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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大闲人txt下载     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一章 回心转意

    百善孝为先。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句话李素向来是很赞同的。事实上李素自己也是孝子,当年那段艰苦辛酸的日子,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咬着牙硬撑过来,李素更明白亲情是何等的弥足珍贵。

    从小娇生惯养的李治竟然也有如此孝心,说实话,李素心中其实是很欣慰的。

    看着李治泛红的眼圈,李素原本生气的神情不由渐渐松缓下来,脸色柔和了许多。

    “李治,你的孝心令我感动,你是个善良仁义的人,事实上这也是我愿意辅佐你的最大原因,我一直觉得一个有孝心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而你恰恰就是这种人……”

    李治欣悦地看着他:“子正兄理解我了吗?”

    李素笑了:“当然理解。”

    “那么,我若离开长安去并州……”

    话没说完,李素摇摇头:“这个……恕我没法理解,你冷静下来想想,你去并州以后,你的命运将会如何?”

    李治想了想,迟疑道:“或许,争储之事上,魏王兄会占了先机,不过,只是先机而已,父皇告诉我,我若去了并州,就算是给了朝臣和天下人一个交代,我只要在并州待上半年,做做样子,学别的皇子那样借口称病,父皇就会顺势将我召回长安,并且这辈子都不会把我调出长安了。”

    李素叹道:“殿下可知,你离开长安的半年里,将会发生多少咱们无法掌控的变故?你觉得这半年里魏王会毫无动作?半年时间,运用得当的话,足够博得你父皇的全心欣赏,你父皇心中储君之位的天平将会彻底倒向魏王,基本没你什么事了……”

    “好,先不说这半年的变故,咱们做最乐观的假设,假设这半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事发生,魏王仍是魏王,圣眷不增亦不减,半年后,当你想回长安时,你觉得你真能想回就回?我敢肯定,魏王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回长安,我现在都能马上想出十种以上的办法让你不得不老老实实待在并州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更何况,你父皇东征在即,许多铺垫准备早在一年前便已开始,可以肯定,接下来的半年到一年内,你父皇必定会发动东征之战,王师大军开拔辽东前,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朝堂和天下的稳定!是万众归心,内无遗患,如此,前方的陛下和将士才能毫无顾虑,奋勇杀敌,稳定天下人心的举措是什么?”

    李素看着他,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沉声道:“是太子监国!明白吗?最迟一年之内,你父皇就会决定太子人选,因为他必须决定下来,大唐有了太子,他和天下臣民才能放心东征,而陛下在决定太子之时,你在哪里?呵呵,你仍在鸟不生蛋的并州无聊得数鼻毛,与此同时,魏王在做什么?他在上蹿下跳,博你父皇欢心,你父皇本就对魏王极喜爱,作为另外一个嫡子的你,晋王殿下,却不在他身边,你父皇甚至都快忘了你长啥样了,所以,你猜猜,当上太子的人选,谁的机会比较大?”

    李治睁大眼睛看着他,脸色有些抑郁了,良久,不甘地垂下头,叹了口气道:“也许……魏王兄的机会比较大吧……”

    李素冷笑:“你说得太客气了,什么叫'比较大'?根本就是完全碾压你好不好?实话告诉,你,只要你动身离开长安,去并州当那个什么都督,你便已完全失去了争太子的资格……还有,你父皇内心最反感魏王与关陇门阀走得太近,对魏王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无法调和的矛盾,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是绝对不会有永恒不变的政治立场的,因时因势而变才是他们的本色,只要你父皇流露出中意魏王当太子的意思,魏王会毫不犹豫斩断他和关陇门阀的关系,转而投其所好,亲近山东士族。”

    “到了那时,你父皇对魏王唯一不满的地方消失无踪,大唐太子便铁定是他了,然后,便是咱们聊过很多次的老话题,魏王当上太子,将来继承了帝位,你想想看,作为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对他皇位威胁最大的嫡子,魏王会怎样待你?应该不会祝你万寿无疆吧?”

    李治脸色发白,越来越难看,冷汗一颗颗从额头上冒出。

    “所以,子正兄的意思是,这场戏我要从头演到尾?”

    李素冷笑道:“看你自己如何取舍了,什么叫做戏?你那些兄弟才是真的在你父皇面前做戏,而你,情愿命都不要而去成全自己的这番孝心,谁在做戏?还有,将来魏王即位,你固然难逃一死,但你别忘了,你身后还有许多人在辅佐你,许敬宗,李义府,裴行俭,还包括我,我们自己和家眷儿女的性命,全随着你陪葬,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你想表现一下孝心,我再问你一次,你果真决定好去并州了吗?你一旦离开长安城,你的人生轨迹可以说完全改变了。”

    李治脸色苍白,用力地攥紧了拳头,瘦弱的肩膀微微发颤。

    李素心中一软,叹道:“晋王殿下,我其实并不想阻拦你的孝心,可是,我也不能拿自己父亲和妻子的性命来成全你,争储之战已经开始,我将自己和全家的身家性命全押在你身上,你……莫让我失望。”

    李治浑身一颤,抬头看着李素那双深沉的眼睛,良久,垂头一叹:“一切便依子正兄。”

    李治终于改了主意,李素却并无任何欣喜,而是深深地看着他,道:“如今正是内外交困之时,说是'生死攸关'也不过分,晋王殿下,待你当上太子,大局鼎定之时,加倍孝顺你的父皇便是,这一次,你要为自己挣命,保住了自己的命,才能活着孝顺你父皇。”

    李治离开了太平村,走时脸色仍有些抑郁,显然在为自己接下来即将欺瞒父皇的行为而愧疚。

    李素默默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了口气。

    王直一直站在他身后没出声,直到李治离开,他才忍不住道:“李素,你……真要辅佐这个晋王殿下?我左看右看,总觉得他不是当太子那块料呀……说句不敬的话,这人有点怂,不像干大事的人。”

    李素摇摇头,道:“是不是那块料,脸上是看不出来的,我只能说,你看错他了。”

    王直不大服气道:“我看错他?那你说,这人哪个地方像是能当太子的人?”

    李素盯着渐行渐远的李治的背影,缓缓道:“没有天生就什么都会的人,任何人都有一个从青涩到成熟的过程,这个过程或许很漫长,可是,一定能看到他成熟的那一天,当他肩上有了责任,就不会再青涩下去。”

    “晋王会成为一位伟大不逊于他父皇的帝王,威服四海,德被苍生的帝王,前提是,他需要经历一次又一次从青涩变为成熟的阵痛。”

    王直似懂非懂,李素的话虽然很浅白,可他却觉得说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使劲挠了挠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王直索性放弃,换了个话题道:“所以,既然晋王这边没问题了,还是按咱们原先商量好的谋划行事?”

    李素点点头:“好,但是,行事的人要选好,千万要选那些知根知底的手下,万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你应该清楚,你手下那股势力早被陛下渗透得跟筛子似的了。”

    王直拍着胸大声道:“放心,一切交给我,定选我身边跟随多年的心腹亲信手下。”

    李素的模样显然并不放心,反而忧心忡忡叹了口气:“你胸脯拍得那么响,我反而更不放心了……”

    转头看着王直,李素严肃道:“行事时你的手下只当绿叶陪衬,真正唱主角的,我另有人选。”

    王直眨眼:“谁呀?”

    “曾经被你揍得很惨的那个人。”

    作为大唐都城长安黑恶势力第一号带头大哥,被王直揍过的人不少,其中被揍得最惨的一个,自然是郑小楼了。

    遇到王直也算是命运多舛,明明一身高深莫测的功夫,偏偏被王直这个不会功夫打架毫无章法的粗鲁汉子放倒,还莫名其妙成了李素的头号护院。

    有时候李素都忍不住怀疑,郑小楼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真功夫,怎么可能就被王直轻易放倒?难道以前被郑小楼放倒的人全是他临时请的托儿?演完给两文钱顺便领个属于死跑龙套的盒饭?

    李家前院,李素笑得很灿烂,一脸羡慕地看着郑小楼搬着家里最沉的石磨举高,放下。一身黝黑发亮的腱子肉布满了汗珠,一块块虬结的肌肉随着石磨的上下而颤动着。

    “小楼兄愈发强壮了哈,浑身都是肌肉,一看就是不容易被欺负的样子……”

    郑小楼仍举着石磨,扭过头冷冷看了他一眼,理都懒得理他。

    李素一滞,这家伙怎么还是这副令人忍不住想抽死他的臭脾气?

    无奈,今日李素有求于人,不得不忍气吞声。

第八百二十二章 诡谲莫名

    郑小楼的性子一直都是冷冷淡淡,一副谁都欠他八百贯钱的嘴脸,这模样若挂在李家大门口,谁敢不带礼物空手登门?

    有时候连李素都有点疑惑自己何郑小楼的关系,名义上呢,自然是主仆,事实上郑小楼在真正的危急关头也没让他失望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当初李承乾谋划那夜,郑小楼几乎豁出了性命,死保李家上下家眷,离战死只差一丝距离,硬生生撑到李素领兵来援。

    李素很多次都想用肉麻的方式向他表达谢意,然而郑小楼那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脸上活生生刻着“别来搭讪,神烦”,李素只好把满肚子的肉麻埋在心里。

    很奇怪的主仆关系,李素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犯贱因子,明明该端着主人的架子,颐指气使的吆喝吩咐,在他面前却情不自禁的矮了一头,觉得跟他说话哪怕稍微高声一点都是对全人类犯下了滔天之罪。

    比如今日,现在。

    “小楼兄好厉害,浑身都是肌肉,真正的脚踢北海蛟龙,拳打南山猛虎,本公爷掐指一算,呵呵,再过三年零六天,你便可以武证道,飞升仙界,当然,飞升之前还得渡一次雷劫,放心,顶多就是一阵九雷轰顶,你只要没干抢乞丐钱,非礼八十岁老奶奶的恶事,雷劫对你来说轻松渡之……”

    郑小楼眼神不善地瞥了他一眼:“你在夸我?”

    李素正色道:“当然在夸你,而且夸得如此用力,你听不出来吗?”

    “恕我浅薄,真没听出来。”郑小楼看都懒得看他了。

    “好吧,我原谅你的浅薄了。”

    李素上前,拍了拍郑小楼练力气用的大石磨,啧啧赞道:“这东西,怕有两百斤吧?”

    郑小楼仍没理他。

    “小楼兄,你这样就不对了,聊天嘛,当然是两个人的事,我说一句,你接一句,比如你先跟我打招呼'你吃了吗',我再回答'没吃呀,你请我吗',然后你再回答'滚'……你看,正确的聊天方式就是这样,你问一句,我答一句,答完的同时我再抛出一个问题,你再回答,如此反复,聊天才能愉快的进行下去,'互动'懂吗?互动!”

    郑小楼沉默片刻,终于舍得开金口了:“我请你跟我聊天了吗?”

    李素:“…………”

    这种人,真的不应该有朋友,不利于他日后渡雷劫。

    “别说废话了,有什么事需要我做?”郑小楼冷冷地道。

    李素眨眨眼:“没事,就是纯粹关心一下下属的生活,给单身狗送温暖。”

    郑小楼斜瞥了他一眼,道:“每次你在我面前没话找话强行聊天时,我就知道有事要我去做了,如果你的废话超过三句,这件事一定风险不小,今日你至少说了十句废话,看来这次是九死一生。”

    李素尴尬地揉了揉脸,干笑道:“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有。”郑小楼很不给面子地道:“快说正事,我不喜欢说太多废话。”

    李素恢复了正经的模样,道:“确实有事需要你去做。”

    郑小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静静等待下文。

    “两件事,第一,帮我杀一个人,第二,呃……帮我杀另一个人。”

    郑小楼冷冷道:“我不介意杀人,但我不杀无辜,我需要理由。”

    “第一个人确实该死,因为他真的非礼了一位八十岁的老奶奶,简直道德沦丧,禽兽不如!”

    见郑小楼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李素尴尬了一下,只好说了实话。

    “好吧,杀他是因为朝堂之争,他也只是个棋子,握在别人手里的棋子,那个与我下棋的人是我的敌人,至少在东宫太子人选没有确定以前,他是我的敌人。”

    郑小楼想了想,道:“你辅佐晋王,晋王最大的对手是魏王,所以,我要杀的是魏王手中的那颗棋子?”

    李素吃惊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惊愕。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只是话说得比较少,但我不瞎不聋,该看到该听到的事,绝不会漏掉半句。”郑小楼一脸冷酷地道。

    李素嘴角抽了抽。

    这个年代的人怎么忽然都变得那么聪明了?从李泰到长孙无忌,就连最装酷耍帅的郑小楼都忽然开始闪现智慧的光芒,这是硬生生给自己加戏呀……

    “没错,大致就是你说的那样……”李素苦笑:“本来不想把身边的朋友牵扯进朝堂争斗中去,可是我如今已一脚陷了进去,全家老小的性命也都随着我陷进去了,所以在这次争斗中,我不能犯任何一丝错误,我自己的命赌得起,但父亲和妻子的命,我不敢赌。”

    郑小楼沉默片刻,道:“你为何要牵扯进朝堂争斗中?而且还是最凶险的储君之争,我还是比较欣赏曾经那个只喜欢躺在院子中仰头看天发呆的你,你现在的样子……俗了。”

    李素苦笑道:“真该谢谢你的欣赏,还请你继续对我欣赏下去,世事如棋,我们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控着,无论自己愿不愿意,那只手总会安排一些奇妙的事,将你拖进一个你并不喜欢却无法挣脱的漩涡里,于是,认命的人随波逐流,不认命的人仍在奋力挣脱……”

    郑小楼眯起了眼:“你如今还在奋力挣脱吗?”

    李素笑道:“是的,我还在挣脱,很累了,但还没有放弃。所以我要积蓄自己的力量,所以我要往上攀爬,爬到一个很高的高度时,或许,我便已挣脱了那只手。”

    郑小楼又沉默了,拧着眉似乎在认真消化李素的话,然后摇了摇头,道:“不是很懂,但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了。”

    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随意往地上一甩,郑小楼道:“那个人,我帮你杀,什么时候动手?”

    李素没有回答,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为什么你一直都在帮我?难道你上辈子欠了我很多钱?难道你从来没想过,其实你也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

    郑小楼白了他一眼:“我不愿意做的事,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勉强我,包括你在内。之所以一直帮你,是因为你和别的大唐权贵不一样,有种说不出的特别,我很想看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最后会给这大唐江山带来怎样的变化……”

    李素揉了揉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还以为你没地方可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冤大头,所以打定主意在他家蹭吃蹭喝一辈子呢……”

    郑小楼脸迅速黑了:“你这种人,不应该有朋友!”

    李素眨眼,这家伙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好意思说这句话?你才是最不应该有朋友的人好伐。

    三日后,王直终于从长安城带来了消息。

    泾水河边,李素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蜀王?蜀王李?你确定冯渡曾拜在他的门下?”

    王直点头,一脸笃定:“非常确定,查了三天,冯渡的祖宗十八代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这才查到当年冯渡给蜀王递过行卷,入朝当上礼部主事也是蜀王所荐,冯渡从礼部主事到监察御史,这几年里没有再拜入任何权贵门下。”

    李素脸色数变。

    这事就复杂了,莫名其妙把蜀王牵扯进来,据说这位蜀王是有名的纨绔子弟,在长安城里经常闹市纵马,青楼争风吃醋,游猎时肆意踩踏农田,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典型的败类形象,而且是有权有势没人敢管的败类形象,从懂事起便一直以反派人物的形象横行于世,为烘托主角的伟光正而兢兢业业扮演着反面配角的角色。

    这样一个人,说他偷情被捉奸没人不信,这个与他的形象无比契合,但若说他居然默默在朝中培植党羽,暗中指使别人在朝堂里搞风搞雨,这个……真没法信。

    整日忙着青楼买醉搂姑娘,忙着带领狐朋狗友出城游猎,日子过得这么充实兼愉快,居然还忙里偷闲发展朝堂势力,这必须得有人民的老黄牛的觉悟才能忙得过来啊。

    “不可能吧?你是不是搞错了?他难道不是魏王的人吗?或者长孙无忌……”李素仍一脸的不敢置信。

    王直叹气道:“蜀王在长安城里的名声我早就听说过,刚得到这个消息时我也不敢相信,特意又查了一天才确定没错,按说这家伙整日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城府全写在脸上,怎么也不可能发展什么朝堂势力,这根本不是他能干出的事。可事实却无可辩驳,冯渡确实是投在蜀王门下……”

    王直表情无奈地摊着手,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李素皱起了眉头,这事太诡异了,如果是事实的话,那么,之前他的所有猜测全部要被推翻了。

    除了魏王李泰和晋王李治,以及背地里不知道有没有搞风搞雨的长孙无忌以外,现在连那个纨绔子弟蜀王也横插一脚进来,诸王储君之争,可越来越热闹了。

第八百二十三章 突起变故

    人生在世,重要的是找准自己的位置和方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满腹经纶的文化人别试着去当一个市侩油滑的商人老板,一笔买卖就能被骗得倾家荡产。一肚子草包的人最好别戴着眼镜冒充知识分子,一张嘴说话便暴露自己原来是个草包的秘密。

    同样的,一个只知酒色财气的纨绔王爷最好也别玩政治,学那些大人物争权夺利,甚至觊觎皇位。

    合适的性格,要做合适的事,不要相信什么“有志者事竟成”之类的鬼话,首先要问问自己,审视自己,每天起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声问自己一句:“我真的能干这个吗?”

    一天接一天的问,问到第十天,如果你的回答还是说“是”,那么……你可能被“有志者事竟成”这句鬼话彻底洗脑了。

    材料不对,怎么折腾都是白忙一场。

    在李素的认知里,蜀王绝不是那种适合争权夺利的人,除非争权的方式是靠拳头。

    所以当听到冯渡居然拜在蜀王门下时,李素心中仿佛有一万头***奔腾而过。

    “蜀王那家伙是个典型的混账啊,他怎么可能有这等心机城府暗中培植朝堂势力?再说,他只是庶子,东宫太子传给谁也不可能传给他,这家伙居然敢指使冯渡跳出来搞事……他吃错药了吧?”

