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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沁纸花青     心魔txt下载     心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与你何干

    月昀子静坐至深夜,唤了一个人进来。

    这人是一名女修。容貌寻常,身段也不算窈窕。但毕竟是修道之人,总是有几分出尘气。

    十年前受了月昀子的小恩惠,如今本不想来。可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因为胆小怕事不想来,也因为胆小怕事便来了。

    她敲门、推门走进来站在堂中,听见坐在黑暗中的月昀子说:“此去渭城百余里,在洞庭湖边的野原林,有一座南山。”

    “南山上有一座山神庙,里面有一个世俗中的女冠,道号时葵子。”

    “你去将那女冠请来。她身边的物件,你看着要紧的都给一并带回来。”

    女修静待片刻,见月昀子再没有其他的吩咐,便施一个礼,转身出了门。

    月昀子依旧在黑暗中静坐。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

    天边渐亮,屋子里也渐渐明亮起来。香炉中的香烧了一夜,到此时候也燃尽了。

    门被推开。

    听见门外那女修青蚨子对另一人说道:“……并不想伤你。切莫再做无谓的挣扎。道长只是问你几句话。你——”

    月昀子微微皱眉、一伸手,便将门外的人凭空捉进来摔在了地上。

    青蚨子忙跟进来查看究竟。但月昀子已经直接开口问话:“寻到了什么?”

    女修愣了愣,反手关上门。走到月昀子身边自怀中取出几样东西、捧在手里展示给他看。

    “一本丹诀,但是旁门左道,错处百出。”

    “一柄铁剑、一柄钢剑、一柄桃木剑。都是寻常物件。”

    “一块玉佩。差劲的料子,也是寻常物件。”

    “一张符箓,看样子像是上清丹鼎派所制,威力尚可。但她现在还没法儿用。”

    “另有红薯一袋,木盘……”

    月昀子叹口气、打断她:“带她来时没什么别的事么?她可通道法?”

    修士们所说的“道法”自然不是野道士们那种粗浅的戏法儿。

    青蚨子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答:“举剑要刺我,被我将剑打掉了。我制住她先搜她的屋子,那时候她向口中塞了一件东西、嚼了咽下去。”

    月昀子微微皱眉:“看清是什么了?”

    “不曾看清。”

    月昀子又叹口气,似乎很想对这位青蚨子说点儿什么……可又实在没什么好说。只得无奈地摆摆手:“好。辛苦你了。”

    然后才去看地上的时葵子。

    女道士被摔在地上,摔得比较重。毕竟只是修习些粗浅道法的世俗人,又不像刘老道是修道的天纵之才。因而这一下子摔得她好半天没有缓过来。等月昀子看她,她才将将撑起上半身。

    但不晓得腿脚哪里被那一下子摔坏了,并不能站起。女道士似乎也并不愿意挣扎着站起来——那样将会显得很狼狈,勇气倒是其次了——于是干脆慢慢地盘起腿,像打坐一样地坐好了。

    月昀子看她做完这一切,预感到接下来的问话大概不会很愉快。

    如果是非要挣扎着站起来——这种满腔血勇的人是好对付的。如果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这种胆小鬼是更好对付的。

    然而如同这女人这样子,着实难缠。

    他便先问:“你可知我是谁?”

    时葵子认真地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你躲在暗处不见人,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月昀子也微笑:“呵呵……见了我你也认不得。我且告诉你,我乃道统琅琊洞天经律院首座,得道真人月昀子。现在要问你一些话。”

    “你如实地说了,我便给你入我琅琊洞天的机缘。从此你便专修天心正法,得数百载寿元。如果再有福缘,将可能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

    “仙长要问便问吧。”时葵子趁他停顿的时候打断他的话,“贫道对修行这种事并不是很上心。”

    一边的青蚨子听了她的话,似乎很想劝说她一番。但终是忍住了。

    朝阳升起来,屋子里透进晨光。月昀子的面容也渐渐清晰了。

    真境道士盯着时葵子看了一会儿,语气平静地说:“洞天、流派,对你们这些世俗人而言听起来很遥远。太高深太玄妙,反而令你们觉得有了距离隔阂。甚至远不如一碗摆在饥饿之人面前的米饭更有诱惑力。”

    “你住在南山,每日上山下山。修了神通,登山路如履平地,不会比你闲庭信步更费力气。”

    “你是世俗人,有生老病死。吃得少了会饿,喝得少了会渴。吹风受冻,要是生病。耳目模糊口干舌燥浑身酸痛,不晓得何时痊愈还是就此病死。”

    “修我天心正法,这些都将离你远去。我不同你谈什么长生、神通。只告诉你入我道门,你的生活将堪比王侯,少去无数世俗人的烦恼忧愁。”

    时葵子轻轻地出了一口气:“贫道并不怕烦恼忧愁。仙长要问便问吧。能答的,我就作答了。不能答的,死也不会答。”

    月昀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好。那么先问你,那刘公赞,修习的是什么法门?”

    “天心正法。”时葵子答。

    “我道统有天心正法五十四门,剑宗亦有五十四门。”月昀子说,“刘公赞所修道法据贫道看,并不属于这一百单八天心正法法门当中的任何一门。那么,你是说他在修丹青道法——有传承的丹青道法么?”

    “不知。”时葵子合上眼。

    月昀子叹息一声:“你若入我洞天、渡了爱欲情劫,便知道你如今的心思有多么可笑了。痴儿怨女,为情一字舍生忘死,那人却未必是你想的那人。你今日若死了,那刘公赞日后修得百年寿元青春焕发,又会与别的女子恩爱——你可死得其所?”

    时葵子睁大眼睛去看月昀子:“我知道。但是……关你什么事?”

    青蚨子看看时葵子,又看看月昀子。

    真境道士笑了笑,微微合上眼。沉默一会儿,略出了一口气:“她将什么东西咽下去了?”

    “是。”青蚨子答。

    “剖开。”

    “……啊?”青蚨子微微一愣,再去看月昀子。

    “道统要降妖除魔。这女人身上有至关重要的线索。拒不交代,便是为虎作伥,与妖魔沆瀣一气。不算滥杀。”

    “剖开,取出来看。”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青蚨子变了脸色。先看看月昀子,再看看时葵子。

    但……仿佛这件事就只是她自己的事情。月昀子平静地闭目养神,时葵子也闭目跌坐于地。

    似乎只有她最慌乱。

    不是每一个修行者都杀过人的。

    或者说……杀过人的修行者并不很多。

    这青蚨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长,我看……再劝劝吧?啊?”

    月昀子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她一下子:“无用。这女子,是一个心志坚定的人。这种人我见过很多。不必费口舌了。”

    青蚨子张了张嘴:“那……道长法力高强……这种小事……”

    “这种小事要我出手么?”月昀子严厉地瞥了她一眼,“要你何用!”

    青蚨子只得难过地出口气,走到时葵子身边。山神庙的女道士并不看她,仍闭目坐着,口中低诵《紫薇大帝说常清净经》。

    女修看她一眼,叹气:“唉,唉……”

    然后别过头去,伸手在时葵子的手臂上摸了摸。

    时葵子仍不动,紧抿着嘴唇。女修摸到她的手腕处停住,用小指在她的腕上、竖着,飞快地一划。

    指甲立时刮破了她的血管。但在血液涌出来之前女修已将一张符箓贴到了时葵子的手腕上,赶紧退后两步、像是怕得不得了。

    月昀子皱眉:“你在做什么!”

    青蚨子难过、委屈地看着月昀子:“道长,我、我怕血呀……”

    月昀子一愣,再去看时葵子。发现……之前面不改色、神色从容的女道士此刻不再念经了。她瞪圆了眼睛,用一只手去用力地撕扯腕上的符箓。然而那符箓撕不破,更撕扯不下来。

    黄纸上原本是极淡的朱砂文字,而眼下越来越红、竟红得耀眼、炫目、笔画饱满得像是要滴出血了!

    月昀子这才重新打量了青蚨子一遍。

    她……倒的确是怕血。于是要先用符箓吸干那时葵子的血——在这个过程中那女人是理智清醒的,是活着的,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慢慢流逝的——

    真境道士放声大笑:“哈哈哈!你啊,哈哈哈,也是个妙人哪!”

    青蚨子略茫然地看了看月昀子。再去看时葵子。

    女道士只试着撕扯了四五次,便在两息之后倒下了。面容如同干尸,眼未合、嘴微张,显然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这时候青蚨子才松了一口气。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将时葵子的尸身放平,用指甲一划将她的道袍、内衣、皮肤、肌肉、胃囊一下子切开。接着伸手进去,从胃中掏出一卷失去了原本颜色的白绢来。

    此刻她不皱眉,也并未感到不适。浑不在意绢上的污秽,抻平了,细细看一遍才要奉给月昀子看。

    真境道士嫌恶地一皱眉:“你读来听。”

    青蚨子便退开两步,慢慢地读给了他。

    是《水云劲》的心诀。但很多地方已经模糊、化作一团。青蚨子只认出了十之三四而已。

    但对于月昀子这种精研道法的行家来说已经足够了。他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不是那一百单八法门。但……似乎又的确是天心正法。天心正法……总有些共通之处的。”

    “这么说,便是丹青道法了。那刘公赞修的是画道。他是一个丹青道士。”

    青蚨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但月昀子并不需要她听得懂——他只是习惯性地说。这样会令他的思路更加清晰。

    “所以说他们在城外、田里做的事……呵呵。”真境道士豁然开朗,眯起眼睛。眸中闪烁着危险又兴奋的光,“真是好大的图谋。那龙子,那道士……在以这渭城周边的土地为卷,在作画阵!”

    青蚨子眨了眨眼,并不是很明白。

    因为她是低阶修士,并没什么机会见到那几个被供奉的丹青道士。

    有关丹青道士、画派、画圣的一切事情都是被人避讳的东西,即便月昀子也不甚了了。然而他乃是真境的道士、洞天经律院首座,还是与道统里的丹青道士接触过的。接触了,也就了解了——管中窥豹举一反三因而知道……

    “我们道统书写真符——天地万物都有有一个‘真名’——我们写它们的真名,调动天地之力。”月昀子低声而缓慢地说,“而画派另辟蹊径,画天地万物之灵。虽说传承、道法都无法同道统剑宗相比,然而道法也通玄……唉,也算是大道吧。这些事情,不好说。”

    “只是说我们的真符好比骨架,那画派的画作就好比血肉。”

    “以这渭城周边的土地为卷……呵呵,好大的手笔。”月昀子思量了一阵子,“这便可以解释为何那睚眦、那老道,在修渠的时候要亲自挖出那么长长的一条了——那不是挖,那是在画。”

    “我们写符的时候要灌注灵力,画派作画亦然。那么长长的一条渠,实则就是画了一笔。”月昀子再次感叹,“真真是好大的手笔。呵呵。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吸收香火愿力、传教、得到教徒的信奉,都只是障眼法。”

    “连我都险些上当了!”

    “实则那睚眦要的不是什么愿力……他辛辛苦苦弄了一个神龙教出来、又故意卖给我许许多多的破绽,都是为了令我放松警惕——令我觉得他只想要那愿力。令我觉得他修桥铺路、造福乡里,也只是为了得到人们的膜拜……呵呵。”

    “但真实的目的,则是以那些被修建出来的水渠、道路、桥梁为印记画痕……画一幅大阵出来!”

    画派、画圣——这些东西青蚨子并不是很了解。或者说完全不了解。

    画圣与画派覆灭已两千年,两千年的事情,即便有确切记载的信史都会被扭曲得不成样子,何况是道统与剑宗有心大力抹杀的东西。(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他必须死

    但这些事情不懂,道法却是懂的。

    青蚨子忍不住皱了皱眉:“道长,只是有一点……我们写真符,每一笔都灌注了灵力——这灵力是我们自己的灵力。然后那些笔画组合在一起组成了真名,便构成一个小小的阵法。灵力在阵法中流转,生生不息,再从周围汲取天地灵气,这才是合用的符箓。”

    “然而他……东一笔、西一笔地画——我不通丹青道法。可道长既然说与天心正法也有相通之处,那么想来与符箓之术也不会差太多。那么,那些印记画痕没有连在一处、灵力也就构不成阵……那画作如何起作用?”

    月昀子眯起眼睛,看着远处——仿佛在看那“睚眦”。

    “所以这正是……那龙子的高明之处。唉,妖魔之中竟也有如此人物,而我们从前却只知道他生性残暴乖戾!倘若它不是妖魔、倘若那清量子也有它这样的谋略智谋,唉……”他连连叹息,“这妖魔……我倒是非杀他不可了。这样的睚眦,绝不能活在世上,更不能活在我的卧榻之侧!”

    青蚨子安静地听他感慨。

    等他感慨过了,才道:“所以说这是一个,一石三鸟之计。愿力。”

    “我们所书写的符箓当中灌注着灵力,所以合用。更浅显地说,符箓要起作用,有两个基本的条件。”

    “其一,每一个笔画当中都要灵力。笔画中的灵力,有两个作用——在成阵之后引导灵力流转,以及保证这一笔一划不是世俗中人随随便便的一笔,而是道法。”

    “其二,这一张符箓上,也还要有充足的灵力——将整个符箓当中的字画,‘浸’在灵力当中。这一点,你们是不晓得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虚境之下的修士掌控不了大阵,只需要在符箓上书写。道统符箓规格有定制,正是为了照顾你们。而只在常规的符箓上写,第二点条件很容易满足——这天地之间就充斥着灵力,实则你书写的符箓已经‘浸泡’在灵力中了,因此你们都不需要额外考虑这个问题。”

    “但到了化境之上,修士可以做到另一点——成大阵。像这睚眦所做的,以渭城周边的土地为纸,来做阵法!这才是修士们的大手笔。”

    “他和那丹青道士亲自去挖渠,实则就是亲自将灵力灌注在渠中——那是满足了第一点。每一笔一划,都有灵力灌注。这一点之后你还可以留心……无论之后他们修桥还是铺路,那睚眦和那个丹青道士必然亲力亲为——每一条路、桥,都是他们规划好的、设计好的笔画!”

    “另一些,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的工程,那毫无疑问便是障眼法。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是那龙子惯用的手段——这睚眦的心机和谨慎……当真是天下罕有。”

    “那么……第二点?这符箓或者说画卷,要被灵力‘浸泡’着?”青蚨子似乎是听得入了迷——实则相比勾心斗角,她真正感兴趣的是这些。

    是道法的玄妙。

    “这第二点,嘿嘿。正是我要说的事情。”月昀子赞叹了一声,“若是我要做大阵,最好的选择是这一座渭城。渭城里三十万人口,阳气鼎盛,稍加手段便可以转化为灵力。这,么一来以渭城做卷,这符箓便‘浸泡’在渭城三十万人阳气所转化的灵力之中了。”

    “但这睚眦……嘿嘿,当真是个枭雄。他只会将这阳气冲天的渭城,当做点睛之笔、当做阵眼!那么比渭城更大的画卷——囊括了渭城周边那些耕地的,灵力从哪来?”月昀子边说边站起了身,“嘿嘿——便从那些农户、庄户们的信仰愿力当中来!”

    “此刻愿力或许不足。然而别忘记行云布雨乃是龙族的看家本领!到了那时候那龙子登上建好的神龙教法坛、高呼一声唤来了雨水……那些正为豆种焦躁不安的农户——尤其是今年欠收便要饿死人的情况——那该是多强的信仰和愿力!”

    “大阵,便成了!!”

    说到这里月昀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激荡,猛地抬起了双臂。屋里忽然灵气乱涌狂风大作,所有的门窗齐齐洞开,屋外的阳光瞬间洒满了整个房间。

    而这月昀子想通了一切关窍,纵情大笑——

    “好!好!好!”

    “好一个盖世妖魔通天君!”

    “这才配得上做我月昀子的对手!”

    “你既有龙虎胆,我亦有琴剑心!我便让你——在那一日死个轰轰烈烈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蚨子怔怔地看着月昀子……还不是很明白他在说什么。

    ……

    ……

    在同一时刻纵声大笑的并非月昀子一人。

    还有汪生——那个在故城街废宫广场之前开了一家书笔店的汪生。

    他的正妻是于府四房的庶出,依着李云心的话说,“模样性情都不好”。但这样子的他原本也攀不上高枝儿的——汪家与四房的老爷交好的时候家道还未中落。但到了他父辈的时候家道何止“中落”,而是“崩溃”。

    但四房的老爷那时候正打算推荐一个家中子弟应渭河府的孝廉,就正成全了他——于府老爷重诺、不厌弃故交之子贫寒,这可是一个好名声。

    随后汪生便一直不得志,甚至要那位于府下嫁给他的小姐变卖自己的嫁妆支撑门面。

    直到某一夜,他在废宫广场前的书笔店里遇到一个“怪人”。

    怪人传了他“黑药”的方子。

    也是他福至心灵、当发达了——捯饬了几日竟然真的做成了。

    然而这种事,即便做成了平日里也没什么用处。可很快据说于府要帮那神龙教修桥铺路、开山凿石。汪生知道自己这黑药威力巨大,又想起那“怪人”当夜临走之前说“过些日子,自有机缘让你一展所长”……就哪里还管那怪人是什么来路、又打算要他做什么——

    直舔着脸跑去四房府上,吵嚷着才见到了管事的、将自己的事情说了。

    空口说自然无凭。也亏那管事的是看着他那发妻长大的,虽不待见他,到底心疼自家小姐。就皱着眉跟他去“见识”了一番。

    然后瞪着眼跑回于府,告诉他们老爷去了。

    要说这“黑药”——李云心给他的“黑火药”配方——威力有多大?

    其实并不大。甚至没有熟练的石匠依着传统的法子采石方便。然而在于家同神龙教合作的这件事情上,谁都想要出一把力、讨于其的欢心。况且同一个方兴未艾的教派搞好关系也是好事——听说那神龙教背后是上清丹鼎派渭城驻所里的那位高人呢。

    四房的于老爷正愁没什么法子去讨好他那位兄长,眼下他那早被他忘到天边的便宜女婿却送了好机缘来。这就大喜了。

    喊他过府里说了些话、问分明了,向他要方子。

    汪生到了这时候学得乖巧,说死了也不交方子。

    他那岳父没办法,便说要他明日与他一起见族长——于其于老爷。

    这便是汪生的大喜事了。

    就是在这样一个早晨,汪生打算出门去。先去四房见自己岳父泰山,然后去见那位整个于家最有权势的人。

    前日里见了岳父,得了些赏钱。他回来的时候割了三斤肉,在锅里炖得喷香。汪生夫妻加那通房的大丫头三人撑得肚子滚圆,直嚷嚷着这辈子再不吃肉了。

    可到今早起了肚子空空,便早忘了昨夜的腻味。将肉汤肉渣热了、心疼地煮一锅白米饭、拌着煮肉时候的猪油狼吞虎咽地吃了。

    汪生吃得脑袋直冒热气,便解了衣襟走到门前檐下、看着初升的朝阳、想着可能即将到来的富贵,胸中豪气大发。

    豪气大发便诗兴大发。然而憋了半天一句也憋不出,干脆放声大笑觉得畅快极了——他这辈子终是否极泰来了呀!

    他那发妻罕见地笑眯眯地坐在廊下看他,也不像从前一样皱着眉、数落他怎么不做正经事、怎么不想个好营生找些钱财。

    大丫头在堂中收拾碗筷,见二人不拌嘴也抿嘴直笑,打算将桌子收了就去给自家老爷穿衣戴帽,送他出门——去那于府。

    小院不大。瘦竹一从,荒草两蓬,院中两只将会扑楞翅膀、要下蛋的母鸡。

    以及三个人。

    下一刻汪生的笑声就戛然而止。仿佛被噎住了。

    然后他猛地转过了头。

    他那发妻疑惑地瞧他,问他是怎的了。

    那大丫头也停了手中的动作,看见汪生忽然变得木木的表情,心说是不是忘记备什么东西了。

    就在两个女人的目光里,汪生不言语,直勾勾地走到院中那从瘦竹边。手一伸,劈下一根拇指粗细的枝子。

    手臂再一曲,直将枝子扎进自己的脖颈。

    脸色肃穆而平静,盯着他的发妻将手腕再转了转、用力晃了晃,好让枝子扎得更深入些、将气管、血管、食道统统搅烂。

    随后一松手,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血嘶嘶地从脖子里喷出来。

    他那妻子与大丫头,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好久好久,才对视一眼。

    于家小姐一声不吭地昏死过去,大丫头没了命地尖叫起来。

    院中一阵阴风打个旋儿,直出了门。

    ……

    ……

    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发生的时候月昀子已经召见了一些人、下达了一些指令。

    随后他站在院中,忍不住再大笑三声——因为实在是畅快。

    竟遇到了这样的敌手,还是一个妖魔!

    道统里有那么几个聪明人,然而他绝不可能将对方当做敌人——对多只是对手。或许以后有足够大的利益牵扯时可能出现那种情况,然而绝不是现在。

    至于妖魔——真境以上的大妖魔都是“关键点”,事关道统对天下大势的布局,轻易碰不得。且大妖魔们都是蠢货——至少在他看来。

    想他月昀子空有天纵的奇才却无处一展所长——还不如那些世俗间的文臣武官有那般的用武之地!

    而眼下遇到这睚眦——

    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可以……尽量地、毫无顾忌地、挥洒最大限度的恶意,一切目的都以置对方于死地为出发点……

    这是何等的畅快!

    不过也只是畅快——他可不会有什么莫名其妙地“惺惺相惜”感。

    敌人就是敌人。在他看来没什么“值得尊敬”一说。如果值得尊敬,那为什么不做朋友。因为利益、“迫不得已”?对于一位真境修士来说,“迫不得已”这种事已经极少出现了。

    因为他是这已知世界当中、过十亿人口之中的最强者——那不足千人当中的一员。

    他更喜欢在畅快之后……彻底地碾碎、击倒对方。

    多么相似——这是那龙子用在清量子身上的手段。而他同样深爱此道。

    一个多么可爱的敌人。

    月昀子向着渭城里那龙子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微笑着摇摇头、转身要走回屋子里去。

    便在这时候,一阵风打着旋儿、卷起小院中石板地面上的几片落叶……拂到了月昀子身旁青蚨子的脚边。

    这女修便忽然打了个寒战。

    修士打寒战是极罕见的事情。因为他们几乎已经不会被世俗的病痛所困扰了。月昀子在转身的一瞬间注意到这一点,就多问了一句话:“怎么了?”

    青蚨子转过身,脸色平静地看着他:“什么时候杀那龙子?”

    语气淡定从容,非常熟悉。这是……月昀子也常用的语气。高位者、强力人士所惯用的语气。

    真境修士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立时微微退了一步,身上泛起一层蒙蒙的毫光。上下打量“青蚨子”一番,沉声道:“你是谁?”

