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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沁纸花青     心魔txt下载     心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一章 毛茸茸

    李云心微微一愣,难以置信地往陷空山下看了看。

    这个“难以置信”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是谁发出了这飞剑。恰恰相反,早就知道了。

    出了陷空山的时候便发现一个小妖正往这里来。李云心那时只当他是附近的小妖魔大着胆子来此地瞧瞧是否有什么便宜,因而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是真境的大妖,哪里有心思去管那些杂鱼。

    但现在……

    那小妖使出了一口飞剑、正插在自己面前。

    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

    李云心便在稍稍一愣之后走到陷空山顶的边缘,往下面看了看。

    陷空山只剩一半,但也还有数百米高。即便他目力超群也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只见到那小妖的身影站在山脚下,仰头往上看。似乎在看自己发出的那一剑有没有取得什么战果。

    是个还没有学会飞行的小妖怪——不到化境的修为。

    李云心看了他一眼,又走回去看那柄飞剑。飞剑先前入地极深,可刻正在微微颤动似是想要离地而去。

    但它可是插在李云心用来布阵的那一片平地上。他挥手将这片土地削平时用了灵力,便叫这土地既坚且韧。如今飞剑插进来,再想走脱可就难了。

    李云心细看这剑,发现有些眼熟。这是一柄细剑,剑刃只有两指宽。白亮的剑身没什么纹路,但也没有锈蚀。剑柄长长,可以双手持握,柄上缠着粗麻绳。

    数月前的那个雨夜两个剑宗的剑士追杀他,手持的就是这样的剑。

    但眼下这种本该属于剑宗的剑出现在一个小妖的手中,且……这小妖是可以驭使飞剑的。

    这意味着这妖魔通晓剑宗的道法,并且修行得颇有系统。妖魔本就是天地野生,不通人世间的伦理造化。无论学习读书写字还是学习天心正法都要比人难上许多。但这妖魔不但学了而且会了,那就意味着断不是自修的——必有成系统的师徒教育。

    李云心当即想起一个名字来——阳剑子。

    邪王死前说他最恨的人乃是庆国南边、余国境内的阳剑子。

    他名字里有个剑字,后面又像天下修士们一样缀一个“子”字以示尊称……

    难不成还是个人?

    是个通晓天心正法且将这些法门传给了妖魔的人?

    见了鬼。剑宗和道统可不会容忍这种事……的吧?

    他忽然怀念起他从前所处的那个世界来。譬如说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件事——

    他身处庆国。阳剑子身处邻国余国,还是个大妖王。

    这种级别的人物、这样子的距离……他倘若能够使用某种工具,那么随随便便敲上几个字符就能搜索出一大堆的相关信息,或许连他是个什么模样都清楚了。

    可在这样的时代,他却真的一无所知。

    这个时代的人、修士、妖魔们或许一直很习惯于这样子的生活,但李云心却总觉得别扭而不可思议。就好比这个时代的人们,很难像他一样深刻地意识到“信息不对称”这件事的可怕程度。

    他伸手握住山顶的那柄剑,一把抽了出来。

    细剑在他手中震动得更加猛烈,颇有脱离掌控之势。李云心便又运气灵力在剑刃上一弹,崩出一个缺口来。这剑登时不动了。

    然后李云心纵身跃下陷空山,在空中腾起云雾前行了一段,正落在小妖的身后方数丈远。

    这小妖的目力没他好,又看不到数百米之外的模样。因此浑然不觉一个真境大妖魔在对自己虎视眈眈。反倒在山下走来走去地仰着头,似乎是见飞剑没了动静、打算找一条路上山去瞧瞧。

    这小妖生得也奇怪。他穿了一身青布道袍,看着像是个人修。但脑袋却不是人头,而是狗头或者狼头——考虑到既是妖魔,应当是狼。

    两足是反曲的狼腿,双手变化了五指,但生着浓密的毛发。道袍后面还有一条尾巴——妖魔似乎很在意自己的这条尾巴,时不时地往下摆中缩一缩,很想要藏起来。

    李云心盯着他这模样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因为想到了一个词儿——人模狗样。

    他在妖魔身后两丈外提着细剑笑出声,那妖魔的双耳猛地一动,登时转过了身。

    见了李云心先微微一惊,随后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细剑上,立时间变了神色。

    他是狼头,照理说难以看得出什么表情。但此刻像是发了怒的狗或狼一样呲牙咧嘴地皱起脸,口中还发出呜呜之声,显是在吓唬人。

    这么凶恶了一遭,又口吐人言:“你是哪里的道士?!敢拿本道爷的宝剑?!”

    李云心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这妖怪也是胆子大啊……心里觉得我是道士,还不赶紧逃。你连化境都没到的修为,不怕我一剑斩了你?”

    妖怪竟桀桀怪笑起来:“好你个不知好歹的野道士,竟没听说过剑宫么!?道爷我乃是剑宫的道长,你能奈我何?”

    李云心当即意识到这狼妖果然是个有来历、有身份的——且不是庆国的妖怪。因为听他的口气这“剑宫”很有来头,但在庆国境内李云心没听说过这么个玩意儿。

    这可真是瞌睡送了枕头来。因此他笑了笑,背手持剑走过去。

    狼妖拿不准他要做什么,但似乎又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并不打算逃走。然而也不打算先动手——因为李云心收了他的飞剑,可见实力不俗。

    就在他犹豫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李云心已走到他面前、抬起剑来。

    用剑脊一下子将狼妖拍倒在地。

    李云心动作快、力道猛。狼妖在他面前宛如孩童一般毫无反抗之力。直挺挺地倒下去,过好一会儿才能慢慢回过神。正待跳起来——

    夺的一声响,他的细剑被插在他脸边,险些将他的鼻子割掉。

    然后听到李云心森然道:“说说你那剑宫。”

    狼妖显得惊诧极了——似乎想不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对于他的惊诧李云心也惊诧了——这妖魔太不像妖魔,比人还要像人。会在意自己的形象,会在自己逼近的时候犹豫不定。这意味着在他的头脑当中理性的成分大于感性。在遇事时他的理智思维叫他去想“会不会输了气势”、“丢了面子”、“或许那人只是虚张声势”之类的问题……

    而不是像一个真正的妖魔或者野兽那样子简单直接——这是一个威胁。那么就冲上去。

    怎么样的系统和教化……能令妖魔变成这样子、甚至磨灭掉他的本性?!

    倘若是寻常的妖魔,野性难驯,必然还要叫李云心再费些口舌,甚至打断个腿脚、掏出段肠子。然而这狼妖竟也是个不同的。

    先要起身,险些被斩了鼻子。当即就不再挣扎,乖乖地脸贴地面趴在地上。

    一边开口说他的剑宫,一边发出威胁来。

    “贫道乃是剑宫平原观的观主……你竟然这样对待贫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你可知道我余国剑宫的么?!我剑宫宫主道号阳剑子,是剑宗的高修、到余国传法教化妖魔……你竟敢毁了贫道飞剑,呀!自取灭亡!自取灭亡!”

    狼妖一边说一边斜眼去看他那飞剑上的一道裂痕。

    倘若这飞剑当真是他依着剑宗正法所祭炼的本命宝剑,那么如今的的确确算是被毁了——想要修复,还要重新灌注阵法和灵气。这种事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修士都能做的。

    不过他虽是言语气恼,却似乎也晓得李云心这人表现得话少、下手阴狠,是个厉害角色。

    因而仍道:“我剑宫的宫主乃是道生剑种,修为通玄!我剑宫势力更大……啊,你可听说过庆国的国师么?!我们那宫主便是庆国的国师——你竟毁我的飞剑!罪无可赦!罪无可赦!”

    说到这里,李云心踹了他一脚:“你是剑宫平原观的观主——平原观在哪里?在这余国庆国的交界处?”

    狼妖嘿嘿一笑:“正是!我那观中弟子数百,很快就要来救我!”

    李云心不理会这种昏话,想了想又问:“这么说你家宫主既是国师,剑宫听起来又势大,那么余国的每一座城里都有你们的道观了?”

    狼妖再点头:“正是正是!你如今惹了我,可正是惹了个大麻烦!当倘若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将贫道的飞剑还回来,贫道或许可以宽容大量地不计前嫌呀!”

    狼妖似乎很喜欢用些高深莫测的词儿。这令他的话听着更加怪异。

    但李云心已在他身上踏上一只脚不叫他翻身,然后理了理思路。

    从狼妖只言片语当中透露出来的细节看……这剑宫的势力似乎的确庞大,而且庞大得怪异。

    先不说狼妖口中的“每个城市都有剑宫的道观”这话是不是真的——但是依着眼前这妖魔的举止来看李云心是倾向于肯定的——单说他口中那“道生剑种”的阳剑子是余国的国师……

    据他所知很多国家都有国师。这个国师或者是真正的道统、剑宗修士。或者是国内著名的“野道士”——譬如庆国的国师就是一位大画师。

    但余国的国师倘若是阳剑子……

    他如果是个妖魔,道统剑宗可不会坐视妖魔掌控一国。

    他如果是个修士,道统剑宗也不会坐视他给妖魔传法。

    这事情想来果真蹊跷——李云心原本是想要先打掉一两个大妖魔、从它们那里夺取一些东西、好给自己弄出来一些东西。但如今他骨子里的好奇天性又泛滥起来。他发现这余国的阳剑子……

    有点儿意思。

    因着这样子的情绪,先前在地下见到那骸骨之后所产生的压抑感、不安感渐渐散去了。他重又开心起来,甚至心情大好地俯下身盯着狼妖的一双黄眼睛,和蔼地问:“那么——你家宫主,是个什么样的境界?你来这陷空山、又是做什么呢?”

    狼妖看他变了脸,先愣一会儿。随后觉得是对方听了自家主人的名气露怯,便眯起眼睛、皱着鼻子道:“我家宫主乃是真境的高修——你可晓得么?本道爷来此做什么?嘿嘿!”

    “这邪王早年与我家主人有龃龉,贫道听说这陷空山被人找上门荡平了、就连那邪王都命不久矣了,因此来查探一番。如今一见知道竟真的——这方圆千百里的石林山便要归咱们剑宫的统辖了!你这人不知好歹,不晓得贫道一旦禀明了这事便是大功一件……等来日贫道受封统领这石……林……山……”

    狼妖起先还说得兴致勃勃,大有天下任其纵横之感。

    但说着说着渐渐意识到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声音慢慢低下去。到最后不说了、只瞪圆了眼睛盯着李云心看一会儿,又斜眼看看不远处那些土石堆中掩埋着的残肢断臂。

    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忽然压了下去,支支吾吾道:“啊……难道是你……将这陷空山……”

    作为一个正直诚实的人,李云心并不想欺骗这狼妖。他冷冷一笑,只道:“邪王死在我手上。那么刚才你不知死地向我发那一剑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一层么?”

    狼妖压着耳朵,将脑袋伏得更低了:“啊……呀……小道方才是……啊,见这陷空山附近的灵气又动起来……以为是山中的禁制自己发动了……因此往阵眼发了一剑要试探一番……”

    李云心便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狼头,温和道:“好。现在给我说几句你们剑宫传下来剑诀。”

    先前他温和地说话,狼妖只当他是怕了要服软。但听李云心说“邪王死在我手上”之后才意识到这家伙可能……很可怕。

    因而此刻再听他的“温言温语”,就只觉得比“语气森然”还要更吓人——哪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变了脸、将自己活撕了?

    于是思量了半天才道:“剑诀……贫道也……啊,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两三句……什么……”

    他支支吾吾、含混不清地念了两三句,然后推说再记不起了。

    但李云心知道他只是不想说。且这两三句还是故意弄混、弄错了,拿来哄自己的。

    然而一个人能够将一件事改头换面去哄骗人,本身就意味着他是通晓这事。李云心听这狼妖念了两三句剑诀,发现他故意搞错的地方都是些关键处。这些细节弄混了,谁也练不成功。

    因而知道……

    的确是天心正法。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阳剑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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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荐一个姑娘的新书,悬疑类的——《南海志异》。

    文笔很好,是我喜欢的充满细节感和生活感的类型。(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二章 人妖的世界

    李云心思量了这么一会儿,狼妖心里便更不踏实,只怕这人忽然一剑将自己斩杀了——这些家伙是最可恶的了。都不晓得剑宫的名头,便没什么轻重。一旦被斩杀了岂不是冤死?

    但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这李云心忽然笑得更和善了——嘴角翘起来、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伸手又揉了揉狼妖毛茸茸的脑袋:“我再问你,你家宫主在这一代很有名望么?”

    狼妖正要说话,听他又补充:“不是说你这样的小杂鱼。我是说各路大妖王——你家宫主在大妖王当中名声怎么样?”

    狼妖这下子小心翼翼地瞧瞧李云心,便道:“……自然是,啊,很有名望的了。余国附近那些妖王,哪个不敬畏我家宫主的——”

    “那么我怎么没听说过他呢?”

    狼妖心说道爷我也没听说过你——但自然不敢说出来。只道:“……大概是你离得远。大王你是——”

    “渭水龙王。”李云心看着他,“听说过渭水龙王没有?”

    狼妖想了想,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又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

    “那么你就是听说过了。”李云心将他拎起来、盯着他,“所以你听说的渭水龙王是不是龙九子、但没什么神通本领,连道场都被各路妖王强占了的那个?”

    狼妖不晓得说什么好,只觉得这家伙会读心术,将自己的心思都猜透了。

    李云心笑了笑,将他放下来:“你倒是蠢萌。好,现在带我去你那个平原观。别的事,你给我路上说。”

    狼妖又瞪眼,发了一会儿呆。但李云心已一挥衣袖将他卷上了天,带着他腾云驾雾地往南边去了。

    这妖怪大抵从未试过御空而行。一上天便大呼小叫、只恨不得用双手遮住眼、险些连掌中的细剑都丢了。李云心又哪里管他恐不恐高,倒是借这时候将他逼问一番——狼妖自然支支吾吾只捡无关紧要的说。但他的小心思在李云心的面前比一汪清水还要通透,只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被掏得七七八八了。

    倒怪不得李云心并不很清楚什么余国的情况。

    因为余国是个小国,只有大庆的一个州府那样大小而已。邻着余国的还有几个小国,挨挨挤挤凑成一团,倒有大半个庆国那样大了。

    在李云心那个资讯发达的时代,很多人都不晓得另一个贫穷的大洲上到底有多少个由黑皮肤的人类所组成的国家——甚至不说那样远,便是连他所处的那个国家西北边的一干小国都不是很了解……那么就更不要说如今这时代了。

    余国处在山中,平时并不与他国过多交往。在这种时候生产力极不发达,也不需要什么“国际贸易”便可自给自足,这余国的君主就更乐得不同其他人打交道、只缩在一片山地中了。

    余国贫穷且贫瘠,物产很不丰富。在这种相对闭塞的环境里发生令李云心觉得惊诧的“奇异事”,也可以算是“事出有因”吧。

    只是其中的原因,可能还要更加复杂一些。

    譬如说那阳剑子似乎真是余国的国师。但至于他到底是个人还是个妖魔则不是很清楚。

    从狼妖这里所得到的信息表明那家伙已经活了“一千年”。这样子的寿元,倘若是人修,该是近乎太上忘情的境界了。但他显然没有那样高深的修为、且似乎是个真境。这意味着要么就是有独特法门的人,要么就是妖魔。

    实际上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而且这阳剑子……好像在做李云心原本计划要做的事情。

    ——他在余国境内聚拢了大批境界低微的妖魔,建立了一个名为“剑宫”的组织。阳剑子传下“剑道法门”,要那些妖魔与他同修。然后在各地建立道观,由他的弟子主持、居住在人类的城市当中。

    这个世界本就是人妖混居。但李云心之前所知的“混居”是指宏观层面,然而在余国……妖魔则是出现在市井之中,与人类共同休养生息。从狼妖的描述来说他们之间相处得似乎还不错——至少名为“狼道人”的狼妖这样想。

    余国的妖魔们原本也同其他国家的妖魔一样,有的显圣换些好处愿力,有的食人害人惑乱人间。

    但自从一千年前开始他们被纳入剑宫当中之后,此类事便少了许多。到如今,依着狼道人的话说——他也是余国蓉城里受人尊敬的修士了。

    听到这里,李云心意识到事情必然更不简单。

    人,和妖魔同居一城,在妖魔掌握强大势力的情况下还能和睦相处……

    鬼才信。

    他原本的打算是要弄一点儿灵力来——这个“一点儿”,是相对于他折扇上那副灵图所需要的灵力而言。

    在洞庭时他因着这副灵图得到许许多多的便利,因而晓得这东西实在是运筹帷幄的利器。他很想不但将渭城的周边画进灵图之中,还要将整个渭水流域画进灵图中。

    再想得大胆狂放一些的话——将整个天下都纳入其中该如何?

    但那毕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事情总得一点点来。

    画渭城,动用了百万阴魂的愿力成阵——那时候他还是化境。

    如今他成了号称不死不灭的真人,再强行作灵图所需要的灵力或许会少些,然而也是远非他一人之力所能完成的。

    天地之间的灵气无处不在但却稀薄。想要取巧的话,倒是有个惨烈残暴的法子——

    或者再用许许多多的亡魂成阵,或者,夺取他人的灵力。

    而渭水沿途有那样多的妖王盘踞在本该属于他的道场之上,他又“奉真龙之命收复渭水”。在这种情势下……大开杀戒、巧取豪夺,岂不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真龙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会约束他、道统剑宗大概也会乐于看妖魔“内斗”,他是一个暂时的“自由人”。

    因此听说了这剑宫主人阳剑子“势大”,便很想去会一会他。当然这个“会一会”的主要目的是将其干掉、将他的魂魄炼化成灵力,好叫自己扇上那灵图再往外多扩展些。可如今又得知阳剑子在余国搞了这么一个“人妖大同”的社会,对他的兴趣可就不仅仅局限于“干掉”了。

    他前些日子说要搞一个小妖魔保护协会聚拢些杂鱼好成事。岂知转眼间就发现已有人抢了自己的生意、并且已经抢了一千多年……

    这种事儿怎么忍呢?

    却说那狼道人被李云心裹挟着往余国蓉城平原观飞,在天上说了一些话本意是要将李云心吓退、好摆脱这灾星。

    哪里知道对方得知了更多与剑宫有关的消息之后不但不畏惧,兴趣反倒越发地浓了。狼道人便在心里叫苦不迭,心说……

    那所谓的“渭水龙王”他也是听说过的,但也仅仅是“听说过”而已——据说是个化境的龙子、并不被真龙宠爱。照理说整条渭水都该是他的道场,然而却被人瓜分了。

    只此一点便晓得不是个人物,谁还再管他去——何况中间还有个陷空山。

    可如今看这自称“渭水龙王”的家伙,哪里有传闻中那妖魔的半点儿影子?

    狼道人便想这家伙看起来喜怒无常,也许是哪里的大妖冒用那龙子的名头来生事端。只是怎么就偏偏被自己给撞上了?

    再过一刻钟,就已经可以远远地看到蓉城的轮廓了。

    这蓉城依河而建,有个别名叫“大小城”。所依的河名为蓉河。在建城时先在河岸东边建了一座大城,而后再扩建,又在西边建了一座小城。但时光荏苒人口慢慢变多,那古时候的大城和小城都被包括在面积更大的城市里,就连城墙都拆掉许多。

    狼道人的平原观在小城中——此刻已能在天上隐约看见观中宽阔的殿前广场。

    妖道便更急了,也顾不得再遮眼,只对李云心道:“你当真要往我那里去?!我所说的可是千真万确——你便是想要生事、在这蓉城里也只怕讨不到什么好处,你当心丢了性命——”

    但李云心偏偏对他咧嘴一笑:“我最喜欢危险刺激,还喜欢看人作难。”

    他说了这话,在空中驾着云雾停下来:“不过瞧你这样子——是怕我一言不合宰了你、来个李代桃僵扮作你去祸害人?”

