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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袖唐     崔大人驾到txt下载     崔大人驾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9章 鹿台咏

    第299章

    “魏大人。”谢飏看向魏潜,眸光之中竟然隐约泛出笑意。

    魏潜颌首,“谢大人。”

    崔凝去苏州之前与谢飏匆匆见了一面,比起那时,他的神态越发的冷,与之对视,只觉冷锋逼人,便是笑,也丝毫没有温度。崔凝不由觉得惊讶,先时她只觉得谢飏气势太盛教人觉得难以接近,然而彼时笑起来时风姿灼人,却分明不似这般清冷。

    “表哥。”崔净欠身施礼。

    崔凝与崔况亦随之行礼,“表哥。”

    谢飏微微颌首。

    “既然不期而会,不如同坐?”魏潜询问众人意见。

    崔家三姐弟自然没有意见,谢飏亦欣然应邀。

    崔净落后几步,小声问崔凝,“表哥和魏郎君有过节?”

    “没有吧?”崔凝疑惑,“阿姐怎么这样问?”

    崔净接触尔虞我诈的场合比崔凝多多了,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有种很微妙感觉,这两人面上看着客客气气,她却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不过想到家里曾有意撮合妹妹与谢飏,心中又了然。

    崔净笑笑,“我近来思绪不宁,胡思乱想而已。”

    崔凝压低声音,笑嘻嘻的道,“其实我也觉得有点怪。”

    “你啊!”崔净莞尔,“可长点心吧。”

    都说男人心思粗,可事实上,他们若是在某些事情上计较起来,斤斤计较的程度比女子不逞多让。

    众人上了二楼雅间,窗子敞阔,朱雀街的灯海近在眼前,外面热闹非凡,屋内却十分清静。

    崔净看了一眼,“闹中取静,倒是个好地方。”

    魏潜道,“大娘子喜欢,日后常来便是。”

    自凌策婚后,魏潜便极少与他碰面了,原是想问一句近况,但他素来敏锐,一扫眼便见崔净眉宇间有郁郁之色,便只随口客气了一句,转而与谢飏说话,“谢君也来逛灯市?”

    “那倒不是,近来闲赋在家,偶然发现这间酒楼颇有趣致便时常过来坐坐。”谢飏言语神情之中没有任何情绪,让人难以窥探他内心真实想法。

    关于谢飏的入仕之后的经历,魏潜也有所耳闻,心中只觉得可惜,门阀士族,便是被当权者贬落到尘埃里,也算不得什么,因为钱财、荣耀远远不是他们立足的根本,倘若哪一日风骨尽失,才是真正的倾颓没落。

    谢飏入仕之后,无数眼睛盯着,眼见着谢家如此急切激进,暗地里不知笑话多少回了。

    谢家远离权力中心这么多年,却一直都是氏族谱上赫赫有名的贵族,如今出了一个人才,可是种种汲汲营营,十分辱没门风,竟是动摇了百年来的名望。

    魏潜心里很奇怪也觉得有些惋惜,谢飏为什么会任由摆布,完全不反抗族中的安排?不过他与谢飏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不好交浅言深,便也不曾询问。

    崔凝想起在苏州听人提起过谢飏的身世,心觉得他事事听从叔父安排,大约是觉得堂兄之死有自己一部分责任,心里觉得亏欠吧。

    “记得表哥所著《鹿台咏》中有一篇《上元雪赋》提到在高台上观灯市,当时未曾读懂,如今坐在这里,倒是能体味几分了。”崔净笑道。

    《上元雪赋》只是《鹿台咏》中很短小的一篇,比起其他颇受赞誉的文章,这一篇十分不起眼,有人觉得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因为它通篇写的都是热闹景象,似乎没有什么深意,也不曾感怀什么。

    谢飏道,“你竟记得这篇。”

    那容颜太晃眼,崔净垂眼答道,“总觉得热闹之下尽是孤寂。”

    谢飏顿了顿,只莞尔一笑,不予评论。

    崔凝倒是没怎么关注过谢飏的书作,只恰好读过这一篇,便笑着接话,“还是阿姐解的深,我读完这篇却只觉得如同庄周蝴蝶,做了场梦似的。”

    谢飏闻言长眉微动,看向崔凝,清冷的眼眸中难得显露出几分讶异,连惯常漫不经心的语调都带了几分认真,“庄周蝴蝶?”

    崔凝觉得他目光灼人,一时辨不清喜怒,连忙道,“我不懂解文,表哥可别怪我胡言乱语。”

    《上元雪赋》是谢飏十六岁所作,文章里面他是雪、是灯、是任一一个路人,字里行间都是真切的快乐。许多人觉得平平无奇,却也有人觉得很有趣味,甚至从中读出了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的深意,然而从未有人怀疑过文中所描写的一切是真是假。崔凝是第一个……

    如今回想起来,实际那日他不过是他多喝了几杯,在鹿台暖阁之中向下瞧了一眼,也不知是真的跑去玩乐了,还是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在回家的马车里。

    “读文读心,本就读的是己心。”谢飏道,“人心隔山海,哪里是能从只言片语中能轻易读懂的。”

    同一篇文章,不同的人能读出截然不同的意思。

    只是有人恰好与他同罢了……

    谢飏淡淡带过了过去,“听闻魏君在苏州又破了一起大案?”

    “我不过是给小崔大人打打下手。”魏潜道。

    谢飏笑的别有意味,“魏大人变了不少。”

    恐怕认识魏潜的人听他说出这话都会觉得难以置信,素来刚正不阿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人说虚言了。

    魏潜也觉得怪,若是熟识之人说他变了,魏潜觉得正常,但他与谢飏只有过几面之缘,谢飏话中却仿佛很是熟稔的样子。

    谢飏未等魏潜答话便起身,“今日提到旧文,忽觉该去感受一下灯市的热闹,诸位且坐,子清这便告辞了。”

    “谢君请便。”魏潜道。

    崔氏三姐弟道,“表哥慢走。”

    待目送谢飏出去,崔净忍不住道,“听说表哥仕途不顺,见他却像是未曾放在心上。《鹿台咏》那般辞藻瑰丽,妙趣横生,全无世间纷扰烦杂,能写出这等文章,想必也不会将这些看的太重吧。”

    崔况摇头,“我却以为不然。”

    崔净疑惑,“此话怎讲?”

    “大姐可曾看过表哥编纂的《阳夏志》?”崔况问。

    崔净点头。

    崔况道,“《鹿台咏》看似像是庄子一般讲的道法寓言,但只这名字,便别有深意。”

    崔凝奇道,“有何深意?”

    “《阳夏志》中提到那鹿台的旧址始建于五胡诸国混战之时,原名逐鹿台,是军事谈判之所,取自《史记·淮阴侯列传》中‘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疾足高材者得焉’。隋时改建成观景台,地方官员觉着名字不妥,便改名叫观鹿台。后来,此地成了文人雅士以文会友的地方。”

    崔凝不解,“那为何又叫鹿台?”

    魏潜道,“鹿台此名正源于谢君。他的《鹿台咏》盛名在外,因他常去观鹿台,众人便默认鹿台便是观鹿台,所以现在很多人都把那里叫鹿台。”

    逐鹿台建造之初便有“逐鹿天下”之意,野心可窥一斑。

    因着《鹿台咏》中的寓言文章大多十分奇异,所以也没有人深究“鹿台”究竟是什么意思,崔况结合文章中的许多寓意,认为谢飏心有雄伟抱负,觉得“观”字不合心境,故而省略此字。

    崔凝闻言不由怔然,她临窗探头往下看了一眼,正见谢飏刚刚走出不远。

    周围无数目光黏在他身上,他却仿佛忽有所感,回首往这里看了一眼。

    灯火煌煌如漫天繁星,他驻足其中,便如最耀眼夺目的一颗,四目相对,崔凝不由呼吸微滞。

    谢飏收回目光,微微垂首,从街边摊贩那里取了一张面具戴上,丢下一串钱,洒然而去。

    “阿凝也想下去玩?”崔净见她盯着外面,便问。

    “啊。”崔凝回过神,懵头懵脑的答道,“好啊!”

    魏潜亦刚刚收回目光。

    崔况将方才的一切收入眼底,不由暗暗忧心,二姐别是被表哥迷花眼吧?