    王直怪异地看了李素一眼,嘴唇嗫嚅了几下,努力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吐槽。

    不过李素眼尖,准确捕捉住了王直那一瞥而过的目光里的含义。

    含义很清楚,你这样的混账都能隔三岔五搞出事,蜀王那样的混账凭什么就不能搞事?你这是歧视同类啊。

    “再用这种目光看我,我用泡了盐水的鞭子抽你。”李素恼羞成怒地严正警告。

    王直呵呵一笑,挠挠头没说话。

    李素拧眉沉吟,良久,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蜀王是哪位妃子所出?”李素忽然问道。

    王直挠头:“呃……”

    李素提出问题根本没指望王直能回答,他自己已给出了答案。

    “杨妃所出,他上面还有一位同父同母的兄长,知道是谁吗?”

    王直继续挠头:“呃……”

    李素又立马给了自己一个答案:“是吴王李恪!”

    “呃……”王直继续挠头。

    感觉聊天不会愉快了,自问自答有意思吗?

    李素没注意到王直的心情,继续自问自答:“蜀王与吴王是亲兄弟关系,那么冯渡上疏一事该如何理解呢?”

    “必然与吴王脱不了干系!蜀王不大可能干的事,吴王确很有可能干得出来,因为蜀王没有野心,但吴王有!”

    “那么,问题来了,冯渡与蜀王的关系,有心人一查便知,而蜀王与吴王的关系,更是天下皆知,如此一来,冯渡与吴王的关系,其实根本瞒不住多少人,吴王这人并不蠢,他会做出这种蠢事吗?争储啊,多么凶险的事,他会如此眉脑子吗?”

    王直已习惯了李素的自问自答,也不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所以,当种种证据指向吴王时,吴王反倒没有嫌疑了,这个套下得好,一环套一环,用冯渡将晋王赶出长安,再用冯渡与蜀王的关系,将吴王牵扯进来,让陛下对吴王生疑,甚至生厌,陛下喜爱的皇子有几个?仅仅只有魏王,晋王和吴王三人而已,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用他当棋子竟然扳倒了两个深受圣宠的皇子,最后唯有魏王一人独得恩宠,啧啧,好算计!”

    李素忍不住啧啧赞叹,不知是哪只老狐狸出的阴招,反正以魏王李泰的道行,肯定想不出这么老辣的主意,那么,便只剩下长孙无忌了。

    不愧是跟着李世民打江山的从龙功臣,果然老奸巨猾,整件事谋划得滴水不漏,就算李世民留了心,查出冯渡与吴王并无关系,就算此事继续往下深挖,也挖不到长孙无忌和魏王头上,当然,到了那个时候,冯渡这颗棋子已变成了弃子,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从上那份谏皇子出京赴任的奏疏开始,冯渡的命运便已注定。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李素长长叹息。

    王直一脸问号看着他。

    李素朝他笑笑,笑容里忽然杀机迸现:“现在我更确定了,要破此死局,冯渡这个人必须死!”

    王直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开口了:“照你的说法,冯渡应该是被魏王或长孙无忌收买了,他们巴不得冯渡死,这样一来就死无对证了,你杀了冯渡,岂不是帮了魏王和长孙无忌?”

    李素笑道:“虽说早死晚死都得死,冯渡这个人可以说死定了,但是,什么时候死,什么场合死,这里面的分别可就大了,若冯渡死得突然,令魏王和长孙无忌猝不及防,那么,长孙无忌这条驱虎吞狼之计最终便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直又一脸迷茫了,好生气,为什么他说的话自己总是听不懂?

    又过了三日。

    长安城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

    监察御史冯渡被刺杀于长安城永乐坊的一条小巷内。

    冯渡死了,死状并不难看,雍州刺史府的仵作验过伤后,向刺史呈上了验尸文书,冯渡的致命伤只有一处,就在胸口心脏处,凶手显然是个杀人的行家,仅用了一剑便结果了冯渡的性命,非常的干脆利落。

    冯渡死亡的时间是在傍晚,城门坊门即将关闭之时,当时街上的百姓行人大多已回了家,冯渡就是在匆匆赶回家的途中遇害的。

    当朝御史被刺杀,性质很严重,大唐向来广开言路,加上皇帝开明,胸襟广阔,从来不因言治罪,所以大唐的言官们活得很滋润,俗话说“路不平,有人踩”,而大唐的言官们岂止是踩路,简直见人就踩,踩得不亦乐乎,而李世民为了维护自己心胸开阔的光辉形象,言官们话说得再难听都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从大唐立国到如今,近三十年了,还没有一个言官因言获罪过。

    如今倒好,一个言官竟不明不白被人在暗巷里刺杀了,这是什么?这是令人发指的白色恐怖!

    雍州刺史吓坏了,这事他不敢瞒,会要命的,于是急忙将所有的案件文书上奏李世民。

    消息传出,朝堂里的言官们顿时炸了锅,一个个堆起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嘴脸,疯了似的向李世民上疏,要求严查凶手,诛其九族。

    李世民也气坏了。

    虽然只是一桩人命案,可性质太恶劣了!一个言官稀里糊涂死了,而且还恰好是在刚上疏请求驱皇子出京的奏疏后,莫名其妙的死在巷子里。

    朝臣们都知道,原本李世民是不乐意自己的儿子们离京的,所以才会对皇子们装病赖在长安的举动睁只眼闭只眼,冯渡上的那份奏疏事实上已令李世民很不爽了,却只能迫于舆情不得不答应,尤其是舆情逼得他连自己最疼爱的嫡子晋王李治也要派遣出去,可以想象,李世民该多恨冯渡这个家伙。

    谁知在这个时候冯渡却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李世民干的呢。

    李世民冤死了,是的,他确实不喜欢冯渡这个人,内心深处也有过干脆弄死冯渡的阴暗想法。

    可是,想弄死冯渡只是个构思啊!

    李世民敢对着祖宗牌位和老子遗像发誓,冯渡的死绝不是他干的!

    怎么办?当然是严查!

    李世民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同时也必须要查出谁在动手,敢杀言官,胆子实在不小。

    于是,雍州刺史战战兢兢开始查案。

    首先当然要查冯渡生前与谁结过仇怨,这一查下去,捞出了一群大鱼。

    自从冯渡上了那道奏疏后,最恨冯渡的自然是这些死赖在长安不肯走的成年皇子们,他们中有的人甚至纠集人马,指着冯渡的家门破口大骂,更有甚者,索性点燃了火把扔进冯渡家的院子里,差点把冯渡家整个烧了。

    认真算起来,几乎所有的成年皇子都有嫌疑。

    雍州刺史想哭,想家,想妈妈。

    这活儿是人干的吗?

    那些皇子一个比一个嚣张,三句话不投机便拂袖而去,雍州刺史不敢得罪任何一位皇子,人家要拂袖而去,他只好老老实实看皇子们拂袖,声都不敢吱。

    最后雍州刺史快被逼疯了,他一个小小的刺史,哪有资格查皇子?于是只好再次报上李世民。

    这件事估计把李世民恶心得够呛,于是向皇子们下了一道措辞非常严厉的旨意,任何皇子必须无条件配合雍州刺史查案,谁敢阻拦或为难,必将严惩。

    世上所有男人的克星基本上都是他爹。

    李世民的旨意刚下,这下轮到皇子们着急了,尤其是那些指着冯家大门骂过街的,和朝冯家院子里扔过火把的皇子们,顿时收起了嚣张的气焰,老老实实指天发誓证明自己的清白,总之就是那句话,不可否认我确实想弄死冯渡,但是,那只是一个构思,伦家乖宝宝来的……

    调查和自辩搞得轰轰烈烈,说来雍州刺史倒也不是废物,两三天的排查后,终于被他找到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冯渡被刺杀的当时,晋王李治的车銮恰好从冯渡遇害的那条按巷边经过,车銮经过的时间和冯渡遇害的时间几乎发生在同时。

    雍州刺史的眼睛亮了。

    这如果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点吧?

    尤其是,晋王李治这次不得不出京赴任并州都督,皆因冯渡一道奏疏而起,可以说完全有杀他的动机。

    于是,莫名其妙的,晋王李治成了谋害御史冯渡的最大嫌疑人。

第八百二十四章 身陷嫌疑

    一颗被灭口的弃子,死后莫名其妙成了长安城的风云人物。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三省六部和宫闱王府全部被惊动了,大概九泉之下的冯渡也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有这种待遇。

    毫无疑问,真正的杀人凶手是李素。

    冯渡必须死,他若不死,搅不浑长安城这潭水,只有把水搅浑了,李治才能自保,乱花迷眼,飞沙走石,才能在乱中存生。

    虽说必须死,但什么时候死,怎样死,死后牵扯到什么人,都要讲究火候的。死得太早了,未免有欲盖弥彰之嫌,惹人疑窦引火烧身,死得太晚了,等到李泰和长孙无忌对冯渡动手,便意味着一切主动权已抓在他们手里,那时无论冯渡的结局如何,李治终免不了去并州的命运。

    李素选择了一个稳妥且合适的时机,于是郑小楼奉命出手,将冯渡一剑击杀。

    长安城朝堂炸了锅。

    贞观一朝的治安大致是非常良好的,当然,史书上说贞观某年判死刑的只有几十人未免有些夸张,有鼓吹圣君仁德之治的嫌疑,毕竟圣君治下如果出现太多死刑犯未免有些打脸,各州府瞒报少报之下,死刑犯的数量自然大大减少。李世民龙颜一悦,愈发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圣君,满朝君臣你好我也好。

    不过贞观一朝确实是历史上少见的治安良好的朝代,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也不算过分,这个年代山匪水贼之类的职业没有生存空间,全国一年的重大刑事案件并不多,尤其是杀官的案件就更少了。

    作为监察御史的冯渡被人杀在暗巷内,而且是在大唐都城,天子脚下被杀,朝中君臣委实震怒不已。

    而好死不死的,冯渡被杀的当时,恰好李治的车銮经过案发地点,更要命的是,冯渡前几日上疏要求成年皇子出京赴任,作为皇嫡子的李治恰好也在出京的皇子之列。

    时间吻合,动机有了,这口黑锅莫名其妙被扣在李治的头上。

    一时间朝野竟皆色变,议论纷纷。

    众所周知,李世民的十几个皇子没一个争气的,而且大多数的德行品性都不算太好,老爹没给他们带个好头,能指望儿子好到哪里去?从皇长子李承乾开始,便是有名的昏庸残暴,沉迷酒色,往后面数那十几个都好不到哪里去,除了魏王李泰和晋王李治。

    魏王博学,晋王纯朴,尤其是晋王李治,从贞观九年长孙皇后去世后,李世民便将他和晋阳公主亲自带在身边抚育,朝臣们可以说是看着这兄妹二人慢慢长大的,对李治的品行大致都了解。

    在朝臣的眼里,李治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孩子,聪明,孝顺,温和,当然,也有一些小毛病,比如太懦弱,比如爱玩闹不爱读书,宫学里隔三岔五便旷课不见人等等,如果不拿储君的严格标准来要求李治的话,这些小毛病不过是白玉微瑕,可容可恕,朝臣眼里的李治,仍旧是那个天真纯朴的好孩子,大家是打心眼里喜爱他。

    然而,这次李治却被卷进了人命官司,而且是性质非常严重的刺杀大臣,嫌疑非常重大。

    朝臣们傻眼了。

    虽说有“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吧,但凡事总该有个端倪呀,平日里老实纯朴的孩子,毫无征兆的去指使人刺杀朝中御史,这表里不一未免太可怕,也太不合逻辑了。

    大多数朝臣知道消息后,内心是不愿相信的,皆说是晋王被构陷。

    李世民也是满腹不信,李治是被他亲自抚育长大的,可以说,所有的皇子里,李世民最了解的还是李治,因为父子相处的时间最久,正因为了解,李世民不可能相信李治会杀人,在他的印象里,李治这个儿子太老实,一副谁都欺负一下,受了欺负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而且秉性品行都不错,这么乖巧听话的孩子会杀人,如果被证实的话,李世民的三观会崩塌的。

    君臣都不信,刚开始只把李治的嫌疑当作一个笑话。可是两天以后,李世民和朝臣们渐渐笑不出来了。

    首先是雍州刺史上奏,经过雍州刺史府差役严查,冯渡被杀那段时间,由于时近黄昏,城门坊门即将关闭,案发现场周围并无任何人经过,没人冒着犯夜的危险在外面闲逛,除了李治的车銮。

    也就是说,李治是目前能追查到的唯一的嫌疑人。

    其次,太极宫负责打扫宫院的宦官在景阳宫外面的龙首渠里捡到了一柄折断的残剑。残剑只剩上半段,剑刃上面血迹赫然。剑刃的宽口长度与冯渡胸前致命伤口吻合一致。

    景阳宫,是李治长居的宫殿。

    一个间接证据,一个直接证据,两样摆在君臣面前。

    李世民的脸色终于有些不对了。

    在他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摇摆不定的怀疑。

    原本以为李治是他最了解的孩子,可是当证据摆在面前,李世民反思再反思,不停问自己,这个老实懦弱的孩子……自己果真了解他么?了解他的自信来源于哪里?

    曾经,他也以为自己了解李承乾,可是最后的结果呢?

    曾经,李渊也认为了解他这个秦王,最后的结果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天家父子尤甚。

    案头前摆着雍州刺史的奏疏,李世民阖眼,无意识地轻扣桌案,陷入沉思。

    良久,李世民忽然睁眼,扬声道:“来人,宣召常涂。”

    常涂很快出现,他像李世民的影子,永远在他左右附近徜徉徘徊。

    李世民盯着他,目光很冷,语气更冷。

    “冯渡之死查了这几日,可有眉目?”

    常涂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语气却毫无情绪起伏。

    “老奴无能,尚无眉目。”

    李世民皱起了眉,指了指面前雍州刺史的奏疏,道:“雍州刺史查出雉奴有嫌疑,尔以为如何?”

    常涂垂头:“有实据,也有嫌疑,老奴不敢妄言。”

    “你也认为雉奴有嫌疑?”

    常涂仍垂着头:“在没有查出眉目前,老奴不敢妄言,只能说不能排除晋王殿下的嫌疑。”

    李世民脸上渐渐浮上怒色:“查了这几日,你就给朕这么几句废话?朕要你何用!”

    “老奴知罪。”

    “凶手究竟是什么人,竟如此难查?”

    常涂道:“老奴看过冯渡的尸首,凶手是个杀人的行家,身负不俗武功,一剑毙命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尤其是,一剑刺进冯渡的胸口后,还能让冯渡无法发出惨叫求救声,难度就更大了,可以说,那一剑刺出后,凶手便顺势转动剑柄,瞬间绞断了冯渡体内的生机,此人……是杀人的高手。”

    李世民再次缓缓阖上眼,陷入久久的沉默中。

    这个从小被他亲自抚育长大的儿子,李世民在他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关爱和心血,凡有所求,必倾力满足,从未让他失望过。李治这些年表现出来的性格那么懦弱老实,却常怀仁义悲悯之心,尽管李世民对他的懦弱性子不大满意,可总的来说,还是颇为自豪的。

    十几个儿子,长歪的不少,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如今却成了杀官的重大嫌疑人,从内心来说,李治杀个把官员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李治的心性。

    朝夕相处的儿子,如果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么,李世民这个父亲未免也太失败了,而李治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难道……他真有嫌疑?”李世民喃喃自语,表情愈发阴沉。

    嘴上咬死了牙不相信,可是,心中的那丝怀疑终于还是像一根钢针,扎破了信任的坚壁,悄然疯长,扩散。

    “传……雉奴来见朕。”李世民无力地下令。

    …………

    …………

    太平村,泾河边。

    夏日的蝉鸣声在力竭声嘶地喧嚣着,拼尽全力让这个沉闷的夏日下午变得有声有色。

    李素戴着斗笠,坐在河边一棵大树的树荫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瞌睡。

    面前放着一条渔竿,长线沉入水里,鱼儿早就偷吃了钓钩上的饵,占了大便宜似的跑光了,水里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小钓钩。

    李素却不在乎,他原本也没打算有什么收获。

    只是今日有客人来,而客人和他要聊的话题太机密,不适合在家说。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李素的睡意。

    李素懒洋洋地抬眼,瞥过一眼后便伸展出双臂,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怀里掏出洁白如雪的方巾擦了把额头上渗出的汗,喃喃叹道:“这该死的天气,为何不来一场大雨?话说……家里是不是该弄个大点的泳池?”

    马蹄声渐近,李治穿着灰色便服,身手利落地下马,快步朝他走来。

    “子正兄救我!”还没走到跟前,李治一脸惶急地大叫。

    李素没让他失望,李治话刚落音,李素立马不假思索道:“救你没问题,一千贯。”

    李治一愣:“你知道我出事了?”

    “当然知道……”李素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冯渡是我让人杀的,把嫌疑和证据指向你也是我刻意安排的,也就是说,你这几日遇到的这些倒霉事,全部出自我的手,说说,该咋谢我?”

第八百二十五章 置之死地

    李素的耿直令李治呆怔许久,接着泪流满面。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真的……没见过这么耿直的人,大家组队刷怪,这是要活活把队友坑死的节奏,更让李治受不了的是,李素这家伙居然还坑得一脸理直气壮。

    你是李泰派到我身边来卧底的吧?

    “子正兄……你想玩死我吗?”李治真的哭了。

    李素一脸愕然:“殿下何出此言?我在帮你破局啊……”

    李治更愕然:“你杀冯渡,还故意把嫌疑指向我,令我身陷泥潭不可自拔,你管这个叫‘帮我’?”

    李素点头:“没错,我确实在帮你。”

    李治无语望天。

    二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久久的沉默。

    不知多久以后,李素有点捺不住了,眨眼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捂着耳朵泪流满面的‘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李治翻了个白眼,忽然笑了,笑容里透着无比的豁然。

    “尽管你做的这些让我很不可理解,但我选择相信你,我相信你不会害我。原本我心里确实很生气的,不过我若连解释的理由都不听便走,那么我便不配当你的朋友,也不配你辛苦辅佐。”

    李素也笑了。

    信任,源于“朋友”二字,先是朋友,然后才是君臣,李治没让他失望,当然,他也不会让李治失望。

    “在解释理由之前,我要强调一句,……我帮你解决的这个大麻烦,最少值一万贯,回头待你安然度过此劫,记得把钱送我府上,恕不赊欠。”李素一本正经地道。

    李治露出苦笑:“子正兄,你对钱财真是……”

    李素正色道:“钱财是好东西,君子爱财有何不对?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每次听到铜钱串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你难道不觉得内心十分愉悦吗?”

    李治喉头蠕动了一下,默默干了这碗毒鸡汤……

    “好了,说正事,首先,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冯渡吗?”