    狼道人眨了眨眼,正要说话——

    李云心已经一抬手,将一柄剑抛在他手中:“那么给你个宝贝,叫你安安心。”

    这李云心说话做事全不按常理出牌。狼道人只觉得手中一沉,面前莫名其妙多了一柄剑。再一看这剑,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一口宝剑!

    剑是小剑。连剑柄,只有一个成年男子的前臂那样长。但剑刃比他使的细剑还要宽些,剑身也更厚实。明亮的剑身密布羽纹,在阳光下一照,那羽纹便像是会流动一般在剑身上游走——实际上也是真地在流动。

    但“羽纹”也不是精钢被反复折叠锻打之后留下来的纹路,而全部是由道统的真文符印构成!

    这东西,是李云心在渭城时收的。

    那****与月昀子决战,真境的道士祭出一个由三十六个灵童持剑所化成的阴灵大阵守护肉身。他击杀月昀子之后将他的宝贝全收入囊中,除了那玄光宝鉴,另一样便是这阴灵大阵的阵符——也就是这口小剑。

    倘若依着道统的秘术催动,这口剑还可幻化出三十六灵童成阵。但不通阵法只将这东西当做杀敌的法宝使用,也是无坚不摧、锋锐无匹。

    这是真境道士的法宝——对于妖魔来说已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了,更何况是这修为不到化境的狼妖。

    狼道人捧着这件惊诧,看看宝贝、又看看李云心,实在不晓得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李云心微微一笑,又伸手揉他的脑袋:“所以你收了我这宝贝,就让我在的庙里借住一段时间。来,我来教教你——你将你的灵力注入这剑身……小心些,只跟着这些符印走——对,有没有体验到什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扣住狼妖的脉门、迫出他的灵力、不由分说地探入剑中了。

    那狼道人哪里会情愿,可又如何与真境的大妖魔抗衡呢?手臂一麻就已经被他制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李云心一边作谆谆善诱状一边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剑中——很快感觉身体被掏空,似乎灵力都被剑身上的符印给吸走了。

    李云心却不停,只自顾自地说:“看,这样子这剑身上的阵法就被你留下了烙印。你虽然驱动不了剑上的法阵,但眼下也算是在这口剑上‘挂了个名’——以后有修为高深的人得了这口剑呀,细细一探查,你猜怎么着?”

    狼妖当然不晓得,只能怔怔地看他,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具空皮囊。

    李云心这才放开他,又将剑抛给他:“先呢,会发现这上面有道统真人的印记——晓得这是道统的法宝。而且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别人才不会轻易给你——你家宫主见了这玩意儿,大概都得赞一声好。”

    “然后就发现还有你的印记——嚯,这可不得了!谁会给你这玩意儿?你和给你这玩意儿的人必有苟且呀。”李云心一摊手,“所以说你说说,你是不是暗地里和道统有勾结,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狼妖又愣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立时捧着剑大叫起来:“宫主怎么会信这种事!?才不会信!!”

    李云心嘻嘻一笑:“对啊。大概不会信。不过总会觉得不舒服。对于你这种小杂鱼来说,大人物一觉得不舒服……你的前程也就完蛋了。谁还会把大事交给你去做?”

    狼妖听了他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他的脑筋又实在分辨不出问题在哪儿,只能又发愣。

    李云心便拍拍他的肩膀:“所以你乖一点。我去蓉城办点事,不给你添麻烦——办完事就走,这宝贝还归你。岂不美哉?”

    过了好半天这狼道人才狐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李云心眨了眨眼:“我这人,从不骗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三章 蓉城

    但不管李云心当真是个诚实可靠小郎君也好、是个没一句真话的骗子也好,这狼道人都只能暂时接受现实。

    他觉得自己可能倒了大霉——本是想立一奇功,结果遇上这么个灾星。

    他自己都不晓得该为得了口宝剑欣喜,还是该为被这人缠上而担忧。

    但李云心可一点儿都不在意他的心思。说了那句话之后便携着狼道人向下一冲,眨眼之间就已落在平原观的后院中了。

    他在天上看全了这平原观的布局——乃是一个四进的豪华院落。前殿前有个铺着青石的宽阔广场,广场上有些人影,大概是观中的洒扫道士。

    殿后是一片花木庭院,打理得干净清爽,很有些当初刘老道龙王庙院子里的意境。

    再一进则是居所,院中堆积些杂物。居所之后又是个小院落,被浓密的树荫遮掩——李云心就与狼道人落在这后院里。

    结果他一站定,微微吃了一惊。

    后院竟是个菜园子。园子里种着青菜,长势喜人,该收获了。南边有个鸡舍,几只母鸡带了一群小鸡在地上刨食儿,见这两人落下惊得满院乱跑,扑腾着翅膀要上墙。但后院的墙高,并不能飞上去。

    李云心转头看狼道人:“你家的?”

    狼道人愣了愣:“啊……”

    但很快又道:“……啊呀,都还小……大王想要血食的话——”

    他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看他院里的那些鸡,神色又紧张起来——似乎很怕李云心一时兴趣抓起一只就活撕了。

    不过他可猜错了李云心的心思——李云心盯着他的狼脸瞧了半天,皱起眉。

    这玩意儿当真是个妖魔?

    在自家后院种菜养鸡的妖魔?还是说这余国的妖魔当真已经世俗化到了这种程度么?

    他怀着这样的疑惑,并不说出口。而是在狼道人无比忐忑的目光中在后院里走了走、看了看。

    ——他已经挺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刚到渭城的时候住在刘老道的龙王庙。那时候境界低微、雪山气海被封,因而着实过了段普通人的快活日子——虽说也是苦中作乐。

    和刘老道捯饬些吃食、夜里饮酒赏月。白天走街串巷,偶尔和漂亮的小姑娘搞搞暧昧、聊聊家长里短。后来事情一件接一件,倒是过上野人一般的生活了。

    口腹之欲没什么机会再满足,只吃些龙宫里备着的东西。虽说他乃是阴神妖魔之躯对食物的需求不如人那样强烈,但在他原本那个时代很多人吃东西可不仅仅是为了果腹,更是为了满足口欲。

    这天下间还有哪一种享受比美食更加方便快捷平易近人呢?

    因而苦了这些日子如今再看见这院中的情景,某种舒适的倦怠感就忽然将他的心神都浸泡进去了。

    李云心在扶着菜园边的细竹篱笆站着看了一会儿绿油油的青菜,转头看又狼道人、微微叹了口气:“不吃你家鸡。但是吃别的。你这蓉城里有没有什么好吃食,给我弄些来。”

    狼道人不晓得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眼前这自称渭水龙王的妖魔脸上忽然露出些柔和的意味,看起来就当真像是个人了!

    要不是他见识过这人的手段,还会觉得这就是居住在蓉城当中的某个富贵公子哥儿。但他很快又在心里打了个哆嗦,想起在天上时他给自己那口剑的情景——脸上不也是柔和的笑么?!

    一时间心中大骇,暗道这家伙可能又要使坏。

    忙小心翼翼地问:“大王这是……要些什么吃食?三牲么?还是新鲜的血肉?小道知道这蓉河里有种河豚,肉质最细嫩。活着捞上来、开膛破肚之后……”

    李云心皱起眉:“你是说,你这蓉城里没有——水晶肴蹄白汁圆菜油爆三丝儿香卤牛肉玉带虾仁醉酿丸子红烧寒菌之类的菜?”

    狼道人懵了一会儿,瞪着一双黄眼睛:“……有。”

    “那就吃这些个。”李云心走了两步,“城里有什么好馆子么?带我去——正好路上瞧瞧你们这个人妖大同世界。”

    狼道人似乎还没回过神儿来。想了想,木然道:“木南居。”

    李云心眼睛一亮:“余国也有这个?”

    然后笑起来:“走。”

    他举步往前院走了几步去,又忽然停下来。用发亮的眼睛盯着狼道人:“哦,这里是你的地盘了。所以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不要搞事。”

    他翻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铃铛,举起来给狼道人看:“瞧瞧这个。啧啧。用魂魄活活炼制的,法子阴狠歹毒。你抬手碰一碰,就是直接戳它的魂魄,痛不欲生。”

    接着笑一笑,指指狼道人:“你淘气,就把你也炼成这铃铛。”

    老狼忙一缩头,在心里直念平安咒,只盼这灾星快些办完事快些走。

    李云心像主人一般、背着手在前面走,老狼就像是个小心翼翼的侍从一般在旁边引着他——先穿过居室的中堂。这里没什么出奇之处,就只是像一个寻常人家。看到了两个蒲团,该是这狼妖打坐吐纳用的。

    再过前院,进中殿,见殿**奉一个女子模样的神像,面前也没有牌位,看不出什么神灵。

    殿里还有两妖,也是狼头或狗头,穿青布短衣在摆弄神像前案上的火烛。见了李云心一愣——狼道人忙冲他们摆手:“退下、退下!”

    两妖一缩头,转身走进偏殿里了。

    也和寻常道观中的小道童一个模样。

    于是走到前殿的门口,站在廊下往广场上看。

    场中也是十几个妖魔,但不都是狼头妖或者狗头妖了——其中混了一个猪头妖。另一个是橘黄的毛色,看着嘴脸竟是半只狐狸。

    这十几个妖魔或者在练拳脚剑法、或者在洒扫庭院。穿着青布短袍晒着太阳,竟有些懒洋洋的出尘意味。

    李云心站着看了一会儿,侧脸问:“都是哪里来的妖怪?”

    这世间的阴神妖魔不算多——相对于人类而言。像渭城这样几十万人口的大城中出一两个妖魔已算罕见,方圆百里的山野中再有五六七八个,也算是“成了灾”。

    可这蓉城的平原观里就有这十几个半成人形的,当真奇怪。

    狼道人想了想,道:“……不少是别处慕名来投的。咱们这里有来投的,就收归门下传法教化,也好约束野性……”

    李云心淡淡地哦了一声,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看了一会儿继续走。径直自群妖当中穿过——狼道人如刚才一样将妖气的妖魔喝退。

    但李云心倒是注意到有几个妖魔对自己目露凶光,似乎这狼道人还没有将他们“教化”好。

    如此这般出了平原观,便走到蓉城的街道上。

    说是“街道”或许不妥当。这时候的街道在李云心看来也只能算小路而已。渭城的几条主街还勉强能入他的眼,但到了这蓉城,便已经是可以称得上“狭窄”了。一条路大概能容一辆马车和三四个人并排过。路也是土路,坑坑洼洼。但路边有茂盛的树,浓密的树荫将路上方的天空遮住,只余斑斑点点的午后阳光洒下来,倒也别有点野趣。

    可路两边的民居反而令李云心稍觉诧异。

    因为都建得颇为坚固扎实。

    渭城和蓉城当中都有河流过,周边也都有林地。所以民居多为木质,取材方便。渭城里的富贵人家喜欢开阔不失威严的庭院,门窗是大而敞的,有精美的镂空花纹。寻常的平民家里也要开大窗——舍不得用油纸或者布帛的便敞着,到冬日里再上门板窗板。

    不过那样一来便不甚透气,每年冬季城中都有人因生火取暖被“闷死”。

    然而他现在看到的蓉城中的民居和渭城却有差异。

    很少人家在向街道的一面开窗。即便开了也是低矮的小窗——倘若窗里的人要往外看,大抵得伏低了身子半跪在地上。且小窗只有两掌宽,勉强能通通气。

    但门一定是要有的。只是也低矮而狭窄。门口厚重,甚至绝大多数人家的门框都是石条、而不是木框。

    在这种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用厚重的石条作门框实在是奢侈的行为——对于平民而言。

    看起来好像是在防些什么。

    但再看那些路边的人——蓉城没法与渭城比,算是小城。因此街上的人也不多。可人虽不多,却也有人在走。或者推着独轮的小木车,或者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他一路走来见了几十个行人,虽说都有点儿蓬头垢面、衣衫破旧,但也看得出这些都是做苦力活的穷苦人。

    神色自然不生动,是那种被生活折磨得麻木的“面无表情”。只是这种表情李云心也常在渭城人的脸上看到,算不得稀奇事。

    还有些人家的门开着,人在门边或站或坐地发呆、晒太阳。见了李云心会好奇地打量,再看见狼道人则忙避开眼神,有的会躲进屋子里。

    这也算正常——渭城里好些人见了官差衙役便是这种反应。而且狼道人还是妖魔……已经算是令李云心惊诧的“平和”了。

    狼道人说余国妖魔和人混居已久。如今看似乎是真的了。

    那么那些坚固而低矮的民居,实际上是城中的“人”仍对妖魔们有提防之心,才建成这种模样的么?

    他边走边瞧,很快转过一个街角。这时候发生了件“新鲜事”。

    先是听见一个女人的叫喊声——声音惊慌无助,仿佛即将发生可怕的祸事。

    发声者被街角一颗三人合抱的老树遮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李云心一挑眉头,快步走过去。狼道人先前在他身边几乎不说话,只有李云心询问的时候才提心吊胆地答上几句。这时候见他起了兴致,忙跟上去:“大、大王,不是往这边走……”

    李云心摆了摆手,在街角的树下停住好不叫那边的人看见自己,又一把将狼妖拽了回来。

    “我看看新鲜。”他笑眯眯地说。

    老树后是另一条小街。房舍和刚才走过的那条主街是一模一样的风格,但看起来要稍微破败些。大抵是因为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不如那一条街的人富裕——石质的门框少了,有些人家以粗大的原木门框代替。

    叫喊的女人正是街边的其中一户。是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女子,像是被岁月风干了身体里的水分,黝黑干瘦——实际上这是李云心在蓉城里看到的大多数女子的模样。

    而令她的声音显得惊慌无助的原因是她家中那扇门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门板掉了下来。

    一指厚的门板斜着躺在门口。她说的又是蓉城这边的方言。因此李云心细细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大多数时候是在嚷着“怎么办”、随后咒骂邻居们都坐视不理不肯帮忙。她一个女人没法儿修理好这门,即便想要修理又缺趁手的工具,全然无能为力。

    这时候是下午,金黄色的阳光洒在街道与墙壁上。

    而被她抱怨咒骂的那些邻居的举止、神态,在李云心眼中显得有些怪异。

    照理说遇到这种事,乡邻总要帮忙的。但竟真没有人理会她。左边的一户听她嚷了一会儿,慢慢退回门去将家门关严实了。右边的则从门缝里瞧她——李云心的眼力好,看见门里有一男一女,像是夫妻。

    男的脸上稍有些不忍之色,有两次打算走出门。但两次都被门后的女人伸手拉回去。

    这男人转头和自家的女人说了些什么,那女人也回了几句。很快男子便不再坚持,只叹口气、也退回去将门关上了——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李云心也不急,站在那里足足看了半个时辰。

    其间街上有人四个人经过。见了那女人家门前的光景都微微一愣、随后快步走开。仿佛很不想招惹到些什么。

    如此……日头越来越偏西。天边变得越来越红,那女人的神色也更惊慌畏惧,开始跑去敲打邻居家门。

    但大家都闭门不出,没有理会她的了。

    再过一刻钟,女人似是闹得累了,跑回到自家门口、坐在门板上绝望地嚎啕大哭。

    李云心收回目光往天边看了看。然后道:“好了。走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四章 花木南

    他这高深莫测的做派叫狼道人摸不着头脑。但李云心说走就走,没有半点儿犹豫——不一会儿又和狼道人说些别的闲事,仿佛刚才并没有关心那一幕。

    狼道人又陪他走了一段路。终于在看到街道另一边木南居的黄褐色木质招牌时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大王……实则是个……人修吧?”

    李云心边走边转头看他,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狼道人简直害怕他的这种笑——看着温和无害,但恰恰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都不知道是真的微笑,还是藏在皮肉底下的冷笑。

    就一边看着李云心的脸色一边小意道:“你说话像个人、还有人修的法宝……如何看也不像妖魔呀。”

    李云心看他:“我看你也不像妖魔。”

    “你毕竟是别处的妖魔呀——”狼道人说了这话又顿住,想了想,“咱们这余国的剑宫呀,可不是寻常的妖魔聚集之地。我家宫主修为通玄……”

    他又开始小心翼翼地说。李云心倒听得出他的意思——又想叫自己意识到这“剑宫”的势力有多么强大、好叫自己知难而退。

    这狼妖猜想他是个人,大抵是因为刚才他在看那女人。

    李云心便不理会他了,而是再走几步,在这余国蓉城的“木南居”分店门前停住脚步。

    这间店的门脸儿倒是与渭城里的店面别无二致,装潢也是典型的庆国渭城风格。这在蓉城的街道上显得相当与众不同、格外惹人注意。

    李云心这么看了一会儿,微微皱起眉。倒不是因为这木南居显得格格不入,而是因为竟然在蓉城里也有。

    这时代不是他从前那个时代——餐饮连锁之类的玩意儿很常见。这个时代,生产力低下购买力低下,商业环境与他那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从前觉得木南居的总店在渭城、又在渭城四府开了分店已经十分难得。而今又听狼道人说竟还开到蓉城里了,这才真正惊诧起来——物流人力资金管理这些个问题,他们是怎么搞得定的?

    他看了一会儿抬脚进门,发现店里面的布局也和他在渭城时常吃的“木南居”别无二致。

    店里无人,只有两个伙计靠柜台边坐着、懒洋洋地打瞌睡,与外面街道上麻木困顿的人成鲜明的对比。

    听到脚步声才抬眼看。一见李云心和他身后的狼妖立时打起精神来,但也并不是惶恐或者畏惧。一个伙计伸手用指节在柜台上敲了敲,掌柜的便从柜台后起身,睡眼惺忪地招呼:“哟,您二位来了呀。”

    “您二位来了”这话本是店家常说的——不管到底是不是熟客。

    但等这掌柜的又揉了揉眼、将李云心看仔细了,才微微一愣。随后从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真心实意地说道:“哟,是小公子您呀!”

    李云心也愣住了。

    这掌柜的,他熟悉。

    那时候他在柳河府的府衙中当堂惊死李府尹,随后便与刘老道去城中木南居吃饭为老道压惊解馋。

    吃完了出门,发现尹捕头尹平志在一楼堂中等他,和他说了些话。那时候店里的掌柜觉得他和刘老道或许也是尹捕头熟识的“贵人”,不但将他们的酒菜钱免了,还额外差人又送了一席去龙王庙。(注1:详见第一卷,第五十一章心魔)

    李云心的记忆力极好,因此也记起这个人来。又想起那天尹捕头称他“老王”,便在微微一愣之后笑起来、拱拱手:“王掌柜。好久不见——您怎么来了这儿了?”

    是啊。他怎么……来了这儿了。

    先前没见到王掌柜也就没仔细看那两个伙计。如今再瞧瞧这店里的两个伙计,竟然也觉得面善。应当是从前也在渭城的店里见过的。

    琅琊洞天的道士们从入渭城到封城再到焚城也不过短短数日,这些熟人当中的一个恰好有事外出逃过一劫还可理解。

    但如今看着是……全逃出来了?!

