何事,要脸的人比不要脸的天生弱了一头,就比如现在,牛进达收礼注定只能收程咬金挑剩下的。

    叹了口气,李素挥手让车夫把牛车赶往程府。

    从牛家走到程家几乎要穿过整条朱雀大街,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走到中间时,李素赫然发觉……来事了。

    路边高耸的大户围墙外,一名年轻男子双手抱头,瑟缩在墙根下,还有几名一看就属于绝非善类的壮汉正对这名男子拳打脚踢,男子抱着头一声不吭,默默抵挡着狂风暴雨般的拳脚,而壮汉们下手却毫不留情,拳头击在男子身上背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响声。

    李素眯着眼看了一阵,嘴角渐露笑容。

    打架或是单方面被殴打,在长安城都是很常见的事,毕竟这是一座百万人口的大城,五湖四海以及各番邦异国来的商人旅人络绎不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些鸟显然没有那么高的素质,打架也就很常见了。

    令李素觉得有意思的是眼前这群壮汉和那名年轻男子的穿着。

    壮汉们穿着长袍,灰黑色的粗布衣裳,李素很熟悉,因为不久前自己还下令部曲跟这帮人打过一架,他们全都是吐蕃大相禄东赞的使团随从。

    而那名年轻男子的穿着却有点怪,他只披着一件麻布似的长氅,胡乱往身上一裹的样子,左边肩膀却完全裸露,看起来有点像天竺的和尚,可头上却包着一层层繁杂的头巾,一时间竟看不出是哪国人。

    年轻男子还在挨打,壮汉们似乎越揍越来劲,拳脚落在他身上也越来越重。

    李素再抬眼一瞥,发现离群殴现场十丈左右聚着一群人,也是吐蕃随从的打扮,这群人将其中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人团团围在中间,那人背对着围墙,一副假装看风景的样子。

    李素笑容越来越灿烂,嗯,很有意思,吐蕃大相在长安城临时扮演黑社会头子角色,对无辜民众施以惨无人道的暴行……看来最近李素太忙没时间陪他,这位吐蕃大相无聊得很厉害啊……

    年轻人在挨打,李素却岿然不动,冷眼旁观。

    身后的方老五忍不住了,凑上前轻声道:“侯爷,要不要小人去解围?”

    李素瞥了他一眼,道:“为何要解围?”

    方老五愕然:“这……以众凌寡,难道不拔刀相助么?”

    李素看着不远处那个仍然抱着头默默挨打的年轻男子,冷冷道:“救人不如自救,也是七尺昂藏汉子,对方人再多,也没有挨打不还手的道理,这样的怂货,救他一次谁还能救他第二次?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方老五迷茫眨了眨眼,随即若有所悟,默默退了回去。

    李素不是坏人,但也不算好人,他有同情心,也不介意做点善良的事,但是,他行善的对象必须值得他行善。人性里面善良的部分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多,用一点,少一点,年岁渐长,历经太多的丑恶后,人也变得麻木冷漠,却不曾发觉原来自己的影子,也融入了这丑恶之中。

    李素冷冷地看着那个挨打的年轻人。

    他想帮他,前提是,那个年轻人值得自己帮,所谓“锄强扶弱”,有能力的话,“锄强”并无不可,但是“扶弱”却不是必须,弱者自己不变强,谁也扶不起他。

    于是一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正在挨打的年轻人,方老五退了回去,与李家一众部曲面无表情地站在李素身后,他们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从尸山血海里蹚过来的,心性早已变得坚硬冷漠,李素不发话,他们也没有任何为那个年轻人出头的想法。

    在众人的注视下,挨打的年轻人终于爆发了。

    许是痛得实在受不了,而且那帮吐蕃壮汉似乎还没有停手的意思,抱头蹲在地上的年轻男子终于站起身,双拳毫无章法地胡乱抡了一阵,一边抡拳一边怒极痛骂,开口居然是一口流利的关中话。

    “你们欺人太甚!这里是大唐国都,我也是一国王子,岂能被你们如此****!”

    众吐蕃壮汉似乎没想到他敢还击,一愣之下居然被那年轻人揍实了几拳,众人惊疑之时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就连不远处站着的禄东赞也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回过了头,惊讶地看着那个年轻人。

    李素却笑了,欣慰的笑。

    是的,仍然是寡不敌众的情势,仍然是软弱无力的还击,抡拳毫无章法,揍实了也是不痛不痒,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强弩之末的虚弱气势,可是,至少他不堪****,至少他还击了,不论还击的结果如何,从他抡拳奋起反抗的那一刻,他已不再是弱者,而是值得人尊敬的壮士,李素已有了值得帮他的理由。

    吐蕃壮汉们徒然被还击,惊疑之后不由勃然大怒,显然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家伙居然真敢还手,呆愣过后,众人目露凶光,一声不吭地围了上来,这一次显然不是教训他这么简单了。

    年轻人满脸通红,目光愤怒,梗着脖子一脸无惧地瞪着众人,仿佛一位身陷敌阵的孤胆将军,为此生的最后一战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就在众吐蕃壮汉准备群殴时,李素忽然冷冷道:“方五叔,动手!”

    方老五一愣,接着恍然。

    自家侯爷终于找到了值得帮他的理由。

    于是方老五嘿嘿憨笑两声,一挥手,众部曲马上分散开来,十余人以半圆阵势朝众吐蕃壮汉们缓缓压过去。

    动静大了,吐蕃壮汉们顿觉不对劲,回头赫然发觉自己已被人包围,而且包围他们的人居然很面熟,貌似不久前大家也较量过一次。

    吐蕃壮汉们大惊,也顾不得教训那个年轻人了,急忙转身相峙,人人脸上露出悲愤之色。

    上次被揍得鼻青脸肿,这次你们又来!真当我们好欺负不成?

    方老五显然比较强势,无视众吐蕃壮汉的悲愤,一众部曲兄弟合围之后,方老五满脸堆着和蔼可亲的憨笑,出手却毫不留情,一巴掌便首先挥了出去,接着李家部曲蜂拥而上,一场混战须臾间拉开了序幕。

    这次的战况不如上次激烈,甚至只是一触即止,因为有人急了。

    急的人是禄东赞,本来离得远远的,笑看手下教训弱国小王子,欺负也就欺负了,可谁知道情势突变,在程咬金家门口不远的地方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禄东赞顿时急了。

    欺负欺负小国对强大的吐蕃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对吐蕃这种蛮夷之国来说,恃强凌弱再正常不过了,只不过禄东赞没想到有人会中途杀出,反过来把他的手下教训了,实在是打脸啪啪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发现出手的居然又是李素,就连教训自己手下的那帮杀才,也是上次把自己随从们揍得满地找牙的老熟人。

    仍是熟悉的配方,仍是熟悉的挨揍味道……

    看着吐蕃随从再一次很没面子的被揍得哀哀惨嚎,禄东赞气得不行,三两步冲了过来。

    “住手,都住手!子正贤弟误会了,误会了啊!”禄东赞气急败坏道。

    李素扭过头,见禄东赞一脸焦急地跑来,顿时露出吃惊的表情:“禄兄?你还在没回吐蕃?”

    禄东赞闻言差点一趔趄,心中怒气愈盛。

    这些日子把吐蕃使团扔在四方馆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原以为李素见了面至少该说几句赔礼道歉的客气话,谁知这混帐开口第一句居然问他为何还不走……

    大唐泱泱礼仪之邦,何时多出这么一号不讲规矩不说人话的东西?

    “误会了,子正兄误会了……”禄东赞擦着额头的汗,苦笑道:“你我兄弟和睦,为何又打起来了?”

    李素眨眨眼,指着地上栽了一半的吐蕃壮汉,愕然道:“他们……是你的手下?”

    “……是。”

    李素大惊:“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啊!禄兄恕罪,小弟实在不知,以为这群人是长安城专门欺凌弱小的恶霸,没想到竟是吐蕃使团……”

    禄东赞脸色一滞,神情顿时有些不善了,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他若听不出来未免太傻了些,而且他也看出来了,李素这是摆明了要为那个年轻人出头了。

    一张脸拧成了苦瓜,禄东赞叹道:“以强凌弱,确是为兄不该,只是子正贤弟不知,这厮罪有应得,我若不教训教训他,被欺负的便不止是为兄我了,而是整个吐蕃!”

    李素眨眼,指着那个不远处的年轻人,好奇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刚才我模模糊糊听他喊了一句,说他是什么国的王子……”

    禄东赞斜瞥了那人一眼,重重一哼,道:“确实是王子,真腊国的王子,哼!未开化的蛮夷小国!”(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五章 所思所谋

    李素很无语,呆呆看着禄东赞,半晌没吱声。

    真腊国或许是未开化的蛮夷小国,但是……这话应该由我们大唐人来说比较合适吧?你一个位处高原人烟稀少的国家,文化杂乱且缺少底蕴,至今只有本地的雍仲本教,不管婚丧嫁娶还是祭祀治病,都只会用跳大神来解决,就算是一锅大杂烩吧,这锅大杂烩的分量也少得可怜……

    就这样一个文化和经济都无比贫瘠寒碜的国家,李素实在不知道禄东赞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和傲气,居然骂别人是未开化的蛮夷小国……你们两个国家半斤八两好不好。

    李素情不自禁扭头朝禄东赞望去,见禄东赞仍是一脸高傲的鄙夷之色,确定没有自惭形秽的任何预兆后,李素点了点头。

    好吧,你开化了,你素质高,你不是蛮夷……

    不过听禄东赞说那人是真腊国王子,李素不由挠了挠头。

    貌似前不久听过“真腊国”,具体却忘了来由,到底听谁说的?

    这头李素和禄东赞聊着,不远处的年轻男子见中途有人出来救他,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李素,神情颇为讶异,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丝毫看不出是个王子。

    李素指了指他,朝禄东赞笑道:“看得出禄兄与此人有仇怨,愚弟与他素不相识,当然愿意站在禄兄这边,只不过这里是大唐都城,那人又是一国王子,公然在大街上打人,终归有点失仪,若引来巡街的武侯干预,传出去不大不小也是桩麻烦,引我大唐皇帝陛下不悦,所以愚弟冒昧插手管了这桩闲事,还望禄兄海涵。”

    话说得客气,却隐含锋芒,禄东赞听懂了,神情有些难看。

    李素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这里是大唐,不是你称王称霸的吐蕃,大街上打人这种事很没素质,更何况打的还是一国王子,你吐蕃再霸道,人在大唐必须得按大唐的规矩来。

    禄东赞显然听懂了。于是急忙解释道:“贤弟有所不知,这真腊国王子委实过分,原本大唐天可汗陛下已将文成公主允与我松赞干布和亲,和亲册封圣旨都下了,这个真腊国王子却半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住我的路,说要与我理论,说什么他与文成公主两情相悦,只等国中来使向天可汗陛下求亲,不能嫁予我吐蕃赞普……”

    叹了口气,禄东赞面露苦笑,道:“贤弟你听听,这还讲道理吗?我吐蕃使团来大唐长安求娶公主,那可是依足了国礼和大唐的规矩来的,大唐的君臣也是乐见其成的,这个番邦小国的王子却半途冒出来,试图搅和此事,这简直是对我吐蕃国的严重挑衅,试问愚兄怎能忍下这口气?刚才街上忍不住与此人争执起来,愚兄一怒之下,难免有些失态了,只是事出有因,贤弟莫要见怪才是。”

    李素皮笑肉不笑地瞥了那位王子一眼。

    王子气坏了,忍不住上前两步怒道:“胡说八道!我一直与你好言相求,何来争执?是你二话不说命人上来打我,吐蕃国恃强凌弱,难道在大唐便没个说理的地方了么?”

    禄东赞神情顿时阴沉下来,两眼寒光直射,冷冷地道:“是你欲横刀夺我吐蕃赞普所爱,事关国体,本相岂能甘休?王子殿下,请你慎言,不要给你的真腊国招惹麻烦,我吐蕃勇士兵指真腊,借道六诏即可,也费不了多少事!”