    “你同清量子交往甚密。那么,我是与他一样的人。”青蚨子平静地说,“我叫林量子。”

    这听起来是一个很奇怪的道号。不过正因为奇怪,月昀子才稍稍放了心。

    因为清量子与他提过共济会门下的另外两个人,一个叫海量子,一个叫离量子——都是很奇怪的道号。

    林量子说了自己的身份,立即又转回正题。他直勾勾地看着月昀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再次重申:“他必须死。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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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章末尾和这章开头的、关于符箓、画作之中灵气原理的介绍,我知道有不少读者看到不是很紧张的情节会跳过去。

    但问题是我不是写来凑字数的,也不是用来水的。这两段是第二卷一切问题的核心。

    不然,跳过去,不看、一扫而过……看到即将到来的大**会觉得很奇怪,并且会在心里想“什么鬼”。

    那我铺垫的这二十万字就算白写了。

    去吃饭了哟。(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用谢

    月昀子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语气和提议而变得愤怒。因为他晓得如果这个林量子真的是林量子,那么他身后的那个势力有多么神秘诡异。

    聪明人不是很需要朋友,但更不需要敌人。

    然而他毕竟是一个真境道士。这天下间除了双圣可没什么人能够颐指气使地对他说话。

    因而月昀子笑了笑:“阁下是在命令我,还是在祈求我?”

    与情绪常常很不稳定的清量子不同,这位林量子淡定从容,表现得很像是一位渡过各种劫数的道统或是剑宗修士。

    他令青蚨子的身子发出镇定而低沉的女声:“都不是。只是给您一个积极的建议。因为我自己来做这件事比较麻烦,并且没有如您一样在渭城长期布局。”

    “既然是建议,就不要急。”月昀子挑了挑眉,些微兴奋之前再次浮上心头——这是他许久许久不曾体会过的感情,足有百年之久。

    “那龙子是个妙人,我要陪他好好玩一玩。贵派的清量子死在他手上——同时也是我不多的朋友之一。既然贵派要报仇,那么就不要急。在他最骄傲张狂的时候击碎他的一切、将他碾压成尘埃,才是最彻底的复仇。”

    林量子毫不迟疑地摇头:“要杀他不是因为要为清量子报仇。而是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在试着做不该做的事,极度危险。我仍然真诚地建议阁下将他立即击杀——最好就在今夜。我派将在日后感谢您的好意——您会得到丰厚回报。”

    月昀子微微皱起眉,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之后道:“先告诉我,他做了什么而不该做的事。”

    林量子用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盯着他——而在一刻钟之前这双眸子的主人还被月昀子认为迟钝愚蠢——说:“如果阁下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么阁下也将出现在我的击杀名单上。”

    月昀子这时候才冷笑:“好大的口气。”

    “只是事实。月昀子真人。这并非威胁。”

    “那么我也给你一个建议,不要再有什么杀了他的念头。”月昀子微微眯起眼,打量陌生的“青蚨子”,“他是我的玩意儿。我要他怎么死,他就要怎么死。你敢叫我失了百年未有过的乐趣……哼。我先前是喜欢清量子那人有趣,再看看他背后的宗门。你当我琅琊洞天经律院首座,需要你们那里的什么‘丰厚回报’?井蛙而不自知。”

    他说完这话拂袖进门。

    被林量子占据了身体的青蚨子在院中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又耐心地说:“也许他并非是您所想的那个人。也许他的身上有更多秘密。如果您执意要将他的死期延迟,那么希望您做好更加周全的准备——切莫失手。”

    回答他的是一声嗤笑。

    青蚨子叹息一声,随后软软地倒了下去——一阵阴风打着旋儿,转出门去了。

    ……

    ……

    “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事情会很顺利。”李云心对刘老道说。一边说一边微微皱眉——眼下跌回化境初阶,突如其来的落差感令他很不好受。这种不好受并非仅仅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身体好比一个容器,灵力好比容器里的水。

    灵气一点一点变多,这容器慢慢被撑大——一边撑大一边补上各种可能的裂痕。

    然而忽然将里面的水在一瞬间排空了,容器总不会很好受。甚至有可能像是被忽然抽走了空气的脆弱薄玻璃容器,在刹那间被压碎掉。

    “心哥儿猜得没错。很顺利。今早于府来人说一边赶着建咱们桃溪路这边的总坛,一般去城外几处修桥铺路。地点、规模都没什么限制,尽可着我们来。”刘老道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心哥儿如今你这样子……还要亲自去么?”

    “我不亲自去怎么灌注灵气。”李云心站起身,嘴唇有些发白。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微笑,“这不是在野原林、要杀那个几个剑客的时候。我画一幅衣锦夜行图你来点睛——那是粗制滥造的玩意儿,容错性很强。”

    “但是现在要对付月昀子——得道真人。多吓人呀。”

    他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又转身回了屋。出城还是要借修桥铺路的名字做笔画,长衫看着漂亮但不合适,还是短打扮比较好。

    刘老道在一边接过他换下来的衣服,为他重新拢上发髻,又帮着他换了新衣裳。

    “所以每一笔都不能出岔子。但凡有一笔出岔子了,这阵也就完了。月昀子现在是觉得看穿了我吃定了我,你猜猜他怎么想?哈哈。”李云心穿好了衣服活动活动身子,对刘老道眨眨眼,“我当初对他说我怎样怎样杀了清量子,他真记着心里去了。小心儿的家伙,恨我恨得牙痒痒,要把我当老鼠玩。”

    他走出了门:“和那清量子一个德行。”

    刘老道跟在他身后听他说话,但眉眼间还有些担忧。

    因为这一次似乎不同。

    以前算计李府尹算计刘凌,刘老道那时觉得绝无胜算。绝望了反而不是很在乎,有一点点希望就能让心里亮堂些。

    如今知晓了心哥儿的手段,内情都被详详细细地告知了。觉得他的设计精妙、心机深沉,可怕极了。但正是因此也知道了那月昀子与李云心的你来我往——觉得两人多智近乎妖怪,如果不是两人肚子里的蛔虫,真的说不好谁胜谁负。

    也许就在他们志得意满的今日那月昀子已经知晓了一切呢?

    这种感觉让刘老道觉得忐忑。

    但他在李云心的脸上看到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就仿佛……

    这世间的一切一切都很无聊。

    唯有与那样危险的对手在悬崖之间的钢丝上持利刃搏击,才会觉得生活重新生动明亮起来了。

    尽管刘老道很不愿意这样想但渐渐已经知道了一个事实那就是……

    心哥儿好像不是什么正常人呀。

    这样的心理令他觉得不大开心。但知道李云心是一个见了人的脸色就知道人想法的家伙,因而不想在这种时候令他担忧。

    就在走出门的时候寻一件有新鲜事说来听,也好分散自己注意力。

    “今早那个李先生过来说于府的少爷于濛本想来看你,也拦不住。可正在往这边走的时候于家四房出了事——这下子倒好,他得代于老爷到场,也就真来不了。”

    “想了想倒是许久没见了,那一次也没谢他的救命之恩。”刘老道在早晨的暖阳里边走边说,走了一会儿就觉得身上渐渐热起来,“倒是出得凑巧——”

    但话被李云心打断:“四房出了什么事。”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是不是那个叫汪明德的死了。”

    刘老道很奇怪心哥儿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但总归能岔开话题。想了想:“名字不清楚,倒是个姓汪的——娶了四房的一个庶出。一直过得不得意。”

    “我也没和他打过什么交代,就远远见过一面。那一次是我去四房府上作幅画,远远见他也来府上办事。一个管事的引他,连口水都没给喝。这也是不得志,唉。”

    “这次说是弄出来什么药,听说开山修路用得上。本说要今早见于其,结果早晨就自尽了。”刘老道皱眉,“要我说可能是好不容易觉得有了出出人头地的机会,结果那四房的老爷子要夺他的方子。多年郁郁不得志心思窄,心一横寻短见闹出件大事。唉,也可怜他那媳妇儿……”

    刘老道絮絮叨叨地说,没留意李云心的眼神。

    李云心的脸色冷静下来,眼神也变得清澈。

    果然……

    他随手留的一颗暗雷被触发了。

    这暗雷实则与什么月昀子凌空子螭吻睚眦洞庭君都无关,和他即将要在渭城里做的事情也无关。

    就只是因为觉得那清量子怪,他背后的组织怪,而这个世界……就他已知的有限的历史来看更怪。

    所以随手寻了个不成器的人,丢给他一颗雷。

    如今炸开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偶然生出来的……那个荒诞的心思……

    是真的。

    刘老道转脸看见他的脸色,愣了愣,刹住话头:“心哥儿,怎的了?”

    “没事。”李云心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

    于府的人都已经知道他和刘老道不爱人打搅,因此原来派来的丫鬟仆悉数遣散了。如今两个人行走在闹市街头要去城门口同今日建桥的人汇合——街上没什么出奇之处。

    只不过偶尔会听见擦肩而过的路人在提及神龙教这样的字眼儿。头顶阳光明媚,湛蓝的天上缀几丝云。

    李云心轻轻地出了口气,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思,说:“早些时候月昀子的人去南山了。”

    刘老道愣了愣,沉默一会儿,嗯一声。

    李云心也不再说什么话,只和他并肩在街道上走。又走一会儿刘老道才道:“会不会……起疑心?”

    “毕竟咱们神龙教在南山起事。眼下咱们走了来了渭城,把她独个儿留在那。”刘老道想了想,“那月昀子要觉得咱们是心思冷酷的、不在意她生死的话……可是又会发现那卷《水云劲》——咱们不该把带着《水云劲》的人留在南山而没什么防备呀。这个破绽……卖得有点儿明显。”

    李云心微微摇头:“这是你的心思,但不会是他的。你和时葵子觉得《水云劲》是至宝,但月昀子身上比那功法精深的秘籍必然不少。他见过的更是海量。不会觉得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

    “他从前又不是你以前那样的野道士——野道士苦苦寻觅真经而不可得,所以你能体会那种心情——而他从前是个大官,直接被下山的洞天宗座看上带回了山。起点不一样,体会不了你们的心思。”

    刘老道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只闷闷地走路。

    两人快走到城门口、见到两个远远地快步来迎的富商的时候李云心才转过头、叹口气:“你这人,真是。我又不是那种做好事不喜欢留名的人——最喜欢别人夸我了。”

    “你又感激我感激得不了,那就说谢我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刘老道愣了愣,转而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觉得陪着李云心笑也不是、板着脸也不是、感激涕零也不是。

    最终认认真真地走到李云心对面、长揖及地,郑重地说:“谢谢心哥儿。”

    李云心也不扶他,正正经经地受了这一礼,露齿一笑:“不用谢。好了,你谢了我,我受了你的礼——以后别惦记着了。谁不欠谁了——今天好好把活儿干完。”

    “……欸!”

    这一天之内便做了四件大事。

    其一是在一条名为明溪的小河流上架了桥。这小溪在风和日丽的时候乖巧恬静,然而一旦下了雨就要泛滥。

    虽说眼下并不常常下雨,但神龙教主执意要在此做事,别人也不得不从。

    李云心和刘老道亲自铺垫了基石——用九九八十一块青石板铺成一点水的模样,说是镇风水。

    然后另是另外三条路。

    修建前两条路的时候事情都还顺利,但到了第三条,神龙教主说要穿过一座山。

    不是什么大山,而是一个小山包。原本这路从山包旁绕过去也可,然而神龙教主却偏要穿过去。

    穿过去,就要开山。据当地人说这小山包里也没什么石头,都是泥沙。要开山也不是做不到,只是要费些时间、人力。

    那位神龙教主听了,微微一笑。

    当下吩咐叫人统统站到远处,只自己立在原地吐气、发力——

    掌心赫然射出一道金光、登时将从那小土包中间生生劈出了一条路!!

    这是他第一次展示“神迹”,也是人们第一次见识到厉害不得的道法。而这时候一直陪着他的那些富商、甚至那位于府的李先生才意识到……

    原来这少年不是个傀儡呀!!

    然而在月昀子的眼中,只看到一个关键点。

    那第三条路,是一条笔直的线、一条穿过那小山包的线。也必须是一条笔直的线——才能构成这画作的一部分。

    他因此而而不绕路、因此……心急地展示了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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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里两位朋友的书——《血幕王座》、《骷髅真仙》。都已a签,再推一下。

    **即将来临,敬请期待。(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过客

    修桥铺路建义渠都非一日之功,但无论李云心还是月昀子都只是需要一个开头而已。

    到六月十六这一天,事情差不多已经了结了。

    或者说……开始了。

    从五月廿二神龙教的人进城开始,到六月十六神龙教在桃溪路的总坛即将竣工的这二十五天里,渭城外共有十六条义渠、十九条道路、六座桥梁开工。另有点缀在各处的二十四座庙宇开始兴建。

    在天下任何一个国家这都是体量可怕的大工程。然而双方都晓得这些事情未必一定要做下去,而那些因此感恩戴德觉得天降福祉的百姓们其实都只是一枚枚的棋子。两方都在用,然而并不是为了他们,只是为了自己。

    同时也在这二十五天里,三十六位低阶道士被杀死。

    二十一人死于神龙教之手。另外十五人慢慢觉察了事情不对劲——因为他们的同伴被妖人所害,那位得道真人月昀子却要他们一再忍耐。妖魔不断出手袭击,他们几乎没有自保的手段——这些从前自视甚高的修士们终于不再骄傲,并且怀疑月昀子别有用心。

    总算他们还有头脑——没有当面质问月昀子,而是选择在一个夜晚分头逃出渭城。

    但在半个时辰之内,这出逃的十五人被月昀子的分身在不同处一一击杀,魂飞魄散。

    因而在六月十六的这天晚上,在于府的那处别业中,李云心再一次见到月昀子。

    得道真人似乎志得意满,甚至没有使用神魂化真身,而是以真身拜会。

    眼下他在渭城里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整个上清丹鼎派的渭城驻所里只剩他自己——修士们接二连三的离奇死亡早吓破了那些略知一二的仆役们的胆,都逃到白鹭洲去了。

    而李云心在渭城拥有将近一万信徒,每日来总坛朝拜的人超过五百之众——虽然很多人是因为总坛常常散些用银箔打造的螭吻绣像。

    如今夜他们再见面的时候,李云心仍靠在藤椅上懒洋洋地看月昀子:“你的人都死光了,还敢这样大摇大摆来见我。”

    仍有两个花朵化成的童子为得道真人搬了坐具,让他在李云心的对面坐了。然后月昀子平静地说:“他们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做成什么事,倒是死了更有用处。我来同你说明日总坛竣工祭天的事。”

    “是祭真龙。”李云心哼了一声。

    “唔。祭真龙。”月昀子看了看他,“希望你明日登坛的时候可以降雨。这样一来可以增长你的功力,二来可以使你的信徒更虔诚,信众更多。渭城是大庆河间地的中心,一场救民于水火的豪雨就会是河间地的神迹。消息由渭城向四面八方传出去可比从什么穷乡僻壤传出去要可信得多。”

    李云心皱眉看他:“你会如此好心。”

    “互惠互利的事情。”月昀子说道,“你将会是第一个在大城中公然现身、大规模展示神迹的阴神。如此道统才会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接着我会报上修士们被杀害的消息,斥责之后必然还是由我坐镇渭城。”

    “接着道统会派真正能做事的修士来——而不是之前那些废物。那时候你就要离开渭城,但你的事情已经由那些信徒传播出去,即便道统和官府也没法清除那些人藏在心里的念头——本质上来说你还是没有任何损失。我们都得到了想要的。”

    “听起来甚好啊。”李云心打了个哈欠,“那就这么定了,退下吧。”

    月昀子并未退下。而是端正地又坐了片刻。

    “通天君不该是这样的人。通天君是在试着激怒我?”他问。

    李云心斜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

    “和平相处对我们都有利。”月昀子语重心长地又重申一遍,“换一个人来渭城,未必会坐视不理。我是通天君最好的选择。”

    李云心不耐烦地摆摆手:“好好好。知道了。”

    但月昀子还是不走。仔仔细细地盯着李云心看了一会儿,皱眉:“通天君的气势……似乎变弱了。是受了什么伤、跌落了境界么?明日是大事,千万不能有失。”

    李云心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只吐出四个字:“龙族秘法。”

    月昀子温和地笑了笑,终于裹着一阵清辉遁走了。

    又过三息,刘老道才从房中走出来,坐在李云心身边。

    李云心轻出一口气:“他要动手了。今夜特来探探口风。”

    刘老道只低沉地“嗯”了一声。

    李云心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走蚊虫:“明日了结所有事。”

    院中合欢树下,一朵合欢花的花须轻轻颤了颤——转瞬之间便全部脱落了。

    ……

    ……

    六月十七这天是个罕见的阴天。天色铁青,压着沉沉的云。没有一丝风,从早上开始就仿佛一个大蒸笼。

    但渭城里的人并不觉得恼火。因为阴云意味着可能到来的降雨。城里很多人虽然不事农活,但如今这年代哪有真正的“城里人”——多少都晓得些庄稼事。

    另外今日还是神龙教总坛竣工的日子,人人都开心。

    倒不是说人人都是信徒,而是晓得这神龙教出手阔绰,背后有于府撑腰。平日里都奉送些银钱,到了今天这样的吉日岂会少了。

    于是打天蒙蒙亮的时候起,就有人拖家带口地跑来桃溪路,要占个好地方。

    总坛不是一个坛,而是一座庙。但这庙已经不是“大庙”可以形容的了。

    地基打得深、台子砌得高。

    依着李云心的独特趣味,上着台子就要汉白玉台阶七七四十九级——从这高台上跌落下去,身子不好的人是要跌死的。

    台子大,以青石板铺地面。从前刘老道龙王庙的一整个院落,如今不过是这台上的一间正殿而已。

    庙宇主体覆盖着黄琉璃瓦,看起来金碧辉煌。在天气好的时候甚至会被阳光映出金光来。很多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这神龙庙就看到了大业时候、渭城中那废宫未被焚毁时的样子——尽管大业灭亡时他们的高祖父都还未出生。

    不过倒是实情——李云心是叫人依着他那个世界的帝王宫殿来建的。

    只不过规模缩小些,只建一个正殿。

    也亏大庆尚白,他用些金黄琉璃瓦,也不算逾制,没人找麻烦。

    那些赶早的人就是来这神龙庙的台下等待的。吉时到了,神龙教主将在台上祭真龙,或许会洒下大把的金银。

    可有人觉得自己来得早,另有些人昨夜都未离去。天气凉爽,和衣在地上睡的。等天再亮些热得睡不着了便开始闲聊。聊的事情都还是神龙教的种种奇闻异事。譬如说之前有人见到那神龙教主自掌心发出一道金光,一下子就劈开了一座大山。

    其实这种事情说的人不是很信,听的人也不是很信——就如同那些民间传说的故事,某某遇仙、某某被阎君叫去做了阳世判官。

    然而渭城人毕竟经历过几次神异之事。虽然不笃信,却在心中额外多一份敬畏。

    人越聚越多,有关那神龙教主的传闻也就越来越多。

    过了一上午、快到午时的时候,神龙庙几乎已经被群围住了——足有数千人之众。

    数千人,又不是站密集的队列。随意地铺散在地面上,就连被拆掉一半、还未来得及重建的桃溪路都装不下了,人群一直挤到桃溪路外的杨柳大街上。

    人这样多,小商小贩也来了,叫卖吃食玩物零碎物件。

    横竖是在等,也就趁等的时候吃点东西、瞧瞧小玩意。

    这么一来一整条桃溪路都变得人声鼎沸,城里另一些原本不要来看的人听说某处似乎是今天多了个集市,也来凑热闹。一些进城的农人瞧见这阵势、再一打听,赶忙回了家。

    回家做什么呢?

    备货来赶集。

    这个时代商业并不发达。很多渭城周围的农户需要的东西,即便在城中的铺子里也难得到。农人们自己出产的东西,也没什么合适的地方去售卖。

    李云心此前在长门街化出了满河的酸汤子——那时候便是集市。一月一次或者两次,渭城周围的人都跑去长门街互通有无,这叫做“赶集”。

    如今神龙教总坛这祭典还未开始,竟就硬生生地造出了一个集市来。

    在从前这事儿或有官府的公人们管。但如今渭城几乎处于无政府状态,城里的府丞哪有心思管这事——他可指使不动那些捕快公人。

    如此一来到了晌午的时候……

    这附近已岂止万人了!

    这样多的人,闲聊时候的话题又总离不开神龙教,渐渐就攀扯到了那位教主的身上。

    再渐渐地——

    有人说从前见过那教主。

    什么时候见过呢?

    是在城里那夜龙王显圣、火烧野原山之前的几天。

    碰巧集市里还有个卖酸汤子的小贩。听人这么说了恨恨地一拍大腿,咬牙切齿地笃定:“就是他!”

    起初人只当他是说笑,就逗他说。那小贩便将当日他的酸汤子都被那年轻人画到河里的事情说了。那件事在渭城里流传得广,知道不是作伪。可巧食客里也有当日在场的,佐证了小贩的话。

    那小贩又说,前些日子他也去神龙教那些人里混了段日子——因为听说出手阔绰,想看看能不能得到意外之财。然而便宜没占到,却与那神龙教主打了个照面。

    ——不是当天那个年轻道士还是谁!

    事情至此本来就了了,无非也就是说那神龙教教主以前在渭城里行走过、搞出过奇异的事情,的确是一位高人、甚至的确可能是神龙。

    然而摊子这里的食客来来去去,这话题也一再被人提及——“喏,那个卖酸汤子的以前被神龙教教主整治过”——终于有一位原本家住白鹭洲、这几天来渭城里办事的人也听到这事了。

    这人想了又想,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之前在白鹭镇也见过那个年轻人。

    他自是见过李云心——白鹭洲几乎人人都是神龙教的信徒。然而作为教主的李云心和他在白鹭镇偶然见过的路人可很难联系到一起。

    直到今日听了这么许多话,想起来那位神龙教主难得的俊俏相貌。

    原本这人是打算赶回白鹭洲的。但出城之前路过桃溪路,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就来瞧一瞧、顺便吃点东西再继续赶路。

    到此时东西也快要吃完了,也就不再多说——反正他在白鹭洲见过那神龙教教主这事儿也没什么稀奇的。谁都知道神龙教是在白鹭洲起家。

    然而就在他将碗里的汤底一口气喝了、将一枚打钱拍在桌面上准备起身走人的时候,那原来在推车后忙活着的小贩忽然对他说话了。

    这小贩原本也在说话。只不过是满脸堆笑迎来送往,偶尔得空和人闲聊几句。

    但就在方才一阵阴风吹过,这小贩的身形忽然僵了一僵。然后停下手中活计,也不理会那些新来的客人喊他,只直勾勾地看着那白鹭洲的过客,道:“再说说吧。”

    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并不熟练地从锅里再盛满满一碗酸汤子亲自给他送过去。然后自己也坐在桌子边,又道:“我喜欢听他的事情。再说说吧。第一次见他是哪一日?他是什么样子?”