    李云心便再往店里扫一眼。这一眼,又看到角落里酒柜后的那个人了。

    也是……熟悉的。

    他设计诛杀九公子与凌空子之后同附身乞儿的清量子在城北另一处木南居分店里谈话——而现在在这店中酒柜之后的那人——

    正是那一家分店里的掌柜!(注2:详见第二卷,第一百四十二章)

    那人在酒柜后,遥遥向李云心点点头、拱了拱手。

    李云心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停住脚步。微微侧脸向门外看了看。

    那王掌柜这时也还礼,笑得和善亲切。当真仿佛是他乡遇老乡,言语之中透着热络亲近:“托小公子您的福,正好前些日子咱们城里这些人往总店去对账、这才逃过一劫。临了回来一瞧,嚯,那火烧得骇人呀!还能往哪儿去呢?往北边走怕再遇到什么灾祸,可巧这边这家店缺人手,就都投过来了——也亏狼道爷照应。”

    说了又对狼道人拱拱手。

    狼妖看看王掌柜,又看看李云心,沉默起来不说话。

    李云心想了想,抬脚慢慢走到堂中靠窗的一桌一撩衣摆坐下了,笑眯眯地看王掌柜:“你们总店在哪里?”

    “啊,在京华。咱大庆国京华。”王掌柜边说话边吩咐伙计去准备酒菜——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菜名。

    李云心意识到,都是那天他和刘老道点过的菜。

    然后掌柜走过来,先请沉默的狼道人入座了,自己也偏着坐下了陪着:“那些日子从京华往渭城走的水路不太平。正好又要过来这边办些事,就绕了路——也是福大命大。”

    李云心略沉默一会儿,道:“贵店生意做得这么大,看着是处处都有分店的?”

    王掌柜得意地笑起来:“正是。但凡大城名城,都有咱们木南居的分店。”

    这时候上了第一道菜:清炒肉芙蓉,还有一壶木南春。李云心住在龙王庙的时候喜欢吃这个。但此刻只看看,并不动手。

    掌柜的看看他,拾起筷子来:“咱们这是蓉城分店,但味道可没差。您瞧——”

    他告了个罪,夹起一块吃了。然后放下筷子抹抹胡子:“一点儿没差。”

    李云心便动手为自己斟了一盅酒。用手指捏着闻了闻喝下去:“贵店掌柜的是谁?”

    王掌柜一笑:“咱们的大掌柜乃是个女中豪杰,姓花,名木南。这木南居便是取她的名字。”

    “好。”李云心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再不说话了。

    王掌柜又坐一小会儿、同狼道人说两句话,也起身拱拱手、回到柜台后……似是又躺下睡觉了。

    狼道人便眨了眨眼,看坐在窗边、沐浴在夕阳光中的李云心:“呃……这是……”

    “这些人什么来历?”李云心忽然皱起眉问他。

    狼妖愣了愣:“便是……他说的那样子呀?”

    李云心看他:“原本就在这里有分店,然后这群人来了这儿、再接着你允许他们在城里待着了?”

    “呃……正是。”狼妖迟疑着答,“蓉城里的分店已经有百多年的历史了呀。哎呀那时候,小道还未开灵智呢。这木南居……小道来此的时候面见宫主,宫主说他也爱这里的口味,便没人敢动他们——”

    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似乎很怕接下来说漏了些什么。再看看李云心并没有追问的意思,便小意道:“大王……当真是人修呀?”

    他先前怀疑李云心是人。如今又听说他曾在渭城与木南居的这人相识,就觉得自己的推断更近一层。

    然而在李云心这里……狼道人似乎并不觉得木南居的这些人有什么怪异之处。或许原因正是他所说的,他们那剑宫的宫主因为某些原因对这木南居高看一眼,具体到底下小妖便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如何做”就可以了。

    可另一层——

    渭城里分店的人“恰好”都跑了出来,这或许可以用极度的巧合和好运来解释。

    但接下来这掌柜的竟记得自己。不但记得自己还记得自己在很久之前点过的酒菜——这事已不能用“巧合”和“有眼力”来解释了。

    那王掌柜几乎是在对李云心说,“我很关注你、且是非同寻常的关注”了。

    李云心又眯着眼睛细想了一会儿,便不说话了、也不答狼道人的话。

    这下子狼妖更加忐忑起来——转头去往窗外看。

    半月前立秋。到现在短短十几天的功夫天就凉下来,白日也短了许多。到这时候日头慢慢往山边落,将最后的余晖洒下来。

    狼妖看起来有些急躁,却并不敢催促李云心。

    而这木南居的菜流水一般端上来,很快就摆了满满一桌。结果李云心对着这满满的一桌菜,皱了起眉。

    王掌柜在柜台后又小睡一会儿再露头看,发现李云心只端着并不动筷子,因此过来殷勤地询问。

    李云心便抬手点了点他面前的一盘:“这是什么?”

    王掌柜看一看,眨眨眼:“凤眼白玉丝呀?”

    “看着倒是。但渭城木南居的凤眼白玉丝用料是干桂圆和鸡丝。你这儿怎么用菇丝来哄我呢?”李云心往椅背上靠了靠,又抬手划个圆,“满满一桌,七荤八素,全是用素菜做肉味——王老板你当我是兔子么?”

    王掌柜听了他的话抚掌大笑:“小公子到底是行家。这么一桌素席呀,寻常人漫说看,连吃都吃不出。如今小公子这么一瞧就晓得了,可见是个有情趣的人。”

    李云心笑了笑:“怎么回事?”

    王掌柜看了看狼道人,便笑道:“是这么回事。咱们余国呢,有个‘剑宫律’。说是宫主阳剑子心怀天下苍生,觉得这人呀,妖魔呀,都是有灵的天地万物。而妖魔呢,又出身飞禽走兽。因而提倡众生平等——就不要相互吃过来、吃过去。”

    他伸手捻了捻胡子,又踱几步:“起初这剑宫律呀,是说人只能吃五谷杂粮。妖魔们呢,也要吃五谷杂粮。可后来余国国都章华的贵人们觉得还是大荤才好吃些,便不理会。这阳剑子既是余国的国师,也只好默许了。因而在章华人是可以随便吃的——但不能在妖魔们面前吃。”

    “但到了咱们这里,又没什么京城的贵人——所以仍按着剑宫律来。既是如此,咱们木南居也就不好破戒,总要顾全大局、照顾妖修道士们的感情。由此,小公子才看见今日这一席。您尝尝,实则味道的确不错的呀。”

    李云心听了先愣一会儿,然后看狼道人:“真有此事?”

    狼道人犹豫了一阵子,道:“呃……这个嘛,唔……在自家吃咱们也不管的。不要在咱们面前吃就好……”

    李云心便叹口气,拿手指点了点狼妖:“你这是原教旨主义啊。这个原教旨主义可要不得——人既然尊重你们的感情,你们怎么能不尊重人的感情呢?好好一家店,你看看成了什么样子。这个后厨的师傅研究这些变着花样儿的素菜需要不要时间?需不需要精力?你这么搞,好好的资源都浪费掉——为什么不拿来建设人妖和谐相处的美好社会呢?”

    狼妖瞪着眼睛不敢说话,只好左顾右盼。

    岂知李云心又一拍手:“好哇。我来的时候可见你院子里养了鸡——又对我说这蓉河里有一种河豚……”

    王掌柜忙接口:“哎呀,这么说狼道人也是个有情趣的呀!这蓉河里的河豚,咱们没口福享用,道爷们却常叫咱们烹煮了私下里送去的——我看狼道爷对小公子也是一片好意,小公子是该尝尝的。”

    狼道人再坐不住,猛地瞪眼看王掌柜:“这位——这位——这位乃是贵客,怎么整治这些素席呢?撤了去撤了去,换鸡鸭牛羊肉来!快去、快去!”

    王掌柜忙一缩头,溜溜地退下了。

    李云心便眯起眼上上下下将快要坐不住的狼道人打量一番:“这么说这蓉城里你做主?可有余国的官府么?”

    狼妖忙道:“……有的,有的,都好好地活……呃,待着呢!”

    “所以也有余国的律法了。”李云心微笑,又为自己斟一盅酒,“但是看起来这剑宫律比余国律要管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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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要出门渡劫。所以更新提前放出来。

    现在去睡觉、温养一下境界!

    倘若有狂风暴雨,朋友们不要惊慌。(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五章 入夜

    狼道人不晓得他这话何意。但他终究是想要叫李云心“知难而退”——哪怕不能退,好歹也不要对自己下黑手。

    因此略犹豫一番道:“毕竟……人总是多些的。咱们妖魔数量少,气势便不能弱。好在咱们宫主阳剑子修为通玄……咳咳,实则咱们这蓉城里人和妖修相处得也不坏的……”

    “好好好。你也有理。”李云心往窗外看了看——已经蒙蒙黑了,只有天边的一线残阳,但也很快褪去。

    可他并不急。而是安安稳稳地等店里伙计笑眯眯地将面前的素席全部撤下去、又另换一席才开始吃。

    狼妖心中有事,食不甘味。陪着吃了几口便停箸不食琢磨着如何脱身。但李云心却有吃有喝大快朵颐——狼妖看在眼里更觉得这必是个人修了。

    许许多多的动作习惯都和妖魔全然不同,那可是没法儿伪装出来的。

    这李云心吃喝一番,好不痛快。再等了半个时辰才酒足饭饱,终于觉得身上又有了些“人气儿”,不再像是个“茹毛饮血”的野人了。

    最后再饮一壶木南春,终于放下银筷。

    往窗外看,天已经完全黑了。

    渭城的夜晚,至少前半夜,是灯火通明的。主街上有来来去去的人群,廊上檐下都会亮起灯盏。哪怕与他那个时代无法相比,但在这个时代也算灯火璀璨。可如今到了蓉城的夜晚这街上却是漆黑一片,光源几乎只来自于星与月。

    但他似乎很享受这样初秋的夜色——靠木南居的窗边坐着,眯起眼睛感受从窗户里吹进来的凉风。

    他享受,狼道人看起来却更加坐立不安了。

    狼妖时不时地转头往窗外看,似乎对“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这件事感到有些不安。他想要催促李云心快些走,但又不敢说出来。焦躁一番之后开始说些没什么营养的话——譬如平原观的夜色很美,初入夜更美,何不趁早回去赏夜景。

    但这木南居的掌柜和伙计大概因着同李云心是熟人,竟又撤下了桌上的残羹冷炙,奉上几碟果盘来。说是因为今日食了荤食觉得有悖剑宫宫主的教诲,因而最好吃些干果鲜果清清肠胃,好去掉浊气。

    李云心便又捡着果子吃了一会儿。等再过半个时辰终于舍得起身。先同木南居的掌柜和伙计拱拱手说几句客气话,然后才轻轻摇着折扇,走出木南居的门。

    急不可耐的狼妖看起来终于长出一口气,要引李云心回平原观。

    两人在蓉城狭窄的街道中、踏着夜色走了一会儿。李云心发现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关得严实,看不到任何一家里有灯火,听不到任何一家里有人声。然后就走到先前看见那嚎哭女子的街口拐角处。李云心停下脚步想了想,转身向那条街走过去。

    狼道人便又在他身后焦躁起来:“大王,你这是往哪里去?”

    李云心转头,在夜色中看看他:“下午看见那女人在哭——你说她为什么哭?”

    狼道人愣了愣:“呃……大抵是因为门坏了吧。”

    “我也这样想,但又觉得可能有点儿别的原因。”李云心说道,“我这个人心中有事就睡不着,总得去瞧明白了才安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他说了话继续走。狼道人当然跟上去。但语气已慢慢不同:“大王、大王,不如咱们快些回观中,我再同您细细说说剑宫的事?”

    “我那观中还有个宝贝,乃是千多年前仙人留下的遗物,大王难道不想看一看么?”

    “大王,您只是在蓉城过境,何必理会那些人呀!”

    他只说他自己的话,但李云心一概不理。不多时两人便看到街角那颗老树——浓密的树冠在夜色中往天空伸展,仿佛树荫下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而到了这时候,终于听到了一些声音。

    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像是有吵闹声与哭喊声。但下午的吵闹呼喊是那女人唱独角戏——如今这吵闹哭喊却是一群人的。李云心像下午时一样在树下停住脚步,转头看狼道人:“哦,你是狼。按理说狼的听力比人要好,你修成了人形是不是会更好?”

    可狼妖如今哪里有心思同他谈论这些事,只随口地应了,还要劝李云心回去。

    便听见李云心又道:“所以你总要拉着我走就是因为早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不想我来这里生事端么?”

    狼道人愣了一愣。正要说话,李云心却已经往前边看过去了——

    就看到了下午在观中前殿广场上所见的那十几个妖魔。其中几个他印象比较深——因为在见他与狼道人走过的时候脸上有忿忿之意,似乎并不很服气这狼道人的权威。

    人的相貌有差别,这些狼妖的狼头相貌实则也是有差别的。譬如有的吻长些,有些眼距宽些,有的脑袋狭长些。李云心便记得其中三个——一个额前有一撮白毛,一个是细长眼,另一个则是口方鼻阔,不像狼吻倒像熊吻。

    现在这些妖魔们正围在下午嚎哭的那寡妇家的门口。有三个小妖手中擎着火把,照亮这低矮小屋的前壁。余下人则成个半圆将这屋子包围起来,似是在严防什么。

    而这家的屋门已经开了。似乎是下午时还是找到了什么法子将门装了上去。但装得并不牢固,如今又被妖魔拆下来。但妖魔们拆了门却并不进屋子——因为下午那女人坐在门前嚎哭,口中一个劲儿地嚷些什么。

    她说的又是蓉城的方言。李云心微微皱眉细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嚷的是“你们这些吃人的东西国师叫你们不得好死”之类的话。

    李云心愣了愣——事情和他想的有些差别。

    看下午那女人的模样做派,再看这街边的房屋格局,还以为是在防妖魔食人——譬如说到了夜里妖魔们便会上街找食吃人,因此家家户户都住这样的屋子,希望可以将妖魔们阻上一阻。

    可见到如今这情景,似乎与他的推断大相径庭——现在这十几个妖魔大可一把将这女人拉出来吃了。

    而且这女人面对这些异类时哭得还颇有些底气,还有心思说些“不得好死”之类的话——这也不像是寻常人见到妖魔时的反应。

    他的推断……有误了。

    =========

    我个人很喜欢接下来要发生的这段剧情,因而想要写得更好些。

    但今天睡眠不足实在不在状态,码字的时候很多字会打错,很多语句也会重复啰嗦。

    怕把好材料毁了,因此今天只更2000.

    看,我连全勤奖都不要了

    可见是真心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六章 规则

    因而不再说话,皱眉继续看那边的情景。

    于是渐渐发现些怪异之处来。

    譬如说那些妖魔虽看着恶形恶气,却并没有真地伤害那女子——也只是将门拉扯下来,之后就站在门外听那女人咒骂。

    再说这女子白天的时候哭得可怜,眼下叫得也大声。但声音里并没有李云心想象的那样多的惶恐畏惧——倒更像是焦急无措。

    双方之间隔了一个门槛。女子在门内,妖魔在门外。

    李云心忽然想起了些什么,转头看狼道人:“你的这些妖修,是不能进屋的么?”

    在他从前的那个世界有一个传说——吸血鬼只有被邀请进入家门才能走进去。不然会有规则一般的强大力量令他们不能踏足陌生人家中半步。

    李云心不晓得这蓉城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规矩。倘若有,又由谁来监督呢?

    他问这话只是下意识地说一说。可没有料到的是狼道人先从眼中露出一丝讶色,然后犹豫一会儿、点点头:“……大王也是知道这个的?”

    他知道才有鬼。李云心愣了愣,没想到真有这规矩。他便在树下的黑暗中又往前走了两步好叫自己将前面的情景看得更清楚些,然后道:“那么谁来监督?”

    隔了一会儿才听见身后的狼道人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李云心微微叹了口气,心道不知是这狼妖蠢,还是他平日里与刘老道这样的聪明人打惯了交道。

    便再问一遍:“我是说,比如他们今天,或者你。临时起意非要闯进那屋子里去,那又怎么办呢?”

    他看那女子门前的十几个妖魔分明恨得咬牙切齿,似乎很想马上冲进门内做些不好的事,但偏偏没一个人敢动——李云心觉得他们分明是在畏惧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难道说这蓉城里还有什么强大的势力、组织,在制衡这些妖魔么?

    但狼道人很快给了他一个答案:“那就……现了原形了呀?”

    李云心愣了愣,然后转脸看狼道人:“什么意思?”

    狼妖眨眨眼:“现了原形呀——就是……啊,大王难道并不晓得咱们蓉城里的规矩?”

    李云心往女人家那边看了看。见他们还在僵持、那女子还在叫嚷,便暂时不去管他们。而是走到狼道人身边认认真真地问:“你给我细细说说看。”

    照理说这狼道人本是这蓉城实际上的“一城之主”,平日里哪怕不算凶恶残暴,但也应该不会是个和善和蔼的性子。可如今遇到了李云心——已晓得这李云心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又被他塞了口宝剑留下了“把柄”。再兼之……觉得这家伙奇怪极了。

    狼道人得道百余年,在妖魔和修士当中不算特别长久,但在人世之中已经算是寿元绵长了。因而他见了许多的人和事。而今看这李云心——

    说他是凶恶的敌人,他来了这蓉城之后又没什么为非作歹的举动。

    说他是个人畜无害的修士,当初见他的时候可是在邪王的陷空山见的,他声称邪王是被自己干掉的。

    狼道人起初觉得他是妖魔,后来推测是个人修。因着这样忐忑犹豫的心思,他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李云心问他许多事情摸这蓉城的剑宫的底,狼妖何尝不是在一问一答中摸李云心的底呢?

    只是他摸到的是李云心故意给他看的、还是他自己“误以为”的,可就难说了。

    再到这时候李云心问他蓉城当中的这规则——狼道人本想糊弄了事,但心中忽然念头一转,觉得自己有了个好法子。因此顿了顿、在深沉的夜色中看了那十几个妖魔一眼,便对李云心如实地说了。

    “大王不晓得——咱们这余国境内,是一个规矩的。这规矩呢,说来话可就长——乃是在一千多年以前,余国刚刚立国的时候定下来的。”狼道人隐藏在大树的阴影下、藏着自己的小心思,用一种安静平稳的语调对李云心说道,“便是这妖魔啊,是没法子走进人家里面去的。譬如说您眼下看的那十几位——倘若当真想要闯进去,就非得现了原形。”

    “可既现了原形也不过是露真身的妖魔,还是进不去。倘若硬要闯——一进那门,身上的修为灵智立时废去了,就变成一只寻常的野兽。得再出来才能又恢复修为、神智。由此才是你如今看到的情景。”狼道人一边说、一边看李云心,“这规矩便是这余国的天地自然之理。只要在余国的王化之下便有效。外来的妖魔也得入乡随俗,从无例外的。”

    “因此呀,你瞧他们闹得凶,可妖魔们却不敢进去的。那女人呢,也不敢出来。因此也有这么一个规矩——入夜天黑了,倘若人在街上走、被妖魔们撞见、吃掉了,那可是不算犯了剑宫律的——这一点,则是咱们宫主定下来的。”

    狼道人说了这些便仔细看着李云心——他很想以此来判断这李云心究竟是妖修还是人修。若是妖修晓得了这种事,总得在心里思量一阵子,想此地是否可以久留。若是人修晓得了这种事,说不好还要欣喜的吧。

    但发现李云心竟没什么反应——他听了自己的话,忽然沉默起来,像是头脑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难题。

    这狼道人便等了一会儿——足足等了一刻钟。发现李云心还在沉默。终于忍不住道:“……大王在想什么?”

    李云心在黑暗中抬头看他,微微皱着眉:“你管这个,叫规矩?”

    狼道人愣了愣,没料到他问的是这种事,便道:“啊……自然之理、自然是规矩了呀!”