    李治摇头,一脸理所当然的无知。

    “冯渡上疏,要求成年皇子全部离京赴任地方,这道奏疏看似正义凛然,实则暗藏祸心,它并非为国为君,而是意有所指,成年皇子滞留在京不愿赴任,早在贞观初年开始便有之,这些年来留在长安的皇子们只要稍微安分一点,不干出什么欺凌霸行的恶事,陛下和朝臣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包括当年以正直敢言闻名的魏征老大人,也并未对此事过多上谏,殿下有没有想过,为何到了贞观十八年,这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冯渡偏偏就有胆子敢冒大不韪,请求陛下逐离皇子?”

    李治皱眉:“魏征逝后,朝中清流无首,这个冯渡难不成欲借此事树立声望,博取清名,成为朝堂上第二个魏征?”

    李素冷笑:“所谓清流,不过将心里的男盗女娼藏得比较深,外面蒙上一层名叫‘道德’的外衣而已,再说,冯渡就算要立名,也断然不会拿皇子们开刀,但凡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清楚,此举有百害而无一利,得罪朝臣尤可,大不了阵营对立,你来我往互斗,得罪皇子,尤其是这么多成年皇子,里面还包括你这位嫡皇子,待下一任帝王登基,无论登基的是谁,这位冯渡都会被拿来开刀祭旗,以安众兄弟之心,冯渡并不傻,这个后果他不可能想不到,之所以还敢上这道奏疏,定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

    李治目光一凝:“指使?谁?”

    李素悠悠道:“我查过冯渡此人,你知道他入朝为官前向谁家投过行卷吗?”

    “谁?”

    “蜀王府。”

    李治惊讶地瞪大了眼:“蜀王?他……竟也有意东宫之位?”

    李素冷笑:“借他俩胆子,蜀王是什么货色,难道你不知道?胸无大志,只喜游猎渔色,非嫡非长,朝中毫无人脉,东宫之位轮到谁都不可能轮到他,冯渡当年只求进身之阶,将行卷投到蜀王府上,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便一定是蜀王府的人,只要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蜀王这种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争到东宫之位的……”

    李治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很明显,他被排除在“稍有脑子的人”之外。

    “那么,冯渡所奉之主另有其人?”李治磕巴半天,终于问出一个稍有脑子的问题。

    李素淡淡道:“疑团打成了死结,不妨换个角度去想,眼睛不能总盯在冯渡一个人身上,你往蜀王身上想想,虽说蜀王是个典型的纨绔皇子,可他上面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呀……”

    李治恍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失声惊道:“我知道了!原来是吴王!冯渡当年向蜀王投行卷只是个幌子,他真正投的是吴王兄!是吴王指使冯渡上疏,将所有成年皇子驱出长安……”

    李素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这家伙若非投了个好胎,换在民间百姓家,也就只配跌跌撞撞活一辈子了。

    李治收到李素鄙夷的目光,恍然的神情不由一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尴尬地道:“莫非……治刚才说错话了?”

    李素沉默良久,叹道:“殿下,凡事不可太早下结论,任何事情的结论,下得越早越错,子曰‘三思而行’,就是为了告诉你,凡事只看表象便冲口而出下的结论,错误率往往非常高……”

    李治被训得没脾气,只好老老实实认错。

    “治错了,日后定当三思而行。”

    李素想了想,道:“你年纪还小,犯错难免,不过你是皇子之尊,而且在我眼里,你将是大唐未来的储君,老这么犯错再认错也不是个事儿,会损你威望的,不如这样吧,咱们以后相处采用惩罚制,怎样?”

    “何谓惩罚制?”

    李素眼里闪烁着灼热的光芒:“犯一次错,不管是说错了话还是做错了事,一次罚一千贯,当然,作为你身边的谋士和辅臣,罚金自应交给我,一次又一次的罚下去,每犯一次错便双手把钱奉上,然后得一次教训,等罚到你倾家荡产时,你大概可以被称为‘圣人’了,用那些铜臭阿堵物换你一生谨言慎行,实在是划算得紧,殿下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李治瞠目结舌,半晌,叹了口气,幽幽道:“子正兄坑人捞钱的功力又精进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在你心里我究竟有多傻,觉得我会答应如此荒谬的提议?”

    被拆穿了险恶用心的李素却毫无尴尬,只是失望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居然没上当,现在的钱真是越来越难骗了,世道艰难,人心不古,上哪儿去找个更蠢的……”

    李治脸冒黑线:“…………”

    “罚钱制这事儿你回去再考虑考虑,兴许哪天脑子抽风给我个惊喜呢……”李素仍不死心地叮嘱了一句,然后道:“接着说正事,冯渡可能是吴王的人,也可能不是,但你说是吴王指使他上疏,未免太没脑子了,连你这种智商都能想到……算了,为了让你心平气和考虑考虑罚钱制的事,我用辞就稍微客气点……所以,晋王殿下能想到的事,别人不可能想不到,包括陛下在内,你想想,冯渡和蜀王的关系,蜀王和吴王的关系,吴王会蠢到何种地步才会指使冯渡上疏,露出如此大的把柄让君臣们抓住?”

    李治再次恍然:“指使冯渡者另有其人!”

    李素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次恍然大悟的表情没用错地方,甚善。真相往往隐藏在表象之下,所以,看似吴王的嫌疑最大,实际上他反而没有嫌疑,判断谁的嫌疑最大,不妨直接略过事情的过程,只看最后的结果,殿下试想,如果所有成年皇子全部离京,留在长安的皇子排除那些未成年的,那么,还剩下何人?”

    李治浑身一震,失声道:“莫非是魏王兄?我记得魏王兄因身子不好,不堪远行,而且勤学博闻,父皇甚喜,特旨允他不之官,他是所有成年皇子里唯一的特例……”

    李素赞许地一笑,道:“皇子们都离京了,只剩下他一个成年皇子,而且还是嫡子,是众望所归的太子继任者,再加上你们这些皇子全都离京,所有的竞争对手被他赶出了长安,只剩下他一个人每日在你父皇面前扮孝子献殷勤,名分有了,声望有了,孝心也有了,朝夕相处日夜侍奉之下,你父皇有什么理由不把太子的位置给他?”

    李治神情震惊,喃喃道:“他……倒是好算计!”

    李素叹了口气:“傻孩子,你又错了,魏王确实聪明,可是这种朝争伐异的学问,可是书本里学不到的,以他的年纪阅历,还想不出如此妙计,魏王的背后……还有人。”

    李治这次终于聪明了,赫然抬头看着他:“你是说……舅父大人?”

    李素微微阖眼,叹道:“你与魏王皆是长孙皇后所出嫡子,你舅父弃你而取魏王,说到底,还是关陇门阀与山东士族之争,这些事,等到你当上太子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李治一脸懵懂地点头,随即脸色一变,面现怒色道:“说了半天还有一事没说呢,子正兄为何故意将杀冯渡的嫌疑指向我,陷我于不义?”

    李素哦了一声,淡淡道:“这个纯属意外,谁叫你要死不死的正好路过呢,这个锅你不背谁背……”

    李治:“…………”

    “好吧,说实话,我确实是故意的,包括算准你的车銮经过案发地点再动手,都出自我的安排。一来,我要搅乱长安城这潭水,搅得越浑越好,我们方可乱中求生,打魏王和长孙无忌一个措手不及,然后渐失方寸,二来嘛,……置之死地而后生懂不懂?”李素含笑看了他一眼:“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真相就是真相,既然你没做过,那么就是没做过,无论往你身上泼多少脏水,终有含冤昭雪的那一天,所以我主动把杀冯渡的嫌疑指向你,就是想看看什么人会迫不及待跳出来痛打落水狗……”

    李治脸颊抽搐了几下,讷讷道:“……子正兄,你能换个好听点的说法吗?”

    “……嗯,落井下石,这口黑锅目前算是暂时背在你身上了,君臣,门阀,士族和百姓们的眼睛都在盯着你,但黑锅并不是真相,更何况还有我在背后为你谋划,为你保驾护航,待到水落石出还你清白的那一天,你今日所蒙的冤屈,将有十倍收获报还给你,这笔买卖不亏。”

    李治眨眨眼:“你布了一个大局?”

    “不算大,小小算计了一下朝堂君臣的人心罢了……”李素叹了口气:“人心难测,也难算,朝局如棋,谁都是在默默算计,你身边缺少人才,我只能尽力护你周全,落入劣势时,不能一味防守,有时候索性横下心冲出一条血路,天道四九遁其一,绝境亦如是,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绝境,老天终归会给世人留一条活路,或许你能抓住那仅存的一线生机。”

    李治感动地看着他,深深道:“劳子正兄殚精竭虑为我筹谋,治之罪也,多谢你。”

    李素笑道:“我只是费点心神而已,这次你身临绝境也不是完全没好处,我敢肯定,你会收获很多,除了人生阅历和经验外,还有更实际的东西……”

    “还有什么好处?”

    “待到沉冤得雪那一天,你会收获父皇和朝臣的愧疚,更深的宠爱,给世人留下荣辱不惊的成熟印象,以及不必离开长安,甚至……”李素停顿片刻,缓缓道:“甚至……离太子之位更近一步,你父皇心中的天平会渐渐朝你倾斜,你,将不再是朝臣眼中那个小孩子,而是一位真正能与魏王平等争储的强劲对手,这个收获你说大不大?”

    李治呆住了,强烈的喜悦令心脏狂跳起来,讷讷道:“我……离太子之位更近了?”

    李素含笑看着他:“不错,更近了,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一声不吭忍辱负重的孩子,更容易博得世人的怜惜和补偿,这,也是人心,明白吗?”

第八百二十六章 天下共之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句话其实不完全正确,真正说来,那种眼噙泪花一脸委屈露出叫花子似的可怜巴巴眼神的孩子更令人心疼。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李素想要达到的就是这个效果,尤其是李治身上的弱受气质还能给这种效果加分。

    受了委屈后卖萌卖惨,往往比打滚撒泼求抱抱更有效,更何况这个案子其实并不深,里面的内情总有明眼人穿过迷雾看个透彻,李素认为李世民也只是一时被眼前的乱局迷了眼,过不了多久心里也会明白的,到了那时,李世民对李泰或许会有几分失望,对李治更多几分怜惜,此消彼长,太子之位的天平也将稍有倾斜,李治可算是塞翁失马。

    至于长孙无忌,李素并不担心。

    老狐狸之所以能活成老狐狸,首先是小心谨慎,有充足的把握才会出手,出手不中当如刺客般销声匿迹一遁千里,当长孙无忌察觉到事已不可控时,李素相信他不会选择再出手,老谋深算之辈通常不会犯险,否则这种人活不成老狐狸,充其量是只死狐狸。

    “也就是说,我现在什么都不必做,也不用急着辩解冤屈,只装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就可以了吗?”李治犹豫地看着李素。

    李素点头笑道:“不错,如今是风口浪尖之时,冯渡命案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你,这个时候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妥,难免有欲盖弥彰之嫌,反而露了马脚,不如什么都不做,照常吃饭睡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表现得越淡定,将来冤情昭雪之后加分越多。”

    李治用力点头:“嗯,治记住了,就照子正兄说的办。”

    “来,露一个受尽委屈同时努力装作很坚强的表情给我看看……”

    李治嫩脸使劲一拧巴。

    李素露出嫌弃的模样:“过火了!你那叫‘如丧考妣’,表情不要太用力,来,调整情绪,再来一次……”

    李治嘴角往下一瘪。

    李素继续嫌弃:“太轻了,我要的是‘委屈’,不是‘幽怨’,你在你父皇面前露出这种眼神,确定你父皇不会抽你?眼神懂吗?眼神要泫然欲泣,要有那种‘打碎门牙往肚里吞’的屈辱和悲愤,还有表情,脸部表情要有层次感,要有多层次的表情变化,让人看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倒霉孩子……”

    李治:“…………”

    “……受了委屈的孩子,咳,来,咱们再试试。”

    李治无奈地再次堆出一个表情。

    李素终于赞许道:“不错,有那么点忍辱负重的意思了,在你父皇面前保持这个表情,还有……脸抽抽个啥?你中风了?”

    傻孩子被李素调.教了很久,终于勉强让李素满意了,李治揉了揉有些僵化的脸颊,心里却打起了鼓。

    ……怎么觉得有点不靠谱呀?

    “子正兄,我要做的……就这个?在父皇面前摆出这个表情就好?”李治有些忐忑地问道。

    李素道:“大致便是这些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你父皇可能便要召你入宫问话,到时候你就这个模样,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必须要办,事关你父皇心中太子之位的天平是否倾斜……”

    李治精神一振,道:“请子正兄吩咐。”

    李素目注他,一字一字缓缓道:“你要想办法,让你父皇尽快决定马上操办你的大婚……”

    李治吃了一惊:“大婚?眼下这个时节大婚?我……我还背着命案嫌疑呢。”

    “那是别人认为你背着嫌疑,刚才不是说过吗?你要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懂吗?该吃吃,该喝喝,到了发情期,该发情就发情,冯渡这个人你根本没听说过,根本不认识,他的死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李治瞠目结舌,半晌后,讷讷道:“可是,为何非要在这个时候大婚?”

    李素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你知道你未来的妻子是谁吗?”

    “知道,太原王氏。”

    “你知道你未来的老丈人是谁吗?”

    “太原王氏的家主。”

    “太原王氏是什么?”

    李治终于悟出味来了,眼中闪过一道喜色:“太原王氏,是山东士族之一,是父皇登基后为了削弱关陇门阀而刻意扶植的新兴家族,这门亲事原本也是父皇亲自给我定下的……”

    李素含笑注视着他,道:“不错,你首先需要在你父皇面前表现你的政治倾向,你的倾向必须与你父皇是一致的,所以,山东士族便是你的倾向,这是你与魏王相比最大的优势,你必须要把这个优势更大的发挥出来,表现出来,让你父皇清清楚楚看到,其次,如今你身陷冤案,百口莫辩,正是危困之时,如果这个时候再提起你和太原王氏的亲事,那么,太原王氏甚至整个山东士族都不会袖手旁观,因为你是陛下的嫡子,是太原王氏的未来女婿,也等于是山东士族的女婿,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在长安孤立无援的,而你,合理合法便给自己平添了一股极大的势力,殿下,储君之争愈发激烈,你不能再单打独斗了,你需要援军,需要盟友。”

    李治一脸喜意地点头,他渐渐咂摸出味道了,李素作为他身边最信任的谋士辅臣,为了帮他争得储君之位而在布一个大局,这个局悄无声息,却搅动着朝堂和天下的风云。

    任八方风云肆虐,唯我岿然如山。

    李治感激地看着李素那张平静而年轻的脸,心中生出一股倾其天下而酬知己的冲动。

    “子正兄,治若真有位登至尊的那一日,必封你为王,天下共之!”李治动情地道。

    李素眼皮一跳,情不自禁往后一弹,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殿下,这句话以后千万莫再说了!”

    “为何?”李治被倒头淋了一盆凉水。

    “自古以来,每一个被帝王说过‘天下共之’这句话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的,听的次数越多,死得越惨,记住,千万别说了,以后你当了皇帝,只需国库共之就好……”

    **********************************************************************

    做人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是块什么材料,然后尽量让自己才尽其用,怀才得遇,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

    所谓“天下共之”,绝不是什么好话,十六岁的李治说这句话时或许确实是真心诚意的,可是当他真正当上皇帝后,如果李素还天真的以为这句话能兑现,他的脑袋一定被门夹得不轻,那个时候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基本上,被帝王许诺过这句话的人,差不多都死得很干净了,家人亲戚朋友都死绝,对李素来说,这句话相当于恶毒的诅咒,谁听谁倒霉。

    用脚趾头想都应该知道,帝王怎么可能跟别人共享天下?前世李素只是想与别人共享一下动作片种子,别人还一脸把老婆送出去般不甘不愿呢。

    李素甚至暗暗觉得,等到李治登基称帝那一天,他是不是应该主动辞官告老,当然,告老之前最好求个尚方宝剑什么的,这样自己子孙万代也风光,同时也打消了帝王的疑虑和忌惮。

    …………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接下来便静静等待冯渡命案在朝堂中发酵。这个急不来,李治该蒙受的冤屈一天都不能少,当然,反正是别人背锅,李素并不介意多等些日子。

    等到李治心满意足回长安,准备接受李世民的召见,偌大的李家又安静下来了。

    送走李治后,李素百无聊赖在自家院子里四处晃荡,晃得有点累了便打算回后院打个盹儿,睡醒后再去自家库房里数钱玩,多么美好的生活,给个神仙都不换。

    一步一踱慢悠悠地走进后院的小拱门,一名丫鬟迎上来。

    李素朝东厢房扬了扬下巴,随口问道:“夫人在房里吗?”

    丫鬟脸色有些复杂,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垂头恭敬地道:“夫人在。”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见丫鬟脸色不对,李素不由皱了皱眉:“你这是啥表情?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吓得头也不敢抬,语声发颤道:“奴婢……没,没……”

    “好好说话,别一副即将被我糟蹋的样子,说,出啥事了?”李素不耐烦地道。

    丫鬟愈发害怕,抖抖索索地道:“夫人……夫人在房里哭呢。”

    “为啥哭?你们惹她生气了?”李素语气有些阴沉了。

    “奴婢万死也不敢,是因为,因为……夫人今日去舅老爷家拜望,好像,好像……出丑了。”

    “出啥丑?都是自家人,就算出丑有啥关系?”

    丫鬟讷讷不言,李素见她一副即将灭顶之灾的害怕模样,渐渐也失去了耐心,挥了挥手让她退下,自己跑去房里问许明珠去了。

    房里燃着香,淡淡的檀香味,闻起来很舒服。

    许明珠一身端庄的华装仍未换下,独自一人趴在床榻上哭得正欢,瘦弱的小肩膀一缩一缩的,惹人心疼。

    李素上前,轻轻揉捏着她的肩,道:“夫人为何哭泣?莫非舅父家有人欺负你了?尽管告诉我,为夫我领着部曲将舅父家全拆了,让他们领教一下长安城著名的混账绝非浪得虚名……夫人不管在舅父家丢了脸还是闯了祸,为夫都可一肩担之。”

    许明珠没理他,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李素眼皮跳了跳,试探着道:“……夫人该不会把舅父的孙子扔井里去了吧?”