    叩叩叩。

    有人敲门,“大人,宫里有召。”

    “知道了。”魏潜说罢,又对崔凝三人道,“我进宫述职,你们用完饭再出去玩,注意安全,早些回去。”

    崔凝点头,“好。”

    崔净笑道,“魏郎君放心便是,我们定将阿凝全须全尾的带回去。”

    魏潜闻言笑笑,十分顺手的揉了揉崔凝的脑袋,起身匆匆离开。

    其实魏潜一回来便赶去监察司述职,又怕圣上传召,在官衙等了半日,监察令才让他回来沐浴更衣暂作休息。

    虽说监察司直属圣上管辖,但圣上也不是每一次巡查之后都会亲自问询,然这一次案件事关一州别驾,圣上不可能不过问。

    饭罢。

    崔凝拉着姐弟去灯市,本想着放松一下,万没料想,崔况竟然成了长安城里头最受欢迎的俏郎君,也不知谁高呼了一声小崔状元,姐弟三人登时万众瞩目。

    街上恰有表演,热情奔放的舞姬凑上来,围着崔况舞蹈。

    人潮生生将三姐弟挤散。

    崔凝与崔净也是好不容易脱身,发现身边小厮婢女都不知道被挤去哪里了,崔净一时心慌,“阿凝。”

    “阿姐莫慌,想来他们就在附近。”崔凝环顾四周,见旁边的卖胡食的摊子还算清爽,便拉着崔净坐下买了两碗酪,“咱们坐在此处等等便是。”

    崔净想着前面就是自家酒楼,崔况也在不远处,这才放下心来。

    崔凝看着不远处拧着眉头被舞姬围在中间的崔况,喝了口酪,“这些人眼神都不好使吗?是谢子清不好看了,还是魏长渊才尽了,他们竟然开始追捧小弟?”

    崔况相貌再好,也不过是个孩子,远不及谢飏他们风姿翩然,可是刚刚谢飏走在街上,虽说引了无数目光,却并不像崔况这般轰动。

    “大约是胜在一个‘奇’字。”崔净笑道,“前阵子圣上亲口夸赞他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少年奇才,这才引得众人争相围观吧!”

    古往今来,少年才高者总会让人另眼相看。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崔净没有说:崔况更胜在出身。

    崔氏的煊赫,是旁人远不能比的。

    众多光芒集于一身,可不是难得一遇?

    “那倒也是。”崔凝一边喝着酪一边看自家小弟的窘况,好不惬意。

    一碗酪饮尽,崔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还不见人寻来?”

    照理说,他们只是被人群挤开,其他人不会走太远,附近的人都在驻足围观,小厮婢女们应该很快就能挤过来。

    正想着,崔凝忽觉得眼前发黑,“阿姐!”

    她一把抓住面前的崔净,只觉有人强硬的扯开了她的手,隐约听见崔净惊呼“阿凝”,便失去了意识。

第300章 冗枝

    第300章

    长安西市。

    比起朱雀街,这里更加喧闹,夜色仿佛揭开了某种枷锁,令克制的人放纵,令放纵之人愈发肆无忌惮。

    一辆马车停在巷口,车内原本闭眸的人瞬间张开眼睛。

    “郎君,到了。”

    车外小厮提醒的话音尚未落,谢飏已经下车,步履匆匆的朝巷内走去,薄唇紧抿,显见情绪并不算好。

    谢飏人高腿长,小厮跟在身后一路小跑,“郎君莫急,老夫人没有大碍。”

    无人回应,小厮也早已习惯。

    不多时,二人已经停在一处宅院门前。小厮敲门之后,立刻便有人开了门。

    谢飏驻足在门前却没有立刻进去,只是凝视院内眉头渐拢。

    许是时间太久,门房小声提醒,“郎君,老夫人在后院。”

    谢飏垂眸不带丝毫情绪的看了他一眼。

    门房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向后退了小半步,背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只觉一息一瞬都备受煎熬,不知过了多久,见谢飏终于进门,才悄悄松了口气。

    在向后院去的路上,谢飏问,“你亲眼见到老夫人在这里?”

    小厮一愣,旋即明白什么似的,“没有,是老夫人身边婢女来告诉我的。”

    谢飏只身在朱雀街闲逛,小厮突然跑来说老夫人在西市不慎摔伤,在小院暂歇。

    这处西市的小院是他的私产,谢母知晓却从未来过,现在却有人自作聪明,编出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骗他来此,为什么?

    有人张狂的,竟敢把手伸到这里来了。

    谢飏冷笑,顺着婢女引领到了后院卧房前。

    门口是二房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郎君,这是我家夫人为郎君准备的大礼。”

    推开紧闭的房门,一股甜香扑面而来,这种靡靡之气,令他一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谢飏眸色越发幽深,面色一派平静,无人察觉隐在袖中手青筋暴起,“替我谢谢婶娘,你去前院等着。”

    “可是……”

    婢女正要拒绝,却见那张俊美无匹的容颜上绽开一抹浅浅的笑,直视着她,情绪不算浓烈,但是自有一股惑的魅力,就连清冷的不容人质疑的声音,亦让人难以抵挡,“可是?”

    婢女愣了愣,脸色瞬间涨红,“奴、奴婢遵命。”

    谢飏侧首,见婢女的身影消失在二门处,这才进屋。

    屋内昏暗,几上香炉中烟雾袅袅,散发出令人躁动的香气。

    “你在二门处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谢飏带着一股刺骨的冷意,一瞬间又隐去,让人难以捕捉。

    小厮领命离开。

    体内的躁动仿佛在催促,他却缓步从容走到帐幔垂垂的床榻前,抬手撩起绫帐。

    一张清丽的脸映入眼帘,正是方才见过的崔凝。

    先前她穿着一身束袖胡服,举止不像一般女子柔婉,又加上年纪小,很难让人产生什么别的念头,而眼下她躺在榻上,衣服似乎被剥光了,身子被锦被遮掩,只露出雪白的肩头,乌发披散,宛如绸缎铺散,许是因为吸入了过多香气,整张脸有些泛红,显得脆弱又旖旎。

    谢飏就这么自虐似的静静看着,不露丝毫窘态,直到她缓缓张开眼睛。

    “表哥……”崔凝疑惑的唤了一声,惊觉自己的声音变得甜腻中带着一丝沙哑,旋即便是一种古怪的感觉席卷而来,让她忍不住想靠近谢飏。

    恍惚之中像是有一个蛊惑人心的声音在耳畔催促:靠近他,抱紧他,占有他。

    崔凝一时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懵懂的瞪着谢飏,只觉得那张俊美似神祗的面容,在此刻竟让她生出想要亵渎的念头。

    她不知道,这般纯净懵懂此时此刻会将自己置于怎样的险境。

    谢飏幽暗的目光之下,各种危险的想法翻涌,终是被他压制在冰寒之下,他回身抓过旁边的衣服丢到榻上,“穿上衣服,我命人送你回家。”

    崔凝闻言才找回几分清明,意识到现在的处境,脸色瞬间煞白。

    她于男女之情上懵懂,却不意味着不明白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她抖着手掀开被子看见自身情形,血液几乎凝固,一时间浑然感觉不到那股甜香的影响,眼前一阵阵发黑,完全没有办法思考,满脑子都是魏潜的身影。

    谢飏没管她,自顾走到几边坐下,慢条斯理的将香炉熄灭。

    屋内一片死寂。

    谢飏没有等太久,便听见帐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崔凝脸色惨白着走出来,腿脚虚软的扶着墙站在他不远处,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谢飏侧首看向无措的少女,垂眼,声音低哑,没头没尾的说句,“这里是西市,现在是戌时末。”

    崔凝现在脑子一片浆糊,闻言两眼懵懵的望向他。

    “从朱雀街到西市,至少大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你躺在这里还不超过两刻。”谢飏向后靠了靠,斜支着脑袋看她,“你究竟是瞧不起我,还是在瞧不起你自己?”

    “嗯?”崔凝一时没有想通这和瞧不瞧得起有什么关系,但明白,他这是在向她表明,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顿时放下心来。

    谢飏借着不怎么明亮的光线看见她的神色变化,似是自嘲一笑,“你倒是相信我,就不问问为什么?”

    崔凝从善如流,“为什么?”

    谢飏却未曾回答,沉默片刻,扬声道,“来人!”

    小厮匆匆跑来,“郎君。”

    “送她回崔府,今日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谢飏道。

    “是!”小厮应声,看了崔凝一眼立刻垂下头,“崔二娘子请。”

    “表哥……”崔凝迟疑了一下,见他平静的表情背后却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爆发一般,又因心情放松之下身体受到香味的影响,令她感觉十分不妙,心知眼下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便果断不在纠结,咬牙拖着虚软的脚步离开。

    随着崔凝的离开,屋内再度陷入死寂。

    隔了许久,他忽的抓起面前的香炉,猛然摔出门去,精巧的炉子顿时四分五裂。

    “蠢货。”低哑的声音彷如淬了冰,一贯如昭昭日月的模样此时亦如深不见底的寒渊,眸中杀气四溢,异常狠戾。

    门口响起轻而继续脚步声。

    二夫人身边的婢女匆匆而来,“郎君怎得放崔二娘子回去了?”