    白鹭洲的过客自然觉得怪。

    但横竖对方只是个贩夫、寻常人。且大家都在说那神龙教主的事儿,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他便因为那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酸汤子又坐回桌边,笑了笑:“嗨,这个事情——其实我不甚饿了——”

    “送你的。”小贩笑着说,“那个人,你知道的,刚才你也听人说了,和我打过交道。”

    “所以我很想再知道些他的事情。我觉得特别有趣。”小贩的微笑像是挂在脸上的面具,就连过客也觉得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怪在哪儿。

    另有几个路过的客人喊他几声,见他也不应,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但小贩并不在意,只是伸手在过客的手上轻轻拍了拍:“说吧。”

    这位白鹭洲的旅人就忽然觉得安了心,忍不住心中的倾诉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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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发了昨天那一章还有人觉得时葵子死了……

    章末刘老道开开心心地对李云心说了谢谢——这是知道他媳妇死了应该有的样子吗……

    我就说啊朋友们,唉,怎么说呢,我写文,大剧情不说,但至少在细节处,每个人的反应想法,都力求合理。

    所以什么时候如果觉得“咦这个人的反应不对嘛、不该是这样嘛”——那么这就不是因为我写得渣、把人写得怪,而是事情真的不对劲、有内情了。

    我很委屈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他只是个孩子

    他先拿起筷子端起碗吸溜了一口泛着油星儿的汤、满意地出口气,道:“头回见啊?头回见,就是那野原山起了野火之后的那一天。我记得清楚——那天都说山上起了野火,必然有不少烧死的飞禽走兽。去捡了那都是好肉。”

    “我听着也觉着是好事,大清早就起了要往野原山赶。结果一出门——我家靠着水边嘛——远远看见一个后生穿着白衣站在渭水河口的岸边,往水里瞧。”

    “我看他穿着富贵人家的衣服,又听说了渭城里的事,就合计着是不是他家也在城里、家里遭了难想不开要投江,赶紧过去要劝劝。”

    “结果没等我劝那后生就转身儿走啦。我看他那面相,嘿,忘不了——那俊俏,就是公子哥儿的相貌,不是咱们这些做活的。如今再一想当初,那一定是忘不了——一辈子能见几次那么标致的人呀?”

    “唉要说后来——”

    “阁下没有记错?”小贩冷静地问他。

    过客第一次被人称作“阁下”,还是出自一位卖酸汤子的小贩之口,愣了愣。但这种惊诧感转瞬即逝,他很快苦笑着叹口气:“错不了。为什么错不了?那天我们一伙人赶了一天的路到了野原山,可怎么着?那山火,好家伙!”

    “四五丈之内就能给你隔空烤出燎泡来。烧死的飞禽走肉兽?屁呀!都烧成炭啦!这事儿我能记错么?一人一辈子都赶不上一次——”

    小贩忽然一头栽倒在桌上。额头磕到桌面,发出嘭的一声响。

    过客吓了一大跳,但一息之后小贩用力地晃晃脑袋睁开眼。先茫然地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觉得头痛欲裂,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什么跑到客人对面坐着来了。

    白鹭洲的过客有些发懵,不晓得这人演的是哪一出。小贩也发懵,觉得自己的身子空落落的,像是被掏空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了一会儿,都不是很明白方才到底是什么状况。

    但有人已经明白了。

    阴魂打着旋儿从人群之中穿过,直奔上清丹鼎派的驻所。

    而杨柳街一个巷口的转角处,一位骑马、面目狰狞的将军遥遥盯着那阴魂看了一会儿,一拨马头,无声地消失在空气当中。

    一刻钟之后一个恰巧经过上清丹鼎派驻所门口的路人停下脚步、轻轻打了个哆嗦。随后直挺挺地转过身、推开驻所的黑漆大门直向正堂走过去。

    在平日里渭城中的两驻所是比知府衙门还威严神秘的存在,到了这时候哪怕人已散去余威仍存——连落锁都不必。

    这路人便这样子一直走到正堂门前,看见在堂中端坐的月昀子。

    得道真人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重新合眼打坐。

    “再有两刻钟便是吉时。”月昀子平静地说,“今日我便会杀了那龙子。你用不着再给我建议了。”

    被附身的路人是一个年轻的小厮,戴青帽。唇边刚刚生出毛茸茸的胡子,脸上有几点雀斑,看起来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眼下这孩子却用郑重而严肃的声音对一位得道真人说:“你搞错了。那不是龙子,而是李云心。”

    月昀子未睁眼:“他化成李云心的模样,自称李云心。这些我都晓得。我在想一些事情——贵客无事莫烦我。料理了此间事我们日后或可合作——但不要让贫道厌恶你。”

    小厮看着月昀子,认真地说:“不是如此的李云心。而是那李淳风夫妇的独子,货真价实的李云心。他不是龙子,只是李云心。”

    “龙九子螭吻死的那一夜,他并未死。”

    月昀子睁开了眼。

    然后轻轻皱眉。

    “嗯?”

    小厮向前走了一步:“为免你今日出岔子,这些时日我已在城中探听了许多消息。而今日得到最后一点证据。”

    “龙九子与贵派修士凌空子争斗的那一夜是四月十九。而离帝驾崩也是在四月十九。过了三个时辰,四月二十的时候,离帝成就鬼帝身。”

    “四月廿二,道统五位修士追击鬼帝未果,大战三天三夜。”

    “四月廿八,重伤的鬼帝闯进通天海,与龙二子睚眦激斗。”

    “四月廿九,睚眦不知所踪。月昀子道长,可是不止一人说,四月二十之后——”

    “那李云心就在白鹭洲一带出没了。”

    “阁下说现在这李云心乃是睚眦所化——四月二十的时候睚眦还在通天海,如果那时候他就来渭水化作了李云心,又如何与鬼帝争斗?”

    小厮说了这些话之后不再多言,只看着月昀子。

    真境道士的表情就那么凝滞在脸上,并且不加掩饰。这种失态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这意味着他是在如此专心地思考另一些事,以至于连自己神色都懒得管了。

    就这么过了一刻钟,月昀子脸色凝重地长出一口气。

    他先站起身踱了几步,一边走一边看着被林量子附身的小厮、皱眉,迟疑着说:“岂知你不是在设计害我——”

    “你知道这不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断。”小厮波澜不惊地说,“我们的共同利益大过我们与李云心的共同利益。”

    “可你们在找通明玉简。”

    “是我们顺便在找通明玉简。”小厮沉声道,“而且据我所知通明玉简早已不在李云心身上。龙子螭吻夺走了它。龙子螭吻死后他的行宫消失,可以断定被洞庭君夺走——从洞庭君那里寻回通明玉简,你是比李云心更好的合作伙伴。而他只是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却将我也骗过了。”月昀子叹息一声,已经接受了林量子的说法。

    他抬头看了看天:“吉时要到了。”

    林量子皱眉:“阁下打算怎么做?”

    月昀子摇摇头,却微微笑了:“怎么做?呵呵……贵客可知什么是好的谋划?”

    不等林量子答话,他便一边向着门外走一边扬声道:“下策之谋总有漏洞可寻,只能用来对付目盲不能见的愚钝之人。”

    “中策之谋精巧缜密,对付愚钝之人绰绰有余。然而用来对付聪明人的话——一旦哪一步没有算好、出了纰漏,那么整个谋划都会失控。”

    “而上策之谋,处处留有余地,以不变应万变。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我的便是上策之谋。所以怎么做?仍然依计行事便可。”

    月昀子踏出了门,袍袖边角在门边一闪而过,声音传进门里:“贵客且在这里等待。待我取了那李云心小儿的头颅,再来与你共商大计!”

    ……

    ……

    “哪儿找来的草台班子。”李云心皱着眉,看正在龙王庙七七四十九级台阶之上的白玉台上置备家伙事儿的一群人。

    锣鼓唢呐,二胡羌笛的乐器艺人。画得像是妖魔鬼怪的男男女女,穿着红红绿绿的衣服。一大堆不明所以的牌子扇子仪仗,还有些不知做什么的、穿着礼服不是礼服官服不是官服的人——

    眼下正满脸肃然地忙做一团。

    “嗯……都是旧制了。”刘老道在一边解释,“童男童女、龙王仪仗之类的嘛。心哥儿看那个穿红衣的礼官,那是蟹将军——”

    “好吧。”李云心叹口气,“就是说一会儿我得去他们中间讲话。”

    “对。这些礼官就是效仿龙王爷面前的两班大臣。心哥儿在上座——诶?龙椅哪里去了?我去催催……”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云心却没有在听了。而是在往别处看。

    他们眼下站在台上、龙王庙正殿的红廊下。台下的人看不见他们,他们可以看到由数万人构成的海洋——那是人头攒动,蔚为壮观。

    而李云心眼下在转头向后看。然后摆了摆手:“用不着了。估计一会儿也演不了多久。”

    刘老道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也向后看,看到了月昀子正向他们走过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位真境道士的表情——新奇、微嘲、略有些疑惑。

    “你避一避。”

    “好。”刘老道没半点儿犹豫,转身就快步走开了。

    月昀子不在意道人的离去,目光始终锁定一身飘然白衣的李云心。走到他身前三步处停住,道:“你不是睚眦。”

    李云心微微一愣,然后笑了:“您回忆回忆。我从没说过我是啊。”

    “你是李云心。”

    他又笑:“您再回忆回忆,我也从没说过我不是啊。”

    “好、好、好。”月昀子眯起眼睛,“我竟被你这小儿摆了一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嘛。”

    月昀子冷哼一声:“你这牙尖嘴利的性子,是跟你那亡父李淳风学来的?”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不笑了:“说话归说话,不要问候别人父母——怎么,准备找我爸妈告状么?”

    月昀子也冷冷一笑:“哼——”

    “再有一个你从前也是在社会上混的,听说还是个官儿,对不对。”李云心打断他的话,“那明不明白祸不及妻儿这个道理。真人要逼供凡人有的是手段,用不用非得把人剖开。采访一下——你这什么心态?”

    月昀子沉默了一会儿,认为如此与一个少年——而非通天君化身成的少年——斗嘴非常不明智,且自降身份。

    于是他转移话题,沉声道:“通天君呢。这些是你的计谋,还是通天君的计谋?”

    “无可奉告。”

    月昀子看着李云心的神态和表情,忽然笑了。

    “好。”他抬起手捻了捻胡须,“身份被我识破却不慌不乱,依旧不落下风。同我少年时一模一样。我知晓你是因为怕才表现出如今这样子……但是实在用不着怕。”

    “我之前说的都还作数。既然你是人而不是妖,这件事就更好谈了。道统想要通明玉简而我不想要。正相反我需要一个聪明的帮手。然而不论今日之后你追随通天君还是我,我都不为难你——只要你不和作对。”

    “至于那通天君……竟是一个龙女?这倒有趣。”月昀子轻轻摇头,“不过她能扮作你的仆役与你一同演这出戏,可见也不是粗鲁愚钝的妖魔,事情依旧有可为。”

    “你可真是个聪明人。”李云心微微一笑,转头往殿前的方向看了看,“好戏要开演,咱们有的是时间细说。你看,吉时已到了。”

    说完这话,锣声就响起来了。

    那大锣用粗大的木架立在台阶的尽头,比一人还要高。这很像从前李云心看过的大鼓,然而不晓得为何在这个世界换成锣。

    穿大红绸衣的礼官用尽全身力气敲了二十一次,声音惊天动地震得人耳发麻。

    但这样的声音也仅仅令庙前的那些人稍稍转过头、停下手中的动作,更多的人仍在继续做他们的事情。

    原本也是来看热闹的,而眼下这里已经成了集市——有什么比集市还热闹的呢?

    在李云心身边缓步跟上的月昀子笑了笑:“这不是个好兆头。你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由那通天君出面,想必要好得多。”

    李云心在大锣边停下了脚步、伸手将那依旧嗡嗡作响的锣按住了。然后转身看月昀子:“你只是怕我们在捣鬼,想要见龙女罢了。她又没去别的地方,就在庙里待着。你想见她,我就叫她出来。”

    “我想见她。”月昀子说。

    “三花,出来。”李云心毫不迟疑地向殿内高喝一声。

    而这时候台上被李云心斥为“草台班子”的一干人正在不慌不忙地拉开架势、摆开阵型。这年代没什么专业的礼仪庆典公司,很多此类活计都由戏班兼任。大场面见得多了,并不会如何怯场。

    他们有条不紊地排开阵势,穿“文武两班大臣服饰”的戏子懒洋洋地站好了,声乐班子也在一边落座了。

    只等着主人一声吩咐便乐声起、立时振作起来投入角色里。

    在李云心看来像是玩闹的儿戏,然而渭城人却很喜欢。谁都不愿意听冗长无趣的讲话,更喜欢看戏班演戏——据说这台上还有渭城里的名角儿。(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睚眦

    便是在这时候神龙庙正殿的门被打开了。

    开一条缝隙,随后透射出浓重的火光。即便在这样一个阴霾的白天那火光仍旧明亮,好像一柄从庙门中刺出的长剑。

    而后门再分开,一条火红的长剑变成一面火红的扇子——里面的身影完全显露在众人面前。

    戏班里的人并不很信这神龙教。他们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多,不同于被囿于一城一地的普通百姓。然而即便这些戏子在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诧地愣在原地。

    从正殿里走出一个女人,穿样式奇特的铠甲。她的脚下环绕火焰,却并未焚毁那木质的门框——好像这火焰完全听命于她。

    她拥有暗色的皮肤,以及一双中有红色细长瞳仁的双眼……

    这如何看,也不像是什么戏法儿。

    龙女走出庙门五步,身周的火焰轰然而起变成一道数米高的火柱。迫人的惊人热量终于被完全释放出来,一整片空气变得扭曲。原地起了风,向着西面八方扩散,那些因震惊而呆立不动的戏子们的袍袖被吹拂得猎猎作响,甚至连张大的口中也被灌满了风。

    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这……便是神龙呀”——台上的戏子们立时伏倒了一片。

    但他们似乎不是因为崇敬,而是因为恐惧。

    而后,那些没有被二十一声震天的响锣吸引注意力的百姓们,终于见到台上那异象。以这神龙庙为中心,沉默像是风一样迅速地向着更远处波及、扩散。

    嘈杂声很快消失了。沉默持续了几息的时间,慢慢变成低沉的嗡嗡声——人们在交头接耳。

    而这时候那些神龙教的信徒们终于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在兴奋、紧张、骄傲自豪地向周围人诉说这便是“我神龙教所尊的神龙太子”时,本身也不是很确定的他们成功发挥了蛊惑者应当起到的作用。

    流言迅速传遍人群,很快地,开始有人像膜拜庙宇中的神像、雕塑一样跪在地上,并且接二连三地有人效仿。最终——

    上万人像是被收割了的麦子一般,齐齐地矮下去,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再一次响起。

    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讨价还叫叫骂自家的孩童,而是在赞美赞叹诚惶诚恐地倾诉他们心中的愿望。

    李云心眯起眼向台下看了看:“看。这就是我教信徒——信仰的力量。”

    “世人是最易被欺瞒愚弄的。”月昀子似乎对此并不以为然。他看看台上的那些戏子,又看看台下那些跪拜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台上龙女的人们,微嘲地说,“他们见不到真正的神通,倒是很喜欢这种粗浅的伎俩。只是你用这种手段来做这事,实在是……”

    “我就是喜欢这种浮夸、粗鲁、俗不可耐的调调啊。”李云心摊了摊手,“一天没人夸我我就浑身不自在。”

    月昀子笑了笑、不再理会他,从他身边走过去。几天前他将李云心当做大敌,但如今晓得他并非龙子——而认为那龙女才是睚眦。因而他视线的中心从李云心的身上转移到了那龙女的身上。

    他从跪拜在地的戏子们中间走过,低斥着让他们离去。戏子并不晓得这中年人是谁,但看到了他与“神龙教教主”站在一处说话,认为也是“位高权重”之人。于是立时一窝蜂地散去了,远离那看起来一点都不和蔼可亲、还生着鳞片的怪物——

    台下的人看着是神人,而台上的人看着则是怪物。很多时候恐惧感与崇敬感之间的区别,便也是只距离的远近而已。

    正殿前的平台颇为宽阔,几可称得上一个小广场。

    月昀子一边慢慢走过去一边盯着那龙女,开口道:“通天君。”

    然而龙女并不理睬他,只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又先前走了两步。身周的火焰冲得更高,在空气中激发出呼呼的风声。台下的百姓们顿时发出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觉得这比戏法好看,但是又壮观神秘的情形真是平生未见——不枉他们在这样的闷热的天气里挤到这台子下,挨挨蹭蹭地闻别人的汗臭味儿。

    月昀子不以为意,在龙女身前十几步之外停下来:“通天君想要愿力?那么用不着这种法子——贫道有更好的办法令那些百姓对你俯首膜拜。”

    “只是不晓得从前贫道对那孩子说的话,通天君是否已经知晓了。通天君当知道——”

    月昀子在向龙女自说自话,将他前些日子对李云心许诺过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说到当间儿换口气的时候,看见那李云心背着手,自己慢慢走到他们两个身边了、饶有兴趣地听。

    听了一阵子,开口道:“打断一下。现在该做正事了。”

    月昀子微微皱眉:“我的话还未说完。”

    被他视为通天君的龙女这时候才理会了他——但不是他想象中的语气,也不是他想象中的做派。而是忽然尖声尖气地叫起来:“走开!臭道士!别挡着本娘娘显圣!”

    ——这与月昀子想象中的通天君可相差甚远。

    他认为那些虽然被自己识破、但环环相扣仍可称得上妙计的谋划绝不会是完全出自李云心之手。

    他之前将李云心错当成通天君、打了几次交道。虽说如今才知道自己搞错了,但也说明那少年并非寻常人物。这样的人物和通天君搅在一起、互通有无搞出了那样的谋划来才算正常。

    他觉得那少年行事轻佻举止孟浪,那么必然还要有一个老成持重的通天君……然而眼下这龙女的语气、言辞、做派,浑然不是他心里那龙子应有的样子呀?!

    月昀子愣了一瞬间。

    便是在这一瞬间,他袖中的一道符箓忽然疯狂地跳动起来,发出只有他才能听得到的尖锐鸣叫。得道真人脸色一变,顿时将心中的疑惑抛去了脑后——这是一道紫符。

    这种符箓成符费时费力,他来时带了两道。一道已经用了,而今只剩下最后一道。

    这意味着在千里之内另有人使用了一道紫符——但这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于是月昀子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闷哼一声转身便走,直走到那殿后去了。

    李云心也不管他,直行到台阶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台下芸芸众生。

    他沉默一小会儿,忽地提气高声道:“诸位都已知晓了我神龙教。也知道我神龙教近日在渭城所行之事。那么也该知道,我教供奉的乃是龙子螭吻。”

    他说话的时候用了灵力,声音洪亮而不刺耳。桃溪路数千人,外围上万人,尽将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再外面一些听不清了的,便向前头的人打听,慢慢也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只此一件事——一个人在台上说话,数万人都听得清——这样的事情,便又是令人心悦诚服的神仙本领了。

    便听见那台上的李云心又道:“然而有人误传,说我教这螭吻龙子,乃是浩瀚海龙宫的太子。此前并未就此事澄清,如今借着神龙庙落成之日,将我教所供奉的正神昭告天下——以免日后有信仰虔诚者走岔了路子。”

    李云心的声音在远远地传过来——传到月昀子的耳朵里。

    此刻他站在龙王庙正殿的红廊下,自袖中取出一道紫符。

    符箓上玄妙的真纹已经变得闪烁不定,像是将许多的光明封印在其中。符体滚烫,如果是世俗中的寻常人拿了,只怕登时便要烧个皮开肉绽。

    月昀子一边听李云心在说那些哄骗百姓的“无稽之谈”,一边皱着眉低喝:“敕。”

    封禁被解开。符箓上的真纹瞬间变得模糊,其中蕴含的光亮在刹那之间被统统释放出来。

    一个青蒙蒙的人影迅速在他身前成形。月昀子看到这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后立时躬身施了一礼:“见过宗座。”

    这模糊不定的人影与月昀子同高。依稀可见头戴八宝紫金冠、身披流云绶卦袍。面目模糊不清,但说话的声音却很清晰。

    看不清他身后的景象是哪里,可月昀子晓得不是琅琊洞天的任何一处。

    这紫符所成的人影,便是道统琅琊洞天宗座、大成玄妙境界的修士,昆吾子。

    只是琅琊洞天的宗座……一派之中最有权柄的那个人,怎会来到这渭城外的千里之处?!

    月昀子心中的疑虑很快得到解答。

    昆吾子的虚影开口道:“已追查到龙二子睚眦的行踪。五日前我等与他争斗一番,现在他该是已入庆国了。”

    “我此番孤身来,但那龙二子睚眦的修为已重修至圆融真人境界,只差一步便重回玄境。此番我道统已决意要除去这大妖魔,因而走此事要快且低调、不宜夜长梦多,以免惊动更多大妖。”

    “现下庆国境内真境之上的修士只有你我二人,我北你南,共同截击睚眦,切莫被他逃脱、多生事端。”

    月昀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心中迅速涌起了一股……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感觉!!

    他要几乎将一口钢牙咬碎才能将勉强将那复杂至极的情感暂时地压制下去、向着宗座再行一礼,以慎之又慎的语气问:“宗座可确定,那乃是龙二子,睚眦么?贫道从未见过龙子的真身,那龙二子睚眦,看起来是何模样?”

    “未现百丈真身,只现了神魔法身。”洞天宗座昆吾子答他,“你记好。龙二子睚眦的神魔法身乃是浑身被金黄皮毛的魁梧壮汉,头生一对乌黑色的珊瑚鹿角。蓝眼、细瞳。他化成人身之时身形倒修长,喜化黄袍,头戴金丝冠。你记住他的相貌,见到了便先与他游走缠斗,切不可轻敌——”

    听了这些月昀子紧皱起了眉,连话也忘记说了。

    但那昆吾子只当他是不甚服气,再劝道:“我等修士罕有人与龙族争斗。因而只晓得妖魔的身躯强横,然而此前我与他争斗一番才清楚那龙族的身躯,乃是妖魔之中的妖魔。万一遇上睚眦,你切不可轻敌,缠住他,等我来便是。”

    而这时候,月昀子听到李云心仍在殿前的台上说话——

    “……你们也是曾经膜拜过的。便是那渭水龙王,龙子螭吻——这才是我神龙教所奉的正神。此前你们也知晓这渭城中发生了争斗,这条桃溪路,便在那一次争斗中损毁。而城外的野原山,也在争斗中被焚为焦土。”

    “神仙中事,从前你们不了解,但今日我便与你们都说了。那一夜,乃是有妖魔犯我渭城,因此庇佑此地的渭水龙王才显圣诛妖。而后又与那妖魔在野原山大战三百回合才将其格毙——那满山的火焰便是侍奉渭水龙王的三花龙女——三花你且上前来给他们看——诛妖之时的神通。”

    “那渭水龙王在与妖魔争斗时元气大伤,因而这月余才天下大旱,滴雨不落。而今修养些时日恢复了些元气,才传下这神龙教——为的便是要城里诸公积德行善、铺路引渠,好补偿那些因为山火而生计艰难的贫苦人家。”

    “便是在今日,你们已见了这三花龙女。但若诚心向我神龙教、感念渭水龙王庇佑一城的大恩德,那么便在此时此地虔诚祷告、诵念我神龙教教主渭水龙王的名号——说不得心诚则灵,便会在今日降下一场豪雨,造福万千百姓!”