    脑海里闪过李绩的孙子李敬业的模样,如果许明珠真把李敬业扔井里,绝对属于清理门户功德无量,那家伙长着一张造反的脸,早死早超生,免得害了全家,连累了李素。

    许明珠扭身飞扑到李素怀里,放声哭道:“夫君,妾身该死,今日给夫君丢脸了,妾身……不想活了,呜呜呜……”

    李素吓了一跳,看来今日许明珠在李绩家丢的脸不小,丢到轻生寻死的地步了。

    “夫人好好说,舅父是自家人,就算丢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失了礼没关系,明日我登门赔礼便是。”

    躲在李素怀里的许明珠似乎有了安全感,这才一边抽噎一边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与李绩家是自家亲戚,平日李素犯懒,又不愿攀李绩的高枝,所以走动得少,倒是许明珠颇为讲究礼数,隔三岔五便拎点小礼物代李素登门拜访,与李绩家的女眷们相处得非常融洽,夫人路线走得又快又稳。

    今日许明珠去李绩家也是如此,登门之后照例与李家女眷们在后院聚会闲话,晌午便顺势留下在李家用膳。

    恰逢今日散朝较早,李绩也回了府,甥媳是自家晚辈,没那么多礼节和讲究,于是一家人在后院简单用膳,李家的家宴向来比较简单清淡,不过李绩是武将,用膳自然少不了大鱼大肉,许明珠陪着小心,一边用膳一边听李绩唠叨,无非是骂李素缺了礼数,总往程家牛家跑动,自己这个舅父反而跟外人一般,害得程老匹夫常在他面前得瑟,简直是个小白眼狼云云。

    许明珠含笑一边听一边唯唯受教,事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李绩有点犯酸吃醋罢了,所以说起来如同玩笑话一般半真半假,许明珠一直忍着笑,终于等到李绩唠叨累了,大口吃肉喝酒时,许明珠才端庄守礼地举筷挟菜入嘴。

    谁知只吃了一小口菜便坏了事,许明珠当时脸色一变,腹中泛起一股无可抑制的酸意,接着无法控制地冲口喷出,毫无半点留给她反应忍耐的时间,于是乎,李家后院的家宴上,许明珠当着李家老老小小一大家子的面,生生表演了一出人体活喷泉,胃里黄的绿的吐满了一地,全家人目瞪口呆,连李绩也惊呆了。

    许明珠出了如此大丑,正是羞愤得恨不能以头撞墙当场自尽,李绩这时却放下了筷子,悠悠地加上一记神补刀。

    “甥媳啊,老夫知道你家夫君是个好嘴的货,家里的饮食当称长安一绝,可是……老夫家的饭菜也不至于难吃到这般地步吧?”

    …………

    脑袋埋在李素的怀里,许明珠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道出事情的始末后,李素也惊呆了,半晌没出声。

    “夫君,妾身给咱家丢大脸了,妾身……没法活了!”许明珠羞愤欲绝地大哭道。

    李素的脸颊使劲抽搐了几下,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话来安慰,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安慰话,当然,这句话对许明珠来说,又是一记神补刀。

    “夫人啊,舅父家的饭菜……果真那么难吃么?”

    许明珠赫然抬头看着他,见李素一脸探究真理的认真表情,许明珠呆怔半晌,又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妾身……真的不想活了!”

第八百二十七章 李家大喜

    这一记补刀补得又准又狠,许明珠羞愤万分,真有了寻死的念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埋在李素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素手忙脚乱安慰半天也不见好,许明珠总觉得自己给李家丢了脸,除了剖腹自尽别无选择。

    在李素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件很小的插曲,充其量就是有点小尴尬,可对许明珠来说,几乎等于犯了死罪一般不可饶恕。

    太讲究礼数的时代就是这样,圣贤以礼乐教化天下,这个“礼”字便给千年的国人设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牢笼,说话有说话的礼,治国有治国的礼,吃饭睡觉都有着必须遵守的礼,哪怕是一千多年后的现代,很多家庭照样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对许明珠来说,当着舅父全家人的面吐得稀里哗啦,用一种恶心的方式破坏了一家人的饭食,这就是极度的失礼,必须以死谢罪。

    李素环臂抱着许明珠,一边笑着安慰一边暗自寻思。

    近些日子许明珠已出现好几次毫无征兆的呕吐了,前几次李素以为吃坏了肚子,只嘱咐好好养息,并没有多想,可是这次因为呕吐而出了这么大的丑,李素不得不重视起来。

    当然,李素的情商还是很高的,不像那些傻白甜一样专往吃坏肚子的方向下判断,思来想去,李素的心脏不由猛地一缩,然后心跳莫名开始加速,赫然扭头盯着许明珠的脸和肚子上下打量。

    许明珠哭声一顿,被李素的目光盯得全身发毛,不自在地忸怩了一阵,讷讷道:“夫君……您在看什么?”

    李素强抑住内心即将喷薄而出的狂喜,努力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最近食欲如何?还有,呃,月事……来了么?”

    许明珠被臊得满脸羞红,轻捶了他一下,嗔道:“妇人家的事,夫君问这个做甚?”

    “别忙着羞涩,先告诉我,快!”李素语气有些急了。

    许明珠见李素面色凝重,也被感染了情绪,不由紧张起来,左右环视一圈,这才凑到李素耳边羞声道:“妾身最近吃不下东西,就连上次夫君花了心思亲自给妾身做的清蒸鱼,妾身也只吃了两口就没动了,辜负了夫君的心意,至于月事,不知为何,从上个月起就没……”

    话音突然顿住,许明珠总算想到了什么,目光短暂地呆滞了片刻后,明眸渐渐变得闪闪发亮,迅速和李素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眼里皆是一片抑制不住的狂喜。

    “夫君,夫君的意思,难道妾身……妾身……”许明珠语声发颤,眼中飞快蓄满了泪水。

    李素点点头,神情依然镇定。

    “夫人先莫声张,万一咱们猜错了,传出去反而闹了笑话,先确定下来。”

    “嗯,听夫君的。”许明珠重重点头,泪水随之滑落腮边。

    李素咬了咬嘴唇,轻轻拍了她几下,将她小心扶到床榻上半躺好,然后转身出了门,边走边大声道:“薛叔,薛叔!五叔!人呢?”

    薛管家胖胖的身子出现在后院小拱门外。

    “薛叔,去告诉五叔,准备几个人手,府里准备马车进长安城宗圣宫,将孙老神仙请来……”

    薛管家一头雾水,不知为何无端端的突然请孙思邈这位神医,但见李素神情凝重且焦急,想来必是大事,也不敢多问,行了一礼便匆匆往外走。

    走了两步,薛管家忽然停住,不知想起什么,转身道:“公爷,老汉上月听府里人说,孙老神仙离京云游去了,至今未归,若公爷想寻老神仙瞧病,恐怕……”

    李素顿时有些失望,挠了挠头,接着道:“哦,那就派人拿我的名帖,去太医署请太医令刘神威来一趟,跟他说我府上有急事,马上去!”

    刘神威是孙思邈的大弟子,医术颇得几分真传,李素觉得由他把脉更放心些。

    薛管家不敢怠慢,急匆匆掉头离开。

    李素回身,走到许明珠榻前,眼里带着喜悦的笑意,柔声道:“我已派人去请孙老神仙的弟子,过几个时辰便来,夫人好生躺着。”

    许明珠神情紧张,既欣喜于即将降临的好消息,又忐忑于所料不中,白落一场空欢喜。

    “夫君,若把过脉后并没有……”

    李素笑道:“没有就没有,咱们还年轻,继续努力便是。”

    许明珠紧张之色稍缓,点了点头。

    三个时辰后,天已近黄昏时,府里的马车载着刘神威,匆匆从长安城赶了回来。

    李素与刘神威算是老相识,当初治天花时便认识了,这些年走动也不少,二人见面没有过多客套,草草行了一礼,刘神威便道:“贵府何人身子有恙?”

    李素看了一眼旁边的薛管家,觉得事情没确定以前还是不要太张扬,于是含糊道:“劳动刘神医走一遭,实在过意不去,我家夫人这几日有点不舒服……”

    刘神威很实在,点点头道:“后院我不方便去,不如请你家夫人出来前庭,我先把把脉。”

    薛管家急忙张罗丫鬟将许明珠扶到前堂。

    许明珠面色潮红,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端庄地朝刘神威行过礼后,刘神威便直入主题,先问症状,听到许明珠说起最近食欲不振,嗜睡恶心等症状后,刘神威似有所觉,扭头朝李素笑了笑。

    这一笑,笑得李素头皮直发麻,心中的狂喜愈发强烈了。

    刘神威净了手,取出腕枕,请许明珠将手腕放在枕上,然后伸出三指,轻轻搭在许明珠的脉搏上。

    李素和薛管家在一旁屏声静气,等待刘神威把脉诊病,李素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生怕刘神威诊断出的结果与自己猜测的不一样,许明珠更是不堪,嫁入李家多年,诰命都封到三品了,至今却一无所出,她所承受的压力比长安城所有的权贵夫人更大,如大山般的压力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又不方便对李素倾诉,今日总算有了征兆,是好是歹全看刘神威接下来的诊断结果了。

    只有薛管家一头雾水,看看李素,又看看许明珠,老老实实站在身后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刘神威终于收回了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李素和许明珠的心跳徒然加快,一脸紧张忐忑地看着他。

    刘神威哈哈大笑两声,道:“恭喜李公爷,尊夫人有喜了,喜脉由下官把出,实在荣幸之至。”

    脑中轰的一声炸响,李素整个人顿时蒙住了。

    许明珠忽然掩面,肩头一阵耸动,忽然嘶声大喊了一声:“夫君”

    薛管家圆睁两眼,傻愣愣的重复了一句:“有,有喜了?”

    呆怔半晌,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哎呀!”然后扭头便往外跑,矮矮胖胖的身子此刻竟是身轻如燕健步如飞,一边跑一边大声道:“大喜!大喜!夫人有喜了!老爷呢?快把老爷请回来,咱县公府的大喜事,哈哈!”

    直到薛管家跑出门,李素这才回过神,看着刘神威:“刘神医确定吗?您要不要……再确认一下?”

    刘神威哈哈笑道:“简单的喜脉我若还把不出,师尊他老人家非得把我剁了拿去炼丹,放心吧,尊夫人有喜绝对无误,恭喜李公爷了。”

    李素浑身发颤,再也顾不得失仪,当着刘神威的面一把将许明珠搂进怀里,力道很重。

    “夫人听到了吗?咱家要添丁了,哈哈!”

    “我李素终于有后了,我不孤单了!”

    **************************************************************

    大喜!

    李家上下炸了锅,孙思邈嫡传大弟子亲自诊出的喜脉权威性很高,全府上下如同过节般陷入欢乐的海洋。

    正在田边查看麦穗的李道正被下人请回,一路踉跄着回了府,听到刘神威肯定的回答后,李道正呆怔许久,然后喜极而泣。

    “老天开眼,李家终于有后,今日死也瞑目了。”

    本打算低调处理,不过李素低估了自己在长安朝堂的分量,如此重大的消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英国公府最先得到消息,然后,几大车的礼品由李绩的夫人,李素的舅母亲自送上门来,紧接着便是程家,牛家的女眷纷纷带着礼品登门,李家后院从未有过的喧闹,欢声笑语传出前院老远。

    第二天,长孙无忌,房玄龄等重臣的礼也送到了,李治更是亲自登门贺喜,意外的是,连李世民都遣宦官送来一块随身的玉佩。

    李道正高兴得老泪纵横,第二日便带着李素,部曲们拎着各种祭品香烛,在李素的娘坟前,父子二人饮酒倾诉,时哭时笑,直到傍晚才离开。

    …………

    夜晚关上房门,夫妻二人列数着各家送来的长长的礼单,李素高兴得眉眼不见。

    “夫人啊,咱家发财了……”李素兴奋地盯着礼单,数了一遍又一遍。

    许明珠没好气地瞪了财迷夫君一眼,随即垂下头,温柔地注视着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纤手不觉轻轻抚了上去。

    李素沉浸在发财的喜悦里不可自拔,兴奋地道:“夫人肚里的孩子不一定有大出息,但我敢肯定,将来必然是个招财的,娘胎里便给咱家带来这么多好处,出生我给他取个大名,就叫旺财,嗯,李旺财……”

    “夫君越说越不像话了!”许明珠急了,平日温柔贤惠的她,面对儿子大名的原则问题,第一次跟李素急了眼:“夫君若真取这么难听的名字,妾身,妾身……投井死给你看!”

    孕妇最大,李素不敢刺激她,急忙道:“夫人莫动气,小心肚里的孩子……”

    许明珠惊觉,于是深呼吸,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

    李素小心翼翼道:“旺财这个名字不喜欢,‘招财’怎样?或者……‘来财’?”

    许明珠呼吸又急促了,急忙气沉丹田,默念清心咒,努力抑制暴怒的情绪。

第八百二十八章 夫妻夜话

    许明珠有喜后,李素的心思重点全放在她身上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天大地大,儿女最大,哪怕李治如今深陷危机,李素此刻也不得不分出了大半的注意力,眼睛只盯在许明珠的肚子上。

    未来那个不知男女的骨肉,成了李素最大的牵挂,李素很感动,即为人父的喜悦久久不曾淡去,对他来说,孩子的意义不仅仅是骨肉血脉,而有更深的含义,从此,他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终于有了血脉亲人,像无根逐流的浮萍,终于在漂泊中悄然长出了根茎,深深扎根在水底的泥里。

    许明珠成了李家重点监护对象,从李道正到下面的部曲丫鬟杂役,照顾她似乎成了所有人义无反顾的神圣使命。

    薛管家大早去了西市,买了几个灵巧懂事的丫鬟回来,又雇了几个心细有力的婆子,不仅如此,薛管家还雇了两位专门接生的稳婆,大大小小一群妇人就这样住进了李家后院,日夜围着许明珠打转,小心翼翼如捧国宝。

    许明珠的父母得到消息后也马上来到李家,老俩口以往登门都是臊眉耷目,一副心虚的样子,女儿嫁入李家好几年了,肚子却全无动静,不得不令老俩口担心不已,生怕李家退货打差评,而这一次登门,却是扬眉吐气,意气风发。老丈人许敬山满面红光,说话底气十足,就连面对李素时,他也有胆气捋须微笑,头一次端起了长辈的架子。

    总之,因为许明珠的肚子,李家的气氛不知不觉变了。

    不仅是李素,李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是多么重要,而且这个孩子出世后,他的身份是多么重要,如果是女儿,便是李家的嫡长女,可谓万千宠爱于一身,如果是儿子,更是李素的嫡长子,将来继承爵位和家业的唯一人选,李家能否在李素之后仍旧延续风光,代代辉煌,可以说全部重任系于这个嫡长子一身。

    许明珠成了比国宝更重要的存在,有了身孕的她,彻底成为封建社会万恶腐朽的地主阶级典型代表,从吃饭穿衣到出行遛弯,身后呼啦啦一大群人跟着,李家部曲以方老五为首,每个人亦步亦趋跟着许明珠,手按刀柄如临大敌,一脸戒备地左右环视。

    …………

    “差不多够了啊,皇帝出巡都没你这么威风,就差打出仪仗了……”李素有点受不了了,决定跟许明珠聊聊人生。

    许明珠垂头微笑,轻抚肚皮,这是她最近做得最多的动作。

    李素叹了口气:“后面跟几个部曲和伺候的丫鬟婆子我不反对,夫人安全第一嘛,不过,只是饭后消食遛弯,门外散步一小圈的小事,方五叔连斥候探马都遣出去了,还有几个杀才在前面杀气腾腾给你开路,这个……是不是太夸张了点?你知不知道现在村里的乡亲见了你就跟见了鬼似的,远远见你们走过来,呼啦一下全躲家里去了,可谓是‘万径人踪灭’,夫人啊,咱家都快成太平村的黑恶势力团伙了……”

    许明珠白了他一眼,嗔道:“哪有夫君说的那么难听,只不过是五叔和手下的部曲们忠心而已,夫君便容妾身再张狂几日吧,您是不知道,妾身嫁入李家这些年,肚子一直不见动静,村里的闲话可听了不少,如今妾身终于扬眉吐气,也好教妾身多显摆几日……”

    李素皱眉:“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谁敢说你闲话?”

    “当面自然是不敢说的,架不住背后嚼舌根子呀,夫君这几年爵位越封越高,可眼见妾身没给你生下一男半女,若最后仍无所出,咱家的爵位可就要被朝廷收回去了,村里的乡亲也是为咱家着急,不过这些年妾身心里着实窝了把火,老天开眼,总算守得云开见月了……”

    李素揉了揉脸,苦笑道:“我还真不希望将来儿子继承什么爵位,当个富家翁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挺好的,继承了爵位是非多,荣华富贵固可享,翻船的危险也大,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在我闭眼蹬腿前把爵位捐给慈善机构……”

    许明珠瞪了他一眼,道:“夫君又说胡话,爵位是陛下所赐,怎能弃如敝履?若被言官听到必参你一本,无端惹祸上身。”

    李素笑道:“夫妻关上门,大逆不道的话随便说,夫人怕什么。”

    许明珠垂头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笑容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母性光辉。

    “但愿……能为夫君生个儿子,”许明珠说着,脸上忽然露出坚定之色,道:“一定是个儿子,嗯!”

    李素笑道:“生男生女无所谓,真的,夫人不要有压力,就算生个女儿也是我的掌上明珠,咱们还年轻,大不了以后多生几个,总会有儿子的。”

    许明珠看了他一眼,发现李素的表情很正经,不似玩笑话,许明珠心中那一丝压力顿时悄然消失,脸上的笑容愈发幸福。

    “夫君的爵位,还有咱家偌大的家业,将来都要留给他的,夫君放心,妾身一定给你生个儿子,否则,妾身无颜见李家列祖……”

    “行了行了,我是那么迂腐的人吗?你又不是生育工具,生男生女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一切交给天意,若我命中注定无子也不要紧,爵位和家业什么的,不要放在心上,生孩子的目的是生命的延续,男女没有什么不同……”李素拍着她的肩,笑道:“安心养胎,心思不要太重,现在你的任务是多吃多睡,适当轻度的运动,其他的不要操心。”

    许明珠点点头,随即不知想起什么,脸蛋儿忽然一红,垂头低声道:“妾身这些日子怕是……无法侍奉夫君了,夫君若有,若有……襄王之意,不妨多往公主的道观走动走动,公主殿下一人独居道观,想必也寂寞得紧,夫君多陪陪她……至不济,夫君也可效长安权贵,着薛叔去东市买些女乐工和歌舞伎回来,夫君寂寥独饮之时,也好给夫君助助酒兴……”

    李素一愣,半天才回过味来,明白了话里的意义,不由哭笑不得。

    这……就算转移执政权了?