    谢飏闭上眼睛,情绪渐渐退去,“转告婶娘,今日大礼子清铭记于心,必当百倍、千倍报答。亦会不负所望,不惜一切代价也会让谢家复起。”

    他张开眼,看向婢女,温和的笑了笑,“可是,若想枝干壮大,必要剪除一些肆意生长的冗枝,婶娘日夜盼望家族昌盛,一定能明白我的苦心吧?”

    这些话似乎别有深意,但是他态度太过温和,在云端的男人难得有丝许温柔,让婢女觉得仿佛被垂爱一般,满心的羞涩与欢喜远远盖过其他,“是,奴婢这就去回禀。”

    “嗯。”他轻轻应下。

    冗枝。

    既要剪除,当然要让所有人知道它是长坏了的。

    而谢家二房便是那冗枝。

    两晋南北朝士族如林,然而几乎没有哪个世家大族堪与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比肩,这么多年来谢氏人才辈出,即使如今一时人才凋零,亦没有人会否认谢家的地位。

    当权者要打压门阀士族,就连如今正煊赫的崔氏都要寻求自保,他又凭什么带着一个徒有名望的老士族重回巅峰?

    “不破,不立。”随着话音,似低吟又似叹息般从薄唇开合之间溢出,压抑却更加勾人心弦。

    那边,崔家众人备受煎熬,明明急的要命,却又不能大张旗鼓的找,一拨拨人回来,都没有带回任何消息。

    堂屋,崔玄碧脸色黑沉,其他人亦是惴惴不安。

    崔道郁忍不住道,“父亲,要不派人搜查吧,名声哪有命要紧!”

    他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已方寸大乱,可其实心知肚明,对于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有时候名声远比性命更重要。

    他们崔氏固然不会靠女子去博取前程,但是士族之间总要联姻,自家女孩传出这种事情,若是不处置,这叫旁人如何看,以后崔氏女如何自处?

    “回来了!二娘子回来了!”小厮欢喜的跑来通传。

    崔况霍然起身,“人呢?”

    小厮道,“二娘子说回去梳洗一番再来向郎君夫人请安。”

    崔玄碧见小厮面色没有什么异样,心知就算发生什么事,崔凝也未曾在人前露出端倪,于是放下心来,故作不悦的道,“都是做官的人了,玩心还是这样大,教一大家子跟着提心吊胆,让她明日自己去到祠堂领罚!”

    在场没有一个蠢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崔道郁连连道,“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凌氏急忙起身,“我去看看她。”

    她是被人当着崔净的面掳走的,不会猜不到家里人有多着急,可她竟然没有直接来回话,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凌氏回到后院,正碰上听到消息让婢女搀扶着赶过去的崔净。

    崔净极少碰那些摊贩售卖的吃食,只不过是在那样的气氛之中忍不住稍稍尝试,因为摄入迷药不多,所以没有完全昏迷,但她近来身子不大好,中招之后眩晕反胃,浑身瘫软,不得已只能回屋躺着。

    凌氏见她面色青白,忍不住道,“你怎么起来,还难受吗?”

    “我没事,听闻妹妹回来了,我去看看。”崔净眼睁睁看着崔凝被人掳走的那一刻,几乎目眦欲裂。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清楚意识到,自己竟如此在意这个妹妹。

第301章 素衣

    第301章

    崔凝只穿着薄薄的中衣跪坐在几旁,整个脑袋都扎在水盆里。

    她一路回来,一些琐碎的记忆不断涌现。

    那个下午魏潜衣衫半敞的样子,雪地里他认真亲吻她额头的样子……

    想着想着,她觉着鼻子堵得慌,用手指一抹,发现竟然流了鼻血!

    若是平常,不管遇到什么难事,她最依赖的人总是魏潜,可是她现在只想死死捂住这件事,一想到可能会传到魏潜耳朵里,便忍不住心慌。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崔凝不想任何人知道。

    青禄抱着氅衣在旁急的团团转。

    青心焦急道,“这样下去要冻坏了,我先去告诉夫人。”

    “别!”崔凝猛地抬起头。

    凌氏和崔净进屋,便瞧见她浑身**的样子。

    凌氏大惊,一面急急从青禄手里取了氅衣披到崔凝身上,一面训斥,“怎么回事!这样冷的天就叫你们娘子冻着?!”

    “不关她们的事。”崔凝冻得小脸乌青,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躁动被凌氏这么一捂又不安分起来,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平日清明的目光此刻彷如含着春水。

    凌氏见状不由心惊。

    崔净隐隐察觉不对,“青禄出去候着,不要让闲杂人等过来打扰,青心,你去请咱们府上的医者过来,就说二娘子染了风寒。”

    “是。”青心领命正要出门,又被崔净喊住。

    “等等,莫要直接把人带过来,先让他在小厅坐会,等这边收拾收拾。”

    “欸,好。”

    青心青禄都是未出阁的女子,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还只道是娘子吃多了酒。

    “你也出去吧。”崔净对身边婢女道。

    “是。”

    方才见到凌氏与崔净进门,崔凝这才全然理解之前崔净狼狈回家之后排斥她在场围观的心情,不是怕她看笑话,只是不想多一个人知道。

    不过听见崔净有条不紊的安排一切,崔凝也就将一瞬间的想法抛之脑后了。

    “究竟是怎么了?”凌氏摸摸她滚烫的脸颊,心疼不已。

    崔凝迟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晕了过去,醒来之后躺在一间屋子里,满屋子都飘着一种香气,闻着身上便开始燥热。”

    崔净听得心惊胆战,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崔凝回想当时的情况,看谢飏的态度,分明没有想对她做什么,反而救了她,所以便想着能瞒便先瞒着,但迎上凌氏和崔净关怀焦急的目光,还是决定说出实情,“是表哥让人送我回来的。”

    “他……”凌氏听到这里,哪还能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她强行压下纷乱的思绪,仔细看了看崔凝的眉眼,瞧着不像经了人事的模样。

    只是这样瞧也未必准,女儿又太小,还不懂那些事……

    凌氏想到女儿初来月事的那天,窜进她屋里脱下裤子,暗红色的血顺着白生生的腿流下的画面,便把想要细问的念头压了下去,只关切道,“除了燥热,你身上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崔凝摇头。

    凌氏心道,药性未解,情况应该还不算太糟,便安慰她道,“莫怕,让医者瞧瞧就好了,不会有事,咱家也是不白养着人呐。”

    崔凝这才想起来,崔氏自家养着医者,平常小病并不去外头请人。

    因近年关,檐下挂着的灯笼比平日多几倍,院中被暖融融的光笼罩。

    青心匆匆往侧府走,经过游廊时瞧见一小厮引一男子往东院方向去,那男子披发素衣,手中持鞭,不由觉得奇怪,只是她现下满心惦记请医者的事,并未理会这些闲事。

    崔家还延续着养门客的习惯,教习先生、医者、舞姬都住在侧院,侧院与主院并不互通,要走正门出去才行。

    “姑娘这是去哪儿?”头发花白的门房笑盈盈的迎上来。

    青心道,“娘子晚上吹了风,身子有些不适,夫人命我请医者过去瞧瞧。”

    门房忙道,“这大晚上的,您去也不方便,我叫个小厮喊了人来吧,姑娘在屋里头稍坐。”

    青心点头,嘱咐道,“可快着点。”

    倒不是青心偷懒,侧院各种人混住,小娘子的贴身侍女若常常与之接触,总归不好,所以寻常都不会亲自过去,更何况现在还是晚上?

    门房喊了个小厮跑腿,又殷勤的给青心倒了杯茶。

    “多谢您了。”青心接了茶,只抿了一口便放在几上。她哪有闲心坐在这里品茶,只是眼下也没旁的事,便随口问道,“方才我瞧见一人素衣执鞭往东院去了?”

    一般身着素衣头发披散出门,多半是代表戴罪之身,那人手里还拿着鞭子,显然是来请罪的。

    “是谢家郎君。”门房亦很是疑惑,“瞧着脸色不大好,也不知出了何事。”

    崔玄碧因着谢老夫人对谢家颇多照拂,凡谢飏在长安,必要叫来问一问近况,关系还算亲厚,若说谢飏做错了事情,跑来请罪也不算特别奇怪。

    东院书房。

    崔玄碧和崔道郁已得知事情经过,看着跪在案前的谢飏,一个脸色黑沉,一个面色复杂。

    算起来,崔道郁也不过见了谢飏三四回,每次都只是简单寒暄,也就是有意联姻的那回多聊了几句,但他看过谢飏的书作,十分喜欢。

    在崔道郁的印象里,谢飏矜贵又不失洒脱,身上有他最为欣赏的那种气质。

    如此皎皎如明月的君子,竟被谢家二房拖入污泥,纵是一身傲骨,此刻却只能披发素衣双手托鞭,跪求一罚。

    若是旁的事,崔道郁恐怕早就开口替他说话了,可偏偏今晚平白受牵累的是他女儿。

    崔玄碧看向崔道郁,“我欲罚他二十鞭,你可有话说?”