    “你没有想过这规矩,是谁定下来的么?”

    狼道人再愣。随后奇怪地看李云心:“规矩就是规矩……自然是有的那天便有了呀?大概是天地定下来的吧?”

    李云心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他意识到不该同狼妖谈这个问题的——同刘老道谈这件事,或许会好一些。因为这狼妖是典型的“这个时代”的思维模式——对于很多事情,不求甚解。

    在他那个时代人们晓得许许多多的知识、学问。也从小就被培养着去想“为什么”、去想现象之后更加本质的原因。因着受到过系统、踏实的教育,于是晓得这天地万物的运行发展都有其内在原机机理——并不是随便一句什么“本该如此”就可以解释的了。

    譬如这狼妖,修道就只晓得修道,不会想为什么野兽可以产生灵智、为什么可以修行——自古都是如此,便已经习惯了。

    这天下的人也是这样子的思维模式。许多事不求甚解,懒得去思索背后的深层原因——反正有代代相传的经验,知道“如何做”就可以了。

    因而狼妖觉得“规则”就是“规则”,自然有了就是有了——哪怕这规则看着有些奇怪。

    然而在李云心这里,他晓得世间的许多事情虽然与他从前的那个世界不同,但基本模式大致是相同的。

    譬如他用符箓画出一捧盐来。虽然这事儿听着神异,但倘若认真学习了丹青之道、知道了其中的原理,会意识到这个过程相当地完美、合理。与他那个世界的不同之处仅仅是……一些基础性的规律发生了变化。

    但倘若这个世界的修士去了他那个世界,看到一个人钻进铁皮盒子里、然后拧了拧、按了按那铁皮盒子就跑起来,在不晓得其中道理的时候一样会觉得神异的吧。

    因此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也是依照某种规律在运作的。他晓得了其中的一切规律,便可以依照常识对许多看似神异的现象做出解释。但问题是……似乎解释不了眼下这件事。

    ——在这余国境内、妖修跑到人家里就会变成没有灵智的野兽、而再跑出来则又变成妖修?

    这种“规则”即便在这个世界也显得太过神异,倒很像是世俗当中的那些愚民们凭着自己的想象所编造出来的故事了。李云心试着依照他所知的一些修炼、阵法原理来解释这件事儿,但最终意识到,压根无法解释。

    这种规则没道理。

    就好比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有人对他说“在这个城市里你只要拍拍手,就可以飞起来”——完全超越他对于本世界规则的认知。

    李云心轻出一口气,从头脑当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推论。

    或许这规则并不来源于“天地”,而是来源于人。

    至于会是什么人……

    有一个类似的问题已经在他心中藏了很久很久——便是行宫、龙宫。

    他第一次从刘凌口中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很是觉得惊诧。因为行宫、龙宫这件事儿也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规则认知。就好像是有人硬生生将这么一套玩意儿嵌入这个世界当中,显得古怪突兀。当然这种“古怪突兀”,就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得到。

    因为很像是……

    他从前那个世界的什么“家园建设”。

    李云心便在这棵老树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出一口气。他心里有个推断,可并不很确定。这城里还有件“这个时代的人习以为常但他却觉得诡异”的事。

    他打算将两者联系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七章 架空

    因此他忽然转头对狼道人道:“那么我们就去看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稀奇事。”

    说着话的功夫便要举步往那边走。岂知这狼道人竟然从身后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大王……去不得呀!”

    李云心猛地转身,严厉地盯着他。狼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情急之下失了态,忙触电般地将手松开了。但仍道:“大王……去不得呀!”

    “再碰我一次,我当即把你的魂魄给祭炼了。”李云心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这狼道人的鼻头渗出一层亮晶晶的汗液来才道,“怎么去不得了?”

    狼妖又犹豫了一会儿才抬手挠了挠自己毛茸茸的耳朵,又叹口气:“唉,大王……唉呀,这件事该如何说呢?你究竟是人修还是妖修呀?”

    李云心想了想:“你看呢?”

    “大王若是个妖修,这件事小的是当真不清楚该不该说。大王若是个人修……说了或许也无妨。”狼道人在黑暗中盯着李云心看了一会儿——一双眸子因为远处的火光而被映出幽幽的绿光。然后才道,“但我想……大王是个人修吧?”

    “你觉得是就是。”李云心随意地说,“快点说正经事。”

    狼妖只当是李云心承认了。于是忽然挺起了胸膛,不再像之前那样小意委顿,倒拿出了几分蓉城之主的气势来:“那么大王就该知道一件事了。这蓉城里……眼下并不全完是我做主了。”

    李云心想了想:“这么说这城里的府衙还管事的?”

    狼妖摇头:“小道说的不是这个。那些世俗间的官差衙役是管不着咱们的——从小道接手蓉城时便是如此。小道说的,乃是大王下午时在我平原观中见到的十几位妖修。也就是大王现在在看着的这十几位。大王可能料想不到这其中的详情,小道给你细细分说——”

    “就是说他们并不全听你的话做事。或者说你们理念不同,你在一定程度上被他们架空了。是不是?”李云心打断他的话。

    狼妖正准备长篇大论,却想不到李云心将他要说了都讲出来了——还只用了三句话。顿时愣了一会儿,才惊叹:“咦?你如何得知的?”

    李云心笑了笑:“小孩子过家家的事情。那么于是呢,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狼道人便叹道:“大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我这平原观乃是在剑宫中登记造册的道观。论地位相当于世俗权力当中这蓉城的府衙。我既任观主,便也是在剑宫中登记造册的正经修士了。按理说我观中这十几个妖修都该归我节制、听我号令。结果眼下他们全不理会我,只做做表面文章。大王你可知道为何?”

    李云心不说话。狼道人也没指望他能回答,便继续说下去:“先前在木南居中那掌柜的同大王说剑宫律。唉,这种事,原本是该慢慢缓和下来的。大王乃是人修,听说了这种事定是觉得小道我在这蓉城中作威作福欺压这些人——哪里知道小道本是不管他们的。大王也瞧见了小道自家后院中还养着鸡鸭。”

    “要说在乎什么吃不吃这些事的是谁呢?正是大王所见的这十几个呀。他们的倚仗又是谁呢?唉……”狼道人说道这里,长叹一声,“乃是豺道人了。”

    “哦,还有个豺道人。”李云心略想了一会儿便道,“那么你是想说——在你接手这个蓉城之前本来是豺道人主政。你来了他虽不管事了,却鼓动这十几个妖修给你捣乱。”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莫不是说……这豺道人从前主政的时候才是我说的原教旨主义——不许人碰活物。等你来了之后才开始效仿京城里的风气,觉得自己在家吃些肉食无所谓的?”

    狼妖忙道:“正是正是!大王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老套的剧情罢了。”李云心轻叹一声,“给我详细说说看。你们这剑宫,还有豺道人的事。”

    实际上到了这时候,李云心才开始真正地对这剑宫感兴趣了——感兴趣到他甚至认可以在这里花上更多的时间。因为他走得地方越多、见的事情越多,也就越来越意识到这个世界当中的秘密越多。

    如果说这世界原本是一张白纸,那么无疑在这数千年的时间里,已经被某些人深刻地、全方位地改变过了。这世界并不是他认为的那个模样,某些曾经的存在留下的痕迹……似乎是随处可见了。

    起初他打算效仿神龙当初的做法,迅速干掉几个大妖魔震慑宵小。但眼下意识到这剑宫的宫主阳剑子的价值,似乎并不仅仅是一个“可以被干掉的角色”所能概括的了。

    狼道人对他的提议有些迟疑。但李云心又道:“你犹豫什么呢。现在至少在这个蓉城里、在这树下,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乖巧一点或许能从鱼肉变成咸鱼——不管在我这里还是在剑宫那里你都还有翻身的可能。你不乖巧的话——”

    他抬手往那边一指:“还有十几个排着队等着我去拷问。我要是你,就先管眼前事。有命活着才有资本谈将来。”

    狼道人的眼神在李云心和那十几个妖修之间转了转,终于叹息一声,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唉……也罢了。”

    “小道来这蓉城是在五十年前。要说这蓉城啊,是余国的边陲小城,又在深山里。距国都虽只有千里的路程,但实则是被包裹在群山里的,交通很不便利……本该是个不毛之地。但偏偏呢,京都的贵人们说蓉城里的水土好,喜爱用这里的土石。因而大王看这蓉城里的人,大多都是做这活计的。”

    “出城之后再走个二十里地有几座土山,山下有个石矿场,名曰红岭。这城里的青壮年都在那里做活,开采了土石运出去——也不晓得京城里的人用它们做什么。这一项,乃是剑宫交代来办的——已经开采了数百年了。小道来这蓉城实则就是为了监管这事。”

    “再说那豺道人。我来此之前这里是他主事的。后因犯了个错被召回京城里见宫主,然后就被免了职。但我来此之后才慢慢晓得这那豺道人竟从都城逃了回来——聚拢一群妖魔霸占那红岭。他算是个戴罪的逃犯,都城却没人来拿他。我的修为又不如他,因此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且听说……他是有倚仗的。”

    李云心听他说到这里便微笑起来。他喜欢这种事——喜欢这种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事情。水不浑,他怎么好摸鱼呢?

    于是问:“倚仗。什么倚仗能叫你也拿他没法子、反倒叫他将你这观中的妖修都拉拢去了?照你说的,你可是剑宫名正言顺派下来的——剑宫也不理此事么?”

    狼道人他一拍手:“大王说得正是呀!”

    但说了这句话之后便犹豫起来。瞥了李云心几眼,支支吾吾道:“说是什么倚仗……小道也不晓得。只听豺道人说是个修为绝高之辈……连他都拜服的。那豺道人乃是化境了,连他都拜服的……”

    李云心略略一想,笑起来:“哈,你担心我就是那个人。那么就多想了。并不是。你继续讲。”

    说到这里已经过了一刻钟。街那边的情势又变化了——从街道尽头出现了火光。看着竟像是一群人打着火把在往这边赶。然而依着狼道人口中所说的“剑宫律”,入夜是不许人出门的。不晓得来的是人是妖。

    看那火光大概还得些时间才能到女人房前,李云心就不急,只转头再看狼妖。

    狼妖定了定神:“小道想的是……那高修应当也是个妖修的。前些年都城里已经不禁人吃活物了,其实慢慢到了下面的州府城市中也有这苗头。小道刚来蓉城时城里比如今要热闹些……这城中的人在自家杀猪宰羊的也不是没有。哎呀……小道也爱吃血食,当然乐见这事了,所以后院还养着鸡鸭。”

    “只是后来那豺道人跑回来,又勾结那妖修、聚拢一众妖魔才变成如今这样子。说起来也不是咱们蓉城一处,别的府城也是这样子。这个小道就十分地想不通了——豺道人倚仗的那人究竟是怎样的来历呢?竟公然与剑宫作对!因而到了如今……当真是为难,哎呀,为难。想要去往都城里见宫主,可宫主哪里是我说见就能见的呢?就更想不通——哪天这里当真出了件大事、把宫主惊动了,大概他才会理会的吧!?”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看女子门前的情形,又飞快收回了目光。

    李云心也转头瞧了瞧。到这时候,能看得清来者何人了——

    还真的是“人”,且不是普通的平民。当先的是一身黑衣、戴雀翎方帽的健壮男子。胸口有一块暗红色的补子,上面用余国的文字写一个“捕”字。这衣裳样式虽与庆国的样式不同,但李云心猜测这大概就是余国的“捕头”了。

    孔雀翎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玩意儿,有身份的官差才能用。比如庆国的资深捕快就只能插一根野鸡翎。

    这捕头的身后还跟了十几个公人,看衣着正是余国的捕快了。余国自然没有庆国富庶,看这些公人的穿着打扮便可见一斑。且他们身上这公服似是许久没有碰过了——李云心眼力好,甚至可以看到衣服上有折痕。大概是压箱底很久,今夜才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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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作者明日要补更,据说保底一万字。

    哇塞!简直6666!(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八章 焚城

    而捕快的身后还有人——都没有穿公服,服饰各异,但手中都持有武器。譬如铁索铁尺、棍棒短刀之类的玩意儿。看他们的精气神也不是普通人,李云心意识到应当是捕快们的“伙计”。

    捕头与捕快是有正经编制的公差。但城中的大小事务仅靠他们可招呼不过来,于是也都养着没编制的“帮手”“伙计”。而这些人从前大多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如今看他们的神情也看得出。

    这么一帮人,人数足足上百。持着火把走过来,却并没有什么言语。街道上只有脚步声与兵器撞击声、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他们很快走到十几个妖修近前十几步远处停下,在火光中沉默地看着他们。

    李云心挑了挑眉,意识到今夜有趣了。

    因为这群人竟不说话的啊。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倘若这群人吵吵嚷嚷地拥过来,大概会是存着用声势将对方吓退的心思。可如今一言不发,显然是有着极其明确的目的的——或许心中还怀着满腔的怒火。

    李云心看了看身边的狼道人。

    发现这狼妖此刻聚精会神地盯着那边的情形,鼻子甚至微微抽了抽。这种“抽了抽”可不是“嗅了嗅”。而是野兽在发怒或者示威时抬起上唇、露出牙齿所导致的鼻子上出现些皱纹。李云心前世见过不少猫狗,对这种反应再熟悉不过了。

    这意味着……这狼道人此刻心中也藏了些即将爆发的情绪,眼下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甚至不小心将其流露出来了!

    他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这狼妖……没他想得那么蠢。倒是自己忽然出现将他的计划给打乱了。

    他想了想,在黑暗里微笑起来,随口道:“今夜这些人和妖魔倘若争斗起来,可就算大事了。”

    “噫,是的呀。”狼道人仍聚精会神地盯着那里,随口答他——就连嘴边的胡须都朝前面拢了过去。

    “再如果,那些妖魔把这些人都杀了——这城里的人和妖魔积怨已久,满城都暴动起来,就更是大事了。”

    狼妖兴奋地微微张开嘴,露出两根尖锐的犬牙,呼吸也急促起来:“是呀,正是呀……”

    “所以说你之前去陷空山那里主要不是为了看邪王死没死,而是为了避开今夜这局面。”李云心轻声道,“但不巧被我抓了回来。那这女人家里出的事,也是你搞出来的吧。你想要在蓉城里搞个大新闻,叫都城的人不得不重视一下子?”

    狼妖又答了一个“是”。但忽然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瞪李云心。他的犬牙露出来,猩红的舌头也露出来。鼻子上挤出皱纹、眼睛微微眯起,正是野兽感受到极大威胁时的神态。然而下一刻又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乃是个高深莫测的强者,登时退了两步去:“啊……这个……这个……”

    李云心却笑:“你怕什么?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蠢货,是打算在这蓉城用完了你就将你杀了的。倒是如今知道你还有点小心思,你这做事的风格我也很喜欢——你已捡回一条命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绕着竖立起耳朵的狼妖转了一圈,又走回到他面前:“真是个惊喜啊。给我说说看,你是怎么设计这事的?”

    他刚才那话似乎将狼妖吓着了。他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云心:“啊……捡回了?”

    “再露出这种蠢相,就又没了。”

    狼妖一缩头。一边分神去看街上的情景一边忙道:“啊……大王息怒,且听我说——”

    “那女人本是城里赵捕快的发妻,啊,就是当先那人。家里有个婆婆病重了,便去求医。我就使人教那郎中对她说她婆婆那病乃是体虚之症,是长年食素、阴阳失衡引发的。要治倒也简单,每日取母鸡一只合几味药材炖了,连吃上半月便好。”

    “那赵捕头是个公人,好交友、也极孝顺……嗯。因此听了这事必然照办,他狐朋狗友也多,吃上半个月的母鸡也不是难事。等他们在自家里偷偷吃上了,我便又使人丢些鸡毛鸡骨在他家门前,又使人偷偷告诉我观中那十几个妖魔。那些东西一听必不相让,这就要趁夜里找去——”

    李云心打断他:“为什么是夜里?”

    狼妖愣了愣:“啊,大王不知啊,他们都是什么修为?人形都未化完全,只开了灵智而已。最高不过是意境,当真在白天去了万一那人聚拢了如今这样多的人,说不好讨不得便宜呢。像这种夜里,嘿,冲进去化原形,虽说没了灵智,但有尖牙利爪,活撕了两个女人家也不是什么难事的。”

    “嘿,那赵捕头夜里要去衙门当职,我也使人给他通风报信,说他家的事情败露了,妖魔要在夜里去他家寻人。今日白天又叫人将他拖住了——便是如今的形势了!”

    李云心想了想:“要是,今夜妖魔们不动手、或者赵捕头的这些人闹不起来呢?”

    狼妖说着说着便得意起来,嘿嘿一笑:“动手,自然动手呀!你瞧那胡道人,正是我的人。一会儿他就冲进去,撕了那女子也好撕了那婆婆也好,赵捕头哪里按捺得住!”

    “再说这赵捕头……已经是十几年了呀。这人呀,脾气急躁,照人的话说是急公好义,从前在城里没少生事端。加之这些年蓉城里的人积怨已久,早就按耐不住了,只缺个由头而已。今夜这赵捕头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依着他的威望和名声,动静可小不了!嘿嘿……小道我筹划已久,早观察了数年有余——只待今日了!”

    李云心听他说完了又想了想,道:“你这思路倒是不错。从细微处入手,再借一个势。但这种事情很多人想得到。能不能办得到就考验功力。那么今晚咱们就瞧瞧——当真依着你的预料发展了,我还要给你的大大的甜头。”

    狼道人看着似乎是一喜:“咦?什么甜头?”

    李云心转身往那边指了指:“先办事。”

    他这么干脆,看起来真的不介意狼道人的所作所为。这倒是叫狼妖犹疑起来了。他看看李云心:“这个……大王当真不怪罪?那女人可是要死的。”

    “我又救不了天下间的每一个人。凡人终有一死,只看是否死得其所罢了。今夜在我这里,她就死得其所。动手。”

    他的声音没什么情感,平静冷酷。这狼妖心道此人果真是个人修——不是道统便是剑宗的。听说只有那里的修士才会是这样的做派——相比妖魔,他们的冷酷是平静的,很少有残忍暴虐的意味。

    事到如今他也不再多想。手中不晓得掐了个什么诀,轻轻吹一口气。

    于是李云心看到十几个妖魔当中那个狐狸头的胡道人,耳朵忽然竖起来了。

    此时两拨人已经对峙了一小会儿,带头的一个狼妖正喝问这些人怎么敢在夜里外出,并威胁他们“再不散去便统统擒下、悉数杀掉”。但手执武器的人并不退缩,似乎是已算准妖魔们势单力薄,虽说一个就能活撕几个人,但群殴又不是单打独斗、他们的境界又并不高,动起手来也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罢了。

    李云心便在心里暗叹,这就是“势”了。倘若蓉城里的人不是积怨了很久,这些人也不会有这样决绝的勇气。勇气和冲动这东西虽无形,却实打实地能够叫懦夫变成莽汉,做成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

    妖魔恶声恶气,人却并不理会。

    于是妖修们也意识到今夜这些人不对劲儿——浑然不是平日里那种畏畏缩缩的模样。带头的狼妖稍聪慧些,晓得事情或许还有些别的内情。这些人看似有备而来,不晓得还有什么其他的手段。他们这种畜生修出灵智已属不易,如今又刚刚化人形。妖魔化了人形,一身道法修为都耗费在这个“形”上。有了人形才好有人的经脉关窍、才能更好地修行人的法门。

    因而这时候其实是修行过程中最脆弱的阶段。只能倚仗强横的肉身,灵力倒是施展不出几成。但日后全化形了道法修为便可突飞猛进,再对付这些人,当真就如同灭杀蝼蚁一般了。

    于是……这十几个妖魔在面对这些沉默的人时,竟萌生了退意。

    李云心瞧出了那狼妖的心思,便对身边这狼道人又高看几分——他搞出这件事的时机也算拿捏得妥当。

    便正是在这个时刻,狼道人掐了诀、胡道人的身上异变陡生!

