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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袖唐     崔大人驾到txt下载     崔大人驾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8章 雨夜护城河

    第68章

    这种可视条件,对方若是一心躲藏,还真不一定能够找到他。

    崔凝一边示意差役悄悄靠近,一边出声喝问,“什么人在那里!”

    若是那宵小之辈被乍然喝问一声或许便会露了行迹,可那边半晌都没有任何动静。就在崔凝准备命差役们直接冲过去,前方黑暗里缓缓亮起一点暖黄。

    距离那处最近的差役生怕被歹人跑了,不等崔凝下令便直接冲上去。

    灯火忽明忽灭中显出一个颀长身形,一手提灯,一手撑伞。

    差役方才至那人身前,便见他倏然收伞,甩出一圈水珠,伞头“砰”的一声抵在差役胸前。

    夜雨潇潇中,微弱光亮映照出一张俊朗的脸,他没有穿官服,一身玄色袍服外罩宽袖氅衣,头发亦不曾像平常那样梳的一丝不乱,而是半绾着随意披散在身后,几缕发丝散开半垂在脸侧,生生将冷硬的轮廓衬得柔和几分,颇有几分不羁之态。

    崔凝一眼便认出他,“五哥!”

    分明一身黑衣几乎溶于黑暗,脸上也冷然如冰,在她眼里却似朗朗日月。

    魏潜看向崔凝,神情如冰遇暖,霎时变得柔软起来。

    “这位是监察佐令魏长渊魏大人。”崔凝道。

    魏潜和崔凝尚未进衙门便被彭佑半道请去断案,所以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出了监察佐令也亲自来了。

    差役纷纷收起戒备,拱手施礼,“见过魏大人!”

    魏潜道,“免礼。”

    崔凝快步走上去,魏潜顺势将伞移到她头上,垂眼仔细打量一番,见她身上已被打湿大半,不禁蹙起眉。

    她见他不大高兴的样子,还以为要被数落一顿,谁料他什么责备的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解了氅衣给她披上。

    他一只手不便,崔凝便很自觉的将衣服穿上,又问,“五哥何时来的,可有查到些什么?”

    魏潜没有明说,而是带着她直接走到发现小厮尸体的地方。

    崔凝命人把灯笼全部点亮聚集过来,再看地上,不禁叹气。

    弃尸地点附近没有路,河岸上植被茂密,虽然不易留下明显脚印,但所过之处草木都会被踩倒,可惜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没有注意保护现场,导致过来打捞尸体的人太多,现在周围一大片荒草都被踩塌,再想寻线索就太难了。

    “天刚擦黑我便顺河岸慢慢走过来,倒也不算白走一趟。”魏潜道。

    崔凝点头,见他没有继续说,知是顾忌人多口杂,便也没有再追问。

    魏潜查探现场,比她自己来查还要放心,可既是来了,多少要亲自看看的。

    她让一个参与过打捞尸体的差役提灯上前,“在哪里发现尸体?”

    那差役提灯照了照,指着前面一片菖蒲,“就是那里。”

    崔凝闻言,亲自提灯去查看。

    一丛丛菖蒲已经杂乱不堪,许多叶子被折断,看不出究竟是因为打捞尸体还是丢弃尸体造成,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别的了。

    正看的出神,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崔凝回过头,身畔众人亦立即回身戒备。

    等了片刻,却见一个差役被这阵仗吓得傻愣愣的站在不远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看向魏潜,“大人,马已牵来。”

    崔凝松了口气,提灯在周围看了一圈之后下令回城。

    她与魏潜共骑,回到客栈不过用了一刻左右。

    吕长史看见崔凝身后跟着个高大的黑衣青年,连忙起身,“魏大人来了。”

    魏潜从容回礼,“夜渐深了,世宁在外办案,我有些不放心。”

    言下之意是,他此次过来只是出于私事,于公务无关。

    “天色不早了,二位大人不如先回去休息吧。”崔凝道。

    王韶音眼下对崔凝印象极好,见她衣袍都被雨水打湿,不免开口道,“不如魏大人与小崔大人一并回衙吧,这里有我……”

    彭佑冷冷打断他,“案子没破之前,莫说是两位大人,便是刺史大人都免不了嫌疑,审如此重要的‘证人’,怎么能没有巡察使在场?”

    “听这话叫你说的,合着咱们都与杨别驾有血海深仇不成。”吕长史说着驳斥的话,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又打着圆场道,“王大人不过是见小崔大人风里来雨里去,实在辛苦。”

    崔凝认真道,“我既负责案子,这些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州里大大小小的事务等着两位操心,实在不必为了一匹马叫大家都不得安睡。各位放心回去休息吧,我与魏大人在此守着。”

    两人一想也对,杨檩是个“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上峰,恨不能大大小小的政务全部亲力亲为,他这一死,再不比以往,所有事务都落到他们身上,不可谓不重。再说,将近年关,有很多公务要处理,总不能叫一匹马把他们都耽误在这里。

    彭佑看着吕长史与王韶音神色,冷笑,“上峰被人刺杀,案子若不能破,两位怕是以后都不用操心苏州政务了。”

    王韶音惯常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浑不在意他怎么嘲讽,心里定了主意便直接起身告辞,吕长史却是心中不虞,不管怎么样,他与杨檩同是白衣起家,如今对方落得这个结局,他内心深处颇有点兔死狐悲之意,可他是真看不上彭佑这副尖刻嘴脸,好像全世界都合该围着杨檩一个人活似的!

    不管心里头如何想,吕长史却没有将情绪带到面上,“就算这官做到头了,也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然愧对百姓,朝廷给的俸禄终归吃得亏心。不过本官相信以小崔大人的本事,必会将那凶徒绳之以法。”

    他能顺当当混到今天,这点涵养还是有的,更何况还是当着监察司官员的面。

    彭佑脸色越发难看,心中越发恨这起子小人,大人在时一个个见天的往跟前凑,恨不能躬身牵马贴身奉茶,现在呢,人尚未走远,茶已凉透!

    这世上的人,皆是如此凉薄!

    “彭司法。”崔凝见他看着吕长史离开的背影,目光中竟然露出一丝怨毒,忍不住道,“你到底想不想破案?”

    彭佑愣了一下,旋即皱眉,“此话何意?”

    “方才我去护城河边看过,发现尸体的现场被破坏殆尽。我想你应该是第一时间赶到那里吧?保护案发地点知不知道?你把现场勘查一清二楚了?没有漏掉任何蛛丝马迹?”崔凝看着他,有些恼怒,“我原以为你报仇心切,会比旁人更加尽心尽力,可再这样下去,真是让人怀疑你是不是也参与谋杀了!”

    “你!”彭佑额间青筋骤然暴起,面目狰狞,可是又实在找不到理由去反驳她的话。

    崔凝仿佛还觉得刺激不够似的,继续道,“我一个初出茅庐的人都懂的事,统管一州司法的彭大人竟不懂?”

    当年被尽屠师门,朝夕骤变,可恨她糊里糊涂,一个人什么本事都没有,白白失去许多查找线索的机会,现在终于慢慢能够摸索碰触这些,却比当初更艰难,可这彭佑明明掌握一州司法,巷口的血都还没有被连日阴雨冲刷干净,他不能抓出凶手就罢了,竟然还糊涂添乱,简直不知所谓!

    “你……你不懂。”彭佑颓然垂下双肩,仿佛一只木偶被切断了提线,不知是评判崔凝还是安慰自己,神情似哭似笑,“你怎么会懂人生死离别之痛,世间的人,多是凉薄,你看,大人的血犹在,卷云还在等,呵,旁人还不是好酒好菜,活的自在,哪里还会记得大人的好?都是没有心肝的……都没有心肝……”

    懂不懂,她也不知道,可是已然尝尽个中滋味。

    她只是偶尔想起那晚的血影火光时才会面临崩溃,然而很快又能恢复,究竟是学道之人轻生死,还是她天生凉薄?她……果然是个没心肝的人吧……

    就在她入坠冰窖,浑身冷得发颤的时候,左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包裹住,温暖透过皮肤传进身体,像黑暗里乍破的一线曙光,也像溺水之中拽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既然如此,烦请彭司法找个合适的地方静静体味生死离别之痛,要疯癫还是要发狂都随你,莫要给巡察使破案增加难度,毕竟杨别驾待你不薄。”

    低醇冷静的声音,叫崔凝心安。

    彭佑视杨檩如父,骤失至亲,这种反应是人之常情,魏潜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刻薄之人,因此先前把他的失误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苛责,可谁叫崔凝难受,就是在戳他肺管子,他自然也毫不犹豫的往对方最痛的地方扎。

    “是我言辞过激,抱歉。”崔凝冷静下来,知晓方才一时触动,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她与彭佑本不熟,公事公办也就是了,又何必交浅言深。

    “你没错,不需要道歉。”魏潜面无表情的看着彭佑,“于私,你与杨别驾交情甚笃,不能为他报仇,是为不义;于公,你身为一州司法参军事,非但不能冷静破案,反因私人情绪屡屡失误,是为失职。认真追究起来,判个停止查办都不为过。”(未完待续)

第269章 飞蛾与火

    第69章

    说到这里,魏潜放缓了声音,“彭大人还是暂时不要管这个案子了。”

    “不行!”彭佑断然拒绝。

    魏潜提起茶壶的动作微微一顿,接着给崔凝倒了杯热茶,这才不紧不慢的道,“这是我的决定,不是在与你商量。我已上疏陛下,此案将直接转到监察司。”

    彭佑目眦欲裂,那神情似是恨不能徒手将魏潜撕碎。

    室内气氛剑拔弩张,仿佛呼吸声音稍大一点就能炸开,崔凝不禁屏住呼吸。

    她以己度人,所以仍然想着给他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但是魏潜做了决定,她便不会有异议。

    过于理性便近乎无情,在许多人眼里,魏潜是个冷酷的人,但崔凝知道恰恰相反,他心怀正义,一腔热血,突然将彭佑排除在外必然有合理的原因。

    今日彭佑只不过是言辞尖锐,显得不太理智,实际并未做错什么,崔凝一番发作也不过是担心他再次把这种不理智再次代入破案中,崔凝暗想,之前五哥没有反对彭佑参与破案,怎么会现在突然做出如此决定?难道……

    魏潜再未多言,过了许久,彭佑怒气渐颓。

    他转头,怔怔看向窗外远处的白影。

    崔凝一肚子话想要问魏潜,奈何彭佑杵着不走,她只好不停的喝茶堵住自己的嘴,免得一个忍不住就脱口问出。

    魏潜也不曾赶他,只叫差役回去给崔凝取换洗衣服。

    屋里暖融融,外头夜雨潇潇,崔凝揣着满心疑问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程府花园。

    程玉京一袭青衫坐在凉亭里,面前火炉烧的正旺,茶壶水开发出尖锐的声响,他却浑然未觉,兀自捏着一张字条看的出神,身侧的婢女偷眼瞧了几回,终未敢出声提醒。

    半晌,他笑了一声。

    笑声乍然打破雨夜宁静,婢女也被惊了一下,旋即缓缓呼出一口气,正要说话,却听他突然问道,“阿燕,你说杨檩怎么死的?”

    被唤作“阿燕”的婢女微愣,又听程玉京很是随意的道,“都怀疑是我杀了他,哈,这么能干的副手,我怎么舍得?”

    他微微抬眼,望着阿燕,神情似乎很是苦涩,“我这苏州刺史当的比那隐士还要闲云野鹤,我还以为,他们都知晓我的心性,为何杨檩一死,头一个怀疑我?你说说,我是这般下作的人么?”

    阿燕伏下身,瞬间出了满头大汗,想起他身边上一个、上上个莫名消失的婢女,心里也很苦涩。若是可以,她真心想大声告诉他“是,你比他们想的,还要下作的多”,可是她不敢,非但不敢,此时甚至连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先前总有些异想天开的婢女听了他这些话,以为自己颇受信任,想说些什么话来开解他,甚至还想为他做点什么,可后来她们都不见了。阿燕不知道她们是死了还是被发卖,总之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她在程玉京身边呆的久,盖因她始终把自己当空气,往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需要任何回应。

    “真教人伤心。”程玉京叹了一声,把纸条慢慢递进炉子里。

    伏在地上的阿燕只觉得一缕微风吹过,她略略抬眼,发觉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双黑靴——凉亭里竟然凭空多了一个人。

    她不敢动,听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向程玉京汇报了巡察使的行踪,以及案情进展。

    “魏长渊没有参与?”程玉京挑眉。

    “是。”那人道。

    “有人偏要与他较劲,他却不接招。”程玉京突然乐了,“有意思,有意思。”

    他微微抬手。

    那人退出凉亭,一闪身消失在雨夜中。

    “这戏还有得唱呢。”程玉京说罢,又低低接了一句,“小崔大人也有意思的很。”

    阿燕身子微僵,他每说一个秘密,她都觉得自己离消失又近了一步,尽管,她觉得自己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天微微亮。

    巷口的那匹白马仍然固执的站在雨里,浑身被雨水淋得油亮,焦躁的在原地转圈。

    街角茶楼里传出“砰”的一声。

    崔凝猛然坐直睁开眼,便见彭佑黑着一张脸,起身拂袖而去。

    “这是怎么了?”乍然被惊醒,她脑子发懵,不由甩了甩头。

    原来彭佑消了怒气之后仍不肯走,恰崔凝又睡着了,魏潜便拉着他下棋。两人在棋盘上无声厮杀,彭佑被虐的死去活来,一整晚淋漓尽致的诠释了何谓“垂死挣扎”。

    天方透出些微光亮,他便忍无可忍的将手中棋子狠狠扔在棋盘之上。

    “走吧。”魏潜顺手帮她整理好睡乱的头发,“时间差不多了,回去补个觉。”

    崔凝乖顺的点点头,跟着他下楼。

    外面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浓重的水汽,烟雨朦胧,黛瓦白墙仿佛浸染在水墨里。

    崔凝远远看见彭佑沉默的站在白马前。

    待走近了,崔凝不得不出声打扰他,“彭司法,卷云就麻烦你牵回官衙马厩里了。”

    “嗯。”彭佑伸手摸了摸卷云,哑声道,“你等的人永远不会来了,走吧。”

    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却叫人听出撕心裂肺的错觉。

    崔凝叹息一声,与魏潜并肩回到衙门。

    待到回屋屏退所有人,崔凝才迫不及待的问,“五哥,为何突然阻止彭司法参与?”