    罚了,此事自当揭过。

    别看只有区区二十下,谢飏手里的鞭子可不是寻常打马驱车所用,而是实打实的兵器,有棱有节,节间还有勾刺,一鞭子下去必是皮开肉绽。若是真下狠手,难保不会把人打死。

    崔道郁垂首道,“全凭父亲做主。”

    “你可认罚?”崔玄碧看向谢飏。

    谢飏高举鞭子,“飏认罚。”

    崔玄碧起身,握住鞭子,竟是要亲自动手。

    崔道郁大惊,“父亲!”

    崔玄碧年轻的时候习得一身武艺,也曾征战沙场,就算不使尽全力,怕是也要把谢飏打残废。

    眼下崔凝无事,崔道郁终究是心软了,“父亲,还是让儿子来吧。”

    “好个谢家二房。”崔玄碧冷冷道。

第302章 罚

    第302章

    兵器能发挥多少威力,端看使它的是谁。崔道郁是个标准的文士,就算使尽全力去抽,也远不能与会武功的人相提并论。

    崔玄碧却没有顺势将鞭子交给他,“你先出去。”

    崔玄碧一向厚待谢家,然而崔道郁此刻却丝毫没有怀疑父亲想要偏护谢飏,因为那眉目之间的怒气翻涌,犹如实质,崔道郁甚至害怕他会失手将人打死。

    “父亲……”

    “出去。”崔玄碧的怒气几乎压制不住。

    崔道郁已许久不曾见父亲这般动怒,心道这里头怕是有些他没看明白的事儿,遂也不敢多劝,忧心忡忡的退了出去。

    谢飏垂着头,鞭子迟迟没有落下。

    “你可知我为何罚你?”崔玄碧问。

    谢飏道,“知道。”

    “知道就好,若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主,心肠难免要硬一些,二房不堪用,不用便是,可你纵容他们操纵一切,究竟因堂兄之死心怀愧疚,还是害怕自己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崔玄碧字字句句都如刀刃,戳在谢飏心头上。

    如今二房急功近利被世人耻笑,谢飏则是重情重义,虽则难免有些人背地里说他性子过于优柔,但这世上有谁历经世事变迁,性情还能始终如初?只要将来他能担得起事,一时的缺点不足为虑。

    崔玄碧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谢飏有意为之,假若真是如此,他情愿谢飏优柔寡断。

    当年谢家二房长子早逝虽则不能全怪谢飏,但毕竟是因寻他才会出事,他如果真的心怀愧疚,应当处处规劝约束二房,免得他们作死,可倘若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是步步算计在二房自毁的路上添一把火,心肠未免也太冷硬歹毒。

    “二房立身不正,自作孽不可活,可你扪心自问,其中到底有几分因是你纵容之故?以你之智,难道还拿捏不了那帮子蠢人?!”

    崔玄碧的语气不可谓不痛心疾首,谢飏这般人才,便是不出在谢家,他也不免会多爱惜几分,更何况此子乃是他妻族的希望。

    “子清,万望你记得,我辈立身于世,纵万事可抛,风骨不可失。”

    谢飏微微俯首,“子清谨记教诲。”

    他垂着首,光线勾勒出刀削斧凿般的面容,明明身处昏暗之中,却灼然令人莫敢逼视,而这样盛的光华也同时掩盖了许多东西。

    崔玄碧阅人无数,却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遂不再多看。

    耳边突然响起裂空之声,一道劲风刮过,扬起披散的发丝,“啪”的一声,鞭子狠狠抽到他背上。

    那一瞬间,谢飏并未觉得痛,只觉整个背都木了,随着血迅速透出素衣,密密麻麻的疼痛才接踵而至,但是很快又被麻木取代。

    一鞭接着一鞭,崔玄碧虽然没有真的使尽全力,但也没有刻意留手,二十鞭下去,谢飏已然皮开肉绽,整个背仍像是被血浸泡过一般。

    崔玄碧将鞭子随手丢在脚边,扬声道,“来人!”

    侍从推门而入,崔玄碧吩咐道,“带他去上药。”

    “是。”

    侍从见着眼前惨状心中惊骇不已,一时愣住,谢飏已自行起身,“子清告退。”

    崔玄碧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地上的血迹上,忍不住沉沉叹息。

    当初多少人道“惜乎江左小谢不为男儿身”,如今的谢飏才华比“江左小谢”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千万莫要左了性子。

    那边,崔凝折腾了半宿,总算安安稳稳的睡了过去。

    医者再次把脉,感觉到脉象归于平和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儿了吧?”凌氏见医者收回手,连忙问道。

    医者回道,“夫人无需担心,二娘子身上药劲儿已经退干净了。”

    “那就好,那就好。”凌氏顿了一下,又隐晦追问,“此药会不会妨害身子?”

    她曾听闻,这类药物之中有些药性霸道的,会损害女子的生育能力。

    “无碍。二娘子不慎染上的只是平常之物,便是不就医,扛过药性也就没事儿了。”

    要说谢二夫人蠢,却还有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她是不敢将崔家得罪死了,也存心要看谢飏的笑话。

    一个娇花儿似的姑娘,还是崔氏贵女,躺在那里任凭别人为所欲为,会有男人能够管得住自己?所以她便只用了点能够催动情/欲的香推一把,就算真发生什么,那也是谢飏自己管不住自己,可不是中了什么不得了的药,非要解不可。

    “倒是大娘子……”

    医者话锋一转,倒是教凌氏吓了一跳,“净儿怎么了?”

    医者连忙道,“夫人莫慌,是喜事。大娘子像是有身孕了,只不过日子太浅,老朽只有三分把握,再过半个月方能确认。”

    “当真?!”凌氏见崔净面色不好,便也顺带让医者瞧了瞧,没想到竟瞧出喜事了!

    青心青禄闻言,也跟着高兴起来。

    崔家的医者医术毋庸置疑,他道有三分把握,只不过是习惯性的留条后路预防万一,既说出口的事,想必心里十有**是确定了。

    凌氏今日数次乍惊乍喜,此时竟是忍不住眼眶发酸,“如此甚好,待半月之后再叫先生看看。对了!”

    说着,她突然想起姐妹二人今晚吃了掺有迷药的食物,忙问道,“她今晚不小心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可有影响?”

    “大娘子可是吐过?”医者问。

    凌氏道,“是。”

    医者点头,“那便无碍了。”

    凌氏松了口气,命青心送人出去,见崔凝睡得熟,便又吩咐青禄道,“好好照顾你家娘子,我去瞧瞧大娘子。”

    崔净身子不适,又放心不下不愿离开,凌氏只好劝她去偏房休息。那处距崔凝的卧房不远,抬抬脚便到,凌氏得了喜讯,又想到女儿和女婿闹了龃龉,自是忍不住要过去。

    崔家这里总算消停下来,却不知,外头已然闹翻天了。

    太子“幽居”东宫,久不现身,几乎是个隐形人了,可就在迁都在即,竟然爆出苏州别驾被害一案的真凶曾是太子宫里出去的人,个中内情,岂能教人不多想?

    这件事在魏潜进宫面圣之前就已经闹开了,圣上早已听了不少议论,于是在听完他不偏不倚的叙述,面含笑意,分外温和的问了一句,“魏卿家觉得,此事与太子有没有干系?”

第303章 宜安公主

    第303章

    事关皇权,君王有所避忌才正常,圣上居然就这般轻巧随意的问了出来。

    纵魏潜素来料事如神,也未曾想到圣上这么不循常理,不过既是有问,他答了便是,“微臣想不到太子与杨别驾之间有何冲突,是以不知。”

    圣上莞尔。

    其实自从这个案子传到御案之上,魏潜并非是她问过的第一人,被问到的臣子无不惊讶,而后紧急想着应对的言辞,她瞧着当真有趣极了。

    有道是“圣心难测”,从前君臣皆为男子,想事情的思路多多少少有些相似,天子近臣想要揣测君心也不是不可能。可当今圣上是世人从未瞧在眼里的女子,他们何曾费神去揣测过女人的心?更何况,圣上九五之尊,和寻常宅院里的女子又截然不同。

    然而,在登顶之前,圣上却十年如一的观察揣测男人。

    被她问过的人之中,也有与魏潜同样的答案,可是没有一个似他这般不假思索。

    魏潜垂首立在下头,敏锐察觉那道审视的目光收回。

    “听闻此案能告破,‘小崔大人’功不可没?”圣上语调带着几分调侃。

    “是。”魏潜顿了顿,心念微转,想到崔凝师门的案子,打消了为她揽功劳的想法,如实答道,“此案起初是由崔巡察使主导,后来由于牵扯甚广,才转由微臣审查。”

    圣上笑道,“方才问你太子之事,你不假思索,眼下提到小崔大人,你倒是慎重非常。”

    虽听着像是打趣,但深思起来似乎有些责备之意。

    “忠君不难,只需从心从实,但崔巡察使……是微臣的未婚妻……”

    魏潜难得露出丝许羞窘之态,令圣上不禁笑道,“我记着崔二过完年该及笄了吧?”