    他的身子忽然矮了下去。但并不是因为身躯缩小了,而是现出了原形!

    这是一头小牛犊大小的、浑身火红的野狐。这狐狸原形一露,眼中登时冒出绿油油的凶光。后爪一发力便扑进那女子的家门,一下子将那女人压在身下。

    这样的异变叫妖魔和捕快们都愣了愣。

    便是在这一愣的功夫,野狐一口叼住女子的脑袋、再一甩头!

    那女人的头颅便被他撕扯下来了。鲜血顿时洒了它满脸,而这血腥味又激起它的凶性,野狐一个转身又扑进屋内去,只听屋子里先响起一个老妇人戛然而止的惨呼,随后便没了声响。

    这也只不过是两息的时间而已。

    扑进屋内的野狐已变成了一头体型巨大的猛兽,完全失掉灵智。不晓得它还在屋里做什么,只撞得箱柜通通直响,偶尔还有碗碟落在地上的破碎声。

    然而在这街上……

    却已是安静得可怕了。

    再过一息,那愣住了的赵捕头才猛地皱眉、脸上的五官扭曲成一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来:“畜生!!!”

    眼见自己的发妻和老母在自己眼下被活撕了,这种事……是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克制、忍耐得住的。发出那一声怒吼的时候赵捕头便已抽出了腰刀,气势惊人地向面前十步外的那狼妖猛扑过去!

    李云心不算精通武艺,但见过应决然、孟噩、于濛、乔段洪、河间六鬼这种江湖武者。因而瞧得出这赵捕头的确有功夫在身,且身手不赖。也不晓得是什么步法,十步的距离看着竟只用了两三步。那狼妖仗着自己肉身强横,只伸手想要拼着捱上一刀先将他给撕了。岂料这赵捕头灵活得惊人,平地里身子猛地避下去、又像是腰间装了个弹簧似的跃起到狼妖身侧,一刀便斩下了他的一只耳朵!

    终于见了血。还有狼妖痛极时发出的一声嚎叫。

    他嚎,赵捕头也嚎。回头怒目圆睁:“还在等什么?!等死么?!”

    他冲上来的时候,身边的人有一刹那的胆怯,竟是未动。只等他这一刀斩到了狼妖、再加上这么一声怒斥,那些人似乎才意识到这些妖魔也并非铜筋铁骨刀枪不入的。登时缓过神来,叫喊着便扑上去了!

    至此,事情终于变成了狼道人想要的模样。

    狼道人眼中露出喜气,看得呲牙咧嘴、聚精会神。因而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李云心微微晃了晃。也没有听到那细微的、似乎是铁索碰撞的声音。

    近百的人与妖魔的争斗持续了很久,但并非一直激烈。赵捕头的一刀给了其余人扑上去的勇气,可他们并非都如同赵捕头一样武艺精湛。妖魔们灵力微弱,但肉身强横——一刀斩上去只开一道口子,难伤到筋骨。因而不多时人便伤亡惨重,在街上留下十来具尸体。

    倘若是起初妖魔便先杀十余人立威,想必这些人会作鸟兽散。可眼下杀已杀了,人都晓得这城要么是人的城,要么是妖的城。今日见了血,明日不会有人善罢甘休。因此开始想别的办法。

    好在他们事前也有准备——一边搏杀一边后退,竟从后面擎出了两柄丈余的铁头长戈来。这东西算是这时代军队中的强力武器,在蓉城这种狭小的街道内地位堪比李云心那时候的班用机枪。这东西一祭出来,两个妖魔后退不及,登时被穿了个透心儿凉。只是一时还未死透,竟拉着长戈任由它穿透自己身体仍猛扑过去。好在最终力竭,被后面的人一气乱刀砍死。

    李云心看这阵仗,又微微挑挑眉——全是靠那赵捕头指挥的。

    想来这人曾经从军,看他指挥这几十人进退有据、有章有法,两柄铁戈也使得像模像样,全然不同一般的世俗武者。

    妖魔们起了性子,俱摇身一变现出原形来。既能活到开灵智的妖魔,哪一个不是在野兽时便身强力壮的呢。这下子倒像是有十几头小牛犊在街上横冲直撞,且是有尖牙利爪、可以跃上屋顶凌空扑击的。

    一时间形势又逆转,街上的人一不留神被那断了一耳的狼妖从侧翼冲进去,顿时一片血肉翻飞。

    李云心身边的狼道人看到这里便道:“大王,咱们该走了呀,这事情已差不多了。”

    可李云心并不说话,仍目不转睛地看。狼妖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是自始至终在盯着那赵捕头。

    此刻赵捕头已成了一个血人儿,前胸后背都被开了几条口子,挥刀的动作也走形。李云心便一边看他一边轻声道:“再瞧瞧。瞧这人能不能再撑上一刻钟——我说你啊……”

    他说着,转头看狼妖:“依我看这些人最后还是要死光光。那这事儿可就没意思了——你的全城暴动呢?”

    狼道人只道:“不急、不急,会的、会的。只是大王啊,咱们还是先走……免得被人瞧见了行踪。”

    “你又来这一套。”李云心皱眉,“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我最讨厌这种人。还有手段就马上使出来,不然我炼了你。”

    李云心一瞪眼,狼道人便又叹气——他可不敢不把这位爷爷的威胁当真。这位大王看着两个人在他眼前被妖魔活撕了眼睛连眨都不眨,可见是个铁石心肠、心狠手辣之辈,谁晓得真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就一边叹息着,一边又掐了个诀:“我说大王啊,这个再做成了,咱们就当真要走了——小道我还指望事后来收拾残局,可不能被牵连进来呀!”

    但李云心却不理他,狼道人也没什么办法。他手中的诀掐完了,又叹一口气,将自己在黑暗中藏得更深。

    于是……

    这条街对面的一排房舍,轰的一声倒塌了!

    李云心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这狼道人搞出如此大的手笔。随后便有叫喊声响起来——不止一个人,而至少有十几个人。声音高亢,透着假模假样的惊慌。虽人数不算多,但合着其他人的惨呼声、房屋倒塌声,竟生生造出了颇大的气势来。

    喊的内容和李云心料想的差不太多。

    无非是“妖魔们要杀人啦”、“将房子推倒啦”、“要屠城啦”、“跟他们拼啦”之类的话。

    在白日里人听见这种话大概在惊慌之余还会细细思量一阵子。可眼下是夜晚,房子倒了人死伤了又受到惊吓,再往街上一瞧——

    十几个体型巨大的妖兽正在同城中的公人搏杀呀?!

    这还哪里有什么“细细思量”的余地了?!

    且不单单是这一条街的几处房舍倒了,远远地还听见巨响、看见尘雾——狼道人竟在城中处处都设了埋伏了。

    一时间这本是静悄悄的蓉城忽然热闹起来,可这热闹并非喜气洋洋的热闹,而是末日降临一般的热闹。

    到这时候,究竟是当真过了一刻钟去了。

    那赵捕头已经不能支撑了。原来来了近百人,眼下还能站立着的只剩三四十人,街上满是死尸,鲜血将街道都染红了。而那十几个妖魔却只死了四个,余下的正大发淫威,要将那三四十摇摇欲坠的人一起扑杀了。

    幸好此刻城中生变,妖魔们也吓了一跳。妖魔吓着了,人也吓着了。那几十人顿时没了勇气,作鸟兽散。有两人搀扶着赵捕头也要走,但独耳的狼妖猛扑过去两爪便结果了那两个,又一甩头要将赵捕头的脑袋撕扯下来。

    这汉子自知再不能活,拾起身边一柄卷了刃的短刀便作最后一搏。

    两者此刻正在一处倾塌的房舍旁,烟尘弥漫、目不见人。赵捕头被扑倒在地,正举刀欲刺——

    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子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而那狼妖不知被什么力道击飞去了,在地上滚了几滚,轰然撞上另一处房舍。

    这赵捕头,只道是自己大概已死了,魂灵出窍——飘飘然然要往地府去。

    可他又觉得自己在天上,被个什么人夹在腋下,只能看到地面上的样子——蓉城渐渐变小,耳边的风声渐渐变大。他的眼睛被血迷了,又酸又痛。更因为脱了力将要昏迷,眼前的情景也开始变得模糊。

    然而仍可看到……这蓉城四处都起了火光。人们从房屋中逃出奔走呼号,仿佛末日来临一般。

    他便迷迷糊糊地想,嘿,倒是死得其所。这么一来那些畜生,大概都活不成了吧?!

    便失掉了意识。

    而此刻李云心和狼道人还在那颗树下。

    老树在夜色中沉默。因为入了秋,树叶慢慢失去水分。因此夜风慢慢吹过,便有一两片叶子落下来。

    但不远处已燃起了火——不少倾塌的房屋中有炭火,此刻引发了火灾。可无论是火光还是人声,到了这树下都变得微弱——仿佛这里的黑暗是如水一般有形有质的,它们不可轻易地透进来。

    李云心收回手,拍掉燃起符箓之后掌心留下的一点余灰。

    然后看狼道人:“你这么急着走,我倒是不想走。你看——”

    他指了指明亮起来的蓉城:“你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图谋了不少年。如今计成了人却走了看不到自己的作品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就不觉得无趣么?”

    狼道人便晓得是这位高人施展了手段,将他们所处的这一方天地暂时与周围隔绝了一些。他从未见过这么高明的手段,因而心中骇然。可仍愁眉苦脸道:“哎呀……大王,小道我只求成事,哪里有你这样的底气呀!”

    李云心不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被火光映得微亮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你不乖。你还有事瞒着我。”他低头掸了掸自己的指甲,又抬头,“在我面前这么玩,很容易把自己玩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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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更6000字送到。

    话说朋友们,你们都来起点看书啊……

    作者稿费日渐窘迫,家里的阿喵馋得喵喵叫!(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九章 赌一赌

    远处跃动的火光映得他的脸阴晴不定。且他又“微笑”起来了。

    这样的笑最叫狼道人心惊。这狼头的妖魔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略后退一步、左右看了看,支支吾吾:“啊……大王,您这是何意?小道全没有半点儿害你的心思呀!小道哪里敢呀!”

    “再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李云心一边轻声说一边放下手,踱了两步走到老树所投下的阴影边缘去看远处的情景,“我不爽的是你这家伙在我面前玩心机——还不止一次。”

    “起初觉得你是个蠢萌的东西,后来发现你还是有点儿聪明才智的。到了如今么,我问你,你眼下将蓉城搞成了这样子,有什么用呢?这十几个妖魔大概要死伤惨重,最后蓉城里的人会掌控这城市——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可也是妖魔,人还觉得你是他们的头子。你别告诉我你是个为蓉城人民谋福利的自由斗士。”

    “情况如果仅仅是这样子,到最后剑宫当真来了人,大概先办你个渎职,然后才会想别的事情。”李云心转头看他,“所以,你到底有没有这么蠢?”

    狼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忽然沉默起来。

    李云心便等他沉默。随后狼道人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木南居的那些人认得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好。你终于打算说实话了。”李云心微笑,“你提到木南居。那么看起来木南居也在你的计划里。就容我猜一猜——”

    “这蓉城里的人眼下比蓉城里的妖魔强。你要浑水摸鱼,但眼下就只有浑水,却没有鱼了。你肯定也不想为这么一场暴乱担责任,那么非得是什么你无法抵抗的力量才能叫你将自己摘出去。我想了想啊……其实你还有一个外援。”

    狼妖的鼻子抽了抽,绿油油的眼睛盯着李云心看。

    “所以是豺道人,对不对。”

    狼妖的神色发生微妙的变化。李云心第一次见他时,这狼妖看着是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但在见识李云心的手段之后变成一个胆小懦弱的妖魔。到今夜策划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又显得有些聪明才智。但如今似乎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狼道人的双耳竖立起来,口气也变得严肃:“好吧。你既然想到了,我便同你说吧。只是贫道没有料到,你竟也是个聪明人。”

    李云心笑了笑:“说。”

    狼妖略沉吟一阵子,看着李云心道:“的确都是为了豺道人。城中的十几个妖魔早不在我这边了,他们暗地里投了豺道人,倒算是来为他监视我的了。他们鼠目寸光,见不得我对人宽容。这些蠢物却不晓得他们如今能在平原观修行、能够学到天心正法,是因为什么?”

    “无非是在这余国境内妖魔能与人和平相处,因此才有剑宫,因此才有道法,也因此才不会被道门剑宗的修士捕杀,且有丹药石丸供他们精进修为。”

    “这些东西,死不足惜。我也耻与他们为伍。这一次蓉城里的人将这些妖魔杀死了、我再逃出蓉城,城中就群龙无首。那豺道人在城外潜伏已久,势力也壮大了,岂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他的人死掉,城又乱,他便有借口入城。”

    “再说这木南居。嘿,我又不是个愚钝的人。虽不知道他们后台是谁,但这些年下来也知道并非凡人了。那豺道人有勇无谋,入了城必然屠杀城中居民整肃立威。我知道他从前早看不惯木南居是城中的化外之地,定要借机发难。等他既杀了人、又触动了那木南居——剑宫和国都里的人想要不震怒都难!”

    “你说这蓉城只死些人无所谓——确是没什么大碍。但倘若是蓉城陷落、木南居又被屠灭了,这便是一等一的大事了!我就不信……都城里那些人还能安稳得了!”

    狼道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义愤填膺,全没了之前在李云心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

    而李云心认真地听完了,哈哈大笑:“好好好。这才是真正的你。我倒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这么一说你做这些事是全为了剑宫的基业着想,没有半点儿私心的?”

    狼妖犹豫了一会儿,生硬地说:“往小的说,是为剑宫。往大了说,是为妖魔。妖魔与人同生天地之间,如今人道昌盛,妖魔只能苟且偷生。在这余国妖魔的境况要好些,但在别处呢?除了那些盖世的妖魔,余下的不过是人修刀下的牲畜罢了。”

    “妖魔凶狠残暴、说是天性。但人若没了利益教化,凶狠残暴不亚于妖魔。你可知我的出身?”

    李云心摇头:“你说吧。多说些。我很感兴趣。”

    他这时候不笑了,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因为觉得这狼妖有趣了。狼妖此刻说的这些似乎都是真心实意的话——李云心头一次见到这种妖魔。

    这种“心怀天下”、“为族群谋福利”的情操品行……竟出现在一个妖魔的身上了。

    “我来自极北之地。”狼妖微微叹息一声,“很少有人听说过那里——余国庆国人觉得离国已算北国了。但同我那里相比,余国也不过是温暖的南方罢了。那里终年天寒地冻,乃是永昼,从无黑夜。”

    “但那里也有人居住。我的原身,乃是北地的真火雪狼。”说到这里狼道人抬手在自己头上一拂,现出他原本的模样了。

    他这模样……竟叫李云心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狼道人原身的模样还是狼头,但从前是青灰色的狼头,眼下脸上多了些斑纹。

    ——他的眼上有两个椭圆形的白点,而双眼中间也还有一条白斑——就仿佛一朵白色的焰火。但眼圈则是灰黑色的,吻部到脖颈也是白色的。

    李云心动了动嘴唇,但还是克制住想要说话的**,只听他继续说。

    “在北地,人和我的族群是共生的。那里满是冰川积雪,车马难行。因此经历了千万年,我的族群便为人拉车。人呢,狩猎捕鱼,给咱们吃食。在余国庆国,这叫做狗——但咱们乃是狼。咱们不是什么家犬,仍有野性。没了人,咱们仍可回归茫茫雪原繁衍生息。”

    “北地气候恶劣人活着也艰难。一场大风雪持续月余是常有的事。因而人的部族遭遇天灾灭族也是常有的事。有些时候有些人的孩子奄奄一息、被咱们族群里失了崽子的母狼收养也屡见不鲜的——”

    李云心打断他:“在野外。活得下来?”

    狼道人微微一愣,随即道:“嘿。北地人,可不同于你们这些南人。在你们看起来都不算是人吧?他们和咱们一样有厚毛,穿了衣物自然保暖了,不穿衣物,就和咱们一样——也未必会冻死。”

    李云心点了点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此刻蓉城中的火势越来越大,竟有几分渭城的模样了。这时候的民居多为木质,又入了秋,且城中树木众多。一旦烧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火光将狼道人的模样映得更清楚了些,而狼道人此刻似乎也不是很急了,像是只想将自己心中的事情说出来。

    “那些被咱们的族群收养了的北地人的孩子慢慢长大了,是什么模样?嘿。”狼道人咧了咧嘴,“一样的生食血肉,一样的喜怒无常,一样的凶狠残暴。曾有个孩子长到十五六岁又被另一个族群的人捡回去,你猜如何?夜里他将那族群中的人咬死了三个、活吃了半个,又逃回来了!”

    “你说,人没了利益教化,和妖魔、野兽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聪明些、开了灵智罢了——这不就是妖魔么?!”

    “你再看我罢。”狼道人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在这蓉城中修炼生活,懂得诗书经典礼仪教化,除了我这出身,又和人有什么区别?因而说,倘若全天下的妖魔都能被教化——难道就不能如同今日的余国一般,和睦相处么?!”

    “你再看这城中的兵火——”狼道人抬手向远处一指,“难道只有妖魔会做这事么?你们庆国立国时候在渭城屠城三日,人人相残,杀得人比妖魔又少了么?”

    他这番话说得又是慷慨凛然,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意味。

    然后看到李云心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说得好。志向也好。这么一看的话,你倒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妖魔。我当初留你一命也算做了件好事。”

    狼道人瞪圆了眼睛:“你是个人修,也这样看么?”

    李云心一笑:“和身份无关。只是觉得你这想法好。但你这想法虽然好,眼界却不够。”

    狼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忍住:“哪里不够?”

    他似乎有些不服气,偏又不好发作。

    “格局小了些,思想保守了些。”李云心指一指蓉城,“我晓得你不服气。你觉得自己火烧蓉城既死了妖魔又死了人,已算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你的指导思想有问题。我问你,你觉得你家宫主阳剑子,修为放在天下如何?”

    狼妖一句“我家宫主道法通玄”到了嘴边,但想了想又咽回去。因为眼前这人给他了特别的感觉——他头脑中所想的这些事已有些年月了。他是个聪明的妖魔,觉得自己心机深沉胸怀远大,倘若宫主阳剑子给自己几个好机会,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可惜他只是区区一个修为低微的虚境妖魔。别说放眼天下,便是在这蓉城一地都不算顶尖,哪里有什么好机会呢。

    因而同世俗间那些自认为饱读诗书却报国无门的寒门士子一样,他亦有怀才不遇之感。

    如今遇到了李云心。虽不晓得对方的来历,却是被对方拿住了。无路可走、无计可施。方才又被他威逼利诱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本做好了对方嗤之以鼻的准备,却不想这人竟认认真真地听了!

