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封号
李谦晚膳时分才见到齐胜和姜律。
“小伙子很精神嘛!”齐胜看着肩宽腿长、神采飞扬的李谦,满脸的赞赏,问姜律,“这是谁家的孩子?”
姜律撇了撇嘴,低声道:“山西总兵李大人的长子!”顿了顿,又道,“嘉南的未婚夫!”
声音虽然小,语气虽然轻怠,可到底承认他是姜家的女婿。
李谦笑容灿烂。
齐胜却是骇然失色,道:“不是说……”嘉南郡主既将和靖海侯世子定婚吗?
他硬生生地把后面半截话给憋了回去。又想到姜宪莫名其妙地跟着姜律出现在了大同……知道这其中出了很大的变故,知道此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遂立刻转变了话题,亲呢地问李谦:“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用过晚膳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吃点?”
李谦自然恭敬地称“好”。
姜律也不理他,径直跟在齐胜的身后去了用饭的地方。
果如姜宪所料,齐胜一上桌就开始灌李谦的酒。李谦也不谦逊,敞开了喝,几杯下去,就赢得了齐胜等人的好感,从李公子到李大人到李世侄,等到酒喝得差不多了,齐胜已拍着胸承诺李谦:“以后有什么事直管来找我。我就算是给你定不成,也会帮着你去找李瑶的。”
李瑶现任武英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姜律听得只摇头。
李谦则忙站起身来道谢,又敬了齐胜一杯。
等到酒宴散时,已是过了午时。
第二天齐胜等人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启程往大同去。
慈宁宫这边,下了早朝的赵翌正陪着太皇太后说话:“……我去问过母后了。母后说,她这也是为了嘉南好。那赵啸是靖海侯世子,又是宗室之后,就算是封了郡王,也不可能把他留在京城。嘉南的性子那么急,福建又山高水长,千里迢迢的,封疆大吏尚且三年才进京述职一回,何况是远嫁到那里的嘉南。她在那里受了什么委屈,过得好不好,若是靖海侯府有心,我们一句真话也别想听到。
“您想想,嘉南可是您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是和我一块儿长大的表妹。到时候她和被靖海侯幽禁了有什么区别?
“您可还记得先帝的三女同安公主?
“她还是在京城,吊死了三天宗人府才得到消息。
“所以我觉得母后的话也有道理。
“所以嘉南还不如嫁给那个李谦呢!虽说地位不显,可这世上又有谁比得上嘉南身份显赫?”赵翌说着,起身到太皇太后身边握了太皇太后的手,道,“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和您商量的。”
他的态度诚恳又认真,看在别人眼里说不定会感动万分,可太皇太后却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去见曹太后,而且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薄凉无情,老人家不由心生警惕,不知道赵翌又有什么鬼主意,心绷得紧紧的,神色间却不敢流露半分,而是肃然地道:“皇上有什么事和我商量?我久居内宫,又年事已高,也不知道能不能给皇上拿个主意!”
“说起来也是件好事。”赵翌的神色越发的谦逊,眼底却闪过些许的得意,这让太皇太后更加紧张起来,“嘉南就像我妹妹似的,我实在是舍不得她远嫁。我想封嘉南做公主,在京城给她建座公主府,这样她就能永远留在京城了,想什么时候进宫就什么时候进宫,皇祖母也可以像从前那样隔三岔五地请嘉南到宫里来小住了……”
“真的?!”太皇太后一听,顿时喜上心头。
她最担心的就是姜宪。
如果姜宪能留在她的身边,由她照看着,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何况赵翌愿意封姜宪做公主,给姜宪公主的待遇,为她开府建牙,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太皇太后情不自禁地反握住了赵翌的手,掩饰不住惊喜地道,“皇上真的愿意封嘉南为公主?”
“当然!”赵翌很肯定地笑道,“嘉南是我妹妹,我不照顾她照顾谁?而且她封了公主之后,除了亲王俸禄还可以再享受一份公主俸禄。”
这些都是小事。
嘉南仅目前为止的陪嫁就够她子子孙孙挥霍三辈子的了。
太皇太后要的是那份资格,是那份荣誉。
“我替嘉南感谢皇上了!”太皇太后对这个安排非常的满意,留了赵翌在慈宁宫用午膳。午膳之后,更是亲自把赵翌送到了慈宁宫的大门口,回来后激动的午觉都睡不着,把太皇太妃和白愫叫了过来,拉着她们说着这件事:“皇上说还要和宗人府、礼部商量。礼部就算是驳了皇上的意思,皇上只要坚持,那也是迟早的事。就是宗人府这边,恐怕不太好说话。你说,我要不要请简王妃进宫来叙叙?再就是嘉南的封号,要不改一改?我和芳苓翻了翻书,你觉得嘉善怎么样?要不江都?太康?”
太皇太妃笑不迭地恭喜太皇太后,道:“我觉得叫什么都好?只要是公主就成!”
“我觉得嘉善好些。”太皇太后喜滋滋地道,“既有她现在封号里的一个字,又有吉祥的意思。保佑我们保宁一生顺遂,平安健康!”
“我倒觉得太康也好!”
两人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嘉南的封号。
白愫却在一旁沉默不语。
太皇太后很快发现了白愫的异样,她不由道:“掌珠,你看上去不是很高兴,是不是这件事你觉得有不妥当的地方?”
白愫想了想,还是直言道:“若是嘉南封了公主,她就可以在京城建府了,我当然替她高兴。可这样一来,李谦就是驸马了。按律,驸马是不能入仕的,我只怕……”
到时候姜宪就如同被折断了翅膀的小鸟,被困在京城,只能在赵翌的手中扑棱了。
太皇太后闻言笑容慢慢地褪了下去。
白愫忙道:“太皇太后,这只是我一家之言。也许是我想多了。您和太皇太妃见多识广,定比我看得更远,更有主张。”
“不!”太皇太后神色肃然地道,“你提醒了我!”她说着,叹了口气,情绪也跟着变得低落起来,“掌珠,你提醒了我!富贵荣华迷人眼,我一叶障目,忘了这句话。皇上一直不甘心嘉南嫁给别人,就算赵啸,他还刺了赵啸一剑。更何况是李谦。嘉南封了公主,固然能留在京城,可做为驸马的李谦,却没有教养嬷嬷的传召,不得入府亲近公主……”
而教养嬷嬷都是宫中派到公主府的,只要赵翌操作得当,李谦几年都可能见不到姜宪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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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大同
太皇太后要的是姜宪夫妻和美,恩恩爱爱,而不是什么封号俸禄。
她的脸沉了下去。
慈宁宫的东暖阁变得安静而凝重。
姜宪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大同。
大同曾经做过皇都,自建国以来又是九边重镇,朝廷在此设有马市,又有大同总兵府驻守于此,繁华热闹不在话下。
姜宪撩了马车的帘子朝外望。
除了林立的招牌商幌之外,还有很多穿着喜鹊袍的大姑娘小媳妇在路边的小摊上流连忘返,一看就知道民风比京城要剽悍得多。
她还看到很多卖羊肉的食肆。
齐单告诉她:“我们这里有很多过来贩买的鞑子,羊肉就渐渐盛行起来。最有名的是鼓楼西街的‘第一楼’和小南街的‘钰光源’。再就是大北街的‘济南村’、九楼巷的‘凤临阁’,但这两家一家是鲁菜做得好,一家是京菜做得好。郡主若是感兴趣,我们今天的晚膳就可以叫一桌。”
姜宪还真感兴趣。
她想吃羊肉,又怕自己消化不了,犹豫半天,也没有决定到底吃什么,马车已经停在了大同总兵府后院的侧门。
齐夫人歉意地道:“郡主,小国公爷说要轻车简从,只好委屈郡主了。”
大同总兵府是军事要塞,除非是接圣驾、接圣旨或是新任大同总兵履新、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莅临,不然就只能走中门。
姜宪笑道:“我不过是跟着大哥过来玩,自然是越低调越好。夫人多虑了!”
齐夫人不再多说,慈目地望着她,率先下了马车。
刚刚见到姜宪时,她见姜宪待人待事十分的冷清,人又像个琉璃做的,眼睛肿了都劳师动众地到五台山去请了个药僧过来问诊,有点担心自己无意间会得罪姜宪。可这几天接触下来,她发现姜宪不过是外冷内热而已。姜宪待人处事不仅落落大方,而且十分的宽和有礼,身边的人做错了事,从不大声地喝斥或是惩罚,通通都交给刘冬月细细地教导,比她见过的很多大家闺秀都脾气好,有修养,对喜欢的东西就直说喜欢,不喜欢的直说不喜欢,结交起来简单又不失真诚,让人如沐春风,非常的舒服。
她也就不和姜宪客气,该她当先的就当先,该她退后的就退后,大家彼此相处的十分融洽。
姜宪由刘冬月扶着下了马车,入目是一片刚刚翻了土的菜园子,有几陇还点冒出了些许的秧苗。
齐夫人忙道:“这是我婆婆种的。”
姜宪这才想起来,齐夫人是在齐胜的父亲去世之后才跟着婆婆来投奔齐胜的,而齐胜的母亲只是乡间的一个农妇。
姜宪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菜园子。
从前她做太后的时候也曾去地坛农桑。可那不过是扶着犁耙走两步而已,哪里比得上眼前有趣。
“老夫人都种了些什么?”她好奇地问,“我听说菜园子里种的菜都是夏天结果,那你们夏天的时候是不是就吃这菜园子种出来的菜?”
齐家在齐胜救了姜镇元之后才发的迹,齐家虽然添了些产业,可生活习惯在那里,齐夫人在家乡的时候也有自家的后园种菜,她对此十分的熟悉,笑道:“点了些黄瓜、瓠瓜、甜椒、西葫芦之类的。”然后指了给她看,各种在哪里。
在姜宪看来全是一片土,也分不清什么是什么。胡乱地点了点头,提出和齐夫人去拜见齐老夫人。
齐夫人忙称不敢,道:“哪有让郡主去拜见淑人的道理。”
齐老夫人是三品的淑人,齐夫人是七品的孺人,不过是为了尊敬、讨喜,都称夫人罢了。
姜宪笑道:“夫人若是把我当郡主看待,那我就回客房,等着老夫人来拜见我。若是把我当通家之好的侄女看待,就领着我去给老夫人问个安。”
齐夫人犹豫片刻,豪爽地笑着应了一声“好”,带着姜宪去了老夫人住的东跨院。
老夫人今年五十有四,却满头青丝,身板硬朗,笑容爽直。也不管什么郡主不郡主的,拉着姜宪的手就喊“大闺女”,道:“这细皮嫩肉的,怎么就跟着你哥哥到大同来了?这一路上可糟罪了吧?快进我屋里去歇会,我让人给你冲糖水喝。”
齐夫人笑着拦了老夫人:“娘,郡主这才刚刚到我们这里,我先领着她回去净个脸换件衣服歇息一会,掌灯的时分再过来和您一道用晚膳。”
老夫人闻言立刻道:“那就快回屋先歇了。闲着的时候再让大丫和二丫陪你过来玩。”
齐单和齐双听了齐齐黑脸,道:“祖母,都跟您说多少回了,我们不叫大丫和二丫,叫阿单和阿双!”