    “是。”魏潜答道。

    圣上道,“明儿朕便帮你催催崔老大人,好叫你早日如愿。”

    魏潜万没想到圣上还有催婚的爱好,闻言抖了抖嘴角,俯身行礼,“微臣叩谢圣恩。”

    时已入冬,夜晚更是寒冷。

    魏潜从紫宸殿出来时,没想到外面已经飘雪。高大的宫墙挡住寒风,雪花儿在宫灯的光线之中悠然飘落,倒是外面难得见到的美景。

    魏潜看了几眼,步入雪中,才走了一小段路,便听见有人唤他。

    那女声低软微哑,仿佛雪花窸窣落在人耳畔,清冷中又似有似无的带着几分缠绵,“魏大人。”

    魏潜回首,瞧见一个撑着伞的女子从旁边小道转弯处的假山后面缓缓走出。她约莫花信年华,身披黛色披风,袖口边角用彩丝绣着大朵昙花,清雅又不失贵气。

    魏潜目光在花上停留一瞬,旋即拱手道,“微臣见过公主。”

    来人是宜安公主,高宗之女。

    高宗女儿不多,如今尚在世的除了当今圣上与高宗所出的太平公主便只有这位了。

    宜安公主抬手名身旁宫女将伞和灯笼送至魏潜面前,“大雪路滑,魏大人当心。”

    “多谢公主好意,微臣家中马车就在宫外,便不占用公主的好物了。”魏潜自不会无故拂了一名公主的面子,只是宜安公主盯着他的目光太露骨了。

    宜安公主曾借着一次偶遇,对凌策言语暧昧。倘若如此便也罢了,驸马病逝,她闺中寂寞逗逗未婚青年,倒也不是什么可憎的事儿,但她同时又撩拨符远,倒像是想要将二人全都收归裙下的意思,将二人膈应的不行。

    魏潜一直醉心查案,倒是没单独遇见过宜安公主,却也从好友口中听说过,此刻面对她的示好,那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宜安公主被拒,却也不恼,反道笑问,“我吃人不成?竟让魏大人避之不及?”

    “公主言重。公主若是无事,微臣先告退了。”

    魏潜行礼欲走,却听宜安公主道,“劳魏大人给符长庚带句话。”

    魏潜脚步一顿。

    “他逃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宜安公主不等魏潜回答,又道,“魏大人好走。”

    怪不得符远这么急着去了岭南!他走时只说去历练,竟然瞒的滴水不漏。

    符远满心打算娶个贵女,若是被宜安公主缠上,名声有损,此事怕是毫无指望了。

    魏潜坐在马车里,垂目思索。

    今晚的事,处处透着怪异。

    当今圣上与高宗最后几乎兵戎相见,宜安公主正是在两人关系最僵的时候,高宗宠幸一个地位低微的妃嫔所得,如今圣上倒也没迁怒,可也不可能待见她。

    宜安公主没有自由出入宫廷的权利,这么晚了怎么会在宫里?

    再者,符远的去处又不是秘密,宜安公主有什么话直接送信便是,又如何需要他来传话?

    魏潜想着,脑海中晃过一簇昙花,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天蚕丝……”

    雪下一整夜。

    次日,崔凝醒来时外面已经白茫茫一片,距离休沐还有些日子,她还要当值。

    青禄帮崔凝梳头,见她坐在镜前打盹,不由道,“娘子昨晚没睡好,不如告假在家休息吧。”

    崔凝打了个哈欠,“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我才回来,今天得去述职。”

    青心端着水进来,拧了帕子给崔凝擦脸,瞧着她懒洋洋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娘子,昨儿晚上谢郎君素衣捧鞭上门,被带去了东院。”

    青心猜测到谢飏上门请罪大约与昨晚娘子被掳有关,如今她已不把自家娘子当成不懂事的孩子来看,有什么消息自要禀报一声。

    “糟了!”崔凝顿时困意全消,忘记青禄正在梳头,豁然站起来,“哎哟!”

    “娘子!”

    “娘子!”

    青禄惊慌撒手,青心也吓了一跳。

    “没事。”崔凝摆摆手,又问青心,“打听过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青心道,“奴婢不敢往东院打听,只听说到今早都没见人出来。”

    崔凝想了想,“罢了,先别管这事儿,祖父自有决断。”

    “是。”青心道。

    “你做的好。”崔凝赞许道。

    青心虽常常管这管那,崔凝不大喜欢,但里里外外的事从来不出错漏,用着也确实很省心。

    待梳洗好,时间已经不早了,崔凝顾不得用早饭,急急忙忙出门。

    上马车时见小厮扛了一棵系着红纸干果的竹子插在自家门口,不由多看了几眼。

第304章 昙花(1)

    第304章(捉虫)

    崔凝入车落座,青禄将食盒打开,“娘子用些吧。”

    热乎乎的清粥配上清爽小菜,崔凝虽没什么食欲,却也勉强食了碗粥。

    在马车上简单用完早膳,崔凝嚼着香口的丸子随手撩开车帘往外瞧了瞧,见着家家户户门口都放了竹子,不禁奇道,“为何门口都放了竹子?往年却是没见过。”

    青禄收拾餐盒,闻言笑答,“此事说起来还是谢郎君的功劳呢。”

    “表哥?”崔凝疑惑。

    青禄点头,“正是呢!谢郎君近来出了本见闻录,专门记这些趣事。”

    “哦?”崔凝颇为好奇。

    青禄道,“这见闻录里头讲到一位先生喜静,但每逢大年,总有许多孩童上门拜年,先生为此烦恼不已,于是灵机一动便想了个法子——在自家门口种的竹子上绑了许多红包干果,并在竹子前面放了一张香案,让前来拜年的孩童在红布条上写好诗词绑在竹子上,换取竹子上的红包。”

    “从大年三十到大年初二,红包便成了满竹子写了诗句的红布条,先生宴请好友时拿出来赏评,友人觉得是件雅事,且颇有趣味,次年便依样效仿。原也只是几个读书人的玩闹,被谢郎君写进书里才有这么多文人雅士知晓。这些名士做了,自然引得寻常人争相效仿。”

    青禄又笑道,“今年因着要迁都,到处热闹的很,大家都早早放出来了。”

    崔凝赞叹,“的确有趣。”

    事确是件趣事,只是她没有想到,谢飏的影响力这样大,竟然能够引起全城风潮,她这一路看过来,几乎是每一户门口都有。

    还别说,红包干果满满挂上翠竹,看上去煞是可爱,便是不叫孩童写诗来换,这么个琳琅满树的模样,也端是个好兆头。

    一时间,倒是惹得长安竹贵了。

    “回头给我买一本瞧瞧。”崔凝道。

    青禄应道,“好。一会儿娘子进了衙门,奴婢就去买。”

    崔凝心道,光耀门楣也未必非得升官发财,谢表哥即便不做官,日后也必能成一代大儒。

    到了监察司,崔凝一进屋便瞧见案上放着一只熟悉的食盒,不知怎的,便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虽然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但她仍是止不住的心虚。

    食盒里是热腾腾的羊肉汤和胡饼,边上还配了番邦秘制的辣油,崔凝放了点辣油,喝了浑身暖洋洋的,不禁舒服的喟叹一声。

    易君如一进门便闻到浓郁的香味,瞥了一眼,见着是魏潜常用来给崔凝送吃食的食盒,感慨道,“崔大人好福气啊。”

    崔凝放下碗,起身拱手道,“易大人,别来无恙?”

    易君如乐呵呵的道,“无恙无恙。”

    崔凝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这是我从苏州带回的土仪,不值什么,还望易大人不要嫌弃。”

    “哎呀,世宁可真是太客气了。”易君如笑眯眯的接过,见崔凝已经用餐用罢饭,便道,“你刚刚回来,想必还不知咱们监察司最新消息吧?”

    崔凝疑惑,“什么消息?”