    于是至少在今夜、在此刻,他觉得遇到了一个“知己”。

    现在李云心在指出他的问题。狼道人虽觉得对方未必比自己高明,然而能同人讨论交流这些事已是不敢想象的了。

    他便定了定神、想了一想,将那句话咽回去了。

    随后低叹一口气:“我家宫主……乃是真境。是一方大妖。但放眼天下,却不是顶尖的强者。只算是一方豪强罢了。”

    “所以他只搞得定余国。”李云心点头,“你家宫主所做的事,一个玄境的妖魔也未必做得成。他必然还有其他的倚仗。但问题是余国这样子已经千年了,这千年的时间里外面还是另一幅模样。而余国之所以是这样子,也是因为相对偏僻、阳剑子修为高超、另外大概有些其他的因素。”

    “所以余国只是孤例。你现在只看到余国。可放眼整个天下的话……没人能接受余国这样子的状态。”

    “道统与剑宗是人道的守护者,他们甚至比妖魔更强。这还没有算上世俗皇朝的力量——你这蓉城里近百人就敢挑战十几个妖魔,人类皇朝的力量统合起来又如何呢?”

    “他们占据了这样子的优势,你还能指望他们忽然对天下的妖魔说,喂,我今天心情好,让我们和平共处、慢慢渡过几千年的痛苦磨合期么?”李云心笑了笑,“所以说,你们余国和平演变的法子行不通。当然啊……如果你只想在余国搞事,我说的这些都是屁话。可如果你想要颠覆天下——”

    狼道人立时接口:“我想!”

    “好大的口气。”李云心又笑了。

    但狼道人这一次却恭恭敬敬地退后一步,对李云心拜了一拜:“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请您为我解惑!”

    “现在不急着出城了么?”

    狼道人微微一愣:“豺道人在红岭。今夜事发突然,他必然需要些时间反应。且……有您在,我并不畏惧他。”

    李云心看起来很受用这种不着痕迹的马屁。于是舒心地笑了:“这种态度才对。”

    “但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话,你先想好要不要听。”他神色忽然冷下来,“你如果听了,以后就要为我办事。如果你听了又不打算跟着我——你立时就要死了。”

    狼道人一愣:“啊?”

    随即为难道:“这个……小道还不知道您要说些什么。且你我相识不过一日——”

    “所以这样子才能看到人性的煎熬纠结。这对我来说是件乐事。”李云心冷冰冰地说,“而且我这人没什么耐心。今夜兴之所至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所以问一问你,没什么心思等你慢慢了解我。所以说眼下,你不确定我的来历,不确定我的能力,不确定我有什么高论,更不晓得我背后有什么人什么势力——你愿不愿意用自己的性命赌一赌?”

    狼道人沉默了很久。

    李云心便微叹一口气,抬手就要破掉他自己布下的禁制。

    但狼妖忽然瞪圆了眼:“请说吧!终归是……我今夜所说的这些话,也从没想过会有人赞同的。您是第一个。”

    李云心放下手:“好。那么你听着。”

    “你先要明白一点。这天下事,就与你狼群当中的事没什么区别。想要得到些什么东西从来都不要奢望别人的恩赐施舍。任何一点利益,都得自己伸手去拿。哪怕看似白来的东西,那也是你应得的。譬如世俗世界中闹了饥荒官府开仓放粮赈灾。这白得的粮,也是畏惧这些个体聚集起来成势造反、毁了贵人们的利益。这一点,也是他们作为一个能杀能抢的人,所应得的东西。”

    “所以你们宫主在余国所做的事情,未必如你一样是心怀天下。我以后若叫你做事,也是因为你有利用的价值。”

    狼道人默然。

    “你想要妖魔同人一样分享浩荡乾坤,就只有一条路——去杀去抢。权利不是别人赐予的,而是自己争取的。如今这天下人道独昌,他们不会乐意将日月星光分享给妖魔,但你可以强迫他们这么干。”

    “可你说过,人道势大……”狼道人迟疑着开口。

    “眼下是的。”李云心看着他,“所以说命运,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而今这天下的进程正到了一个节点——你可晓得共济会么?”

    狼妖想了一想,茫然地摇摇头:“小道久居余国见识浅薄……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么你现在知道这个名字了。而且我要你以后牢牢记住记住这个名字。”李云心郑重地说,“这个组织,里面有一群聪明且厉害的人。在这数千年的时间里不断地渗透道统、剑宗,甚至妖魔。道统琅琊洞天宗座昆吾子身边有个爱徒,道号飞云子,他便是共济会潜伏在道统当中的一枚暗棋——还只是之一。就在上个月,他杀死了昆吾子——大成玄妙境界的道士。”

    狼妖微微张开了嘴,显得更加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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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5000字到。

    你们快来起点看书啊,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风雨来

    他知道玄妙境界很可怕。也知道大成玄妙境界乃是玄境中的第二阶。但那对于他而言实在太远太远……远得他很难有什么切实的感触了。

    但李云心又道:“还有一例,离你近些。便是挨着你余国的陷空山,邪王。邪王身边有个蛇妖,名唤七段锦,你可知道?”

    这一次狼妖说出话来:“……知道。化境的大妖,很有些手段的。”

    “她也是。也是共济会在妖魔当中的暗棋。所图什么,眼下我不与你说,只叫你知道这是个怎样的组织——而世俗世界,大概被他们渗透得更厉害。现在,他们在做一件事。”李云心想了想,“据我推测,似乎是在试着挑起妖魔与道统、剑宗的战火。”

    狼妖想了想,眼睛亮起来。

    “所以你明白了。”李云心微微点头,“他们或许已经潜伏了很久。如今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开始搞事。不久之前在渭城洞庭边已有了一次冲突——道统琅琊洞天的人焚毁渭城成了大阵,要夺取洞庭之中的龙魂。下一步就是开启战端。而那时候妖魔也正有此意,甚至于……”

    李云心盯着狼道人,放缓了语气:“甚至于,真龙都重新现世、现身洞庭!”

    狼妖目瞪口呆——且呆了很久。随后才道:“真、真龙?!真龙已有千年未现世了呀?怎么会去了洞庭?你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既知道道统的事,又知道妖魔的事?!”

    狼妖已被“真龙”这个词儿冲击得目瞪口。真龙有千年未现世,几乎已成为一个传说。但没有任何一个妖魔会怀疑神龙到底是否真的存在。

    因为如今这天下大妖魔们雄踞四方、与道统分庭抗礼的结果,正是真龙一手造就的。

    如今人修行走世间或许会斩杀境界低微的作恶妖魔,但也会放过那些并不为恶的小妖。但在真龙出世降伏群妖之前可并不是这样的格局。那时候妖魔比如今还要凄惨,便是大妖魔也可能被道统、剑宗除去。

    正因有了那太上极境的真龙坐镇天下,道统剑宗才不敢轻举妄动——这是每一个妖魔的常识。

    真龙对于狼道人这样的妖魔而言,不仅仅是天下群妖之主……更几近于神!

    李云心之前所说的那些,狼道人虽不晓得真假,但可以接受、觉得很有道理。然而如今再听他说到了真龙,心中疑虑陡生。

    因为他的口气太大了。在狼道人的世界中,真境的阳剑**主就算是高明得不得了的人物。可如今眼前这位却言必称天下、玄境、人魔之战,甚至扯出了真龙来——他的口气,大得太不真实了。

    便是因为这样的心思,狼道人开始在心中重新思量李云心所说的话。一息之前他将李云心视为高人。但一息之后,这高人变得有些虚幻了。

    ——这正是李云心想要的结果。

    令人生疑再用雷霆手段打消一切疑虑令其心悦诚服,就可以让对方忽略许许多多的不合理细节。因为实际上他说到现在,那些叫狼道人觉得“合情合理醍醐灌顶”一般的言语,统统都是空洞的屁话罢了。

    因而这狼妖又下意识地问了一遍:“你……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李云心微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难道我没同你说过么?”

    “……说过什么?”

    “吾乃渭水龙王。”他踱了两步,转头看狼道人,“我是龙九子螭吻。且杀邪王、灭洞天的正是我——我如何不知道?”

    狼道人又愣住了。

    这人在陷空山外抓住自己时的确自称“渭水龙王”。但问题是……谁会信呢?

    一则据说那渭水龙王龙九螭吻只是徒有其名,实际上修为并不高,化境而已。

    二则……毕竟是龙子。

    他乃是个虚境的小妖,哪里想过自己会遇到龙子?那可是神龙之子!

    正是这种矛盾的想法叫狼道人瞪大眼睛盯着李云心,脑中乱作一团。竟连这家伙有多么危险都忘记了,失声笑起来:“哈哈……螭吻?龙子?阁下是说贫道这几个时辰……都在同真龙之子说话?阁下这笑话可一点都——”

    话说到这里,顿住了。

    因为看到李云心的身边……忽然生出缭绕的水汽。

    李云心又走了两步,向远处望过去。

    “这火再继续烧,蓉城就没了。”他在火光中轻声道,“没了城没了人,做这些事又有什么用。到此为止吧。”

    他说完这句话,抬起右手轻轻地挥了挥。于是狼道人看到他那宽大的白袖忽然失掉了形状——仿佛原本就是用云雾编织而成的,到如今因着剧烈的动作而散开去。由袍袖所化的云雾袅袅升上天空,慢慢的,其间出现细小的电光——仿佛条条缩微的闪电。

    俄顷……天空中阴暗下来。

    李云心微微眯起眼,向天上看。轻声道:“风来。”

    呼啸的狂风立时从平地上生出来,携着尖锐的啸响,轰然席卷整座蓉城。这风既阴且冷,将街道上的碎砖烂瓦、枯枝落叶都齐齐地卷上天。而原本是“火借风势”——但因这风着实大得离谱、冷得离谱,狂风所过之处,升腾的火焰竟齐齐缩了缩头、明灭不定起来!

    但李云心所在的这一方天地却仍寂静无声。

    他又轻声道:“云来。”

    话音一落,滚滚狂云当即出现在蓉城的上空,仿佛一面巨大无匹、厚重无匹的罩子,将整整一座城都罩住了!天空中的星与月俱不见,空气压抑得骇人……像是天就要倾塌下来了!

    于是李云心转过身,看着已经不能言语的狼道人,吐出两个字。

    “雨来。”

    大雨轰然落下。仿佛有天神自夜空中猛地向蓉城泼下一盆银河之水,雨幕当即遮蔽了天地!

    狼道人……望着背衬黑暗雨幕的李云心,再也说不出话来。

    “吾乃渭水龙王。”

    “……是。”狼妖本是在看他。但很快像触电一般地收回目光、垂下头,不敢直视他了。

    “此乃神龙之令。”

    狼道人用余光看到了李云心手上一枚金灿灿的东西——细细长长,像匕首,又像小剑。

    他从未见过神龙令,但听说过。但即便如此也能够感受到那东西之上附着的强大威压。他这样的虚境小妖如何与真龙之威抗衡?不过强撑了两息的功夫,终于膝头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真龙在上!”

    李云心笑了笑,转过身背起手,看豪雨当中的蓉城。

    火已熄灭了,蓉城重新变得黑暗起来。城里还能听到人声,但已微弱许多。似是各自找避雨处去了。现了原形的妖魔们早已不见踪影,也不闻其声。

    这蓉城有数万人,除去老弱妇孺,青壮年也有数千人。就算再除去受伤的胆小的,余者也成千。成千心中积怨已深的青壮男子在这样一个夜晚“被妖魔毁去了家园”……那十几个小妖是断无活路了。

    李云心背对着狼道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沉声道:“如何?”

    狼道人隔了半晌才敢大话:“龙王……所问何意?”

    “觉得自己有没有赌对。”

    “岂敢称赌!”狼道人匍匐在地不起身,“小道何德何能蒙龙王青眼,岂敢称赌、岂敢称赌……分明是……蒙上天恩眷呀!心里已是惶恐得……不知道如何说了!”

    李云心笑了笑:“你倒不用这个做派。以后同我相处得久了就知道该是什么模样。但我当初叫你赌,也是为了试一试你。”

    他转过身看狼道人:“我所要做的事乃是大事。危机重重,波澜横生。聪明人或许可以帮我做事,但做不长。理智的人也可以帮我做事,大概也不会长。然而聪明的赌徒可以。”

    “我这人不信什么忠心,也不指望你能给我忠心。但你晓得你心中所想的事情,在如今这世界上就只有我能理会你就可以了。你此前说的话慷慨激昂,我暂且信你是个胸怀天下的人。但你要明白我可不是。”

    “我要做的事虽然暂时与你殊途同归,可并非是我的本意。我只不过是……想要寻一条活路罢了。但活路也要自己生生地挤出来、杀出来。正巧,眼下我的活路和你想走的路重叠在一起。至于今后……或许我们还会反目呢。”

    狼道人忙道:“小道岂敢!”

    李云心微微摇摇头:“人心难测。永远不要相信人性——狼性也一样。好,现在跟我走。”

    他说着便踏出了树下的这片黑暗。结界随着他的脚步破碎,原本微弱的雨声、风声忽然扑面而来,天地之间顿时被风雨的巨响充斥,竟叫狼道人猛地缩了缩脖子。

    但他很快也站起身跟在李云心身后——因为这龙子所过之处风雨消弥,就连地上的积水都为他分开道路。

    在半个时辰之前狼道人或许会问李云心要去哪里。然而在此刻却只能一言不发地跟从——怀着心中复杂到了极点的各种念头。

    很快狼道人意识到,李云心是在走来时的路——他在往木南居去。

    街上已面目全非了。街道两边原本郁郁葱葱的大树此刻只余焦黑的树干被风雨冲刷,道路上则遍布残砖碎瓦,偶尔有人的尸体。李云心不紧不慢地踏着这一地狼藉走,走了一刻钟,看到灯光。

    木南居的灯……还亮着。

    它两侧的房屋尽毁,变成废墟。但唯独这一座院落完好无损,甚至连门上的木质招牌都没有一丝黑灰。门被关上以避风雨,阶前干净整洁,仿佛刚才这蓉城中的一场浩劫不曾对它构成半点儿影响。

    狼道人见了这情景便瞪圆眼睛、险些愣住。可李云心却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了门口。

    略站一下子,他伸手推门。

    门应声而开。

    于是看到厅中还是下午的模样。两个伙计只剩一个,正在柜台边的一张桌上打盹儿。

    倒是王掌柜独坐窗边一桌,面前摆了一壶、一盏、一碟。桌上还亮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王掌柜其时正用筷尾挑灯芯,那光便稍稍亮了些。

    放下筷子看见李云心,脸上堆起笑:“呀。今夜风大雨大,李公子正可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李云心看了看他,对身后的狼道人摆摆手:“你在外面等。”

    然后踏进门里反手关上门。

    他也不说话,慢慢走到王掌柜的桌边看了看。用脚挪开一张凳子慢慢地坐了,才认真地将王掌柜再打量一遍:“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王掌柜眨了眨眼,拾起筷子夹一粒花生米吃进嘴里嚼了一会儿:“小公子想听什么?”

    “下午的时候你对我说那些话,无非是叫我再来找你。”李云心看着他,“现在我来了。那么,你们是什么人?想要我做什么?又能给我什么?”

    王掌柜笑起来:“小公子果真快人快语。好,我就不兜圈子,直说了。”

    “小公子该知道共济会。眼下也知道,那些人渗透了道统剑宗与妖魔吧。”

    李云心想了想:“难道你们不就是共济会?”

    “不是。”王掌柜认真地说,“不过小公子更应该知道的是,被共济会渗透得最厉害的不是我说的那三者。而是这里——”

    他伸手敲了敲桌子:“这个世俗世界当中的世俗政权。小公子在洞庭一役赢得漂亮,但也应该晓得了这些道统剑宗都不放在心里的世俗人一旦被动员起来会有怎样可怕的能量。譬如说,苏家,那一家,不过是共济会触手上的一根寒毛罢了。他们在世俗社会中罗织了紧密的网络,几乎无孔不入。这天下间的事情,大概很少有他们不清楚的了。”

    “这点我知道。但你们是什么人。”

    王掌柜沉默了一会儿,抬眼在昏暗的灯光中看李云心:“我们是木南居。想要共济会倒霉的人。”

    “你还是在兜圈子。”李云心皱眉,“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但晓得共济会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你说你们是木南居,那么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王掌柜又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想要共济会倒霉。”

    李云心沉默一会儿,也笑了笑。

    然后起身便走:“想好了怎么说人话,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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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饿(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一章 余孽

    王掌柜因他这做派微微愕然,但并没有动。

    很多人在初次接触时都会用这样的手段,而他也非常清楚对方亦是个中老手。

    于是他盯着李云心的脚步,在心中数。

    从这桌边走到门前一共需要十三步,六息的时间。而在这十三步的时间里,或者王掌柜起身挽留,或者李云心转身再问他一遍“想好了没有”——谁先开了口,谁便落下风。

    王掌柜相信先开口的那个人不会是自己。因为他掌握着足够的资源和资本,他有李云心迫切想要的东西。

    他也确信李云心不会真地走出那扇门——在此刻、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情势下,这世上没人会这样做。

    ……然后李云心走到门前。

    推门、走出门外、反手关上门。

    风雨呼啸声短暂地从门外透进来,又因为门板被关上的声音而消失。

    王掌柜愣住了。

    他竟真地走了?!

    愣了一会儿,转头向窗外看——发现李云心带着狼道人正往西边去,眼见就要消失在一栋半塌房屋之后了。

    他犹豫了一息的时间,终于还是叹口气、咬咬牙,伸手推开窗户:“小公子请留步!”

    但李云心没回头。

    王掌柜这下子急了,探半个身子出去,身上的衣裳眨眼间便被风雨打透:“龙王请留步!在下的确有要事相商!”

    李云心再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住。然后转过脸在黑暗里看他,声音自大风雨中清晰地传过来:“是你要和我谈,还是转述你家主人的话?”

    王掌柜略一犹豫,随后喊:“是我家主人的意思。”

    于是看到李云心转头问了那狼道人一句什么话,狼道人恭恭敬敬地答了。李云心这才想了想,又走回来——他携着一阵风雨第二次推开木南居的门、又关上,坐在王掌柜的面前。

    “所以说你们木南居的目的是什么?”

    李云心的身上还有外面的寒意。但这一次王掌柜没有笑着叫他“喝杯酒暖暖身子”。他低叹一口气:“唉,龙王这样心急。好吧。我先前说咱们木南居是为了让共济会倒霉,的确是实情。咱们这个……算是个情报机构。”

    他说了这句话,看到李云心微微皱眉:“机构。你说机构?(注1)”

    “……是机构。”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似乎隐约猜测到这“木南居”的部分来历了。至少,是和谁有牵连。

    “机构”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词儿——至少他从未听身边的人说过。但现在被王掌柜说出来了。

    他想了想:“你继续说。”

    王掌柜不晓得李云心的沉默是为了什么。但也说下去:“咱们家主人同王龙一样担心共济会势大,晓得那里都是一群危险的人。共济会在暗处潜伏着,咱们就在明处潜伏着。为的就是有个机会找到王龙这样子的人、提供帮助或者提供合作,将他们连根拔起。”

    “什么叫在明处潜伏?”

    “就是……眼下这样子。”王掌柜往屋子里看了看,“龙王该知道,这世间哪里消息最多、流通最频繁。便是这饭铺茶馆了。咱们木南居在各个大城都有店面,听南来北往的客人说许许多多事、再结交些当地的贵人、公人、贩夫走卒,总能得到许许多多的消息。”

    李云心想了想:“但你们在各国都这么干,会叫各国朝廷都忌惮。那么实际上你们是……为各国的朝廷做事了?”

    “龙王睿智。”王掌柜顺势拍一个马屁,“可以这样说。但实际上咱们只负责提供有限的一些消息,互通有无罢了。各国的贵人们不都是蠢笨之辈,晓得可以为他们做事也就能为别人做事。所以只将咱们当成一个不受控、但可以合作的情报机构。咱们木南居是老字号,已有将近千年的历史——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

    李云心点头:“好。你这才像是谈事,而不是搞事。那么你们能这么搞,必然有倚仗。你说你们的总店在庆国京华——你们家主人是何方神圣?妖魔还是人修?”