    魏潜看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心知不说清楚她是不可能安稳补觉,“就像你说的,他办事三番两次犯错,都让人怀疑他是否参与谋杀。”

    “我那只是气话。”崔凝仔细想了一下,否定了这个说法,“即使不幸被我言中,他也不至于用这么低劣的手段吧。”

    魏潜眼睛里漾起笑意,“他的状态不合适继续参与破案,况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可是他……”

    魏潜微微挑眉。

    “我忘了五哥的教诲。”崔凝讪笑,“在案情未明之前,任何人都有作案的可能。”

    “现在记起来也不晚。”魏潜摸摸她的头,又缓缓道,“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佛、道、儒皆求个平和,凡是忌讳太过,这世间事,并非必须样样做到极致,太重情的人容易偏执,经不得事,若得之欣喜若狂,失之悲痛欲死,遇惊而心胆俱碎,但遇大起大落必生不如死。人之所以学这么多道理就是为了不被本能困囿,不必活得如飞蛾执着于火,一生短暂又乏味。”

    崔凝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这番话是在安慰她。

    “阿凝,眷恋火却不放任自己扑上去的飞蛾才是真勇敢。”他道。(未完待续)

第270章 发丧

    第70章

    “我没事。”崔凝咧着嘴颇是没心没肺的笑道,“师父说我万事不留心上,若是不好生修道,将来多半是个薄情寡性的。”

    魏潜不免觉得好笑,“你这尚未乱便要弃了?”

    崔凝蓦地想起先前那个吻,脸上一热,舌头突然打了个结似的,“乱……乱乱,乱着呢。”

    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由尴尬的咳了两声,连忙转移话题,“那你在河边查到什么线索?”

    魏潜便就顺着她的话答道,“以前护城河岸的土壤里混了一些石和砂石,应该是以前有人尝试用这个办法加固河岸,倘若有人到过那里,想必鞋上会留下痕迹。”

    石也称石灰,《本经》中曾记载:近山生石,青白色,作灶烧竟,以水沃之,即热蒸而解末矣。

    诸多记载中,都是用它入药,后来有人发现石经过处理之后能充作建屋的粘合物还能粉墙。时下造屋都爱粉墙,尤其是文人墨客,看见人家上好的粉墙总会忍不住提笔在上面题字作画,因而石的价格一向不便宜。从用料来说,修河道的官员算是蛮拼的了,只是可惜了那些石,不知经过怎样的变化,已经不复烈性,成了颗粒或者粉末混杂在土里,但显然没有起到粘合加固的作用。

    崔凝立即去门旁拎了自己的鞋子查看,果然见到鞋底以及缝隙处掺杂了不少灰白物,“果然有!”

    “莫看了,快去洗漱,吃完早饭睡一会。”魏潜俯身从她手中拿走鞋子。

    崔凝想着自己虽然没有亲自上手验尸,但毕竟离得近,是需要洗洗。

    她风风火火跑去浴房清洗,待回来时,看见魏潜已经命人把早饭摆上了。

    魏潜瞧着她默不作声的眉飞色舞,忍不住问,“想什么呢?”

    这话说起来有点不厚道,崔凝常常想,亏得那些人误会五哥,这才叫她白捡了个大便宜。若是以往,她早就脱口而出,可学了这许多年的规矩人情,也知道自己所庆幸的正是魏潜不好的过去,即便他可能不会在意,她也只抿嘴笑说,“我小时听了许多仙人飞升的故事,便问师父,是否只有遇到奇遇才能够大道飞升。他说了很多话,修心修德之类,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他说凡人皆命数,奇遇可遇不可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自己肯定有这种造化。”

    “可现在,拿这世上所有奇遇换你,我都不换。”她眸中映着的烛火随风微晃,欢喜仿佛能够溢出来,温暖烛火和着清晨朦胧天光里,七分天真,三分魅惑。

    魏潜怔怔看了她片刻,垂眼端起一杯茶快速抿了几口,似乎这样便能够制止心口小鹿乱窜。

    崔凝又道,“我知道他们背后是怎么说的,但我打心里觉得……觉得你配得上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我没什么好的,还是个大麻烦,我总觉得委屈你了。”

    就像这一次,死者毕竟是一方高官,魏潜全权放手给她是担了极大的风险。

    崔凝知道,别人私下里都说魏潜捡了个大便宜。他们这般说,无非是因为她的出身,然而她从小不在崔家长大,尽管这几年一直在努力培养所谓的“家族荣誉感”,现在做很多事情都能够考虑到崔氏荣辱,内心却始终无法像一个真正的贵女那样。她是一个小道姑,从小立志要长得好看,当一个好仙姑,与二师兄一起担负养道观的责任,她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低贱,但也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优秀的地方。

    而魏潜在她眼里,没有任何缺点。

    魏潜诧异,往日崔凝说“捡便宜”的话,他只觉着小姑娘嘴甜,今日竟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些许自责自卑。

    “切莫胡思乱想。”他盛了一碗粥递给她,“你若是不好,别人也不会为自家天之骄子说亲。”

    崔凝接过来吹了吹,闻言抬头,一脸惊奇,“天之骄子?谁呀?”

    魏潜垂下眼帘,未曾答话。他本不应说这个话,但小姑娘心性疏阔,不能任由她这般胡思乱想。

    “你说谢表哥?”崔凝觉得自己身边一个个都是天之骄子,但除了已经娶了她姐姐的凌策外,之前有过议婚苗头的就是谢飏了,“崔谢两家不过有一点结亲的意思,都没正经议亲。况且,他们家能想到我也无非是因为出身。”

    谢飏到长安第一次入崔府的时候便不知从哪里传出两家要结亲的消息,崔家没有将此事宣之于口,但也不曾刻意隐瞒。

    “只要有心去查,世上就没有真正的秘密。”魏潜继续道,“谢子清是谢家这一代最为出色的人,谢氏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们若是不看好你便绝不会有结亲的念头。”

    崔凝点头,默默吃着粥,屋里十分安静,只有瓷器轻轻碰撞的声音。

    半晌,她才突然做出回应,“五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他竟然还去查过谢飏?

    “咳!”魏潜一口粥呛进去,咳得惊天动地。

    崔凝忙放下碗,起身一面帮他拍背,一面道,“五哥这醋吃的好没道理,谢表哥都不带正眼看我,你说符大哥看上我都比说他靠谱。”

    魏潜方才好些,可一听她这话,喉咙又痒痒了。

    她不知道,符远还真曾动过求娶的心思。

    当初符远与凌策一道前往清河,除了垂涎崔氏族中之外,也藏着别的心思。那时与凌策有婚约的还是崔凝,她的姐姐崔净恰逢议亲年纪却并未说定人家,符远便是得知此事才借着游学的名头前去探探消息。后来凌家的婚事落到崔净身上,符远也没歇了心思,转而打起了崔家其他几房的主意。

    符远想娶崔凝,魏潜一点都不吃惊。崔家嫡脉几房的姑娘,适龄的都已经名花有主,剩下的还太小,他就是愿意等十年八年,崔家却不会愿意给自家女儿定个这么大岁数的夫婿。比其他还在蹒跚学步的娃娃,求娶崔凝显然更靠谱。

    至于符远对崔凝有没有动心,那定是没有,否则以他的为人,怕是任谁拦着都没用。

    符远对崔家势力感兴趣,又不是非崔凝不可,真上赶着去求娶也不一定能成,却是一定会伤了魏潜。符远的野心很大,官场尔虞我诈,或许日后再也找不到像魏潜这样交心的朋友了。

    庸才无趣,有才华的人绝大部分也都像他一样有野心,魏潜才华出众,但追求的从来都不是权利,只要符远想,他们大约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冲突。符远一向是个很会权衡利弊得失的人,所以他干脆利索的放手。

    然而关于这些事情,魏潜不会与崔凝讨论,“有空还是多想想案情吧。”

    崔凝点头,见他神情不错,便不再多说,吃完饭安心回去休息。

    时间紧迫,眯了大半个时辰,她又只得起来忙活。

    先前崔凝打算让彭佑负责问询杨夫人,现在他不能参与破案,她只能亲自去了。

    早晨雾气将散未散,近杨府时崔凝才看见杨府外竟挂了丧幡,门口停了四五架车马。她赶紧下马快步走过去,见杨府的管家正站在门口迎客,不禁皱眉。

    “见过巡察使。”管家见到崔凝,拱手施礼。

    门口的宾客闻言,纷纷看向她,见着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都惊诧不已,有三两同行之人已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崔凝把缰绳丢给身边差役,走上门廊,“怎么突然发丧?”

    昨天那杨夫人还拿不定主意,结果扭头便发了丧,今晨便扯了幡?命案中尸体的处理办法一向都有先例,不是说想发丧就可以随随便便发了。崔凝暗暗心惊,这才觉着在地方办案的难处。他们人手不足,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她不禁想,倘若作案之人就是苏州官员之一,怕是随便使点小手段就能令她焦头烂额。

    今早的事给她敲了一记警钟。杨檩被杀一案,最难的不是寻找线索,而是对付从中作梗之人。

    “回大人,昨日下午便发丧了。”管家见她明显不是前来吊唁,便又问,“大人今日过来可是有别的事?”

    “找你家夫人聊聊。”崔凝道。

    “这前头事多,恕我不能亲自为大人引路。”管家唤了一个小厮过来领她进府。

    崔凝跟着小厮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了一句,“你家夫人昨日与我说要问问彭司法的意思,彭司法也同意发丧了?”

    “昨日夫人见过彭司法,想来是问过的。”管家道。

    言下之意,他当时并不在场,问没问过都是揣测。

    崔凝点头,进门先给杨别驾上了柱香,才随同小厮往后院方向去。

    绕过正堂一抬头能看见树丛掩映之后高高亭子,那亭子位于后院,建在高高的假山之上,若坐于其中,能俯瞰大半个杨府。

    只是看着不远,道路却迂回曲折。

    崔凝有些纳闷方才上香怎么没见到彭佑,她想着便侧首问那小厮,“彭司法今天没来?”

    “彭大人早上来过,跪在灵堂里不让任何人打扰,听说管家带人过去的时候发现他晕倒了。”

    小厮见崔凝一副唠家常的样子,没有那么重的官威,说话很是放松。他唏嘘道,“大人出事之后,彭大人疯魔似的,日夜不曾合眼,连家都不曾回,一直带人在外追查凶手,平日里多冷酷的一个人啊,今早隔着远远的便听见他嚎啕哭声。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相比之下,夫人的表现就太冷静了。他听后院的丫头说,夫人除了头天听闻大人的死讯哭过一回,后来也不见多伤感,说是身子不舒服日日煎药吃,但瞧着像没事人儿似的,昨夜里还支了架子绣花呢!

    他们私下里都议论,大人宠夫人如珠似宝,便是块冰也焐化,没想到平日里看着那么柔柔弱弱的人,心肠竟如此硬。

    崔凝余光瞟见小厮神色变换,心中微微一动,又多问几句关于杨夫人和彭佑的事。

    杨檩平日治家极严,府里下人平日被压的狠了,眼下反弹愈发厉害,管家也只能勉强管管面上的事,哪儿顾得上几句闲言碎语?崔凝开口一问,小厮便像倒豆子似的将平时日里听的那些闲话都倒了出来。

    石径通往抄手游廊,待到了廊上便能看见往后院去的门。

    “听你方才的意思是,从发现杨别驾尸体到我和监察佐令出现这一段时间,彭大人都没有回家?也不曾有过片刻休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未完待续)

第271章 沾衣(1)

    第71章

    小厮笃定道,“是啊,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儿,小的哪敢诓骗大人。”

    他说着上前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婆子探头出来,见了一身官服的崔凝,这才走出来施礼。

    小厮道,“大人来找夫人说话,烦刘嬷嬷寻个姐姐给大人引路吧。”

    若是平常,刘婆子怎么都不能让一个不请自来的人随便进后院,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阻拦,直接寻了个机灵的婢女带崔凝进去了。

    崔凝见婢女颇有技巧的分花拂柳,自身衣袖已经湿了一大片,却没有让露水沾染到她身上。

    盯着婢女衣袖看了半晌,崔凝突然顿住脚步,脑海中浮现那日初见彭佑的样子——他脸色苍白,没有带雨具,一身官袍被雨水浸湿,也没有带官帽,一身狼狈……

    崔凝甚至能想起他鬓边凌乱的碎发贴在脸颊上,画面还如此清晰,她确定,那天彭佑身上没有任何血迹,包括后来两人在衙门打了一架,她也不记得在他身上看见过血迹。

    这不符合常理!