老夫人根本不理两丫头,催着姜宪快去歇息。
两个丫头嘟着嘴陪着姜宪去了歇息的客房。
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溜的黑漆家具,挂在万字不断头落地罩旁那鹦哥绿的帷帐崭新崭新的,还留着熨烫过的痕迹,茶几上甜白瓷梅瓶里斜飞出来的两朵腊梅,暗香浮动,让人看了不由得心中微动,暗暗赞叹布置这屋子的人用心良苦。
“多谢夫人!”姜宪诚心向齐夫人道谢。
齐夫人客气一番,把安排在这里的管事的媳妇叫进来给姜宪磕过头,带着两个女儿走了。
姜宪终于痛痛快快地洗了头,换上了平常穿的白绫亵衣,舒舒服服靠在贵妃椅上由着小丫鬟帮着绞干头发。
刘冬月进来禀道:“大公子和李大人由齐大人陪着在西边的客房安顿下来了。晚上齐大人叫了总兵府的参将、游击将军、守备、把总等人给大公子和李大人接风,明天则请李大人去看大同总兵府的操练。”
让李谦这样慢慢地融入大同总兵府也好。
榆林那边虽然也有马市,却是黑市,不像大同和宣府的马市,是朝廷开的。李谦想兵马壮,除了榆林那边的马市,大同和宣府这边的马市也应该多接触些。
姜宪和齐家的内眷一起用了晚膳之后,就回屋歇息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李谦和姜律已随着齐胜去了校场。
李谦的小厮冰河进来给姜宪请安,说昨天晚上酒宴打了三更鼓才散,内院已经上锁,今一大早又被齐胜叫走了:“……大爷让小的来问郡主昨天晚上睡得可好?有没有不习惯的地方?有没有需要添置的东西?齐大人说明天会带大爷去马市看看,估计这几天都不得闲。若是郡主有什么事,让冬月哥哥的吩咐小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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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突然
李谦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喜欢管她这些无关大雅的小事,姜宪倒没有多想,把冰河交给了刘冬月:“齐夫人很热心周到,我这里没有什么不好的。李谦既然让你跟着刘冬月,你就跟着刘冬月好了,你也有个人使唤。”
最后一句,是对刘冬月说的。
冰河听着都快要流眼泪了。
想他也是在众多的小厮中挑选出来的,好不容易才入了大爷的眼,被总管分在了大爷屋里,聪明机灵,小心翼翼,从不曾出过错,在李家好歹也算是在仆妇中横着走路的人,如今却被大爷丢给了郡主的小厮使唤……等到大爷和郡主成了亲,哪里还有他的出头之日啊!
他还准备有一天能做李家的管事呢!
刘冬月笑着把人给领了下去。
他是宦官,姜宪还不够资格用他,朝廷又不允许百姓私阉,李谦和姜宪为了保住刘冬月的性命,也为了避免一些好奇的眼光和麻烦,对外都不约而同地说刘冬月是姜宪身边的一个小厮而已,刘夫人等人称呼刘冬月为“冬月”,像冰河这样的,就会尊称他一声“冬月哥哥”。
一路上都有仆妇给刘冬月打着招呼。
刘冬月含笑点头,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
姜宪则由齐单和齐双陪着,三个人说说笑笑,讲着山西官场上的笑话,让姜宪对山西官员有了全新的了解。
这两过了五、六天,李谦和姜律的应酬终于少了起来,李谦来看她。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打量着姜宪道,“这里的集市上有很多买鞑子小饰品的,都很有特色,在京城很难看到。而且这里离恒山也很近,道衍法师曾经在那里住过十年……”
姜宪见他说话心不在焉的,眼神只顾着往她脸上粘,不由得心中动气,道:“你看我干什么?”
谁知道李谦却认真地道:“我看你眼睛消肿了没有?看来那个鸿一和尚还有些道行,你的眼睛已经消肿,可见你这几天休息得还不错,冰河说你一切安好,倒也不是敷衍我。”
几句平常普通的话,却透着浓浓的关切,让姜宪的脸莫名的就火辣辣地烧。
李谦温声地问她:“你这几天都没有出门,和齐家的两位小姐颇为投缘吗?”
“还好!”姜宪下意识地不想在李谦面前多谈论齐氏两姐妹,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句,就转移了话题,“听说齐大人这几天领着你在大同转了一圈,有什么收获没有?”
“认识了大同官场上的一些人。”李谦淡淡地说,但说到齐胜治兵的时候,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在大同镇守了十五年,改良了斩马刀,还在军中推广一种刀法,专攻敌军下路,战时亦可能攻马蹄,对付鞑子的的骑兵很好。我跟云林提过两次,让他想办法将这种刀法学会了在我爹的治下推广……”
姜宪目不转睛地望着李谦。
每到这个时候,李谦就格外的飞扬。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很多政事上妥协,与李谦在谈论天下大事时流露出来的那种向望和自信有很大的关系。
白愫说,这就是野心勃勃。
可野心勃勃又有什么不好?
如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也是一种幸福。
像她和赵翌,就是典型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所以总是过得乱糟糟的。
两个人在那里一个说,一个听,气氛却非常的好。
以至于香儿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低声地禀道:“郡主,大爷,齐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说,镇国公夫人和清蕙乡君来了大同,让我们服侍您更衣,两位贵人最多还有两刻钟就要进府了。”
“你说什么?”姜宪愕然,“镇国公夫人和清蕙乡君来了大同?”
“是!”香儿不知道姜宪为何惊讶,忙道,“齐夫人身边的嬷嬷说,齐大人和小国公爷刚刚才得的信,齐大人、小国公爷、齐夫人已经去了城门口迎接,齐家两位小姐正在屋里梳妆打扮。”
“她们怎么来了?”姜宪喃喃地道,心里隐约觉得京城里出了事,忙高声喊着刘冬月,让他赶去城门口。
刘冬月也慌了神,小跑着出了堂厅。
坠儿和七姑端着水拿着帕子、香胰等走了进来。
李谦安慰姜宪:“别急!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姜宪点头,看见李谦那张镇定的面孔,心中微安。
李谦回避,出了厅堂就叫了卫属过来:“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怎么房夫人和清蕙乡君突然到了大同?之前你们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卫属显得有些狼狈,道:“之前得到消息,说是镇国公的管事和两个账房先生出了府,往西边来,我们还以为他们是来大同收拾镇国公府在大同的那些产业,所以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居然是房夫和清蕙乡君……”
也就是说,她们是悄悄出的城。
有什么事能让她们悄悄出城呢?
李谦开始有些担心。
可担心也没有用,他们没提前得到消息,就只能等消息了。
他重新换了件衣裳,陪着姜宪一起去了城门口。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房夫人的马车。
房夫人好像带了很多的东西过来,李谦粗粗看了看,就有不下二十辆马车,像搬家似的。
李谦心里怦怦乱跳。
房夫人挑了帘子让姜宪坐了她的马车一块儿去总兵府,目光却在李谦的身上打了个转。
李谦知道这是姜家的人在相看他,腰身挺得直直的,骑马的姿态潇洒而又飒爽,让房夫人不由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模样儿不错,看姜宪的时候眼底都是笑意,这个时候应该也是真心的疼爱着保宁。
房夫人放下了车帘。
姜宪就抱住了房夫人的胳膊,娇嗔道:“您怎么突然来了大同?之前也不派人来说一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好?伯父可好……”
“大家都挺好的!”房夫人看着姜宪那能够掐得出水面颊,笑道,“我看你这一路奔波的,倒比在宫里的时候还要精神。”
是笑她被李谦给哄跑了吗?
姜宪汗颜,嘴上却不饶人,嬉笑道:“在外面跑,摔皮实了!”
“真的?!”房夫人语含揄揶。
姜宪心虚,不敢和房夫人继续调侃,望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白愫笑道:“你怎么跟着我大伯母一起过来了?”
白愫可是待嫁的姑娘!
她含笑道:“我是陪夫人一起过来的。”
语气里却没有见她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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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决断
姜宪心中“咯噔”一声,手上微紧。
房夫人立刻就觉查到了她的异样,忙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笑道:“没事!京城里真的没有什么事。我是受太皇太后和你伯父之托来探望你。”
她不是很快就要回京了吗?太皇太后和伯父为何还要劳师动众地让伯母和白愫走这一趟。
姜宪想仔细问问,马车外不时传来嘈杂鼎沸的喧嚣,并不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她只好先问了问房夫人路上的行程。
房夫人温柔地答复她:“是你伯父的护卫护送我们过来的,一路上都挺顺利的。”然后问起姜宪来:“你这些日子可还好?那个李谦,我看着人不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之前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不然白愫在知道姜宪选择嫁给李谦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的惊讶了!
姜宪知道这是她伯母代表太皇太后和她大伯母在问她事情的经过了。
她不想让家里的人担心,也不想让他们误会李谦,只好含含糊糊地道:“之前他在禁卫军当侍卫,见过几次面,觉得他性格开朗大方,待人又细心体贴,是个很好相处的。可也只是如此而已……后来外祖母她老人家选中了赵啸,我无所谓,他却觉得有些受不了……等我下决心和他走的时候,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无奈之下才想的这个办法……”她说着,想到太皇太后和她伯父为她所做的一切,不由感激和愧疚交织,声音又低了几分,“伯母,对不起,是我不好,太任性了……”
“瞎说些什么呢?”房夫人闻言忙搂了她,低声地道,“你要是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嫁给了赵啸,我们才是真正的伤心呢!你是不知道啊,曹宣进宫之后,太皇太后才知道你不见了,曹宣前脚拿着圣旨走了,太皇太后后脚就把你伯父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番,我怕你伯父心里不舒服,还准备了好酒好菜想陪着你伯父喝一口的,结果你伯父却对我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小心翼翼、委屈求全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做晚辈的能够舒心畅快地活着,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吗?至于那些外人看重的名声、地位、钱财,我们家早就不屑于用你们来换取了,不然当年你祖父和祖母就不会同意你爹尚公主了。”
姜宪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白愫就笑着递了块帕子过来。
姜宪微微一愣,悄声地说着“谢谢”。
白愫抿了嘴笑,乌黑的眼眸里如繁星点点,道:“谁让你害我伤心的,我也要让你尝尝伤心的滋味!”
原来刚才是做戏给她看!
姜宪想到刚才那心悬半空的味道,破啼为笑,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你准备怎么收拾我啊?”白愫捉狭地笑道,“我等着!”
姜宪冷哼一声,道:“等到姐夫来迎你过门的时候,我就拦在门口非要九百九十九个红包不可,不然就不让他进门,让花轿不能在吉时之前出门!”
“你也太狠了点吧!”白愫说着,笑意盈盈。
可在熟悉和了解她的姜宪眼里,这笑意却始终不那么欢快。
大伯母还是有事瞒着她!
姜宪咬了咬唇,想着这话要怎么问,马车已到了大同总兵府的后院侧门。
齐夫人亲自帮房夫人撩了帘子。
姜宪把要问的话压在了心底,下了马车,扶着房夫人去了位于她隔壁的客房,白愫则被安置在了姜宪客房的东厢房。
姜律和李谦过来给房夫人问安。
房夫人笑眯眯地送李谦一套文房四宝做见面礼。
李谦顿时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
姜家是百年世家,这样的见面礼给姑爷未免显得有些怠慢了。
房夫人从京城赶过来,很可能代表着姜镇元和太皇太后的态度。他怀疑太皇太后或是姜镇元并不满意这门亲事。
但房夫人的态度很亲切,笑道:“走得急,也没有给你准备什么好东西,委屈你了。等以后再给你补上。”
李谦谦逊道:“夫人哪里的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文房四宝看上去简单,却是最好不过的见面礼了。我很喜欢。夫人费心了。”
很会说话!