    王掌柜笑了笑,抬手向门外一指:“龙王想想咱们这名字。”

    李云心旋即释然。他家主人叫“花木南”,这店又叫木南居,且有近千年的历史……

    这样长久的寿元,要么是修为逼近太上境界的人修,要么就是妖魔。

    那么是妖魔了。

    一个不出世的妖魔,且在世间建立了这种规模的庞大组织。

    他皱眉,沉思了好一会儿。

    王掌柜耐心地等待他消化这些信息。然后看到李云心抬起头问他:“你家主人同画圣有什么关系?”

    王掌柜也不惊讶,只眨了眨眼:“嗯?”

    他这做派,李云心便了然了。他竟不惊讶,也不正面答。这意味着要么是“的确有点儿关系”,要么是“故弄玄虚”。

    李云心觉得,应当是前者。

    因为实际上这王掌柜只将木南居的情况大致交了个底,却仍没有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们只是一条触手。一条触手当然没什么自己的目的,它所存在的意义来源于触手的主人。他口中的“花木南”,会不会也只是画圣的一枚棋子呢。

    桌上油灯的灯芯又短了。王掌柜拾起筷子挑一挑灯芯、又放下,静静地看李云心。

    如此又过几息的时间李云心打破沉默:“那么在这种时候找到我,要做什么?”

    王掌柜轻出了一口气:“今夜,先送龙王一件礼。一个消息。”

    “请说。”

    “龙王听说过红岭么?”

    “听狼道人说过。距蓉城二十里外有一座土山,名红岭。蓉城里半数的青壮劳力都在那里劳作。”

    “那里是共济会的要害。”王掌柜笑眯眯地说,“红岭开采出来的土石并非送给都城的贵人,而是共济会想要的东西。而眼下这剑宫,实则是在为共济会做事。”

    “那共济会藏头露尾,想必龙王也一直在为如何抓住他们的破绽烦恼。如今龙王知晓了这消息……自然就知道如何做了。红岭是共济会身上的一块肥肉。一旦生变他们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到那时候,龙王便可顺藤摸瓜了。”

    李云心在心中微微吃惊。但他面上仍不动声色:“阳剑子也是?”

    王掌柜那种高深莫测的劲头似乎又泛了起来。他微微一笑:“这一点,在下想听听龙王的想法。”

    李云心轻笑一声:“不知道你在木南居里是个什么地位。但看你现在这做派倒有点大人物的模样。好吧……依着我看的话,我怀疑那阳剑子已不在了。”

    王掌柜挑一挑眉:“何以见得?”

    “是否允许人吃活物这件事——由此事可以得出这剑宫已经控制不了它自己的大政方针了。阳剑子能在余国搞出一个人妖共处的世界,必然有强力的手段。这样子的一个人如今却管不了下面这些州府县城。且狼道人他曾寄希望于阳剑子解决这种局面,但等来等去也失望。”

    “如果剑宫是一个人的话,那么他现在就已经瘫痪了。这种以某个人为核心的统治集团和组织,一旦出现这种严重的可怕状况,往往意味着那个人本身出现了问题。再考虑到……”

    李云心说到这里,眼睛微微一亮。

    他顿了顿,皱起眉:“那狼道人又提到豺道人……说他从前掌管渭城如今却在周边捣乱控制了红岭且有所倚仗……”

    王掌柜拍了拍手:“龙王当真聪慧过人。附赠一条消息——那豺道人的倚仗便是阳剑子。而如今余国都城当中的那个‘阳剑子’,则是咱们的傀儡。百多年前咱们同共济会短暂交锋过一次,小胜。而那阳剑子,哼,本是个叛徒。”

    “详细说说。”

    王掌柜笑了笑:“阳剑子本是我们的人。他在余国搞这人妖共处的世界也算是一个试验。但后来共济会想要余国的一些东西——譬如那红岭的土石,因此将他策反。咱们在许久之前才知道这件事,在五百年做了一次反应。但之后僵持下来——直到百多年前才扳回一局。”

    李云心注意到了他提到的一个数字。实际上他一直对特定的几个数字比较敏感。

    譬如说,“两千年前”、“一千年前”、“五百年前”。

    许许多多的人和事都和这两个时间点有关——

    画圣在两千年前现世。

    真龙在两千年前现世。

    画圣在一千年前入魔身死。

    龙九子螭吻在一千年前来到渭水。

    白云心在一千年前来到世间。

    邪王与七子在一千年前开始镇守陷空山。

    木南居的历史长达千年。

    庆国在五百年前取代邺国——在这个世界,大国朝代更迭是一件很罕见的事。

    五百年前木南居所代表的某个势力与共济会交锋。

    这些都不会是巧合。这些千丝万缕的东西必然同时指向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只是李云心得到的信息还不足,他还不能揭开谜底。

    李云心轻出一口气:“千年前画圣入魔……千年前你们在余国搞人魔共处的大同世界。王掌柜——你们当真是画圣的人?”

    他第二次提到画圣。这一次,王掌柜没有笑。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低叹口气:“终究龙王早晚也会知晓。”

    “我们只是……画圣余孽罢了。”

    李云心的心中忽然产生一种冲动。但他很快将这种冲动压了下去。他轻轻地喘息两次,低声道:“画圣入魔、又传闻身死,是因为共济会?”

    王掌柜看着他:“这些不是我该知道的事情。我只是个小人物。”

    于是两人默然了一会儿。

    半晌之后李云心才又问:“关于共济会,你们知道多少。“

    王掌柜的脸色有些阴沉,似乎没有从刚才的情绪当中摆脱出来。但他仍想了想:“所知不多。这些年……咱们双方互相派遣细作。我如今不晓得木南居里有多少共济会的人,也不晓得共济会里有多少咱们的人。但已经知道的是,共济会,有四百一十四个长老。”

    “这四百一十四个长老当中似乎有九人是最重要的核心,负责决策一切重大事宜。”

    李云心微微一愣:“四百一十四?”

    他又顿了顿:“我在……洞庭中,见到过一具躯体。是那共济会的福量子用来附身好扮成昆吾子的躯体——据说便是共济会其中一个长老的身躯。那躯体肉身强横,至少是大成玄妙境界的修为……你如今说有四百一十四个长老——当真!?”

    道统与剑宗的玄境修士加起来也不过百余人。

    而李云心所见那福量子附身的长老躯体便至少是个大成玄妙境界,且那位长老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因为他可以为了一个道统琅琊洞天的宗座便将自己的身躯贡献出去——可共济会有长老四百一十四人……

    那岂不是四百一十四个玄境了?!

    这天下间的妖魔、道统、剑宗统统加起来,也没有这样多的玄境高修!

    王掌柜听了他的话,猛地站起身来:“龙王得到过共济会长老的身躯?!在哪里?!如今在哪里!?”

    李云心见他这模样便晓得此事非同寻常。但也只能叹一口气:“唉,已被那昆吾子的神魂附身,带回道统云山去了吧。”

    王掌柜登时狠狠地捶了下桌子,似要发作却又不能发作。只得直挺挺地站了一会儿又重重地落座:“唉,龙王……唉!龙王呀!你不晓得咱们为了一窥共济会长老的真面目,花费了多少心血!”

    李云心迟疑一会儿,微微皱眉:“所以说……你们现在还没有见过共济会长老的真面目?这么多年?”

    王掌柜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抬眼道:“唉。共济会的长老,是异常神秘的。漫说咱们没见过真面目,就是那些共济会的人也罕有见过的。我知道龙王在想什么——在想那是四百一十四个修为绝高之辈。”

    “但实情可能不是如此。那些人可能与我们想象得不同。否则四百一十四个玄境,倾巢而出便可横扫天下,哪里用得着暗地里潜伏起来做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呢。”

    “咱们正是想要搞清楚为什么,才想要得到那长老的身躯……如今,唉,龙王,你可还能设计将那身躯夺回来?”

    李云心想了想,只道:“在道统云山的。”

    王掌柜便又叹息一声:“可惜一个大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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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机构”是一个外来词语,源于日本。“组织”同理。但在前文中不小心使用过了,因此默认本世界也有这个词。(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 小心眼

    但李云心所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微笑起来:“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四百一十四个长老因为某种情况虽然修为绝高却很难出世……那么以后的机会还会有许多。用不着急于一时。”

    王掌柜再叹气:“唉,但愿吧。”

    李云心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怎么称呼你?”

    王掌柜这才略收敛起脸上的惋惜之色,向李云心作个揖:“唉,倒是我失礼了。在下姓王,名伯剪。世俗中人,未曾修行。”

    “但看你们这房子可不是凡物。”

    王掌柜笑起来:“既然我们都未曾修行,必然要想法子把容身之所打理得保险些了。每处都是如此。”

    “哦。”李云心轻叹一声,“看起来虽然自称余孽,却依旧家大业大。”

    他说完了这话,两个人同时沉默起来。

    窗外风雨之势未止,桌上一灯如豆。两个人的影子被灯光映在墙壁上变得很大,摇摆不定。

    许久之后这王伯剪才开口道:“龙王修的也是画道。”

    “嗯。”

    “通明玉简……也在龙王手中吧。”

    “是。”

    于是又沉默了一会儿。王伯剪见李云心仍不说话,便又道:“我知道道统与剑宗也豢养着丹青道士。但他们那些手段已上不得台面了。如今天下画圣唯一的余脉……便在龙王的身上了。”

    李云心向后仰了仰:“可惜我丹青之道的境界也并不算高。”

    王掌柜看着李云心:“共济会也想要通明玉简。据说里面藏着有关渡劫飞升之法的绝大秘密。又听闻如今天下双圣久未飞升也是因为在等待这个秘密。龙王怀璧在身、被这两者觊觎……虽说眼下暂时委身妖魔,但也未必是稳妥之道。”

    李云心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王伯剪的身子微微前倾,认真地盯着李云心:“咱们这些画圣留下来的旧人,虽说苟延残喘,但已群龙无首了。龙王既是龙王,有没有想过——”

    李云心微笑:“有。”

    王伯剪屏息:“那么龙王——”

    李云心再笑:“不。”

    王伯剪微微一愣:“这又是为何了?龙王现在虽是妖魔之身,但毕竟与我们同出一脉——”

    李云心坐正了。想了想,轻声说道:“不过三个时辰。我发现你们木南居的事不过三个时辰,这时候你来拉我入伙,叫我怎么信你。”

    “你又说咱们同出一脉。这事倒不假——如果你在我刚入渭城的时候就找到我对我说这样的话,那么大概地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但问题是……你等到如今再对我说这种话。”

    “那时候我势单力薄随时有性命之忧,你们只看着。到如今我杀出生路投了妖魔变成你口中的龙王,你才问我要不要怎样怎样。你的诚意实在是不够的。而且过了一千年……同出一脉的情分还能剩下多少?王老板,我又不是小孩子。”

    王伯剪皱眉:“正因为我们都不是小孩子,龙王才应该理解我们的做法。在龙王成为龙王之前,咱们不敢在你身上赌。”

    李云心忽然哈哈大笑,同时往门外一指:“外面那个狼道人,能力平平,野心平平,修为平平。我和他也只相识不过一天而已。但我现在把他带在身边,不问他到底什么来历会不会有忠心,以后还可能给他更重要的事情做。王老板你猜是为什么?”

    王伯剪想了想:“……在下揣测不到龙王的心意。”

    “因为他敢赌。”李云心收回手,“我身边的人,刘公赞,那几个小妖魔,都敢赌——都敢在我式微的时候就追随在我身边。而我自己也是一个赌徒。赌徒不喜欢保守无趣的人,你们,至少眼下在我看,太保守无趣。”

    王伯剪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出了口气。但又抬眼看李云心:“龙王不会只因为这一个原因吧?”

    “当然不是了。”李云心一笑,“还因为我这人小心眼儿,爱记仇。所以记得我在渭城打生打死的时候你们坐在店里喝着小酒吃着小菜慢慢看着。我又不是圣人——我的这股气,还没消。”

    王伯剪便说不出话来。只能叹息道:“龙王真是……真性情。但至少,咱们还可以慢慢来。譬如说,龙王现在的烦恼事是什么?”

    “王老板这回倒变成个聪明人了。”李云心笑着看他,“这么说你要对我示好咯。”

    王伯剪似乎还不是很适应李云心这种直接的、赤果果地谈话方式。因而是顿了一顿,略微苦笑之后才道:“……是的吧。龙王现在想要什么?”

    李云心想了一会儿,手搁在桌面上、五指波浪起伏似地轻轻敲打。如此过了十几息的功夫才开口道:“半个月之前真龙对我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来掌控渭水。虽然做不到未必有什么严重后果,但是我这人不是很喜欢失败的感觉。”

    “我来到这蓉城余国之后忽然发现这里是个有趣的地方,还有些有趣的人,很想待得久一些。这么一来的话……时间就不够了。所以说你们有没有能力和能量——”李云心看着王伯剪,“在十五天的时间里,让占据我渭水的妖魔都对我臣服?”

    王伯剪听了这话搓了搓手:“啊呀。这件事……倒是很难。”

    但又想了一会儿,笑起来:“却不是办不成。”

    然后站起身来,看着李云心:“既然已经叫龙王记恨了一次,那么这一次么……咱们就拿出看家的本领,助龙王纵横天下!”

    李云心哈哈大笑两声:“好。那么我就坐等你们的好礼了。今夜至此。眼下我得出门做些别的快活事——后会有期。”

    说罢他转身便出了门,不一会儿就与狼道人消失在了黑暗的雨幕中。

    王伯剪目送李云心离去。在他消失之后又等了一刻钟,这才挪开身后的长凳,慢慢往堂后走。

    蓉城的木南居也是个三进的院落。王伯剪推开前堂的后门,夜色里的风雨便吹拂在他身上。他冒雨穿过青石板铺就的中庭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正房门前。

    抬起手正要敲门,门内却已传出一个女声。女声温婉轻柔,忍不住叫人联想这声音的主人是何等的绝色。但这温婉之中却有些中正平和之意,又令人难起亵渎之心了。

    王伯剪听了这声音忙收回手。先正一正已被豪雨浇透了的衣冠,这才推门进去——可只越过门槛、低垂着头——恭敬道:“清水道人。”(注1)

    随后听到轻微的沙沙声。然后是赤足踏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又一会儿,王伯剪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一双莹润雪白的的赤足。双足很快被水蓝色的薄纱裙覆住,但王伯剪仍又低了低头,好让自己的视线避得更远些。

    “倒不用如此。好生站着吧。”清水道人在王伯剪的面前走了几步,似是在忙些什么,“你见了那李云心?”

    王伯剪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于是看到清水道人正在……梳拢她的头发。

    仿佛是刚从一次小憩当中醒来,她手持一柄牙色的木梳。微侧着身子微侧着脸,于是满头的青丝就垂下来,披散在她雪白修长的脖颈上。她一边轻轻梳拢自己的头发一边向窗外望,好像心思并不在这房里而在某个更遥远的地方。

    屋子里的烛火镀上她的乌发,令每一根发丝都闪耀昏黄的微光……她看起来像是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仙子。

    ——至少王伯剪这样想。这情景与想法令他短暂地失神,直到那清水道人“忙里偷闲”,再侧脸用一双璀璨若星辰的眸子瞥他一眼,他才猛地吸了一口气,又将头垂下了:“……已见过了。一刻钟之前刚刚走。”

    清水道人没有说话。而是专心地梳理好头发、又将它松松地挽在身后才道:“说了些什么?”

    她打理好了自己便那么站在地上,修长的身体笼在水蓝纱裙之下——好像整个人随时都会乘微风而去。

    王伯剪再次深吸一口气,便将方才与李云心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但不仅限于对话。他还将李云心说每一句话时作何神态、作何动作都详详细细地描述出来,甚至精确到“他沉默了两息的功夫”这种地步。

    清水道人听完了这些便问他:“你怎么看他呢?”

    王伯剪认真地思考一会儿、开口道:“此人行事荒诞不羁。但实则深谋远虑,很懂大局。”

    “性情呢?”

    王伯剪又想一会儿,老老实实地说:“属下看不出。”

    清水道人便移步往屋中一张宽大的床上走。又在床边站下了,轻声道:“送上门的好事,他竟拒绝了。”

    再在雨声与风声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他,脸上露出一闪即逝的、狡黠的微笑:“不过就是这样才有趣。你说对不对?”

    她这笑……几乎令王伯剪的心停跳了半拍。这木南居的掌柜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低下头:“是……是……”

    “帮他做成他想要的事。”清水道人挥了挥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将王伯剪推出门去,同时将门关上了,“我很看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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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清水道人,见卷二第一百二十章京华、第一百二十一章天下藩篱。(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 新玩意

    李云心与狼道人在风雨中走了半个时辰,几乎已经看不到人了。

    城中失去了房舍的难民们聚集到他们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躲风雨,街道上只余下残砖断瓦。

    几个时辰之前这蓉城中还是一片虽不算欣欣向荣、但仍可算得上安静和谐的模样。到几个时辰之后这里就已变得如同废墟一般。李云心走过这样的街道、又看看跟他身边的狼道人,忽然想——

    狼道人虽是实际上的一城之主,但修为不过平平,看着是意境或者刚刚冒头的虚境。然而便是这样一个修为低微的妖魔便使一座数万人聚居的城市搞成这种模样,人与妖魔当真能“好好地相处”么?

    但这样的心思转瞬即逝,两个妖魔很快走到蓉河边。李云心见惯了渭水的滔滔模样,因而再见这蓉河的时候便有些失望。蓉河往西面去汇入渭水,在蓉城中的已是中下游。但这么一条河,竟比渭城里的柳河还要窄些。河面不过数丈的宽度,水缓且浅。如今天上正有暴雨落下,这河水尚且是这样子的气势,不晓得平日里是什么模样。

    李云心在河边停下脚步,抬眼往东北方看了看,问狼道人:“他们在那边?”

    狼道人忙道:“是……算时间该是要来了。龙王……嗯,打算怎样应对呀?”

    李云心一边从袖中摸出一块透明的玉简一边看看狼道人:“我?是你。当初做这事之前没想过怎么应对么?”

    狼道人一愣,不安地眨起眼:“啊呀,这个……小道之前本打算逃离这是非之地然后再……”

    这打算他之前同李云心说过。到此刻话说了一半却不再说了。因为看到李云心在河边找了一块大青石坐下,开始专心致志地盯着他手中那玉简看。玉简泛起蒙蒙的白光,其上有字符流转。狼道人只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因为竟然还在上面看到了图画,也是流转的。

    这渭水龙王一边看一边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地划,每划一次那文字、图形便动一次……狼道虽不清楚内情,但岂会不知这必然是道门至宝呢!

    这么一来他还哪里敢直勾勾地盯着,忙垂下眼神,安静起来。只在李云心看了一小会儿之后、停下来沉思的时候大着胆子问:“龙王……这是在做什么呀?”

    李云心没有看他,只盯着那玉简,简短地吐出两个字:“学习。”

    见他是这样的态度,狼道人更不好说话了。只揣着满腹的心事直勾勾地盯着东北边瞧,想万一这龙王真地要叫自己去迎敌又不许逃——为的是看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可怎么办?