    一个人乍然看见至亲倒在血泊中,定然会冲上去施救。就算事先知道人已经死了,也不太可能只远远看着,根本不靠近确认吧!

    崔凝当初亲眼看着二师兄纵火,就算明明知道他没有生还希望,她一日没有亲眼见着尸骨便一日不会相信。以己度人,彭佑在赶到现场的时候,怎么会不亲自上前确认?更甚至可能连碰都没有碰尸体?

    况且,杨檩的死法惨烈,整个巷口都是血,得站多远才能确保身上不沾到一点血迹?除非他在此之前就确认过,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假如小厮所言是真的,那彭佑恐怕即使不是凶手也是知情者。

    除此之外,崔凝想不到别的理由。她想到魏潜今早突然不让彭佑参与案件,是不是也由此怀疑他了?

    崔凝恨不能立时去审问彭佑,却不得不生生忍住。身为巡察使,固然有特权能够调动州县官吏,可这些人能不能真的为她所用尚且存疑,更何况,这一次嫌疑人便是身居高位之人。

    回想这几日彭佑的种种表现,崔凝心里越发疑惑,他那种悲切并不像是作假。

    “大人,夫人就在亭中。”婢女道。

    崔凝回过神,抬眼看去,只见雾气蒙蒙,花丛掩映之中,那一袭素衣的的女子伏在绣架前穿针引线,一双白玉似的的手如蝶飞舞,煞是好看,画面安宁的令人不忍心惊扰。

    杨夫人身边的婢女映柳是认得崔凝的,躬身提醒道,“夫人,崔大人来了。”

    崔凝便见那杨夫人飞舞的手缓缓垂落,侧脸看过来,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顿了一下,才将针线放下,起身相迎。

    “夫人秀这个做什么用?”崔凝走入亭中,目光落到绣架上。

    那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杨夫人声音微涩,“是氅衣。”

    她话不多,映柳便帮着解释,“再有几日便要盖棺了,夫人是想着尽快把这氅衣赶制出来随葬。”

    “夫人与杨别驾感情甚笃。”这出乎崔凝的意料。

    这副雄鹰图是典型的苏绣,毫发毕现,精致绝伦,看上去已经接近收尾阶段了。崔凝不知道秀这样一幅绣品具体需要多久,但可以肯定必不是短日之功。再者她们这些贵夫人做绣活毕竟不像绣娘那样赶时间,也就是说,这件氅衣绣制没有半载也有数月了。

    “映柳去沏壶茶。”杨夫人道。

    待亭中只剩下二人,她缓缓叹息一声,仿佛卸下伪装一般,整个人一瞬间变得颓然,“我已在此恭候崔大人多时了。”

    崔凝诧异,“夫人有话要对我说?”

    杨夫人恨恨道,“害大人性命之人,定与程刺史有关!”

    她说罢,又恳切望向崔凝,“前些日我浑浑噩噩不知事,今日大人就要盖棺了,我虽无用,却不能、不能教他枉死。”

    崔凝想到自己方才的揣测,又忽闻她如此笃定,不禁疑问,“夫人为何如此笃定?”

    杨夫人许久都没有回答。崔凝也只耐心等着,不曾催促。

    静默了许久,她才喃喃道,“或许我真是个不祥之人。”

    这一刻,她表现出的,并非是流于表面的悲伤,亦不似下人说的那般冷漠,而是一种崔凝看不懂的,极复杂的情绪。

    语气中透着自厌与绝望,不甚激烈,却令听的人心里无端难受。

    “我幼年逢上家道中落,父亲罹难,为了活命,母亲给人做了填房。没出几年,我那继父的上峰看上母亲,继父便将她送去別苑陪了那人数日。他升了官,却厌弃了母亲,甚至因她不肯自绝,整日谩骂羞辱。再后来他得罪人,死于非命。”

    一个拥有惊世美貌的寡妇,惹得多少人垂涎。当时有人为了她大打出手,因此送命,坊间便都传言红颜祸水。

    杨夫人抚上自己的脸,目光钝钝的转向崔凝,“我容貌肖母。”

    短短几个字,竟是道不尽的心酸。

    “她原是个极有才情之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后来自毁容貌,靠着接绣活将我拉扯长大。”杨夫人抿了抿嘴,放下手,望着崔凝笑道,“我原以为自己比她幸运。”

    崔凝见那一双美目中盈盈雾气汇聚成晶莹泪滴顺着莹白的脸颊滑落,忍不住掏出帕子递给她。

    杨夫人没有接,任由眼泪不断滚落,“我前夫待我极好,夫君也是。”

    “据说您前夫是不慎跌落假山身亡?”美人落泪,崔凝心疼归心疼,却没有忘了来意。虽然戳人伤疤不好,但职责所在,在所难免。

    “是程大人的外甥。”杨夫人厉声道,“那狗贼不知从何处见过我,对郎君威胁利诱,见他不从便痛下杀手。郎君尚未下葬,他便堂皇登门!那狗贼逼迫太甚,我……我只得求上大人。”

    她曾听夫君提起过,杨别驾与程刺史是死对头,而且放眼整个苏州,也只有他敢与程刺史互别苗头。

    她为了报仇可以不惜一切,莫说委身做个玩意儿,便是豁出一条命又如何?只是不曾想,杨檩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没有丝毫轻慢不说,还三媒六聘娶她过门做正妻。

    纵然她心里一直放不下前夫,却一直视杨檩为恩人。

    不管杨夫人对杨檩有没有情爱,在她心目中,他是无坚不摧的利刃,是屹立不倒的高山。

    如果说,她第一次成亲后整日战战兢兢生怕失去,在嫁给杨檩之后却十分安心,因此初闻噩耗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是懵的,仿佛信仰崩塌一般。又恍惚觉得,自己是在重复过着母亲的一生。连杨檩这样鹰狼一般的男人都轻易死于非命,还有谁能护得住她?

    崔凝见她眼中尽是迷茫,不禁叹了口气,继续问,“你如何确定程大人的外甥是谋杀你前夫的凶手?”

    “他自己对我说的。”杨夫人想起那个人得意洋洋的样子,便恨不能将其剥皮拆骨,“大人将那狗贼抓捕归案,程刺史倒是未曾徇私。”

    程玉京没管,可是可没拦着他夫人插手。程夫人从中运作,咬定那程琨是失手致人死亡,不少证据都被处理掉了,最终只判了个流放。

    杨夫人恨的不行,她虽见识不多,但也不傻,深知对于他们这样豪门贵族而言,流放就意味着无罪,出去吃了点苦头,很快就会被救回来。杨檩却劝她道:只要不当场问斩,程琨最终都会没事,看在眼皮底下倒是不方便。

    当时杨夫人不解深意,直待一个月后,杨檩告诉她,程琨在流放路上染病死了,浑身溃烂流脓,死得极惨。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那病,自是杨檩弄出来的。

    杨夫人默默垂泪。

    “所以您认为程刺史是害杨大人的凶手?”崔凝问道。

    杨夫人哽咽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当初他虽然不曾阻挠大人办案,可那毕竟是他外甥。”

    崔凝总算明白了,这杨夫人不是不关心案情,而是打心里认定了凶手,也认定自己是不祥之人,给他人带来灾祸。

    “我听衙门差役说,那日程刺史夜半归家是因为夫人有事请他回来。”崔凝劝道,“还请夫人如实回答。不管凶手是谁,必要有证据,总不能听谁一面之词。”

    杨夫人脸色发白,“他在衙门留宿,我派人给他送过东西,顺嘴叫人嘱咐几句,却、却不曾要他一定回家。”

    崔凝点头,这个行为也合乎杨夫人表现出来的性格。她出身不算高,还是再嫁,杨檩又于她有恩,像她这样柔顺的女人多半是对杨檩千依百顺,不敢有任何要求,如何会半夜派人去请他归家?但是当时她嘱咐的话中,的确有期盼他归来之意,很难说杨檩是不是听了这番话才改变主意。

    “在案发之前,夫人可曾察觉杨别驾有何异样?或者他可曾提起过与何人有约?”

    杨夫人不用回想便道,“不曾。”(未完待续)

第272章

    第272章

    从杨家出来,崔凝上马急急往回赶,方转过路口,便见一名差役迎头跑来。

    那差役见了她,慌忙喊道,“崔大人!魏大人叫小的来找您!”

    “吁——”崔凝勒马,“什么事?”

    “魏大人说先前与您商议的事已经办妥了,请您回去审问疑犯。”差役一脸的惊魂未定,“不过大人,眼下衙门里全是守兵,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往常都是由衙役捕头抓捕罪犯,哪怕抓江洋大盗也不过出动府兵,可是眼瞧着衙门里那些人军纪严明,一股子煞气,显然来路不简单。差役不知发生什么事,不由心下惶然。

    崔凝心中疑惑,他们之前并没有商议过什么事啊?不过转念间她便想明白了,现在主要负责此案的人是她,五哥八成是为了给她做面子,才会故意这样说。

    “走!”崔凝心中有了数,便直接打马先行。

    杨府与府衙相距不远,崔凝下马进门的时候,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差役也气喘吁吁的赶到,眼见门口军士要拦路,立即道,“两位军爷,这位是监察司的崔大人。”

    门口两名士兵面面相觑,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崔凝径直进门,没走几步便遇见巡逻的守卫拦路。

    差役跟着解释,“这是监察司崔大人!”

    “崔大人?!”领头的将士诧异,一扫眼将崔凝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目光锐利,“监察司何时出了个女大人?莫不是匡我?”

    崔凝几乎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质疑和眼光,早就习惯了,心中也并不在意,只是此刻没什么耐心应付,直接掏出令牌,语气急冲,“你们若是不信,等会找魏大人求证便是!这一院子兵,还怕我劫囚不成!我有急事,先让开!”

    领头将士看清令牌之后,迟疑一下,这才挥手示意让路。

    跟在身后的差役眼见前头三五步便是杵着个刀兵,生怕又被拦着,自以为机智的高声通报,“崔大人驾到!”

    突如其来的嘹亮唱到声不仅把众兵士惊了一下,就连崔凝也被冷不丁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她一个末流小官,一声“小崔大人”都是同僚或长辈戏称,如此隆重出场,羞得她恨不能刨个洞把身后差役给埋了,于是腿下生风,闷头一路疾行,倒意外的颇有几分气势。衙门里头的守卫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居然当真叫她一路畅行。

    “五哥!”崔凝冲进屋,一肚子话到了嘴边却见程玉京也正在座,闲闲的摇着扇子,嘴角微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

    崔凝皱眉,拱手施礼,“程刺史。”

    程玉京笑道,“小崔大人好像很不欢迎本官?”

    “您误会了。”崔凝在杨府得知程玉京包庇外甥,方才又乍见他春风得意的样子,确实不甚喜欢,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闪而过,杨檩和彭佑把持苏州政务,站在他的立场上,这二人倒了,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程玉京哪能看不透崔凝的想法,只是并不在意。若说他对杨檩的死尚有几分惋惜,对彭佑可就没有半点怜悯了。

    魏潜开口岔开话题,“彭佐使在苏州颇有势力,我和阿崔担心有什么变数,只好暗中调兵以保万全,还望程大人见谅。”

    程玉京知晓监察司的人在必要时可以调动少量兵力,苏州如今形势复杂,所以他对于眼下的情形早有预料,“魏大人无需多虑,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刺史无能,这才逼得二位不得不如此行事。唉——不瞒二位,这满苏州上下被我猜了个遍,却做梦都没想到凶手竟然会是彭佑!”

    这件事,程玉京没有丝毫夸张,方才在园子里听闻彭佑被抓的消息,惊的他失手打翻了一个香炉。程玉京与他们斗了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他手下的人只骂彭佑是杨檩的走狗,但他知道,彭佑把杨檩看的比命还重,重到有时候他忍不住暗暗揣测,两人背地里是不是有什么分桃断袖之事。

    “杨檩之于彭佑,亦父亦兄,往日杨檩生病受伤,他都恨不能以身替之,怎么可能是凶手?”程玉京疑惑,迟疑道,“莫非是因爱生恨?往日彭佑便恨不能时时刻刻粘着杨檩,老大不小的也不娶妻生子,杨檩没续弦之前,整日住在杨府……”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杨檩倒是从不缺女人……这么一想,说不定真是爱而不得,痛下杀手。”

    崔凝吃惊,“因爱生恨?!爱而不得?!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程玉京见她眼睛瞪的圆溜溜,颇为有趣,不禁莞尔,“自古以来便有龙阳之好,城中有好几个南风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你既不知道此事,又如何猜到他是凶手?”