    真腊国王子一滞,咬紧了腮帮不再说话,瞪着禄东赞,却敢怒不敢言。

    李素没出声,不过全看明白了。

    原来这位王子竟是东阳所说那个与文成公主私订终身的人,而眼前这一切,无论禄东赞说得再冠冕,总结起来还真就是那三个字,“欺负人”。

    这就是强国与弱国的区别,面对强国,哪怕是强国里面像李素这种权贵圈里并不起眼的小小县侯,禄东赞都放下身架折节相交,李素有意无意让他受点气,受点刺激,一次两次打他的随从,禄东赞都能一笑而过,从不计较。然而面对弱国,如真腊国这样的,哪怕对方是个王子,说揍也就揍了,而且敢在大街上指使随从公然殴打,可见他根本没把这个小国放在眼里,一点也不担心由此带来的后果,因为他笃定了不会有任何后果,小小的真腊国在他眼里说灭也就灭了,不费吹灰之力。

    很残酷,但很符合现实。

    李素不想多事,他与这位王子并不熟,根本不了解他的为人品性,刚才帮他出了一次头已然是仁至义尽了,没道理一次又一次的帮他,毕竟,李素只是个打酱油的路人,不是王子他爹。

    不痛不痒劝了几句后,禄东赞与真腊王子两厢罢斗,就此揭过,然后各自朝李素告辞。

    那位真腊国王子临走时还朝李素长长一揖,大唐的礼仪做得十足,看来这些年在大唐读的书并没有读到狗肚子里,走时深深看了李素一眼,李素含笑点头,算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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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访程府对李素来说,其性质大抵跟进威虎山差不多,是一个斗智斗勇斗脸皮的过程,从程家大门开始,李素便陷入高度的紧张提防中。

    “哇哈哈哈哈哈哈!好个小后生,多少时日不见你,当老夫死了么?太失礼了!”程咬金那张毛茸茸的虬髯大脸出现在李素眼前,多日不见,依旧丑得鲜明闪亮。

    李素急忙躬身行礼:“小侄拜见……”

    “拜个屁!等老夫死了你再拜……”程咬金略过了李素,直奔李素身后的两大车礼品而去,一看满载的牛车,程咬金高兴坏了。

    “虽然不常来看老夫失了礼,但礼品还算勉强入眼,罢了,老夫原谅你了,来人,都收下,娃子,且陪老夫进去饮酒,昨日府上又买了两个胡姬,绿眼珠子盯得老夫心里发毛,你去试试合不合口味,喜欢就送你了。”

    程咬金不由分说拉着李素往家里拽,李素急了,结结巴巴道:“慢着!程伯伯,那两车礼品不是只给您一家的,还有牛家,李家……”

    程咬金哈哈大笑:“小娃子又说玩笑话,不管啥好东西,但凡路过俺程家的大门,断没有让它漏网的道理,东西都姓程了,拉车的两头牛不错,嗯,也姓程了,来,不要在意这些小节,快进门饮酒……”

    李素目瞪口呆:“拉车的牛……它,它们是……”

    “对,也姓程了,娃子越来越不爽利,明你再来,吃牛肉,煮的炒的随你。”程咬金笑得很灿烂,甚至扭过头看了一眼被牵进程家侧院的两头牛,目光非常的垂涎欲滴。

    李素呆滞无神地任由老流氓把自己拽进了门。

    决定了,以后叫人挑两担粪路过程家门口,试试看里面会不会冲出个活土匪尝尝味道。

    …………

    熟悉的大碗酒,大碗肉,进了程家前厅就像进了水泊梁山的聚义厅,太斯文的人会被厅内众好汉鄙视得体无完肤。

    程咬金依旧咋咋呼呼,开席便唤了歌舞伎,一排排美女如乱花迷眼,鱼贯而入,在厅内摇曳着婀娜的身姿开始翩翩起舞,程咬金眯着眼,笑得很猥琐,……程家任何东西都是以数量作为压倒一切的筹码,就连酒宴助兴的歌舞伎,人数也比别的权贵家多两三倍,宴席一开,程家前厅顿时成了拥挤的菜市场,被各国各色的美女塞得满满当当,一个个分班次的轮流上前起舞,生动形象地复制了一千年后dong莞夜总会里熙熙攘攘的盛况。

    李素高度紧张地陪笑陪酒,顺便还分心提防着不时凑上来欲他便宜的各种美女,窘迫尴尬的模样引得一群舞伎咯咯直笑,对他的骚扰也愈发频繁了。

    就在李素被撩拨得疲于抵挡,心力交瘁之时,程咬金终于尽兴了,一碗酒灌进肚,打了个冗长的酒嗝儿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歌舞伎全赶了出去,程家前厅内只剩了他和李素二人。

    “说来也是二十出头的大人了,这点小阵仗还被搞得手忙脚乱,女人凑上来不管不顾先摸两把,觉得喜欢就抱去房里睡了,不喜欢就一脚踹远,至于躲来躲去么?装正经!”程咬金不屑地鄙视道。

    李素苦着脸道:“伯伯府上待客实在太热情,小子无福领受。”

    程咬金嘿嘿笑道:“你小子是个怪人,说你是正人君子吧,你并非不近女色,而且勾搭女人更是一把好手,连公主都被你……呵呵,说你是个登徒子吧,偏偏对寻常女子不假辞色,送到你面前都不要,所以啊,男人就是贱,白送的弃如敝履,反倒是那些不容易到手的,便要死要活把她抢过来,搭上命都不在乎。”

    李素眨眨眼,不太习惯老流氓跟他聊这么深奥的话题。

    他总觉得程咬金的话不是随便说的,活到这把年纪了,说什么话总有个铺垫,看似是不相干的闲话,说着说着,总会拐到他想说的正题上去。

    果然,程咬金话锋一转,说到了正题。

    “说男人贱嘛,世人皆如是,不仅是对女色,对权势钱财也一样,到了手的东西,便觉得理所应当该是他的,得不到的便争得头破血流,豁命以赴,居之则安乐,不居者苦心谋之,从天下大势到一官一职,大抵如是,鲜少例外,小娃子,老夫看你就是个例外。认识你大概有七八年了吧?老夫今日见你与七八年前见你,从里到外并无改变,那一年你还只是个农家小娃子,无意救了东阳公主,老夫奉旨查勘,第一眼见到你时便觉得你非池中凡物……”

    李素急忙行礼道:“伯伯谬赞,小子……”

    程咬金哼了一声:“话没说完,你怎知老夫在赞你?……七八年前老夫见你便觉得你是个不争的人,非不能争,实不愿争,你天生是个随性的人,做人随性,做事也随性,旁人见你只图眼前享乐,永远一副懒散倦怠的样子,仿佛任何事情都不上你的心,不入你的眼,从寻常一个农户子弟,短短数年爵封县侯,开大唐立国之先河,而你仍是当年的懒散模样,一点也没变过,姑且不说你这懒散的性子到底是装的还是本性,老夫不得不说,你的性子实在很适合在朝堂里生存……”

    李素陪着笑,眉梢却不自觉地跳了跳。

    程咬金盯着他,笑眯眯地道:“朝堂是个凶险的地方,看似无风无浪,但一不小心就翻了船,从高祖打下江山开始,当臣子的不但要会办事,还要会站队,只会办事没用,站错了队,该死还得死,而你这个懒散性子,却正合了君臣的胃口,不争不抢,封你个官爵都像要了你半条命一般,恨不得一辈子只当个平民百姓才好,无论是不是你心中真实的想法,至少路子走对了,就要这副不争不抢,避而远之的样子,才会令朝中君臣对你放心,对你不加提防,如果你还有一身鬼神莫测的本事的话,那就更是绝世珍宝,待之以国士了。”

    “所以陛下这些年对你的荣宠一加再加,国有疑难时,想到你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所以我们这些老杀才老臣子才会待你如亲子侄,东家长家短的,什么事都会想到知会你一声,连长孙无忌那个阴损老货提到你时,对你也是赞不绝口,娃子,不说不觉得,你看你这些年在长安城里编了多大的一张网……”

    程咬金摇摇头,赞叹道:“厉害啊!别的且不说,老夫在你这般年纪时绝做不出你如今这般成就,跟你一比,老夫和长安城这些老货们的一把年纪全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只不过,娃子你再厉害,有一件事却办差了……”

    李素听了半天夸赞,越听越有点飘,他发现自己果然很厉害,再捧几句的话,或许他已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只是当程咬金话锋一转以后,李素猛地醒过神来,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

    他很清醒,前面的夸赞再多也只是铺垫,今日程咬金说了那么多,直到现在才转到了正题上。

    “小子年幼无知,做过的错事实在太多,伯伯谬赞了,不知小子哪件事办差了,还请伯伯提点训斥。”李素垂头恭敬地道。

    程咬金对李素的态度很满意,端杯灌了口酒,悠悠地道:“老夫从来不敢把你当不懂事的孩子看,更不敢认为你真的是‘年幼无知’,你的为人处世跟朝中那些老狐狸不相上下,再加上人又年轻,恬着一张没毛的嫩脸到处叔叔伯伯的一通乱叫,朝中讨厌你的人委实极少,所以老夫实在想不通,以你圆滑老练的性子,为何偏偏与太子殿下闹得如今水火不容?”

    程咬金眼中露出不解的目光,盯着李素那张平静的脸,叹道:“娃子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做蠢事的,老夫一生只知打打杀杀,对聪明人向来都是敬佩的,别人眼里的聪明人如果做了一件蠢事,或许会暗笑此人不过尔尔,但老夫觉得,一个聪明人就算做出蠢事,那也是有意为之,必有更远大的图谋,这种图谋,寻常人是看不懂的,老夫不够聪明,所以想问问你,你究竟为何要与太子结下如此深的仇怨?”

    李素露出迷茫的表情:“恕小子愚钝,程伯伯今日这番话的意思……小子实在不解,伯伯能否说得清楚点?”

    程咬金哈哈笑道:“脸上不清楚,心里可清楚得紧……数年前东市打了太子属官,老夫原以为你会服个软,毕竟人家是东宫,差一步就是皇帝了,人家是君,你是臣,你去赔个罪道个歉,并不折你面子,可你偏偏梗着脖子死活不去,老夫当时就觉得奇怪,以你聪明的性子,没道理不知利害呀,当朝太子被你得罪死死的,也不说寻个由头化解,甚至日后太子主动与你交好,你都不冷不热的婉拒,再后来,你与太子之间发生一桩桩事,仇怨也结得越来越深,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你们二人势同水火了,老夫这些年看在眼里,越看越觉得奇怪,难道你真不给自己留后路了?难道你不怕他有朝一日继承了皇位,第一个拿你动刀?你自己轻生死不要紧,你把全家老小的性命置于何地?”

    李素腰一挺,还未等他开口,程咬金又接着道:“世上敢把下一任国君得罪得死死的,而且不愿化敌为友的人,除了你一个,老夫委实没见过别人了,这些年老夫闲暇之时,也不停的揣摩你心里的意图,想了好些年,直到最近,老夫渐渐想通了……”

    直视着李素的眼睛,程咬金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缓缓道:“不在乎得罪太子,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对朝局走势把握精准,多年前便能预测到这个太子迟早会被陛下废黜,所以你不怕得罪他,因为一个被废黜的太子,就什么都不是了,不但他拿你无可奈何,你还给新任的太子留下一个不攀附不阿从的好印象……不过老夫死活不信,你一个小娃子能看清数年以后的朝局,这一点,怕是连陛下和长孙无忌那老货也做不到吧?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

    李素眼皮跳了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

    程咬金语气越来越轻,越来越慢,缓缓道:“第二种可能……陛下若不废这个太子,便由你来谋划废了他,最近东宫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倒霉事接二连三,小子,不要告诉老夫,这些倒霉事与你毫无干系,老夫虽然不够聪明,可也不蠢。”(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六章 流归长安

    李素从来不敢小看这个年代的人。

    他们并不是千年后影视剧里那种迂腐呆板保守以及愚昧的形象,事实上他们比千年后的大多数人更聪明,尤其是从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那批老杀才,一个比一个老奸巨滑,脑子稍微笨一点的都活不到大街上抢晚辈礼品的岁数。

    当然,论起不要脸的程度,这批老杀才也大大超越了想象中的下限,不论身居何等高位,他们崇尚的仍是丛林自然法则,适者生存,强者为尊,以绝对的武力值来决定谁是资源的分配者和得益者,所以程咬金抢李素的礼品抢得毫无压力,连拉车的牛都被牵进了后院,眼看明天就会端出一锅香喷喷的牛肉,而程咬金却能一脸的理所当然,你弱,所以活该被我抢。

    程咬金有的不仅仅是武力值,他还有一颗比武力更可怕的清醒睿智头脑,只是许多时候他的睿智被隐藏在粗鲁的表象下,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不过是个只懂打打杀杀的莽夫。

    李素很早以前便知道程咬金绝不是莽夫,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程咬金也必然是靠头脑活到最后并且笑得最开心的一批人。这一点,从李素刚认识这个老流氓时便清醒地意识到了。

    然而,饶是李素从不敢轻视他,今日此时,却仍被程咬金一番话惊得差点跳起来。

    那个粗鲁甚至有些疯癫的老杀才,在这一刹那竟像个饱经沧桑的智者,他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世间的迷雾,亲口说出隐藏在迷雾中的一切细节。

    看着李素惊愕的表情,程咬金笑了。

    “就知道你个小娃子藏了一肚子坏水,呵呵,从东市姓黄的那家商户被害一案开始,老夫便察觉幕后有人推动着案子往另一个方向走,直至此案闹上了朝堂,陛下下旨三司会审,接着汉王府被推上风口浪尖,案子的走向便急转直下,莫名其妙便偃旗息鼓了,老夫知道,肯定背后有人使了力,再后来,案子又被挖了出来,老夫更看明白了,这是反击开始了,最后太子殿下出了昏招,莫名其妙说了那句混帐话,恰到时机的被张玄素听到,然后朝堂彻底炸了锅,太子陷入四面楚歌之境,由攻势转为被动守势,并且处境日渐危殆,直到近日,陛下终于召集长孙老儿等人商议易储……”

    程咬金眯着眼嘿嘿怪笑:“娃子啊,老夫把整件事梳络了一遍,不知可有说错?发生的这几件事看似没有任何关联,可是仔细一咂摸,里面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把眼光放得更远一点,从全局来看,里面几个关键的事件竟发生得巧之又巧,比如汉王府被抖落出来,比如太子莫名其妙说的那句混帐话,又恰好被张玄素听见……啧啧,转守为攻,不着痕迹,太子殿下大好的形势就这样一步步化为了被动,可谓丢城失土,败得一塌糊涂,娃子,不要告诉老夫这些事与你毫无干系啊……”

    李素目瞪口呆,然后眼睛飞快眨了起来。

    妖孽啊,老妖孽,你咋不上天呢?