    “夫人不必以我为念,我……还有一双灵巧的双手……”李素黯然叹道。

    许明珠噗嗤一笑,愈发羞不可抑,连脖子都一片通红了,横了李素一眼,掩嘴轻笑道:“……国色天香的公主殿下为夫君独守空闺多年,听公主殿下私下里跟妾身说,她如今仍是……完璧之身呢,夫君维护妾身的这番心思,妾身真不知该偿还几辈子了……”

    李素苦笑道:“你们的关系有那么亲密么?她连这个都告诉你?”

    许明珠笑道:“妾身和公主如今已是无话不谈,夫君忙于国事,平日里都是妾身登门与她作伴,公主是个随和善良的女子,妾身也不是坏人,一来二去的,自然交情越来越深了,听公主说,夫君和她在一起时,手脚总不太规矩,夫妻之事该做的差不多都做过了,差只差最后一步,自妾身嫁入李家到如今,这些年夫君和她一直未曾走出这最后一步……”

    李素悠悠叹了口气。

    东阳没说错,自许明珠进门,他和她虽然仍如当初一般经常相见,二人同住在一个村子里,相见也方便,单独幽会的机会也多,只不过,他和东阳始终未曾跨出最后一步。

    李素是男人,冲动时难免不顾一切,但东阳却坚决不允,在最后一步的事上,她很有原则,哪怕是心爱的男人在她面前欲.火焚身,她也只会红着脸用别的法子帮他解决,但绝不会答应行夫妻之实。

    原因很简单,许明珠是李家正室,而东阳是公主。

    正室未孕,而公主若先怀上了,后果很可怕。

    消息一传出去,首先李世民就绝对不会放过李素,也不会容许天家爆出如此丑闻,必然会令李素休妻娶东阳,以李素刚烈的性子必然不从,以硬碰硬之下,说是家破人亡的下场也不过分。

    这些年一直没答应与李素行夫妻之实,全因东阳对李素的一片维护之心。

    同是身处高位,那么,夫妻之间的事情,就不止于夫妻之间了,里面掺了太多政治方面的投鼠忌器。

    李素眨眼:“夫人的意思,我如今与公主行夫妻之事便无所顾忌了?”

    许明珠轻抚着平坦的小腹,恬然笑道:“朝堂的事,妾身原本是不懂的,只是这半年来夫君对妾身毫无隐瞒,事无巨细皆与妾身分说,渐渐的,妾身也懂了一些,这些年公主殿下一直拒绝夫君,自有她的道理,最大的原因是妾身无出,所以她担心夫君与她的一时冲动会害了李家,不过,妾身有喜的事如今已是满城皆知,连陛下都送了礼来,无论妾身生男或是生女,总算是能生养的正常女子,又是陛下钦封的诰命夫人,就算夫君与公主殿下发生点什么,想必也无大碍了,陛下不可能因公主而强行除了妾身诰命夫人的名位,他不可能干有损圣威的事,夫君,妾身说得对吗?”

    李素愣了半晌,抚了抚她的头,笑道:“夫人太聪慧了,将来说不定能在朝堂当官呢。”

第八百二十九章 清者自清

    相对于这个年代的权贵来说,李素真的算得上清心寡欲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别的权贵家里妻妾成群,有名分的正室原配,还有一大群妾室,这还不够,隔三岔五往家里买些歌伎舞伎,排着队的轮番糟蹋,更有甚者,家主把女人玩腻了,于是玩起了男人,买几个面貌俊俏的男子,做一些分桃断袖的雅事,有时候突然有了欲.望,随手扯过一个过路的丫鬟压上去便办事,办完提上裤子就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下人没人权没身份,若被宠幸的女子稍有姿色,第二天往往便莫名其妙成了井里的一具浮尸,高门大户的后宅,成了遵循丛林法则的最原始最野蛮的猎场,有身份的妻妾为地位而争斗,没身份的下人为生存而挣扎,后宅里一片人吃人的乱象,偏偏外人看来却一派妻贤妾弱的祥瑞画面。

    大唐所有权贵家族里面,李素可以拍着胸脯说,李家是最干净最单纯的,没有之一。

    说来也是高门大户,长安城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说一句话连李世民都必须正色恭听,可在李家的大宅里,从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没有妾室,没有歌舞伎,只有一位正室原配夫人,从来没有把哪个丫鬟下人不当人看,无论下人犯了多大的错,充其量抽一顿。

    能在大唐这样的风气下,做到这般地步,李素觉得李世民实在应该给他颁发一个“道德模范”之类的锦旗挂在门上。

    至于东阳,李素脑海里浮现那张温柔文静的面庞,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年艰难也好,幸福也好,如今,算是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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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极宫两仪殿。

    李世民正举宴欢饮。

    今日的客人不多,只有一个,晋王李治。

    李世民坐在殿中,李治的桌案紧贴着他,殿内太常寺教内坊的舞伎们随着悦耳的丝竹箫管声翩翩起舞,婀娜妖娆的舞姿令父子二人频频露出满意的微笑。

    “雉奴即将离京,来,且与朕满饮此杯。”李世民端杯朝李治笑道。

    李治却浑若不觉,一双色迷迷的眼睛仍死死盯在殿内翩翩而舞的舞伎身上。

    李世民皱了皱眉,又唤了几声,李治这才仿佛惊觉,急忙告罪,双手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世民搁下酒杯,捋须轻笑:“雉奴自小生于深宫,未曾离开过长安,此去并州路途遥远,并州位处北境,与当年的薛延陀颇为接近,虽说朕数年前平灭了薛延陀,将其国土纳于彀中,但边境之地并不太平,仍有许多当年忠于真珠可汗的残臣余孽屡屡抢掠杀戮,雉奴是朕任命的并州都督,主管并州兵事,此去赴任,腹中可有良谋以靖地方?”

    李治想了想,笑道:“儿臣这几日拜访了长安城里的老将军们,求教并州方略,综诸位老将军之所述,儿臣以为,并州驻扎兵马两万,可抚剿并举,薛延陀余孽已是盗匪之流,并州兵马可化整为零,四面出击,以营火为一伍,分批而击,着并州刺史颁政令,城外各村庄设狼烟烽火台,各村各庄乡绅地主组织青壮百人以下的团卫,但有敌情便举狼烟,则四面援围之,同时,可另遣一良将,率数千兵马北入大漠草原,扫荡边境,搜山索水,断其根本,绝其粮源,如此,两年之内,并州可靖矣。”

    李世民颇为意外地看着他:“这是雉奴自己想出来的?”

    李治不好意思地笑笑:“儿臣不敢欺瞒父皇,这些想法有的是老将军们教的,有的是子正兄教的,儿臣不过是择其优者而罗列……”

    李世民笑道:“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吾儿不凡矣,上位者不必躬亲谋断,有识人识事之明足矣,吾儿不负朕望,善哉。”

    端杯欣慰地满饮了一杯,大殿内,婀娜多姿的舞伎们正跳着胡旋,妙曼的身姿如风摇柳条般快速地扭动,透出一股直击男人心扉的致命诱惑。

    李世民见多识广,随意瞥了一眼便扭过头去,可今日的李治却如中了邪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伎们,喉头不时吞咽一下口水,模样有些失态。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赫然发觉,李治今年已十六岁,已是成年男子了,对女色自然也有欲.望了。

    李世民咳了两声,李治惊觉,急忙回过神,朝李世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的腼腆羞涩。

    搁下酒杯,李世民眼中闪过一抹阴沉的光芒,仍笑容满面地看着李治。

    “雉奴,最近京中传闻,你可听说了?”

    李治天真的眼睛眨了眨,道:“若父皇所指的是冯渡被刺一案,儿臣自然听说了。”

    李世民悠悠道:“此案朕已交予大理寺和刑部侦审,昨日大理寺上奏,说冯渡被刺之时,你的车驾恰好经过案发地点,同时在你所居的景阳宫外,他们找到了一柄折断的剑,初步判断正是刺杀冯渡的凶器,也就是说,冯渡被刺一案里,雉奴你已有了嫌疑,朕相信吾儿秉性,断不会行此大恶,可是如今长安城却已是满城风雨,人人皆认为你是真凶,雉奴为何不向朕辩白?”

    唇角一勾,李世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道:“身陷流言蛮语之中,朕却听说你仍不为所动,常常出宫找李素玩耍,还有心情逛东西两市,买了一大堆华而不实的东西,雉奴,朕实在想不通,你为何如此淡定?”

    李治愣了一下,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李世民,道:“父皇,儿臣知道自己被大理寺和刑部列为嫌疑,可是,……此案根本不是儿臣所为,儿臣为何不能淡定?”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如今满城臣民都怀疑是你,你纵然没做过,可大家都已将你当成了真凶,难道你不怕嫌疑被定性,此案被定为铁案么?”

    李治笑了,笑得天真烂漫:“清者自清,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儿臣怕什么?父皇治下朗朗乾坤,儿臣是皇子,难道还怕被构陷么?”

    李世民哈哈大笑:“好,不愧是朕的雉奴,朕一直觉得你还是当年那个受了委屈动辄哭闹的孩子,今日遇事而不慌乱,可见雉奴果真已长大了,朕甚慰。”

    李治垂下头,道:“父皇,您果真信我么?”

    李世民认真地看着他,加重了语气道:“雉奴,朕相信你,你一直是个好孩子,跟其他的皇子不同,断然不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李治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展颜笑道:“儿臣不会辜负父皇的信任,想必大理寺和刑部快查出结果了,儿臣便在长安多留数日,待真相大白后再离开长安赴任并州。”

    李世民点头:“也好,待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我儿清白后,也教天下人惭愧一下,让他们睁大眼睛看清楚,朕的雉奴白玉无瑕,一尘不染。”

    “谢父皇夸奖。”

    李世民回以一抹复杂的笑容,不知在想着什么。

    殿内歌舞已快到尾声,为首一名舞伎在大殿中央旋转得越来越快,鼓点的节奏也愈见急促。

    李治的眼睛又紧紧盯住了那名舞伎,一眨不眨,眼中冒出几许渴望的光芒。

    李世民看在眼里,目光闪动了一下,忽然指着那名舞伎笑道:“雉奴,此女佳否?”

    “啊?呃,父皇……父皇恕罪,儿臣饮酒过量,醉后失态了。”李治急忙赔罪。

    李世民笑道:“今日你已是第三次走神了,莫非对此女情有独钟?”

    李治尴尬地笑,连连摇头:“儿臣醉矣,御前失仪。”

    李世民飞快瞥了他一眼,见李治满脸通红,连眼珠都泛起了血丝,倒也分不清是醉酒还是为美色所迷。

    沉默片刻,李世民忽然大笑:“少年郎知好色而慕少艾,此为常情,焉有怪罪之理?”

    长长叹了口气,李世民似怅然般道:“连朕的雉奴都长大了,完完全全长成男儿丈夫了,岁月果真如白驹过隙啊……”

    “儿臣眼中,父皇仍如当年一般年轻神武。”

    李世民摇摇头,苦笑道:“骗得了别人,哪能骗得过自己?老了就是老了,朕纵然是威服四海的天子,也敌不过岁月沧桑。”

    说完李世民挺直了腰,指着大殿中央那名领舞的舞伎,扬声道:“雉奴,朕今日将此女赐给你,稍停将她领回寝宫去吧。”

    李治露出惊喜之色,急忙伏首道:“谢父皇厚赐。”

    扭头望向那名同样伏首的舞伎,李治眼中顿时升起一团欲.望的火光,那是男人对女人最真实的渴求欲.望。

    李世民淡淡一笑,沉吟片刻,忽然道:“雉奴,前年朕将太原王氏赐婚予你为晋王正妃,如今你已成年,或许可以完婚了,雉奴意下如何?”

    李治愣住,眨了眨眼,讷讷道:“儿臣……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李世民对李治的回答很满意,笑道:“如此,朕明日便下旨,令太原王氏将族女送来长安,雉奴索性便等大婚之后再离京吧。”

    “是,儿臣遵旨。”

    歌舞毕,酒宴终,李治告退,领着那名舞伎恭敬地退出大殿。

    出门右拐,李治的步履不急不缓,直到离两仪殿数十丈距离后,李治的脚步这才放缓,仰头望天,轻轻呼出一口气。

    …………

    两仪殿内。

    常涂老迈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殿内。

    李世民微醺,一手支着头,阖眼养神,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对空气说话般淡淡地道:“加派人手,继续严查冯渡被刺一案,尤其查清楚,此案究竟是不是晋王所为。”

    常涂颇为意外地抬头看了李世民一眼,然后垂下头来,恭声应是。

    帝王永远不会信任任何人,哪怕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所以,帝王是孤独的,成功的帝王必须孤独。

    这一刻,常涂心底里忽然浮出一丝淡淡的悲哀。

第八百三十章 舅甥计议(上)

    冯渡被刺一案在长安城内渐渐发酵。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李治作为第一嫌疑人,四面八方的流言如利剑般全部指向他,不仅是朝臣议论指摘,舆论更是蔓延到市井民间。

    李世民生了十几个儿子,儿子们不争气是世人皆知的事,嫡长子李承乾谋反,下面的这个王那个王不是鱼肉乡里就是沉迷酒色,不同的是有的伪装得比较好,比如李承乾,装了十多年的乖宝宝,最后没耐心了,终于撕开了伪装的面具,搞了一出飞蛾扑火般的造反,虽然仅仅一个晚上就被灭,勉强也算颜色不一样的烟火了。

    还有的连伪装都懒得伪装,索性摆出一副不讲道理的脸,我就鱼肉乡里了,我就踩你庄稼了,我就喜欢美色美酒了,怎样?你打我啊。

    十几个不争气的儿子,里面再多出一个杀人犯当然也就不足为奇,尽管晋王李治平日里跟乖宝宝一样可爱呆萌,可是有李承乾这个假装的乖宝宝的反面教材在前,李治究竟是不是面善心恶,谁也不敢下定论。

    于是,冯渡被刺一案迅速开始发酵,所有的证据全部指向李治,李治便成了千夫所指。

    窃窃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终于还是有御史在朝堂正式捅破了这层窗纸,两日后,三名监察御史联名上疏,请求李世民严查冯渡被刺案,相关嫌疑人等皆须羁押于大理寺,等候裁处审断。

    李世民当然第一时间留中不发,没有任何应对,对李世民的反应,朝臣们都在意料之中。

    皇嫡子嘛,而且还是平日最乖巧最听话的嫡子,由李世民留在身边亲自抚养长大的,漫说没有如山铁证,就算有,李世民也能用帝王的威严将此事按下去,死了一个小小的御史而已,难道李世民真会拿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去抵命?别天真了,就算将此案坐实为铁案,李治受到的惩罚顶多是圈禁一年,罚没部分田产,以及人生从此留下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这辈子不可能当上太子了,处罚得再狠一点,顶多也就是削去王爵,贬为庶民,这已然算是最严厉的处罚了,至于让李治给冯渡抵命,想都别想,龙子的性命哪有那么低贱。

    所以,当御史们联名上疏后,李世民楞是死咬着牙,将奏疏留中不发,未做任何批示,朝臣们见李世民如此态度,大多明白了李世民的心意,识趣的便不再出声了,倒还是有几个御史不依不饶,他们的目的不太好分辨,或许是受人指使,也或许是为了效法逝去的魏征,满怀正义挑战一下自己的生存极限。

    流言蜚语满天飞之时,李治的表现却非常淡定。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如往常般性喜嬉闹,宫学里隔三岔五旷个课,带着身边的禁卫跑到长安街上到处乱窜,大手大脚买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兴之所至便叫来两个胡商,打听异国番邦的风土人情和故事,听到兴奋处高兴得手舞足蹈,最后尽兴而归。

    偶尔也拎着礼品亲自拜访朱雀大街上的老将军们,从李靖李绩到牛进达程咬金,该拜访的都拜访到了,聊的都是关于并州兵备之事,请教平靖并州的方略。

    总之,李治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冯渡被刺案的唯一嫌疑人,日子过得跟以前没有任何不同。

    朝臣们看在眼里,心情顿时各异。有的嘿嘿冷笑,觉得李治在演戏,在故作淡定,有的则渐渐心怀疑虑,开始怀疑李治究竟是不是真凶。

    大理寺卿孙伏伽是最闹心的,因为李世民将这桩案子交给了他。

    李治的身份是皇子,而且是嫡皇子,与普通的犯人不同,孙伏伽数次登门约谈李治,李治非常配合,关于冯渡的案子,李治有问必答,而且每句都是实话,从案发当时经过暗巷的原因,当时身边的随从有哪些人,到景阳宫外找到的那柄凶器等等,李治的回答非常详细。

    孙伏伽有着多年的办案经验,李治的回答究竟是真是假有待进一步的验证,但从李治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的表现上来看,很显然李治没有别的犯罪嫌疑人那种心虚慌乱,他一直很淡定很配合,说话时眼神很镇定,阅犯人无数的孙伏伽几乎可以确定,李治与此案无关。

    唯一的嫌疑人如此淡定真诚,在孙伏伽的心里,李治的嫌疑已然越来越小了,如此一来,孙伏伽便陷入了另一个困境,如果李治不是真凶,那么,杀冯渡的人到底是谁?

    …………

    李泰再次来到长孙无忌府上。

    这次李泰拜访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心里颇为不喜。

    尽管是亲舅甥,可大家的身份都比较敏感,平日能不见面尽量不要见,在这个即将决定大唐储君的时期里,魏王与当朝宰相来往过密可不是什么好事,落在有心人眼里,尤其是落在李世民眼里,指不定会生出什么心思。

    可李泰既然来了,长孙无忌总不能马上将他赶走,这样更容易惹人疑窦。于是长孙无忌只好满腹不悦在前堂接待了李泰。

    李泰礼数做得很足,见面便行礼,以自家晚辈的姿态恭敬地站在长孙无忌面前,一脸憨厚恭顺的表情。

    “魏王殿下,老夫上次与你说过,平日若非十万紧急之事,你我尽量不要见面,莫非魏王殿下忘了老夫的话不成?”长孙无忌不满地道。

    李泰肥脸一垮,凑近了两步,苦着脸道:“舅父大人,今日事已紧急了,泰不得不冒着风险再次登门,求舅父大人拿个主意。”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道:“你说的是冯渡被刺?”