    崔凝闻言,抚着心口缓了缓情绪,答道,“第一个疑点是杨别驾的坐骑,能让卷云顺从的人只有几个,彭佑是其中之一。我们调查过,因为杨别驾死亡时间是深夜,故而这几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之后我们在发现小厮尸体的地方泥土中有石,于是暗中重点查了几个能够牵走卷云的人,除了彭佑之外,没有一个人的鞋子沾了这种泥土。”

    程玉京沉吟道,“也说不定凶手发现这一点,早早就把鞋处理掉了。”

    “是有这种可能。”崔凝点头,“不过马夫不过是个普通人,本来就没有几双鞋子,若是突然少一双,很容易被发现,从我们暗中查证的结果来看,他似乎并没有嫌疑。剩下的,便是吴县的周县令和彭司法。我们派去吴县的人尚未有回音,不过相较之下,彭司法更有可能趁着职务之便混淆视听。”

    彭佑鞋底沾了带有石的泥土,但他是发现尸体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去的河边,所以脚上沾了这种泥很正常。可是,假如他也是杀害小厮的凶手呢?

    “还有一件事最为奇怪,我方才去杨府,听见下人说自从杨别驾死后,彭佑便不眠不休,一直带人查案,然而回想我和五哥初见他那日,他虽然形容狼狈,但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除非他中途换过衣服,否则也太不符合常情了!所以我正打算查证此事。”

    程玉京和魏潜立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程玉京叹了口气,“不用查了。那天他才赶到巷口,看见满地的血,状若癫狂,直接厥了过去。在他昏迷的时候,我命人查探现场,将尸体收了。他晕厥的事,杨府的人未必知道。”

    崔凝闻言不禁失望,还以为自己发现一个疑点,没想到只是误会。不过她因为这两件事情判断彭佑有嫌疑,那五哥又是因为什么呢?

    魏潜忽然问道,“他昏迷多久?”

    程玉京道,“大概只有半个时辰左右,针灸之后便醒过来了。”

    “他醒过来之后是什么反应?”魏潜问。

    程玉京回忆道,“伤心。然后疯了一样的带人查案。”

    魏潜思忖须臾,道,“审问疑犯吧。”

    “这……魏大人,证据不足,直接扣押审问不好吧?”程玉京有些失望,不过心里还算认可魏潜的能力,相信他不会这般胡闹,“莫非你还有别的发现?”

    魏潜道,“杨别驾这个案子证据尚且不足,不过,他却是另外一起案子的凶手。而且我心中有些疑问,需要验证。”

    “另外一起案子?!”崔凝惊讶不已。她对魏潜一向信服,自然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只是没有想到他整天呆在衙门翻卷宗,竟然闷不吭声的干了这么大一件事!

    程玉京顿了顿,面上不动声色,只叹息一声道,“那便审吧。”

    官场上不是没有清正之人,可他不是,杨檩不是,彭佑更不是。所以魏潜说彭佑谋杀过人,程玉京半点不惊讶,但是他内心亦并非毫无波澜,反而魏潜不动声色查到彭佑把柄,令他心中极为震撼。他虽说被压制多年,但好歹也是个刺史,不说整个苏州遍布眼线,至少这个衙门里的事都逃不过他的眼,可魏潜究竟什么时候翻出彭佑的老底,他竟然毫不知情!

    程玉京生怕魏潜冷不丁的将他也给拉下水,只好默默降低存在感,他见魏潜没有打算正式堂审的意思,便也不曾开口。

    不多时,彭佑便被压至堂上。

    崔凝打量他,见他一双眼淬了毒似的,看着他们三人的目光尽是怨毒,咬牙切齿的道,“好一个清正廉明的监察佐使,万万没想到,我彭某人竟是看走眼了!”

    几乎是一瞬间,崔凝便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彭佑大概以为他们狼狈为奸,故意陷害他。崔凝心道,难道彭佑真的与杨檩之死无关?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她总觉得彭佑的表现处处正常,却又让人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只是眼下她脑子里一团乱,根本理不清头绪。

    魏潜并未反驳彭佑的话,语气平淡的问道,“你可还记得杨不换?”

    彭佑有六七年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冷不丁听见,不禁愣了一下,“杨不换?”

    “七年前,杨檩尚是淮南道治下的县令,身边有一随从,名叫杨不换。杨檩在一次回老家祭祖的途中为遭遇匪徒,杨不换为护他而死。”魏潜边说,边仔细观察彭佑的表情。

    彭佑有些不解,并未接话,只静静等着下文。

    程玉京并未从彭佑的表情中窥探出什么,便转问魏潜,“难道是有人买凶杀杨檩?”

    魏潜道,“幕后凶手的确想要杀一个人,但目标并不是杨檩,而是杨不换!”

    这个答案出人意料,但看一看彭佑眼下的处境也不难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年杨不换是何等的人才出众,虽沦落成一介随从,但杨檩从始至终都将其引为知己,以礼待之。他对杨不换的倚重,远超过年纪尚小的彭佑。假如彭佑因为嫉妒,想要除掉杨不换,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觉得是我买凶杀了他?”彭佑嗤笑,“给我扣罪名也找个说得过去的,拿七年前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做文章算什么?他是大人为我请的老师,我杀他做什么?”

    魏潜道,“那件事情虽已过去七八年,但并不难查证,只不过没有人去追究罢了。如今人证物证具在,是不是冤枉你,自会见分晓。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魏潜微微倾身,认真的看着彭佑,“据说匪徒出现的时候,你也在现场,如今回忆起来,难道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彭佑愣了一下,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忽然面色剧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273章 另一个人

    魏潜缓缓坐直,垂眸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泛黄的信封,取出里面书信递给程玉京。

    程玉京很熟悉彭佑的字,信上不是他的字迹,但是他看到末尾时,难掩诧异,“这……”

    程玉京把信传给崔凝。

    崔凝带着疑惑展开信,赫然发现这是一封写给凶徒书信,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信的末尾处竟然还盖着彭佑私印。这种要命的东西,彭佑怎么可能容它存在七年?!

    仿造私印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这世上不乏能工巧匠,若不是要抄家灭族,他们连国玺印都能仿得以假乱真,更何况区区私印?可难就难在,这类私密的东西,私印造型独特,且一般人都会贴身携带,轻易不会示人。

    崔凝起身,将信在彭佑面前展开,“这是你的私印吧?”

    彭佑盯着上面的字迹和印章,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变得愈发难看。

    魏潜看了他一眼,转而道,“传证人。”

    须臾,几名刀兵压着两个扣了锁链的男人进来。这二人都是三四十岁的模样,一个身材高大魁梧,满脸凶相,另一个瞧着却是白胖和善。

    程玉京道,“堂下何人?”

    白胖的那个连忙回道,“回大人,草民卢大,这是舍弟卢二。”

    程玉京问,“可识得你们身边这个人?”

    卢大擦拭满头虚汗,“认得认得,满苏州城谁人不识彭大人。”

    魏潜语气冷漠,“休要敷衍,程大人是什么意思,你们难道不知?”

    卢二脑子不聪明,面临质问,忍不住偷偷看了卢大一眼,见他满头大汗,这才意识到事情好像真的有点严重。

    卢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卢二一惊,也连忙跟着跪下。

    “大人,小的鬼迷心窍,贪图钱财,这才接了彭大人那桩生意,但是我们没有杀杨不换啊!求大人明鉴!”卢大身子抖如筛糠,痛哭流涕。

    卢二粗声粗气的附和,“我们没杀人!”

    程玉京目光微转,饶有兴致的看了彭佑一眼,“哦?既然如此,详细说来听听。”

    “是是是。”卢大忙不迭的解释,“这话得从十年前说起。当时草民老家闹旱灾,我兄弟二人逃难至淮南,身无分文,只好去码头扛货混口饭吃……”

    两人颇有一把子力气,扛货又快又多。可是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两人因为抢活被人打个半死,丢在赌坊旁边的巷子里,被赌坊老板所救,稀里糊涂签下卖身契,成了赌坊打手。

    卢氏兄弟混赌坊两年多,竟也闯出点名声,二人不甘心一辈子为奴,心心念念赎回卖身契,却奈何赎身价太高。而彭佑就是在这时找上他们,谈了一笔生意。

    面对不菲的报酬,二人十分心动,可他们从前吃过不少亏,卢大要求彭佑留下字据,免得他到时候过河拆桥。卢大心里想着此事未必能成,不想彭佑杀人心切,竟然真的给了。

    事已至此,兄弟二人二人咬牙接了这桩生意,按照彭佑的谋划,集结了一批兄弟装作山匪,准备伏击目标。

    “我们在坊间虽有几分凶名,但着实没有害过人命,招揽弟兄们行事之时也只说是收钱帮忙教训人。”

    兄弟二人本就有所顾虑,等到冲至跟前,惊见队伍里竟然还有几个眼熟的官差,更觉得大事不妙,一心只想收手,然而官差遇见匪徒,哪可能轻易放过!于是他们逼不得已,只能奋力反抗。

    卢大趁乱冲上马车,本想挟持杨檩,却被杨不换阻拦,当时情势危急,容不得纠缠,他只好改换人质,顺手拉了杨不换过来顶着。不料杨檩竟然十分看重杨不换,连连大喊“不许伤了先生”。卢大暗喜,正在挟持杨不换指挥弟兄们撤退之时,不知是谁凌空射出一箭,正中杨不换。卢大一慌神,立刻将人丢下,疯狂奔逃。

    卢大愤然道,“当时我们兄弟之中根本没人带弓箭!也不知道彭佑叫我们伏击的马车里坐的是杨大人,否则便是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卢大一众人都是惯常逞凶斗狠的,再加上杨檩那边只有四五个会拳脚功夫,倒是顺利脱身了,可是人人都清楚杨檩为官素来手段强硬,查到他们头上必会下狠手。于是一群人索性连夜逃走。

    卢大把当初想办法保存下来的书信等证据仔细藏好,想着万一东窗事发,就拿这些东西威胁彭佑保住他们一命,然而奇怪的是,此事最后竟然不了了之了……

    他们在金陵窝藏两年,费尽钱财,好不容易弄到苏州的假身份,逐渐放开胆子,辗转到苏州谋生计。

    后来杨檩调任苏州,两兄弟着实紧张一番,甚至已经着手将生意转往别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有一日卢大与彭佑意外撞见,彭佑竟然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他们战战兢兢的等了许久,见无事发生,这才放下心来。

    七年一晃而过,他们与杨檩彭佑同在苏州相安无事,以为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可惜做梦都没有想到,杨檩的死会牵扯上他们,而且当年存下彭佑的那些把柄,居然成了他们的犯罪证据!

    此时证据确凿,否认不得。可是,兄弟二人觉得忒他妈冤枉!

    信里面写明叫他们杀杨不换,杨不换也确实死于那场伏击,但问题是,人真不是他们所杀!现在死无对证,当真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卢大也知晓此时彭佑肯定不可能承认,只好冲魏潜高呼喊冤,“大人,我们也是被彭佑给坑了!真的没有杀杨不换!”

    彭佑面色惨白,死死盯着卢大,好像要从他脸上找到什么破绽。卢大被他骇人的目光所慑,忍不住后退一步。

    程玉京见彭佑这种反应,不由觉得有点意思,“彭佑,对他们的指认,你有何话说?”

    彭佑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有什么东西撕扯着,要从那片白色之中冲出来,令他头疼欲裂。

    崔凝见他紧咬后槽牙,忽然手捂住头,十分痛苦的样子,心下愈发疑惑。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吗?”魏潜忽然问。

    崔凝惊道,“难道是失忆了!”

    这就奇了怪了,他买凶杀人之后,自己竟然失忆了?!

    魏潜道,“你有时候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件事情,你自己也有所察觉吧?”

    崔凝愣了一下,有一瞬怀疑自己的耳朵,看了魏潜一眼,旋即又满脸惊异的看向彭佑。其他人头一回听闻这等奇闻异事,亦觉得惊奇。

    卢大惊恐的退了好几步,“怪不得他没认出我们!这、这不是鬼上身吧!”

    “不……”彭佑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程玉京道,“先把卢氏兄弟带下去。”

    “大人……”

    卢大还想再喊冤,却被崔凝阻止,“魏大人既然能够时隔七年把你们从人海中挖出来,便能查明真相,等着便是。”

    卢大一想也对,现在喊也没有用,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屋里只剩下四人,彭佑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世上真有鬼吗?”

    魏潜道,“我不知道有没有鬼,但你有心魔。”

    彭佑脱力一般,缓缓坐到地上,声音低了下去,“我想单独和魏大人聊聊。”

    魏潜道,“可以。”

    程玉京和崔凝头一次遇见这种异事,很想留下来听一听,可话说到这儿也只好起身出门。

    屋内一片死寂,彭佑抬起头,目光迷茫。

    “我身体里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彭佑迟疑而又痛苦,“你怀疑……是、是他杀了大人?”

    彭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魏潜说的那样,但是他确实有一些记忆空白,偶尔还发现有陌生人入侵自己家中的痕迹,很长一段时间,他变得疑神疑鬼,后来一直正常,他也就将此事压在心底了。

    魏潜看着他,沉默须臾才道,“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只是曾听过这样的奇闻异事。”

    彭佑能执掌一州司法,无疑是个严谨敏锐的人,怎么可能留下许多年前买凶杀人的证据?所以起初魏潜怀疑有人趁机陷害彭佑,然而经过一番查证之后,愕然发现这些人证、物证竟然都是真的!那么,一个严谨且心肠冷硬的人,为何留下这么大一个纰漏?