    迎着程咬金似笑非笑的目光,李素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强笑道:“程伯伯,这些事真与小子无关,小子听说,都是魏王殿下干的……”

    果断把魏王胖子卖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程咬金嘿嘿笑:“原来是魏王干的,嗯,倒也说得通,天下皆知魏王欲图东宫之位,只不过……既然是魏王干的,你流哪门子汗?啧啧,小脸都白了……”

    李素面不改色:“小子喝酒脸白,越喝越白。”

    程咬金哼了一声,道:“你爹是个农户,估摸不大懂其中凶险,你小子这些年翅膀硬了,你爹也没法管你了,老夫承情被你喊一声‘伯伯’,也就恬着脸领受了。既是长辈,代你爹教训教训你亦是应有之义,来人,取我程家家法来!”

    “程伯伯留情,小子错了。”李素急忙服软。

    他并不觉得程咬金在吓唬他,老杀才说要教训他,就肯定会教训他,当初亲眼见过这老杀才是怎么揍自己亲儿子的,程家的长房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卢国公爵位的,被他吊起来抽得哇哇惨叫啊,想想那个画面,李素估计了一下,若换了自己,可能撑不过一炷香便挂了。

    见李素服了软,程咬金似笑非笑的表情猛地一变,变得凶神恶煞。

    “你小子吃错药了?竟敢谋算东宫太子!李素,你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么?”

    李素眼皮一跳,垂头道:“程伯伯息怒,小子……”

    “息怒个屁!幸好是老夫看出来了,因为你与老夫来往最密切,老夫对你的禀性多少有几分了解,若教陛下看出来,你以为你还留得命在么?”

    李素忽然笑了:“程伯伯,您以为小子是什么人?”

    程咬金一呆,怔怔看着他没说话。

    李素叹道:“小子只是盛世中的一个小人物,哪怕封侯入省,也只是一个一时得志的小人物,在真正权势人物的眼里,我这样的所谓县侯,也就是动动脑子便能轻松抹去的角色而已,如同顺手掸去一粒尘埃般容易,程伯伯,小人物小角色并不意味着天生该死,伯伯设身处地想想,从当初得罪太子到如今,您若是我,您该如何做?当年隋末时,您也是瓦岗寨出身的一条好汉,想必也不会老老实实引颈就戮,面临钢刀加颈的处境时,终归还是要反抗一下的吧?”

    程咬金怒色稍霁,嘴唇蠕动几下,还是没吱声。

    “程伯伯当知,当年小子入朝为官本非我所愿,是陛下一道圣旨强行封了我官爵,既已入了朝,身份便不一样了,为人处事的方式也该不一样了,历朝历代的朝堂永远都不干净,我若想活下去,活得更好一点,只能在勾心斗角中杀出一条血路,小子天生温吞懒散,用不了太激烈的方式来求生,只能暗地里谋划点阴谋诡计……太子殿下这几年针对我和家人挑起的事端已不止一次,想必伯伯也清楚,后来算计我事败,便派人刺杀我爹,又设奸计陷害我丈人,矛头一次又一次对准了我的至亲和外戚,程伯伯,事已至此,试问小子还有选择吗?还能退让吗?”

    程咬金冷冷道:“所以你便敢赌上全家老小的性命,行此险着?若然事败,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李素笑道:“若我什么都不做,等太子殿下将来继承皇位,程伯伯,那时的我,又是怎样的下场?”

    程咬金:“…………”

    李素叹道:“前面是悬崖,后面是刀阵,程伯伯,我想活下去,终归要走出一步的,不是往前便是退后,不论走哪一步都不得不冒险,更何况……程伯伯扪心自问一句,如果这位太子殿下果真登上皇位,您果真毫无芥蒂,心甘情愿拥戴他么?太子殿下说出的那句混帐话虽是因我设计,可那句话却是他亲口说出来的,想必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此人若为国君,您与牛伯伯这些从龙老臣,实不知会被他屠戮几何,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位未来的天子可不是什么仁君圣君……”

    程咬金脸色连变,显然李素最后几句话击中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隐忧。

    李承乾说过的那句混帐话,基本已成了所有老臣的隐忧,那句话杀伤力太大了,正因为那句话,使得李承乾失尽了人心,尤其是跟随李世民打江山的这群老臣。那种轻佻张狂的“杀五百人岂不定”,不仅失了心,更伤了大家的心,臣子在李承乾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基本等同于牲畜,想杀便杀,毫无顾忌,这种人若当了皇帝,无疑会令天下大乱,说得更实际一点,至少会大大伤害这些新兴权贵们的既得利益。

    “既得利益”对每个大门阀来说,是绝不容许侵犯一丝的,因为他们的每一丝利益都是玩命得到的,谁敢动他们的利益,他们继续跟谁玩命。李承乾如今还只是太子,却已表明了将来登基后必然会伤害权贵们的利益,后来站在太子阵营的朝臣们纷纷弃他而去,说到根本上,正是这个原因。

    现在李素把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那层窗户纸捅破了,程咬金顿时陷入了沉默。

    这与忠诚或背叛无关,现实就是如此,你视我如草芥瓦狗,我为什么还要对你忠诚?陛下有那么多儿子,放弃一个,投奔另一个,做这样的决定很难么?

    见程咬金的态度由愤怒渐渐转为沉默,李素笑了,端杯朝他敬道:“程伯伯,咱们仍是忠于陛下的,至于太子是谁,我们臣子就不必操心了,小子谋算东宫也算不得对陛下不忠,就算换个人当太子,终究也是陛下的骨血,若能选出一个德才兼备之人当储君,无论对大唐还是对各家门阀,必然是件好事,至少不会比现在差,程伯伯觉得呢?”

    程咬金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重重一哼,不过最后还是端杯一饮而尽。

    李素笑得愈发灿烂,这杯酒,便算是程咬金的态度了。

    …………

    今日李素破天荒的清醒着走出了程府。

    程咬金的脸色不太好看,只说要关在屋里再寻思寻思,酒宴自然无法继续,挥挥手不耐烦地把李素撵走了。

    李素也松了口气。

    面对这位老妖孽,李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绞尽脑汁地说服程咬金,至少不让他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武将向来不参政,程咬金和牛进达李绩这些人开朝会时从来都只是一件摆设,甚少参与商议大唐的政事,只不过这些武将也非常执拗,脑子里一根筋,不把他们这根筋转个方向,李素真担心以后会跟那些老将军们交恶。

    现在李素已确定了程咬金的态度,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接下来便是与太子的交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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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已入秋,关中秋收已毕,城外的田野里一片苍茫萧瑟,远处农家的炊烟袅袅扶摇,伴随着阵阵狗吠鸡鸣,给萧然的秋天增了几分勃然生气。

    晌午时分,长安城金光门外,远远行来十余骑,骑队算不得浩荡,甚至打扮有几分落魄寒酸,为首一人满面虬髯,目光冷森,黝黑的脸庞棱角分明,仿若刀刻般冷硬。

    值守城门的是左屯卫将士,一名校尉打着呵欠,懒洋洋地从城门甬道内踱了出来,看着进出如洪流般的行人,不由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

    “再过俩时辰下差了,今冷得邪性,下差后不忙回营,我请你们去西城老刘的酒肆里喝几碗。”

    守门的府兵们闻言乐得眉开眼笑,一迭声地道谢,校尉笑了笑,转头望向城门外,接着皱起了眉。

    “前面那十来骑,看他们骑马的身手,像是行伍汉子,怕不是寻常路数,上去先拦下来,查过以后再放他们进城。”

    众府兵急忙应了,抄执着兵器上前,将十余骑拦了下来。

    校尉远远倚着城门,懒洋洋地看着麾下将士围住那十余骑,谁知将士上前没说两句话,为首那汉子忽然扬起马鞭,狠狠一鞭子抽下来,当先一名府兵被抽个正着,众将士一呆,校尉也愣了,接着勃然大怒,三两步抢到众骑马前。

    抬起怒眼望去,发现为首那名骑士颇有些眼熟,校尉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看到他那熟悉的眉眼,冷峻的神情,校尉愣了半晌,浑身猛地一激灵,飞快躬身按刀行礼。

    “末将拜见侯大将军!”(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七章 大恩未报

    侯君集回长安了。

    因屠高昌都城而引西域诸国愤怒,李世民不得不下旨流放琼南,时隔两年,李素在晋阳平乱后用自己的功绩换来侯君集的开释,李世民****的圣旨追出长安,两个月后,侯君集领十余散骑随从回到了长安城。

    侯君集回城的消息迅速在群臣中散播开来,许多与其交好的朝臣们纷纷备上厚礼,亲赴侯家拜访,可谁都没想到侯君集进城后并未回家,而是径自去了太极宫,长伏于宫门前请罪并谢恩。

    李世民并未召见这位声名远播的大将军,只是派了宦官出宫递了话,嘱咐侯君集回家好生歇息休养,并自省其过,不可再犯,侯君集面朝甘露殿方向连连磕头,虎目含泪表示一定自省己过,不敢再辜负圣恩。

    贞观朝的名将很多,李靖是无可争议的排名第一,可谓大唐战神般的存在,只是当初灭了dong*突厥后,李靖的战功和军中威望到达了巅峰,已有震主之象,李世民颇为忌惮,而李靖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将领,很识趣地表示征突厥一战错杀平民无数,并且也有纵容麾下将士抢掠****之事,于是不邀其功,反而自请其罪,从此闭门谢客,不再参与任何军政之事,这才令李世民放了心,不但给自己争到了生机,还赢得了李世民的敬重,从此将他高高供起,类似于一种国家供奉的存在。

    而侯君集,他所经历的事情大致与李靖差不多。同样是灭国之战,同样也是纵容部将屠城抢掠,而灭高昌国震慑西域诸国,从此将丝绸之路以西牢牢掌握在大唐手中,其战略意义丝毫不比李靖当年灭dong*突厥小,李世民给他的待遇却与李靖天差地别。

    只能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李靖挟灭国之威,将当时北方最强大的敌人灭了国,这个举动已为大唐立威扬名,所以一些屠城抢掠之类的事情,邻国无人敢指责,而侯君集灭掉的高昌国本只是个小国,其余的西域诸国害怕侯君集下一个灭国是自己,为了各自国家能够免于兵灾,自然要拿侯君集屠城抢掠作文章,所以侯君集并非败于国法军纪,而是败于政治舆论压力。

    离开太极宫,侯君集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望着远处的太极宫门,部将随从牵着马静静站在他身后。

    侯君集接过缰绳,脚步忽然一顿,语气低沉地道:“可知李素家住哪里?”

    “末将知道。”

    侯君集踩镫上马:“走,去李素家。”

    部将一呆,讷讷道:“可是……大将军,您不先回家么?老夫人和少郎君他们……”

    侯君集重重一挥手,沉声道:“大恩未报,先享天伦,不义也。走!”

    精骑卷黄尘,侯君集领着部将随从出了长安城,径自朝太平村疾驰而去。

    风吹着侯君集略显凌乱的发鬓,根根须发迎风招展,拂过面颊有种针扎般的疼痛。

    侯君集眯着眼,抿紧了唇。

    这次被召回长安,他的心情并非如刚才在太极宫表现的那般悔恨或感恩,反而非常复杂。

    有怨气,有愤怒,有困惑,还有几许憋屈难受。

    国法军纪真真实实摆在面前,侯君集无法辩解,错了就是错了,李世民的处置并无任何不妥。可是,谁叫他前面还有一个李靖的特例摆在那里呢?同样是亡国灭族,同样是战略大胜,同样的盖世奇功,李靖犯了之后给李世民服了软,虽说没了实权,却也被高高供起,臣民敬重,没人提屠杀突厥牧民,也没人在乎他麾下的部将抢了突厥多少财物。

    然而到了侯君集身上,同样有功也有过,可他刚回到长安城就被锁拿下狱,接着被李世民下旨流放,同样的功过,不同的人,不同的待遇,侯君集怎能无恨?