    这话说完,台下的百姓们再次议论起来,掀起一波声浪。

    千里之外的洞天宗座似乎也听到了月昀子这里的声音,这时候才意识到似乎月昀子所处的场所也并不寻常。因而问:“你那里是在做什么?可是有麻烦脱不得身?”

    月昀子没有立即答话,而是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他先以为那李云心是龙二子睚眦,但不是。

    后以为那能弄出火焰、生双角的阴神乃是龙女睚眦,然而……现在知道也不是。

    那么就是说——

    一个黄口小儿,一个不知何处来的、只有虚境的妖魔阴神……

    在这些时日里将自己耍弄得团团转、而没有动手将之除掉。

    现在,又站在台上假扮什么渭水龙王——就当着他的面。

    他平生百余年,还未曾受过此等折辱。

    必须要付出代价!

    月昀子露出一个微笑,沉声道:“几个跳梁小丑,在浑水摸鱼、祸乱人心而已。多亏宗座方才的一番话,叫我理清了脉络。”

    “我这便去将那些妖孽悉数斩杀了,再与宗座共谋那睚眦!”(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相见

    话到此时,那紫符正巧燃尽了。一张的世俗价值便可抵得上渭城里所有商贾产业的符纸化作飞灰,而月昀子盯着这飞灰瞧了足足一刻钟——

    才听到那李云心终于说了正题。

    “……不诚则不灵,心诚则灵。今日在场的已有数万人。但降雨一事受益最多的乃是那些农户,而不是你们这些城镇里的人。那些人不在场,龙王怎会降甘霖——”

    三花在一边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哼,就是……噫,三牲——”

    李云心忙打断了她:“便在今日午时以前。若那渭城外的农户赶进城里来,诚心膜拜我教正神渭水龙王,那么今日日落以前,便将有一场豪雨——且日后庇佑这渭水一地风调雨顺——”

    说到这里台下的人终于缓过了神儿。

    那些原本挤在前排的都是些胆子大、起得早、要捞便宜的。如今听李云心说到这里便终于有人忍不住抬了头,扯着嗓子往台上喊:“啊,说了这些,是不是你要作法求雨?”

    他这么一说,周围一群人皆恍然大悟,纷纷兴奋起来。

    各地都有龙王庙,偶尔也会求雨。

    然而求雨和信徒们自发地来膜拜“龙王”可大不同。

    那是需要祭祀的。

    不是什么瓜果、三牲,而是人祭。

    人祭这种事已被朝廷严令禁止,但各地却是屡禁不绝。因为很多时候,的确有奇效。

    修行人和阴神都晓得是为什么。

    占据一地香火的阴神不会常常显圣——原因之前李云心同刘老道说过。你常常显圣有求必应,万一哪一次做得不好就惹人怨怒,此谓“人心不足”。只有偶尔给那些愚民一些甜头尝尝,才会小心翼翼地供奉着。

    但绝大多数的阴神都喜欢人的血肉。人乃万物之灵,便是阴神修行有成都要化人身以求精进,因而对人的血肉这种事物有着与生俱来的执着迷恋。只是怕被人除了,有胆子大的偷偷摸摸地吃,有胆子小的干脆忍着——只有真境以上的大妖魔,才不甚畏惧。

    但祭祀这种事,道统的是不大管的。有些行走天下的修士会管,然而道统与朝廷并不甚反对。因为这是一项“传统”——人道兴起之初就有此类事,根植人心。有的时候强行管倒惹得愚民不高兴。

    官府不提倡、不反对。甚至有的主官笃信这个的,会在当地实在干旱得不得了的时候从牢狱里提出来已被朝廷核准了死刑的囚犯来做人祭。

    对于死囚来说此乃福利——原本要丢的一条命如此被拿去,家里人还会得补偿。

    渭城乃是开明之地,已经有百年未闻“祭祀”这样的事情了。

    这话一问了,人人都也都兴奋起来。“死人求雨”这种事听起来可怕,但人人都相信这事儿不会轮到自家身上。都觉得渭城乃是富庶繁华之地,至少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至于强拉了人到台上害了性命。

    定是从官府的牢狱里提人——既然提的是死囚那便是死有余辜。

    但这件事不在李云心的计划之中。

    他倒是不畏惧杀人,可是不大喜欢无意义地杀人。会弄脏衣服,还会得罪一些人。

    他就微微笑了笑:“雨是要求的。但——”

    “人祭也是要的。”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打断他的话。这声音同样洪亮,同样能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且语调柔和温暖,令人觉得身心舒畅。

    月昀子的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飘然走过来,每一步便迈出数丈远,很快来到李云心身边。这缩地成寸的神通正中人们下怀,台下民众发出惊呼,说是另一位仙人又来了。

    李云心便不说话了。

    月昀子仔仔细细地看看他,又看看龙女,转身向台下:“人祭是要的。但不是现在。”

    “吾乃道统琅琊洞天经律院首座,得道真人月昀子——”他说了这话,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仙人”在这些人的心中已经是最最了不得的存在了——一个虚境修士他们也认为是仙人。

    至于洞天、经律院、得道真人……那是什么鬼?人们知道有洞天,就好比人们知道有天庭。可哪里晓得天庭里的什么什么部门的头头是个什么小毛神。

    于是他们面面相觑互相问了几句——“经律院是什么东西”、“得道真人是不是没有仙人厉害”之类的话之后,便又一脸木然地瞧着他了。

    月昀子叹口气:“吾乃洞天的真仙人。”

    这下子终于如愿听见人们整整齐齐的吸气与惊叹声。

    “……来此也是为了造福一地、斩妖除魔。”他后四个字加重语气,瞥了瞥那李云心,随后又道,“祈雨造福百姓是好事。而今神龙教主要祈雨,我便祝他一臂之力。写了祷文昭告天地,求来豪雨一场。”

    “只是这渭城一地,先前有妖魔兴风作浪,天怒人怨!”

    月昀子放缓了语气,沉声道:“因而才大旱了月余。想要求来雨,一般的祭祀可不顶用。非得是,要那恶贯满盈、又身怀法力的妖魔作祭,才能为你们求得福祉。而今嘛——”

    他转头看着李云心:“便让这位神龙教教主,先展示了神通。展示神通之后……嘿嘿。贫道,再为你们祭龙王!”

    他说的话通俗易懂,台下的人都明了了。于是意识到不但有人作法降雨,还有人施法捉妖、斩妖。这件事可真真就是热闹了。顿时沸腾欢畅起来,交头接耳地说今日可不虚此行,总算要有好戏看,只恨不得再将家里的老娘、媳妇、儿子也喊来一起看。

    便又变成了之前那热闹的集市一般。

    月昀子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扫视众人,一转身袍袖飞舞,当真如同神仙一般。

    他缓步走到李云心的面前,平静地看着他:“你竟比我想象的,还要再聪明些。”

    李云心挑了挑眉,将折扇在掌心轻轻拍了两下,道:“您又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

    “不多。但……”月昀子说到此处,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先前以为你是通天君,才与你说了很多话。之后觉得是你和通天君联手做了这个局,虽然略失望、但看你这年纪,也觉得是天纵之才。”他哼了一声,“只是如今知晓你这小儿……不过又是一个牙尖嘴利、胆子够大的亡命之徒而已。不过……是个修画道的亡命徒。”

    李云心用折扇敲打掌心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但他很快用一个微笑掩饰过去。

    这一切尽数被月昀子看在眼中。

    他便走得离李云心更近了些,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在台下人看来像是仙长在与神龙教主说话,而眼下只是一个亲昵的动作。但实际上月昀子在李云心的肩膀轻轻一触便又收回,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在一处。

    月昀子同他并肩看台下的众人,以不疾不徐的语气道:“道统牧养天下,很多事情都要关照得到。”

    “比如说渭城这种当世大城,影响力不止一府一州。在渭城里,出了事——一整条街被毁了,妖魔修士当众显圣闹出那样大的声势死了那样多的人,道统是有责任的。”

    他微微侧脸看李云心:“总得有交代。”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出事两个月,朝廷没有派主官来,也没什么其他人追究这事。因为这种事,是应该道统来处理的。我就是来处理这事的。”

    “通明玉简。凌空子。一个是物,一个人。都只是点。而事情的影响力才是面。你以为我为通明玉简而来?为凌空子而来?不。我只是为这件事本身而来。我来了,就要有一个交代。”

    “你以为扮作通天君,引我入局,是一件有趣的事,嗯?”月昀子轻声笑了笑,“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爱在悬崖峭壁之间走、在凶悍的猛兽之间走。我那时候乃是一个有名的游侠。”

    “喜欢那感觉——生死游离一线,但又在自己的掌握当中。”

    “然而我当年那样做——我在悬崖峭壁之间走,腰间扣着铁索。我在凶悍的猛兽之间走,那猛兽是被拔掉了牙齿的。我有把握它们没法儿伤了我。而你——”

    月昀子看李云心,目光像两支箭,“你用些自己以为精妙的伎俩诓骗一位得道真人……岂不知是取死有道?”

    “我当你是龙二子睚眦。通天君时,同你说那许多话,你当是真的么?”月昀子看着他。冷笑一声又转过了头,“我乃道统琅琊洞天经律院首座。即便想要图谋、得到些什么,又怎会同妖魔沆瀣一气。要那睚眦居我卧榻之侧?笑话。我既可以得到权力,又可以得到一件斩杀龙子的奇功,为何不要。”

    “但……你不是睚眦。你身边那女妖,也不是睚眦。我虽不知晓你们用什么手段搞出了龙气,然而如今你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你已经将自己,送到我的谋划中为那龙子睚眦所留的位置上了。真正的睚眦或许可以作困兽之斗。而你……”

    月昀子微嘲地看着他:“在悬崖峭壁间行走、在凶悍的猛兽间行走,如今还觉得有趣么?你自作聪明,招惹到了不该招惹的人。”

    “现在我倒很想看看你——如何召唤来一场豪雨。唔,有些神通的阴神,可以在天上洒些雨水来。这种事我见过——那些山野偏僻处,小河溪流中供奉的所谓’龙王’大多如此。但如今,你听好了。”

    月昀子侧过身,认真地对李云心说:“我为他们许下一场豪雨,那么我就需要一场豪雨。”

    “我还对他们说要斩妖魔祭龙王。”

    “倘若你求不来这雨,那么你便是那妖魔。我不会立时将你斩了。我会令你受尽这世间的一切痛苦——好要你好好问问自己……”

    “怎么敢诓骗一位真人?”

    李云心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了变,似乎是在努力地压抑什么感觉。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出了口气、微微退开一步离月昀子远了些,眨眨眼:“干嘛这样大的火气嘛。”

    月昀子只看着他,脸上无悲也无喜。

    李云心便叹气:“好吧,我承认之前不该总骗你,这样很伤人。刚才在红廊里,也不该斗嘴气你,好不好?”

    说了这话又去看月昀子的脸色。

    对方仍不动容、亦不言语,只盯着他看。

    倒是台下的人见台上两位神仙迟迟没动作、只说话,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此时已到了晌午。天原本就阴沉沉的闷热,现下又是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就更闷热了。

    很想——立时来一场雨水。哪怕是蒙蒙细雨,也好叫人凉快些。

    因而台下的人就慢慢地议论起来——一个人,一定不敢要求两位“仙长”去做什么。但一群人或者一万个人便不同。集体的意识裹挟着他们,最终心里的愿望汇成一致的声音……

    他们开始要求神龙教主快些降下甘霖,好解了人们的暑气热气。

    李云心与月昀子都听到这声音。

    李云心便又重重地叹口气:“要不您看这样——既然大家要求这么强烈,那么……如果我真能求来一场豪雨,咱俩就别搞得这么僵,再好好谈谈,行不行?”

    月昀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既不是龙子,那妖魔也不是龙子。如何求来一场豪雨?”

    “我自有办法。”李云心摊开手,“那么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好。”月昀子笑得更开心了,“那么就这么定了吧。”

    李云心当即转过了身,干干脆脆地扬声道:“那,就给你们一场雨吧!”

    他说了这句话,伸手在袖中一探,便探出了一柄法笔。

    而后他的袍袖便激荡起来,仿佛陡然灌满烈风。他手中的法笔好像在这一瞬间重达万钧,在虚空中每移动一分都要花上全身的力气。就仿佛这一笔,正在牵动着整个渭城、甚至整个渭水的气运、灵气,在——

    “那么,你是要用布在城外的一整个画阵、加上这些人以及城外那些人的信仰之力……作法从别处‘画’出一场雨来?”

    月昀子忽然在他身后开了口。

    声音冰冷,仿佛用刀子割出来的:“修桥铺路建义渠——以此掩人耳目作画阵,今日派上用场。是个好计谋。”

    “但你以为我为何叫你杀那三十六个修士?”

    “真以为……只是为了给我一个借口,好得到道统的权力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举三得

    作法运功时不可轻易撤回灵力乃常识。因为那未成形的画阵或者书阵就像是蕴含了汹涌灵力的池子,而今将池子打开一个缺口,以一杆细细的法笔来在某个关键点“搅一搅”。打乱原本的平衡引导着形成新的平衡。

    最终灵力流传自成体系,变成一个循环往复的“阵”。

    这便是“点睛”。

    寻常画作的点睛之笔也真的只需要“一笔”。

    而眼下李云心操控的乃是以渭城、渭城外那片土地为画纸的大阵——“点睛”可那么容易。

    但他此时无法停下来。一旦强行终止,所受的反噬可就不是一张画作上的那些灵力,而几乎是数十万百姓阳气与信仰所化的灵力。

    但他可以分心——一边艰难而缓慢地书写那最后一笔,一边道:“你竟然知道了。”

    他背对月昀子,声音也听不出别的意味。倒是因为要卯足了力气引导那大阵,显得有些气喘吁吁。

    “我知道了。因而今日你求不来这雨。”月昀子微微退开一步走到李云心的侧面,好让自己也能看到三花的举动,“你用画阵求雨,而后愿力暴涨。至于这愿力给谁,或许也不是我所想的这妖魔。不过不要紧。你的计谋是连环计,我的也是。”

    “闹剧已经演够了。该做正事了。”月昀子说完这话,再退开两步。

    但他没有动手,只静静地看向西北方。

    俄顷,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出现在人群当中。她从一条巷口转出来,穿一身褴褛的道袍,横冲直撞。距离高台有些远,听不清她在呼喊什么。但她所过之处人们的脸上都露出惊慌犹疑的神色,直将目光投向台上的李云心。

    看起来那是一个女道士。

    她吸引了附近很多人的注意力,人们纷纷为她让开道路。因为她浑身都是血迹,衣衫残破处露出底下被撕裂的伤口。并非刀剑伤,倒很像是被什么猛兽撕咬出来的。

    普通百姓难以分得清这两种伤口的差异,但都因为她身上的鲜血而目瞪口呆——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一个如此重伤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奔走,且口中呼喊的内容更加骇人听闻——

    “那台上的不是龙王,而是妖魔!”

    “它要把你们都杀死,炼成阴魂!”

    人们不是很懂“炼成阴魂”是什么意思,但前三句都听清楚了。可是虽然这女人身上的伤口骇人,然而这话语着实太过惊世骇俗。一时间人们只将她当成是疯子,没人愿意碰到她。

    这么一来更无人阻拦,这女人竟一路直冲到台下。而后一个纵身便跃上了十几级台阶,自袖中抽出一柄还沾着血迹的细剑,直扑向还在作法的李云心!

    台下众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呼,宛若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先前还当是女疯子,到此时候见她的身手,那分明是个功夫高手呢!

    剑芒直奔面门而来。李云心动也不动,只喝了声:“拦住她!”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三花已如同那夜扑杀两名修士一般直冲向前,只一掌便击碎了那女道士手中的细剑。再一掌直奔她的面门而去,烈焰在空中呼呼作响,眼看就要将她的脑袋拍个粉碎!

    便在这时那立在一旁冷眼观瞧的月昀子高呼一声:“手下留人!”

    随后身上金光一闪、大袖一拂,便将浑身血迹的女道士硬生生从三花的烈焰掌风之下拉到他身前。

    三花恼火地噫了一声,却听见李云心低喝:“好了。退下。”

    龙女不满地瞪着那女道士瞧了一会儿,又往台下看了看——空手劈碎细剑这事儿简直太精彩,台下众人看得正在兴头上。见那女道士被救了还有几个人意犹未尽地叹息——怎的不打下去了?

    却看见月昀子将女道士扶着站稳了、上下打量一番之后发出惊呼:“青蚨子道友?怎的是你?”

    “城中有变!”青蚨子扶着他的手臂,看着李云心咬牙切齿道,“这人不是龙王,乃是妖魔!它们在渭城内外祭炼了一批阴魂,打算将这渭城变成死地!”

    月昀子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看李云心:“可有此事?”

    李云心斜眼看了看他们两人,终于收拢点睛的那一笔。

    一笔既成,天地之间忽然起了一阵凉风。这风不是自东向西吹,也不是自西向东吹。而似乎是平地起一阵旋风,也说不明来处,就那么在人群里、在城中流窜起来了。

    也因着这风,原本就阴沉沉的雨云压得更低了。仿佛站得高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天上的水气。

    这方圆百里之内的灵气与愿力被终于点睛完成的画阵牵动,开始应着天时,循环往复地流动起来。

    做成了这事,李云心才微微出了口气。也不管那些人的眼神,只盯着月昀子身边的青蚨子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伸手一指她:“前段时间没有找到你,还以为你也被他干掉了。如今看你倒是被重用了,演技也还过得去。知道我在等什么么?就在等你。”

    他眼下说话已不再用神通,台下的人都听不到。

    倒是那月昀子皱着眉用神通再喝了一声:“原来你当真是妖魔?!”

    李云心忽然笑起来:“省省吧。你想和我飙戏?”

    “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叫这女人掳走时葵子,然后虐杀了她。今日再叫她这样子出现在我面前——先前你说自己是道统高人我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否认,人们便都知晓了你的身份。接下来……你既然是仙人,那么就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这女人指认的妖魔。”

    “然后就如你所说,我这阵法求不来雨水。”

    “我求不来雨水,你就说我当真是妖魔。然后……如果我一时没忍住,当场将这女人格杀了,便更在大庭广众之下坐实了妖魔的名声——杀仙长身边的道士,必然不是好人了。”

    “只是你看,我如今阵法已成。这渭城内外的灵气愿力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有什么法子令我这阵法失效?”

    “你倒是可以直接出手杀了我。但那样子的话,对你而言也未免太无趣了吧。我猜想从我第一天告诉你我是如何杀了清量子开始,你就在打算用同样的办法还在我身上。”

    月昀子看了看李云心,忽然从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最快意的事莫过于在一个人志得意满的时候叫他愿望落空。如今贫道竟然真的体验到你所言的这种愉悦感了。”

    “如何叫你这画阵失效?小儿,我道统传承千万载,你那画派不过兴起两千年,一闪而逝。你当真以为没有法子克制你画道那些奇淫技巧么?”

    “有些人认为那入了魔的画圣已被杀死、画派也被剿灭,天下间没什么画道的精深技艺流传,因此不愿再精研克制画道的法门。但贫道却正巧涉猎过此道。”

    “至于这法子么。嘿嘿。”月昀子向前走了一步,看着李云心,“你那画阵有点睛之笔,我这法子一样有。只不过——”

    他转头看向青蚨子:“我这阵眼乃是人。”

    “据说千年前剿灭画圣之时,高阶修士们死伤惨重,而那魔头狡诈异常,寻常法子很难将其击杀。于是一位惊才绝艳之辈想出了一个法子,并且以这法子,辅以数十位高阶修士的自我牺牲终于击败那魔头。”

    “之后这办法因为太过残酷,便尘封了。你若想知道的话,那便是人祭。”

    月昀子伸手在青蚨子的肩膀上拍了拍。这满身伤口的女道士立时被一道雄浑无匹的灵力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直勾勾地盯着她身边的真境道士……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杀了二十几人,我出手杀了十几人。”月昀子毫不在意地看看青蚨子,自顾自地说,“她说城中有人祭炼阴魂,倒是不假。可惜见识短,那岂是什么阴魂能够相提并论的。”

    “我要你杀死他们,要的是他们的灵气。我早在他们身上下了符箓印记。人一死,肉身损毁,鬼魂被勾走,但灵气被我以秘法留在了原处。”

    “你在城中是杀死的那二十多个人,死在哪里、灵气留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城外那二十几个。你——”月昀子伸出手,隔空点了点李云心,“在城外的土地上画了一个人出来。”

    李云心这时候才低低地惊叹一声,敲了敲手中的折扇:“啊……之前以为你虽然知道我搞了一个画阵,但却看不透其中的奥妙。如今你竟然真知道我画了个人出来……那你就是真的懂了。”

    “没错儿。以渭城以及渭城周围的土地,借着原本的道路、河流、林木田坎的走向,加上我再以修桥铺路的名义添上去的几十笔……我画了一个人出来。”

    月昀子笑了笑:“而今你这画阵既成。我亦能感知其中的灵力走向——正在引厚土浊气上清天。阴阳相冲便要翻覆为雨。这样的一个大阵倒是可以带来一场雨水,那些人的愿力便会大增。”

    “但,这愿力你究竟要给谁?”

    “当然是给我自己的。这样的好东西,为什么要送人。”李云心笑眯眯地说。

    月昀子只当他这话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也不计较,更不再问。

    他再拍了拍青蚨子的肩头:“不说也罢。那么就告诉你我这阵法的点睛之笔。”

    “便是这个人。一会儿我总得让你在大庭广众面前击杀了她,就在此地。她一死,阵眼立成。城外那十几个灵力构成的灵眼将引动你在城中杀死的那二十几个人所留下的灵力。再借着你这画阵之中生生不息的灵气将其炼化为阴灵。”

    “阴灵,而不是阴神。没什么神志意识,不能被寻常的手段所伤。换句话说便是……它可以伤害得到你,你却碰不到它们。那清量子的形体便是借鉴了这炼化阴灵的法门,只是稍加改进调整。”

    “至于你么。等我这阵法一成,便当众迫出你身边那妖魔的真身。”

    “愿力这东西,善愿也好、噩愿也罢,都像是充进皮囊中的水。现在渭城数万人笃信你们,你身边这妖魔也好,哪个我眼下还不知的妖魔也罢……一旦被那些人看到你们求不来雨,又并不是龙子、龙王,信仰轰然溃散,嘿嘿,这皮囊中的水在瞬间被抽,那时候便有你们好受——”

    “现下。我便成了我这大阵,借用你那本要求雨的灵气,祭化我的阴灵。等那些无知百姓将你们认作骗子、邪魔——”

    李云心忽然抬起手、上前一步,隔空一掌劈碎了青蚨子的头颅。

    而后在眼一抹、大袖一挥,将她的鬼魂也击散了。

    他做这些的时候那月昀子还正在说话,但之后的言语因他这举动留在了喉咙里。

    隔了好半晌才皱眉:“你?”