房夫人暗暗点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颇有些送客的意思。
李谦闻音知雅地告辞了。
姜律立刻一屁股坐到了房夫人的身边,没个正形地依在大迎枕上,道:“这几天可累死我了。每天都被齐世叔拉着去喝酒,我现在闻着酒味都要吐了。”
房夫人听了直笑,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头,道:“我瞧着你比从前瘦了很多,我来了,你妹妹的事就交给我好了,你好好歇歇,把掉了的肉都养回来。”
姜律笑着点头,问房夫人:“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是你父亲让我过来的。”房夫人交代了一句,就转移了话题,“账房的胡先生也跟着我一道过来了,你父亲让我见到了你,就催着你去见见胡先生。”
姜家在大同和宣府等地经营了几代人,自然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特别是姜家的敛财之道,向来只有姜家的家主才知道。
姜律闻言还以为母亲是为了混淆外人的视线而来的,遂没有多问,和母亲说了几句体己话,就起身告辞,想办法在不让别人察觉的情况下和账房的胡先生碰了头。
齐夫人则带了齐单和齐双来拜见房夫人。
女人家见面,自有一番契阔,等齐胜过来给房夫人问了安之后,齐夫人在花厅设宴给房夫人洗尘,还请了两个女先生进府说书。
一顿饭吃到二更敲才散。
姜宪送了房夫人回屋。
房夫人遣了身边服侍的,拉了姜宪的手轻声道:“保宁,这次太皇太后和你伯父让我和白愫来大同,是让我们给你送嫁的!”
“送嫁?!”姜宪像听天书似的,有一瞬间脑子里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听懂房夫人的意思。
房夫人看着轻轻地叹气,道:“保宁,皇上要策封你为公主,在京城为你建公主府,却矢口不提立后的事。太皇太后觉得不妥当,和你伯父商量之后,决定趁着皇上的封诰还没有下来,让你和李谦成亲,留在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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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谢谢大家的关心,今天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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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备嫁
“您,您说什么?”姜宪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一下子跳了起来,“让我留在山西?和李谦成亲?”
“是啊!”房夫人看着震惊的姜宪,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重新拉着姜宪坐下,还顺手帮她捋了捋垂落的青丝,温声道,“你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我们怎么舍得让你出嫁?可太皇太后的话也有道理。皇上早不是从前的皇上,他现在有事不是商量汪几道就是商量熊正佩,偏偏那个汪几道心胸狭窄,私心很重,一心一意想着怎样入阁拜相,怎样把握朝政,他肯定会利用姜家和李家联姻的事让皇上心生猜忌的。皇上想封你为公主,表面上看着是为你好。可往深里一想,若是你被留在了京里,李谦却被皇上一纸圣旨打发去了西北,到时候我们可就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了!而且,太皇太后觉得你若是留在京城,总是进宫也不好……”
宫闱是天下底最乱的地方。
武宗皇帝那会,就和自己的堂妹闹出事来。
只因姜宪还是个没有出阁的小姑娘,这话房夫人不好直说,而是委婉地道:“这夫妻总是要在一块儿过日子感情才能越来越好,子嗣才能旺盛。太皇太后说了,她老人家此生没有其他所求,只盼着你嫁了人能和夫婿和和美美的就好。”
可也不能让她就这样嫁了啊?!
她那天走得那样匆忙,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会一去不返,她还没有好好地和太皇太后道别,明年的秋天,太皇太后有可能会驾鹤西去,她那个时候如果没有在她老人家身边侍疾,岂不是就再也看不到疼她爱她的外祖母了?她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全抛给太皇太后不管呢?
“不行!不行!”姜宪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我怎么也要回趟京城,给太皇太后道别……”
“傻孩子!”房夫人听着朝着她低喝了一声,道,“你伯父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夸你聪明,你怎么在关键的时候糊涂了!你若是郡主,李谦还能带兵打仗,在庙堂之上一谋高低。可他成了驸马,那就与仕途无关了!你想想看,是一个公主的虚荣更重要?还是有个能保护你的夫婿更重要?皇上此举,也有想斩了曹太后左膀右臂的意思。等到消息传出来,曹太后肯定会反对。你若是回了京,说不定公主的品衔你没有得到,这门亲事也会被无期限地拖延……”
说到这里,她眼眶微红。
“我和你伯父都以为你纵然不做皇后,也会嫁个世家子弟,这管家中馈之事一件也没有教给你。我一听说你伯父已经和太皇太后商量好了让你在大同出嫁,我这心里就像针扎似的。李家没有根基,那些仆妇恐怕连怎么服侍人喝水都不知道,你也是副懵懵懂懂的小孩儿样,你嫁过去了可怎么办啊?”
姜宪想起了百结和情客。
她知道在她没有消息的时候大家都不会为难她们,可现在她要出宫了,百结和情客是宫女,没有恩典,她们根本不可能出宫,更不要说像前世那样服侍她了。
姜宪问起了两人的情况。
房夫人压根就不知道:“大家都只急着找你,谁知道她们被关在哪里了?你既然问起来,我这就让人去打听打听。不过,你若是还想用她们,我就跟你伯父说一声,趁着这个机会就报个病故什么的,把她们悄悄地送到你身边来。她们身份有问题,就是想走,也要顾忌被官府抓住只有一个死字,比捏了卖身契的还要强……”她越说越觉得这件事好,“我这就写封信,让你齐世叔想办法用军部的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去。我这次来不是带了二十几车东西吗?都是给你的陪嫁。因怕在路上引人觊觎,还有些东西没敢带过来,一部分放在你伯父给你准备的田庄里,一部分放在你那个小汤山的温泉庄子里,还有太皇太后赏赐的那些,则由孟芳苓帮着送过来,正好让孟芳苓帮你把人一并带过来。”
姜宪已经有点傻眼,道:“孟姑姑也过来?”
“当然!”房夫人笑道,“不然太皇太后怎么能放心呢!要不是宫规所制,太皇太后差点就把太皇太妃给差来了。”
姜宪默然。
房夫人就道:“好了!你也别担心了,你想到的你大伯父和太皇太后都想到了,你没有想到的,你大伯父和太皇太后也想到了,你就安安心心地等着准备做新娘子好了。等孟芳苓过来的时候,还会带来钦天监算出来的几个吉日,到时候我们在这其中挑一个你觉得好的就行了……”
姜宪之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内室的。
只记得白愫穿着件碧绿色织着银杏叶的褙子坐在灯下一面做着女红,一面等着她回来。
“你已经知道我伯母的来意了!”姜宪坐在了她对面的太师椅上,问白愫。
白愫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担忧,低声道:“我还以为我会在你之前出嫁……我比你大十天呢?”
她有些伤感。
姜宪能理解她的心情。
就像她当年送白愫出阁时一样,担心她会过得不好,担心她会遇到生育这道生死关,担心她能不能胜任晋北侯世子妃责任……
“哎呀!”姜宪不想和白愫伤心,笑着打趣道,“你比我大,却比我晚出阁,你是不是得暗示一下曹宣,让他快点挑个日子,你也早点嫁了!”
“你现在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总没有个正形!”白愫羞得满脸通红,刚刚涌在心头的那一点点怅然伤心立刻烟消云散,她忍不住去捏姜宪的面颊。
姜宪扭身,笑着站起跑到了一旁。
白愫忍俊不禁:“你还想我去追你不成?”
姐妹俩嘻嘻哈哈地闹了半天,听着三更鼓响,这才惊觉时候不早了,并肩在一张床上歇了。
或许是连日赶路太累了,白愫倒头就睡着了,姜宪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她就这样嫁给了李谦不成?
她想到那天在上书房,他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给她说着西北民事,百结病了,不在她面前服侍,情客在帮着审核后宫端午节的赏赐,孟芳苓奉命去司礼监拿前些日子他呈上来的折子,偌大的偏殿上只有两个在罩地笼旁边服侍的小内侍。
他突然停住了话题,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笑道:“太后若是感兴趣,不如跟着我去西北如何?”
她一愣。
他陡然大步上前走到了她面前,目光定定地望着她,眉目沉静,眼神深邃执着,声音低沉如胡琴般醇厚地在她耳边低语:“你不如跟我走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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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惊翻
姜宪当时勃然大怒地瞪着李谦。
既难受李谦对她的轻佻,更沮丧自己在李谦心目中的地位。
可她为了太后的尊严,还是像没有听到一般,端起茶盅来喝着茶,继续细细地问着西北的民事。
李谦看着她还想说什么,孟芳苓进来了,笑道:“还好李大人提起来,不然您的这张折子被堆放在了最低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太后面前来呢!”
姜宪知道他这是得罪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过了几天,她找个机会把司礼监的大太监换了。
又过了些日子,李谦去甘肃总兵府巡视的时候遇到了鞑子进犯,打了几场败仗不说,还被困在了甘肃总兵府。
她那时候日夜都睡不着。
有时候就会想起他在上书房的偏殿里对她说的话。
可她心里更清楚,她虽是堂堂摄政的太后,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她能去哪里?
她生在宫里,长于宫里,最后也会死在宫里。
后来李谦得胜,她也就渐渐地把这件事尘封在了心底。
不知道为什么,姜宪今天夜里又突然地想起了这件事。
那时候,他到底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以李谦的聪明,应该知道就算她愿意诈死出宫,也要他愿意放弃逐鹿天下的野心才行。否则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她的身份太敏感,皇家丢不起这个人,朝廷那些士大夫也不愿意这样的事发生。
在他的心里,自己说到底还是个他闲暇时逗趣的小玩意吧?
姜宪自怜自怨地想着,情绪低落极了,眼泪从紧闭的双眼止不住地往下落。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
白愫急得不得了,忙吩咐柳叶去请大夫。
姜宪拉住了白愫,低声道:“我只是昨天晚上心情不好,用煮熟了的鸡蛋滚一滚就好了。”
宫里其他的东西没有,这治哭、治打伤的小窍门却很多。
白愫想了想,还是依着姜宪的意思去让柳叶煮几个鸡蛋过来。
姜宪怏怏地向她道了谢。
白愫遣了屋里服侍的,低声地道:“昨天太晚,我没有问你。你跟我说实话,你是真的想嫁给李谦吗?你可曾想过你嫁给李谦之后,就有可能再也回不了京城,再也见不到太皇太后、镇国公、房夫人和姜世子了?”
对京城的很多女子来说,嫁给京城以外的人简直是恶梦。
从前她也这么想。
不要说嫁到京城以外了,就是嫁到宫外都觉得不行。
可那时候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毒杀了和自己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表兄赵翌,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走曹太后的路,成为摄政的太后,抚养未成年的皇帝……并且死在了二十四岁的时候。
人生的变化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是远嫁,有什么可怕的?
她怕的是明明知道亲人命不久矣,却没有时间和他们相聚,不能改变他们悲惨的命运。
姜宪肃然地望着白愫,道:“你跟我说实话,京里的形势是不是对我而言已经非常的糟糕了?”
白愫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压低了嗓子道:“太皇太后为这件事,还曾专门派人去了趟万寿山。我们来的时候,太后把皇上叫去了万寿山,据说要和皇上商量立后之事。但太后心目中谁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我们还不知道。”
“不是你我就行了。”姜宪笑道,“我们两家也没有其他适龄的姐妹。”
白愫笑着颔首,表情都松懈了几分。
香儿进来禀道:“李大人过来了!”
白愫抿着嘴瞅着姜宪直笑。
姜宪被她笑得恼羞成怒,又想到自己的眼睛肿着,被他看见了还不知道又做出什么事来,白白让白愫看笑话,不由嗔道:“这大清早的,他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让他有事找大公子去!再不济,去请教我大伯母或是齐夫人也成,总往我这里跑什么!”
香儿不敢多做停留,忙跑出去回信。
李谦想了想,问她:“你去的时候是不是清蕙乡君也在?”
香儿连连点头。
李谦对陪他过来的谢元希道:“那我们先回去好了!”