    人最怕比较,若无前例,侯君集纵被砍头亦无话可说,但前面李靖的待遇活生生摆在面前,再看看自己的下场,心里当然不平衡了,有句古话叫“不患寡,而患不均”差不多便是这个道理。

    此刻侯君集的心情,大抵便是怨恚与恨意交加,然而对方是自己效忠多年的皇帝,于是又掺杂了一些委屈难受,一团复杂的心情埋藏在心底深处,慢慢的发酵。

    部将的轻唤令侯君集回了神。

    “大将军,前方便是太平村李家了……”

    侯君集一勒缰绳,十余骑停下,众人下马,在离李家大门尚距数十丈便下马步行。

    李素闻讯急忙跑出家门,见侯君集一身风尘,满脸沧桑,站在门口定定注视着自己,李素急忙行礼。

    “小侄拜见……”

    没等李素躬身,侯君集忽然抢前一步托住了他的胳膊,李素疑惑起身,却见侯君集猛地一躬身,先给他行了一礼。

    后面的部将见侯君集弯下腰,众人也纷纷单膝跪地,行礼隆重。

    “侯某承贤侄之情,回长安的路上便听说了,是你以自己的功劳为抵,换得侯某被****开释,召回长安,免我多年流放之苦……”

    李素吓了一跳,急忙道:“侯叔叔万不可折煞晚辈,您被****与晚辈并无多大关系,陛下因时因势而赦亦在情理之中……”

    侯君集淡淡一笑:“恩与怨,侯某一向分明,是你的恩,就那就是你的恩,旁人沾不得半点,此恩无异再造,容侯某日后报之。”

    李素闻言一愣,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将他请进门。

    …………

    李家待客并没有像大唐权贵高门那样大摆酒宴,李家的生活习惯很规律,酒宴通常都是到饭点时才设,客人若不是饭点时候来,一般也就是堂上高座,然后一杯清茶待之。

    得知侯君集及部将风尘仆仆刚回长安,李家破例开了餐,席间无酒,只有香喷喷的饭菜,侯君集也不客气,抄起筷子便一阵风卷残云,狼吞虎咽,饭量令李素暗暗吃惊,然后……开始思索这家伙到底是来报恩还是来报仇的,上门不但没拎任何礼品,反而白蹭了不少饭菜,李素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不像是他的恩人,而是仇人,今日上门寻仇就是为了吃穷他……

    李家丫鬟如穿花蝴蝶似的进出堂前和后厨十几次,为这群饿鬼添饭添菜之后,终于把他们的无底洞填满了。

    侯君集打了个饱嗝儿,满足地摸了摸肚子,丫鬟适时奉上一杯清茶,侯君集浅啜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把茶搁下再也不动它,显然李家的茶水不太对他的胃口。

    吃饱喝足,宾主这才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样子。

    李素与侯君集聊了一些流放途中所闻所见的闲话后,二人渐渐说到了正题。

    “这一路老夫风餐露宿,沿途打听到长安城的一些消息……”侯君集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近日东宫不稳,陛下有易储之念?”

    李素笑道:“空穴不来风,消息终归是五花八门的,陛下确实动过易储的念头,但被长孙伯伯和房相等人劝住了,如今长安朝堂市井众说纷纭,都是些离奇的传闻,侯叔叔不可轻信啊。”

    侯君集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与太子殿下……多年前便已积下深怨了吧?”

    李素眼皮一跳,急忙正色否认:“没有,小侄与太子殿下相亲相爱,情比金坚,还约好了明日一起去东郊义结金兰,今生不离不弃……”

    侯君集的脸顿时有点黑,恨恨瞪了他一眼,感觉今日无法愉快聊天了。

    李素陪笑道:“侯叔叔风尘仆仆刚回长安,且安心在家休养些日子,陛下当初流放侯叔叔亦是迫于情势,你与他的君臣情分并无半点减色,过段时日陛下对侯叔叔必然另有重用,您这两年的霉运也算走到头了……”

    侯君集哼了哼:“老夫的前程,用得着你这个黄口小儿来替我操心?多事!”

    李素:“…………”

    他也觉得没法愉快跟这家伙聊天了。

    闲聊许久,该聊的差不多都聊完了,而不该聊的,李素也一字没说,侯君集似乎对长安城这一年多发生的八卦新闻并不太感兴趣,除了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易储传闻,他才露出饶有兴致的模样。

    然而关于易储,李素却一个字都不敢多提,因为他很清楚历史上侯君集是因为什么垮台甚至连命都丢了的,或许如今历史因为李素的这个异数的存在而不知不觉改变了,但李素无法肯定这种改变对侯君集来说是好是坏,他只希望侯君集最好不要沾任何跟东宫有关的事,闲聊都不行,尤其是在眼下太子即将倒台的关键时期。

    侯君集今日来李家是为了谢恩,目的达到了,侯君集终究思家心切,而李素这个小滑头左拉右扯,天南海北,就是不说点干货,聊久了侯君集的耐心也终于被耗尽,于是起身告辞。

    李素松了一口气,以一种送瘟神的迫切神情亲自将侯君集送出大门外。

    侯君集踩镫上马,手里倒拎着马鞭,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后蹄刨着地,侯君集骑在马上,淡淡朝他一瞥,忽然弯下腰,轻声道:“你果真对太子殿下无恨?”

    李素想了想,不答反问:“侯叔叔对陛下有恨吗?”

    侯君集一愣,接着大笑,狠狠一扬鞭,一行人飞驰离去。(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八章 因恨谋篡

    侯君集怎能无恨?

    他恨的不是流放千里,恨的是李世民不公。

    都是跟随李世民打江山的老臣,都是战功彪炳的当世名将,当初李靖灭dong*突厥纵兵屠民抢掠,回朝后只是交卸了兵权,便被高高供起,而他侯君集回朝后却被锁拿下狱,流放千里。

    处置待遇天差地别,尤其是西域诸国君主施压,而煌煌大唐却因这些蛮夷小国的指责而加罪于他,侯君集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成了李世民手中的一颗弃子,为了那些蛮夷而放弃了他这个跟随多年的忠心部将。

    如此不公的待遇,教侯君集心中怎能无恨?

    可是,恨又能怎样?臣只是臣,君仍是君,恨意再深,他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面对李世民时仍要做出无比悔恨愧疚的模样,仍要伏地跪拜表示自己的忠诚,稍微露出半点怨恨的表情,便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

    东宫。

    最近东宫的客人比较多,多得有些诡异。

    每日黄昏,城门坊门快关时,总有一些人面见太子,他们从来不走正门,皆由李承乾的心腹宦官从东宫南门将其接入后庭。

    东宫后庭有一片占地广袤的池塘,引曲江之水而充之,池塘的中间有亭台水榭,每日黄昏,李承乾便召集一些人到池塘中心的凉亭内,布置酒菜,挂起宫灯,一群人在亭内高谈阔论,吟诗作赋,效魏晋狂士遗风,常有开怀大笑之声从凉亭传出老远,往往通宵达旦宾主方兴尽而散。

    外人眼里看来,这是非常正常的社交举动,李承乾最近一反常态,竟渐渐杜绝了女色,引三五友人亭中聚会,谈古论今,显然比终日沉迷酒色要强上许多,看在东宫属臣于志宁等人眼里,自李世民动了易储之念后,太子殿下惶恐之下痛改前非,终于改邪归正,走上了正途,至少眼下已看不到殿下终日沉迷酒色的颓废模样,与三五友人凉亭内谈古论今,委实是一个好现象,颇有积极上进之新气象。

    所以,对李承乾常召友人东宫聚会一事,诸多东宫属臣包括李世民布下的眼线都看在眼里,众人都很欣慰,更乐见其成。而李承乾也没让大家失望,白天老老实实读书,房玄龄,孔颖达,岑文本等当世名臣大儒尽己所能,教授太子学问,晚上则邀三五友人吟诗作赋,谈古论今,如此改变,连太极宫的李世民听了眼线的禀奏后,脸色都稍见缓和,只是没好气地哼了声,却再也不提易储之事了。

    其实,李承乾如果真的这样积极上进的生活下去,他目前的危境以及摇摇欲坠的地位未尝不可挽回,他最大的优势便是嫡长子身份,在这个长幼有序,极重纲常的年代里,嫡长子便是天生合法的继承人,如果不是品性德行太过不堪,但凡一点小瑕疵,世人都能忍则忍。

    可惜的是,李承乾所做出来的这一切,全只是表象,是一场蒙骗天下人的戏。

    他确实邀了不少人进后庭凉亭谈古论今,但高声谈论只是故意传出去让东宫的人听到,大部分时候的窃窃私语,却在谋划一件惊心动魄且大逆不道的大事。

    选在池塘中间的凉亭也是绝佳的主意,凉亭四周临水,旁人没有窃听的可能,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秘密不会外传。亭内摒退所有无关之人,留下的全是一群******的极端分子,大家如众星拱月般把李承乾捧在中间,一字一句吞吐间,一桩阴谋造反的大事在众人的谋划中逐渐搭起了框架,充实了血肉,真正变成了一件有成功可能的谋朝篡位。

    参与聚会的都是李承乾的熟人,无论好人还是坏人,身边终归有几个朋友的,有的朋友争气,有的不争气,很不幸,李承乾身边围绕的朋友里面争气的人委实不多。

    第一个是杜荷,三十来岁年纪,心高才疏,他是名相杜如晦的次子,尚城阳公主,被封驸马都尉,爵赐襄阳郡公,官至尚乘奉御。

    所谓“尚乘奉御”,名字听起来很拉风,一看这四个字便透着浓郁的高大上的气息,可是它的职司却并不如名字那么高贵,事实上这个官是管马的官,皇家的所有马匹都归他管,从皇帝出行的仪仗用马,到皇帝亲征的战马,再到各种场合所用的各种马,都归他管,如果一定要打个比喻的话,这位杜奉御的地位大抵相当于孙悟空曾经当过的弼马温,位卑官微,妥妥的事业低谷期。

    第二位客人名叫赵节,是李世民的妹妹长广公主之子,其父赵慈景,是早期跟随李渊起兵反隋的功臣之一,后来早故,长广公主带着幼子赵节奉旨改嫁杨师道,而赵节也被赐了一个扬州刺史的虚衔,属于有官无权的纨绔子弟。

    第三位客人是老熟人,汉王李元昌。这家伙除了一个王爷的头衔以外,没什么好介绍的,如果一定要给个评语,唯有四个字最合适,“一个坏人”。

    主要的客人便是这三位皇亲国戚,都算是李家皇族里的人,而另外两位客人不是皇族中人,一位是李承乾的心腹侍卫,有个颇像非主流网名的名字,名叫纥干承基,另一个名叫李安俨,是曾经隐太子李建成的属官,现掌管宿卫,任左屯卫中郎将。

    五位客人便成了李承乾谋划造反大业的骨干成员,三个不争气的纨绔子弟,再加一位有勇无谋的武士,仅有一位真正有分量的,掌管部分兵权的中郎将李安俨,说实话,这个造反班子实在是弱爆了。

    夜凉如水,凉亭四檐高高挂起了宫灯,此时已渐中秋,夜里的寒风有些凛冽,可亭内六人浑然不觉,他们神情凝重,凑在一起商议着这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左屯卫已收买了三位都尉。一位中郎将,昨夜臣秘密见了他们,他们已承诺,愿为太子殿下效死……”李安俨压低了声音,如蚊讷般悄声道。

    李承乾等五人两眼顿放光彩,对这个好消息振奋不已。

    “这几位将军能调动多少兵马?”李承乾努力压抑着兴奋,低声问道。

    李安俨犹豫了一下,道:“三千左右兵马,只是左屯卫大营在长安西郊,如何令这三千人进城却是个大麻烦,更何况长安城内一百零八坊,坊间皆有坊官武侯和府兵驻守,纵然进了城,区区三千兵马,怕是仍不够,对付城内守卫已然吃力,若攻至太极宫,恐怕再无余力矣!”