    在抓捕彭佑之前,魏潜秘密审问了卢氏兄弟。此事的怪异之处,令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民间奇谈:有一个妇人怀了双胎,生产之时难产而亡,只保下一个女婴,取名阿朵。后来鳏夫再娶,阿朵有了后娘。阿朵爹是个走货郎,常常不在家,那继妻狠毒,私下里虐待打骂阿朵不说,出门干活的时候,便将年仅三岁的阿朵关在地窖里,后来觉得如此甚是方便,便直接将人圈在地窖之中当畜生一样养,待她爹回来时才放出。阿朵胆小如鼠,大一点动静都会被吓得全身发抖,可有一天,她突然把继母打个半死,关进地窖,并且声称自己叫阿茹,是阿朵的双胞胎妹妹。之后阿朵又变回原样。如此几回之后,继母多番试探,却发现她什么都不知道,继母以为鬼神显灵,再不敢欺负阿朵。

    魏潜看第一遍的时候只觉得小姑娘聪明,故意装鬼吓唬继母,后仔细想想,发现事情似乎不是这么简单。此后,他专门搜集过这一类的民间怪谈,可惜找到的全都是些毫无根据的鬼怪故事。

    “我曾经被我爹卖到南风馆,后来被先生所救。”彭佑第一次与人说起这段往事,却不似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甚至还能平静的补充一句,“大人是我的启蒙先生。”

    “他散尽家财带,又被退婚,我心里一直很愧疚。后来他觅得贤妻,我很高兴,但……他大婚那几日的事情,我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彭佑至今不能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我第一次失忆,也就是在这次之后,我发现家里开始出现陌生人的痕迹。这个人如鬼魅一般,看不见摸不到,却一直在我身边。”

    魏潜之前只是怀疑试探,眼下几乎可以确定彭佑极有可能真的会在某种情况下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且他们之间并不共享记忆。

    那么,杨檩真是彭佑杀的吗?

    魏潜心中疑虑重重。

第274章 案情走向何方

    第274章

    彭佑想起杨檩倒在血泊里的画面,便是一阵窒息。

    “魏大人。”彭佑逼视魏潜,幽深的眸色之下,压抑的疯狂点点渗出,几乎迫临爆发的边界,“我相信你一定能查明真相。”

    彭佑刚刚看见魏潜和程玉京同时在,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同流合污,在除掉杨檩之后,欲栽赃在自己身上,然而冷静下来之后,又否定了这个想法。等魏潜一语道破他藏得最深的秘密,彭佑已不疑有他。

    因为这件事,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就连杨檩也未必知情。

    真的可能是他自己亲手杀害了杨檩?

    不,彭佑完全不能接受这种可能性,但是当魏潜提出这种怀疑的时候,他却无从反驳。他无法掌控身上的怪病,就像一个梦游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会干什么。

    假如,假如真的是他……

    彭佑不敢想象。

    魏潜垂眸看着失魂落魄的彭佑,缓缓吐出一口气。彭佑如此配合,连最隐秘的事情都和盘托出,至少能说明,现在的这个他,多半真的不知情。

    在以往的案件之中,魏潜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涉案之人,但这一次,不知是太过好奇彭佑的病症,还是被那种极端的情绪撼动,在此次交流询问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抱着不怀疑的态度。他整日泡在各种各样的犯罪案件之中,见过太多虚假、罪恶,他能看出彭佑此时此刻濒临崩溃却强撑着保持理智,如果连这个都是假的,那也只能认了。

    毕竟,他也是人,心中也有不愿怀疑别人的时候。

    外面薄雾渐渐散开,有丝屡阳光落在院中草木之上,很快又被阴云吞噬。

    崔凝抄手站在台阶下一脸凝重的望着房门,程玉京靠在扶栏边把玩手里的折扇,半点没有一州刺史的端正威严。

    “小崔大人不如坐下歇一歇?”程玉京笑问。

    崔凝看向他,认真道,“年轻人多站一会不打紧。”

    程玉京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手心,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一个两个都让本官自叹弗如。”

    作为一个随时准备除掉杨檩和彭佑的人,为了搜集他们的把柄,程玉京可谓使尽解数,可是七年前彭佑买凶杀人这桩事儿,他都没有查到,魏潜才来这么两天,连人证物证都一一找出来了。

    “一个两个?”崔凝疑惑,“除了我五哥之外,还有谁让程刺史发出如此感慨?”

    程玉京顿了一下,忽而笑道,“自然是小崔大人了。”

    “我总觉得大人话里有话,但我没有证据。”崔凝当然不会将这句敷衍当真。她虽然主要负责此案,但自从接手以来着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这种实力,哪里能算的上“不得了”。

    “本官向来是个随性之人,随口之言,不必多想。”程玉京直起身,看了看天,“小崔大人慢慢等着,本官先回去休息休息。”

    崔凝看着他晃晃悠悠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句随口感慨,自然没有什么好多想的,这世上的青年俊才又不止魏潜一个,程玉京这句话没什么毛病,但他对问题的回避,总给崔凝一种刻意的感觉。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崔凝便不在纠结,也不再想杨檩这个案子了,毕竟案情进展到这里,她已经完全看不懂了,多思无益。她见魏潜和彭佑一时半会聊不完,便直接回书房去整理卷宗。

    直到午时,魏潜才命人把彭佑送回牢中。

    崔凝正伏在案上看卷宗,听见外头有细微脚步声,倏然坐直看向门口,不多时,果然见到魏潜出现,眼角眉梢不自觉的笑意,显得十分雀跃。

    “五哥!”崔凝迫不及待的冲上来端茶倒水,“说了这半晌话,累了吧,快来歇歇。”

    魏潜瞧她这一副狗腿的劲儿,心中沉闷也一扫而空,端起茶慢悠悠的喝着,见崔凝就这么坐在对面眼巴巴的瞅着,像只等骨头的小狗,忍不住扬起嘴角,“想问什么便问。”

    “彭佑真的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吗?”崔凝好奇极了,“不是装的?”

    魏潜道,“此事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我们想查明病症,十分困难,而且据他所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异常了。”

    崔凝疑惑道,“五哥觉得这是病?不是鬼神之类的?”

    “人心最难捉摸,许多案子里看上去最不可能杀人的,往往却是凶手,他们有的人平日里循规蹈矩、温和善良,怎么会无缘无故害人性命?”虽然有些事情在世人看来匪夷所思,但魏潜觉得很是寻常,“是因为他们的心病了。至于其他,也无非是病情轻重的区别而已。”

    “既然他很久没有异常,是不是说明根本没有作案?”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让她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魏潜摇头,“他觉得自己没有异常,可能是真的没有异常,也有可能他病情加重,已经影响到他的判断。根据方才的谈话来看,极有可能是后者。”

    魏潜之前就认识彭佑,这次查案,他错误频出,根本不是往日的水平。其实杨檩的死对他打击过大,出现任何失误都是可以理解,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正常情况下他必然会意识到这些问题,可就在刚刚,他相对冷静的情况下,思维仍然十分混乱,还有记忆断层。魏潜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病,觉得十分棘手。

    “那杀杨檩的凶手……”崔凝有些迟疑,她感觉到彭佑的悲痛并不是假的,即使像程玉京所说,他对杨檩有那种感情又如何,他把杨檩看得比自己命还重,得病成什么样才能痛下杀手?

    “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疑点。”魏潜屈指轻轻敲着桌面,“我隐约感觉,有人故意引我将注意力放在彭佑的病上。”

    崔凝不解。

    “一桩七年前的案子,我能查到,完全是因为以往清查过淮南道的卷宗。”魏潜素来博闻强记,所以才能够迅速从中找出破绽,并暗中派人查证。只是……

    “我查这个案子顺利的不可思议,但也没有任何人插手的痕迹,除了卢氏兄弟。”

    崔凝恍然,“五哥觉得这么容易抓到他们,不是巧合?”

    魏潜道,“我查到卢氏兄弟早已经把生意转移到别处去了,大部分时间并不在苏州,但是他们却在如此恰好的时间回来处理关于七年前那些证据,我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巧合。我怀疑,有人故意要误导我,但又找不到丝毫头绪。”

    若是顺着思路走下去,他们势必要把注意力放在彭佑身上,但彭佑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做过买凶杀人之事,根本没有办法为自己分辩,事情过去七年,已经找不到更多证据,假如想要查明真相,只能从他的病情入手。可是这么奇特的病症,谁又能保证一定成功?即使成功,一个类似疯子的证词,能作为呈堂证供吗?

    魏潜不能肯定是否有人在背后操纵,一切只是凭多年破案的直觉而已。

    不过,假如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也太可怕了,什么样的人才能掌控人心、运筹帷幄到这种地步!

    “五哥会想起来查这个案子,是因为王大人偶然提起杨不换吧?难道是他?”崔凝怀疑,但是很快又否定这个想法,“可是他提起杨不换,还是因为我们问起杨檩小厮的事情。反倒是吕大人,似乎对杨不换颇有兴趣,要不是他问起来,王大人也未必会说那么多。”

    魏潜摇头不语。

    “大人!”陈捕头匆匆赶来,“属下带人在城外庄子搜查,找到了小厮坐过的马车。”

第275章 心苑

    崔凝大喜,“果真?!走!过去看看。”

    当日他们在河岸便发现泥土中有大量石灰,便命人到城郊搜查马车、马匹,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是。”陈捕头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两人相距不过半丈,崔凝自然留意到他的神色变化,不禁疑惑,“还有别的事?”

    “那马车……是在彭大人庄子里找到的。”陈捕头是彭佑最得力的下属,平日里关系也十分不错,此时难免想要为他分辨两句,“大人,彭大人与杨别驾情同手足,不可能是杀害杨别驾的凶手!”

    崔凝刚一瞬间才涌上来的那股欣喜劲儿又瞬间尽数落回去。每个人都说彭佑不可能杀杨檩,但是线索又全部都指向他……

    魏潜沉声道,“先看过再说。”

    陈捕头道,“是。”

    崔凝长叹一声,整了整衣服才慢慢走出书房。

    陈捕头担心破坏什么线索,所以并未直接把马车带回衙门,而是留下几个信得过的人看守。

    城东郊野有山有湖,春夏山花烂漫,秋季硕果累累,入冬之后又是另一番人间仙境,因而许多达官贵人都在此处置了庄子別苑。陈捕头领命过来寻找搜查,着实花了不少力气。

    彭佑的庄子就建在山脚下,面积不大,却依山傍水,位置极好。院子是江南常见的样式,大门不似北方大宅那么阔,也是极不打眼的黑色,门上石刻“心苑”二字笔锋凌厉,在这般闲适悠然的景致之中,显得有些违和。

    门口守卫的差役见到几人下马,连忙迎上来,“见过二位大人。”

    崔凝将马鞭丢给差役,正要进门,却听魏潜问,“那扇门是?”

    她停下来,顺着魏潜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不远处还有一门。

    陈捕头道,“大人,那是杨别驾的园子。”

    原来这两个人连別苑都是挨着的,崔凝暗自叹息。

    打开心苑大门,入目便是一片幽翠竹林,将院中一切遮得严严实实。

    “二位大人,这边请。”陈捕头走在前头,却没有带两人直接穿过竹林,而是沿着墙边的小径走,“这片竹林中道路曲折,听说里头有八卦阵,进去像是走迷宫似的,不如走旁边便捷。”

    崔凝看了看竹林,十分不解,“这竹子长得又不是特别密,直接穿过去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跟着路走?难道一个入园的屏障能有十几亩地?”

    “……”

    陈捕头沉默,想起自己对这片林子保持敬畏心数年之久,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

    江南的院子不仅讲究趣味,也十分注重**,通常会在大门处设置各种屏障,一般选用假山的多,所以又叫“开门见山”。心苑这片竹林的作用与假山相似,所谓“八卦阵”可能只是建造园子的工匠用了几分巧思,把路径铺的像迷宫一样,显得更有趣味,但它终究不过是个遮掩院内**的屏障,当然不会占太大片地方,直穿而过怎么会迷路!

    默了片刻,陈捕头干巴巴的解释一句,“也有半亩地呢。”

    算是倔强的挽回尊严吧。

    崔凝没懂,茫然看了魏潜一眼,脸上写满“半亩地怎么了”的疑问。

    魏潜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掩饰笑意。

    待绕过竹林,陈捕头舒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都响亮不少,“往西过两道门就是马厩,二位大人是去看看,还是先审问仆役?”

    “去马厩吧。”魏潜道。

    三人刚至马厩,几名官便连忙上前行礼。

    陈捕头指了指缩在角落里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这就是车夫,也兼管着园子马厩里头的所有事。”

    魏潜只看了一眼,便走近棚子里查看马车。放眼望去,整个马厩只这一辆马车,自然就是陈捕头所说的那一架。他俯身查看车轮,果然见到上面沾染了不少含有石灰的泥土,便伸手取了一些,在指尖轻捻。

    崔凝在一旁,并不参与,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车夫身上,“这三天之内都驾车去过何处?”