谢元希欲言又止。
李谦笑道:“嘉南面子薄,我这样来找她,她定是被清蕙乡君打趣了。”
谢元希莞尔,道:“没想到嘉南郡主还是个小孩子脾气。”
“她本来就小。”李谦道,语气纵容又宠溺。
谢元希不禁笑了起来。
李谦不以为忤,脚下发虚地道:“我真没有想到,嘉南会这样就嫁给我了!我还以为我最少也要在这件事上折腾上四、五年才算完。姜家不愧是立足百年不倒的阀门,审时度势,强硬果断,我们李家和姜家相比,差得太远了。”
谢元希笑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们李家能打胜仗,能在山西如入无人之境,就足以让那些世家侧目了。不然赐婚的消息传出去,金家、邵家怎么会派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去山西给大人道喜。”
李谦笑道:“我倒没有妄自菲薄,只是觉得姜家的长处我们要学来才是。”然后他说起了自己的婚事,“你专程从太原赶过来,知道家里准备的怎样了吗?”
“不要说大人了,就是伏玉先生知道了也高兴坏了。不住地说大爷长大了,知道光宗耀祖了。”谢元希想到李长青的样子,笑得有些失态,道,“我听大人身边的随从纳福说,大人把赐婚的圣旨供在了佛堂里,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打开看看。还派了何大爷去汾阳督工,务必在这个月之内把汾阳的老宅子给修缮好了,等你和郡主成了亲,大人要亲自领着你们回汾阳祭祖,到时候还会把赐婚的圣旨供到汾阳老家的祠堂里。为这件事,大人还专程请了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让那老嬷嬷教家里仆妇的规矩。”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听说何夫人也要跟着一起学规矩。还要何夫人好好把自己捯饬一番,到时候别丢了李家的脸。”
李谦只觉得自己满头是汗。
谢元谢还不嫌乱地道:“大人还要把你在总兵府后面的宅子重新修缮一番,重金买下隔壁宅子,搬去和你一起住。说他怎么也是郡主的公公,不住在一起,以后你和郡主有了孩子,各住在各处,只怕连他这个当祖父的都不认识了,更谈何祖孙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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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陪嫁
他爹,也想得太多了吧?
彪悍如李谦,也不由得直冒汗。
他爹不是怕孙子不认识他,是想过过给郡主做公公的瘾吧?
太了解自己父亲的李谦索性转移了话题,对谢元希道:“我这次叫你过来,是让你帮我准备一下聘礼,我怕李管家一个人忙不过来。”
李长青接到赐婚的消息之后,立刻就派了家中的大管事李泰过来听候李谦的差遣,山西总兵府那边,则亲自打点着李谦成亲的事宜。
李泰和谢元希是前后脚到的,如今在大同总兵府不远的西街高升客栈住着,带了二万两银子的银票过来,等着李谦过去拿主意呢!
谢元希不由嘴角微翘。
李总管是出了名的长袖善舞,李谦不是怕他忙不过来,而是怕李总管眼界不够,出了什么纰漏吧?
娶富家小姐、官宦人家的常有,和皇家结亲的不常有。
就算是根基深厚如金家、邵家,恐怕也不敢说自己熟知这些礼仪。
他觉得李谦有些患得患失了。
谢元希提醒李谦:“我觉得你与其让我去帮李总管,还不如请小国公爷给你派个人来协助李总管。”
李谦恍然大悟。
这次的迎娶既是李家的事,何尝不是姜家的事。
李家怕失礼,姜家怕丢脸。
他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立刻拉了谢元希就走:“我们这就去找小国公爷。”
姜律心里正窝着团火。
便宜了李谦那小子不说,现在父亲和太皇太后还要让姜宪在大同出阁,立刻就和李谦成亲。
就是庶女,就是拖油瓶,也没有这样草草就嫁了的道理。
他把胡先生让他看的账本“啪”地一声丢在了大书案上,道:“爹说把这些产业都给嘉南做陪嫁,你有没有听错?”
胡先生愕然。
在他心里,姜律并不是小气的人,何况这也不过是姜家众多产业的一小部分,如果二爷姜镇英活着,最少也要分这么多,国公爷不过是把二爷应得的一份给了嘉南郡主罢了。
他想了想,斟酌地道:“大公子,国公爷是这么说的。不仅如此,国公爷还给郡主准备了些体己的银子,这件事夫人也知道。若是国公爷不相信,可以去问夫人……”
“我又不是问你这些。”姜律恶言恶语地道,“我是说,既然爹已经把这部分产业给了嘉南做陪嫁,你应该拿给嘉南看才是,给我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烦看这些的。”
胡先生忙道:“大公子,国公爷的意思,是让您抄录一份留做存底。国公爷给郡主的这份陪嫁到时候是会说明的,如果郡主没有子嗣,等到郡主百年,这份陪嫁是要重新退还给姜家的。”
姜律听着更烦心了,道:“给了就给了,还退什么退?还怕我们姜家少了这份产业就没饭吃不成?万一嘉南没有孩子,以后谁讨了她欢喜,就分给谁好了。何必退回来?让嘉南想打个赏还囊中羞涩,白白让人笑话。”
“不是。”胡先生只好道,“国公爷给郡主的这份陪嫁,很多都是姜家在九边的产业,对李家很有用。我想,国公爷的意思,是让郡主能拿这份产业拿捏一下李家的人。”说着,他翻开其中一本账册指给姜律看:“这是个南北货栈,因在大同的得胜堡,既做皮毛生意,也贩盐、买卖马匹。姜家还有间和这一模一样的货栈,因为在宣府的张家口堡,国公爷就留给了您。按照国公爷的意思,大同上上下下都是姜家的人,有齐大人他们在,李家就算是想在郡主的陪嫁上做手脚,也要看姜家答应不答应。可宣府不同,之前因为碍着曹太后,又为了堵人口实,所以才同意马向远做了宣府总兵,加上有个刚直不阿的杨文英,两人都是允文允武之辈,就算是有鞑子进犯,宣府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这是国之根本。可马向远那个人,有些刚愎自用不说,还颇为小肚鸡肠,得理不饶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姜家这些产业瞒得住京城里的人,却很难瞒得住像马向远这样的土皇帝。
“所以国公爷就把宣府的那些产业留给了您。”
姜律明白。
大同得胜堡、新平堡、宣府张家口堡、山西水泉营堡,都有朝廷开的马市。
这是一大笔收入。
姜家在大同和宣府经营多年,这些产业都由姜家垄断着,后来因为齐胜一直对姜家忠心耿耿,姜家就把新平堡那块的收益给了齐胜。
至于宣府的张家口堡,依旧在姜家的手里,马向远垂涎很久都没有得手。
这产业在姜家的手里马向远是不敢动歪脑筋的,但如果在姜宪的手里,马向远看着姜宪是女流之辈,李家又没有什么根基,未必会那么老实。
他怏怏地应了一声,道:“我爹还准备让那个马向远一直在宣府总兵府蹲着不成?”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胡先生叹道,“现在能打仗的人越来越少了,马向远虽然不济,可好歹能带兵打仗,要是换了其他的人,还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宣府呢!”
“不如让我去宣府算了。”姜律想着这些事就觉得糟心,“现在朝廷的那些官员,拍须溜马,互相算记一个比一个厉害,让他们带兵打仗就全都傻了眼,不是把手下的将士推出去送死,就是杀良民冒领军功……我前些日子听人说,杜胜家乡的父母官居然同意杜家给杜胜那厮立生祠!你说他一个阉奴,竟然也生出这样的念头,他就不怕折寿……”
胡先生没有做声。
当初曹太后当政的时候,有人为了巴结程德海,也曾给程德海立生祠。
不过后来因为曹太后失势,那生祠被拆了而已。
如今天下已乱像纷呈,只是像世子爷这样在富贵乡里长大的人还没有更深的感触而已。
也难怪国公爷愿意和李家结亲了。
不管怎么说,李家当初把朝廷打得落花流水是真。
李谦能拐了嘉南郡主跟着他到山西是真。
有本事的人,只要有机会,就能鱼跃龙门。
姜律正在气头上,听到小厮说李谦求见,想也没想就来了句“不见”。
胡先生闻言吓了一大跳,忙重重地咳了一声,劝道:“大公子,毕竟是我们家的大姑爷,我们在齐家落脚,您就是再不喜欢,也得给我们家大姑爷几份薄面才是。有什么事,你们郎舅找个机会说清楚就是了。”
姜律面色微红。
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
吩咐小厮在厅堂里奉茶,他邀了胡先生一起去见李谦:“既然是我们家的大姑爷,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引荐你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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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聘礼
胡先生并不是普通的帐房先生。
他是镇国公府的账房总管。
管着姜家所有的账目。
他们家做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五代了,伺奉过五位镇国公。
胡先生欣然应允。
两人去了厅堂。
李谦规规矩矩地穿了件宝蓝色五蝠捧寿团花的杭绸直裰,英俊的面孔上洋溢着灿烂的笑阳,比初夏的阳光还要璀璨。
“小国公爷!”他恭敬地姜律行礼,态度谦和大主,立刻让胡先生心生好感。
姜律点了点头,坐在了中堂的太师椅上,随手指了指下首的太师椅,示意他也坐。
李谦笑着坐在了太师椅上,向姜律引荐谢元希:“……我的幕僚。”
胡先生注意到他用的是“我的”幕僚,而不是“李家”的幕僚,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姜律也将胡先生引荐给李谦。
李谦态度温和地和胡先生打着招呼,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姜律有点意外,他以为凭李谦的的骄傲,宁愿自己暗中摸索也不会来求他的,他一时间有些发懵,还真想不出一个可以借用给李家帮忙的人。
能伸能屈,大丈夫所为!
胡先生对李谦的感受更好了,他问李谦:“不知道大姑爷是要打理内宅的人还是招待来客的人?”
能被姜律这样慎重地介绍给他认识,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仆从。
胡先生立刻成了李谦觉得应该攻克的姜家人,他对胡先生的提议也因此很慎重。
“如果有人选,内宅和外宅都需要人帮忙。”他笑道,“如果人手紧,外宅比更内宅更需要。”
外宅接待的是场面上的人,自然比内宅更重要。
胡先生含蓄地道:“我等会去问问夫人,看夫人那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到时候再给大姑爷回音。”
李谦忙道了谢,见姜律神色怏怏的,决定这个时候还是少惹怒他为好,和姜律、胡先生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姜律和胡先生重新回了账房,胡先生忍不住对李谦赞赏有加。
“你犯和是着这样为他说好话吗?”姜律忍俊不禁地道,“我又没有把他怎样?”
胡先生笑道:“他已经是姜家的人了,我夸他不就是在夸我们姜家吗?多说说好话也没什么。”
之后胡先生去了房夫人那里。
房夫人正在那里整理姜宪的陪嫁,知道李谦要找人帮忙,听到胡先生赞扬李谦,想着这门亲事可能比他们想像的都好,心中微安,笑道:“那就让冬月去帮忙吧!他虽然没有主过事,可熟知律典,是刘公公亲自调/教出来的人,而且嘉南也跟我说了,想把刘冬月留在身边使唤,以后外宅的事,少不得要冬月帮着跑腿,不如让他从现在起就开始熟悉。他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胡先生也觉得这样的安排不错。
“至于内宅,我看就让余嬷嬷去好了。”房夫人沉吟道,“这女子嫁了人,多半的时候还是呆在内宅,与其以后再想办法去收拾那些人,还不如一开始就给个下马威。嘉南嫁过去了,也舒服些。”
内宅的事自然是交给女人。
胡先生觉得既然房夫人觉得有必要,那就依房夫人的意思好了。
两人商量好了,胡先生亲自把人领去了李谦那里。
知道余嬷嬷是房夫人的体己嬷嬷,李谦很是意外,感谢之余开始不客气地用起了李嬷嬷:“……父亲在大同总兵府不远的西街买了个宅子,又找牙行买了二十几个丫鬟媳妇子,到时候就麻烦你帮着教教规矩。”
余嬷嬷恭敬地应了,回了房夫人之后,跟着刘冬月一起住进了李家新买的宅子,开始和李家的总管们一起忙活着下聘的事。
房夫人对此很满意,和姜宪说体己话的时候道:“听余嬷嬷说,李家怕你以的事嫁到太原没有个说话的人,就买下了西街的那个宅子,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常到大同这边来串门。”
姜宪觉得这婚事太过爹奢了些。
李家肯定是有钱,可这钱不能这样花。
以后李谦还要扩军,养私军,有的是花钱的地方。
想当年,她被立为皇后的时候,聘礼也不过是黄金二百两、白银一万两、缎千匹、茶叶百斤、文马二十匹、闲马四十匹、驮甲二十副等,总计不过两、三万两银子,而现在李家还没有下聘,就买宅子修祠堂,已花钱了不下两万两银子了。
她不由道:“李家下聘的单子拿过来了吗?”