    “是。”李泰叹了口气,道:“泰知道,那冯渡其实是舅父大人门下,这些年隐藏得很好,冯渡上疏成年皇子离京也是出自舅父大人的指使,可是……为何好端端的便被刺了?冯渡一死,整件事可就失控了啊,泰这几日心神不宁,寝食难安,您说,这刺死冯渡的人,究竟是……”

    长孙无忌慢条斯理地捋着须,淡淡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李素的手笔,呵呵,倒是好一招先发制人,连老夫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泰呆怔片刻,讷讷道:“真的是他?可他……为何无端端刺死冯渡?”

    “很简单,他要搅浑长安城这潭水,便于乱中取利,保住晋王李治不离京……”长孙无忌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喃喃道:“出手狠辣果决,时机也拿捏得恰好,老夫倒真小瞧了这位大唐英杰,果然名下无虚,晋王李治有他辅佐,看来真是福气……”

    斜眼朝李泰一瞥,长孙无忌摇头叹道:“魏王殿下,老夫很好奇,当初你为何没能将他拉到你麾下?得此一人,远胜千百谋臣,魏王何以错失此子?”

    李泰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沉默片刻,缓缓道:“泰太自负了,自以为储君之位万无一失,遂对李素殊无敬意,故而错失。”

    长孙无忌叹道:“竖子无礼,不知折节屈交,何以成大事?你知不知道就算是李素在你父皇面前说一句话,你父皇亦必将衣冠周正,如待国士大宾,你有何资格对他无礼?这些年他做过的桩桩件件事迹莫非你不知吗?”

    李泰满面羞愧,垂头道:“一切皆是泰之错,如今……悔之晚矣。”

    长孙无忌惋惜道:“好好一位经纬之才,生生被你逼成了对手,如今李素铁了心辅佐晋王李治,未来大唐的储君究竟是不是你魏王,老夫都有些拿不准了……”

    李泰大急:“泰知错了,求舅父大人帮我!”

    长孙无忌哼了哼,阖目捋须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

    良久,长孙无忌道:“从头捋一捋此事,冯渡被刺不仅仅是意外,而且老夫可以肯定,必然是个阴谋,随后牵扯出晋王李治有嫌疑,这一点却令老夫有些意外,刚开始老夫怀疑是吴王李恪所为,后来觉得不太像,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李素才能干出如此奇异之事了……”

    李泰大吃一惊,愕然道:“李素……主动将真凶嫌疑扣到李治头上?这,这是为何?李素不是辅佐李治的谋士吗?”

    长孙无忌叹道:“老夫思量很久,大致明白了李素的想法,冯渡死了,朝堂呈现乱象,这是李素的目的,可是,只是冯渡的死却不够,李素是嫌长安城这潭水还不够浑,所以,他主动引火烧身,是为了把这潭水搅得更乱……”

    “冯渡是在李素指使之下被刺的,可是你想想,这件事从头到尾,与晋王李治有关系吗?”

    李泰摇头。

    “那么,晋王李治就是清白无辜的,他并非真凶,大理寺和刑部继续查下去,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证明了晋王李治的清白,你再想想,你父皇素来疼爱晋王,晋王沉冤昭雪之后,你父皇是何等的疼惜晋王,那么,为了补偿晋王的委屈,他有没有可能心软之下,特旨下诏让晋王长留于京城呢?”

第八百三十一章 舅甥计议(下)

    长孙无忌终究是辅佐李世民数十年的老狐狸,一桩不见头不见尾的阴谋,完全没有任何迹象的情况,他却抽丝剥茧般一步一步将李素的想法看穿了,分析得非常准确。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李素若知自己的图谋已被长孙无忌看穿,实在应该冲到他府上,跟他……共奏高山流水?

    最了解自己的人,往往是敌人。

    因为朋友交的是心,不会如此花费心思猜测对方的性格和图谋,但敌人不同,敌人要的不是对方的心,而是命。

    李泰和李治两位皇子争储的战争已经拉开序幕,未来的日子里,这场战争将会越来越激烈,长孙无忌可以肯定的是,李治的身边有了李素的辅佐,那么李泰争夺太子的过程里,并不见得永远都是进攻的一方,以李素的心性和手段,他不会选择一味的防守。

    这次刺杀冯渡,故意抹黑李治,说穿了其实就是李素不甘被动的一次主动进攻,事情发展到现在,事实证明李素做得很好,他布下的这个局连长孙无忌这只老狐狸都着了道儿。

    李泰的脸色很难看,当初得知李素舍他而选择辅佐李治的时候,李泰也曾愤怒过,惋惜过,甚至害怕过,然而,这一次李素真正帮助李治出手,而且一出手便将他的进攻化为无形,这个事实令李泰真真正正的感到后悔和恐惧了。后悔李素这个人才居然没能收进自己麾下,后悔当初对李素的重视程度仍然不够,恐惧自己树了这样一个强敌,未来的争储之路已非自己想象中那般十拿九稳了。

    挨过耳光,体会过痛楚的人,对耳光的记忆往往也是刻骨铭心的。

    李泰现在便非常的刻骨铭心。

    “舅父大人,若李治果真脱此困境,被父皇特旨留京,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还请舅父大人看在逝去的母后情分上,为泰倾力谋划一回!”李泰站起身,神情焦急地道。

    长孙无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暗暗叹息。

    从这番话里便可看出李泰的为人,实在是不够成熟练达,长孙皇后虽说是李泰的母后,可她同样也是李治的母后,这个时候搬出长孙皇后,除了让长孙无忌心中对李治愈感愧疚外,还能有什么作用?

    “魏王既有意太子之位,日后遇事当须镇定从容,不可自乱阵脚……”长孙无忌叹了口气,道:“你的学问是极渊博的,以你的学问,与当今大儒对坐讲经论道亦可不落下风,不过,学问是学问,与处世谋事是两回事,在这方面,你尚欠缺许多,所谓‘帝王心术’,岂止是书本上的几行字便能通达的?纵然面对强敌,也要有强大的自信,如你父皇一般,将来你若为天下之主,就算你的强敌也不得不对你俯首称臣,李素纵投了晋王又怎样?未来他迟早也要臣服在你脚下,否则便是满门屠灭之祸。”

    这番话明显带有教训的意思,长孙无忌以长辈的身份说出来,二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李泰满脸惭愧,唯唯称是,态度非常谦逊。

    长孙无忌揉了揉额头,沉吟片刻,缓缓道:“事到如今,你我棋差一着,不察之下竟叫那李素布成了局,晋王李治眼看便要脱困,所以,咱们必须再拿出对策,不能让李素得逞。”

    李泰大喜,急忙躬身道:“请舅父大人赐下良策。”

    长孙无忌忽然冷笑两声:“既然他们用了苦肉计,你不妨将计就计,助他们一臂之力……”

    “恕泰愚钝,将计就计的意思是……”

    “李素不是将冯渡被刺一案的嫌疑主动揽到晋王身上吗?老夫猜想他下一步便是拿出证据澄清了,那时你父皇心中的愧疚也必然深重,如此,晋王留京大有希望,这局棋便算大功告成了,不过,若在李素拿出证据澄清之前,冯渡被刺一案忽然加快速度,被定成铁案呢?”

    李泰一愣,接着马上便明白了,于是大喜过望。

    “舅父大人高明,泰受教了!”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脑海中却无端浮现出李素的脸庞。

    与这个年轻人的关系从友好一步一步变成了敌对,长孙无忌一生经历无数背叛与被背叛,皆是利益使然,大势使然,这一次也是如此。

    然而,心中终究有些惋惜,有些歉然。

    原本,大家可以同殿为臣,未来联手进退,为大唐盛世一同奋斗,可惜当走到一个岔路口时,彼此选择了一个不同的方向,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

    李素一脸惊讶地站在东阳的道观门口,像一棵刚被雷劈过的大松树,外焦里嫩。

    生平第一次,居然被道观门口的禁卫挡了驾……

    “看清楚,是我!泾阳县公李素!”李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瞪着门口一名校尉道:“你新来的?”

    校尉面无表情,瞟都没瞟他,眼睛直视前方,语气呆板地道:“末将奉公主之命挡驾,请李县公莫要为难,公主说了,今日不见客,任何客人都不见。”

    李素气笑了:“我是‘任何’客吗?”

    校尉飞快瞥了他一眼,道:“是。”

    李素:“…………”

    太震惊了,东阳脾性温顺知礼,对李素更是千依百顺,这个道观对李素来说几乎已是自己的另一个家,而且是自己能够当家作主的家,哪有自己家都不让进的道理?

    李素上下打量了校尉一眼,点头道:“眼熟得很,不像是新来的,在公主府当差少说一年了吧?这一年里你见过我多少次?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

    校尉咧了咧嘴:“知道,但……公主说了,今日不见客。”

    “是你吃错了药还是公主吃错了药?她怎么可能不见我?”李素渐渐动了气。

    校尉闭嘴不语,显然是懒得与李素纠缠了。

    李素心中突然冒出一股邪火,表情不觉阴沉下来:“信不信我今日硬闯进去?”

    校尉冷冷道:“信,还是那句话,公主不见客,李县公若要硬闯,不妨从末将的尸体上跨过去。”

    李素大怒,喝道:“五叔!召集府上弟兄,给我闯进去!”

    方老五凛然领命,转身刚准备回府叫人,道观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一道纤瘦的身影闪了出来,赫然却是东阳身边的贴身小宫女绿柳。

    绿柳脸色有些苍白,步履飞快地跑到李素身前,然后福礼赔罪:“李公爷恕罪,下面的人不识礼数,冲撞了公爷……”

    李素冷冷道:“你家公主今日不见客?甚至连我也不见?”

    绿柳小心翼翼道:“原本是不见的,不过……李公爷在门口闹出了动静,公主觉得不妥,现在请李公爷进观,公主殿下在水榭凉亭里等您。”

    李素狠狠瞪了那名校尉一眼,举步便朝观内走去。

    天气炎热,水榭内的凉亭多少还有几分凉爽,东阳穿着单薄的绸衫,水袖滑到手肘,露出一截白藕水葱般鲜嫩的玉臂,一双纤细的双手正在烹茶。

    李素走进凉亭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东阳俏面含霜,眼露煞光,身前石桌上的小红炉里沸水升腾,一样样说不出名字的调料被有条不紊地放进茶汤里,不时还挖一坨牛油,一把碎姜,凉亭内顿时充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味道。

    李素原本一副怒气冲冲兴师问罪的架势,然而看到东阳的模样比自己更怒气冲冲后,李素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男人嘛,多少有点贱骨头,尤其在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时,首先在气势上便弱了三分。

    与东阳认识许多年了,李素这是第一次见东阳真正生气的模样,很稀奇。

    连这么温柔的女人都对自己发脾气,李素不由开始怀疑人生……

    “呃,今日的天气真是不错啊,烈阳高照,千里焦土,公主殿下还嫌热得不够,居然还点起炉子玩火,真是……暖人心扉呀。”李素干巴巴地说着开场白。

    东阳冷冷看他一眼,随口道:“原来是泾阳县公来了,请坐。”

    啧啧,听听这称呼,怒气值少说十万以上……

    李素很识相地坐下,然后,静静看东阳眼花缭乱的烹茶手艺。

    “公主殿下今日心情不好?”李素再次试图打破眼前的僵局。

    “嗯,心情不好。”东阳面无表情地道。

    “谁得罪你了?跟我说,我把他皮扒了!”李素义愤填膺。

    东阳抬眼朝他一瞥,没理他,继续烹茶。

    李素暗叹口气,看来跟自己脱不了干系,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且由她性子作,不如先撤退自保,待明日她气消了,再在她面前一展男儿丈夫王霸之气……

    “啊呀!看到公主殿下的这个小红炉,突然想起家里厨房还炖着汤呢,我得回去看看……”李素说着便起身,胡乱行了一礼打算撤。

    “站住!敢走一步我便跳进这池塘里!”东阳终于发话了。

    李素高兴极了,女人生气不怕,就怕生气不说话,一旦开了口,天大的怒气也能平得干干净净。

    转过身,李素眉开眼笑道:“殿下的提议甚好,天气炎热,正应泡在冷水里凉爽一番,公主一人跳池塘太无趣,不如你我同泡个鸳鸯浴,殿下,臣先脱为敬,请了!”

    说完李素果然不客气地开始脱衣服……

第八百三十二章 安得双全

    过日子免不了磕磕碰碰,这是生活里无法避免的矛盾,与时代无关,古代的夫妻当然也吵架拌嘴,所谓“相敬如宾”,所谓“举案齐眉”,只不过是文学修饰词而已,谁信谁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真要把日子过到“相敬如宾”的地步,夫妻间的相处全被一个“礼”字束缚住了,自己性格里不好的一面死死隐瞒压抑,表现给对方看的全是最虚假的礼貌谦让,日子过得还有什么劲?

    不同的是,古代夫妻吵架后,由于男权当道,丈夫很少肯放下身段去哄妻子,所以妻子生气后丈夫是不屑哄的,脾气不好的甚至直接将战事升级,矛盾愈发激化,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的结果不是妻子忍气吞声便是丈夫一纸休书。

    所以在这个年代,妻子生丈夫的气会付出很大的代价,纵然是风气相对开明的大唐,男女之间终究不存在所谓的平等。

    幸好李素不是这个年代土生土长的人,哄自己的女人开心并不丢人,尤其是东阳千年难得耍一次小性子,一定要满足她。

    男女博弈,气势此消彼长,男人耍起流氓来,脾气再大的女人都不得不妥协。李素刚解开袍扣,东阳便急了,赶紧扭头四顾,羞红了脸嗔道:“你……还不快穿上!教人看见我还活不活了?”

    李素眨眼笑道:“你不是要跳池塘吗?一起作个伴呀,有诗云‘只羡鸳鸯不羡仙’,知道啥意思不?就是说,做神仙整天云里雾里的没啥意思,大家像野鸭子一样一起玩水才是真的令人羡慕……”

    东阳忍不住噗嗤一声,接着很快板起俏脸,冷冷道:“好好的诗句被你糟蹋得不像样子,还有,明明是鸳鸯,为何成了野鸭子?”

    李素干笑道:“诗句嘛,除了讲究平仄押韵,也要讲究意境高远,‘只羡鸭子不羡仙’就差了点意思了……”

    东阳又想笑,于是只好飞快扭过头去,语气仍很冷淡:“今日你跑到我道观门口又吵又闹,现在又跟我胡搅蛮缠,我……我不想搭理你,你别跟我说话。”

    李素喃喃叹道:“我表达的‘鸳鸯戏水’的愿望明明是善意且令人愉悦的,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病,居然说我胡搅蛮缠……”

    东阳气得不行,忍不住抬起纤细的**,踹了他一脚,然后头扭到一边生闷气。

    李素哈哈一笑,道:“行了,该作也作过了,说说到底啥事生气,官府砍头之前也得明正典刑历数罪状呢,你这没头没脑的耍性子,我岂不是死不瞑目?就不能让我快乐的含笑九泉吗?”

    东阳瞪了他一眼,怒道:“说什么胡话呢,哪有人如此咒自己的?”

    李素嗤笑:“我还只是嘴上说几句,你都直接跳池塘了,大家半斤八两,谁都别说谁,……说说原因吧,快点,我家厨房里还炖着汤呢……”

    东阳俏脸一红,这时她也觉得自己有点任性了,垂头忸怩不语。

    李素见她这模样不由笑道:“好吧好吧,再给你半炷香时辰害羞一下,羞完再说……”

    东阳抿唇笑了,此时茶汤已沸,她细心地用木勺从釜中舀出茶汤,倒入漆黑描金的茶盏中,双手捧给李素。

    “先饮茶……”东阳红着脸道。

    李素皱了皱眉,飞快瞥了一眼面前这盏满载不明液体的东东,谦让道:“你先喝……”

    东阳不乐意了:“这是我亲手为你烹的……”

    “心疼你的辛苦,所以,你先喝……”李素态度很坚决。

    “不,你喝。”

    “不行,你喝,喝了不闹肚子我再喝。”鼻子闻到茶盏飘散出的古怪气味,李素马上改了主意:“不,不闹肚子我也不喝,……我觉得你想害我,你还没有放弃对我的打击报复。”

    二人都不喜欢大唐传统的烹茶,偏偏一个劲地要对方喝,推来让去,真正将“相敬如宾”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越敬越没节操。

    搁下茶盏,东阳悻悻瞪了他一眼,哼道:“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识好歹的人全都英年早逝了,大多是被茶毒死的。”

    李素好整以暇看着她,道:“说说吧,今日发什么邪火呢?我招惹你了?”

    东阳脸又红了,沉默片刻,垂头低声道:“你家夫人……有身孕了。”

    “嗯,确实有身孕了,你这副隔壁老王的幽怨语气是啥意思?跟你有关系?”

    东阳气得捶了他一记,然后愤怒地扭过头去,气哼哼的不说话。

    李素把头凑过去,笑看着她:“明白了,你吃醋了?”

    东阳俏脸愈发通红,良久,忽然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很不好意思。

    “我……,是我任性无理了。”东阳叹了口气,幽幽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刚听到你夫人有身孕的消息时,说实话,心里寡寡的,明知该为你高兴,可胸中始终堵着一团闷气发不出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你夫人有身孕是好事,我一直在盼着这一天,你李家有了后,你和我才有将来,想法归想法,也劝过自己要识大体,可是……”东阳说着,小嘴忽然一瘪,眼眶顿时红了,珍珠般的眼泪簌簌而下。

    “可是,我就是看不开,这团闷气就是散不去!”东阳猛地扑到李素怀里,不停捶打着他的胸,哭道:“……我就是看不开!凭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你,凭什么!”

    泪如雨下的一刻,李素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无尽的心疼和歉疚涌上心头。

    紧紧抱住她纤弱的肩,李素叹息不已。

    这个女人为他受尽了委屈,为他抗争,为他豁命,为了他甚至宁愿出家,付出一生孤苦的代价,无名无分地长居在这个偏僻的村庄里,每日诵经清修,为的仅仅只是与他长相厮守,从来没有抱怨过半句,从来没有让他为难过。

    然而,东阳终究是女人,哪有女人不在乎名分?只是她太善良,一直苦苦压抑着心中的委屈,在他面前永远一张笑脸迎人,直到得知许明珠有了身孕,再想想自己这些年的辛酸困苦,她终于崩溃了。

    是啊,明明自己的身份并不低,明明是她先认识的他,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一对璧人,为何落得无名无分,连见面都仿佛在偷情一般见不得人?