    李承乾的目光不觉黯淡下去。

    武力造反,谈何容易,任何一个细节没思量周全,便是事败杀身的下场。区区三千兵马,对长安城周边以及城内数以十万计的戍卫军队来说,简直如飞蛾扑火般不堪一击。

    纥干承基这时缓缓道:“殿下,太子左右率卫的领军郎将,臣也试探过了,这些人说是太子所属,实则全是陛下的心腹兵马,收买不易,至今只说动了两位都尉效命,此二人可在事发后煽动部将大营纵火,火起之时可掌两千兵马于太极宫前与左屯卫将士会合……”

    李承乾仍深蹙眉头,很显然,这点兵马根本没有太大的用处,一旦事发,驻守长安城内外的戍卫军队可在一个时辰内将其迅速剿灭。

    见李承乾愁容满面,杜荷轻声一笑,道:“殿下勿忧,臣以为,欲图大事,必须说动一位开国勋臣来助,他若愿为殿下效命,此事可成矣。”

    李承乾身子猛地一挺,急声道:“卿所言何人?”

    杜荷笑道:“陈国公,侯君集。”

    李承乾等人两眼圆睁,倒吸一口凉气。

    杜荷却不理会众人怪异的目光,径自道:“侯君集此人性烈而量小,当初跟随陛下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更甚者,三年前领军征西域,灭高昌国,为大唐彻底掌握了丝绸之路以西,也震慑了蠢蠢欲动的西域三十六国,这等灭国亡族之泼天大功本应重赏,可仅仅只因纵容部下杀了几个高昌王公和平民,抢了一点财物,便被陛下锁拿下狱,非但不赏,反而罪之,流放三千里,昨日方才回到长安……”

    “殿下,以侯君集之品性,陛下这等处置对他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侯君集必对陛下心怀滔天之恨,而此人在军中素有威望,玄武门拥戴有功,陛下曾任其左右两卫大将军,长安各卫军中门生旧部如云,可谓一呼而百应,殿下若能说得此人相助,只消他一声高呼,应者何止千万?殿下若能说得此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李承乾两眼大放异彩,神色兴奋地搓了搓手,笑道:“若侯大将军果真对父皇心怀怨恨,此人确可拉拢,孤可许他事成后封王列公,执宰三省,位极人臣,侯家世代永沐天恩。”

    语气一顿,李承乾望向杜荷:“孤与侯大将军来往并不多,谁愿为孤说他来投?”

    杜荷笑道:“殿下勿忧,说侯君集之人就在您的东宫,此人名叫贺兰楚石,是侯君集的女婿,官居东宫府千牛,让贺兰楚石去说侯君集,再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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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说客劝服侯君集造反,对李承乾等造反派来说,似乎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因为侯君集和李承乾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共同点,他们都对李世民有恨。

    “恨”和“爱”一样,都能令人丧失理智,长出一颗泼天胆子。

    贺兰楚石登侯家门的时候,侯君集正闭门谢客思过,这是李世民的意思,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要反省,所以侯君集很老实的在家反省。

    侯家闭门谢客,无数上门探望的旧友同僚门生都被拒之门外,但贺兰楚石却畅通无阻地进了门。

    贺兰楚石不是客人,他是侯家的女婿。

    侯府的后院厢房内,贺兰楚石见到了老丈人侯君集,翁婿二人在房内相对而坐,小酌小饮,画面非常温馨,然而,二人谈的话却与温馨毫无干系,反而掺着阵阵阴风。

    两个时辰,从下午聊到黄昏,翁婿二人没出过房门,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侯家的人只看见贺兰楚石走出屋子时满脸堆笑,不停转身朝丈人行礼,而侯君集依旧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

    贺兰楚石走后,侯君集仍呆呆地站在庭院中,看着院中堆成小山似的一盆盆菊花。

    菊花是今日上午宫中送来的,每逢重阳中秋,李世民便命宫人将菊花分赐于臣子,早已是俗成的规矩,侯君集回长安才两天,李世民也没忘了他,赏赐侯家的菊花甚至比往年更多了些。

    看着那一株株摆放有致,迎阳怒放的金黄花朵,侯君集的脸色愈见阴沉。

    此刻的他,想起了贞观九年时的一件往事,那一年侯君集骑马入尚书省,因萦怀公事而失神,走过省门竟忘了下马,当时被李靖看见,李靖谓旁人说,“侯君集意不在人,来年恐有异志。”

    这句话侯君集一直记得很清楚,今日以前,每想起李靖这句话,他总是心中冷笑。

    然而,今日女婿贺兰楚石走后,侯君集再想起这句话时,却笑不出了。

    院子里,金黄的菊花迎风招展,李世民并未忘记曾经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这位天可汗陛下对笼络臣子之心颇有独到之处,朝堂里是君臣,私下里却跟诸多文臣武将相处得跟朋友一般,平日里但凡有一些有趣好玩的物件,或是可口的吃食,李世民总不忘给这个赏一点,给那个赐一点,东西并不贵重,但其中的心意却比赐金赏银显得更为真挚。

    看着院子里一盆盆的菊花,侯君集冷漠的面颊不由抽搐了几下。

    反,或者不反,侯君集陷入了煎熬。

    如若反了,靠太子李承乾和几个不争气的纨绔子弟的谋划,久经战阵的侯君集其实一眼能看得出,此事的成功率极低。再说,以李承乾昏庸狠辣的品性,就算谋反成功,未必不会对他来一出兔死狗烹的经典戏码。

    如若不反,心中久抑两年的恨意如何宣泄?

    定定看着院子里的菊花,侯君集面容渐渐狰狞,忽然飞起一脚,将一盆菊花踢得粉碎。(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九章 李家丫鬟

    长安城依旧熙熙攘攘,繁华似锦,朝堂与市井每日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朝堂大臣为某项国策的制定吵得面红耳赤,市井百姓为两尺麻布的价格争得壮怀激烈,一切都在这种吵闹却平静的状态里日复一日,波澜不惊。

    没有任何人知道,在这平静无波的表象下,隐藏着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贞观十七年,这一年的中秋过得平淡如水,仍和往年一样,皇帝赐宴群臣,送菊花,送礼品,各大豪门家主聚集家人,包下园子,遍请同僚好友游园作乐,长安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园子倒了霉,早被各大豪门预定一空,尤其是长安城内的曲江园和原属皇林的南苑,更是被顶级豪门提前一个月竞相争抢,为了脸面也好,为了炫耀也好,能包下曲江池或南苑似乎已成了身份和话语权的象征。

    到了晚上,游园的客人渐渐散去,豪门大户的家人聚在一起饮酒赏月,文化高一点的大户即兴吟几首诗以添雅趣,文化低一点的诸如程咬金牛进达等武将家,则在月光下舞刀弄棒,虎虎生风,温馨祥和的全家赏月活动生生被搞得如同万马军中斩将夺旗般杀气腾腾。

    怎么过都好,都应景,月亮就挂在天上,家里关上门,你爱怎么赏就怎么赏,无论用任何方式赏都可以。

    …………

    中秋节过后的第二天黄昏时分,仍是长安东市某条不知名的暗巷内。

    称心穿着一袭素净的长衫,眉目带着几许惧意,垂头立在巷子中间,巷子尽头,王直的身躯和脸庞隐藏在看不见的阴暗处,仿如鬼魅,连说话似乎都带着阵阵阴风。

    “约好每月月中定时来报太子动向,为何昨日失约了?”王直冷冷问道。

    称心瘦弱的肩头一缩,惶然道:“贵人见谅,昨日是中秋,太子殿下邀友赏月,命奴作陪,从下午到晚上不得闲暇,实在无法脱身来见……”

    王直点点头:“倒也是实情,罢了,称心,我且问你,最近太子有何异常动向?”

    称心肩头微微一颤,垂头恭声道:“太子最近杜绝了女色,白日潜心读书,每晚邀友饮宴,奴实在看不出有何异常。”

    王直藏在暗处的眉头微微一皱,神情有些狐疑地扫了他一眼。

    “白天读书,晚上饮宴?陛下已动了易储之念,虽然暂且按捺下去,但并未打消,这个时候太子竟然一点也不急,反而浑若无事般邀友饮宴,除此别无动作,称心,你当我好哄骗么?”

    王直的语气带了几分怒气,称心被吓得花容失色,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犹豫片刻,雪白的贝齿狠狠一咬,坚持道:“贵人多疑了,太子委实没有任何动作,以奴看来,太子白日读书,晚上饮宴,与友人谈古论今,应是太子决意痛改前非,连东宫诸多属臣都倍感欣慰,若太子坚持下去,不消半年,必能打消陛下易储之念,太子的位置也就坐得安稳了……”

    王直冷笑:“太子每晚所邀者何人?”

    称心一呆,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王直冷冷一哼,语气森然道:“怎么?你是记不起来了,还是根本不想说?”

    称心神情惶然,道:“所邀者三人,杜相之子杜荷,汉王李元昌,长广公主之子赵节……”

    “他们果真只是谈古论今?”

    称心摇头:“这个奴真的不知,每晚太子殿下将酒宴设于湖心凉亭内,摒退所有宫女宦官,连奴也被挥退,任何人不得接近,奴实在无法得知他们说了些什么。”

    王直冷笑:“谈古论今谈得如此鬼鬼祟祟,我倒是生平仅闻。”

    见称心惧意颇深的可怜模样,王直心一软,叹道:“称心,我知你不愿过这种两面三刀的日子,其实我也不忍见你这么痛苦,好在万事终归有尽头,过了这道关口,你以后也不必再这样痛苦过下去了,事毕我会给你足够享用一生的钱财,为你在家乡买地置屋,做个太平富家翁终老一生,当是补偿你这几年的痛苦,也表示一下我这几年的歉意……”

    称心垂头唯唯应是,脸上却不见任何喜色。

    王直心情愈发沉重,连他这个粗人都看出来,称心已陷进去很深了,以前或许是身不由己,如今已是心不由己。

    不知什么时候,巷子阴暗的角落里,王直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称心仍痴痴站在原地,抑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白净的脸颊蜿蜒而下。

    李承乾每晚湖心凉亭所谓的邀友饮宴,称心并非全不知情。

    他是李承乾最信任的人,李承乾纵有隐瞒,称心却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大概,越明白真相,称心越心寒。

    他知道李承乾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拉都拉不回的不归路,这条路的结局或许辉煌一生,但更大的可能却是人头落地,连他这个出身太常寺的乐童都看得出,区区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聚拢一起商议造反,是多么不靠谱的一件事。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李承乾看不清楚,他每天都处于兴奋之中,每天都在兴致勃勃地盘算造反逼宫,以为效法他的父皇便能成功且漂亮地再次复制一出玄武门的戏码。

    千古以还,玄武门之变的戏码,演成功的只有一出,容不下第二次。

    称心今天对王直说了谎。

    他知道王直对太子没有善意,他想保护李承乾,对一个出身太常寺的卑贱乐童来说,他能为李承乾做的,只有这些了。

    这条末路尽管不长,他愿陪他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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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村。

    李家最近住进来一位丫鬟,一位颇不寻常的丫鬟。

    这位丫鬟生得花容月貌,怎么看都不像是丫鬟的身份,无论言行举止还是接人待物,里外皆透着一股雍容华贵之气,每一个动作都足以说明她有着良好的教养,有着非一般的出身,有时候甚至比大户人家的闺秀小姐更出众。

    丫鬟是家主李素亲自领进门的,进门的当天,李家都炸了锅,从李道正到薛管家,外院内院全疯了,都以为李侯爷不声不响娶了一位妾室进门,许明珠知道后脸色接连数变,就在犹豫是该强堆笑脸接受事实还是掩面而泣指责丈夫没良心的时候,李素急忙上前解释,这才安抚下了许明珠。

    至于李道正的反应……

    老爹的反应太迅速了,李素没来得及解释,便眼见他祭起了家法,堂堂县侯被老爹满院子追杀,脸面斯文全丢尽。

    按说大户人家尤其是爵至县侯,纳个妾室实在是非常稀松平常的小事,程咬金那老流氓一把年纪了还三天两头往家里领姑娘,而且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丧尽天良祸害未成年少女也不怕遭雷劈,可李道正似乎不能接受纳妾。

    李素很理解老爹的心情,毕竟自己娶妻又纳妾的,而老爹至今仍是单身一人,这种冷冷的狗粮往单身狗嘴里胡乱的塞的行为,谁碰上都会翻脸炸毛。

    当然,解释清楚之后,李家迅速恢复了平静,而那位花容月貌的丫鬟也在前院住下,李素为免不必要的误会,连后院都没让她进。

    丫鬟姓武,进李家以前是个道姑,当道姑以前是宫里的才人,掐指一算,这是她第三次转职了。

    因自己而造成李家鸡飞狗跳的场面,武氏表示非常淡定,相比之下李素比较没面子,刚开始很淡定,回到家被李道正抄着家法追杀时就有点没面子了,完全颠覆了以往英俊高冷的形象。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中秋这天忙坏了,李家今年没包园子,倒是长安城许多豪门给他下了请柬,于是好好的中秋节李素没能偷懒,一天之内逛了八个园子,从长孙家到李绩家程家等等,像一朵职业交际花似的堆着笑脸赶通告,还要默默承受各位将军前辈们时不时的人身攻击,想想也真是贱得不行。