“还没有!”房夫人笑着打趣姜宪,“你放心,你的陪嫁肯定比他们家的聘礼多。”
这个时候,男方的聘礼多少,通常代表了对女方的重视。
姜宪有心办个简朴些的婚礼,可到房夫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不过是区区几万两银子的事,如果能让家里的人高兴,花就花吧,以后再想办法赚回来就是了。
李谦还真为聘礼的事在犯愁。
照李长青的意思,聘礼抬二千两黄金,五万两白银,其他的按江南豪门聘女的规矩置办。
既然是聘礼,那就得装在喜盒里抬过去。
当然不能用银票。
可这么多银子,大同所有银楼的库存加起来,也凑不齐。
必须联合几家银楼,到太原去调。
太原离大同快马加鞭也要七、八天。
而且,这么多的银子的调拔,不可能悄无声息,势必会引来天下的盗贼和劫匪。
到时候如何把银子从山西运到太原反而成了最大的难题。
但聘礼太少,他又觉得委屈了姜宪。
谢元希道:“要不,我们和姜家商量商量,改成五百两黄金,五千两白银,其他的用银票代替?”
“还是从太原调拔银两吧!”不过片刻的犹豫,李谦立刻拿定了主意,“这点事都做不好,谈何纵横山西!正好让我看看,到底有什么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劫我们李家的东西。”
他的神色平静而从容,却给磐石般不可转圜的坚韧。
谢元希微微一愣,道:“也好!前些日子你去拜访大人的旧部,有人阳奉阴违,有人嗤之以鼻,有人装聋作哑,早就忘记了李家当年的威赫,趁着这个机会给那些人长长记性也好。”
李谦把聘礼的单子送到暂住在齐家的房夫人手中。
房夫人还没有看清楚就被姜律拿了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聘礼的单子上就跳了起来:“****,李谦,你是嫌大同总兵府的院城太厚实吧?这份聘礼送过来,不要说成亲了,我们每天接待那些盗贼就能忙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了!不行!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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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商议
房夫人轻轻地拍了姜律一把掌,满脸歉意地对谢元希道:“让谢先生见笑了。我们家这一房只有阿律和嘉南两个孩子,阿律从小就对妹妹照顾有加,如今突然听说妹妹要出嫁了,心里很是舍不得。倒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她说着,从姜律的手中抽出李谦递过来的下聘单子瞅了一眼。
二千两黄金,五万两白银……
房夫人看着,不由眼角微抽。
看来传言不假,李家,是真有钱……可就算是有钱,也不能这样的花啊!
这得多遭人惦记啊!
可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就是打李家的脸——他们姜家再显富,也不过只是李家的姻亲,李家想怎样花钱,还论不到姜家指手画脚,特别是他们俩家还只是刚刚接触,不知道李家的众人都是些什么样脾气的时候。
“谢先生回去之后替我谢谢李大人。”房夫人客气地道,“这礼单我们收下了。下聘的日子还要等两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不放心郡主,特派了身边的女官孟姑姑带了钦天监算的几个吉日吉时过来。我想,还是等孟姑姑过来了之后再定日子,谢先生您看如何?”
“还是太皇太后和夫人考虑的周到。”谢元希恭敬地道,“我这就回去跟我们李将军说。”
他们正说着话,有小丫鬟跑进来道:“夫人,孟姑姑过来了。”
房夫人喜出望外,忙道:“快请她进来!快请她进来!”
谢元希忙起身告辞。
房夫人和姜律梳洗一番,出门迎接孟芳苓。
孟芳苓戴着帷帽,领着十几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下了马车。
房夫人定睛一看,百结和情客居然都在其中。
“你这是……”她不由讶然地望着孟芳苓。
孟芳苓上前给房夫人行了礼,低声笑道:“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怕郡主嫁到了李家不习惯,把郡主身边服侍的几个宫女都放了出来,随着郡主去李家服侍她。”
这件事大家可想到了一块。
孟芳苓是服侍太皇太后的,就是皇上见了,也要礼让三分,何况是向来谨慎的房夫人。
她侧过身去,受了孟芳苓的半礼,然后笑着拉了孟芳苓的手,低声道:“我之前还让带信给太皇太后,想让她老人家把百结和情客送来……看来还是我多虑了。”
“哪里!”孟芳苓笑道,“正是因为接到了夫人的信,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才会把郡主身边的人都放了出来,还特意问了她们的意思,除了百结和情客,还有几个平日里服侍郡主的也愿意一并前往。不然全是些不懂规矩的,郡主只怕是杯热茶也难得喝到。”
房夫人想到这些日子服侍姜宪的七姐,笑道:“姑爷也算是个有本事的,派来的人虽说不十分的懂规矩,但胜在愿意跟着学,学得也快……”
孟芳苓和姜律见过礼之后,两人一面说,一面去了姜宪那里。
姜宪正在屋檐下逗鸟。
看见孟芳苓笑着小跑了过去:“姑姑,你可算来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和太皇太妃可好?”
“挺好,大家都挺好的!”孟芳苓脸上就抑制不住地露出欢喜来。
“你慢点。”她上前几步扶住了姜宪,上下地打量着她,“郡主气色比在宫里的时候好。”
可见这些日子过得很滋润。
姜宪嘿嘿地笑,看见了低头垂目跟在孟芳苓身后的百结和情客等人。
“你们可算是来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道,“我这些日子总担心着你们。我养在慈宁宫里的那几株兰花可还好?墨菊分了枝移了盆没有?”
“郡主!”众人齐齐给嘉南行礼,百结笑道:“一切都照着郡主在宫里时叮嘱的办的。几株玉兰花我们天天都给它擦洗叶片,墨菊也已分枝移盆,带有郡主打了一半的络子,我们都一起带了过来。”
“是吗?!”姜宪高兴地领着她们进了厅堂。
白愫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
七姑几个进来拜见孟芳苓。
孟芳苓谦和亲切地和她们见了礼,赏了见面礼,让人去把装着平时姜宪惯用的那些什物的箱笼抬进来,吩咐百结等人先把姜宪住的地方布置起来。
百结几个笑盈盈地应“是”,屋子里莺莺燕燕,变得生气勃勃起来。
姜宪素来喜欢这样的热闹,不由眯了眼睛笑。
孟芳苓却见姜宪的衣摆上沾着两粒小黄米,想到刚才的情景,笑道:“郡主什么时候养了两只黄鹂?看那品相好像是黑枕。”
“正是黑枕。”姜宪抿着嘴笑了笑。
白愫忍不住:“是前两天李大人差人送过来。说是怕郡主无聊。”
姜宪面色微赧。
孟芳苓和房夫人相视而笑,转移了话题:“京里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曹太后想立安陆侯家的大小姐为后,皇上却看中了晋安侯家的蔡大小姐。偏生邓家无意让女儿进宫,蔡家却盯着后位不放,慈宁宫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今天不是有人受了邓家之手进宫请太皇太后帮着推脱就是蔡家请了人进宫求太皇太后帮着说情。太皇太后不胜其烦,如今在慈宁宫里称病不出……”
姜宪不禁小小一声惊呼。
孟芳苓忙道:“太皇太后没事,只是担心着郡主在这边好不好。还让我带了封书信给郡主。”说着,她身边服侍的小宫女就捧了紫檀木的小匣子上来。
姜宪告了声罪,迫不及待地当着房夫人和孟芳苓就打开了信。
太皇太后果如孟芳苓所说,身体挺好,吃得也香,只担心着姜宪在山西过不习惯。
姜宪送走了孟芳苓和房夫人就回屋给太皇太后回了封信,托齐胜八百里加急送进了宫。
那边孟芳苓更了衣,小憩了片刻,见过了齐夫人之后,众人在花厅给她洗尘。
饭后,孟芳苓和房夫人、齐夫人小聚,姜宪、白愫和齐氏姐妹则在院子里赏花。
孟芳苓这才有机会说起钦天监定下来的几个日子:“五月初六,五月二十四,六月初八,六月十四……都是好日子。再远一点,就九月份了,太皇太后觉得有点远,钦天监就没有算。”
齐夫人道:“要不,下聘的日子定在五月初八,成亲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四?”
孟芳苓等在这里呆不长。
太皇太后既然派了她出宫,就是希望婚礼早点举行。而这两个日子是离现在最近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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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婚期
房夫人也同意。
她们都不能在大同久留。
孟芳苓笑道:“那我就让人给太皇太后带个信。”
房夫人道了声“辛苦了”,众人又闲聊了几句,就散了。
不一会儿,姜宪就得到了消息。
她蜷在被窝里觉得很不真实。
再过一个月她就要嫁了。
而且是嫁给了前世那个和她处处针锋相对的李谦。
这次感觉非常的奇妙。
好像在做梦似的。
又不想这梦醒过来。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美梦醒来之后的孤孤单单的清冷。
姜宪跑去了白愫屋里,要和她一块儿睡。
白愫笑着让人抱了床被子过来。
两人并头躺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你怎么看上了李谦的?”
“那你又怎么看上了曹宣的?”
“曹宣漂亮啊!”白愫很是干脆地道,“你是知道的。”
姜宪沉默不语。
白愫翻身趴在床上,低低地朝着她“喂”了一声,道:“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和我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有心思?想说给我听吗?”
“嗯!”姜宪睁大了眼睛望着帐角挂着的香囊,轻声道,“我在想,我怎么就看上了李谦的?是因为他身边总是热热闹闹?还是因为我了解他的为人,感觉在他身边非常的安全……”
前世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以为自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结果回过头来一看,原来自己还是那个被欺瞒的人。
白愫咯咯地笑,道:“保宁,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奇怪——你劝我的时候很会劝,可论到自己的时候总找不着方向似的。”
姜宪惊讶地望着白愫。
白愫笑着又翻了个身,和姜宪并肩躺着,望着帐顶上绘着的蜻蜓,低声道:“我看上曹宣那会也像你一样的很犹豫,你还劝我来着,说什么反正嫁给谁都要嫁,还不如嫁个赏心悦目的,就算是哪天浓情转薄,好歹享受了。不管你选李谦为了什么,只要你所求的东西得到了,就算是桩好姻缘。你说呢?”
姜宪不知道。
她怕像前世一样被李谦放弃。
白愫看着她的样子笑得更厉害了,道:“你啊!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若总是这样钻牛角尖,就是再好的日子也要过糟蹋了。”
姜宪总觉得白愫有种过日子的大智慧。
她每次想到白愫所说的话,都会被证实非常的有道理。
“那我就什么都不想好了!”姜宪微微地笑,沉沉的黑眸第一次闪烁着流金般璀璨的光芒,“过好眼前的日子。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前世想了又想,最终还不是被赵玺毒死了。
今生她选择了和前世完全不同的两条路,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和李谦纠纠缠缠了两辈子,也不过是你退我进的在耍花枪而已。也许两个人真正地在一起过日子了才知道,两个人不管是性格还是习惯都没办法调和,最后只有各过各的。也许他们会是幸福的一对,蜜里调油,最后却在家族利益面前选择分道扬镳。也许……她把李谦勾住了,李谦最后会选择让步?!