    如此,过了一刻钟。

    那李云心似乎终于从玉简上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然后……

    又骂起来了——就如同他在君山紫薇宫中在刘老道身边看玉简时一个样儿。

    先咬牙切齿地嘟囔了一堆,不外乎是“这也叫人话”、“我他吗怎么知道从哪儿通灵窍”、“这就完了?”之类的话。

    骂得出了气又安静下来,直勾勾看着远处的风雨、眼睛一眨不眨,似是在体悟些什么。

    如此反反复复地又过一刻钟——狼道人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不晓得这位脾气古怪的渭水龙王因何动怒。最后李云心终是在玉简上点了点、将那东西收起了。

    然后站起身,忿忿地长出一口气。

    狼道人小心翼翼地候在一旁,估摸着李云心的怒气稍微消了些,才低声道:“呃……龙王方才是在体悟大道……可是未成么?”

    这种时候本不该说这种事。奈何他心里焦躁,不晓得李云心到底要叫自己如何。便只能硬着头皮再道:“我看龙王气愤难平,可是……嗯……遇到些什么难处?”

    过了一会儿李云心才瞥他一眼:“只是不爽有人比我聪明罢了。”

    说了这句话,手掌一翻、又取出他的折扇来。

    将折扇刷拉拉地一声打开,那扇面上的渭城山水便呈现在面前——他在看山水当中的的一个人影。若细看,会发现那人影蓄五缕长髯,穿一身水波似的青灰道袍,端的是出尘仙人的模样。但面目却半分仙气也无——愤怒之情全写在脸上,咬牙切齿地瞪着眼,好像十分不甘心。

    这正是道统琅琊洞天、经律院首座,得道真人月昀子的魂魄——在渭城一役时被李云心借百万阴魂之力“画”在了他这扇上。

    眼下李云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微微皱起眉——似是在回想些什么内容。

    然后并拢双指在画上点了点、又在空中画出几道玄妙的符文。符文一成,立时散放出淡金色的豪光、将他和狼道人的脸都映亮了。俄顷,符文破碎、化作无数道细小的流光——便统统汇入那扇面上月昀子画像的身体里。

    这画中人顿时变得更加立体饱满起来,他甚至动了动。可又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关节并不很灵活。站在原地转了一圈儿、正对着李云心了,很快又不动了。

    李云心便皱起眉,又闭目细细思量一会儿,再画了几道符。

    如此过了半晌的功夫,狼道人总算晓得李云心在做什么了。

    他似乎是……新习得了一个法术。应该是从方才那宝贝那里习得的吧。眼下正在尝试。

    这件事令狼道人有些发呆。

    ——他知道李云心的修为高深,或许可能已经勘破了化境、晋入真境了。一个真境的大妖魔新学一个法术、且看起来尝试了几次还未成,显然那法术也不是什么大路货色。

    但问题是……虚境修士习得新法尚且需要漫长的时间研习、领悟。然后需要更加漫长的时间来融会贯通。这位渭水龙王刚才先盯着玉简看了一刻钟、眼下又试了这么几次……

    到底是要做什么?!

    但没容他想多久,李云心的法竟然成了。扇面上陡然生出一团飘飘荡荡的黑雾。黑雾在半空中摇摆了一会儿,忽然落了地、迅速聚拢成一个人形——正是那扇中的月昀子的模样。

    李云心这才轻出一口气,抬眼看他:“我给你的那口剑,本来是他的东西。想来你不会用,一会就叫他帮你用。这人从前是道统的真境修士。眼下虽然只剩下魂魄但也有化境巅峰的修为。一会你可以安心了。”

    ——狼道人能安心才有鬼。

    他盯着那成了形的月昀子打量一会儿,发现这家伙瞪着眼、张着手,并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表情,仿佛是泥塑一般。又想起李云心方才的所作所为,心里更是翻江倒海,忍不住问:“这……法子,是龙王方才参悟的么?”

    李云心便想了想,认真说道:“哦。这件事也得叫你知道。我修的乃是画道——听说过画圣没有?”

    狼道人茫然地摇摇头。

    “没听说过没关系。”李云心在原地踱了几步,“我修的是画道。从前在画道上的修为不过是化境,一直没什么时间更进一步。今夜正巧是,时机到了,嗯。这人,被封在我的扇子上——操控这人在扇上的魂魄非得是画道真境的修为不可。于是刚才试了试,如今我算是真境了——吧。”

    “一会迎敌我不方便出面,我叫他同你去,想来没什么大问题。刚才晋阶不久手法并不纯熟,眼下已经差不多了……嗯,差不多了。放心去吧。”

    狼道人已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他觉得身上发凉,甚至觉得耳边有寒风呼啸,还觉得自己今夜大概要遭殃。

    起先以为这位龙王是在试一个新法术——这样子的做派已经叫他心惊胆战、不晓得那法术到底能不能用了。

    谁听说过这人一刻钟之前还嘟嘟囔囔地抱怨“看不懂”、“体悟不了”,一刻钟之后就声称自己已经习得了的呢?!

    可如今他竟说什么“自己一刻钟之前还是画道化境的修为如今时机到了便看了看搞成了真境”这种胡话!

    ……还叫他“放心去吧”!

    这狼道便愣了一会儿,噗通一声拜倒在地:“龙王呀——!!”

    李云心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狼道人悲悲切切、惶惶恐恐地又拜了拜:“龙王呀,小道当真是、真心实意地归附龙王呀!此心苍天可鉴……万万没有什么祸心呀!倘若小道此前哪里得罪了龙王,龙王就请明示——给小道留一条性命,小道日后定然——”

    “哈,因为这个。”李云心打断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盯着他,“你不信我?”

    狼道人低声道:“这个……”

    “又不敢赌了?”

    这句话再说出来,狼道人便愣住了。他先瞪着眼睛看了李云心一会儿,然后才道:“这又是……”

    话说到这里,住了口。再沉思一会儿、站起身,脸上的悲切惶恐之色全不见了。他听了那一句“又不敢赌了”,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这位渭水龙王对他的另一个考验——试一试自己的胆气和手段?

    ……大概只要自己表现得令他足够满意,在危急关头这龙王还是会出手相救的……吧?

    李云心便笑了笑,又重复一遍:“放心去吧。”

    站在夜雨当中的狼道人,看看李云心、又看看那泥塑似的月昀子残魂,忽然从脸上露出了悲壮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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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荐一本朋友的仙侠新书《星雨落九天》——存稿有80万字!!(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逍遥子

    却说这边狼道人的心思惨烈决绝,决定再“赌”一次。而另一边——距蓉城二十余里处的红岭当中,情形却并非狼道人所预料的那样子。

    他料想红岭中的豺道人或许会趁乱当即突入蓉城。但实际上……

    此刻豺道人还在红岭未出。

    在狼道人的计划中豺道人是主角。但在此刻的红岭,他只是一个配角——或者说连配角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背景”罢了。

    红岭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岭。但这个“小”也只是相对而言。否则这红岭被蓉城中人开采了许多年,早该消失不见了。

    红岭掩藏在庆国境内石林山的余脉当中,周围被高耸的石山环绕,只有这岭上生着树木、郁郁葱葱。西南边缺了一角——这是常年累月采挖的结果。

    密集的房舍、井架、碎石土渣一股脑儿地堆积在这缺口处,有几分村镇的气象。蓉城中的近半数劳力便常年在这里劳作,到如今的结果是在地上挖出了一个缺口,在地下挖出了许许多多纵横交错的矿道。

    山岭上草木茂盛处则另有洞天——一些高大华丽些的房屋被建造在那里,可以举高临下地将红岭周边的情势尽收眼中。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矿区中的房舍早就陷入黑暗,岭上的屋子里却仍亮着灯火。

    狼道人所担心的豺道人正站在一栋大屋的中堂里,安安静静地听另外两个人交谈。

    这屋用粗大的老竹建成,因而在这初秋的夜晚稍有些凉意。但屋中三人并不在意冷或热这种事——毕竟他们似乎都并非凡人。

    屋中的桌上只燃一盏油灯,映亮一小片区域。豺道人站在屋角的昏暗阴影当中,眼底泛着幽幽的绿,一边静听一边看窗外蓉城的方向。

    一刻钟之前,蓉城里燃起了火焰,将半边夜空映得微微发亮。一刻钟之后,蓉城的上空又出现浓重雨云,而后如同倒扣的铜盆一般向城内倾泻雨水。因而眼下火焰已经灭了,只余未散去的云。

    豺道人的确是很想当即率领妖魔们突入城中的,奈何眼下此地不是他做主。

    如今的主事者正站在堂中,在灯光上闪着金属的冷光。这并非一个比喻——这正是王伯剪口中的剑宫宫主、从前为木南居与画圣效力的叛徒阳剑子。

    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用钢铁浇筑而成的。

    他生得白净,蓄干净利落的短须,梳了道髻的头上一丝不苟,没有任何一根儿不服帖的头发。就连他青灰色的道袍都老老实实地下垂着,透过窗口吹拂进来的夜风都难以令它们稍微晃动哪怕一丝一毫。

    无论他的皮肤、毛发、衣服,都闪耀着微光。仿佛原本就是用各色金属打造的,而今只是被打磨成了一个人的样子。

    此刻这铁人一般的阳剑子正与另外一人交谈。相较于阳剑子的神异模样,那人看起来便显得……太普通了。

    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中年文士罢了。穿一身湖绿色的锦缎长衫,戴一顶乌纱的方巾帽。样子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是那种被丢在人堆里就很难再寻找出来的大众脸。

    但此刻、阳剑子与他交谈的时候,身子是微微前倾的。

    这意味着这位在野的剑宫宫主极在意此人所说的每一句话,甚至用这样认真倾听的姿态来表示尊重。

    因而在豺道人第三次转头去看夜色中的蓉城时,他听到那文士说:“……定为对方设下的圈套。宫主请看那蓉城上的雨云。”

    文士说到这里,移步到窗边。豺道人忙向一边避了避。他如今已是人的模样,但脸颊处仍黄色的绒毛,看起来像是生了金色的络腮胡须。

    文士抬手,向蓉城的方向一指:“这雨云低且厚重,只笼着蓉城。出现得突然,雨下得猛烈。以宫主的修为不难看得出这乃是有人使了神通。眼下,那蓉城里必有高人坐镇。若此刻贸然去了,只怕正中对方下怀呀。”

    豺道人不动声色,飞快地瞥了他家宫主一眼。

    只可惜这阳剑子拥有一副端庄肃穆的面孔,无论是笑是怒看起来都仿佛戴了面具,豺道人猜不到他的心意。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实在快要没法儿忍受这个家伙了。

    堂中这中年文士自号“逍遥子”——阳剑子来这蓉城附近避难时候他就已经出现了。豺道人不晓得这家伙是什么来历、亦不好问。但晓得自家宫主对他可谓言听计从、推心置腹。

    照理说每一个要称霸一方的雄才大略者身边都有这种类似“军师”的角色。但问题是这家伙所说的话……

    就如同此刻一样。

    “那雨云低且厚重定是有人使用了神通城中定有埋伏”——这种事情即便是豺道人也推断得出、猜测得出,更遑论自家的宫主了。但这逍遥子方才偏要神秘兮兮地将两人召来、拿腔作势一番之后、又足足耽误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说出这狗屁话来。

    然后再如眼下一般,刷拉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在身前轻轻地扇着,微微仰头去看阳剑子——

    仿佛刚刚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现在正等待收获那阳剑子的惊诧与赞叹。

    豺道人在心里闷闷地叹了口气。

    每次都是如此的。而且每次,他家宫主都会——

    阳剑子深吸一口气,忽然躬身向逍遥子拜了拜,从脸上露出一个刻板的微笑来:“啊……竟是如此呀!若不是先生提点这一句话,只怕我们当真要中了对方的奸计了!”

    豺道人又叹了口气。实在不晓得这逍遥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历……竟叫他家宫主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迁就他。

    他简直想要将这家伙杀死。

    可他也不是什么鲁莽之辈,晓得这家伙如果当真有什么大背景,自己莽撞行事只会为宫主带来麻烦。于是在阳剑子来到这蓉城红岭之后的六年时间里,豺道人一直在试着搜集有关这逍遥子的任何一点资料信息,以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

    唉,戒烟果然是一辈子的事情。

    本来已经戒了很久很久,结果前些日子心情不好忍不住又抽了一点。

    眼下重新开始戒断,这几天头脑简直一团混沌,木木的。

    大家千万不要碰烟草,也不要因为好奇去吸烟。真的太可怕了。

    已经在吸烟的也快点戒掉吧。

    体力会变好,皮肤会变好,心情也会变好。

    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共勉。(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年年复年年

    前情提要:

    李云心来到余国蓉城结识狼道人。又知晓潜伏在蓉城外的剑宫宫主阳剑子乃是共济会的爪牙。与狼道人引发了蓉城的骚乱、等待阳剑子座下的豺道人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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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看如今的状况,显然是这豺道人并没有找到什么好法子。他所敬爱的宫主阳剑子还是得礼貌地倾听那逍遥子口中不知所谓的长篇大论。然后再去问逍遥子:“先生既知晓了内情——那么我等该如何做呢?”

    那逍遥子微微一笑,只捻须淡然道:“我已为宫主点破了如今的情势,便不再多言了。到底该如何,宫主自己定夺便是。”

    豺道人恨恨地转头去看窗外,好不让他家宫主看见自己脸上的神色——他觉得自己口中的獠牙都快要暴涨出来了。

    窗棂也是老竹的,上面生着斑斑的霉点。窗外的风大了,枯枝烂叶被裹挟着往窗口冲过来,**的叶子贴在窗棂上,看着凄惨。

    豺道人想了想——他们所在这竹屋已建了六年有余了。

    十个六年之前他被召去国都问罪,然后被剥夺蓉城平原观观主的身份。接着他逃回这余国边陲之地潜伏起来——认为自己并无大错却遭受如此对待显失不公。随后狼道人到了蓉城,他便一直关注着蓉城之中的情势。

    那狼道人,一直提防着自己。豺道人晓得那个不成器的家伙在想什么——在想自己或许会跑回蓉城中夺权、或许会生事端、或许会害他。

    哼,那修为底下的狗头哪里会知道他豺道人的心思。

    他压根不在乎什么蓉城的权力,也不在乎什么狼道人。他在乎的就只有宫主阳剑子在蓉城的基业而已。倘若那狼道人有着高明的本领能将蓉城治理得欣欣向荣,他自然没什么好说——都是为宫主做事、都是为天下妖魔谋福祉罢了。

    但那狼道人——竟是将蓉城搞成什么模样了?

    他本就修为低下,不能镇压城中诸妖。偏又是个懒散懦弱的性子,喜好口腹之欲,对于治城修行并没有什么心得。

    他豺道人主政蓉城之时,城中诸民温良恭顺,哪个敢冲撞妖魔的。便是城中的官差公人见了他都要服服帖帖地笑,从未有二话。

    但狼道人入城不过几年那城中人胆子便大起来。狼道人自己吃血食,城里的人也吃起血食来……当剑宫律是摆设的么!?

    他豺道人便是不忍看到蓉城变得礼崩乐坏、宫主此前经营数百年的基业毁在狼道人的手中,才不得不占了这红岭、暗中联络妖魔,想要力挽狂澜于既倒呀!

    要说夺权、杀人,哼,他哪一天都可以轻易办到那事!

    但他可不想——他已是戴罪之身被剥夺了统辖蓉城的权力,再攻进城中岂不更成了大大的叛逆!

    他所要做的,便只是在这蓉城之外忧心忡忡地看着蓉城之内的情况,同时尽其所能地为那个不争气的狼道人查缺补漏……顺便再满足那家伙“自己随时都可能攻入蓉城”的幻想罢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十年。直到六年前的某一天,剑宫宫主阳剑子亲临红岭了。

    也是在那时候豺道人才晓得自己五十多年前遭受的当真是不白之冤——那时候国都里的“阳剑子”,已不是真正的阳剑子了!

    他一心崇拜敬仰的阳剑子竟也被人算计了。这件事叫豺道人怒发冲冠,恨不得当即运起神通就去国都将那冒牌货活撕了。但他又是个识大局的妖修,晓得宫主必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所能够做的,就只是在这红岭安心侍奉他、等待某一天的到来罢了。

    起初豺道人居住在红岭山下、那些劳作的人们所在的小镇里。但阳剑子来后使人用老竹为阳剑子在山上建造了这样一片高大宽敞的竹屋。

    豺道人认为阳剑子身份高贵,此刻虽然落难可仍是真正的剑宫宫主,不可与那些低贱的劳役混居。用老竹起屋一来快,二来还有他自己的心思——认为竹屋虽然清凉简便,但毕竟不是久居之所。

    这化境的妖修试图以这种方式敦促自己敬仰崇拜的人,尽快“励精图治”,重新夺回本应属于他的东西。

    岂知这一住便是六年——直到如今。

    直到如今是个什么境况呢?

    豺道人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看远处的蓉城——好端端的一座蓉城,被那狼道人搞成如今这副模样。他岂会猜不到狼道人的心思呢?他留在城中的耳目早在几年前就将狼道人的动作报给他了。

    那家伙在城中布置几年只为了今天的这局面——以为搞得城中大乱自己会趁乱突袭进去夺权。然后他就可以从中获利……嘿!他早知道那家伙的心思。但只因不想蓉城生灵涂炭,因此这几年才愈发隐忍克制……

    可今夜那该挨刀子的狼道人竟还是搞出了这事来!

    那孽畜……只将宫主的基业当他争权夺势的筹码的么?!

    于是今夜豺道人是当真想要冲进蓉城里、将那狼道人生擒活捉了,再叫他跪在宫主面前——自己将他这些年所做的恶事一件件一桩桩细细地喝问他,看他有何面目再苟活于世!

    想到这里豺道人忍不住又看了看窗棂。不光是窗棂上有霉斑了。地上墙上屋顶上都生了霉。他今日自己钻去宫主所居的那间大屋底下去看,发现那打基的几捆粗竹子都已烂了一半。他将烂掉的用木桩替上了并且用火撩了燎——可谁晓得还能撑多久呢?

    终究是再撑不过一个六年了——实际上,这压根就不是屋子能撑多久的问题!

    豺道人又叹了口气,去看阳剑子。

    而此刻阳剑子和逍遥子笑着说了几句话——大概便是“幸得先生指点迷津”之类的言语,再将他恭送出了门外。

    等竹门被关上了,这阳剑子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先站在原地沉默一会儿,再微皱眉头慢慢踱回堂内。抬眼看看蓉城的方向又看看西南的方向,过好半天才用他那种独特的、宛若金属摩擦一般的声音道:“你可知城中来的是谁?”

    豺道人便晓得如同往常一样——送走了那碍事的逍遥子,眼下终于可以同宫主谈正事了。

    他喜欢听宫主阳剑子的声音——冷冽喑哑,这该是一个霸主应有的声音。

    也喜欢看他的仪态——他仿佛用金属镀成,更像是一柄收敛锋芒的剑。

    这样的主人令他觉得有力且安心,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

    因而他认认真真地将心里已想了许多遍的话再捋顺一遍,恭敬地答:“听城中人回报说,是个白衣的俊俏少年郎。但狼道人对他恭敬畏惧……该是个境界高深的修士。”(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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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介绍:
或许在某个冬日寒夜,你听到一墙之外有人轻声曼唱: 玄门羽衣白云心,一琴一剑一丹青。 浅雪红炉黄芽酒,夜读紫薇洞庭经。 余音袅袅,宛若天籁。你便踏雪循声而去,忽见远方灯火幽微。 复行一刻钟,直入竹林,眼前豁然开朗、暖意扑面。 便看到一只白鹤翩然起舞,一红衣龙女抚琴唱和。 你心中惊诧,便揉了揉眼。 再定睛看去,只发现自己站在自家门外,街上草木萧瑟。 世人皆谈神仙,却不知或许他们,就在你身边。心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心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心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