    车夫见只是一个女娃问话,倒是不算紧张,规规矩矩的道,“小人这几天没用过车,倒是前天晚上大人来过园子,亲自驾着车出去了一趟。”

    彭佑颇有些怪癖,平常不喜有人近身,家里没有贴身侍候的婢女,出门也不带小厮随从,自己牵马喂马不说,甚至连马车都自己赶,车夫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当时也不觉得这一点有什么不寻常。

    假如彭佑确实有怪病,车夫也没有撒谎,那么,是不是说明前天晚上,“另一个”彭佑出现过,并且杀了小厮呢?

    崔凝叹了口气,又问道,“他何时出门,何时归来?”

    车夫立即道,“大约巳时前后出门,快子时才回来。”

    崔凝见他不假思索,觉得有些奇怪,“你为何如此确定?”

    “那天晚上小人听见动静,以为有人偷马,连忙披着衣服跑出来,却见是大人正在套马车,便上前帮忙。”车夫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表情露出一丝怪异,“若是平常,大人必不会让旁人插手……”

    但是那天车夫凑上去,彭佑便立即退开了,等到车夫将马车套好,又问,“大人要去哪儿,小人送您过去。”

    彭佑闻言连忙拒绝,径自牵着马车离开。

    “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反正就是跟平常不一样……”车夫挠挠头,一时言语匮乏,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崔凝道,“是不是觉得他虽然面容未变,却像是另外一个人?”

    车夫一怔,随即连声附和,“对对对!那天他出去没多会便把马车送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湿透了,不过那晚好像是下了点雨。”

    “送回来之后,他又去了哪里?”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您不如问问正院的仆役。”车夫的活动范围只有这一片,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平日没有资格去前院。

    崔凝看了陈捕头一眼,陈捕头神会,立刻去了主院,令园子的管事把所有下人都集中起来。

    这时,魏潜也将马车里里外外查了个仔细,正站在蹙眉盯着车辕,用帕子慢慢擦拭手指。

    “五哥?”崔凝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

    魏潜回过神,看向崔凝。

    “你在想什么?马车上查出什么问题?”

    魏潜摇头,“车轮上确实沾了河岸上的泥土,车厢里甚至到现在还残留着淡淡酒味。”

    一切证据,都说明彭佑在杨檩死后的第二天晚上,极有可能就是用这辆马车载着醉酒的小厮,把人丢进护城河里,而后返回城中。

    崔凝道,“我们去问问城门守卫不就知道了?”

    “我有预感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这样一来,足以证明彭佑就是杀害小厮的最大嫌疑人,可是魏潜心中并未感觉到丝毫轻松。

    这附近有湖有河,为什么非要选择在护城河动手?小厮留福会是在心苑吃酒之后乘车离开途中被杀吗?中间又发生了何事?

    这一切,似乎只有彭佑知道答案,可他却什么都答不出来。

    “走吧。先去问问其他仆役。”魏潜道。

第276章 离开

    第276章

    彭佑连城中宅子里都没有几个仆役,心苑中就更是如此了。陈捕头把主院所有召集起来站到一起,包括管事,也只有区区五个人。管事看上去五六十岁,微微驼背,像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儿子便是负责修剪园中花木的匠人,老伴儿则管着些擦擦洗洗的活儿。厨娘和帮厨是一对母女,据说是逃难至苏州卖身为奴,与府里签了死契的。

    魏潜立于台阶上,看着一字排开的五个人,一时无语。

    崔凝不可思议的问,“这园子多大?”

    老管事连忙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大人,有十六亩地。”

    “哈?”崔凝这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彭佑半夜来这里,若是带着杨檩的小厮一起离开,那么,小厮之前可能就藏在心苑里。崔凝满心以为审问仆役之后能有不错的收获,可是现在一看,偌大个园子,居然只有五个仆役!哦,算上马夫统共有六个!还都老的老、弱的弱,这能顾得过来十六亩地的园子?别说有一个人藏在园子里,便是藏十个,他们也未必能发现吧?

    崔凝环顾周围,果然发现地面落叶堆积,廊下石板上也有一些灰尘。

    陈捕头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不甚确定的道,“心苑虽大,屋舍却不多,五个人应该能勉强能支应吧?”

    陈捕头并不知道一个这么大的园子需要多少人养护,但他想总不能比种地更累吧!他就见过,乡下有一家五口种十来亩地的。

    老管事道,“正是正是!咱们园子跟杨大人的园子挨着,哦,就是隔壁那个麓园。杨大人知道咱们大人不喜欢闹腾,园子里人少,便交代那边一个月来帮忙打扫一回,咱们就是平日收拾收拾,不难的。”

    魏潜正在观察园子,闻言回过头,“他们哪天过来打扫?这个月可曾来过吗?”

    “每月十五,这个月还没来。”老管事道。

    魏潜这才开始询问正题,“彭大人前天夜里可曾来过心苑?”

    “前天夜里?没有啊?”老管事不确定的看向自己老伴儿。

    老妪低声啐道,“看我作甚!我耳朵还没你好使,哪儿听得到。”

    管事儿子略有些尴尬,“小的一向睡得实。”

    魏潜看向剩下两人,“你们也没看见?”

    一直缩在厨娘旁边的女子小心翼翼的看了魏潜一眼,红着脸低下头,嗫嚅道,“奴婢看见了。”

    厨娘焦急的扯了她袖子一下。

    魏潜目光落在她身上,“详细说来。”

    女子觉得那声音低沉悦耳,光是听着声音,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一时间满脑子都是刚才看见的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哪里还顾得上害怕,一股脑把知道的事情全倒了出来,“前天、前天奴婢起夜,看见大人从角门离开,奴婢喊了几声,他非但没应,还索性拔腿跑了。”

    魏潜继续问,“什么时辰?”

    “不知道。”女子不确定的道,“估摸着,怎么也得是后半夜吧。”

    城郊没有打更人,那天夜里又是阴天,一般人迷迷糊糊起夜,根本无法准确判断时间,不过这番说辞倒是刚好与马夫的证词能够对上。

    魏潜心知在彭佑的事上恐怕问不出更多线索了,转念换了个问题,“你们可认得留福?”

    老管家道,“也曾见过几回。”

    “最近可曾见过他?”魏潜问。

    五个人皆说没有。

    魏潜没再继续问,只命人将他们带下去看着,又吩咐陈捕头带人去搜索整个心苑,看看有没有人藏身过的痕迹。

    “线索断掉了。”崔凝叹了口气,朝麓园的方向张望,“五哥,你说那小厮如果没有躲在心苑,会不会是藏在隔壁园子里啊?”

    “很难说。”

    “那现在去查麓园吗?”

    魏潜道,“先不去。”

    崔凝诧异。

    魏潜破案,凡遇不确定的事情必会追根究底,从来不会放着任何“疑似”、“可能”不管。

    魏潜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现在种种证据都指向彭佑,他没有必要装做失忆,不为自己辩解。现在线索断了,但是我们也知道小厮遇害的那天晚上,彭佑确实一个人出现在城外过,并且极有可能用马车载过小厮。我们不妨做个假设:假如彭佑就是杀害小厮的凶手,你觉得他杀人动机会是什么?”

    崔凝思索道,“有可能是与小厮合谋杀了杨檩之后斩草除根,也有可能是知道小厮杀了杨檩,所以杀了小厮为杨檩报仇!”

    “彭佑对杨檩情分极深,如果小厮真杀了杨檩,不太可能用如此温和的手段报复。”不等崔凝深想,魏潜又忽然换了个问题,“假若彭佑的怪病真能让他变成两个人,你猜另外一个彭佑会是什么样子?”

    “这怎么能……”崔凝刚想说不可能猜到,忽然想起马夫和厨娘女儿的叙述,“前天晚上出现的应该不是彭佑本人,听他们所言,那个人似乎不如彭佑冷静凶悍。”

    魏潜赞许的看着她,“不错。除了这些只言片语,往远了想,无论是七年前买凶杀人,还是后来种种事情,都能看出他做事顾头不顾尾,可以说并不聪明,或者不够成熟。他在杨檩大婚和重用杨不换的时候都有过一次失忆,我猜,他可能对杨檩有着非同一般的占有欲。”

    在魏潜的描述之中,一个鲜明的形象立刻跃然于崔凝脑海。

    “如果彭佑一直无法为自己辩解,一切罪责很有可能会落在他身上。”崔凝丝毫没有头绪,“五哥,我们该怎么办?”

    魏潜垂眼看着她,久久未语。

    “五哥?你怎么了?”崔凝疑惑。

    魏潜迟疑,“我想亲自去吴县一趟,你一个人在苏州……”

    吴县县令,也就是当初献马给杨檩的人,是除了彭佑之外,最有嫌疑的人。

    崔凝打断他,语气轻松的道,“你去好了,我可不是一个人,衙门里不是还有满院子的兵吗?再说你也不会去很久。相信我,我能行的!”

    “好。”魏潜浅笑,抬手想揉揉她的脑袋,但想到正在外面办案,便顿了一下,改为拍肩,“事不宜迟,我即刻就去,次日一早便回。你回到城中之后可多留意彭佑的情况,也可查一查吴县县令的背景。”

    崔凝一一答应下来。

    吴县距离这里不算太远,魏潜不打算回城。崔凝送魏潜到心苑马厩门口便直接折回,方才转身,便听见隔着一道门,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过来。

    “大人。”

第277章 映桃

    第277章

    崔凝脚步猛地一顿,左右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立即蹑手蹑脚的凑近门边,探头从门缝瞧了过去,见魏潜握着马鞭站在马槽旁,身前一名女子垂首施礼。

    那女子背对着门,但从衣着来看,正是刚刚才见过的厨娘的女儿。

    “奴婢有话想对大人说,请大人屏退左右。”

    婢女声音难掩娇羞婉转,带着点似有若无的颤音,仿佛下一刻就要捂着心娇喘似的,听得崔凝牙根子泛酸。

    魏潜看着婢女这副做派,不由拧起眉,“关于彭大人?”

    “是。”她咬咬唇,忽然跪到魏潜面前,“奴婢知道一些事情,都可以告诉大人,只求大人答应奴婢一件事。”

    魏潜顿了一息,“你有何求?”

    “奴婢想单独与大人说。”婢女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魏潜。光从他头顶照射下来,勾勒出刀削斧凿般深邃俊朗的面容,似要一瞬间要晃花她的眼。

    在马棚看守的两名差役看向魏潜,只等他一声令下,他们便退开。

    这种迷恋的目光,魏潜从前看过太多,若是现在还不知道婢女是什么意思,他不用在监察司呆着了,“带她去找崔大人。”

    差役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

    魏潜吩咐完便不再理会,转身去解缰绳。

    那婢女羞恼的站起来,“旁人来问,我是绝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这死缠烂打的劲儿,叫崔凝听的一肚子气。她本想着破案要紧,便没浪费时间黏糊糊的送别,没想到竟是便宜别人了!

    那边魏潜冷声道,“你们俩同她好好讲讲,包庇疑犯、用线索要挟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

    崔凝从门缝里看见魏潜牵着马往侧门处去,直接推门进了院子。

    院内四人皆闻声看过来。

    魏潜忍俊不禁,“怎么回来了?”

    崔凝理直气壮,“这不是听闻有线索嘛!”

    “崔大人消息倒是灵通。”魏潜打趣了一句,笑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嗯。”崔凝干咳了一声,装模作样的道,“既然来都来了,顺便送送你吧!”

    所谓送,也不过就是从马厩送出门而已。

    从心苑的侧门出去,便是一条小道,崔凝站在门口,看着魏潜策马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不禁小声嘀咕,“送别这种事果然不适合我。”

    “大人,这婢女如何处置?”差役过来问。

    “我先问几句话。”崔凝转身进门。

    婢女还站在原处,未敢离开,崔凝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婢女不是让人一打眼便觉着美貌的人,但是五官端正,皮肤白嫩,身段玲珑有致,确实算是有几分姿色,不过瞧着她一副怯懦柔弱的样子,怎么都想不到竟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事,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在崔凝打量婢女的同时,婢女也在好奇的看她。她却也不甚在意,只问道,“叫什么名字?”

    “映桃。”

    崔凝笑问,“不知道映桃姑娘有没有将魏大人的话听明白?”

    映桃避开她的目光,有些不满,“我又不是不说,只是……”

    崔凝能感觉到,她声音虽然细弱,但并不惧怕,于是便收起笑脸,直接打断她,“你想求何事?监察司断案也不是完全不讲人情,你的要求若在情理之中,也可以考虑。”

    “你能做主?”映桃怀疑道。

    差役呵斥,“这位是监察司崔大人,岂容你质疑?!”

    映桃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眼前的少女日只穿了身束袖胡服,头发随意梳了个髻,没有戴任何首饰,先前问话的时候,也没怎么说话,她还以为是那位魏大人身边的丫鬟。

    “我……”映桃跑来找魏潜,实在是被美色所惑,一时冲动,只是方才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总算找回几分理智,忸怩道,“家主不常来心苑,我和我娘都是签了死契的奴婢,留在这里总受人欺负,我们……我只是想求魏大人给我们找个安身之处。”

    “这好办,只要彭大人点头,这满苏州城,你看谁家合适,我送你们过去便是。”崔凝痛快道。

    映桃一脸惊慌,“不不不,不必劳烦大人。”

    心苑的管事一家都还算朴实心善,平常还真没有欺负过她们,母女俩住在漂亮的园子里头,拿着月钱,平常也不需要伺候人,她跑来找魏潜,可不是因为过的不好,而是想去他身边。

    崔凝自然能看出她在撒谎,但也懒得追究,“此事容后再说。不如映桃姑娘先说说都知道些什么事?”