想到这里,姜宪嘻嘻地笑了起来。
她这想法有点可笑。
想让李谦那样的家伙为了个女子舍弃遂鹿江山的雄心壮志……以她的容貌,恐怕还差点。
姜宪笑容渐敛,怅然地叹气。
白愫见她一会儿笑一会愁的,在旁边直笑。
分明是一副情意深种的模样儿,还问她自己怎么就看中了李谦的。
白愫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或许就像姜宪自己说的,她之所以看中了李谦,不过是因为这个人能给她带来宫外热闹而又世俗的生活。
深宫,太寂寞了。
特别是上位者。
更别说像姜宪这样父母双亡,寄人篱下,镇国公府把她当宫里的人,宫里的人把她当镇国公府的人了。
偏偏这种寂寞说出去别人却觉得你矫情,享受皇家供奉而却要抱怨日子无趣……
她不由怜惜地帮姜宪掖了掖被角,笑道:“只可惜我出阁的时候你不能来送我。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在我之前嫁,以后我们见一面就难了……”
两人嘀嘀咕咕说着体己话,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而孟芳苓第二天起来和房夫人碰头之后,才知道李家的聘礼包括了二千两黄金和五万两白银。
她目瞪口呆,道:“会不会有人打劫?”
她听人家说,宫外百姓生活困苦,有人为了一两银子就能要人性命。
房夫人笑道:“阿律也是这么说。不过,我觉得李谦既然敢抢亲,李家既然敢出二千两黄金和五万两银子做聘礼,这件事就不是我们应该操的心。倒是这二千两黄金和五万两银子到我们这儿,我们是带回北京还是就留在大同。这件事,还得商量国公爷才是。”
孟芳苓也不敢做主。
倒是齐夫人听说了之后笑道:“不如就当做是姜家给郡主的压箱钱,由郡主带过去好了。”
“那不行!”房夫人笑道,“既然是给我们家的聘礼,自然是由我们家留着。郡主的嫁妆,早就准备好了。没有贪她们五万两银子二千两黄金的道理,犯不着拿这个去充数。”
齐夫人闻言不免好奇,等到孟芳苓把嫁妆单子给房夫人过目的时候,她就留了个心,多看了一眼那合计数目。
她不看还好,这一眼望过去,差点昏了过去。
厚厚的二十几页陪嫁,古玩字画全不在上面,仅为郡主出嫁订制的金银首饰、重新烧制的瓷器锡皿、打造的家俱陈设就花了黄金四千两,白银三百八十万两。
房夫人看到这份单子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没有动一下,还道:“时候太紧,委屈我们嘉南了,等到嘉南的孩子满月百日的时候,再补上一份大礼才行。”
孟芳苓就更没有惊讶了,笑道:“所以太皇太后这次开了私库,拿了些贵重的金银玉器给郡主添箱,到时候抬过去的时候也好点。”说着,她又递了本厚厚的账册给了房夫人。
齐夫人顿时深深地体会到丈夫齐胜为什么总说姜镇元是世家子弟,镇国公府是开国功勋了。
和姜家相比,他们就像乞丐似的。
齐夫人开始替李谦心塞。
那二千两黄金、五万两白银的聘礼送过来的时候固然会大费周折,就郡主这价值超过千万两银子的陪嫁他怎么弄回太原去,恐怕更不容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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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审势
李谦此时的确有些心塞。
他知道姜宪的陪嫁肯定不会少。
可多成这个样子……
李谦望着由两个小厮抬进来的陪嫁名册,也有些额头冒汗。
李家的大总管李泰更是咋舌,随手翻了翻名册,不禁念诵道:“霁蓝地描金缠枝花掐丝珐琅冰鉴一台!这是什么?”
他问李谦。
这东西很稀少,就是宫里的人,也不是全都认得。
刘冬月怕李谦也不知道,忙抢着答道:“是夏天用来贮存果瓜冰块的……”说完,他见李泰还是一副懵然的样子,想了想,又道,“就是一个掐丝珐琅柜子,分内外两层。在外面一层放上冰,柜子里的吃食就可以十二个时辰都是冰凉的,不会坏……”
李泰还是没有明白。
可他已经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他胡乱点了点头,道:“哦,原来是个放东西的柜子!”
刘冬月知道他还是没有明白,可李泰好歹是李家的大总管,他怎么也要给他几分颜面,既然李泰说自己明白了,他也就当他明白了,不再提这件事,而是笑着转移了话题,对李谦道:“大姑爷,镇国公夫人说,在钦天监定下来的几个日子里选了五月初八下定,五月二十四日出阁,您看可以吗?”
李谦只想早日把姜宪娶进门,当然是越快越好。
他欣然应允。
刘冬月又和李谦确定了双方的媒人,李谦这才让谢元希送了刘冬月出门。
李泰顿时面露羞愧,道:“大爷,今天可让您丢脸了……”
李谦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笑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等郡主进了门,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
李泰觉得脸上的热气一下子散去了不少。
李谦说起成亲的事宜来:“既然房夫人定了日子,你立刻派个人去给我爹报个信。再就是迎接的时候,媒人要不要跟过来?如果媒人跟过来,只怕这个时候就要启程了,金大人事务繁忙,不可能在大同久留,到时候怎么办,还要请我爹亲自去和金大人、李大人商量。全福人我听说请的是李大人的夫人,李夫人那边,也要催人去请了……”
姜家请的媒人是齐胜和大同知府赵熙。
李家请的媒人是太原总兵金海涛和太原知府李奎。
太原总兵金海涛还调侃地问李长青要不要把祝词事先写好:“我可不像李大人是文人,张口就来”
按礼,迎接的时候两家的媒人都应该到场。
可姜宪是从大同发嫁,路上就要走四、五天,时间太长,讲究些的会请了全福人过来帮着迎亲,媒人在城门口迎接就行。随意些的全福人在城门口迎接,媒人在大门口迎接就行。
李谦不愿意姜宪受一点点委屈,言下之意是让他想办法让媒人随着迎亲的队伍来大同迎娶新娘。
李泰会意,和李谦商量着其中的细节。
冰河进来禀道:“大爷,孙六爷过来了。”
李泰闻言不由皱眉,道:“他来干什么?”
当初孙世鼎和李长青结拜的时候排行第六,李家的人都称孙世鼎为六爷。当初李谦去孙家拜访时,孙世鼎矢口不提当初李家放在他那里的人事,李谦知道两家已是道不同不为谋,亦没有勉强,客客气气地婉拒了孙家的酒席就打道回府了。
如今孙世鼎却找上门来……
李谦笑道:“可能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吧!他现在是典型的商人,无利不起早嘛!”
“那就别见!”李泰道,眉宇间闪过一丝狠戾。
李谦莞尔。
别看李泰瘦瘦净净的,在他投靠李长青之前,是个杀猪的,所以脾气不怎么好,可接待和李家来往的那些草莽却正好。
“那倒不必!”李谦不愠不火地笑道,“没有孙世鼎,还有陈世鼎,吴世鼎。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就成了。不必动怒。这样的人不值得。”
冰河闻言语气很是不屑地插嘴道:“他说他在浑源办事,听说大爷要成亲了,特赶过来恭贺大爷的。”
李泰冷笑。
李谦面色如常地对李泰道:“他就是隔壁的邻居过来道声贺,我也要请他喝杯茶。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然后吩咐冰河:“请他去花厅里奉茶,不可怠慢了客人。”
李泰不再说什么,躬身行礼,退下去安排人给太原送信。
冰河则鼓着腮帮子出了厅堂。
李谦去花厅见了孙世鼎。
孙世鼎身材魁梧,肥头大耳,一双不大的眼睛犀利锋锐,精明外露。在占山为王之前,他是个卖草席的。如今穿上了绫罗绸缎,看上去也不像个乡绅。
他看见李谦笑得像尊弥勒佛:“世侄!恭喜恭喜啊!你可比你爹和世叔强多了,你爹好不容易才娶了你娘,我也好不容易才娶了你婶婶,你却娶了个郡主。厉害!厉害!世叔真是佩服!”
李谦的外祖父是个落第的秀才,孙世鼎的岳父是个地主。
“世叔过奖了!”李谦谦和地笑道,“不过是运气好,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睐,太后娘娘帮着做了这个冰人。”
这是李谦对外的说法,就是李长青那边,也瞒着。
李长青虽然困惑,可没有见到李谦,也只能把那些困惑埋在心里。
孙世鼎却没有起疑。
照他看来,嘉南郡主身份显赫,如果没有曹太后做主,根本不可能嫁给李谦。
他大手一招,随身的小厮忙递上了礼单若干张。
“世侄,世叔来得匆忙,准备了些薄礼送给郡主。”孙家鼎笑得那个殷勤,“还请世侄帮着转交给郡主。等到你们成亲的那天,世叔一定带着你浏延哥和你婶婶、嫂子、侄儿侄女去喝你的喜酒。”
娶了姜宪,这些交际场上的变化李谦也预料到了,他笑着对孙世鼎道:“我和郡主成亲之前不能见面,事情繁杂,这礼单倒不好转交。我看您不如直接送到大同总兵府去,如今郡主就在大同总兵府落脚。”
孙世鼎当初给了李谦脸色看,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做低伏小的准备,因此也不觉得失望或是愤恨,反而满脸愧疚地道:“世侄,你是不是还记恨着前些日子世叔给了你脸色看。说起来,世叔也是不得己。你是不知道啊,自你爹走后,那些官衙三天一来五天一来的,不是要好酒好肉地招待,就是说自己今天手气不好输了银子,我的日子渐渐地就有些过不下去了。当初你爹留在我手里的那些钱财,也被我花得七七八八了。世侄啊,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世叔实在是,实在是囊中羞涩,拿不出那笔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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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而行
没有银子?
这样的借口都能说得出口!
脸皮厚到他这样程度的可不多见。
李谦不由对孙世鼎刮目相看。
“所以我这次知道世侄要成亲了,娶得又是嘉南郡主,要用钱的地方肯定很多。我就把家里的几个铺面给盘了出去,又向亲戚朋友借了点,一共凑了两万两银子带过来。”说着,孙世鼎将装着银票的小匣子推到了李谦的面前,“虽说这钱对我来说几乎是阖家家当了,可对郡主来说可能也不过是她一年的花粉胭脂钱,但这到底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世侄无论如何也帮我转交给郡主。”
他之前以为李家不过是个普通的官吏,他自己已经自立门户,没有必要像从前那样巴结李家。谁知道转眼间李家就和姜家联了姻。他有心和李家交好,知道自己之前把李家给得罪了,这次主动上门,就是准备送银子的。
只是他之前把话说得太死,矢口否认那些东西是李家让他保管的,而是狡辩说那些东西是李家送给他的安家费。
这话还回响在耳边,他一时也不好改口。
只好说这银子是孝敬郡主的。
所以孙世鼎一口气带了两万两银票过来。
可就算如此,他也没有准备一次就把这两万两银票拿出来的。
他打算先试探试探李谦的口风,见机行事的。
谁知道李谦却是软硬不吃。
孙世鼎只好一咬牙,把银子全砸了出来。
他就不相信李谦不动心。
不曾想李谦还真就不动心,任他如何说也不愿意收这两万两银子。
孙世鼎没有办法,只好道:“你既然觉得这笔银子由你转送不好,那我就等世侄媳妇进了门再说。”
李谦笑着点头,心里却道,你不是不想送,而是没有门路踏进大同总兵府的大门,没有办法送吧。
孙世鼎不以为意,这条路走不通又想到另一条路,道:“说起来这次你爹为了你的婚事可是一点没手软啊,仅聘礼就有黄金二千两,白银五万两……你也知道,如今的年成一年不如一年,到处都是打家劫舍的人,钱帛动人心,世侄,怎么护送这批金银从太原到大同可不是件轻松的事。要不,我借些人手给世侄,帮着世侄运送这批聘礼?”