    “感谢你的耐心和循循善诱但是你可能不清楚反派都死于话多——你又没有主角光环。”

    李云心在台下众人呆滞之后陡然爆发出来的慌乱惊呼声中把折扇收回袖中。然后微微退后了两步远,收敛了脸上之前嬉皮笑脸的神色,认真地说道:“你说了这么多只是要告诉我,你眼看着我将这画阵做成了却不说。”

    “只为了在今天利用我成阵之后的灵力,成就你那祭炼阴灵的法阵,顺便令我没法儿显圣降雨。”

    “然后迫使我和我身后这位蠢萌的女士现出原形、好令他们的信仰之力溃散。”

    “这么一来先抽掉我们的根基,再断绝我们的信仰来源,又炼成了你的阴灵,真是一举三得。”

    “想要我杀了她就直说好了。非要啰嗦这么一大堆。眼下我明白了你的计谋,心里终于安定下来。”

    “那么月昀子道长啊。”李云心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现在不大对劲儿?比如说……你干嘛不试试真的把你这大阵给运转起来,然后看一看,会出现什么样的神奇效果?”(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邪门外道

    “你在虚张声势。”月昀子听了他的话之后连一丝一毫迟疑都没有,而是当即将手向下一压!

    青蚨子殒命处立时出现一团青气,同时发出解脱似的叹息。

    而后这青气微微一晃,便化成没有面目五官的细长人形——四肢修长而躯干短小,头颅仿佛是一团即将在风中熄灭的青色烛火。只一息的时间,这人形便涨到足有三个李云心那样高,摇摇晃晃地站定了,低头看着他们两个。

    月昀子再踏前一步低喝:“当我不知道你还有其他的手段么?!不过,晚了!”

    他猛地将手高高举起,大袖在画阵所引动的风中猎猎作响:“罡神——何在!”

    话音一落,渭城内外顿时有三十六道泛着黑气的青芒冲天而起,直刺苍穹!

    台下的百姓们看不到这情景,但落在李云心的眼中却是觉得骇然。

    原本天空只是沉沉地压着雨云。

    而而此刻那三十六道由死掉的道士灵气所化的“阴灵罡神”直刺进云层里,那雨云便发生了可怕的变化。在修行者的眼中那云不再是灰的,而变成泛黑的幽绿色了。

    这天地之间的风所发出来的也不再是呜呜声,而是无数细小凄厉的声音在喊“因何杀我……”、“定要报仇……”、“死得冤啊……”——皆是那些修士们被斩杀之前所留的话语。

    那些阴灵的怨气很快渗入到李云心画阵中的灵力循环当中,就仿佛一根又一根的剧毒藤蔓沿着血管经脉,探进的人体当中。

    而从某种意义来说——李云心这画阵所画的是一个人。这些阴灵的怨气,的确也是探进了那“人”的体内。

    但还远远未到能够彻底占据、侵蚀那画阵当中灵气流的程度。

    毕竟,那灵气是以数万人的信仰为根基——今日在台下这些人的信仰,便是这幅大阵的灵力来源。

    月昀子当然明白这一点。他用两息的时间说了两句话,做了两件事。

    而那李云心似乎已经被这种阵势吓得愣住了、也微微退后两步。他瞪眼看着月昀子,又看看台下那些不明所以、浑然不晓得眼下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的人们,指着真境道士叫起来:“不可能!我这画阵的灵气乃是来自这台下数万人的信仰——他们的信仰不灭你便奈何不得我这画阵!你奈何不得我这画阵我便能求来雨!我求来了雨你更无计可施除非你能将他们——”

    话到此处李云心陡然住了口,想是想到什么可怕又难以置信的事情。

    目光在月昀子和台下的人群当中飞快地转换并且再退一步:“你、你、你……你真要杀了他们?!”

    月昀子登时在越来越大的风中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不是我杀了他们,而是,你与这妖魔杀了他们!等你们都被我屠了个干干净净道统来了人——你说除了信我,还能信谁?!”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用神通。

    而这话音一落了,立时又用能被那数万人都听得到的、严肃且敦厚的声音喝道——

    “好个大胆的妖魔!敢在贫道面前行凶,如今又要用这满城百姓的性命祭炼你的邪法?!贫道岂能容你猖狂?!”

    这话说完月昀子再挥一大袖,天就猛地阴暗了下来。

    这一次,神龙庙附近的这数万人都可以看得到李云心看到的景象了。

    数万人铺在地上,从桃溪路一直挤到杨柳街。便是这么大的一片区域,此刻都被真境道士的灵气笼罩了起来。

    月昀子以惊人的神通断绝了半个柳河府与这世间的缘果。

    这片区域之外的路人向里面看,看到的还是阴沉沉的天空、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的雨云,以及热热闹闹在看那极远处的神龙庙的人们。

    然而一旦一步跨进了那分界线,便再出不去了——他看到的将会是漫天的黑云、三十六道耸立天地之间的青黑色光柱、天空之上宛若毒云一般的可怕云团。他耳边的将会是怨毒的嘶吼、风声中的凄嚎,以及灌进身体里的,闷热得叫人艰于呼吸的空气。

    一旦心中惶恐惊诧要往外逃,便会发现无论跑得多快多用力,他将永远在走进来的那一处踏步。外面平常、闷热、无奇的世界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然而逃不出去。

    这种绝望将甚于之前的恐惧。

    每一个人忽然见到了眼前这情景的第一个反应都是逃。这景象、那道士说的话、以及道法借着人气所衍生出来的强烈恐惧,促使他们逃!拼了命地逃!

    于是用不着任何神通和手段,可怕的死亡开始在数万人当中蔓延。拥挤、践踏、争夺、最后人们都聚集在这片区域的边界处,一波一波的人潮期望着可以冲出去,但生命却终结于此。

    倘若在天空之上俯瞰,会发现一刻钟之后,这一片区域几乎变成黑红色。而一圈颜色更加明显的血线将这片修罗场圈了起来——圈内几乎无人幸存。

    李云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隔了好半晌才转身看月昀子:“你……”

    “这样一来,怨灵之气便够用了。”月昀子微微仰头长出一口气,“千年前此阵杀死了那入魔的画圣。如今我重现了此阵。那时候被炼化为阴灵的乃是一百单八玄境修士,如今我这阵只取三十六天罡,炼出罡神阴灵来。”

    “这时候你该真的明白我的话了。你当真以为我为那凌空子、为那通明玉简来么?”月昀子转身缓步走到台阶边缘,居高临下地看台下的一地血肉。

    有些人未死,只受了重伤。

    有些人见势不妙躲藏到了房舍中,逃过一劫。

    但这样的人在数万当中也只占千分之一二,数百人罢了。

    台下有那奄奄一息的人看见月昀子的身影,便从血泊中艰难地伸出手,大声呼喊着要仙长救他上去。

    月昀子看了看那些人,面目慈悲地叹了口气。

    伸出一根手指,像碾死蚂蚁一般一个个地将他们都隔空点死了。边点边道:“我要留在渭城,掌握权柄。漫说你的分量不够,就是那龙二子睚眦的分量也不够。”

    “即便他未受伤,一个玄境的妖魔,已然造成了威胁——凭什么不将他除去、而要本真人留在此地呢?所以他不行。”

    “真正可以做对手的是那老物洞庭君。”

    月昀子将台下的人都点死了,一时间也不去管那些躲藏在房舍中的。只背了手、仰起头,望着天空的绿云在烈风中叹道:“那老物三千年前化人身,两千年前被圈禁在洞庭中。而后龙子出世,人们的目光便都盯在那龙子、那些不安分的大妖身上了。”

    “他们哪里知道……那洞庭君,才是掌握这世上绝大秘密的可怕对手。也便因着那秘密……他眼看着螭吻身死。嘿。”

    “我这阵成了,便要用来对上那老物。好瞧瞧……他究竟在守着什么。”月昀子背对着李云心,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以及那“龙女”了。

    对方的一切计谋他都已看破。也知道他身边还有四妖——那四妖眼下在城外。

    然而无论它们在城外图谋什么,也都不足为虑。

    那位洞天宗座昆吾子说如今这庆国河间地只有他同自己两个高阶修士。但实际上,还有第三个。

    不算那共济会的林量子——他早在月前便已邀了一位同道来。那乃是一位道号同锋子的剑宗得道真人,一身修为强悍无匹,剑气在百里之外可来去自如。

    稍后那位剑宗修士将去渭城之外清理那四妖——当真是大材小用——而后再来城中与他汇合,共谋洞庭君。

    况且如今他这大阵已成。

    他一边背对着李云心不疾不徐地说这些话,一边用自己的灵力将数万人身死的冲天怨气引导进李云心所布下的画阵中。

    他令自己的灵力循着那画阵灵气流转的脉络奔走,令被他引导的怨气一点点地侵蚀画阵当中的灵气直至完全替换。

    慢慢地他意识到这阵法当真是精妙——所布置的点和结都像模像样,颇有大家风范。那李云心利用水渠、道路、各种点面,在渭城的广阔土地上画了一个人。不但是人形,甚至还布置出了其中的经络。

    这种技巧和眼光,也算是当世奇才了。

    他的阵法已越来越强,最终在六息的时间里完全将李云心作布下的画阵当中的灵气驱逐、为他所用。

    “那么现在这渭城以及这渭城外方圆百里的土地,尽在我阵法的掌控之下了。”月昀子仰天长出了一口气,“据说当年那入魔的画圣便擅用阵法。于是这阴灵大阵便是李代桃僵之阵——以怨气置换灵气,无论你那阵法多么精妙,最终都会变成我的。如臂指使,比你来操纵还要得心应手。此乃人与阵法合一,自成领域。”

    “那么如今,你——”月昀子一边说,一边慢慢转过身。

    转身只是一个毫不费力的动作,但他转到一半的时候停住了。

    微微一愣之后,伸出手。

    掌心落了一滴雨水。

    然后额头微微一凉。

    紧接着,看到千千万万豆大的雨滴拉着白亮亮的线自天空中落下……

    下雨了。

    “这天时。倒是便宜了你这小儿。”月昀子冷哼一声,伸手便向着天空中一指,低喝道:“散去!”

    这一声过后,天空当中原本幽绿色的浓云立时翻滚着消散了。

    但露出来的却不是阳光与湛蓝的天空,而是——

    翻滚着条条电蛇的、更加阴郁沉重的云层!

    月昀子一愣,瞪大了眼睛。

    一道粗大的闪电正从云层中一闪而过,瞬间将他的脸照得雪亮!

    “你——”真境修士终于觉察了异常。他猛地转过身,随后再一次愣住了。

    站在他身后的已不是那个白袍的李云心了。

    而是一尊高大的神魔。

    身被苍青色的鳞甲,颈披如雪的浓密鬃毛。一双狰狞赤角冲天地立着,正微微低着头,带着残忍而嘲讽的神气,用一双金黄色的眸子紧盯他看。

    而他身后那龙女已不知所踪了。

    “可不是天时啊,蠢货。”

    这魔神伸了一个懒腰,浑身的鳞甲便铮然作响,仿佛无数利刃在摩擦交错。他好像已经被束缚了很久很久、隐忍了很久很久。

    而今终于可以畅快地做一些事,因而就连他的语气、笑容、动作,都显得猖狂而嚣张。

    “那是本王在行雨啊。”他一边说一边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掌心处,一团云雾缭绕,云雾中有如同发丝一般细小的闪电翻滚——就仿佛那天上的电与云都缩到他掌心了。

    “你是——”豪雨已成势,将月昀子的头发都浇透了。然而他的一身毫无褶皱的道袍却滴水不沾,这令他看起来尤为怪异。他退后两步仰头看着李云心,难以置信地说,“你果真是……睚眦?!这怎么可能?!不不不,你不是睚眦——”

    “你听好了。这会是一件很快天下人都要知晓的事情,然而你可能等不到那时候了。”

    “不过看在你这些日子陪本王玩耍得还算开心的份儿上,我便提前告诉你,也好不叫你做糊涂鬼。”

    魔神微微俯身,好让自己能正盯着真境道士的眼睛。他从口中、鼻中升腾出炽热的白雾,对月昀子说道:“我不是睚眦。吾乃渭水龙王,李云心。”

    “今日我斩杀你这个入了邪道的道统真境修士、拯救渭水苍生之后——”

    “全天下都将知道本王的名字。”

    月昀子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陡然暴怒起来。

    一种被愚弄的耻辱感与谋划落空之后的失落感冲上他的头脑,即便以得道真人境界修士的修为也没法儿将其完全摒除掉——

    因为他月余的心血,竟然就这样被化解了么?!

    被一个妖魔?!

    “你得意得太早!”他的一身道袍猛地鼓涨起来,惊人的灵气充斥了全身,体外甚至有点点金芒飞舞,“你便是那化境的螭吻——本真人灭杀你也如灭杀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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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作者每天都坚持更新不断,而且据说25号还有爆发,真是良心作者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云从龙

    话音落,月昀子劈空便是一掌击出去。

    修士们的身躯不如妖魔强横——是指同境界。而一跃入真境便是天壤之别,真境修士的一掌结结实实地挨在身上,便是以强横著称的龙族也要吃亏。

    两人此刻的距离如此之近,那一掌当真是避无可避。

    还未看得清那掌风如何呼啸而至,月昀子的手便印在了李云心的腰眼。

    而后月昀子借着这一掌飞身而起,直上天空。

    修士入了化境便可御空。可人毕竟喜欢脚踏实地,飞在天空一则惊世骇俗,二则并不是时时方便。

    但如今月昀子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落进了对方的陷阱——就连脚下踩着的那座台子都令他感到不安,只怕还藏着什么阴谋。

    他自认为擅谋略,如今却遭遇强劲对手。稳操胜算的时候自然是对手愈强愈有趣,然而一但自己成了被消遣的那个人……可就没心思再继续玩耍下去了!

    既然没心思玩耍了——那么便一力降十会!

    他现在并不想分心去思索先前那种种琢磨不透的关窍与认知当中的矛盾之处。他只想——以得道真人的境界、辅以他这阴灵法阵直接轰杀了那自称渭水龙王的李云心……管他李云心还是龙子螭吻——然后再慢慢思量究竟哪里出了岔子!

    他直冲半空之上,一柄金光四射的法笔便从袖中飘然而出。

    但见这得道真人灵力运作,身周顿时霞光大盛、直若真仙下凡一般!

    先是那轮玄光宝鉴现于背后、护住后方。再有从那玄光宝鉴中幻出的三十六青衣童子持剑列阵。或怒目而视、或恬然嬉笑、或面沉似水、或愁苦困顿——他所渡的种种情劫皆被炼成了这护身灵童,罡阵一成,便是玄境真人要击溃它也要费些力气。

    此番护身手段在一息之间成形,月昀子便冷哼一声,伸左手在身前一拂。

    立时有一金光灿然的长卷浮现在虚空之中,轻薄柔韧却在顺便便迫退了周围的瓢泼大雨——形成一口金灿灿的光罩。

    随后月昀子一把握住半空中的法笔,怒目直视李云心:“小儿!今日便先将你斩成阴鬼,再将你炼成……”

    而地上的李云心受了他刚才那狂怒一掌,竟是动也未动分毫。

    只在漫天的豪雨中仰头看那月昀子列出了周身阵法、待那金球成形,那月昀子口吐狂言之时,他才纵声狂笑——

    “斩杀本王?!”

    “做你娘的清秋大梦!”

    这狂啸声一落,整个神龙庙的台基立成齑粉!便在那漫天的烟雾与水光当中,一条血角黑鳞雪白鬃毛的百丈龙身冲天而起,直扑半空中的月昀子!

    月昀子距离地面也不过百丈而已——李云心一现真身、身形暴涨,龙吻立时便扑到了他的阵前。

    正所谓风从虎、云从龙——他的真身一现,百步之内豪雨顿成翻腾不休的浓云。那云中电闪雷鸣声震耳欲聋,龙身上的铁鳞每摩擦一次,便有一道粗大雪亮、光芒摄人的闪电轰向月昀子的护身罡阵。

    这龙吻与闪电一到,月昀子的身前立时疯狂地闪烁起了一整片的金光——就仿佛无数颗小小的太阳在两者之间破碎,一时间天空当中就只剩下这耀眼的光芒与闪电争辉了!

    得道真人书写真符,身前三步之内的道法禁制可远非当初凌空子可比!

    但即便是比那时候强大了百倍不止的禁制,在李云心这真身面前也仍旧形同虚设。

    因为他乃是同这世间断绝了缘果的龙族!

    便在月昀子刚刚写下三个字的时候,这龙身一头撞上道士身周的护身灵童罡阵。一撞上这阵法,张口便咬。

    螭吻真身的巨吻一张便能吞得下一整个月昀子。然而此刻挟着风雷撕咬下去,那三十六灵童却只是被一口吞掉了半数而已——另外半数十八个立时再分身、补齐了三十六人的阵法,又将这巨吻抗住了。

    虽然抵挡了李云心的凶悍一击,但月昀子心中却已是大骇——

    三步之障并不起作用!!

    三步之障还则罢了……他那护身灵童罡阵,怎的一个照面便被破去了一半?!

    此时这龙子只是化境——因为刚才这么一场豪雨城内城外的百姓愿力大增,集数十万人的愿力重新突入化境巅峰——可也还是只是化境呀?!

    自己这玄境真人都要费些力气击破的阵法,怎的如此不堪一击了?!

    心中已来不及细细思量,他迅速在那云卷上写成了最后一笔。他此时所书写的这三个字,凌空子当夜对上自天空中直冲而下的九公子时也曾经用过——

    定风波!

    那一夜“定风波”三字一成,风云立散,龙子螭吻的百丈金身顿时敛去,直直地跌落于地。

    然而到了此刻……

    这三字一成,再看那李云心的龙身——

    一击不成,立时直入云霄,随后携着滚滚的雷鸣闪电,再次扑击下来!

    道法亦不起作用了!

    月昀子呆滞了片刻,狂怒地大吼起来:“你这小儿到底使了什么伎俩!?”

    云雾与豪雨当中又传来一阵嚣张至极的狂笑:“等老子把你撕个七零八落,再烧纸给你细说!”

    话音一落,龙身再次扑到,又轰在月昀子的护身大阵之上!

    这一次那三十六个灵童又被吞去一半。虽然剩下的十八个再次幻化分身补全了,然而月昀子都能感到这真中灵力已越来越弱,眼看就不堪用了!

    而那百丈龙身也不恋战,一击得手便纵身而去,龙身上的铁甲与强有力的尾巴在纵云而去之时顺势一击,直将那月昀子连同他的护身罡阵在空中击出了十几丈远,颠了个七荤八素!

    至此为止,那月昀子的三步之障不起作用、道法真符不起作用。他所炼出的护身阵法更是因着某种奇怪的原因无法发挥全部的威力。而他本来还有借着那李云心画阵而成的阴灵大阵。可到了这时候再蠢的人也晓得自己的谋划全被那李云心料到了——哪里敢再动用阴灵大阵的力量?

    虽然他本身毫发未伤。

    但身为得道真人的骄傲与尊严却已被那可恶至极的龙子给碾碎了——被龙尾像是击球一样击出十几丈……这是何等的侮辱?!

    月昀子怒极反笑,大袖一招,将那玄光宝鉴、灵童罡阵、云卷法笔皆收入袖中。手一抖,便从不知何处滑出一柄细剑来。在铺天盖地的豪雨与烈风当中怒喝:“道爷今日便以掌中这口青芒,将你这孽畜给斩了!”

    “也好叫你知晓这真境的人修之身,比你这妖魔之躯到底如何!”

    话音一落便合身化作一道青光,直扑向李云心!

    月昀子动了真怒,只想以硬碰硬。那李云心似乎也并不畏惧,倒更像是很想试试自己这化境巅峰的身躯与那真人的百炼之身倒底哪一个更强悍些。

    细小的青芒与百丈的龙身击在一处——浓云当中轰地炸起一声惊雷。一整片云层都在刹那之间被光芒映照成了金色,仿佛天空之上的不再是雨云,而是一整片即将压垮渭城的黄玉了!

    这渭城当中的其他人再往天空看,却丝毫感受不到其中的凶险。

    月昀子那屏障将数万人同这渭城隔离开来,到这时候倒帮了李云心的忙。那些因着大雨躲在家中出不了门的,自然无从知晓桃溪路与杨柳街上发生的惨案。

    此刻见了这么一场豪雨,倒是在第一时间想起了神龙教。再想到“那位螭吻龙太子”要求雨的传闻,然后向天空中看——

    看到的是浓重的云团中,完全不同于常日里那种闪电的金光。

    金光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连绵轰鸣声,仿佛有一条无比巨大的金龙在云层当中盘旋舞动、行云布雨,为这渭城以及渭城之外的田地带来人们期盼已久的甘霖。

    此乃实实在在的神迹。

    如此的神迹,可就不是一句“或许是龙王爷在行雨”能够打发的了。

    李云心的功力开始暴涨——要突破化境巅峰、直逼真境!

    他的真身与合身肉搏的月昀子在滚滚浓云当中互拼了六个回合,随后双方迅速拉开距离。

    那月昀子掌中一柄青芒已碎裂了,发髻有些散乱,但仍旧不失体面。

    他浮空在身下的浓重云层之上——脚下是电闪雷鸣的肆虐豪雨,身周却是湛蓝晴朗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地,到此时不仅笼罩了渭城,更是将渭城附近的一大片野原林、野原山也都拢在其下了。

    心中骇然。

    道统要与妖魔打交道,自然要了解他们。

    关于妖魔的身躯——同境界,人修比不上妖魔。但高出一个境界,则完全没有可比性。

    然而这一结论是针对普通的妖魔。天下龙族只有十个,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人与龙族交手了。

    到如今月昀子意识到,要么就是自己的力量受到了可怕的限制,要么就是龙族身躯的强横已经比道统最大胆的假设还要大胆狂放些。

    他一个得道真人,巩固此境界已有数十年。修炼道法淬炼身体,而今对上一个化境巅峰的龙子……竟然六击都没能斩杀他!!

    月昀子长出一口气,瞪眼观瞧他对面的螭吻真身。

    百丈的龙身在云层之上盘旋,但一双凶悍的金眸却死死地盯住了自己。

    如雪的鬃毛被染得金黄了一片——那是他第二击的成果。青芒剑刺入龙子耳下,那本该是最脆弱的部位。然而即便如此那剑也只刺进了一半,便被收拢起来的鳞片崩碎了——那可是一件以锋锐著称的法器!

    龙子真身上另有三处伤,皆向外渗着金黄色的龙血。

    但那三处伤对这长达百丈的巨兽似乎全然不构成影响——他仍在准备发起下一轮攻击!

    月昀子意识到……不可再做缠斗。事情不对劲。

    之前因为骄傲被碾碎,他狂怒着想要以肉身将其斩杀了。

    但如今看来缠斗上三天三夜倒是可能杀了这龙子,然而对方的谋划可不会给自己三天三夜的时间!