    映桃不情不愿的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天傍晚看见留福过来找我们家大人,俩人就在角门边上说话,留福说完就走了,大人好像很生气,连门都没进,直接回城去了。”

    前天傍晚?原来在小厮死之前,见过彭佑不止一次!

    崔凝连忙问道,“你可听见他们对话内容?”

第278章 分神

    第278章

    映桃道,“奴婢当时离得远,只隐约听见留福说什么‘内情’、‘晚宴’。”

    “晚宴?!”

    听到这个关键性的信息,崔凝立刻开始推测当天晚上大概发生了什么。

    留福一定与杀死杨檩的凶手有什么关系!杨檩死后,他专程约见彭佑,并且告诉彭佑“欲知真相,便要赴一场晚宴”。彭佑有没有去赴宴,是否知道了真相,眼下都不得而知,但整件事情透露出的不寻常,完全符合魏潜之前的猜测——有人在故意误导他们查案!

    崔凝想,这个人十有**就是凶手。他在杀害杨檩之后,又把唯一知情的留福除掉,并且引彭佑前去,将一切嫁祸在他头上,一箭双雕,真是打的好算盘!

    大家都说,杨檩死后彭佑一直不眠不休的带人查案,这至少证明,他在这段时间独处的时间不多,所以不可能一个人走远。这意味着当日留福口中的晚宴地点,就在心苑附近!

    崔凝想到这里,不由冲着映桃弯起嘴角,自以为笑的分外和善,殊不知配上说话的内容,像极了威胁,“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希望你方才说知道很多内情,不是在诓我们。”

    映桃顿时觉得浑身寒毛直立,因为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啊!彭佑就像是卖身朝廷似的,一年到头都在忙公务,偶尔休息也大都赖在杨檩家,连城中的家都鲜少回去,更何况这远郊別苑?反正映桃自打来到这里,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映桃绞尽脑汁回想关于彭佑的一切,还真叫她想起那么一件事,“外人都说我们家大人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夜啼,不过,大概是一年前吧,我有一回看见他半夜一个人在花园里哭,好不可怜!想来,他并不像旁人说的那般铁石心肠。”

    “他哭什么?”崔凝问。

    映桃连忙道,“他哭的涕泗横流,我哪儿敢去问!万一他觉得丢面子呢?”

    崔凝就纳闷了,“怎么你们家大人半夜干什么事儿都恰好被你看见了?”

    映桃给了崔凝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羞涩的低头揪着帕子。

    作为一个“有理想”的婢女,映桃当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翻身做主子的机会。彭佑在外名声不好,说到男女之事,大家背地里也在猜测他这把年纪不成亲,是不是那方面不行,但映桃不在乎。所以只要彭佑过来,她必要抓住机会往上凑。

    崔凝刚开始懵了一下,待想明白之后,顿时觉得一言难尽。她还以为这女人是被五哥魅力折服,要死缠烂打非君不可,敢情人家只是广撒网啊!

    映桃见她面色不大好,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奴婢能走了吧?”

    崔凝大概了解了映桃的性子,便道,“回吧,但是没有得到我允许之前不准走出心苑一步。还有,若是想起别的有关你们家大人的事,立刻告诉我,届时重重有赏。”

    “欸!好!”映桃立刻喜滋滋的应下。

    崔凝敷衍的“嗯”了一声。

    魏潜这一走,她发现自己突然多了许多事。

    现在有了新的线索,崔凝便命人在附近秘密打听前天晚上哪家有宴,另外,心苑和麓园也须得细细搜查。

    心苑占地十六亩,麓园却比它大一倍还多!天黑之前肯定查不完,崔凝让人留下看守,自己则直接返回城中,一方面确认前天晚上彭佑的行踪,另一方面,要留意他现在的状态。

    这桩案子疑云重重,前一刻毫无头绪,后一刻便又突然冒出许多线索,可是查着查着又发觉全都不对,如此反复,也不知真相究竟落在何处。崔凝觉得,之前轰动京城的司言灵案也远没有这样折磨人。

    府衙厢房。

    彭佑手脚戴着镣铐坐在胡椅上,盯着面前飘着橘香的茶汤怔然出神,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像。

    这次案件特殊,所以魏潜并没有把彭佑拘禁在大牢里,免得案子尚未查完又出什么意外。

    “从城门守卫,到你那些下属,我都确认了一遍,马夫没有撒谎,小厮死的那天傍晚到深夜,你确实单独去过城外。”

    崔凝心里颇为唏嘘,前两日这个人还一腔悲愤没日没夜的查找凶手,转眼却成了阶下囚,并且还有可能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杀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他现在的感受,崔凝实在没办法体会,因此完全猜不透他现在在想些什么,“你真的没有任何印象了?”

    彭佑动了一下,随即摇头。

    崔凝叹气,“彭大人,现在形势对你很不利。”

    “不论我变成什么样都绝不会伤害他。”彭佑开口,声音低哑。

    所以就是毫无证据,全凭感情咯?崔凝挠头,盯着彭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相对无言。

    彭佑仍然盯着那杯茶,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腻的景色。

    崔凝满脑子的线索团成一个球,解不开理还乱。她便索性不再捋案情,转而想起了彭佑的病症。

    这种奇怪的病症,姑且认为是两魂共存一体好了。这两个魂魄之间难道真的能够完全互不相干吗?

    崔凝想到小时候曾经看过道家结丹秘法,书上云:精炁合而成气,气神合而归神,三归二,二归一,神可分二、生三,引浊出体,除之,抱元守一,练一还无,终得还虚。1

    说是修道之人炼气大成,便能够生化神识。化神境界可以凭心将神识分成许多股,于是便可以把其中阻碍道心的部分单独分出,用各种方法进行锤炼,称之为“炼神”,等到心障除去,再抱元守一,将唯一的纯净的神识归于大道,便可达到还虚境界。传说到达此境界,能在体内产生形状“大如鸡卵”的金丹。

    她当时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十分好奇,把神识分成许多股是怎样玄妙的境界。二师兄还打趣她,说她杂念如此之多,若是到了分神之时,怕是要分出十个八个小阿凝来。她就问,如果真的分成十个八个,那哪一个才是她呢?四师兄道,分出来的只是杂念,本我一直都在。

    “分出来的是只是杂念……杂念……本我……”崔凝眼睛一亮,“是了!杂念只是一部分,而本我才是全部!”

    如果彭佑现在的情况类似于分神,两魂之中,属于“杂念”的那个,一般不会是主导地位,“本我”不想让“杂念”知道的事情,他便不会知道!

    所以说……彭佑那个不怎么聪明、偏执、懦弱并且像蜗牛一样缩在壳里的才是“本我”,而这个强悍的反而是杂念?

    这么一想,崔凝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测了。

    有了这些念头,崔凝再看彭佑的时候便忽然发现很多不寻常的事情,譬如,他今天晚上一直安安静静的坐着,从头到尾没有和她有任何目光交流,也不愿意说话,唯一一句还那么感情用事。

    这不是之前的彭佑!

    这个猜测,让崔凝忽然兴奋起来。

    似乎是她的目光太过迫人,彭佑看上去有些不安的双手握住杯子。

第280章 替代

    第280章

    卫冷代替彭佑承受所有痛苦,抵御来自外界的伤害,同时卫冷的性格,也许正是映射出彭佑内心深处的秘密——其实他渴望能够享受与杨檩之间的特殊关系。

    又或许正因如此,所以在杨檩背叛诺言娶妻之后,彭佑才会再次遭受打击。

    杨檩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光,可是杨檩身边却总是会出现许多人,除了妻子,还有红颜知己、志同道合的友人,而彭佑只是其中一个。

    这些痛苦,凌迟一般,一点一点的,肢解他的灵魂。

    此时的彭佑显然已经很不正常,他买凶杀死杨不换死后,突然躲藏起来,并让彭二完全替代了自己。

    彭二的产生,是因为彭佑想杀死自己。

    人就是如此矛盾,他不想活了,但又像是触发了某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催生出了一个替代者,来阻止他自我毁灭的行为。

    卫冷嗤笑,“要我说,杨檩肯舍弃身家去救阿佑,怕是心里早就惦记上他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人呢?可他偏偏不信。”

    他不信,所以有了彭二。剔除了杨檩对他的所有伤害,清清白白的,活成他心中最理想的样子。

    “所以前天晚上是彭佑去见的留福?”崔凝问。

    卫冷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你猜?”

    他眼角上翘,唇畔永远噙着笑,仿佛要引人堕入**,一起沉沦。他的笑风流多情,魅惑勾人,却唯独没有高兴。

    崔凝与他拉开距离,“我猜不中。”

    那天所有目击者口中所描述的人有点像“本我”彭佑,可是在了解了“他们”之后,崔凝又觉得不是。她也不知道,彭佑分裂出这些人之后,他本身那些情感还在不在,经受过的痛苦会不会减少,所以很难想象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他已经有七年没有出现过了。”卫冷脸上的笑意都收敛了些,“我甚至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七年没有出现过?

    映桃说曾经见过彭大人一个人在园子里哭,可是彭佑分裂出的这两个人,都不像是会轻易掉眼泪的性子,崔凝看着卫冷,满心疑惑,“难道……除了你和彭二之外,还有其他人?”

    “唷。真是不得了呢。”卫冷笑着躺在胡床上,也没想卖关子,侧身用手支着头,“你猜对了!还有一个,他叫小鱼,今年十四岁,是个爱哭的家伙。”

    一生二,二生三,崔凝都已经麻木了,就算现在有人说彭佑能分出一百个人,她都不会吃惊。

    崔凝道,“那天晚上去见留福的人是他?”

    “嗯。”

    崔凝抱着一丝希望,“你应该知道事情经过吧?”

    卫冷失笑,“谁告诉你,我知道?那小家伙鬼着呢,不像彭二这个大傻子。”

    算起来,卫冷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过。自从杨檩续弦之后,再没有找他寻欢,他无聊的紧,疯玩过一阵子,发现没多大意思,便歇着了。

    崔凝总算明白为什么魏潜明知道彭佑可能是知情者,却不从他这里下手。因为人虽然近在眼前,但机会着实渺茫,光是了解病情都要消耗很长时间。如果凶手趁机消灭证据,那这个案子真要悬了。

第281章 橘香散(1)

    第281章

    好在崔凝本就是抱着万一的心态,本就没想过一定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所以谈不上失望。

    “你能不能让小鱼出来?”崔凝问。

    卫冷懒洋洋的道,“我回去了,自然会有人出来,至于是谁,却不受我控制。”

    还有一种可能,卫冷未说出口:假如没有人愿意出来,躯壳就会昏迷,若是一直没有人愿意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死亡。

    卫冷这一次出来,完全是因为小鱼突然回去,迫不得已罢了。

    “小崔大人。”卫冷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神色,“除了彭二,没有人在乎杨檩死活,我也,不在乎……”

    不在乎吗?他因为杨檩而生,因为杨檩的冷落而沉睡,现在杨檩死了,他或许也会消失。

    崔凝察觉到他情绪变化,顿时觉得不妙,“卫冷,你别想不开啊!”

    卫冷愣了一下,却未曾回答崔凝的话,而是忽然又说起案子,“那天小鱼偶然发现有人冒充我约杨檩,便跟踪他到了一家客栈……”

    小鱼看见卷云就在客栈附近,就找了个地方蹲守。

    等了约莫一刻,小鱼看见留福鬼鬼祟祟的从暗巷出来,便跟了上去,只是他不熟悉路,半道上跟丢了。

    “小鱼不甘心,所以每天都会出来到跟丢留福的地方转转。前天早上,终于叫他抓到人。留福却只说欲知真相,傍晚到心苑一会。那小子玩心重,傻不愣登的就去了。”卫冷无奈道,“他去赴宴途中,不知怎么晕了过去,待再醒来时,便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马车上。”

    崔凝立即问,“留福叫他去何处赴宴?”

    “一个叫橘香散的地方。”

    “橘香散?”

    这名字听着不像个地名,倒像是某种香。

    卫冷道,“他只知道这么多了。”

    从方才短短一个照面,以及其他的叙述,崔凝大致了解了小鱼。那是个好奇心很重,却又格外容易受惊的少年。

    “多谢卫先生。”崔凝起身,“您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和守卫说。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卫冷靠在胡床扶手上仰头看着她,粲然一笑,吴语软哝,“再会啊。”

    他现在不同于一开始骚里骚气的样子,可是笑也不似旁人那般爽朗,眉眼之间总带着一点缠绵。

    崔凝被他的笑容晃了眼,愣了片刻,才笑着回道,“再会。”

    出了房门,崔凝匆匆往书房去,走出不远,忽然停住脚步,耳边全都是全都是卫冷那句“再会啊”,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崔凝想着,便直接折道回去。

    她推开门,便见屋里头的人霍得站了起来,满脸焦急的迎上来,“崔大人,案子有眉目了吗?”