    再柔顺的女人,心里压抑了这些年的委屈后,情绪都会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怀里的东阳泣不成声,李素紧紧搂着她,心中的歉疚愈发深了。

    总以为她一直在身边便足够,总觉得彼此能够厮守一生便是天大的福分,可李素忘了,东阳终究是公主,她有她的骄傲,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直到今日才爆发出来,已然很难得了。

    世上安得双全法。

    那些羡慕三妻四妾的男人们,总以为自己魅力无限大,觉得全世界的女人都应该无怨无悔爱着他,哪怕他娶了多少女子都不在乎,可是,真正爱着他的女人,真的愿意无怨无悔与别的女人分享这个男人吗?“爱”这个字本来便包含了独占和尊严,再优秀的男人,也不值得女人用自己的尊严去换取他一点点残缺的宠爱。

    李素不知道别的男人是怎么做的,他只知道自己与身边的两个女人相处都有些顾此失彼,两头难兼。

    “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这些年你受苦了。”李素语气低沉地道。

    东阳没出声,闭着眼埋在他怀里,哭泣声渐渐化作了哽咽,最后仿佛睡着了般无声无息了。

    猛地坐起身,东阳眼眶仍红肿着,腮边的泪水不知何时已拭去,此刻脸上居然露出了微笑。

    “是我任性了,你别在意,虽说你我没有名分,可我早已将你当作我的夫君,有时候我耍耍性子,你莫怪我……”

    李素心情沉重,强笑道:“不怪,其实,你一刀杀了我都不怪。”

    “不要说什么杀不杀的话,咱们都要好好活着,这辈子若能一直这么厮守下去,没名分我也认了……”东阳纤手抚上他的脸,痴痴地看着他:“红尘万丈,得遇良人,此生无憾,我若再抱怨什么,便是不惜福了,老天都会罚我的,刚才的话当我没说过,好吗?”

    李素叹道:“我若真当你什么都没说过,那也太狼心狗肺了。”

    东阳仍微笑,笑容令人心碎。

    “其实……就是刚听到你夫人有喜时心里有些不舒坦,与你和你夫人无关,我……不是那么大方的女子,有时候也会闹脾气,发邪火,气性过去就没事了,真的,就这样下去挺好,至今我没有后悔与你认识,与你厮守,大唐那么多权贵,你与他们都不一样,明明是少年得志,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连程伯伯那把年纪的人还隔三岔五买两个歌姬舞女回家,可这些年你身边除了你夫人和我,再没有与别的女子生过情愫,真的很难得了,老天开恩,让我认识你这么好的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若再抱怨,会遭天罚的……”

    螓首轻轻靠在李素的肩上,东阳闭上眼,笑得很幸福,如梦呓般呢喃:“真的很知足了,我都觉得刚才那通邪火发得很可笑,郎君,夫君,你一定要忘记刚才,好么?”

第八百三十三章 再生波澜

    倾尽全力,努力想做到不辜负,可李素终究还是辜负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让心爱的女人流泪是男人的失责,李素突然发觉,安于现状的生活不一定是好的,或许自己觉得很好,可身边的女人不一定这么认为,她们的欢笑只是不希望让他为难。

    女人在一生中的某个瞬间能够突然变得成熟,而男人的成熟过程却往往需要一辈子,李素也无法免俗。

    在今日东阳失控哭泣之前,李素一直觉得眼下的生活是最幸福的,最安逸的,所以念出“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句诗时,心里甚至有些自鸣得意,直到东阳情绪失控后,李素仿佛突然挨了一记耳光般呆愣住。

    原来自己忽略了身边人的幸福。

    幸福,怎可如此自私?

    东阳仍在笑,笑得很识大体,笑容令李素心碎,对她的歉疚愈发深了。

    忽然忘情地搂住她,李素直视她的眼睛,很认真地道:“能不能再给我几年时间?”

    东阳不解地眨着美目:“你要做什么?”

    “几年时间,我让你名正言顺地嫁进我李家!”

    “不要!”东阳激烈地拒绝:“李素,这样已经很好了,不要再做出任何改变,刚才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但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为你父亲想想,也为你夫人想想,为了一个我,把你家弄得鸡犬不宁,值得吗?”

    “不会鸡犬不宁,我爹对你很满意,我夫人早知你我的事,她也不会反对,不分妻妾,就我们三人在一起生活,名正言顺的生活……”

    东阳执拗地摇头:“不行,家事与国事一样,需要平衡左右内外,如今这般已是最平衡的局面了,一旦发生变化,左右内外的平衡将会打破,那时你我的未来才是真正的黯淡无光,李素,不要为了我做出任何改变,就算求你为我想想,真将我娶进李家,你夫人情何以堪,我情何以堪?”

    一瞬间,李素忽然觉得有些灰心丧气,理智告诉他,东阳的说法是对的,目前的局面已是最平衡的局面了,一旦发生改变,将会产生许多不可测的变数甚至危机,可是感情告诉他,这些年已辜负东阳太多,接下来的余生,一定要对她有个交代,否则便是狼心狗肺。

    “再等等,给我点时间,一定有办法的……”李素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你的夫君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多少棘手的军国大事都让我轻而易举解决了,小小家事岂能难住我?”

    *********************************************************************

    冯渡被刺案再度发酵。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不单单是朝臣被刺这么简单了,随着储君这个无法逃避的话题渐渐明朗化,这个案子也被蒙上了越来越深的政治色彩,单从表面看,它的性质与是非对错已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是直接与未来立储之事关联起来。

    自从李承乾被废黜后,李世民从未在任何公开的场合提过新任储君的倾向,朝臣们大多偏向魏王李泰,都是自己的选择,在他们看来,李泰继位太子基本已是毫无悬念的事了,于是朝臣们站队也站得很轻松,至于晋王李治,大多数人仍然只将他当成一个小屁孩而已,尽管也是嫡子,可分量无疑比李泰轻多了。

    上疏的朝臣越来越多,奏疏里的言辞也越来越激烈。大唐贞观是所有人公认的开明圣朝,早从李渊立国,到李世民登基,二十多年从未发生过朝臣因言获罪之事,更别说因言而被刺死。

    性质很严重,就算不考虑其中立储的政治色彩,这件事本身也给君臣之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冯渡死了,死得不清不楚,凶手至今没抓到,朝中的言论风向甚至已隐隐朝李世民身上引。在抓不到凶手的情况下,朝臣们只能怀疑是不是李世民暗中授意刺杀冯渡了,毕竟冯渡的奏疏内容是将所有成年皇子赶出长安,其中包括他最疼爱的嫡子,天家父子骨肉分离,无疑令李世民很不满,冯渡的死自然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如果事情的真相真是李世民暗中授意,这无疑是贞观朝最大的政治丑闻,丑陋的程度甚至不亚于当年的玄武门之变,君臣之间和谐友好的鱼水关系将不复存在。

    风向越来越不对劲,深宫里的李世民也察觉到了,于是他也有些坐不住了。

    冯渡的死是小事,可是若因这件事而导致君臣从此互相猜疑,朝臣对皇帝离心离德,从此不能上下一心,这可是关乎大唐国运社稷的大事。

    当有些玄奇的风向吹进了太极宫时,李世民当即便召来了常涂,仔细垂问案件发展。

    无奈郑小楼身手太高,当初刺杀冯渡时根本没留下任何线索,偏偏李素跟冯渡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而且刺杀冯渡这件事由于担心王直的手下里面有李世民的眼线,李素也根本没有告诉过王直,精干如常涂者,一时之间竟也没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面对李世民的询问,常涂只能满面愧色,一问三不知。

    李世民发飙了,罕见的将常涂这位他最信任的心腹骂得狗血淋头。

    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是严查。

    冯渡被刺案终于被李世民真正重视起来,他察觉到事情的背后并不简单,不能再当作一桩寻常的凶杀案来看待了,里面分明掺杂了许多莫以名状的别的原因,尽管李世民并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他隐隐感到,刺杀案的根源并不在冯渡曾经上的那道奏疏上。

    被李世民痛骂过的常涂痛定思痛,对这桩案子也认真起来。太极宫当夜遣出无数密探,分散于长安城各处,严密查访此案的线索,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连冯渡生前的亲眷,朋友,师生等等关系也全部翻了个底儿掉,试图从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里找出冯渡遇害的真正线索。

    线索当然很难查,没有任何人将冯渡被刺与李素联系起来,一来因为李素平日做人低调谦逊,生了一张甜嘴,二十多岁的年纪还腆着脸叔叔伯伯一通乱叫,二来,李素与冯渡素无交集,没有交情更没有结仇,二人之间完全陌生,再厉害的查案高手也查不到李素头上去,尤其是此案并没有动用王直的手下,纵然人老成精的常涂,也没怀疑到李素头上,第一波筛查嫌疑人便将李素排除在外了。

    李素没有嫌疑,但李治的嫌疑却根本无法排除。

    两天后,案件又有了新情况。冯渡的丧事还没办完,府上一片愁云惨雾之时,冯家的一名下人莫名其妙失踪了,而且所有的衣服细软全都一卷而空,很显然是有计划的消失,冯家亲眷察觉到不对劲后马上报了官。

    这名下人的失踪引起了各方的严重关注,大理寺,刑部,雍州刺史府和常涂,各方人马毫不迟疑,马上派出侦骑追缉。

    不仅追缉下人的下落,同时冯府也被各路人马轮流登门查访,仔细询问这名失踪的下人在冯渡出事前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言辞等等。

    国家机器的力量是强大的,没有任何人能逃过官府拼了死力的追缉,三天后,这名下人在晋州所辖的一片小树林被常涂手下的侦骑发现。

    可惜的是,常涂手下的人马发现的只是下人的尸首。

    被发现时,下人浑身赤.裸,被埋在树林深处的黄土里,可能觉得不会有人追到这穷乡僻壤的小树林里,所以刨坑的人有点马虎,只埋了浅浅的一层土。

    死者的致命伤是后背的一剑,剑刃刺透肋骨,从前胸心脏处穿透,和冯渡一样,皆是一剑刺心毙命,手法非常的干脆利落。

    常涂的手下们兴奋了,前后两起凶杀案,凶手显然是同一人,他们甚至能推断,这名死去的下人认识凶手,而且很熟,下人逃离冯府自然是因为刺杀案闹大了,害怕被官府顺藤摸瓜查到,于是选择收拾细软逃亡,而且很可能是与真正的凶手一起逃,谁知逃出了长安城后,却被凶手在这偏僻的小树林里灭了口。

    下人的尸体被发现无疑是个重大的突破点,现在困扰侦缉人员的是,这名下人在冯渡被刺案里,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可以肯定他不是凶手,那么,有极大的可能便是凶手埋在冯渡府里的内应。

    尸体是常涂的手下发现的,这些人是正经的大内高手,无论搏杀与侦案都比大理寺和刑部的差官高多了,发现了这具尸体,小树林周围便成了他们重点搜索的范围,他们相信,在这具尸体的周围一定还会有新的发现。

    两天后,果然有了新发现。

    在这名被杀下人埋尸处北面两里多的河滩边,沙地里埋了一个黑色布皮包袱,包袱里除了从下人身上剥下来的衣裳外,还有两块银饼以及一些散碎的铜钱,最重要的是,里面还有一张羊皮图,地图有些破旧,泡过水后上面的线条有些模糊不清,不过还是大致能看得出来,上面画的是长安城的平面布局图,图上若干地方画上了虚线和圆圈,旁边注释了时辰。

    地图不难理解,从圆圈和虚线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份非常详尽的行踪图,某个时辰在某个地方等等,至于是谁的行踪,连瞎子都看得出。

    简单的说,冯渡在遇刺前所有的路线行踪,全部被这名下人出卖得干干净净,简直像是在冯渡身上安装了监控视频一般,在这张地图里,冯渡的一举一动全被虚线和圆圈划定,凶手掌握了这份行踪图,对冯渡什么时间出现在什么地方了解得清清楚楚,冯渡有什么理由不死?

第八百三十四章 自请圈禁

    随着下人的尸体被发现,埋在沙地里的包袱被挖出来,冯渡被刺案终于有了新的突破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很显然,这桩案子不仅仅是刺杀,而是事先规划部署,有着充足准备,精心策划好的谋杀,冯渡的行踪在地图上无所遁形,能掌握如此精细准确的行踪,显然便是那名被灭口的下人所为,他被凶手买通,于是将冯渡的行踪透露给凶手,凶手选择一个日子和一个地点,好整以暇等着冯渡经过,最后一剑穿心……

    一张羊皮地图被常涂的手下推理一番后,很自然便得出了这个结论,结论非常合理。

    该弄清楚的都清楚了,那么,问题来了。

    下人也好,凶手也好,他们的暴露并不代表着可以结案了,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指使刺杀冯渡的幕后主使人究竟是谁?是谁与冯渡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而必须将他置之死地?

    冯府下人的死,对整个案件来说只是新发现的一条线索,它无法帮官府查出谁是幕后指使,然而李世民下了严旨,此案必须深挖,一究到底,如今别说是行刺冯渡的幕后黑手,就连浮于表面的刺杀凶手也没找到,案子当然不可能就此完结。

    死了一个内应,发现了一张羊皮地图,除此再无其他,线索到了这里似乎又断掉了。

    不过常涂的手下们并没有失望,反而越来越兴奋。

    很多看似无头悬案刚开始侦缉时大多都是这样,有的死无对证,有的无头无尾,似乎永远没可能破案。但在真正的侦缉高手眼中,每多发现一条线索,便离事实的真相更近了一步,每一条被发现的线索都是凶手留下的破绽,线索越多,破绽越多,慢慢将它们拼凑起来,案子的真相大抵便**不离十了。

    冯渡被刺案也是这样。

    现在发现的线索其实不少,首先是案发当时晋王李治的车銮恰好经过,李治所住的景阳宫外恰好找到了凶器,一张画满了冯渡行踪的羊皮地图,以及一个被灭了口的内应奸细……

    对侦缉高手来说,这桩案子的线索其实已经足够多了,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继续追查,以及将现有的线索拼凑起来,从蛛丝马迹里推断出真凶。

    下人的尸体被连夜送回了长安城,连同那张羊皮地图,天没亮便送到了常涂的面前。

    接下来,便是更加严密的搜查传召,这名被灭口的下人何时进冯府,籍贯何地,家中亲眷朋友等一切社会关系,以及冯渡遇刺前怎样的异常表现,与什么陌生人接触,出门常在什么地方驻留,为何他能如此精确掌握冯渡的行踪等等。

    严查的过程不算短,线索不可能摆在面前任你拿,所以刚开始的几天,追查几乎没有收获。

    不过常涂手中掌握的神秘力量终究是强大的,四天后,他们终于发现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这名冯府被灭口的下人在冯渡被刺案发生前的几日,常去一家位于北城长乐坊的露天酒肆,就是那种摆在路边价格低廉专供过路行人客商歇脚,顺便花两文钱买一碗浑浊的劣酒煞煞酒瘾的酒肆。

    奇妙的是,一同侦缉此案,只是负责专攻另一个方向的大理寺也传出了消息,他们奉旨对晋王身边所有宦官宫女禁卫的排查,发现晋王李治身边有一名禁卫在冯渡被刺之前的几日,也经常借故朝那家露天的酒肆跑。

    消息汇总到常涂手中,两条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最后奇妙地重合在一起,那家露天的酒肆成了冯渡被刺案的最后突破口。

    被收买的冯府内应,晋王身边的禁卫,在案发前同时出现在一家不起眼的酒肆里,这条线索能说明什么?

    铁证如山!

    看着手里的文书,常涂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他是李世民最信任的影子,可他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李治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对这个孩子的喜爱,常涂从来只隐藏在心里,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李治陷入这么一桩命案中。

    可是,此刻握在手心里的结果却是那么的残酷。

    将文书收进怀里,起身拂了拂衣角,常涂面无表情地朝甘露殿走去。

    *****************************************************************

    夜深,一丝凉爽的夏风悄然入殿,殿内案上一盏烛火摇曳摆动,拖动着两道身影乱晃。

    殿内只有李世民和李治二人。

    今夜殿内的气氛很凝重,父子二人再无往日那般温情融融,却平添了几分僵硬阴冷的气息。

    李治跪坐在李世民面前,垂头屏气,不发一语。

    李世民目如剑锋,阴沉如鸷,摇曳的烛光下,手中一份雪白的文书忽明忽暗,一如他此刻心中的犹疑。

    良久,李世民阖上眼,将手中的文书朝李治递去,低声叹道:“雉奴,你自己看看……”

    李治接过,认真看了一遍,看完后轻轻将文书放在案上,仍旧不发一语。

    李世民神情布满了失望,叹道:“雉奴,你是朕最宠爱的孩子,朕到现在仍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等事,所以,朕现在愿意再给你一个辩白的机会,雉奴,你告诉朕,冯渡被刺……果真是你指使的么?”

    李治神色不变,摇头道:“父皇,儿臣是被冤枉的。”

    李世民眼中的失望之色愈盛,盯着李治的脸看了很久,沉声道:“今日午后,朕下令暗中拿下了你身边那名禁卫,三个时辰后,他招了……”

    李治抬头直视他,道:“他说是儿臣指使的?”

    李世民点头。

    李治身躯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眼中露出惧色,随即很快恢复如常。

    他的表情变化岂能逃过李世民的眼睛?

    见李治这般表现,李世民愈发肯定了常涂的调查结果和自己的猜测。

    “父皇,儿臣斗胆问一句,凶手可曾拿获?”

    李世民沉声道:“凶手在逃,仍在追缉中,不过,案发前后的过程已然查清楚了。”

    李治仍勇敢地直视他,道:“凶手都未拿获,父皇便认为是儿臣所为了?”

    李世民沉默片刻,缓缓道:“朕仍相信你,所以今晚才召你过来,为的便是再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抛开所谓铁证,所谓供状不说,朕只问你,此案究竟是不是你所为?”

    李治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儿臣若说不是,父皇便相信我吗?”