    熬过了中秋节,第二天终于可以懒散了,李素迫不及待地横躺在家里的院子树下,仰头望着头顶一轮圆得很有食欲的黄月亮,身体放松了,但却丝毫没有赏月的心情,因为来了一个煞风景的家伙。

    王直赶在关城门前回到了太平村,家都没回便直奔李家而来,此刻正与李素聊起了长安和东宫的动向。

    没聊几句,一阵香风扑鼻而来,轻悄得听不见脚步声,换下一身百衲道袍的武氏如今再着女儿装,素雅低调如空谷幽兰,手执一只瓷壶,俯身给李素和王直斟满了茶杯,接着朝目光惊艳的王直友好地笑了笑。

    李素叹气:“武姑娘,把你请来家里不是真要你当丫鬟的,我已跟薛管家说过,以后你便是李家的客卿,这些粗活你不必做……”

    武氏嫣然笑道:“既进了李家的门,该是什么身份便是什么身份,哪有让妇道人家当客卿的道理?侯爷可莫闹了笑话,传出去丢了脸面,可是奴的罪过了……”

    听到她改了自称,李素不由一呆,抬眼朝她飞快一瞥,尴尬地咳了两声,道:“说来你也不是外人了,这位是我的兄弟,武姑娘不妨安坐,有些事我们一同商议。”

    武氏也不忸怩,落落大方地朝王直屈身一礼,然后坐在李素的身旁,隐隐靠后一尺,这个小小的动作细节令李素不由更高看了她一眼。

    她是个很懂得适应身份,也懂得自己该扮演什么身份的女人,从不会逾越。(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章 献计谋利

    院子中间的银杏树下铺着草席,席上置一矮桌,三人分别跪坐一方,武氏巧笑倩兮,执壶斟茶,李素端杯浅啜,阖目回味,微凉的秋风吹拂着树上的落叶,偶有一片枯黄的叶子摇摇曳曳落到矮桌上,风再一吹,又飘向远方。

    画面很唯美,除了某个煞风景的家伙……

    王直抄起茶杯,豪气干云往嘴里一灌,哈哈大笑:“好茶,再来点,最好换个大碗……”

    这句话说出口,李素便放下了杯子,这茶喝不下去了。

    就好像原本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一个弹琴一个听琴,雅得一塌糊涂,结果赫然发现弹琴听琴的地方居然在梁山泊,一不小心进了土匪的聚义厅,画风转变太快,茶是喝不成了。

    王直浑然不觉李素把他嫌弃成啥样了,武氏举袖遮口,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说吧,今日叫称心出来,他可曾说了什么?”

    王直抬头飞快瞥了武氏一眼,笑道:“叙旧而已,能说什么,随便说了几句便分开了。”

    李素笑道:“不必这么小心,这位武姑娘不是外人,不管什么事但说无妨,很多事情你我须仰仗她出谋划策,凡事不必瞒她。”

    王直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武氏却眼泛异彩,望向李素的目光感激又感动。

    确定李素的话是认真的之后,王直这才道:“今日称心确实没说什么,我几番逼问,他却左右推搪,我见他言辞闪烁,表情犯虚,恐怕已心生异志,有意保护太子。”

    李素想了想,点点头道:“很正常,日久生情嘛,男宠也是人,也有正常的感情,这几年称心为我们做得不少了,此事若了,咱们也不做那兔死狗烹之事,给他一大笔钱财,让他安度余生便是。”

    武氏闻言,樱唇微动,似乎想劝谏李素斩草除根,然而想到上次的教训,李素斥她太过心狠手辣,违了天和,那一次着实把她吓住了,以为惹怒了李素,从此再无出头之日,想到这里,武氏终于忍住冲口而出的劝言,没出声。

    王直叹道:“称心若不愿说实话,东宫这个内应可就断了线,太子若有动作,我们如何得知?”

    李素笑道:“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称心说不说已不重要,有些事情从表象推测一番,便知真相。”

    王直一呆,道:“啥表象?”

    “长安皆知的表象,最近太子频繁邀友人进东宫,说是谈古论今,以增学进益,听说每日通宵达旦,三更方休,从这个表象,我们已能推测出许多真相了。”

    王直挠头:“能说得更清楚点吗?你知道的,我小时候脑袋被牛踹过……”

    王直不懂,武氏却懂了,闻言两眼一亮,道:“太子要举事了!”

    王直一惊,李素却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武姑娘有何高论,我愿闻之。”

    武氏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地道:“太子昏聩残暴,长安久负声名,无论朝中君臣还是民间百姓,皆对太子失望寒心,所以陛下才有易储之念,身处绝境,太子情急思变,必然心生反意,所谓邀友人入东宫谈古论今只是掩人耳目,他真正的意图恐怕是谋反!”

    李素的笑容愈发深了,道:“你为何如此肯定他已生反意呢?说不定他被易储之事吓到了,从此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又或者装乖卖巧讨好君臣,巩固自己的位置,种种可能皆有,不一定是心生反意呀。”

    武氏垂睑浅笑:“侯爷何必故意考量奴婢?其实太子的意图,侯爷早就心知肚明了……太子刚愎自负,目中无人,这些年朝堂民间关于易储的说法一直没停过,想必太子这几年也一直活在被人取而代之的恐惧中,尤其是陛下将易储的念头公然宣之以后,太子的处境更是如临深渊,如此绝境,以太子的刚愎暴虐的秉性,装乖卖巧不大可能,痛改前非更是可笑,若想绝境求生,甚至一劳永逸解决这几年久抑的恐惧,除了造反,奴婢实在猜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了。”

    李素笑道:“武姑娘果然慧眼如炬,着实厉害。”

    武氏神情有些兴奋,道:“侯爷,依太子最近种种反常举动来看,对于谋反,他已是箭在弦上了,对侯爷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呀。”

    “怎么说?”

    “太子还未举事,侯爷已知其意图,您已彻底掌握了主动,奴婢断言,太子必败无疑,所以奴婢有一言奉上,还请侯爷纳之。”

    “尽管说。”

    武氏想了想,道:“侯爷如今已掌握了先机,太子败局已定,侯爷当趁此良机,借太子谋反一事为自己谋一些好处,如若错失,委实可惜……”

    李素目光闪动,含笑道:“太子谋反,自有朝廷剿之,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武氏笑道:“若侯爷插一手进来,好处自然也会落到侯爷头上,奴婢知道侯爷与太子是宿敌,太子事败则必被杀或被贬,侯爷也算除去了一个敌人,您如今二十多岁已爵封县侯,算是立国以来之鲜例,若侯爷借此机会再积累一些功劳,就算陛下因侯爷年纪而不会再加封,至少也给自己将来的升官加爵铺垫了一条道路,侯爷,机不可失啊。”

    “依武姑娘的意思,我该如何得到好处?”

    武氏笑容已敛,神情变得认真起来,缓缓地道:“趁太子未举事,长安朝野无人察觉之前,侯爷不如先发制人,制敌于先机,奴婢有两计,其一,将此事密告于魏王殿下,其二,事发之时,侯爷可借兵伏于太极宫左右,一旦太子举事,侯爷率众杀出,与敌激战于宫门前,此二计若行之,可保侯爷一生富贵,甚至位极人臣。”

    李素不动声色地笑道:“此二计作何解?”

    “计一者,太子谋反,被废黜已是必然,早在多年前陛下便偏宠魏王泰,下一任的东宫太子,非魏王莫属,而侯爷与太子素来不合,早已人尽皆知,魏王想必也知道,太子谋反之事若由侯爷亲自告诉魏王,一来可借魏王之势剿除叛乱,将这平乱的功劳分予魏王一些,博取魏王的好感,二来,借此向魏王表忠心,来日魏王登临大宝,继承皇位,对侯爷更会高看一眼,若从平太子之乱算起的话,您也算是有了从龙拥戴之功,纵然陛下不封赏您,但魏王登基一定会给侯爷加官晋爵的,奴婢甚至可以肯定,侯爷三十岁前博个郡公,国公之爵,对您来说也不是不可能。”

    “计二者,侯爷须行险着,您亲自领兵在太极宫前与叛军激战,这个功劳可不比开国之功小,历此一险,陛下对侯爷更是赞赏信宠有加,两个举动,一则向当今皇帝陛下表了忠心,二者向未来的大唐国君表了忠心,仅此一举,李家至少未来三代内绝不失圣眷。”

    武氏说完,院内一片寂静。

    王直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而李素,则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妖孽般的女人果真厉害,其眼光和布局恢弘大气,一出口便是百年谋算,两个举动便给李家奠定了三代不衰的基础,厉害!历史上的她能当上女皇帝,确非侥幸,其胸襟气度和谋算,比李素认识的绝大多数男人要强得多,甚至李素都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心计本事比自己都强。

    李素唯一比她强的是,他知道未来的国君不可能是魏王李泰,武氏终于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然而可笑的是,李素的所知却并非出于自己的阅历和本事,而是来自前世已知的史实,被一个古代女人彻底比下去,想想都觉得心塞。

    有时候真想把这只妖孽一刀剁了啊……跟男人女人无关,纯粹抱着一种斩妖除魔的想法。

    武氏自不知李素此刻内心翻涌如潮的黑暗想法,此刻说完后,武氏见李素面无表情,心中不由有些慌张,仔细回忆一遍刚才自己说的话,似乎并无心狠手辣有违天和之处,这才稍觉放心,然后一脸忐忑地看着他。

    李素无意识地敲着桌子,良久,笑道:“武姑娘智谋无双,屈居府上,委实是李某幸事,你方才所言我得再思量一番,谋定而后动,方为稳妥。”

    武氏眼中不由泛起些微的得意,目光一闪,随即恢复如常,态度十分谦逊地屈身一礼,然后执壶退下,没过多久便换了一壶热茶过来,细心为李素和王直二人倒掉已凉的残茶,再为他们斟上热茶,神情动作自然,献计之后,她便恢复了李家丫鬟的身份,非常本分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待武氏服侍过后,便不再多言,微笑着退下,直到这时,王直才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指着她的背影结结巴巴问道:“这只……这位姑娘,你从哪里寻来的?简直,简直是……”

    李素笑吟吟地接道:“简直是妖孽,对吗?”

    王直连连点头。

    李素叹道:“她的来历你不必知道,刚才她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只是有些露于痕迹,弄巧成拙反而不美,所以她的话不可不听,也不可全听。王直,你马上回长安布置安排,若我所料不差,就这几日,长安要变天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一章 山雨欲来

    中秋过后,关中连绵秋雨,连下了四天。

    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细雨中,丝丝如愁绪,烟波袅袅,缠绵悱恻。

    贞观十七年八月十九,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于家宅内召麾下四名都尉聚而议事,随即四名都尉分别回营。

    贞观十七年八月廿日,左卫两位中郎将,六名都尉登门拜访陈国公侯君集。

    八月廿一,太子左率卫两火府兵私下械斗,死二人,重伤四人,事发后尚书省震怒,兵部尚书李绩急禀太极宫,得李世民首肯后,李绩签发调令,罢太子左率卫中郎将刘思纯,右郎将常迎望暂代其职,节制太子左率卫兵马。

    八月廿二,太子李承乾出行,夜宿城外青云观,当夜,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领三名左屯卫重要将领乔装秘密入观,与太子相见,两个时辰后,众将悄然离去。

    …………

    不知不觉间,李承乾谋反的节奏忽然加快了。

    他等不了了,更受不了这种日夜煎熬和恐惧,有些事情既然已开了头,绝不能半途而废的,里面涉及太多人命了,而且事情商议越久,拖得越久,越容易出现变故,所以一旦谋定,必须发动!