    崔凝看着他绷得紧紧的脸,仿佛所有的光彩都敛了起来,变回了那个严肃的、阴郁的彭佑。不,也许应该叫彭二。

    “彭大人。”崔凝回过神,缓缓吐出一口气,“你……”

    她本想问问,他如此才能过人,怎么会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可是转念一想,这是种病,是病就说明有某种缺陷。有些事情,注定没有答案。

第282章 橘香散(2)

    第282章

    “没事。”崔凝想通了,便没有再问什么,只道,“你放宽心,迄今为止还没有五哥破不了的案。”

    彭佑闻言,像是松了口气,“魏大人接手了?”

    崔凝点头,“嗯。”

    崔凝顿了一下,忽然又问,“彭大人,案子结束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彭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竟是没反应过来。

    崔凝尴尬笑笑,“随口一问罢了。天色晚了,你早些休息吧。”

    她并不算多愁善感,此时心里却难免有些唏嘘。彭佑分裂出的三个人,一个是好奇的少年,天真无邪,一个是稳重的男人,忠诚有才干,只有卫冷完完全全是为了抵御伤害而生,他生来强大,不会哭弱,不会低头,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使他褪去笑容。可是就在刚才,他低垂眼帘说话的样子,仿佛卸下了重担。

    假如一个人一生中全部都是伤痛,活着必然是种煎熬吧?

    彭佑后来大部分的创伤都是来自于杨檩,现在杨檩死了,卫冷会不会觉得完成使命,然后消失?一旦他们之中最强大的人消失,将会发生什么?

    崔凝叹了口气,快步回到书房,在一堆卷宗之中找到了吴县的,刚刚翻开,又忽然想起卫冷提到的“橘香散”。与其大海捞针似的排查,不如从这个地方入手。

    “来人!备车!”

    两刻之后,马车到一处园子前。

    车夫“吁”的一声停稳马车,转头对崔凝道,“大人,这里就是咱们刺史的园子。”

    刺史真正的住宅是在府衙后头,这个“程家花园”只是程玉京另置的,虽起了个“花园”的名字,但事实上就是程玉京的家。

    坐在车前的士兵先跳下车,崔凝随后下来,抬眼望过去,不由惊讶的“咦”了一声。

    程府门口挂着两盏灯笼,上书一个“程”字,大门倒是没有什么稀奇,但是门后一片光亮,像是要照亮整个苏州城的架势倒是难得一见的景儿。

    崔凝看了几眼,便令士兵上前叫门。

    不多时,里头一个少年从侧门探出头,看见崔凝,略显诧异,“您那位?”

    崔凝道,“监察司崔凝前来拜访。”

    “监察司?!”少年瞪圆眼睛,“你、你等等!”

    说罢,砰的一声关上门,急忙跑去通传,隔了一会又带了程府的管家匆匆返回。

    侧门再次打开,程府管家满脸堆笑的走出来,叉手行礼,“门房小子不懂事,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倒是我深夜来访叨扰刺史。”崔凝道。

    管家假惺惺笑的道,“哪里哪里,我家大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大人稍等,我这就叫人开正门。”

    崔凝哪里听不出这只是客套话,倘若真的想开,方才来的路上早就命人开了,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

    本来开不开正门的她也不在乎,更何况她大晚上不打声招呼跑过来,失礼在先,就算人家直接甩脸子也正常,但做戏这种事情,要是对方演的太假,她也懒得费劲虚与委蛇,“我有急事,不用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

    管家讪讪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大人请。”

    程家大门平平无奇,可过了一道门,瞬间便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府内不仅四处游廊、屋檐挂满灯笼,就连院中树上假山也都别出心裁的用各种各样的小灯笼装饰,照的整个园子亮如白昼。

    崔凝在管家引领下,顺着小径七拐八拐的来到湖边。岸边垂柳上的灯笼随着湖风明明灭灭,湖面水雾袅袅,水上飘着许多莲花灯随波摇晃,湖中枯残的荷叶之上凝结的浅霜在这些光线的映照下晶莹发亮,恍若梦境一般。

    崔凝自从到了崔家之后,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可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这么玩的!

    管家带着她在一处石舫前停下,“我们家大人正在里头,您请。”

    “有劳。”

    崔凝正要进去,不经意间却瞥见石舫牌匾上字,瞳孔猛然一缩。

    匾上“橘香散”三个字,随性自然,颇有几分不羁之态,若是平时,她说不定还会发自内心的赞赏一番,这会儿第一反应确实扭头看了身后士兵一眼,满心忐忑的想着:坏了坏了,看来人带少了!我这不是提前来送菜了吧!

    不过再一想,既然凶手如此了解苏州这些官员的事,要假借程玉京的名义也不是不可能……

    程玉京的声音从舫内传出,“小崔大人既然到了,怎么不进来?”

    崔凝稍作镇定,举步进入。

    甫一进门,崔凝眼前一暗,适应了片刻,眼前才逐渐清晰起来。石舫之内与外面灯火通明不同,反而一灯如豆,几乎只照亮了胡床前那一小片地方。

    “卷帘。”程玉京道。

    这时屏风后窸窣有声,很快四下窗帘被卷起,屋内瞬间亮堂起来。

    崔凝这才看见屋内竟然还有六个婢女。程玉京施施然从屏风后走出来。

    原本崔凝有无数个问题要问,但是被外头门匾上“橘香散”三个字给噎了回去,一时间还没想好深夜造访的借口,于是不等程玉京问,便率先开口,“大人这石舫的名字很特别。”

    “白术4两,陈皮2两,茯苓2两,甘草2两,附子1两,干姜半两。调顺三焦,平和胃气,顺气。”程玉京边说,便笑着伸手请崔凝落座,“橘香散(san 三声),一个顺气的药方。”

    崔凝笑道,“下官还以为是香名。”

    程玉京笑道,“这么说也没错,起初我家夫人在岸边种了许多橘树,一到五月橘子花纷纷洒洒,她喜欢橘子花的香味,便仿着调了一味香,叫橘香散(四声)。”

    “方才一路过来,却是没见到橘子树。”崔凝道。

    程玉京笑容顿了一下,随后淡淡道,“她去世的第二年,我把树都给拔了。”

    “下官不知……”

    崔凝正要道歉,却被他笑着打断,“拔了之后,我又后悔了,也拉不下脸栽回去,所以给石舫改了个名字。没想到后来这官儿当得受气,气得饭都吃不下,真要喝几服橘香散了。我琢磨着,定是她泉下有知,故意报复我呢吧!”

第283章 惊鸿一面

    第283章

    崔凝无意戳人痛处,不过看他像是挺愿意提起程夫人,便附和了一句,“想必您与尊夫人感情甚笃。”

    “感情嘛……”程玉京自嘲一笑,“不提也罢!她去后,我这大大小小的纳了满院子,快活的很。”

    崔凝腹诽:这满脸自怨自艾还能再明显点吗!

    婢女端着茶点上来,轻手轻脚的摆上桌。

    程玉京端着茶并不喝,只放在鼻端轻嗅茶香。他见崔凝迟迟不表明来意,心中觉得有趣,便也丝毫不着急询问。

    “咳。”崔凝干咳了一声,起身施礼,“下官冒昧寻上门来,还望大人恕罪。”

    程玉京抬手示意她坐下来,故意调侃道,“诶,先坐,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要不要恕罪,端看你说什么。”

    崔凝却也不慌,淡定落座,“彭佑身患怪病,方才下官审问之事,恰巧碰到他病发。”

    “哦?”程玉京似乎有点兴趣,然而神情却未有什么变化。

    崔凝问,“您之前可知彭佑有疾?”

    程玉京不答反问,“他患有何疾?”

    崔凝道,“他在某种情况下,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程玉京闻言皱起眉头,沉思须臾,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坐直身子,“你的意思是,他和常人不同,一个皮囊之下有两个魂魄?”

    “唔。”崔凝突然觉得不太好解释,“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

    程玉京忽然想起一件事,顿时满面震惊,“怪不得……怪不得……”

    七年前,他在润州任长史,恰逢冬至,便与几位友人相约去郊外山庄赏梅。

    那天傍晚忽逢大雪,众人欣喜若狂,当夜便留宿山庄。屋内炉火融融,一众人开着门,围坐炉边焙酒赏雪,外面天气阴暗,大雪纷纷,有一人忽而从一旁树林走出来,闯入众人视线。那人身形瘦长,白衣大氅,青丝与衣袂在雪中翩飞,似要随风羽化登仙。

    待近了,众人才看清此人衣衫散开,刬袜踏雪,青丝披散,明明是有些狼狈的装束,走的也极快,姿态却十分从容洒脱。只不过他一直侧对着这边,脸又被飞起的青丝遮掩,并不能看清长相。

    程玉京本就是个放浪不羁的性子,他的朋友也自然不是什么规行矩步之人,见着此情此景,颇觉得合意,便有人高声笑问,“这位郎君,可要进来喝上一杯暖暖身子?”

    那人闻声看过来,青丝被风扬起,露出一张雪白俊俏雌雄莫辩的脸,唇角带着一点红痕,似魅似仙。他弯起眉眼,冲众人一笑,脚步却未停,氅衣顺着肩头滑落亦无所觉,飞快进入不远处的一座阁楼。

    众人一时间被惊艳到失语。那张脸分明带着几分稚气,一举一动却尽是风/流,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端是摄人心魄。

    其实若说那小郎君生的多么俊美无双,倒也不至于,只是或许是因为美景相映,便成了程玉京平生所见最美之一。众人之中不乏擅画者,但是当他们激动的铺纸执笔,竟然画不出那情景之万一。

    程玉京还记得初次见到彭佑的时候,他也不过十几岁,皮肤雪白,雌雄莫辩,容貌颇类那个小郎君,只是性子似乎有些怯弱,缩在杨檩身边,目光躲闪不敢与人对视,明明九分的容貌,勉强只剩五分。程玉京瞧见这种人就腻味。

    可杨檩也不知怎么养的孩子,隔了几年再见,一只小羊羔突然变成了凶悍的狼,面容棱角分明,一双眼眸黑沉沉的,说话之时紧紧盯着人,仿佛在看着将死的猎物。乍一见,程玉京完全没认出来。

    “我就说!短短数年,一个人怎么可能变化如此之大!”程玉京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见过彭佑的改变远不止一次,“不对呀……他难道……”

    崔凝不等他细想,叹了口气,看上去颇为惋惜,“看来一时无法探知其中秘密了。”

    “你既然知道此事,必是见过他的变化了。”程玉京想起雪天看到的那一幕,不由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他说他叫卫冷,很爱笑,笑起来特别好看,和彭……彭佑完全不同。”崔凝考虑到“橘香散”的事情,话便只说了一半。

    “卫冷……一定就是他!”程玉京起了兴致,“我这就与你同去府衙提审卫冷,想必杨檩之死,与他有脱不开的干系。”

    “大人!”崔凝连忙阻止,“他已经变回原样了。”

    程玉京满不在乎,“既然他能变,就想办法让他变,事关案情,难道还要坐等不成?”

    崔凝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他一个甩手掌柜,突然间变得如此积极,哪里是在意案情,分明是好奇心作祟。可到底是她大半夜跑来说起此事,眼下只能好言相劝,“案子如今移交监察司,大人若是插手,难免有些说不清。”

    “唉!”程玉京砸了一下嘴,“可惜了。”

    崔凝见状,试探道,“大人似乎对卫冷很感兴趣?”

    程玉京笑道,“我对有意思的事情都感兴趣。”

    “下官此次过来就是为了此事,既然大人亦不知情,下官就不叨扰了。”崔凝起身告辞。

    程玉京也不假客套的挽留,直接道,“阿燕,替我送送小崔大人。”

    站在旁边没什么存在感的婢女应了声“是”,陪着崔凝出门。

    程玉京斜靠在扶手上,眯着眼睛看着她们离开。

    屋内一片寂静,隔了半晌,程玉京无声抬手,动了两下手指,一旁的婢女立即躬身上前。

    “叫人跟着崔凝,看她去了何处。”

    “是。”

    崔凝走出程府,回首只见两个写了“程”字的灯笼随风微微晃荡,仿如刚才灯火如昼的场景只是一场幻觉。

    跟着她的士兵忍不住感叹,“这一晚上得烧多少灯烛啊,贵族的日子果然奢靡。”

    崔凝正抄着手沉思,闻言,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士兵顿时一凛,他只是看这女大人面嫩,便放肆了一些,却忘记这位背后可是清河崔氏!妥妥的门阀贵族,比程氏还要有权有势。他生怕被问罪,提心吊胆的等了半晌,没等来斥责,谁料转眼一看,这位小崔大人皱着眉头仿佛遇到什么天大的难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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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正经的文案:阿凝是个目标明确的女孩纸,从懂事以来对自己的形象定位就是:贤淑、优雅、淡定、从容、大气!但在做到这一切之前,她首先,必须得撸起袖子掀翻那帮装逼的伪君子!!!
不正经文案:他那么耀眼,宛若烈烈金乌让人不敢直视、不敢靠近,就连他主动接近,阿凝都觉得自己要被烤化了,始终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拥有了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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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智多者夭寿,你能拯救我和我们的孩子。
她恼怒又担忧:就算以后我生的孩子能笨点,可你又不会变笨。
他抱住她道:近墨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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