    李世民迟疑一阵,点头道:“信。”

    “父皇何必欺骗儿臣?您果真相信儿臣吗?若真的相信,今晚儿臣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李世民语滞,却不敢看李治痛苦的眼神,扭头望向一边。

    父子沉默良久,李治苦涩一笑,道:“难怪父皇生疑,铁证如山,儿臣辩无可辩,臣下费尽周折查出的证据,冯渡纵然不是儿臣所杀,便也是儿臣所杀了……”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将桌案上那份文书往下一扣,缓缓道:“雉奴,你自幼丧母,是朕亲自将你养育长大,你的品性德行,朕和朝臣们都看在眼里,此案的结果有些蹊跷,朕亦心怀疑虑,所以……这些所谓的铁证,朕只当从未见过,雉奴,朕……相信你。”

    李治垂下头,低声道:“父皇其实心中仍是怀疑的,只是照顾儿臣的心情而已,儿臣纵年少,亦知朝中风浪骤缓,明日恐怕便有朝臣上疏,请求父皇严惩,刺杀朝臣是大事,尤其还是铁证如山,父皇怎敌得过朝臣们千百张利嘴相逼?若因儿臣一人而令父皇一生声名受污,那便是儿臣的不孝了……”

    李世民拧紧了眉,沉声道:“雉奴,你想说什么?”

    李治仰头看着他一笑,神情从容道:“儿臣自请宗正寺圈禁,同时请父皇继续严查,若查出真正的真凶,可还儿臣清白,若最后还是没查出来,……那么,便当是儿臣所为吧。”

    …………

    …………

    第二天,朝中果然传出议论声,听说大理寺已查证了凶手确系晋王李治指使,朝堂顿时炸了锅。很快便有朝臣上疏请求严惩,这一次上疏的声势浩大无比,不仅数十名御史同声上疏,就连三省六部的官员也纷纷表示刺杀臣子之风旷古未闻,此风绝不可长,应当严惩晋王,以为诸皇子效尤。

    李世民端坐殿上,看着群臣义愤填膺异口同声,心中不由悲凉万分。

    李承乾谋反,诸皇子品行不佳,常有扰民欺民之举,现在自己最疼爱的晋王居然指使刺杀朝臣,这一刻,李世民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好失败。

    可是,到底为什么失败?

    作为父亲,尤其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父亲,他能给所有皇子公主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出则扈从如云,入则锦衣玉食,不仅是物质,精神品德上他也从来未曾松懈,宫学里的师傅皆是士林中最负声望的当世鸿儒如房玄龄,孔颖达等,给予他们最全面同时也是最严厉的教育。

    十多年过去,为何这些渐渐成长起来的皇子没有一个争气的,就连他最疼爱的晋王李治如今都敢刺杀朝臣了,自己这个父亲当得失败,可是,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李世民自己也不明白。

    看着下面的朝臣吵吵嚷嚷,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李世民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悲凉,脸色不知不觉也沉了下来。

    朝臣们自然都是有眼力的,见李世民龙颜即将变色,众臣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垂头静立不语,几乎一瞬间,大殿内便寂静得落针可闻。

    沉默许久,李世民满脸疲态地道:“朕教子无方,是朕的错,至于处置,便不劳众卿挂怀了,晋王治昨夜主动请求宗正寺圈禁,今日一早便已入了宗正寺了……”

    群臣愕然,面面相觑,神情复杂地摇头,然后纷纷轻不可闻地一叹。

    多好的孩子啊,当初几乎是大家看着长大的,粉雕玉琢的分外讨人喜欢,为何偏偏卷入了这桩命案中?

    满殿寂静中,一名朝臣忽然站出来道:“陛下,律法之立,当一视同仁,秦时卫鞅公立新法,太子犯法亦罪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遂刑其傅,黥其师,秦人方趋其令,今日皇子犯法,岂止圈禁哉?臣以为……”

    李世民越听越不舒服,待这位朝臣说完大半时,他已勃然变色,没等这人说完,李世民愤然打断了他,怒道:“尔欲置吾儿于死地乎?”

    说话的朝臣一凛,没敢抬头,但也听出了李世民语气里的凛冽杀机,急忙住嘴不语,垂头讷讷退下。

    朝臣人群中,长孙无忌的目光飞快一扫,与那位朝臣目光相碰,长孙无忌朝他扔了一记凶恶的眼神,朝臣愈发失色,一脸惶然地退下。

    满殿寂静之中,李世民忽然起身,狠狠一拂袍袖,恶狠狠扫视群臣一眼,怒道:“退朝!”

    **************************************************************

    李治被圈禁的消息传到太平村时,已经是当日傍晚时分。

    李素正搀着许明珠的胳膊,陪她在村子里散步。

    一步一顿,一步一顿,活像戏台上的丑角官员,这哪里是散步,分明是作妖。

    耐着性子陪她走了小半个时辰后,李素终于忍不住了。

    他很乐意陪伴,但他有点介意村民们投来的怪异目光,好像看着两个疯子在招摇过市,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神情紧张的部曲……

    “夫人,差不多作够了,……咳,差不多走够了,咱们回府歇息吧?”李素努力挤出笑脸道。

    许明珠可怜兮兮朝他眨眼,纤手一扬,指着远处一座距离大约数十里的大山,软软糯糯地道:“妾身今日精神头不错,想走到那里再回转……”

    李素眼皮一跳,急忙道:“取经路途迢迢,悟空,且收了神通,明日再与为师上路吧……”

    许明珠噗嗤一笑,接着垂下头,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妾身生平第一遭,更何况……嫁给夫君这几年总不见肚子有动静,如今终于怀上了,妾身……心里畅快,总想让村里的乡亲们也高兴高兴……”

    李素叹道:“你这哪是让乡亲们高兴,明明是扰民,没见咱们这附近万径人踪灭吗?你一露面乡亲们都不敢出门了,全躲在家里等蝗虫过境。”

    许明珠捶了他一记,嗔道:“夫君说得这么难听作甚?妾身不过耍几天性子罢了……”

    委屈地瘪了瘪嘴,许明珠低声道:“妾身提心吊胆了几年,夫君就不准妾身扬眉吐气一回么?”

    理由很强大,李素竟无言以对,只好叹气道:“好吧,为夫准你满村招摇过市,挺着肚子纵横太平村,毕竟我孩子在你肚里当人质,你高兴就好……”

    许明珠轻笑,脚步轻盈地走了片刻,终于觉得尽兴了,于是夫妻二人和众部曲打道回府。

    前后部曲离二人比较远,许明珠环顾一圈,靠近了李素,压低声音道:“夫君还没跟公主殿下……那个吗?”

    李素愕然:“‘那个’是哪个?”

    “哎呀!”许明珠捶了他一下,薄怒道:“夫君装什么糊涂!”

    李素懂了,哦了一声,道:“夫人有身孕,为夫必须照顾你的心情,说吧,你喜欢什么答案?”

    许明珠瞪他一眼,哼道:“夫君纵然不说,妾身也知道的,别忘了,公主殿下和妾身的交情也不浅。”

    李素白了她一眼:“知道你还问。”

    许明珠掩嘴一笑,道:“公主都跟妾身说了,当面承认她得知妾身有身孕时,心里有些嫉妒的,所以对夫君发了小脾气,火气发过后,她向妾身赔了礼……”

    李素好奇道:“东阳她……居然当面承认嫉妒你?”

    许明珠点头,悠然叹道:“妾身也是女人,所以尤其清楚,让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女人面前承认自己嫉妒她,这句话说出口多么艰难,由此也知道公主殿下胸襟何等宽广,何等磊落坦然,只论这一点,妾身比不上她,由衷的佩服她,也更觉得此人可交心交命,夫君当年倒是好眼光,这样的女子,值得夫君一生呵护宠爱……”

    见许明珠表情并无异色,李素知道她说的话发自内心,心中顿时有些感动,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的肩,笑道:“你也不差,你和她都值得我一生呵护宠爱,不分彼此。”

    许明珠看了他一眼,随即迅速垂下头,俏脸泛起两团红晕,低声道:“妾身有身孕,这些日子怕是不能……侍奉夫君了,妾身听母亲说,男人久不……久不行事,恐会上火伤身,上次公主殿下只是偶发心火,如今气头也过了,夫君若再去见她,她……定然不会拒绝的。”

    当着自己婆姨的面谈论与另外一个女人什么时候圆房,李素实在很不习惯,突然觉得自己很禽兽很渣男,被雷劈九次都不冤枉的那种渣男……

    尴尬半晌,李素摸着鼻子干笑:“过阵子再说吧,现在伺候夫人最重要。”

    许明珠却根本不介意,嫁进李家之前她便知道李素和东阳的传闻了,刚开始心里确实有些吃味,有些嫉妒,忍不住存了几分与东阳较劲的心思。如今已过了这些年,尤其是自己肚里怀了李素的孩子,埋藏在心底深处时隐时现的危机感骤然释去,还有什么想不开呢?

    “妾身都不介意了,夫君还犹豫什么?妾身眼里的夫君顶天立地,杀伐果断,为何遇到这件事便犹豫迟疑,踟蹰不前了?”

    李素眨眼:“你真不介意?”

    许明珠笑了笑,笑容里掺了几分微妙的傲然:“夫妻这些年,妾身对夫君还是很了解的,夫君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风月阳春偶喜之,终究还是避不开汤饭羹茶,它们,才叫作‘日子’。”

第八百三十五章 党羽聚头

    从许明珠的这番话里,李素明白了两个道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第一,世上或许有不吃饭的女人,但绝没有不小心眼的女人。第二,语言是门艺术,许明珠的话里,东阳是“风月阳春”,而她却是“汤饭羹茶”,一个是精神文明,一个是物质文明,男人吟风弄月不是必须,但一日三餐却是必须,两厢比较,高下立判。

    世上没有真正豁达的女人,一旦发现自己的地位有威胁,心中终归存着较量的心思,尤其是当两个女人的出身天壤之别时,心里的压力就更大了。

    李素知道这些年许明珠活得并不轻松,她一直很自卑,因为她只是商户出身,而东阳却是正经八百的皇室公主,唯一的优势只是成为李家的正室原配,除此再也没有任何资本能与东阳较劲,更何况成亲多年仍无所出,连村里的乡亲背地里都颇有些不中听的议论。

    外有公主虎视眈眈,内则肚皮不见动静,内忧外患之下,可想而知她的心理压力有多大了。

    所有的压力直到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才徒然泄去,一身轻松。

    对许明珠来说,李家正室原配的位置,直到今日方才完全坐稳当了,谁也动摇不了,哪怕李素另娶女人进门,也只能老老实实在李素低眉顺目当个妾室。

    所以许明珠才会主动提议李素和东阳圆房,因为她有底气,有自信,因为东阳再也无法对她构成威胁。

    许明珠的这点小算盘,李素自然非常清楚。

    活了两辈子,人生阅历方面当然比寻常人强得多,所以李素知道女人之间很少能够建立起真正牢不可破的友谊,尤其是这两个女人还同时爱着同一个男人。若说她们心中完全没有芥蒂,姐姐妹妹相亲相爱亲密无间,未免太自欺欺人了,李素再如何自恋,虎躯一震两震,全身骨头架子震碎了,两个女人之间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亲密无间,暗地里终究还是存在着些许的敌意,这是女人的天性,再完美的女人都无法免俗。

    许明珠和东阳能做到如今这般表面上的和谐融洽,说实话,李素已经很满足了,唯愿岁月静好,两个女人不要作妖出幺蛾子,一家人整整齐齐风平浪静活到寿终正寝……

    宠溺地揉了揉许明珠的头发,李素笑道:“懂得过日子的女人不一定是聪明的女人,但一定是好女人,能娶夫人为妻,是我的福分。”

    许明珠柔情的目光注视着他,轻声道:“夫君可言重了,能嫁给夫君才是妾身前世修来的福分呢,妾身前世一定做了许多善事,积下丰厚的善报,菩萨这才许我今生嫁一位称心如意的好郎君……”

    “好了好了,互相吹捧每日浅尝辄止足矣,吹捧多了难免有些油腻,明日咱们再继续……”李素搀着她的胳膊,慢慢朝家门口走去。

    …………

    离家门只有百来丈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李素还没出声,身后的方老五等部曲便马上挡在李素夫妻二人的身前,形成一堵人墙,众部曲手按腰侧刀柄,目光警觉地注视着村口黄尘飞扬的小道。

    摆了摆手,李素笑道:“五叔不必紧张,不要觉得听到马蹄声就是来杀我的,我哪有那么招人恨……”

    说话间,马蹄声已越来越近,十余骑从黄尘中现出了身形,为首三人颇为眼熟,李素等人离得远,十余骑眼睛只盯着李家的大门,没有注意到另一条小道上的他,马上的骑士们就这样目不斜视地从李素身前掠过。

    李素看清了为首三人的模样,然后揉了揉鼻子,苦笑着叹了口气。

    许明珠瞪大了眼睛,摇了摇他的胳膊,道:“夫君,他们中间有一个人似乎是……妾身的堂叔。”

    李素苦笑道:“不错,是你的堂叔许敬宗,另外两人一个名叫李义府,一个名叫裴行俭……”

    许明珠愕然看着他:“妾身记得夫君说过,他们三人已投靠夫君门下,今日三人同来,而且来得如此慌忙,难道……”

    李素慢吞吞地道:“可以肯定,他们不是来跟咱们村的寡妇幽会的……”

    许明珠捶了他一记,气道:“三人同来,必有大事发生,夫君还在这里说笑!”

    李素的表情愈发苦涩:“虽然没见到他们的面,但我已闻到了一股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

    “什么味道?”

    “麻烦的味道……”李素看着三人在自家大门前下马停驻的身影,幽幽道:“慌慌张张跟上门报丧似的,真的很不想搭理他们啊……”

    扭头看着许明珠,李素笑得露出一嘴白牙:“夫人尚有雅兴否?不如为夫陪你在村里再晃荡一圈?挺着平平坦坦的肚子耀武扬威在村里巡视外加作威作福,想想该是多么愉悦的一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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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许明珠狠捶了几记后,李素明白了一个道理,找上门来的麻烦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去的,越躲麻烦越大。

    李家前堂内热雾缭绕,茶水的清香满室萦绕,可堂内三位不速之客今日却没有任何品茶的心情,许敬宗,李义府,裴行俭三人脸色发白,跪坐在堂内心神不属,眼神里透出一股绝望,令李素不得不产生一种幻觉,这三个家伙难道真是来自己家报丧的?

    “三位联袂而来,难道长安城发生了什么事吗?”

    免去了开场白,李素开口便直奔主题。

    李义府神情惶急,擦了擦额头的汗,颤声道:“李公爷,不好了,晋王殿下已被圈禁宗正寺……”

    话刚落音,李素脸色顿时一愣,接着一寒。

    “晋王为何被圈禁?”

    李义府叹道:“只因晋王殿下事涉冯渡被刺一案,陛下派出的人手在晋州查出了铁证,证实冯渡被刺果然是晋王所为,今日朝会上,朝臣们群情激愤,异口同声请求陛下严惩,而晋王殿下为了平息朝局,不让陛下为难,主动请求圈禁宗正寺,晌午时分已经被禁卫带进宗正寺了……”

    话说了一大通,惊怒的李素还是非常敏感地抓住了重点。

    “在晋州查出了铁证?怎么可能有铁证?”

    李义府苦笑道:“冯渡被刺后,冯府内一名下人连夜遁逃,逃到晋州境内时,在一片小树林里被人灭口了,这人死便死吧,偏偏官府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张羊皮地图,图上详细标注了冯渡生前的行踪路线,此人便是埋在冯府里的一个内应……”

    李素冷哼道:“搜出地图又怎样?不要告诉我地图上面写了晋王的名字。”

    “那倒没有,不过官府顺藤摸瓜,却查出这名被灭口的下人生前与晋王身边的一名禁卫有来往,原本晋王便有重大嫌疑,如今更坐实了晋王刺杀冯渡的嫌疑,可以说铁证如山,洗都没办法洗了,晋王百口莫辩,只好主动提出圈禁。”

    李素眼皮直跳,陷入了长长的思索中。

    冯渡这桩案子,原本便是李素制造出来的,从头到尾只有他和郑小楼知情,也只有郑小楼一人执行,从未对外露过半点风声,郑小楼身手高绝,杀人一剑毙命,事了飞身远遁,现场没留下任何痕迹,可以说,这次刺杀几乎完美到天衣无缝了,所谓冯府的内应,所谓下人遁逃又被灭口,根本是完全不存在的事情。

    连李素这个真正的凶手都不知情的话,那么很显然,这是有人在制造阴谋,那些所谓的证据全部都是被有心人捏造出来的,目的就是针对李治,虽不至于到置李治于死地那么严重,至少也要将他争夺太子的可能彻底掐断。

    那么,到底是谁制造了这个阴谋呢?

    答案几乎不用再思考了,除了魏王李泰和长孙无忌这两位,还能有谁?

    范围再小一点,以魏王李泰的阅历和能力,想出如此狠毒又巧妙的计策,李泰还真没那道行,所以炮制这个阴谋的人毫无疑问便是长孙无忌了。

    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便拿捏住了要害,既快又狠且毒辣。

    由此再推断一下,李素当初刺杀冯渡,搅乱时局,试图浑水摸鱼保住李治的计策亦被长孙无忌看穿了,否则不会出此将计就计之策,打了李素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有重大杀人嫌疑,而且还被宗正寺圈禁的皇子,哪怕他是嫡皇子,也万万没有任何机会争夺太子之位了。

    情势骤转急下,距离胜利只有一丝一线了,李素却突然间陷入了被动,朝堂果然处处凶险,处处危机。

    看着李素陷入久久的沉思,李义府等三人的心不由愈发悬得高高的,脸上的惶急之色更浓了。

    “李公爷,下官等闻讯后急忙赶来报信,接下来如何行止,还请李公爷拿个主意呀……”李义府擦了额头的冷汗陪笑道。

    李素被唤回了神,淡淡瞥了三人一眼,道:“现在我有两个办法,一个比较消极,另一个嘛……更消极,你们想听哪一个?”

    李义府和许敬宗老脸一苦,裴行俭倒是强自镇定,表现比二人争气多了。

    一个消极,一个更消极?这……跟让自己选一种死法有什么区别?

    “李公爷,都什么时候,您就直说吧。”许敬宗焦急催促道。

    李素摸了摸下巴,慢条斯理道:“第一个办法,反正咱们都落到这步田地了,不如破罐子破摔,索性寻个机会一刀把魏王捅死,至于谁来扮演这个破罐子……”

    扭头望向李义府,李素朝他龇牙一笑:“李少监最近有没有觉得自己像个破罐子?”

    李义府目瞪口呆,一时竟没回过神了,良久浑身一激灵,脸色愈发苍白了:“李,李公爷,您……莫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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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闲人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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