“多谢孙六爷了。”李谦客气地笑道,“押运聘礼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暂时不缺人手,若是哪天忙不过来,再请六爷帮着出面也一样。”
李谦称孙世鼎为“六爷”,而不是“世叔”。
孙世鼎听得咬牙切齿。
可他也只能咬牙切齿一番。
从前李家是招安的土匪,就像那戴罪立功的小吏一样,是后娘养的,行事说话都挺不直腰杆,就算是得罪了,李家也不敢和人理直气壮的理论。可如今不同了,他们家娶了个郡主媳妇进门,还和朝中最显赫的镇国公府联了姻,以后就是正正经经的皇亲了,走到哪里别人也不敢怠慢。如果哪天李家想收拾孙家,以孙家的根基,恐怕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
他只好讪讪然笑道:“世侄,你这也太见外了。想当年,我和你爹结拜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揣着呢!一眨眼的功夫,你一下长这么大了……”
李谦微笑着听着,不时地示意屋里服侍的丫鬟给孙世鼎续茶,就是不接他的话。
孙世鼎喝了一肚子的茶也没能从李谦这里得到半句话的承诺,反而是跑了几趟官房之后,在小厮进来禀告说大同总兵府那边的刘管事奉了房夫人之命,过来传话。
他只好告辞出府。
李谦去了厅堂。
半路上,李泰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恨恨地道:“大爷,既然那个死胖子来给我们送银子,不要白不要,你干嘛还要往外推?要我说,就得让他放放血,把从前吞了李家的银子给吐出来。”
李谦笑道:“你没听他说,那些东西都是送给郡主的。他虽然只是想借着我成亲的机会缓和和李家的关系,可我还是不想他拿郡主做伐子,坏了郡主的名声。”
郡主还没有嫁到李家来就有了“敛财贪婪”的传闻,的确是于郡主的名声不利。
“便宜那个死胖子了!”李泰恨恨地跺脚。
而走出李家位于西街的宅第的孙世鼎,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
他由小厮扶着上了马车,阴恻恻地说了声“走”。
车夫扬鞭,马车很快淹没在西街的人群中。
马车里传来孙济延的声音:“爹,不顺利吗?”
“何止是不顺利!”孙世鼎“呸”了一声,道,“那小子盐油不尽,我好话说了一箩筐,他就是不接我们送过去的银子。”他说着,突然叹了口气,“谁知道那小子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去了一趟京城,竟然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睐,娶了嘉南郡主做媳妇。你说,那嘉南郡主不会是有什么暗疾吧?不然就算是联姻那也是承恩公娶嘉南郡主啊,怎么就轮到了他?或者那个嘉南郡主是个无盐?”
“爹!”孙济延皱眉,道,“就算是有暗疾,就算是个无盐,李家娶到嘉南郡主就是赚到了,以后山西官场,他可以横着走了。我之前就告诉过您,您自己吃肉,也要给别人点汤喝。当初李谦过来向您要银子要人的时候,您就应该适当地给一点,也不至于今天闹得这么难看了。”
孙世鼎没有做声。
孙济延知道孙世鼎后悔了。
他只好道:“爹,你以后遇到李家、遇到李谦还是客气点。李谦既然不愿意接我们的银子,那我们就给他送去太原好了!他马上要成亲了,我们去讨杯喜酒喝,他总不能把我们给赶出来吧!而且那天凡是山西官场上略有点头脸的人恐怕都会到场,只要李谦能当着那些人喊您一声世叔……”他想到刚才李谦对自己父亲的态度,顿了顿,道,“就算李谦当着众人的面不愿意喊您一声‘世叔’,他不是还有两个弟弟吗?只要他们能喊您一声‘世叔’,以后再遇到吴大人,何愁攀扯不上去。
“我最少也能弄个佥事当当。
“等郡主嫁了进来,您再想办法把我媳妇领去给何夫人磕个头,和郡主搭上话……我就不相信了,我们在他们面前做低伏小,还软化不了一个李谦!”
吴大人是山西按察使,孙济延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儿子若是能因此而升迁,别说是做低伏小了,就是跪舔他也愿意。
从前他跟着李长青的时候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孙世鼎听得连连点头,拍着胸脯道:“儿子,你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李谦尊我一声‘世叔’最好,他不认我,我自有办法让李谦的两个弟弟当着宾客的面尊我一声‘世叔’,帮你把这个梯子扶稳了。”
父子决定直赴太原。
李谦则和刘冬月在厅堂里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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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强硬
“齐大人说,姑爷把银子凑齐就行了。到时候他会派手下的副将方拔腊穿上短褐,负责把银子运过来。”刘冬月虽然是来传话的,可他莫名的就觉得这话说得不妥贴,觉得李谦未必喜欢听到这样的话,他的声音因此带着几分犹豫不决,“让姑爷不必担心人手不足,多留些人在太原准备婚礼就是了。等到送嫁的那天,方拔腊他们会乔装成挑夫,把郡主的嫁妆送到太原去的。”
这分明是觉得李家没有能力保护这批财产。
李泰微微蹙眉。
谢元希则看了李谦一眼。
李谦笑道:“一事不烦二主。那就还请你跑一趟总兵府,就说送聘礼和接嫁妆的人李家都已经安排好了,多谢齐大人关心。难得这次小国公爷也在大同,又有喜酒喝,还是让方将军他们好好地陪着小国公爷,痛快地喝顿酒好了。”
委婉地拒绝了。
刘冬月心里直流眼泪。
齐大人的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齐大人朝着齐夫人吼着什么“连自己老婆的陪嫁都护不住,要他干什么?嘉南还有什么必要嫁过去”,把齐夫人吓坏了,差点上前去捂了齐大人的嘴,最后还是房夫人左说右说,齐大人才服了软,让他来给李谦带信。
他见到李谦之后,好不容易把齐大人的话说得委婉大方得体,谁知道却被李大人绵里藏针般地拒绝了。
等会他回去,还得想办法把李谦的话编柔和了。
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活可真不是人干的!
刘冬月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李泰为李谦担心,道:“齐大人也是好心,你这样回了他,他会不会生气啊!镇国公让嘉南郡主从大同总兵府出阁,可见齐大人不仅仅是救了镇国公一命,两人的私交还非常的好,你到今天还没有正式拜见镇国公和太皇太后,要是他在两位面前抹黑你可就麻烦了!”
李谦觉得身边的人自从知道他即将娶个郡主回来,就开始患得患失,原本很简单的事也变得复杂起来。
“你多虑了!”他道,“镇国公在京城的勋贵间是有名的通情达理,宽厚温和,喜欢提携小辈。齐大人也不是那搬弄口舌是非之人。何况山西这么乱,我们想在山西站稳脚跟,九边素来不管各州县的治安,我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练练手,看看谁不长眼睛闯上来。”
李谦说着话,原本俊朗的五官越发的分明,带着几份笑意的目光迸射出清冷的光芒,仿佛一把出鞘的剑,寒光逼人。
李泰打了个寒颤。
而尽管刘冬月的话说的婉转而谦和,齐胜还是从中听出了李谦的冷傲。
他不由赞道:“这才是姜家姑爷该有的气度!”
刘冬月松了口气,忙问:“那方将军……”
“那就如你们家大姑爷所愿,让他好好地陪着世子爷喝顿酒!”齐胜豪爽地道,“那些劫匪不来则罢,若是敢来,我这里正愁快过年了,少几个人头邀功呢!”
刘冬月放下心来,去见姜宪,把这件事细细地跟姜宪说了一遍。
姜宪从来不曾担心过李谦会走麦城,送走了刘冬月,给李谦送给她的黄鹂鸟喂食。
香儿跑进来告诉她:“宣府总兵马向远到了。”
七姑的身手不用说,香儿和坠儿也比一般的婢女机灵,百结和情客来了之后,她把两人安排在门口当值,专事通禀之事。一来可以锻炼两人的眼力,二来可以拦住她不喜欢见的客人,还可以顺道四处走走,探听点消息。
正是应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马向远这个人在姜宪的心目中比较特殊。
她可怜他被方氏的弟弟陷害,失去了妻儿。又恨他投靠了鞑子,于千万黎民百姓的生死于不顾,最后被李谦使了个离间计,被鞑子的可汗布日固德斩了首级挂在旗杆上,尸身则丢到了沙漠里被鹰吃了,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还好这一世方氏没能被封为“奉圣夫人”,方氏的弟弟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挖土吃。
姜宪问香儿:“知道他来干什么吗?”
香儿道:“说是听说您从这里出阁,特意前来恭贺的。还埋怨前几天他让人给齐大人送邸报的时候齐大人都没有跟他说一声,嚷着让齐大人请他喝酒呢!”
姜宪想了想,道:“他是一个人来的?”
香儿笑道:“他还带了一个师军几个护卫。”
按理,这种场合他应该带杨文英来才是……可见杨文英和马向远的关系并不好!
姜宪脑子飞快地转着,心不在焉地喂着鸟儿,惹得鸟儿扑棱扑棱地直叫,声音清脆婉转如琴。
她不禁失笑。
她已经为李谦指明了方向,至于到底应该怎么做,做不做,那就是李谦的事了。
因为她的出现,曹太后活了下去。
谁又保证李谦就没有受到影响呢?
也许他做个普普通通的男子,和她过些平平淡淡的日子,她反而会更幸福。
姜宪逗着鸟叫。
没两天就进入了五月,山西官场都已经知道李长青曾经在宫中做过侍卫的长子李谦得了曹太后的青睐,由她做主,将嘉南郡主许配给了李谦。
大同总兵府每天人来人往,道贺的人川流不息。就是姜律也大呼受不了,躲到了内宅陪着房夫人。
姜宪仗着自己是即将出阁的小姑娘,就更不会去应酬那些客人了。
可怜了齐夫人和齐单、齐双,忙得团团转,房夫人还有心情拉着孟芳苓、白愫和姜宪打叶子牌。
房夫人惦记着去接聘礼的李谦:“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有没有遇到劫匪?这两天都没有音讯,我这心里慌得厉害!”
万一要是因为这聘礼李谦出了什么事让姜宪怎么过?
她想到了安定公主的死。
忙派了个小厮去门口等:“……没有大姑爷的消息,你就等着去扫后院去吧!”
小厮松了口气,去了外院探听李谦的消息。
到了晚上,他欢欢喜喜地来给房夫人报信:“夫人,李大人他们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房夫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由又好奇起来,道:“那李大人他们路上遇到劫匪了没有?”
“当然遇到了。”小厮眉飞色舞地道,“听说那些劫匪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可遇到了李家的那些护卫,一个都没有逃脱,全被李家的护卫给杀了。从太原到大同的驿路上都血流成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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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立威
“胡说八道!”房夫人喝斥那小厮道,“什么血流成河?不过是几个毛贼罢了,不要人云亦云的。那些流言蜚语就是这样传出来的。”
小厮好心却惹了教训,脸色大变,战战兢兢地低头认错。
房夫人这才面色微霁。
姜宪出阁是喜事,沾了杀戮,就不吉利了……
房夫人教训了那小厮几句,这才放他走。
可这件事到底在房夫人心里留下了印迹。
她悄悄地找了姜律来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家不会是真的见了血吧?”