    “迁都之后,咱们司凡是佐令及以上官员,全都能得一处住所,就在神都那边监察司的周围。”易君如搓搓手,喜滋滋的道,“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在长安,像他们这样的品阶的官员,背后又没有财力支撑,想在监察司附近买个房子,简直比登天还难!易君如现在的住处距离监察司隔了好几个坊,天不亮就要起床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我特地打听了,还是个小院儿呢!”易君如觉得添上掉馅饼了,直觉得此生无悔入监察司,“唉!我这时候才体会到做圣上亲信衙门的好处!”

    崔凝亦欣喜不已,“这么说来,我也能有个小院?”

    崔家距离监察司比起其他人来说已经不算远了,可也得早起,若是能在附近就有个落脚的地方,就算不常住,能偶尔休憩一番也是好的!

    “可不是吗!”易君如满脸憧憬。

    崔凝被他激动的情绪感染,直到述职结束,仍是欢喜不已,等到快下职才反应过来一整天没有见到魏潜。

    “怎么不见魏大人?”崔凝忍不住问监察司值守的侍卫。

    侍卫道,“回禀大人,魏大人一早便出去了,尚未归来。”

    崔凝砸了一下嘴,回味早上的羊肉汤,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一天的喜悦也淡了下去,只埋头处理公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抬眼便见天色已擦黑,周围的灯也不知何时被侍从点亮了。

    “几时了?”崔凝问。

    身边的侍从道,“回大人,酉时一刻。”

    冬季天短,才酉时天就黑了。

    崔凝正犹豫要不要继续等,便听门外侍卫道,“魏大人。”

    魏潜嗯了一声,径直进屋。

    崔凝眼睛一亮,“五哥!”

    “怎么还未回去?”魏潜见到她,冷峻的面容上犹如春风拂过,神情分外柔和。

    “年关了,想尽快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顺便……等你。”不知怎的,往常那些甜话儿张嘴就来,今天却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魏潜嘴角微扬,抬手想揉她的头,忽想到她不喜欢,又因有外人在侧,便只好改为拍拍她的肩膀,“走,我送你回去。”

    往常崔凝抱怨被揉乱头发,今日他不揉了,她心里反倒不得劲。

    直到上了马车,她心里那股子别别扭扭的劲儿还未消停。

    魏潜自是察觉到了,“怎么不高兴了?”

    “嗯?”崔凝忽然意识到自己突然变得奇奇怪怪。多大点事呢?怎么就往心里去了呢?莫非是昨晚那香料的影响?

    想到昨晚的事,崔凝又多了几分心虚。

    在魏潜看来,则是那满是不高兴的小脸又沉了几分,于是想了想,解释道,“昨晚发现一些线索,今日恰巧无事,便急忙赶去查探,下次必同你说一声。”

    “线索?”崔凝怔了一下。

    什么线索需要监察佐令亲自去查?崔凝反应过来,什么儿女情长顿时抛到九霄云外,急急问道,“是我师门的事?”

    “嗯。我昨夜翻阅监察司记录,发现有疑似那个案子的根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仅有只言片字。我今早以资料缺漏为由去刑部查阅,不过尚未找到卷宗。”

    昨晚魏潜看见宜安公主披风上所绣的昙花,觉得像是天蚕丝,忽然想起早前一桩案子曾涉及一件秘密织造的红色天衣,至今不知为何人所织,所以打算重查一查,不料竟在翻找时不慎打翻角落里的一排卷宗,无意间发现了一个记录不详的案子。

第305章 昙花(2)

    第305章

    魏潜博闻强记,凡过目的文字就算不能一字一句都记得,也绝不会毫无印象。

    这个卷宗,他从未见过。

    这就很奇怪了,魏潜认识崔凝以前就已将监察司历年来积攒下的卷宗看了个七七八八,自着手查案开始,又花费大半年重新细细过了一遍亦无所得,怎么就忽然心血来潮随手查个案底便碰见了呢?

    巧合之下,极有可能是某种必然。

    有了这种揣测,饶是魏潜素来淡定也不由冒一身冷汗!

    这世上除了少数几个人,应该有旁人知晓崔凝是那个案子的幸存者,假如一切不是巧合,那么又是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卷宗偷偷放入了监察司?!

    “我先送你回家。”魏潜道。

    崔凝有一肚子话想问,却也知此地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闻言草草收拾了桌案,“走吧。”

    雪夜寂寂,监察司门口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

    魏潜与崔凝沿街踏雪前行,随从赶着马车远远的随在身后。

    “自我升任监察佐令之后,有权查阅部分密卷,只是……”魏潜看了她一眼,不忍继续说下去。

    “还是没有对吗?”崔凝蹙眉,叹道,“也怪我,小时候没心没肺,竟连山门在何处都不知晓。还有二师兄那个人惯会骗人,我从小到大不知被骗过多少回,却仍未吃教训,真信了什么方外寻刀的鬼话。倘若……”

    倘若她聪明一点,必不会耽误查案的大好时机。

    几年来,随着查明真相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这种自责便越来越深。当年,她怎么就那样没心没肺,整日只知道贪吃傻玩!

    “阿凝!”魏潜停下来扶着崔凝的双肩,俯身查看她表情,低声轻斥,“不许钻牛角尖。”

    虽是斥责,但其实更多是无奈和心疼。

    “想必你心里很清楚,便是早早发现不妥,当时便返回师门,恐怕也查不到更多线索。”

    其实魏潜还有另一个猜测,不过暂时没有切实证据,不愿说出来令崔凝又平白添了一桩心事。

    只是他不想说,不料崔凝却自己想到了,“五哥。”

    她忽然一扫颓唐,目光炯炯的盯着魏潜,“是祖父在阻止我查案,他一定知晓内情。”

    魏潜怔了一下,便听崔凝紧接着道,“当初我欲考刑部,祖父极力阻止,我心里本来觉得有点奇怪,可他后来同意我考监察司,我便将此事抛到脑后了。”

    刑部和监察司都涉及刑狱之事,职权有一部分重复,但实际上,二者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监察司是圣上耳目,监察朝野大事,其中当然也包括刑狱,但监察终究只是监察,看似职权很大,但其实于刑狱上根本不掌握主动权。

    监察司存录卷宗是在刑部核准之后,如果刑部事先秘密封存了某些案件,监察司根本无法誊录。

    起初崔凝不懂其中区别,觉着都差不多,便以为得偿所愿。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崔凝笃定道。

    在她入仕之前,崔玄碧曾与她私下谈话,言说师门一案背后似乎牵连甚大,切不可急躁,需徐徐图之。那番话在崔凝当时听来,可谓推心置腹,她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徐徐图之自然没问题,但若他暗中故意阻止,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崔凝说着,神情之中不免透出一丝难过,“五哥也早就想到了对不对?”

    她望着他的目光纯澈,魏潜竟一时哽住。

    当初崔凝会回到崔家,是因为崔家收到一封信,但送信之人究竟是谁却不得而知?

    魏潜猜测,若崔家所言皆是实情,必是崔凝师门尚有别的幸存者。就不知究竟是崔凝的师傅,还是其他人了……

    魏潜最初以为是崔凝二师兄,因为当时道明虽身处必死之局,但崔凝毕竟没有亲眼看见他身亡。况且,也只有他知晓崔凝藏身在密道。

    后来道衍出现,魏潜觉着也不能排除道衍返回师门之后发现崔凝,于是他试探问了道衍,然而,并不是他!

    魏潜没有直接回答,“订婚之前,崔尚书曾经私下找过我。”

    崔凝不言,静静等着下文。

    那日,茶楼中。

    崔玄碧望着眼前俊朗的郎君,迟疑着问道,“若阿凝日后必有一生死大劫,你可愿为她挡?”

    他问出这句话时,料想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得一句虚无飘渺的誓言,却不想魏潜沉默片刻,问道,“因为阿凝本非阿凝?”

    崔玄碧双目倏然微睁,满面愕然。

    “此事,晚辈很早便知晓了。”魏潜道。

    崔玄碧的脑中翻涌过许多念头,只不过几息便又归于平静,“你知晓此事,还愿接受这门亲事?”

    “我愿。”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很轻,却分外坚定。

    崔玄碧道,“既教你担着事,是我崔家理亏,往后必不会亏待于你。”

    “我求娶阿凝,是因心中所愿,与旁的事情并无干系,便是旁人含冤求雪,我亦不会袖手旁观。晚辈天性如此,易揽是非,日后恐怕亦不能消停过日子,若说亏欠,也是我亏欠带累了她。”魏潜道。

    崔玄碧闻言默默盯了他片刻,才叹了口气,“当年你师傅夸口‘长渊心性至纯至真,世无其二’,如今我倒是有几分认同了。”

    夸赞之言,早年魏潜听过太多,从来只入耳不入心,是以心如止水,只平淡问道,“既然晚辈有幸得几分认同,您可否将阿凝师门之事告知?”