    最明智的选择是立即远遁。

    那龙子伤不了自己,自己该去找那位剑宗的真境修士。两人汇合之后,再回来报此大仇!

    心思一定,月昀子便沉声喝道:“好、好、好!好你个渭水龙王李云心!”

    “先前我一再小瞧了你,倒是令我自己吃了个大亏。如今既然一时斩杀不得你,我便认栽了。”

    “不过我杀不得你,你亦杀不得我。今日之事,你且记在心里——我亦不敢忘!”

    “我这一去,总还会回来找你了结今日之事。到那个时候,嘿,就看看你我的手段,究竟谁更高明!你今日这阵法没能将我杀死——我便会叫你知道什么叫做,功亏一篑!”

    他说完这话,再狠狠地瞪了一眼那李云心的真身,转身就要飞遁而去。

    却听见那裹挟着云雾的李云心发出一阵狂笑:“打不赢想跑?蠢货。你难道不晓得被我李云心盯上的人,没一个跑得掉的么?!从你走进这座渭城那天开始……就别想再活着走出去了!”

    月昀子已隐约晓得了之前李云心所说的那句怪话——“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因而并不与他逞一时意气斗嘴,只冷笑一声:“就让你今日得些口舌的便宜。等本座再来此地,便抽了你的筋、拔了你的舌!你尽管放马来追,瞧瞧你一个化境妖魔,追不追得上本真人?!”

    作为一个得道真人实在不该说后面的那些话——就好像是小孩子赌气、又或者市井间的地痞斗殴撂狠话。

    然而这时候他的的确确很需要这种的“优势”——哪怕仅仅是逃跑上的优势——来令自己好受一些。

    但说了这话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

    听到——

    那裹挟着浓重云雾的李云心再次狂笑三声。

    随后发出震天的呼啸——

    “邺帝何在?!”

    “此时不来助我,更待何时?!”(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十万旌旗

    月昀子想到的第一个词儿是“业帝”——庆国北接业国,是庆与离之间的缓冲地。

    但很快他意识到李云心口中的不是“业帝”,而是“邺帝”。

    庆的前朝乃是邺朝。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邺亦是天下强国。如今的庆国与业国在一千三百年以前,都是邺的疆土。但六百多年以前邺国分裂为“北业”与“南邺”,而今的庆国所继承的便是南邺的疆域——南邺号称邺朝正统,而北业甚至连国号都变更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一瞬间划过他的脑海,他登时脸色铁青、连话也不说了,一头扎进脚下的浓重云层之中。

    云层很厚,其中电闪雷鸣,宛若九霄炼狱。月昀子并不甚畏惧那些雷霆,只如一支利箭一般直扎下去,终于冲破了云层再一次来到瓢泼的大雨当中。

    仍在渭城的上空。但从这里向下看去,已经可以看得到笼在水汽当中的渭城全景。

    于是……

    他看到了渭城里的那些人们所看不到的景象。

    渭城的土地沸腾起来了——就好像变成粘稠的粥,而城中的房舍、街道只是幻象。

    虽然实际情况是沸腾的土地才是幻象、房舍街道才是真实的,但月昀子明白真正能够对他构成威胁的是什么。

    此前枉死在神龙庙前的数万人魂灵因着他禁绝缘果的法阵被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因而生魂没有被勾走。到此刻似乎是那李云心驱散了他的禁制,那数万人的生魂被释放出来了。

    然而……这数万,也只是一小部分。

    整片渭城、以及城外的广阔土地上,正在冒出密密麻麻的魂灵——甚至比从天空当中不断落下的雨滴还要密集!

    这一片土地在此刻……几乎成了鬼域。

    然而这并非最令月昀子心惊的。最最难以想象的可怕奇观却是在渭城当中。

    那一片,在数百年前毁于战火的,废宫!

    废宫已经变了模样。在数百的时间里这宫殿被道士的辟邪阵法封印,而那封印不知何时被何人解开了。

    此刻在月昀子的眼中,倾塌的宫墙被重新竖立,颓败的殿堂补全了形制。这一片埋葬了大邺末帝的宏大建筑群,以白骨为梁、以生魂覆顶,以愁云惨雾、凄切的哀嚎作饰……

    重新被复原出来了!

    高大、雄伟、阴森、可怖的冥间殿堂出现在渭城的中心。而在这一片森罗之殿的中心,前朝紫金宫的“雄殿”正堂之上,赫然站立着一个身高丈余、身披赤红被玄朝服大袍、头顶九帘明珠盘龙宝冠的——鬼帝!!

    这鬼帝的身边另立着两尊阴神。

    其一尊是个老者模样,须发皆张,但并看不出有甚出奇之处。

    而另一人乃是一骑高头大马的黑甲将军——面目狰狞,一身甲衣亦狰狞。周身缭绕着青黑色的惨雾,被烧化了的面孔上一双眼眸中青芒电射、不怒自威!

    月昀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果然是邺帝?!

    然而邺朝已经灭亡数百年,那邺朝末帝也已身死数百年——他的魂魄怎的还能再现于世?!

    且是鬼帝身?!

    这念头刚生出、还未被他细细思量,便看见那鬼帝猛地抬头,目光直刺天空之上的浓云。他面似瓜皮、眼若铜铃,一开口说话周身鬼气狂暴四溢,将天空中的豪雨硬生生迫出身周十丈开外,声音宛若洪钟大作、又宛若亿万生灵齐齐嘶嚎——

    “——吾乃大邺昭武皇帝吕正阳!”

    “今有道统狂徒屠我大邺渭都子民三万六千一百一十四人——”

    “依大邺刑律,当斩、立决!”

    “——渭水龙王李云心!今日,朕便依约,助你斩杀这狂徒!”

    “——大邺渭都金吾卫大将军第五伯鱼听令!”

    那立马横枪的将军当即拨马、令马跪在鬼帝身前:“末将在!”

    鬼帝死死地盯着天空之上的月昀子,怒喝道:“发我渭都百万阴兵、点十方旌旗——助那渭水龙王成阵!”

    鬼将大喝:“得令!”

    随后起身、拔马,分开了漫天的豪雨,沿着紫金宫宽广的中道,直向着宫墙外疾冲而去!

    当先还是一人一枪一马。但疾驰出百步,身边、地下便有阴魂自虚空当中成形,紧随其后,宛若大将军的侍从亲卫。

    待他驰出了宫墙大门,那些原本在地下蠢蠢欲动的阴魂顿时沸腾、暴躁了起来。它们面目作狰狞之色、保持着生前死时的模样,穿着样式各异的服饰,亦紧随第五伯鱼之后,呼啸着直冲向前!

    那鬼将军的高大阴魂穿街过巷,从树木当中掠过、从房舍当中掠过、从院墙当中掠过,竖立起手中长枪直指向前,厉声喝道:“大邺龙武军何在?!”

    也听不清、看不分明究竟是哪些人回应了他——那些鬼魂发着蒙蒙的青光,身体近乎透明,又挨挨挤挤地拥在他身后,着实看不分明——但的的确确在他这一声厉喝之后,有那么一群分散在各处的阴魂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嘶吼……

    就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几百年!

    这一阵嘶吼之后,那些回应他的鬼魂便聚集到了一处。从这死魂灵的汪洋之中自然看不清。但天空之上的月昀子可以看得清——

    那些毫无理智可言、只剩下了执念的阴魂竟然自发地聚集到一处,形成了一个松松散散。但又真真切切的军阵——数百年前、保卫这那邺朝末都、末帝的军阵!

    那鬼将再厉喝一声:“大邺定襄军何在?!”

    便又有一群阴鬼回了他、并且裹挟着身边更多的鬼魂聚集到一处。

    鬼将在渭城中疾驰了一圈,共喝了“龙武”、“定襄”、“鹰扬”、“骠骑”、“神策”、“虎贲”六军、“左翎”、“右武”、“左骁”、“右卫”这四卫——待他再冲到渭城正南方的冲阳门时,他身后竟真地便成就了阵营严整的十旌、百万阴兵!

    起初成军时还是松散不堪的阵型。

    实则真正属于数百年前那支邺朝军队的魂灵不过十万之数。但那十万邺军的鬼魂在鬼将的号令之下散发出了冲天的肃杀之气,镇得那些从不知何处来的数十万阴魂也瑟瑟发抖、俱被那阴军裹挟到阵中了!

    百万军阵一成,那些构成了军阵的阴兵的面目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到最后竟渐渐化出了各军的统兵大将、参将、校尉、三军号旗,甚至十面在豪雨中猎猎招展的巨大黑云旌旗!

    那鬼将在冲阳门前立马,仰头望向天空。

    很快,便听到渭城当中传来了渐渐变大、最终遍及了全城的呼号——那可不是魂灵们的呼号,而是由这城中数十万实实在在的居民所发出来的声音。

    百万鬼军虽然无形。但冲天的肃杀阴幽之气却总会被阳世之人觉察。譬如家中鸡犬不宁、蛇鼠乱窜,甚至有些天生便眼通阴阳的世俗人也能看到这阴兵过境的景象——那是何等的骇人!!

    因着这些异常,绝大多数人都唯恐在这雨天又遇地动,便冒着大雨冲出家门来。

    然而他们冲出家门之时,便是那百万阴兵成军之时、是那渭水龙王的百丈龙身从天顶浓重的阴云与交鸣的闪电当中冲出之时!

    人们——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无比清晰地看到了——“龙”!

    即便这并非真龙,但谁又知道真龙真的是什么模样?!

    而眼下在天空之中盘旋狂舞的那“巨龙”,鬃毛如雪、双角赤红,两条长须蜿蜒身侧,散出点点金芒。它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如同蝼蚁一般的人们在地面上、在豪雨中仍可看到它的身影——

    信仰之力如同山崩海啸一般地爆发出来!

    在月昀子的一生当中,从未愣过这样久的时间——足有一刻钟。

    他眼看着那鬼帝现身、阴兵成阵、数十万人填满渭城的街巷、看到天空当中的龙子,又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

    意识到自己……

    已输得一塌糊涂。

    他甚至不清楚哪些是那李云心算了好的计谋、哪些是好运的天时、哪些是自己为对方填补上去的。

    但只知道一切环环相扣滴水不漏——自己所谋算、算计的一切,都是对方预留出来的一部分!

    他转头看一眼李云心,癫狂地大叫起来:“你敢在——数十万人面前显圣!我道统知晓此事,必灭杀了你!你的末日不远了!!”

    却见那裹挟着云雾的龙身仰天长啸、声动百里!

    这一声呼啸,原本百丈的身躯陡然暴涨——迎风便蹿至两百丈、再一个翻滚盘旋,已伸展到了三百丈!

    而此时的月昀子在他面前,当真就如同一只小小的蚂蚁、站立在一个人的面前了!

    电光将这三百丈的龙身映照出清冷的光。这渭水龙王咧嘴冷笑,声动天地、叫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这孽道狂徒!流窜至我渭城、屠戮我渭城三万百姓祭炼你的邪阵!”

    “我渭水龙王庇佑此地,护一方安宁。如今你猖狂作恶,我迫不得已现出真身为民除害——你看那道统有何话说?!”

    月昀子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就如同先前自己在高台上所做的那样子。他立时运起神通高喝:“明明是你——”

    但只说了四个字……

    便发现他用不了神通了。

    先前,只是三步之障不管用。而后是他的力道不足、道法也失效。到了如今便是连百里传声也做不得了——对方对他力量的限制越来越强!

    他心中大惊,此刻已经完完全全地只想着逃出此地了!当下再不多说,扭头便走!

    然而这一次,身后那巨龙衔尾而至、死死咬住他的踪迹不放松——月昀子绝望地意识到……

    那渭水龙王竟已经借着刚才那数十万人疯狂的愿力,晋阶真境了!!

    这绝望终于压垮月昀子的心防。

    他往身下看去——见到那百万阴兵已兵分十路,分别开往渭城的四面八方,不晓得要去做些什么。

    他往身后看去——那巨兽真身的一只铜铃大眼便如同一幢大屋,而他这在平日里也算是伟岸的身子、却还没有那巨兽口中的一枚利齿獠牙高!

    他身为真境道士、空有一身通玄道法却无法施展——对方诡异的阵法全然将其限制住了而他甚至还不清楚,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原本可堪一用的还有真境修士的强横身躯,但如今……那龙子也已入了真境!

    人修的身躯如同与妖魔的身躯比!

    倘若、倘若、倘若——当初他不是存心要同这李云心逗弄着玩耍、倘若听了那林量子的劝说在他还未布置周全之时……

    一道真符便可将他灭杀了!!!

    月昀子心中是又恼又怒,仰天便发出一阵泣血的狂啸!

    这一声啸之后,真境修士终于看清现实,决定……壮士断腕!

    然而当真要断的,可不仅仅是“腕”,而是他这肉身。

    修行者一入真境,便号称“不死不灭”。这不死不灭并非指肉身,而是说鬼魂。真人之身被击溃,同寻常人一样会损伤神魂、只留鬼魂。但真人道法通玄,在成鬼的刹那之间便可保留一丝神志清明。

    成了鬼,虽然修为大减、有了执念心障,但毕竟曾是不死不灭的真人——就是那黑白阎君亲至了,要勾走他们也需要好生花费一番力气。

    而那黑白阎君又并不是喜欢招惹是非的性子,如无特别必要,也不会对真人之魂死缠烂打——这已知世界人口已过十亿,而真人却只有数百,更何况横死的真人,就更少了!

    因而月昀子狂啸之后,转身便拼尽了全力,直向那巨兽猛扑而去!

    天空中、雨幕里,陡然拉出一条长长的亮线,而后这亮线,轰隆一声撞上了那巨龙的头颅!

    但结果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螭吻巨兽只猛地一咬,缠绕着闪电光芒的利齿便登时将真人的身躯咬成了一片血雾!

    月昀子的肉身一毁,鬼魂当即遁出。李云心猛一甩头,两条长须便如两条电鞭一般抽在他那鬼魂上……但竟是透体而过!

    他再啸一声,云层中登时凝聚出曾将阴差轰的魂飞魄散的九霄雷霆火——

    然后竟仍是毫发无伤!

    到了这时两击未建功,那月昀子的鬼魂才定了神。

    这鬼魂猛地在半空停下,转脸死死地盯着李云心,厉喝:“你可知真人之魂不死不灭?!今日我肉身已毁,修行再无望!但我定会回了道统说明今日一切——要你为本真人陪葬、为本真人陪葬!为本真人陪葬!!为本真人陪葬!!!”

    巨龙终于也不再追击。他在云雾当中盘起了身子,蛇立起前身及头颅,周遭电光缭绕。

    他盯着面前宛若一粒尘埃一般的小人儿鬼魂,沉默片刻,发出快意残忍的笑声:“你自以为,到了而这一步,我已经算尽了、无计可施了。”

    “唔……当初你也是、自以为,我修桥铺路建渠已是算尽了、无计可施了。”

    “蠢货……总是学不会教训么?”

    “本王——忍辱负重两个月,在这渭水渭城做了这么多事情、这么多布置,你以为——只是要毁你的肉身么?!”

    李云心暴喝一声:“这只是开始!蠢道士!”

    “嘿嘿!毁了你的肉身,本是最难的一步,而今你这蠢货竟然又自己为我做成了!”

    “那么此时……”巨龙低下头、猛地凑近了月昀子,露出满口的獠牙,狞笑起来,“我才真正开始要——干掉你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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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一本奇幻心书,《法师与魔王》,很有味道的哟。(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滚

    这样残忍阴森的话语从巨兽口中被一字一字地挤出来——月昀子却再也不敢以嗤笑应对。

    因为如今他已经意识到这个可怕的敌人所说的任何一句都可能不是危言恫吓。尽管他不知道这个刚刚晋入真境的龙子如何灭杀一个真人之魂,但他已经知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更加不可能的事情已然发生了——

    这李云心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布置了这样他全然不知的谋划,以原本是化境的修为,毁掉了一位温养境界数十年的得道真人的肉身!

    在他已知的历史当中,从未发生过此类事。

    他终于长了记性学了乖。但并不意味着他会就此屈服。修行之路原本就充满艰难险阻,倘若因此便失魂落魄屈膝求饶,也断然修不到真人之境。

    那月昀子的魂魄竖起了眉毛,神态外貌几乎同生前无异,但显然比生前要更加易怒——因为复仇的执念干扰了他的神志,他几乎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了。

    “也没有完。”这鬼魂咬牙切齿地说,“还有一个剑宗的真人,他会把消息带出去——我不信你还可以杀掉第二位真人!”

    “道统——才不会相信一个狡诈的妖魔的妄言!”鬼魂的眼睛转了转,忽然又大笑起来,“本真人将成为殉道者,道统将与你不死不休!”

    “你是用了什么法子夺舍了那龙子?嗯?嘿嘿,道统会认为你是妖魔,那妖魔……那龙族,更要找你寻仇!你永远不得安宁!”

    “唔……”龙子微微颔首。他的头颅相对于道士的鬼魂来说显得如此巨大,以至于他颔首时所激荡起来的云雾便如同狂啸的海浪一般将鬼魂淹没了——待两息之后那云雾才退去,鬼魂的身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白气,仿佛刚从海潮当中露出头来。

    “杀掉一位真人的确已是我的极限了。”李云心用快意却认真的语调说,“从你来渭城的第一天起我就在想如何除掉你。期间更更改改,又亏了你是一个聪明人,不愿意用纯粹的暴力解决问题,才终于到了如今这局面。”

    “剑宗的真人啊……我的确不好轻易下手。因为我从刘凌那里熟悉了一点儿道统的套路,然后才好对付你。剑宗么……本王倒不是很熟呀。”

    但神兽硕大的金眸转了转,却突然邪笑起来:“桀桀桀桀桀……不过你当本王就没有帮手么?!”

    鬼魂看到他得意的样子,似乎愈发生气、暴躁了。他伸手向着渭城里一指:“那个鬼帝?!哼,真境修为而已,还是鬼帝!他可斗不过剑宗的真人。即便加上你——那剑宗的同锋子也能脱身!”

    “蠢货。”李云心冷哼一声,声音宛若沉沉闷雷,“你向那渭城外、野原山北方三十里处看,看看看到了什么?!”

    这鬼魂得了他的指点,也不问他如何知晓那边的情形,只运足了目力看过去——

    随后猛地瞪大了眼睛。

    ……

    ……

    渭城外,野原山,三十里。

    细雨蒙蒙。

    此地已出了渭城府,而野原山上两月前的野火并未波及这一带。

    百里外渭城上空的雨云所带来的余韵泽被此地,但来的不是令人狼狈的豪雨,而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牛毛细雨。

    有雅兴的人会在这样的天气撑油纸伞出行,或者干脆体验雨丝浸润皮肤的快感。

    但有一个人似乎一点儿都不喜欢雨天、更不喜欢被沾湿——

    头发松松地拢在脑后、只插了一根素净木簪的白衣少女站在路边的木质驿亭里。

    但她那头皮毛油光锃亮的小毛驴却站在道路另一边的雨中,吃沾着细密水珠的嫩草,显得十分愉悦。

    驿亭的棚顶攀着青藤,墙板则生着苔藓。

    细雨在亭外的泥地上慢慢生出水洼,水洼延出细流,浸湿亭中的地面。

    但那水都怕这少女——绕开她走。

    白云心的手中牵着缰绳。与道路那一边的小黑驴一起,在路当间拉出一条线。

    她沉默地看着远方——那里有葱茏的淡青色远山、蜿蜒而来的泥泞道路、路边缀着繁盛小花朵的野草丛。

    而她身后的天空中,闷雷滚滚、金光闪耀——但她视而不见。

    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生气。

    她这样沉默地站了很久很久,久到那雷光与闪电终于平息、久到感受到了百里之外冲天而起的可怕幽冥之气,才终于微微皱眉。

    “臭死了。”

    而这个时候,她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来者是一个剑士。

    踏飞剑,御空而行。

    自天边化作一道流光刺来,在天空的极高处留下一条长长的云迹。

    但云迹在这条道路上的驿亭处戛然而止。

    天空之上御剑的剑士不见了。下一刻,一个背剑的年轻男子一步三摇地从路边的野草丛中走出来,甚至还摘了一朵白色小花插在自己的道髻上。

    他看起来年轻又俊朗,仿佛十几岁的年纪。但修道人也有保养容貌的法子,谁都不会真地认为一位真人只有十几岁。

    这位道号同锋子的剑宗真人就这样笑眯眯地走到驿亭处,在那一条横拦路中的缰绳前停了下来。

    他看看白云心、又看看小黑驴。接着伸出一根手指,在那缰绳上弹了弹。

    绳上摇摇欲坠的水滴被他弹落了。

    然后听到那白衣的少女用鹤鸣般清亮却柔软的声音、在这般浪漫又美妙的天气里,对他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过线,死。”

    看起来年轻的剑士眨眨眼,为难地摊开手:“呃……白姑娘,小道受人所托——”

    白云心慢慢抬起头,看着他。

    一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忽然变成了纯净的黑色。

    剑士连忙退后三步,道:“好好好——莫气莫气,我不去便是了。”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往渭城上空看了看。看一会儿,眯起眼睛:“好像也没什么便宜可占了。”

    然后似乎向着那边天空之上的某个人拱了拱手、嬉皮笑脸地、告饶似地说:“……对不住啦。”

    白云心便不看他。仍沉默地在亭中站着。

    然而剑士却未走。

    剑士盯着少女瞧了好一会儿,少女也不作反应。直到剑士的头发被细雨浸透了,才挠挠脖颈:“呃……白姑娘,听说你的羽衣落在洞庭君的手中了呀。”

    白云心面无表情转过头看看他——忽然展颜一笑,顿时春光盈室:“怎么,你想要我那羽衣?”

    剑士忙摆手:“岂敢岂敢。都晓得千年前白姑娘说过,谁能将那羽衣从姑娘身边抢过去,就、就……”

    “唉,我可不想从你的身边抢了你的羽衣,结果又不是你看着喜欢的——被你追上山门给活撕了。”

    白云心脸上的笑容陡然收敛,重归平静——

    “那么滚。”

    剑士却仍不走。只嬉皮笑脸:“呀,那这一次是谁这么大的面子,劳白姑娘在这里……”

    话未说完,少女就忽然翻了脸。也不见什么征兆、便猛一抬手——

    虚空中顿时响起尖锐至极的嗡鸣,一排羽状的虚影随着她的大袖直扑向那真境剑士!

    同锋子登时变了脸色。也不见有何动作,身后的一柄飞剑噌的一声蹿了出来护在身前,受了那结结实实的一击——

    只一击便将他打飞了。

    剑士携着滚滚的气浪、火花、惊人的灵气波动轰隆隆地被从这驿亭前直抽到了极远极远的淡淡青山处,过了好半晌……

    才有一截碎裂的剑尖呼啸着崩飞过来、落在那已经烧秃了野原山上——

    一下子便削掉了两百多高米的山头。

    而月昀子的鬼魂目睹了这一切。

    “你那救兵可是个聪明人。”李云心冷笑起来。

    鬼魂青蒙蒙的面皮涨得发黑。他张牙舞张地瞪了一会儿那白云心,又去瞪李云心:“那妖女?!如何会帮你?!你们私下里有什么勾当?啊呀呀呀——气煞本座!!”