    任何人都没发现,长安城风平浪静的表象下,透着一股黑云压城般的压抑气氛,看似无风无浪,实则暗潮汹涌,即将喷薄爆发。

    中秋后过这几日,长安城内另一支藏在暗处的势力也发动了。

    位于东市牌楼南侧的王直居所这几日门口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上门的客人有的连王直本人也不认识,事实上王直这些年在长安城东西两市闯出了不小的名头,其人仗义轻财,豪气干云,而且待人接物非常周全,无论官商泼皮甚至乞丐,王直皆待之如一,渐渐的,王直在长安城那些混生活的泼皮无赖游侠儿圈子里博了一个“小孟尝”的雅号。

    这几日王直居所宾客盈门,是王直本人的决定,院内置席设酒,小孟尝早已放出话来,十日之内,东市任何人皆可上门,哪怕是个乞丐,只要进门便是王直的贵客,酒肉饭菜管饱,吃完抹嘴便走,别无所求。

    连开十日酒宴,对小孟尝来说委实也是一个大手笔,据江湖传闻,言称这位王家大哥笃信佛教,上月去慈云寺烧香还愿,得了菩萨的指点,遂广施恩惠,泽被于民,为自己修来世积功德,于是便有了连办十日酒宴的举动,王直的这个决定一时被谓为长安东西两市的佳话,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宾客纷纷登门,人流如潮,来来去去之间,王直个人的江湖威望也在东西两市达到了顶峰。

    这个掩护很妙,当然,也很费钱。

    熙熙攘攘的王家院子内外,一些抱着蹭吃蹭喝想法的客人当然是多数,然而却有一小部分人也穿着破烂的衣裳,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进进出出,这些人进门后小心避开人多眼杂的院子,拐到后院一处僻静所在,王直早在等着他们,众人聚头,王直居首座,面无表情地将一道道命令发出去,众人一一领命离开,没过多久再回来复命,然后再接到命令离开。

    借着酒宴的掩护,这些人频繁进出王直居所,从无一人怀疑,而王直的居所也成为了长安城这股暗黑势力的指挥中枢,命令上传下效,畅通无阻。

    …………

    八月廿四,太平村,李家。

    夜半子时,李家的大门外一片漆黑,平日门口彻夜挂着的两只黄皮灯笼今夜也悄然熄了,远处望去,可谓伸手不见五指。

    相比大门口的平静和黑暗,李家大院内却是一片混乱。

    从薛管家到下面的杂役和丫鬟,纷纷将收拾好的细软和一些贵重物事搬上停在后院侧门外的两辆大马车上,而李家的几位主人也在下人的搀扶下匆匆往马车上走去。

    突如其来的转移,除了李素,别人都是一头雾水,包括李道正在内。

    被薛管家和李素一边一个搀着胳膊,半是搀扶半是强迫地往外拉,李道正的表情茫然且不满。

    “咋回事么,咋回事么?好好的咋要搬家捏?你个怂娃又闯了啥祸?”李道正怒冲冲地道。

    李素陪笑:“爹,就在外面小住两三日,孩儿保证,两三天后一定回家……”

    “你把我搬到哪里去?家里刚刚秋收,库房的粮食还没搬,被人偷了咋办?”

    “不远,孩儿去年派人在村子南面二十里的山坳里挖了几个窑洞,委屈爹进去住两三天,两三天后孩儿一定接您回家……至于粮食,这个您就别操心了,人命比粮食金贵。”

    李道正大怒,一脚正踹中李素的屁股,踹得李素一个趔趄。

    “怂娃你老实交代,到底在外面闯了啥祸?以前闯祸得罪一些权贵,我都不说啥咧,这次竟然要搬家,你在长安城里到底惹了谁?”

    李素叹了口气,搀着老爹的手腕用力紧了紧,看着他暴怒的眼睛,李素正色道:“爹,孩儿没惹祸,您要相信我,有些事情孩儿无法直言,只能告诉您,长安城不日有大变,孩儿心里装着家小,不管这场大变会不会殃及咱家,事先躲开总是没错的,孩儿图的是家小平安,力保万全。”

    李道正一怔,旁边拎着两个布皮包袱的武氏却柔声道:“老爷,长安城里任何变故其实与咱们李家并无太大干系,但有了变故总归要防着一点,侯爷也是为了家小着想,安顿好了家小,侯爷才能心无顾忌呀。”

    李道正眼睛一眯:“我听出来了,你们的意思是说,有人可能会趁变乱来咱家寻仇?”

    李素苦笑道:“爹您想多了,不会有人寻仇,此事与孩儿无关,孩儿转移家人只是以防万一……”

    李道正神情数变,嘴唇蠕动几下,欲言又止,接着忽然变了性子似的,非常顺从地上了后院停着的马车。

    一双皓腕忽然拽住了李素的胳膊,李素回头,迎上许明珠忐忑惶恐的目光。

    “夫君……长安城真有变乱么?”

    李素沉默点头。

    许明珠目光一黯,轻轻道:“这场变乱,夫君也卷入其中了么?”

    李素沉默片刻,缓缓道:“身不由己,只能力保周全。”

    许明珠也沉默,半晌,咬了咬下唇,轻轻道:“夫君是办军国大事的,妾身文不成武不就,无法帮到夫君,只求夫君千万保重,莫伤到了自己……”

    李素强笑道:“放心,这次变乱我不会亲自参与的,提前找到地方藏好,绝不会有性命之虞,夫君还要照顾你们一辈子,断然不会置自己于险地,我肩上担着责任呢。”

    许明珠的脸色在月光下看起来有些发白,眼里蓄满了泪,却强忍着扭过头,不让李素看见,哽咽道:“夫君把方五叔他们带在身边,危急关头,他们都是能为夫君挡刀赴死的义士,夫君一定要让他们寸步不离,阿翁和妾身这里夫君不必担心,既然夫君已有安排,必是万全之地,用不着家中部曲照应,把他们全带走吧……”

    李素笑着点点头:“留一部分护着你们吧,不必担心我,我真的不会亲身参与其事。”

    目光一转,李素瞥了旁边神情淡然的武氏一眼。

    武氏会意,急忙道:“侯爷放心,奴婢定为侯爷分忧,奴婢贴身侍侯夫人,若遇意外,奴婢竭力保夫人和老爷周全……”

    李素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一切有劳武姑娘了。”

    有了武氏照顾老爹和许明珠,李素至少放下了大部分担忧,这个女人的本事他是亲眼见过的,无论祸害别人还是自保,对她而言绰绰有余,要不是这个女人手段太毒辣,他真有想法把她一辈子留在李家,时刻为他出谋划策。

    许明珠显然对武氏不太了解,甚至直到今日隐隐还对她有些许敌意,见夫君神情凝重,俨然一副托孤的正色表情,许明珠不由一愣,也扭过头去深深看了她一眼。

    武氏嘴角含着浅笑,也不解释,屈身朝许明珠福了一礼。

    ************************************************************

    八月廿六,大雨。

    长安城,魏王府。

    李素跪坐在王府前堂内,心不在焉地端着杯,目光却有些涣散,不知心思飘到何方去了。

    李泰艰难地蠕动着圆滚滚的身子,努力朝他凑过来,端杯朝他一敬。

    “子正兄,且满饮此杯,泰为子正兄寿。”

    李素回神,强笑着一口饮尽。

    李泰搁下酒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子正兄心神不属,此为何故?”

    李素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臣无心饮宴,扫了殿下的兴致,殿下恕罪。”

    “山雨欲来风满楼?”李泰咀嚼了一番,展颜大笑:“不愧是大才子,随口一句话皆珠玑成章,山雨欲来……风满楼,可不就是今日的景况么?哈哈,妙!妙得很,当为此句浮一大白!”

    说完李泰端杯一仰脖子,一盏酒轻松饮尽。

    李素斜瞥了他一眼。

    这死胖子真是个很难定义的家伙,不算好人,但却对学问之事痴醉如狂,性格里一半是阴谋坏水和对权力的贪欲,另一半却是彻头彻尾的书呆子,两者搅和在一起,实在令人忍不住奇怪这家伙为何还没得精神分裂症……(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二章 温柔恶客

    一个人的本事或许确实有几分是因为天生,比如有的人从出生就聪明,任何事情都难不倒他,一生中所有遇到的麻烦都能在他手里轻松化解,有惊无险地直达康庄。还有的人天生没什么本事,但运气却出奇的好,仿佛投胎前被老天爷亲过一口似的,满满的幸运光环伴随一生,基本遇不到倒霉和麻烦事,一路平平顺顺,临终也是带着笑一觉睡过去。

    聪明和运气都是天生,但一个人的本事却是出生后自己学会的,而且本事是最扎实的东西,也是真正属于自己能够掌控的东西,一旦有了,基本伴随一生,可以靠它养家糊口,也能靠它一遂生平之志。

    但本事这东西也是有限的,学得再精妙,总有一座更高的山峰等着自己征服。所以但凡真正的聪明人,对自己的本事必须有个非常清醒且客观的认识,能够很明确地知道什么事情自己能做到,什么事情自己绝对无法做到。

    能够对自己有这样一个认知,除非一生运气特别差,不然绝不会失败到哪里去,最少也能平平顺顺活到子孙满堂,寿终正寝。

    很显然,李承乾并不具有这样的认知,或者说,情势已将他逼到不得不豁命一搏的地步。

    在局外人眼里,一件毫无胜算毫无希望的事情,偏偏李承乾觉得有很大的把握能够成功,因为他的父皇给他带了个好头,十七年前,李世民面临的处境也和现在一模一样,同样是地位岌岌可危,同样有性命不保之忧,他却靠着一众忠心拥戴的部将,还有出奇不意的突袭,一次无异于火中取栗的冒险,一番冷酷无情的手足相戮,最后成王败寇,江山在握。

    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也难怪李承乾自信心爆棚,在他认为,成功是可以复制的。

    可是知情的人却很清楚,李承乾绝不可能成功。

    李世民的成功是无法复制的,千古以还,成功的例子只能有这一个,谁复制谁死。

    所以李承乾自信满满的同时,长安城的魏王府内,李素和李泰像两个耐心十足的猎人,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走进他们设好的圈套内。

    “魏王殿下,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李泰眯了眯眼,本来小得可怜的眼睛被脸上的肥肉一挤,更是只剩了两条缝。

    “宫里都安排妥当了,不出意外,太子应在子夜发动,昨日我已秘密见过了常伴伴,告诉他这几日定有巨变,常伴伴已遣人密查东宫,不过这几日太子颇为安分,而东宫内的眼线也无法得知太子与那些人到底商议了什么,手里拿不到证据,此事又太过重大,常伴伴一时也拿不准该不该向父皇禀报,毕竟……太子谋反,可是戳父皇心窝的痛事,而且朝野必然震动,波及甚广,若无真凭实据,常伴伴也不敢贸然禀奏……”

    李素想了想,道:“拿不到证据也没办法,太子终归会发动的,只不过太子心高才疏,谋划时日尚短,我敢断定,他能掌握的军队绝不足万人,对长安城十数万守军来说,太子这点造反的兵马定能轻松被剿灭,不会给太极宫和长安城造成太大的损害,索性便等他发动后再禀奏吧。”

    李泰摇摇头,苦笑道:“子正兄所言未免太轻视太子了,不足一万人的反军同样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军队,当年父皇玄武门兵变时,同样也是以寡击众,隐太子猝不及防之下失了先机,父皇才能轻松夺了皇位……子正兄,两军相搏,万莫小看了‘先机’二字,若我们提前得知太子必反的情势下却毫无部署,万一真教太子趁势攻进了太极宫,控住了父皇性命,那就真的万事皆休矣。”

    李素笑道:“殿下放心,此事交予我便是,定能让太子箭在弦上之际功亏一篑,让城内守军首先做出反应,不必比太子快多少,只须快那么一厘一毫,太子便败局已定。”

    李泰眨眼:“你有什么法子?”

    “找个人默默吊死在太极宫门前,惊动羽林卫,殿下觉得怎样?”

    “……谁能担此重任?”

    “这个人不但要有分量,而且要有重量……”

    “…………”

    *********************************************************************

    贞观十七年八月廿七,太子李承乾仍居城外青云观,遣人至太极宫言称悟道辩机,李世民允。

    当日,东郊城外左屯卫大营内,中郎将李安俨忽然无故不见踪影,营内众将士并无人察觉。无独有偶,李安俨失踪当日,太子左率卫右郎将常迎望亦无故失踪,和李安俨一样,二人失踪时间太短,并未引起营内袍泽将士的注意。

    关中连日秋雨,雨势不大,绵绵如丝般的缠腻像情人的轻嗔薄怒,闹心却带着几分旖旎绻缱,欲愁还休。

    李素走出魏王府时已是傍晚时分,天空阴沉沉一片,雨丝轻柔地打在脸上,有点冰凉。

    走出魏王府,早已等在门外的方老五上前,为李素撑开了油伞。

    郑小楼和一众部曲静静站在门外的空地上,众人各自牵着马,目注李素。

    方老五隐隐落后李素半肩,举着伞悄声道:“遵侯爷吩咐,小人刚去了一趟东阳公主府,将侯爷的叮嘱原封不动向公主殿下转达了一遍……”

    李素脚步不停,淡淡地道:“她怎么说?”

    “公主殿下似乎不大相信,问了小人很多问题,小人也不知该不该回答,只好一概推说不知,后来公主殿下终究信了,马上命人打出了仪仗,离开公主府,进了太极宫,长安变乱若不平,公主殿下约莫不会出宫了……”

    李素笑了,欣慰地点点头:“她一直很听我话,从不让我操心,如此便好,家小既已安顿,我便再无顾忌了。”

    方老五犹豫片刻,迟疑道:“侯爷,太子……果真会反吗?小人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好好的太子当着,听话一点的话,将来这江山迟早是他的,这个时候造陛下的反,他……吃错药了?”