“那怎么可能!”姜律一反之前提起李谦就横眉竖目的态度,笑道:“娘,这流言蜚语是怎么一回事?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那年灯会,爹在路上遇到了十六婶,就让随从送了十六婶一截路,结果没几天京里就传出爹在外面养了外室的消息,又过了几天,传出爹在外面有个私生子……那么大一笔聘礼,不仅是山西,就是隔壁河南、陕西的黑白两道都被惊动了,打这笔银子主意的就更多了,李家肯定要杀鸡给猴看,处置了几个不长眼的,就被人传成杀人如麻,您想想,九边素来是重镇,卫所林立,哪有什么劫匪?就算李家想杀人如麻,那也得有人给他们杀啊?何况保宁下嫁是喜事,他们积福还来不及,怎么会轻易杀人?您就放心好了,那都是没有的事!”
房夫人放下心来。
姜律笑道:“妹妹出阁,我也给添个箱吧?多的没有,送她五百两黄金好了。”
房夫人骇然,道:“你什么时候攒下如此多的一笔私房?这钱你爹知道吗?你不会在外面打着镇国公府的旗号作了些什么不妥当的事吧?”
姜家虽然富有,儿子养得却严厉。姜律的月例不过五两银子。直到他到大同来历练,才涨到了五十两银子,有时候不够,房夫人还悄悄地塞些体己银子给儿子,姜律手里几乎没有什么私房。
姜律嘿嘿笑,低声道:“娘,这是爹给我做面子的。”
房夫人松了口气。
姜律嚷道:“娘,您不公平。我拿五百两黄金您就怀疑我在外面打着镇国公府的旗号勒索贿赂,我爹私下给了我五百两黄金您怎么不问他有多少私房钱?小心爹真的在外面养外室……”
“你这混账东西!”房夫人佯作凶狠地扬手要打儿子,“有你这样编排你爹的吗?你爹是一家之主,人情客往,同僚袍泽,哪里不要应酬,手里有点银子怎么了?这镇国公府都是他的!”
姜律抱头鼠窜着跑出了正院。
福升闷着头笑。
姜律却面色一正,盯着福升道:“你笑什么笑?”
“我,我没笑!”福升强忍着,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
姜律道:“你去帮我把李谦叫过来。”
福升愕然。
姜律挑眉,眉宇间盛气凌人:“这混蛋,居然利用这次送聘礼的机会大开杀戒,把个山西绿林搅了个天翻地覆,别人求情都求到我这里来了。”
福升还是愣愣的。
姜律抬脚就想踹他,想到他才刚刚伤愈,把抬起来的脚就收了回来,道:“李家早早就放出消息去,说聘礼包括黄金二千两,白银五万两,嘉南的陪嫁更是高达千万两白银,这就好比一碗水倒进了油锅里,炸得人连个躲得地方都没有,北地几省全都知道了。他们家的聘礼还好说,时间紧迫,外省的那些大盗得了消息也来不及赶过来,等到送陪嫁的时候那可就热闹了,不弄出个群英会来,也会弄出个满堂彩。就看有多少人打陪嫁的主意了。别人是恨不得藏着掖着,他倒好,摆出来个打擂台的姿势,也不管青红皂白,谁敢靠近送聘礼的队伍,一律杀无赦……”
福升憨憨地道:“这不是很好吗?一次把问题都解决了。以后不要说山西了,就是北六省恐怕没有不知道我们家姑爷威名的了。”
“好什么好!”姜律恨不得敲开福升那榆木脑袋,“人家还以为李家想借着这次和我们姜家联姻的机会立威呢?再说了,他要是杀错了人怎么办?沧州威远镖局的杜总镖头不就想办法找到我跟前来了吗?说前几天威远镖局几个送货的趟子手压根不知道那些人是劫匪,以为是寻仇的,所以站在旁边看了看,却被李谦当成是同伙给一起端了……”
福升撇了撇嘴,道:“难道还让姑爷一个一个地去辨认不成?这种事不是遇见了就要躲得远远的吗?要是换了我,我也一样,谁敢靠近就视为同伙一起解决了。一了百了。问来问去的,那些人还以为姑爷怕他们呢!大公子,您是没有和那些绿林上的人打交道,他们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看菜下饭,不狠狠地敲打一番不知道厉害。反正我觉得姑爷这样挺好,清清楚楚地把话搁那里,不听的全都杀了。”
“嘿!”姜律侧目,“我没看出来你还挺喜欢那个李谦的?”
福升完全没有觉察到危险,傻笑道:“我觉得郡主的眼光挺好,与其嫁给靖海侯世子赵啸,不如嫁给李谦。靖海侯世子高高在上的,觉得和他说不到一块去!”
“你给我滚!”姜律那一脚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等会你不会说我也高高在上的,和你们说不到一块去吧!”
福升抱着腿直喊冤枉:“我是觉得我们家姑爷能一口气把那些人全都给撂倒了,也算是个英雄人物——他把人引来了,好歹自己收拾了,没有要姜家或是齐家给他善后,总比有个什么事就指望着姜家给他出头好吧?”
姜律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听话听音?我是说他不应该杀人吗?我是说他不应该利用姜李两家联姻的事立威!”
福升明白过来,可他还是忍不住要为李谦辩解几句:“您不是总告诉我,办事要灵活机变,特别是在战场上,抓住一个可乘之机就要大胆地尝试,不能让机会白白溜走。李家初到山西,正是要站住脚跟的时候,有这样一个机会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家聘礼丰厚,郡主的陪嫁也不轻,正好让别人知道我们两家是如何重视这门亲事的,这有什么不好的?”
姜律拂袖而去。
福升有点傻眼。
他还从来没有把大公子气成这样过!
福升在心里直嘀咕。
他到底要不要请了姑爷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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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你好,少将大人》
书号:1003517327
作者:寒武记
简介:又一次被扑倒吃干抹净的顾念之愤愤不平地控诉:“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只关注女人的外在!肤浅!”
“这是污蔑。”冷漠禁欲的少将大人眉目森严,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却很欠揍:“我明明最关心的是你的内在,就是你衣裳里面……”
顾念之:“!!!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下聘
姜律最后还是没有插手这件事。
因为李家来下聘了。
红漆描金礼盒上面铺着大张喜纸,白花花、金灿灿的元宝,圆溜溜、胖乎乎地呈宝塔模样地垒在礼盒上,被一列穿着喜服的小厮抬着,鱼贯着走进了大同总兵府。
太阳光下,那些金元宝、银元宝刺得人眼神发亮,
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拥在大同总兵府门口窃窃私语。
“快看,快看!真得有二千两金子,五万两银子了!”
“你数过了?”有人质疑,“说不定礼盒底下垫的是纸呢!我们隔壁王家娶媳妇的时候,说的是三十六抬,结果一抬里面就三件东西……”
有人反驳:“我在银楼里做过伙计,一看就知道全是二十五两一个的大元宝,你再数数抬数,不可能做假。”
“前面的已经进了府,后面的已经排到了西大街,到底有几抬,有谁数过没有。”
“之前数了,后来听你们说话,就不记得抬了多少抬进去了。”
“反正聘礼很多。”有人道,“至少在大同从来没有看见过。”
有人接话:“恐怕就是太原也不多见。只有京城里侯伯之家嫁女儿,才可能有这样的排场。”
“侯伯之家嫁女儿算什么?听说郡主有一千万两银子的陪嫁。李家发财了!”
“我怎么听说有一千五百万两!说是之后太皇太后又让人送了五百万两的添箱钱。”
“不可能吧!我怎么听说国库也就五百万两银子?皇上应该马上要大婚了吧?国库里的钱都给了郡主做陪嫁,那皇上成亲的时候怎么办?难道还要加赋不成?”
这话一出大家都纷纷议论起来。
就有人道:“你们这些人不识字也看不懂邸报,什么也不懂,只会瞎嚷嚷。皇上成亲和郡主出阁,钱都是从宗人府里走,也就是从皇上自己的小金库里走,与国库一点不相干。到是今年倒春寒的时候太长,草原上的水草丰盛,今年应该不会打仗了。”
话题一扯就偏了。
孙世鼎穿着件普通的靓蓝色夏布夹袍,戴了顶黑色的毡帽站在人群中,越听脸色越难看,没等李家下聘的队伍走完,他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穿过一条窄巷,来到人烟阜盛的西街,穿进了对面的一条巷子,进了间僻静的客栈。
一个青衣文士正在客栈的上房等他。
见他拱手行了个礼,道:“怎么样了?”
孙世鼎却没有那文士那么随意,他先是恭敬地喊了那文士一声“郑先生”,然后才道:“真有二千两黄金、五万两白银,还有成匣子的金银首饰,龙凤喜饼、喜果,统共算下来,我看那聘礼没有二十万两也有十五万两。”
“这么多!”郑先生一愣。
孙世鼎的神色黯淡下来,低声道:“听说李谦把那些试图抢劫聘礼的人都杀了,是真的吗?”
这位郑先生是山西布政使丁留的幕僚。
孙世鼎去山西总兵府送钱,却被李家的管事告知李长青去了汾阳老宅,他等了几天也没有等到人,知道这是李长青交待下来,不见他。
他急得不得了,却被丁留叫了去,让他陪着这位郑先生走一趟大同。
孙世鼎哪里敢说个“不”字,好吃好喝地服侍着这位郑先生到了大同,挑了间门脸不大却小有名气的客栈住下,等着看李家来下聘。
“是真的!”郑先生仿佛想到了当时惨状般面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道,“你是没有看见,像修罗似的,血溅四野啊,真的是一个都没有放过,甚至没有报官,有两个逃到了驿站,求驿站的驿丞帮着报案,可没等驿丞开口,李家追过来的人就把人给杀了,当着驿丞的面,就那样杀了。
“他可真嚣张!
“现在按察司的吴大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到处打听谁能和李谦搭上话,想劝劝李谦,或者等到接亲的时候,让李谦同意按察司的人也去帮忙。不然让他这样搅合下去,山西境内要一片腥风血雨了!
“到时候只怕连丁大人也要受牵连!”
“真没有想到!”孙世鼎喃喃地道,“他刚生出来的时候,白嫩嫩的一个小孩子,乌黑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不知道有多漂亮。李长青一直怕他老婆嫌弃他,会跟别人跑了,直到孩子生下来,这才放心,觉得他老婆就算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会和他继续过下去。对李谦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们当时都说,你这样教孩子不行,以后养出个纨绔来的。谁知道还是他李长青的命好,李长青倒是把这孩子惯得不成样子,她老婆却在教养孩子上十分的严厉。只可惜他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伤了身子骨,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生养过。我瞧着李长青的老婆十分的贤惠,还打算李家若是有个女儿,就让济延娶了她……”
他絮絮叨叨的,不过是在后悔没有继续和李家保持通家之好的关系。
郑先生自然看得出他那点小心思,想到孙世鼎逢年过节时对自己的孝敬,想了想,还是提醒他道:“那李谦,我在巡抚胡大人府第见过他一面,那可是只笑面虎。你还是小心点的好!”
孙世鼎听着心肝直颤,道:“难道丁大人他们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能就这样睛睁睁地看着他杀人?”
“不然你想怎样?”
郑先生说着,忍不住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之色,道:“他不过是杀了几个劫匪而已!如果是从前,告到兵部就行了。可如今他娶了嘉南郡主,保的又是给嘉南郡主的聘礼,要说理,只能到皇上面前去说去。你觉得皇上是会帮丁大人还是会帮李谦?”
孙世鼎被咽得说不出话来。
郑先生道:“再说多了,皇上知道李谦杀了那么多人,说不定还会把丁大人和吴大人叫过去问,山西境内怎么出了这么多的劫匪?平时怎么不见折子上有提起过?最后说不定还怀疑丁大人和吴大人掩饰太平,掩饰民情……”
他说着,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怅然还是羡慕地道:“现在的李谦可大不一样了!我们丁大人遇到了他,都要礼让三分了。”
孙世鼎无语。
大同总兵府,三百六十抬的聘礼一溜排地摆开,形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忙碌着招呼客人的小丫鬟们的目光都不由地在上面停留几息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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