    愤怒令他的身子慢慢地鼓涨起来,好像一个迅速发福的中年人:“那邺帝又是怎么回事?!见了鬼,哇呀呀呀呀……你想的倒美!贫道告诉你——以为驱走了他就高枕无忧了么?!”

    “那胆小鬼只是一个得道真人!我琅琊洞天的宗座——你可晓得那宗座?!大成玄妙境界的洞天宗座!昆吾子!将要晋阶广生玄妙境界的昆吾子——也在这里!距离渭城千里而已!!”

    “等他来了,嘿嘿、哈哈哈、哼哼哼哼哼,你可逃不掉——他什么都会知道!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云心慢慢地向后仰了仰头。如果他此刻还是人形,会发现他在皱眉,并且稍有些诧异。

    短短两三刻钟而已,这月昀子鬼魂说话的腔调……变得越来越熟悉了。

    这令他想起了三花。

    这鬼魂的理智正在迅速地消失。李云心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阵法限制了他的道法,令他无法守住神智了。

    这可不是好兆头,更不在计划中——他需要的是一个虽然偏执不可理喻,但仍旧有意识神智、能记得很多很多东西的真人之魂,而不是一个浑浑噩噩的鬼魂!

    也便是在这时候——在李云心正打算做些什么的时候,雨幕中一个人影迅速成形。

    雨水聚集到一处,构成一个中年男子的轮廓。轮廓随即被色彩填充,变得鲜活生动。一息之后这人形完完全全地丰满起来,袍袖在风中猎猎地一声响。

    来者头戴八宝紫金冠、身披流云绶卦袍。五绺长髯,高鼻凤目——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月昀子的魂魄一见了这人,登时大叫大嚷起来。

    “宗——座!!”这位曾经的得道真人所应有的风度与从容全不见了,倒很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孩子。他高兴得手舞足蹈,甚至还要扑过去给对方一个拥抱。

    但他乃是鬼魂身,他眼前这位只差一个阶级便臻至玄境巅峰的道人也仅仅是用雨滴化成的一个分身而已——于是两个人影交错过去、并没有抱得到。

    不过鬼魂的愉悦丝毫不减。他猛地转头看李云心,脸上露出残忍怨毒的神色:“宗座!杀了他!灭杀了他!噫!为我报仇!我可是——”

    道统琅琊洞天宗座、大成玄妙境界的修士昆吾子微微抬手、压了一下子。

    鬼魂登时被冻结在原地,不能动了。便知道宗座此时很不满意,即便心中再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说,也只得暂且沉默下来。

    玄境道士仔仔细细地打量不远处宛若山峦一样的巨兽。看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施了个道礼,客客气气地问:“渭水龙王因何杀害我道统修士?”

    云雾忽然将神兽完完全全地包裹了起来。一瞬间之后云雾又散去——

    李云心露出真容。

    他化出了白袍,穿得素净却不寒酸。大袍在风中激荡,无论相貌还是气势都丝毫不落下风。

    “我是李云心,也是渭水龙王。”他看着昆吾子、沉声道,“宗座可听说过李云心这个名字?”

    “据说凌儿命丧你手。自然听说过的。”

    李云心微微一愣,极快地瞥了一眼一旁月昀子的鬼魂。

    鬼魂此刻显得很不安。

    他立即在脑海中依着这有限的细节进行了迅速地推测,最终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结论——

    凌空子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月昀子也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而这位宗座、洞天之主,竟然不知道!

    蹊跷。

    但眼下不是细细思量这件事的时候。

    他得……探一探这位玄境修士的虚实。

    大成玄妙境界呀!!

    “那么就有得谈了。”他将心中的疑惑暂且埋下,手一伸,掌中便多了一柄折扇。但这泪竹骨的折扇已不是白纸的了——扇面上多了一幅山水。

    月昀子第一次从玄光宝鉴中走出来的时候,李云心便在藤椅上画这山水。

    然后他再在扇面上一抹,手中立时多了一抹清光。手腕再一翻、微微皱一皱眉思量一会儿,便低喝一声:“现!”

    那抹清登时扩张开来,变成一轮圆陀陀、金灿灿的月晕。

    而后这月晕平着悬浮在了空中,李云心踏上月面。又从折扇中抹出一把藤椅来、自己大马金刀地坐上去了,才舒舒服服地叹口气、露出一个笑容:“毕竟刚刚晋身真境,比不得两位老司机——自己飞着还是吃力。这就放肆了。”

    月昀子的鬼魂盯着李云心身下那月晕愣愣地瞧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那是我的玄光宝鉴?!你怎么能使唤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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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天踩着高凳换走廊灯泡。

    警长仙子或是觉得我要自尽、或是觉得“这他喵的什么鬼为什么变得这么高了”——从桌子上跳起来一脚把我踹倒了。

    万幸我护住了灯泡周全也没有一头栽进猫砂盆里。

    仅仅摔坏了手指而已嘛……

    然后今天起来开机,本子不亮了。想了想这本子卖掉的价钱还没有修理费多,就干脆换了台新的。

    这一天就糟蹋了。

    总之最近……命途多舛。

    25号战力榜第一的奖金拿不到了,第二的也拿不到了,第三的也拿不到了,能拿到第六我就笑醒了……

    25号看着更吧。倒是一定会爆发,但也就是几万字吧。这几天一直在吃存稿,疼得烦躁静不下来。

    然后这个月余下的几天多写点多更点——心疼我的奖金。这下飞了。

    你们给我推荐个口味好点的土,高岭土好吃,还是黏土好吃……(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敢动我

    李云心看了看月昀子,惋惜地摇摇头:“好好一个真人,这就成了智障儿童。我真是深感惋惜。”

    昆吾子微微垂了垂眼帘,月昀子便不叫了。随后他看李云心:“龙王为何惋惜呢?也是你毁了他的肉身。”

    “因为他来我渭城杀人了。”李云心用折扇指了指月昀子的鬼魂,“当然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事情对错说不清。但总地来说就是——从头到尾都是你们惹上我。”

    “贵洞天的刘小姐找到我,要我同她上山。我自然不乐意,于是她就要喊打喊杀——我只好把她处理掉了。”

    “之后这位先生又跑来渭城想要蹚浑水,心里还存了些您听了都要皱眉头的坏心思——那么我也只好将他也处理掉了。其实事情就是这样简单的。”

    昆吾子点了点头:“这么说龙王并没有错。”

    月昀子叫起来:“此人不是龙王!那螭吻已经死掉了、死掉了!”

    但李云心与昆吾子都不在意他了。

    李云心笑了笑:“我没有千里迢迢跑去贵洞天惹事,倒是两件大事都发生在渭城里。一次桃溪路毁了半边,野原山也烧秃了半边。另一次就是现在。刚才您在这里的话,能看到很多很多的亡魂——贵派月昀子屠杀了数万人,都是无辜者。我晓得修行人有第一戒律——他该死的。”

    昆吾子向脚下的大地看了看。

    渭城里曾有一片修罗场,但倾盆的大雨下了这样久,鲜血和骨肉都冲散了。然而数万人的血没那么容易清理干净——从天空中看,渭城里有一部分还是粉红色的。

    但已经看不到阴魂了。

    十方旌旗、百万阴兵奔向了四面八方,到如今——都消失不见了。

    而这也是他忌惮的事情之一。

    他在千里之外都感受得到此地的冲天怨气,然而分身来了……那怨气阴兵却都没了行踪。

    但也不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总有迹可循。

    昆吾子能够感受到那百万阴兵还在此地但……就是找不出。

    ——他可是大成玄妙境界的真人(注1)啊。

    这位玄境真人便笑了笑:“岂知不是龙王杀的呢?同敷毕竟是得道真人,想必不会轻易犯此戒。而龙王毕竟是妖魔。”

    李云心意识到“同敷”,应当是月昀子在世俗时候的字。

    昆吾子又微微叹口气:“先前我与同敷隔着千里说过一些话,晓得龙王之前只是化境而已。”

    “如今龙王已是真人,同敷却连神智都险些守不住——可见为了毁他肉身,龙王很是花了心思的。”

    “至此时嘛……这渭城附近的土地还是一座隐而不发的大阵。惭愧贫道却看不透其中关窍。”

    “只是说,龙王乃是妖魔,那邺帝亦是妖魔。两个妖魔杀我道统一修士,城中还死了这许多人、且龙王是需要阴兵的怨气成阵——”昆吾子微微笑了笑,“贫道倒是觉得,是龙王杀了他们呢——大抵道统也会如此想。”

    李云心看着他,惊讶极了:“您这是强行甩锅啊。这可不是真相。”

    昆吾子一边微微摇头,一边笑:“不是龙王想的那个意思。”

    “贫道是说,动手杀人、或者看起来动手杀人的,或者是同敷。但是令同敷走到这一步的,实则是龙王吧。龙王能说——同敷杀万人,这件事不在你的谋划之中吗?”

    李云心盯着昆吾子看了一会儿,脸上的惊讶神色散去。随后笑起来:“喔。您是这个意思呀。脑袋是他自己的,身子也是他自己的,我没用刀子逼迫他。”

    “你从前,也该是人身吧。但用什么办法夺舍了龙子。”昆吾子淡淡地说,仿佛对此事并不感到惊讶。

    因为他的确经历得太多了。经历太多,才晓得自己知道得太少。因而清楚世上必有很多神奇诡谲之事,用不着事事惊讶。这一点似乎与月昀子的自信正相反。

    “夺舍龙子成了龙王……但应该仍旧是人心。既是人心,还能用数万无辜之人的性命来算计一个修士……李云心,你的确是妖魔。”

    “脑袋在您肩膀上,随便你怎么想。”李云心叹口气,坐直了身子。

    昆吾子笑了笑:“以后天下人也会这样想。”

    “你想杀我?”

    “想。但暂不会妄动。”昆吾子抬手捻须,“杀你只需这化身便可,不是很费力的事情。但你的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贫道也很想知晓。然而杀了你,难保你神魂不受损,也许便记不得这么多了。何况……你是真人了。”

    “不过贫道会将同敷的魂魄带回山门。他说的事情,大概便会是事实。呵呵……这一点,便比不得妖魔。龙王大概不会了解——道统乃是天下正道,总是需要些事实、证据,不能只由贫道空口说——”

    “这点我了解。”李云心冷哼一声,“许许多多的并不是很在乎什么秩序公义的个体聚集在一起,却又不得不在乎、不得不被束缚了——整体上。因为不这样子的话,这些个体便会内斗,将自己干掉。这是一种很有趣的现象。”

    昆吾子愣了一愣,随即真诚地笑起来:“龙王的说法也很有趣,听着是有道理。”

    “的确如此。因而等道统确认了龙王在渭水的恶行,那时候我们再出手,大概便不会如同敷这般束手束脚。道统与妖魔之间有些不成文的规矩——不可枉杀真人便是其一。”

    说了这句话,昆吾子略顿了顿。看看李云心又忍不住微笑,似乎觉得李云心这与众不同的妖魔的确有趣,便多说一句:“即便要杀,也要做得干净圆融些——龙王今日击不散同敷的魂魄,便是不够干净圆融了。”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皱起眉。

    “您是说……”他试探着问,“您是说,其实我干掉月昀子这件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死无对证?”

    “因为妖魔与道统之间有些潜规则。因此没有借口的话……就只能吃个哑巴亏?”

    昆吾子大笑:“龙王也可以这样想。但之所不杀真人,便是因为这种事很难料理干净——真人之魂,可极难被击散。到时候龙王编一个瞎话儿,这边还有同敷与龙王对质——龙王说谁有理呢?”

    “自然是道统有理。”昆吾子不笑了,冷漠地看着李云心,“因为道统总比妖魔要强一些。于是道理便在道统这一边。”

    “所以说,贫道自会为同敷报仇。但也并不急于一时。”

    李云心坐在藤椅上,藤椅下是那轮玄光宝鉴。而他身周云雾缭绕,又被那玄光宝鉴的清辉映成淡淡的金黄色。这令他看起来很像是一个高踞云端宝座之上的神人——只是这神人正被另一个神人的化身威胁。

    他微微皱起眉、靠着藤椅的一侧扶手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叹一口气:“那么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我总结一下子,其实只是想说一件事——”

    “不管你们的人到底因为什么惹上我,干掉他们就怪我。现在你的分身又站在我面前,而我拿月昀子的魂魄没办法。于是你带他回去了,就有个正当理由来搞我——对妖魔们也有个交代。总之是你强你有理。”

    昆吾子并不想回答他,甚至也懒得微笑了。他一伸手,那袍袖就变得极大——眼看要将月昀子的鬼魂卷进去。

    便在这时听见李云心说:“我劝你别这么干。”

    渭水龙王站起了身,脸上的表情不再平和,而变得严酷冷峻。

    “本指望道统里还有几个讲道理的人,结果让我很失望。”他挥手收起了藤椅,站在玄光宝鉴上、身周环绕层云,“而且有些时候,你的感觉还未必比你的那位同敷敏锐。”

    “你只化了一个分身来,又说不急于一时,可见你这人谨小慎微。认为即便我是真境,但凭着这座渭城布下大阵仍可能伤了你的真身。”

    “——可惜你猜错了。这阵法,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只是用来对付他。”李云心向月昀子的魂魄指了指。

    而昆吾子皱起了眉:“今日我不杀你,你莫以为自己就有好大的依仗。你这阵法——”

    “你懂个屁。”李云心大笑起来,同时指了指身下的玄光宝鉴,“知道为什么我能用这东西么?现在我乐意的话,还可以召出他的三十六天罡灵童阵。他肉身毁掉的时候法宝都被我收了去,而我之所以能操控自如就是因为——连他的魂魄都是我的了,他的法宝怎么会不是我的?”

    “你想带走他回道统找家长?朋友,你倒是做得一手好梦——”李云心陡然收敛笑容、眯起了眼睛。

    他刷拉一声打开自己的折扇,随手从扇中抹出了月昀子的法笔,在扇面的一幅山水之中迅速地一勾——

    昆吾子看得清清楚楚——他是在山水之间,勾了一个小儿出来。

    这笔一成——登时,天摇地动!!

    昆吾子此前已经感受到此地的冲天怨气,但他来的时候,开赴四面八方的百万阴兵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寻不到那些阴兵的踪迹,但可以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到此时……

    他终于知道那些阴兵跑到哪里去了。

    它们——足足百万阴兵——都被炼化成了怨气与灵力、散布到这渭城周边了!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灭杀百万阴兵,即便昆吾子也自问做不成。那么就只能有一个解释——那些阴兵并未反抗,而是遵从了号令、“自愿”化作了怨灵之气。

    现在李云心的这一笔,登时成了阵眼。

    渭城周边的灵气、百万阴兵所化的怨气,疯狂地涌动起来,甚至将瓢泼而下的豪雨都短暂地倒卷上了天!百万阴兵魂魄所化的怨气——那是何等强大的力量,岂止万倍、十万倍、百万倍于“百万人的信仰”?!

    这渭城周边的土地上便是承载了一股如此强大而可怕的气息,以至于连昆吾子的化身都变了脸色——李云心勾出那一笔,他便顿时感到不妙。再体察到渭城一地的狂暴气息涌动,立时怒喝出声:“你疯了?!这怨气一散开,你会毁了半个——”

    本想说半个渭城府。但话到嘴边意识到半个渭城府也是打不住的。最坏的结果,会毁了半个庆国——一半的国土尽成怨气肆虐之地,那要死掉多少人?!

    是有可能令天人发怒的!

    然而后半句话之所以没有出口是因为……

    那狂暴可怕的冲天怨气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间。随后,陡然消失无踪!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这位大成玄妙境界真人的化身愣在空中,竟像是实实在在地呆住了。

    ——那样的力量……哪里去了?!

    下一刻,他下意识地去看身边月昀子的魂魄。

    已不见了。

    再转眼去看李云心的折扇……

    原本白纸扇上,是用浓淡墨勾出来的山水。

    而此刻那些山水都变得颜色饱满了。那画儿是如此地逼真就好像……

    整个渭城周边的山水,都变小了、缩微了、被贴在这扇面上了!

    打眼一看,是色彩明艳的山水全景。运足了目力再看,会发现那些山水之间更有细微处——看得到山峦上的石块,看得到石块上的青苔,甚至目力够强的话,还能看得到青苔上无比细小的尘埃!

    而一个人……也在那画上。

    那是月昀子。

    昆吾子愣了很久很久,才抬起手,指着李云心:“你、你、你是——”

    “画圣余孽。”李云心冷静地看着他,刷地一声合上了折扇,“你看,如今你没法子告状了。”

    “方才那些——”昆吾子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这道理你该懂的。”李云心笑了笑,“你们写符箓,天地灵气的浓度就已经足够用。但符箓写成阵,天地灵气没法儿让符箓‘浸在灵气’里了,就需要额外的补充。譬如说,月昀子杀三万人,成他的阴灵阵。”

    “但格局太小。他以为我在渭城以及渭城周边画了一个人,那便是我的‘大阵’——我可不喜欢这么小家子气。那个‘人’,也只是我真正阵法当中的一部分而已。”

    “我的大阵,是这半个渭城府。月昀子用自己的灵力引导那三万人的怨气侵蚀了我那小阵,得意洋洋……自认为我的布置都为他所用了。那蠢货却不知道……我在那人形小阵里预设了经络穴道,他用他自己的灵气引着怨气沿着那些经络穴道完完整整地游走了一遭——那人不实则就是他了么?哈哈哈哈!”

    李云心忍住狂笑起来,似乎觉得有趣极了:“这蠢货的阵法一成,其实就已经将自己画进我这千里江山图当中了——他还在刚才傻乎乎地问我为什么自己的道法不起作用、身子骨儿也不如从前?哈哈哈哈……他的灵气都有一半被自己画掉了、半边身子都入了我的画了,如何起作用?!”

    “不过嘛。虚境画出来的终究是虚幻的。化境画出来的是真实的,但容易被毁去。真境么……我眼下是真境。可以用神魂画一个真真正正地、宛若天造地设一半的东西出来,可是……只有到了玄境,才能以天地入画呀。”

    “我没这水准。但百万阴兵的怨气、在一瞬间化在这渭城附近,便足够我施展出玄境的手段了——虽然只有这一次,但也足以令我把他的魂魄活生生地画进这画作中……这,便是我们这些画圣余孽在玄境可以使得出的手段——以天地入画!”

    “——您说我这计,妙不妙?”

    昆吾子怔怔地听他说完了,猛地竖起眉毛,脸上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怒容:“既然你是画圣余孽,灭杀你还需要什么理由?!本座今日便在此将你——”

    “然而我爸是李淳风。”李云心笑起来,“你敢动我?”

    昆吾子再次愣在那里,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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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真境之上的修士号称不死不灭,皆称“真人”。真境修士、玄境修士、太上忘情境界的修士,皆可称“真人”。这是一种尊称。(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知好歹

    不过不是因为“李淳风”这个名字如雷贯耳,而是……似乎只有一点点印象。但他竟然记不起在何处听过这个人了。

    倘若真是全然不晓得,他会觉得对方在虚张声势。

    倘若了解得透彻,大概也有应对的好办法。

    但如眼下这样子……他便愣住了。

    实际上对于一位寿元已经超过五百年的大成玄妙境界修士来说,一个人在他的脑海中“有一点点印象”,已经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了。

    五百年……他该见识过多少人!

    修士的头脑清晰,记忆力必然好。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事儿变得相当奇怪——竟然出现了世俗中人才会有的状况——

    “记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

    李云心在心中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抓住他了。至少是暂时的。

    计划里没有包含玄境修士出现的情况,但对方偏这么来了。不过好在是收尾的时候来,而不是在尘埃落定的时候来。于是自己借那百万阴兵以及这两个月来的谋划的余威,与他达成了危险而微妙的制衡。

    ——这一切都是因为先前月昀子的鬼魂,在听到李云心同昆吾子提起刘凌时的那个不安的眼神。

    那一个眼神说明了太多的问题。

    就好比一面无比坚硬光洁的石板上,出现了一丝极小极小的裂缝——眼下李云心要撬动这裂缝、粉碎那面石板,打破此刻的危险局面。

    昆吾子愣住、沉默。在紧皱眉头思量息之后,暂时放弃击杀李云心的打算,沉声问:“李淳风又是什么人。”

    李云心得意洋洋地冷笑一声,看起来有恃无恐,似乎丝毫不担心眼前这个玄境修士对他造成的威胁。他甚至在那一轮玄光宝鉴上踱了两步、挑战了琅琊洞天宗座的耐心之后才倨傲地说:“你竟不知道?啧啧,真是尴尬。不过你不知道,那凌空子、月昀子,可是都知道啊。”

    不等昆吾子开口,他又道:“不过,我猜你也不会想知道。更不会想要杀了我。因为一旦杀死我,在双圣那边儿你可就难交差了。”

    “说得明白些。”昆吾子沉声道,“你只有一个机会。倘若我觉得你是在虚张声势,便立时杀了你。至于之后会有什么麻烦——这天下间还没有我昆吾子担不起的事。”

    “好。既然你这么强烈地要求我说,我就说。但你可以随时打断我——只要你觉得有必要。”

    李云心轻出一口气:“我父李淳风,我母上官月。我名李云心,若还是人的话,今年十五岁了。今天,六月十七,便是我的生辰。”

    听了这话,昆吾子脸色平静。

    但李云心一直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色——从没经过类似训练的玄境真人脸上的细微表情没能瞒得过他的眼。在此刻李云心告诉自己如果他以后要用化身去和别人说话,一定要令自己的面貌看起来模糊不清。

    就像曾经凌空子所做的那样。

    昆吾子的眼睛微微变大、嘴角放松、下颚也放了下来。

    玄境修士已经做得够好。在这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看得透他此刻内心的情感。然而唯有李云心知道一些本能——即便在这些高阶修士的身上也有效——他们毕竟还没有脱离肉身,本质上,也还是“人”。

    玄境修士那些无法被意识所掌控的微表情向李云心传达了一个信息——他感到了惊讶。而且这种惊讶的程度很强烈。

    原本李云心认为对方是对自己今日才十五岁这件事感到惊讶,但很快发现另一个细节。

    在听到“上官月”这个名字的时候,昆吾子的眉毛再挑了挑……并且张大了鼻孔。

    这些细微表情的尺度大概只在毫厘之间——也许一阵强风吹拂面部时引发的变化都比这样子要明显。但修行者强大的观察力结合李云心所独有的、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知识,令他洞悉了玄境修士的情绪。

    ——先惊讶。而后在听到“上官月”这个名字的时候,又在惊讶的同时流露出轻微的……

    “恐惧”。

    昆吾子的惊讶,也是因为他的母亲“上官月”,恐惧,也是因为她。

    李云心微微一愣。一边慢慢地说接下的一句话,一边迅速在心中回忆起他的那位母亲的一切细节,以期可以得到更加强而有力的武器。

    “看起来你似乎不知道这件事。那么我猜你第一次听说李云心这个名字,是因为那位凌空子的情报——我在渭城出现,且是个厉害的画师。而你之后认为我死掉了。”李云心看着他,“那么奇怪的事情就来了。你琅琊洞天门下的一个化境修士知道我的身世、一个真境修士也知道我的身世,而你这宗座却不知道。”

    “那么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他们在知道这件事的同时,还是为了另一个目的——你想知道么?”