    李素笑道:“他吃错药很多年了,旁人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他偏偏觉得能成功,自信心这么强的家伙,不狠狠打击他一次,他怎会历经风雨见到彩虹?”

    朝方老五眨眨眼,李素笑道:“太子谋反篡国,一旦发动,说不定咱们也有危险,五叔怕不怕?”

    方老五猛地一挺胸,狠狠地道:“老子怕个屁!”

    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老五尴尬地道:“侯爷见谅,小人粗鄙惯了,一张嘴没个把门的,您老饶小人这一遭……”

    李素大笑:“行伍汉子,不拘小节,我怎会计较?五叔莫忘了,我当年也是亲自上过杀阵的,差点连命都交代了,整天跟你们这些铁打的汉子相处,有什么粗俗话我没听过?”

    方老五呵呵憨笑两声,随即拍着胸脯豪气干云道:“侯爷请放心,小人和众多袍泽的命已卖给了侯爷,此生愿为侯爷驱使,小人纵拼了性命也定保侯爷不伤一根毫发。”

    李素笑道:“没那么严重,这次我只看戏,顶多跑个小龙套,这种事情牵涉太深是给自己找麻烦,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应该没有五叔和众兄弟袍泽的用武之地了。”

    说着李素的脚步顿了顿,道:“我最担心的还是我爹和夫人的安危,夫人走前非要把所有兄弟都留给我,可我这里并无危险,五叔,你选二十人去我爹他们藏身之地,随侍我爹和夫人身边保护他们,再派人告诉郑小楼,我爹和我夫人的安危就拜托他了,叫他打起精神来,别再那副死气沉沉的鬼样子。”

    方老五点头应了,说话间二人已走到马前,一名部曲递过缰绳,李素翻身上马,方老五问道:“侯爷,接下来去哪里?”

    李素脸上泛起一抹苦笑,叹道:“去见一位让我很伤脑筋的故人……”

    …………

    …………

    伤脑筋的故人姓侯,名君集。

    准确的说,这位故人已让李素伤了很多次脑筋了,有时候李素都情不自禁地后悔,当初李世民流放他时,自己为何非要替他说话,为了他甚至连自己的功劳都拿出来抵了他的罪过,为了一个人如此殚精竭虑,老实说,李素觉得自己和他的辈分应该反过来,让他叫自己一声叔叔比较合适,不然心里不平衡。

    如今刚回长安没多久,这位伤脑筋的长辈又成了李素心中的一个隐患。

    侯君集回长安后遵照李世民的旨意,关上大门闭门思过,一概谢绝外客。

    所以李素领着部曲们来到侯家门外时,不出意外地吃了一个闭门羹,幸好李素的耐心不错,而且依他貌似温和实则暴躁的脾气,这次居然没发火把侯家门口的部曲揍一顿,实在是善莫大焉。

    保持着微笑,李素温柔却坚定地告诉门房再去通报一次,这次要连名带姓的通报,如果侯君集还不见他,那么李素只好由贵客变成砸门的恶客了。

    门房看出了李素脸上刻着的“来者不善”四个字,显然也知道李素这个人对侯家的意义,不但不敢发火,反而屁颠颠着了火似的再次通禀去了。

    没过多久,侯家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侯君集亲自迎了出来,见面不等李素行礼,满脸青黑胡渣的侯君集便先重重叹了口气,说的第一句话如古龙复生,令人无限唏嘘。

    “你不该来的……”

    李素顿觉无比耳熟,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标准回答:“可我已经来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三章 卿本佳人

    见面第一句话,二人各怀心思。

    侯君集愣住了。

    他说的“你不该来”,其实只是一句感叹,这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在侯君集的眼里,李素是恩人,恩人在这个要命的关头登侯家的门,侯君集委实不愿见他,所以见面才说了一句“你不该来”。

    而李素一句“我已经来了”,这句回答可不单纯,侯君集瞬间解读出了许多层意思。

    看似很正常的回答,然而结合这个敏感的关口,李素的这句话似乎表达出“我已知道一切”的意思,更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对立情绪。

    “我已经来了”,隐含的意思就是说,不管你决定做什么,我都要和你对着干,不干不舒服斯基。

    侯君集呆立门口,盯着李素那张温文和煦的脸,一问一答皆是模棱两可,含糊不清,侯君集也不清楚李素到底知道什么,知道了多少。

    惊色一闪而逝,侯君集毕竟是面若平湖胸有惊雷的大将军,于是很快恢复了冰冷如铁的神色,身子微微一侧,道:“进门再说吧。”

    李素含笑伸手:“侯叔叔先请。”

    侯君集点点头,也不客气,转身便先跨进了门。

    前堂宾主坐定,侯君集的待客令李素很满意,没有大户人家一来客人就摆酒宴的坏毛病,甚至连杯清水都欠奉,侯君集看起来一副急着打发他离开的样子,李素含笑不语,看来侯君集不仅做人失败,做主人同样也很失败,难怪不被朝中诸多同僚待见。

    “来送礼还是来串门?”侯君集很直爽,开口便是柜台办手续般的公事态度。

    李素咧了咧嘴:“……路过。”

    侯君集眯眼盯着他片刻,渐渐放下了心,展颜强笑道:“虽然被你救了命,但好歹也是你的长辈,登门不带礼物,不怕老夫见怪么?”

    李素笑道:“侯叔叔莫总把救命这事挂在嘴上,小侄真的只是顺手而为,您要是心中放不下这点微末恩情,不如送份值钱的重礼给小侄,咱们叔侄便算是两两抵消了如何?”

    侯君集哼了哼,面现愠色:“老夫的命只值一份重礼?”

    “……两份也行。”

    侯君集一愣,接着哈哈大笑:“你小子果真是个妙人,难怪程老匹夫这帮人总对你赞不绝口,再混帐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透着一股子可爱的机灵劲儿……”

    李素咧嘴笑道:“是各位长辈抬爱了,幸好小侄年纪轻,趁着未至而立,抓紧时机恬着嫩脸装乖扮巧,再过几年这张脸装不了嫩,长辈们真会嫌我了。”

    侯君集大笑道:“你尽管装,哪怕你五十岁了还装嫩,至少老夫面前还是买帐的。”

    几句话之间,宾主稍嫌压抑的气氛莫名其妙阴转晴,二人谈笑风生,相处十分融洽了。

    闲聊几句后,侯君集捋须缓缓道:“说吧,今日来老夫府上到底作甚,别再说什么路过之类的鬼话糊弄我。”

    李素眨眨眼,笑道:“除了路过,小侄确有一事不明,特意登侯叔叔的门求教……”

    “尽管说,老夫知无不言。”

    李素叹了口气,道:“侯叔叔这几日闭门思过,其实小侄也不常外出,侯叔叔知道,陛下任我尚书省都事,说是正职,其实就是个送信的,小侄天生惫懒,当差也当得惭愧,有一日没一日的,差事就这么混过去了,大多数时候小侄在家读书,昨晚挑灯夜读,忽然读到一个故事,可里面有个疑惑委实不解,想来想去,知道侯叔叔是文武双全的当世名将,于是小侄今日冒昧登门求教。”

    侯君集眉梢微微一挑,笑道:“老夫惭愧,戎马半生,领兵征伐颇有心得,但这读书么……罢了,你且说说,看老夫能为你释疑否。”

    李素笑道:“如此,小侄便不客气了,昨晚小侄读书,读的是《隋书》,恰好读到‘韦鼎传’,嗯,侯叔叔知道‘韦鼎’这个人吧?”

    侯君集眉头渐渐皱起,沉声道:“老夫略知一二,‘韦鼎’者,梁陈两朝名士,后来隋得天下,投为隋臣,累官至太府卿,授任上仪同三司,除光州刺史,此人博通经史,又通阴阳相术,为人善逢迎,为官有政绩,说不上好人坏人,但确是一代名士。”

    李素笑道:“侯叔叔果然博学,小侄昨晚读到韦鼎传时,看到一个关于韦鼎的小故事,开皇十二年,韦鼎任除光州刺史时,治下有一豪强,平日衣冠楚楚,好善乐施,颇得民望,然而暗地里却行不轨,常有劫盗不法之事,于是韦鼎便找到了这位豪强,跟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太深奥,小侄不太懂,所以想请侯叔叔帮忙指教……”

    侯君集平静地看着他,道:“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李素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渐渐收敛起来,无惧地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缓缓道:“韦鼎说,‘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耶?’小侄学识浅薄,实不知此话何解,求侯叔叔赐教。”

    平地惊雷,风云突变!

    侯君集脸色剧变,猛地一拍桌案,指着李素怒喝:“好个混帐小子!”

    李素面无惧色,甚至含笑看着他,表情古井不波。

    侯君集却截然相反,此刻他脸颊通红,须发怒张,形若疯癫,两眼吃人似的狠狠盯着李素。

    祥和融洽的气氛,随着李素的一句话,瞬间烟消云散,侯家前堂剑拔弩张。

    二人对峙不知多久,侯君集通红的脸颊渐渐发白,眼中闪过一道惶然之色,最后缓缓跪坐下来,浑身如虚脱般再也没了力气。

    “你……你知道了多少?”侯君集的声音沙哑难听,如锯朽木。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李素长叹一声,道:“侯叔叔,我知你心中有滔天之恨,可是,因恨而以臣伐君,终是不忠不仁,而且是以全家老小的性命为赌注,侯叔叔,你心里的恨……难道值得用全家的性命去换一次宣泄么?”

    侯君集两眼失神地望向房梁,喃喃道:“我为他鞍前马后,南征北战,灭高昌国,掌控丝绸之路,一桩桩功劳拿出来,任一件皆是泼天大功,可他对我却说弃便弃,只为平息几个亡国遗民之怒,便将我供上了祭台,这样的君主,我一生效忠于他有何意义?”

    李素叹道:“侯叔叔觉得有胜算?”

    侯君集苦笑:“毫无胜算,必败之局。”

    “既知必败,为何一意孤行?”

    “本已是一颗弃子,既已生不如死,死又何妨?”

    李素点头,他大致理解侯君集的感受了,前半生自以为是风光无限,臣民尊仰的从龙功臣,也确实为李世民立过无数功劳,所以侯君集从来都是高傲孤绝的,哪怕与李靖等人的关系闹得很僵他也从来不在乎,因为他相信李世民不会负他,只要有皇帝的宠信,他便可以无视一切同僚,然而灭高昌之战,李世民为了平息众怒而将他罢职流放,这个残酷的事实终于令他认识到,原来自己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该用的时候便用,该舍的时候毫不留情地舍弃。

    这个事实彻底击倒了侯君集的忠心和自尊心,孤傲的人自尊心总是特别强,一想到流放回到长安后,那些平日里他看不上的同僚们暗地里幸灾乐祸甚至鄙夷的模样,侯君集的恨意便愈深,仇恨终于压倒了理智,强烈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像个可笑的丑角,默默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嘲讽和冷笑,所以侯君集参与了太子的谋反,他急切需要做出一番改天换地的大事,一来平息心中的仇恨,二来为了向那些嘲讽自己的人证明自己的本事。

    理解了这些,李素望向侯君集的目光已带了几分怜悯。

    “侯叔叔,我知你并无野心,你已位至国公,太子谋反就算成功了,他能给你的也只不过是郡王宰相,地位再高能高到哪里去?更何况,他成功的希望极为渺茫,侯叔叔久经杀阵,对敌我态势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你跟随太子谋反,只不过是自尊心作祟,可是,为了你的自尊心,竟连父母妻儿的性命都押上,真的值得吗?”

    侯君集冷笑:“看来你对陛下真是死心塌地。”

    李素叹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忠心,只不过,人活一生,终归有个信念,为自己活,为家小活,都是个活法,怕事也罢,担当也罢,历经半生炎凉,谁能真正毫无顾忌地纵横天下,快意恩仇?我做不到,因为我肩上有担子,侯叔叔不妨拍拍自己的心,你真的做得到吗?太子还未发动便已注定了败局,而你,成了他的陪葬品,从此侯家满门皆没,侯氏一支在这世上永远消失,这一切只因你的一个决定。更不必说千百年后的史书上,你会被史官写得多么不堪。”

    侯君集闻言沉默,脸色时青时白,搁在膝上的双手时而握拳,时而成爪,显然内心挣扎无比激烈。

    李素叹了口气,道:“侯叔叔,我曾救过你一命,这一次,我愿再救你一命,你只消伸把手,我便把你拉回来,太子谋反还未发动,连我都提前知晓了,你觉得他能有多少胜算?长安城里布下了多大的罗网,只等太子往里钻了,我实在不希望落进网里的还有你,小侄言尽于此,长安巨变即生,我且看你的决定。”

    说完李素站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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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闲人介绍:
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大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大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