    “这件事……”崔玄碧沉吟道,“我希望你暂缓查证。”

    魏潜眉心蹙起,“我知晓此事背后定然不简单,但说句冒犯之言,这天底能让崔氏如此顾忌的人和事并不多,我是否可以猜测,此事与圣上有关?抑或,崔氏本身有参与?”

    崔玄碧听他句句紧逼,不禁无奈一笑,“你猜的对,又不对。其实,我亦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亦不知晓是谁向我崔家递信,只是有几分推测而已。”

    “愿闻其详。”

    “观主乃是平阳昭公主的旧部,当年平阳公主招揽绿林中人组建一支奇兵,承诺凡参战得胜,所有战利品皆归他们所有,公主去世后,这支奇兵带走的财宝不计其数。”

    魏潜道,“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即使有金银财宝也花用消耗许多,天下富有者何其多,若想劫富,不一定非要选他们作为目标,更不至于屠戮满门。”

    再说,听崔凝叙述那晚的情形,那批人就是奔着杀人去的,绝不是抢劫。

第306章 昙花(3)

    第306章

    “钱财只是其一。”崔玄碧望向窗外,这时恰有几名比丘尼路过,魏潜亦随之看过去。

    崔玄碧道,“李唐尊道家,你可知当今圣上为何尊佛?”

    “圣上早年代发修行,青灯古佛常伴。”这是外面普遍认同的答案。

    崔玄碧道,“都说圣上与佛有缘,我却以为与道更有缘。”

    魏潜不否认,只心想,有缘,大概也是孽缘吧。

    据说太宗时,太史令曾预言“唐三代后,武王代有天下”,圣上幼年时,又有一人相面,预言她将来必为天下之主。

    此二人,皆是道士。

    魏潜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宗教之事,猜测道,“您忽然说起教派,莫非那支军队与道家有关?”

    “不错。”崔玄碧十分赞赏他的机敏,“那些人中有半数是道士。”

    一支带走了巨额财富且训练有素的军队,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谋权篡位都有可能。

    魏潜疑惑道,“晚辈不明白的是,这支军队比娘子军解散的还要早,若有什么威胁,也是太宗该担心的事,与当今圣上有什么关系?”

    崔玄碧倾身,压低声音道,“如今没有几个人知晓,当年玄武门之变,秦王军中就有这些人的身影。”

    太宗在没有登基之前,封号为秦。

    魏潜惊诧不已,“难道军队已为太宗所用,根本没有解散?!”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崔玄碧道,“玄武门之变后,从龙功臣之中,没有一个出自那支军队,亦无人知晓那些人究竟去了何处。”

    既然曾经在玄武门之变时出现过,必然与隐太子或者太宗有关。倘若平阳昭公主的这支先锋军没有解散,并且被暗中整编,变成了暗军,作为杀手锏来用,而当今圣上知晓这支军队却没有掌握,那么,她会做些什么?

    若不能招安,必要除去。

    一瞬间,魏潜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却仍心存侥幸,“只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那些人恐怕大部分都不在人世了……”

    “假如真如我猜想的那般,些人不能名留青史,暗中定然会得到加倍赏赐。他们不在,他们的子子孙孙都还在。时间,可能令一些东西消亡,也可能使之壮大。”

    崔玄碧言罢起身,拍拍魏潜的肩膀,又道,“你若全力去查,说不定很快便能水落石出,可你要明白,阿凝,崔家,还有你魏家,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我言尽于此。”

    崔凝师门一案也未必是圣上所为,可万一呢?

    自古以来,皇权争斗无不血流成河,没有凶手,没有冤死,有的,不过是成王败寇。

    崔凝茫然看向魏潜,眼泪毫无预兆的滑落。

    她思绪很乱,染血的师兄们、目光温柔的凌氏、笑容满面的崔道郁、一脸鄙视的崔况……

    如果圣上是元凶,那她到底应该是豁出去,还是应该为了父母亲人独自咽下血仇?

    魏潜屈指抹掉她的眼泪,心中抽痛,“莫哭,听我说完。”

    魏潜与崔玄碧一番密谈之后,并没有放弃,只是在查线索的时候愈发谨慎,“我们虽至今没能查到更多线索,但至少清楚了一件事,也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崔凝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没能缓过劲来,“什么?”

    “此事或许不是圣上所为。”魏潜道。

    “不是圣上?!”崔凝急急抓住他的手,“五哥怎么知道?”

    魏潜见她着急,便尽量言简意赅,“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卷宗,我心中也有几分怀疑是圣上,直到今天发现这个卷宗。卷宗虽是有人故意放进监察司,但我仔细验过,的确是几年前誊录此案的卷首。假如真是圣上所为,案子在进刑部之前便会被销毁,更别说还被监察司誊抄了!”

    这是桩无头案,依着平常的流程,是由地方留案查找线索,直至破案,若到年末述职之前仍未破案,则送递刑部,再由刑部或者监察司派人去查。

    一般官员为了政绩,都会尽量结案,即使没有破案,多数也不会当年便呈送至刑部,而是能拖则拖。

    而监察司誊抄存档的卷宗,至少是在刑部滞留了一段时间。

    这就意味着,从地方到刑部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从刑部到监察司又要一段时间,幕后凶手若是圣上,有无数办法能处理掉,不至于连监察司都有存档。

    崔凝闻言渐渐冷静下来,脑子总算转动了,“既然如此,查找凶手的范围是不是也缩小了很多?”

    “嗯。”魏潜点头。

    凶手这么大手笔,显然颇有势力,也多半就是为了平阳昭公主的那支先锋军,什么人会去搜寻这样一支军队?

    答案呼之欲出。

    崔凝抹了抹脸,小声问,“会是太子吗?如果是太子……”

    “尚不知。”魏潜瞧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没忍住揉了一下她毛茸茸的脑袋,“我已派人暗中去查几个最有嫌疑的人,相信很快便会有消息。”

    干了这么大一件事,不可能不留任何痕迹。

    魏潜看着又恢复活力的小姑娘,心中涩然,“阿凝,你不怪我吗?”

    不怪我畏强权曾有过一瞬的退缩吗?

    崔凝仰头看着他,“不。五哥当初怀疑圣上,是害怕大师兄被害,所以才不阻拦他离开,是吗?”

    魏潜由着道衍离开,并不是期盼他真能寻到什么线索,而是因为他是人证,呆在京中,远不及在外安全。

    崔凝又问,“五哥保护他,不仅因为他是我大师兄,也因为他是人证,是吗?”

    魏潜点头。

    “你看。”崔凝笑着呼出一口气,雾花在她清丽的面容前散开,“你知晓要面对什么,仍记着保护人证,仍是不断的翻阅监察司存档,甚至还曾偷偷拆开过密卷,今天仍是会不惜扯谎也要跑到刑部查找线索。”

    “你……”魏潜震惊不已。他不断的看卷宗,她是知道的,但偷偷拆密卷这件事情,他自认做的十分隐蔽,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怎么会知晓!

第307章 以身为刃

    第307章

    魏潜心思缜密,想利用职务之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查几卷东西自是不在话下,此事泄露,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对崔凝的不设防。

    雪光映着崔凝红红的眼眶,眼睛里却分明有光,“我一向过的糊涂,却知晓好歹,五哥为我付出良多。”

    若说有谁做的不好,那也唯有她自己而已。

    魏潜未语,笑容温和。

    文死谏,武死战。

    魏家出直臣,即使圣上做错了事,也一样会豁出性命直谏不误,可是这桩事落到头上,他终究难以抛却的太多了。

    其实一切无关于崔凝,他只是对自己很失望,对现实很失望。

    虽然魏潜没有把情绪写在脸上,但崔凝依旧能感觉到他心情不怎么好。

    她暗自思忖,眼下几乎能够排除圣上是幕后凶手的可能,以崔家和魏家的地位,就是对上太子也不虚,五哥应该不是因为此事烦恼。

    魏潜见她眉头快要拧成一个疙瘩,不禁伸出两根手指按了上去,“小小年纪,思虑些什么?”