    昆吾子沉默了一会儿。

    但李云心知道他的内心并不像他看起来这样平静。玄境真人的沉默持续了三息,于是李云心知道了对方的态度。

    他便轻声道:“凌空子知道我的事,是因为——你也晓得的——她下山之前,去见了双圣。”

    “够了!”话到此处,昆吾子紧皱眉头,厉声打断他的话——好像再多听一句都会让他感到不那么舒服。

    “还没完。”李云心冷笑,“听到这里你会觉得这是双圣的事儿,你不想掺和进来。”

    “那么你也应该清楚既然那凌空子晓得,而你这堂堂洞天宗座不晓得,就必然是很隐秘的事情——双圣不想被无关之人知晓。那么,杀了我,这件事情就会闹大、搞得天下皆知。你的那两位大领导,会很不开心。”

    昆吾子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去,作势欲走:“好。我今日便听了你这些话,之后自会查证。”

    “别急啊朋友!”李云心笑起来,看着昆吾子,“你以为我说了这么多,就只是想要换一个,你不杀我的结果?”

    玄境真人再一次皱眉:“你还想如何?饶你一命,已经是——”

    “凌虚剑派的两个低阶修士也知道这事儿。你们道统,可真是烂筛子。”李云心不笑了。

    倘若像刘老道那样了解他的人,此刻就会意识到……

    他接下来要提出要求了。

    ——向一位大成玄妙境界的修士。

    他说了这话,昆吾子再一次停了下来。修士的心中生出愤懑却不得舒展的郁结之气来——他在被这区区真境的妖魔牵着鼻子走,可却丝毫没有办法!!

    李云心毫不在乎玄境真人的愤懑,只冷着脸继续说道:“区区两个剑宗低阶弟子也知道这件事,区区真境的月昀子也知道。”

    “而他们知道这些事,却不是双圣的意思——是另一个神秘人告知他们的。”

    “那个神秘人以及背后的组织,也和双圣想要达成的目的一致。我试着弄清楚这些事,但月昀子不肯说。所以,凌空子那边的事情涉及双圣,你不要知道。但月昀子这边事情涉及到一个对道统似乎并不友好的组织——你也不想知道吗?”

    昆吾子沉默一会、思量一会儿,似乎已经受够了眼下的局面。他冷哼一声:“本座毫无兴趣!”

    李云心微微一笑:“你毫无兴趣是你的事。但我要你去做另一件事——搞定道统里面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让他们闭嘴、别再来找我的麻烦。”

    “如果你之后想要搞清楚那神秘组织究竟有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来历,那就帮我做成这件事。这件事我,我也在查。查到了心情好,也许可以将结果分享给你——别急着冷笑。你是玄境的修士,我知道你比什么凌空子、月昀子高明到不知道哪里去。而今天我能在这里和你谈笑风生保下命来,你就该知道——我是一个值得合作的对手。”

    昆吾子沉默了一会儿,叹出一口气:“你……当真十五岁?”

    “真真儿的。”

    “怎么会有如此的心机。”

    李云心谦虚地笑了笑:“这世上总有天才存在嘛。”

    昆吾子似乎不晓得该如何回应他的这句话。脸色古怪地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同敷倒是死得不冤。你这个人……的确有些本领。”

    “贫道也是爱才之人。你将同敷的魂魄交给我,或许真可以谈‘合作’这件事。”

    “这不可能。先不说我没法子再搞出一个玄境级别的法阵了,就说他的魂魄本身——我直说了吧。”李云心指了指他的折扇,“这是我的行宫。我之前搞了一连串的计谋,也是为了让月昀子使坏心眼儿——聪明人没几个好东西,我知道他必然会上钩。”

    “然后,我就可以得到一些把柄。这家伙生前有一件事说得很对——这天下的大势大致是两个阵营。道统与剑宗组成的人道,以及妖魔们松散的神龙王朝。一开始是你们在为难我,所以我不做人、做妖魔了。眼下我占据了渭水渭城,夹在两者之间。所以我需要一个投名状,好叫妖魔们罩着我。”

    他一晃手,打开自己的折扇:“这就是我的投名状。月昀子是高阶修士,并且在道统混得不错。他知道很多秘密——妖魔们或许会感兴趣。当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很多修行的法门。对于妖魔们来说或许不是顶顶重要的东西,但保不齐会有人想重修。”

    “况且他之前还说了很多……类似于道统要对神龙王朝开战之类的话。您知道的,妖魔们是一盘散沙。然而一旦作为整体面临巨大危机,也许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时候,他们会乐意接受我。毕竟,人最了解人。”

    昆吾子本应暴怒。但此刻并没有。

    可能的暴怒会是因着“区区一个少年大放厥词”之类的缘由。然而这时候,昆吾子已经将李云心当做一个真正的对手来看了。

    与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交锋,就要摒除一切狂妄、自大、轻蔑的心理。如若不然,那月昀子便是前车之鉴。

    “一个人的话,不足为信。”昆吾子试图指出他的漏洞——以认真理智的态度,“我们可以说这是你的阴谋,令他形成错误的认知。他在道统,说的话便是事实。但在你们那里,说的话——我们可以不认为是事实。”

    “您说的有道理。”李云心毫不迟疑地点头。于是昆吾子试图再对他说一些别的话,好令他就范。但听到李云心紧接着又说,“但二十五个人的话呢?我不是很了解道统的历史,但想来已经有很久,没有死过三十六个低阶修士了——哪怕是低阶修士。而现在我这里有二十五个。”

    他说完了。一晃那折扇,随手便从山中拉出了一个鬼魂来。

    昆吾子虽认不出那鬼魂姓甚名谁,但看得清清楚楚……那的确是一个修士。

    鬼魂一现身,立时愤怒地大叫起来:“师尊为何骗我?!师尊为何杀我?!”

    李云心便当即问他:“你师尊是谁?”

    但全凭执念支撑的鬼魂一时间倒是真的记不起他的师尊是谁了。李云心便道:“可是道号月昀子。”

    鬼魂登时挤眉弄眼,像是愤怒地要将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是了是了!月昀子为何设计害我?!为何害我?!”

    李云心便微微一笑,掌心里青芒一闪,将它拉回了扇中。

    接着,在昆吾子眼皮子底下又拉了几个鬼魂出来,俱是那渭城中,月昀子要他杀死的那些修士的魂魄。

    展示了六个之后他才看昆吾子:“你的那位同敷骗我杀他们,只为了他的法阵。但我有法子将他们的魂魄保存起来。且在杀他们之前,我已告诉他们是谁叫我做了这事。而今日同月昀子争斗,这些鬼魂从头看到尾——”

    “那么这么多人的话,道统会不会不认账。”

    昆吾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真是……真是……”

    “小小年纪,怎会有这样的手段?!”

    李云心微笑着点点头:“所以说,趁早同我合作,别让自己之后后悔。那刘凌子牛气冲天,被我搞残了。那月昀子牛气冲天,被我搞死了——你不要步他们的后尘。”

    “……如此高调不是什么好事。”昆吾子叹气,“我再想想吧。”

    李云心陡然变了脸色,一拂衣袖,身下那一轮玄光宝鉴登时直往云中而去,将昆吾子抛在原地。

    “那你就好好想想,我是怎么弄来了那百万阴魂吧!”

    浓云中传来他的厉喝:“不知好歹!”

    =============

    这个月我是不是犯太岁。

    又说硬盘即将完蛋了。

    烦。(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邺帝

    “百万阴魂哪。”一个人叹了口气。声音尖细,语气听起来像是无奈,又有点儿微嘲,“如今在他身上下了这样的力气,可难换人了。”

    雨仍在下,街道上仍挤满了人。都仰着头看天上的云。

    但这时候已经见不到李云心同月昀子争斗的异像了,乌云便是乌云,没什么奇特之处。

    可龙王仍在云中、一位玄境修士也在云中,人们却不晓得这件事。

    而就在这渭城里,故城街的尽头,原本属于于家女婿汪生的那间书笔铺子屋顶上,站了两个“人”。

    一黑一白,都吐着长舌。

    正是黑白阎君。

    李云心初见双君的时候,白阎君的高帽上写的是“食人心魔何处来”,黑阎君的帽子上写的是“二世托生往何去。”

    然而此刻这白阎君的高帽上写的则是一个“空”,黑阎君的高帽上写的是,“也空”。

    白阎君在看街上豪雨中的人群,黑阎君则一只眼看着天,一只眼看着他们身侧的废宫,并不说话。

    这白阎君便又道:“啧。若不是你当年许了那邺帝那些话,今日可也出不了这等事。百万阴魂……百万阴魂哪,都交给那小儿,叫他作了阵——一股脑儿地就没了!”

    黑阎君仍不说话。看了那鬼气森森的废宫一会儿,才道:“当初的好处可是你受的——那小子来了。”

    说完,膝盖也不打弯,从屋顶往下一跳,就在半空中消失不见了。

    听了这话白阎君才转身,看见李云心隐没了身形,正站在屋檐下的雨中仰头看他。等那黑阎君消失不见了才笑着打招呼:“您是来验收成果的?”

    白阎君诧异地看看头顶的浓云:“你竟不同那昆吾子周旋了?”

    “多亏您帮了大忙——现在他被我唬住了,心中又不甘心、又愤懑、想走又不想走,正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李云心笑着向白阎君作了个揖,“一会儿他如果再来和我谈,我还是要狐假虎威的。”

    尽管晓得李云心这人只有在要求人的时候才会如此客气礼貌、并且很有可能翻脸就不认人。但白阎君此刻似乎仍旧很受用他的恭维话。他伸手捋了捋长舌,阴森森地笑起来:“嘿嘿。若我是你这小儿,就赶紧将他打发了,何必还拖着他、不许他走?那是一个玄境的真人,一旦念头想岔了,可一转眼儿、反倒将你打发了!”

    “机会难得啊。”李云心飘然上了房顶,也随着白阎君的目光看街上豪雨中的人。那些人仰头看云,却不晓得他们要看的人,此刻就在他们身边——在看他们。

    “您想想看,一个月昀子都是渭城里难得一见的人物,何况玄境——还是大成玄妙境界。他来了,能和我说上这么久,我就得趁这个机会把话儿说开了。能利用、就好好利用利用。”

    “我眼下是既杀掉了妖魔,又杀掉了修士,两边得罪人。昆吾子觉得我不是常人,对我表现出一点儿尊重和好奇——但是还不够。我得让他站在我这边——至少让人觉得他站在我这边。这的确是冒险……可是眼下不冒险,以后可就更危险了。一团乱麻,必须要理清。”

    白阎君嘿嘿地笑起来:“本君就是喜欢你这个劲头。嗯……若是哪天看见你害人不成、自己反倒被人给害了……嘻嘻嘻,那才是更有趣的事情呢!”

    李云心也陪他笑。笑罢了,才道:“想知道那邺帝的事情。”

    白阎君的脸上顿时露出古怪的神色:“好奇这个做甚。”

    “以防您的投资打了水漂。”李云心的脸上仍挂着笑意,但口气却是认真的,“我不清楚百万阴魂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你们每天辛辛苦苦地勾魂,甚至还会安排判官、鬼差,可见这活儿很吃力。那么我猜百万这个数量级,您大概也要心疼的。”

    “因而想知道那邺帝同您有什么渊源——能叫您使这样大的手笔。”

    白阎君不说话。

    李云心就干脆坐到了屋顶上。

    屋顶上的瓦缝中生着青苔,被雨水浸透了,更显得翠绿油亮。大雨浇在屋上,顺瓦向下流淌,在屋檐处几乎形成一片小瀑布。有几个人在暂且在屋檐下避雨,但是听不到他们说话的。

    但他坐下也不是全觉得累——就只是一种高度紧张之后,令自己平静放松下来的动作暗示罢了。他坐了,伸手指屋檐下的人:“看他们。修士都不大在意他们,您也不大在意他们。但是这些不被在意的个体聚合成一个整体,便是我今日决胜的关键。”

    “所以啊朋友,我需要知道一些细节。有些细节你觉得无关紧要,但在我这里是相当重要的。一些事情我不清楚,也许下一次布局的时候就成为致命缺陷——我说怕你的投资打水漂,就是说这事儿。”

    “我被人反过来阴了、吃了亏你会很高兴。但如果我被人阴死了,你就不高兴了。”

    “您帮了我这么多次,我心里比较感激。但也知道我可不是只凭着颜值就把你征服了——你一定还希望我今后有其他的用处。那么我觉得今日既然已经投资到了这个份儿上……您就该对我说清楚一些事情。提前说清有商有量,总好过以后一拍两散。”

    白阎君听完他说的这番话,愣了一阵子,忽然笑起来。边笑边用手指指头顶那层云:“你这小儿,倒是把要用在他身上的手段用在我身上了——这便是你方才说的‘至少让人觉得站在我这边’,嗯?”

    李云心叹气:“别闹了。我是认真的。过一会儿那位就会再来找我谈。如果你这边我用不着,那么我就得……翻王牌了。”

    白阎君瞪圆了眼睛——因为那一句“别闹了”。

    可又当真不晓得该如何回他,亦不好拂袖就走。愣了片刻只得当没听过这句话,想了想,冷笑一声:“这件事,你可想左了。真以为本君是因着你,才放出了百万阴魂么?”

    李云心不慌不忙、神色如常:“愿闻其详。”

    “说起此事,唉呀。”白阎君长长地叹口气,“先将你晓得的都说了。然后本君再告诉你些事。但另有一些,你现在知道了可不好。”

    “好。”李云心并不犹豫,略微思量了一番,开口道:“那夜我见了你,你告诉我夺舍龙子的法子。其间我发觉了一点异常之处。那便是……你似乎极看重那大鬼。”

    ——那时候,正是琼华楼、宝华会之后的夜晚。

    那大鬼吃了京华来的大画师,披了他的皮赴会。但在会上被李云心与凌空子识破,被李云心收入袖中。

    那时候的大鬼,也仅仅是一个还算有些道行的阴神。同所有在世漏网的鬼修一样,执念强得惊人。虽说随着境界的提升这执念会稍稍减弱一些、它们的理智也会多一些,但那时这大鬼也堪堪只相当于虚境的修为罢了——只能害一害秦公子那样的只晓得用符箓、却不晓得如何好好用符箓的普通人。

    吃了大画师、披了他的皮跑去宝华会——李云心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巧合。因而将它收走,打算好好逼问是不是那凌空子的计谋。

    然而最后他不得不相信,真的是一个巧合。

    那大鬼……便是数百年前死守渭城******六十余年的邺朝末帝、“大邺昭武皇帝吕正阳”!

    白阎君说它不害人,而它却就在前夜吃了人。

    李云心逼问了好久,才意识到这事情当中还有关窍。

    据那大鬼说,它因着生前的一些事,得了阎君梦里的一诺——许他这渭城******“国运昌盛”,直至他本人百年之后再消亡。

    可惜后来那庆军攻进来、屠城、杀上金殿将他斩了,那阎君都未露面——竟是食了言。

    待这邺帝身死,阎君便亲来勾魂。渭城的******虽说是******,但城中亦有六十万人之众。而那时候“大邺”也只刚刚亡了六十年——甚至很多穷乡僻壤之处,那人还认为仍旧是邺的天下。且更有相当一部分遗老遗少心向渭城的邺朝******,只待某日“王师复克”,这天下便还要姓吕的。

    因此这邺帝身死,数百万人愿力加身,虽说成不了离帝那样只差一步便突入太上忘情之境的大妖魔,但成就一个真境妖魔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那白阎君来勾魂,邺帝的鬼魂便责问他堂堂阎君因何失信。

    ——不过当初因着什么事得了阎君一诺,那大鬼却已不记得了。

    倒是记得责问阎君之后,那白阎君也羞愧,只道“时也运也”,说既是许他的阳寿未尽,如今便以阴寿补上。

    邺帝鬼魂满怀亡国之恨、对那阎君不守诺言之恨,只道他生前乃是帝王,更有可能重夺江山。而今身死,连满城的子民也因他受屠,怎能用什么“阴寿”便打发了。

    阎君想了想,便改了条件。说,许他做这渭城的冥界帝王——这渭城方圆百里,皆封作他的鬼国。而这渭城地界上死亡的魂灵,便也都算作是他的子民,亦不会令它们转世投胎。他在这鬼国做皇帝,想做多久便做多久。

    邺帝听了这话心中欢喜,想如此又与那天帝有何不同?只是神通少些、地盘小些罢了。于是便答应了。

    岂知答应了之后……原本是一个完整的魂魄,却立时被白阎君勾了一半去。

    剩下的一半变成了李云心所见的大鬼——原是该成真境鬼帝身的,却只变成了一个虚境的、浑浑噩噩的鬼修。

    而这鬼修有些生前一些有限的记忆,便下意识地厌恶一切同庆帝有关的事物。那京华来的大画师临行前被庆帝赐予了金印,大鬼便循着那金印上庆帝的帝王气找到了他,不由分说便将他害死了。

    而但是这大鬼又在躲索它的龙子,恰好得知宝华会上有道统高人,便披着皮去了,想那龙子也是妖魔,他藏到那里去,是必然不敢来捉拿它的——宝华会那一夜的狂风骤雨,便是那龙子在满城索拿它。

    当夜白阎君对李云心说大鬼不害人——这也倒是实情。这浑浑噩噩的大鬼,只记着自己还是这渭城之主,而这渭城中的子民皆是他的子民。又为那屠城一事耿耿于怀、自责惭愧,哪里会去吃“他的子民”?也就去害那些飞禽走兽罢了(详见第九十五章大牲畜)。

    等到他死后月余、道统的道士又来将怨气冲天的废宫用道法封印镇压了,这“鬼帝”便是连“家”也回不去了。仅剩的记忆和理智很快消失,最终彻底沦为一团算是稍有些理智的怨气,一晃便是数百年。

    寻常人来问它这些,那大鬼自是记不起。但李云心毕竟有别的法子。

    他试过“催眠”。从前做过很多此类事——一些人所谓的“彻底忘却”的事情实则就藏在意识深处,只要能将它唤醒,便无所谓记不得。

    李云心将这残了一半的鬼魂当做一团混沌的记忆来试,结果竟出乎意料的好。

    便是在那天晚上,他许诺为这苦命的鬼帝做第一件事——

    解了那镇压他废宫数百年的道统封印。

    便又是在之后的几天,他重塑螭吻法身的那一夜、凭着渭城三十万人的阳气,顺便也破了那数百年的禁制封印!

    鬼帝因他而恢复了些清明的神智,又得以重回废宫,便成为他最坚实的盟友。先收容了那老乞丐的魂魄,再召集了从前被镇压在废宫中的兵将鬼魂,许诺要还他一个人情(详见第一百一十四章参造化)。

    于是之后鬼帝、乃至其下的第五伯鱼,都成了李云心的情报来源以及情报中心。

    而鬼帝也的确将这个人情在今日,大大方方地还了。

    李云心说了这些,停下来歇一口气,去看白阎君:“只是我好奇的是,当初你因为什么给了那鬼帝承诺?之后明明已经失信了一次,为何又害了人家一次?”

    白阎君悠悠叹一口气,也不再笑了。

    他在原地转了转,才道:“那金鹏义女白云心在野原山外拦了人,当不是看你的面子吧?”

    “不是。”李云心答他,“是看鬼帝的面子。”

    “你可知为何?”

    “他不肯说。倒也不是不肯说,而应当是记不得了。”

    “嘿嘿。确是记不得了。”白阎君尖声尖气地笑一声,但听着却像是自嘲、或者有几分无奈,“本君第一次许他国运昌盛,便是因为那金鹏义女。但个中详情……唔,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而后这渭城被屠、那邺帝被杀……实则也不是本君失信,倒的的确确是时也运也。个中详情,你也不要知道的好。”

    李云心翻了个白眼:“那您老说点儿能让我知道的?”

    “唉……能让你知道的嘛,便是——本君那第二次,可不算是失信。”白阎君眯着眼笑起来,“本君说不勾他的魂魄,不叫他再转世托生。说将这渭城百里都封给他,城中的魂魄都不再入轮回——哪一条没有做到?”

    “只是说,魂魄勾去一半,好叫他忘记些事情、成不了真境的大妖魔。而那死了的人,他们的魂魄的确没有再转生——本君只是将它们勾去了地府嘛!”

    白阎君再叹气:“只是你倒是卖了他一个好儿。他记上了你的人情。他惦记着你的人情,再向本君索他的人……这百万阴魂,便是这四百余年里渭城中死去之人的魂魄了。本君全交付了他——也不算背信了。”

    “所以说——”白阎君愁眉苦脸地叹完了气,又狭促地看着李云心,“这百万阴魂是因着往日的诺言许给那鬼帝的,而不是你的面子。若你手里真的有什么王牌呀,本君还是建议你尽快地使出来、用了——喏,那道士来了。”

    就在李云心的身边,雨滴迅速成形,重新勾勒出一个人影。

    ==============

    本来什么都不想说。但是出埃及跟我说啊,你总得解释一下。闷头失信太伤人了,那我还是尴尬地说吧。

    本月十号收拾完了家,自信满满地打算攒稿子拼今天的战力榜。

    但是呢之后楼上装房子,一直吵得睡不好。

    过几天不装了写了点,手摔伤了。

    再过几天,笔记本坏掉了。

    换了个新电脑,之前硬盘又完蛋了。

    算是连环倒霉。之所以觉得尴尬是因为之前有在更新末尾提过这些事。然而又提一遍,我自己都腻味,觉得像是蹩脚的借口。

    但很不幸的是我一直以来基本都处于这种长期倒霉的状态……

    不大敢看书评区……接下来几天希望我可以多更一些。

    我再也不说“某日更多少”之类的话了。自己也好尴尬……(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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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221/ 第一时间欣赏心魔最新章节! 作者:沁纸花青所写的《心魔》为转载作品,心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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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介绍:
或许在某个冬日寒夜,你听到一墙之外有人轻声曼唱: 玄门羽衣白云心,一琴一剑一丹青。 浅雪红炉黄芽酒,夜读紫薇洞庭经。 余音袅袅,宛若天籁。你便踏雪循声而去,忽见远方灯火幽微。 复行一刻钟,直入竹林,眼前豁然开朗、暖意扑面。 便看到一只白鹤翩然起舞,一红衣龙女抚琴唱和。 你心中惊诧,便揉了揉眼。 再定睛看去,只发现自己站在自家门外,街上草木萧瑟。 世人皆谈神仙,却不知或许他们,就在你身边。心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心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心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