    “我在想五哥因为什么不高兴。”崔凝道。

    他们岁数相差这么多,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不同的经历,纵是崔凝再灵透,也无法想他所想,但她居然能感觉到他隐藏的情绪,实在敏锐的令人诧异。

    魏潜瞧出她的担忧,便认真道,“阿凝,我们将要在一起过一辈子,若是当真遇到什么难事,必会告诉你,但每个人都有些心境上的困惑,需要自省。”

    崔凝似懂非懂的挠挠下巴,迟疑的点了点头。

    魏潜失笑,忍不住将人拥入怀中。

    四下并无行人,但毕竟是在路上,魏潜轻轻一抱便松开了,“看天色怕是又要下雪,上车吧。”

    “哦。”崔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中了药之后太过想入非非,方才只是在他胸膛轻轻一靠,竟然忍不住脸热。

    想起昨晚,她突然心虚,生怕被魏潜看出端倪,上了车便缩着脑袋当鹌鹑。

    魏潜瞧着又疑惑又觉好笑,以他的敏锐,自然看出崔凝并不仅是害羞,只是见她神色有些躲闪,便也依着她的意思,未曾探问究竟。

    崔凝回到家不久,天上便零星飘起了雪。

    她先去给父母问了安,又去瞧了瞧崔净,这才回屋。

    青心一面伺候着她换上常服,一面说起日间家里一些琐碎之事,“谢郎君被罚了鞭子,听说书房里满地是血,今日都未能起身。”

    崔凝怔了一下,她还不知道昨晚事发起因,便想问个明白,她让青心吩咐厨房熬上一碗补汤带上,便去了东院。

    崔凝本欲先去给祖父请安,未料一问才知道他尚未归来。

    东院之中有数个小院,大都是空着的,崔玄碧为方便谢飏过来住,特意让人收拾出一个最为清幽精致的院落,院中春有桃杏,夏有荷,秋有海棠,冬有梅,此刻满院梅花傲雪盛放,美不胜收。

    一进二门便见正屋窗门大开,那本该卧床的人一袭素色宽袍,正坐在窗边,崔凝脚下不禁顿住。

    院内未挂灯笼,雪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却是卸去灼然光华,显出了几分脆弱。

    “表哥。”崔凝远远行了个礼,一时踟蹰未上前去。

    谢飏淡淡瞧了她一眼,“怕我吃了你就赶快回去,莫杵在那里坏了好好的景致。”

    在崔凝眼里,谢飏一直都是神祗一般的人物,也很是守礼,她万没想到这人私下里嘴还挺毒。

    “表哥见谅,我是没想到有人这么不畏生死,带着一身伤还吹北风,一时镇住罢了。”崔凝说着话便雄赳赳的迈着大步上前去,不料当头迎上他带着凉意的目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怂怂的道,“我、我给你带了汤水来的。”

    谢飏喉咙里意味不明的轻“呵”了一声。

    崔凝扬了扬手,青心连忙把食盒提进屋里去。

    “表哥。”崔凝没有进屋,隔了窗子站在廊下,想着寒暄两句,“你没有大碍吧?”

    谢飏不用想便知道她的来意,亦不打算费神,直截了当的道,“昨日绑你的是谢家二房夫人。她这么做是为了整治我,说起来……咳,咳,你是受我牵连才遭此无妄之灾。”

    他嘴角溢出点点血迹,抬手用拇指在嘴边抹了一下,猩红的血反而顺着嘴角拉出长长一条,在惨白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崔凝顿了一下,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谢飏倒是没有客气,接过来垂眸将嘴角擦拭干净,眼见素白的帕子上染了血,他便没有还回来,只道,“你若恨,只管报复,不论是我还是谢家。”

    她因谢飏遭受无妄之灾,谢飏却也没有趁人之危,崔凝谈不上感激,也不至于迁怒。更何况,崔凝没有想过更深层的原因,只觉得谢飏本来也是受害者,还平白遭了一顿罚,简直不能更冤。

    “祖父已经做了决定,我没打算再追究。”崔凝见他如此虚弱,便知晓青心并没有夸大,“我只是不想糊里糊涂罢了。你……好生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若是平常,崔凝自当大大方方的关怀他,可经历了昨晚事情,她心里总是有那么点不得劲,只得随口敷衍一句便匆匆离开。

    谢飏抬眼,看着她的裙角消失在二门处,又低头咳了一阵。

    崔凝给的帕子上已染了一片血,谢飏看了一眼,随手丢到桌上。

    雪越下越大,冷彻骨髓。

    开明坊某处竹林内,灯火煌煌,风止于高墙之外,密密压压的雪花缓缓倾落,下有温泉升起的雾气袅袅,四周修竹青翠欲滴。

    此时翠竹枝上满是红色锦囊和各类好寓意的干果,林中暖阁里几十名文人墨客聚在一处吟诗作赋,不少人将自己的诗句写于红绸带之上,然后三五结伴往竹林去换取树上锦囊。

    曲径通幽。

    再往林深处走竹子生的越发密了,人亦越来越少,白日的清幽此刻看上去漆黑一片,反而有些瘆人。深林里探出飞扬屋角,一团白练紧裹之物从上垂落,宛如蚕蛹一般。

    “蚕蛹”之中殷红的血顺着底部慢慢渗出,一滴、一滴,不断落入地面用竹片摆放的神秘图案里。

    不远处,几人谈笑声慢慢靠近。

    忽然有一人惊呼,“那、那是什么?!”

    *****

    魏家。

    魏祭酒处理完公务,刚从书房出来,便见小厮在门口着急打转。

    “郎君!”小厮一见他,便如见了救星一般,“夫人说五郎打从外边回来便去祠堂跪着了,风雪这般大,若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魏祭酒皱眉。

    他这个儿子早慧,自幼便极有主见,且严于律己,从不需要旁人约束管教,所以一直以来他对魏潜的教育都是以引导为主。

    魏潜偶尔也会去自行去祠堂思过,但这二十余年,也只曾彻夜跪过一回。

    那时魏潜尚且年幼,经历了一场剧变,一夕之间从天真活泼变得老成持重。

    魏祭酒想到此,心中亦忍不住担忧,遂不曾与小厮多言,匆忙赶往祠堂。

    祠堂中灯火如豆,风穿堂而入,灯火明灭,投在墙壁上的身影始终笔直。

    魏祭酒一进门,身上的暖和气便被吹散了一半。他解开大氅,披到魏潜身上,一言不发的在旁边跪到旁边的蒲团上。

    魏潜皱眉看向他,“父亲这是做什么?”

    “子不教父之过,你若是做了错事,也是我这个父亲教导无方。”魏祭酒睨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的不赞同,不咸不淡的道,“怎么,难道你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在想事情罢了。”魏潜把大氅取下来,打算给魏祭酒披回去,“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魏祭酒不悦道,“穿着吧,若跪出病来,回头你母亲计较起来,我怕是又要吃顿排揎。”

    魏潜固执的给他披上,“身为人子,在列祖列宗眼皮底下叫父亲挨冻,父亲这是陷我于不孝。”

    话说到这份上,魏祭酒倒是没有再拒绝,却也没有离开,而是拢了拢衣襟顺势继续跪着。

    隔了须臾,魏潜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道,“儿子只是一时有些迷茫,父亲不必忧心。”

    “迷茫?”魏祭酒头一次从魏潜口中听见这个词,一时竟是觉着有些新鲜。他虽一直以来专注于译注撰文,但从来不是个只醉心书卷的呆子,稍一联想便知晓了缘由,“因为崔二娘子的事?”

    崔魏两家结亲,崔玄碧不可能把那么大的事情瞒着,因此关于崔凝的身世,魏祭酒是知情的,只是所知不如魏潜这般详细。

    “初接触这桩案子,我心无旁骛,一心想要查出真相,后来从崔尚书那里得知幕后凶手极有可能是陛下,我虽未放弃,但心中迟疑了。”魏潜眼中满是迷茫,“我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阻碍我探寻真相,只是没料想,我并非不畏强权,只是那些人的权利还不够大而已。”

    魏祭酒侧目,见微弱的光线勾勒出那张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此情此景不由令他想起自己年轻之时也曾有过的那些迷茫困惑,一时间心绪复杂。

    “我一直在想,假如凶手真是陛下,我究竟会如何选择。”魏潜转眼看向魏祭酒,“父亲会怎么做?”

    “确实难以抉择。”魏祭酒叹气,“我魏家儿郎皆要做直臣,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舍不下的时候。”

    直臣又岂是那么好做的?魏祭酒知晓魏潜绝不会贪生怕死,然而魏家上下老少都是人命啊!

    魏潜一时不语。

    之前,他也憎恨自己的畏惧退缩,但是方才跪在这一尊尊牌位之前,他才忽然意识到,在这件事情上,他固然对自己失望,却并非因此迷茫。

    魏潜仰头,目光落到写着魏徵的牌位上,不知是在问先祖,还是在问父亲,“如今佛道盛行,举国上下多有信奉,佛说众生平等,可是众生当真平等吗?皇权之下,民有三六九等,这世上的一切的正义皆是建立在这规则之下。既然这世间本就没有公正可言,那我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倘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众生平等,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公正。

    魏祭酒闻言不由震惊,他顺着魏潜的目光看过去,心中迟疑,即便是被誉为明镜的魏徵,恐怕也从来没有想过以一己之力挑战君权至上的观念吧。

    魏祭酒沉默片刻,缓缓道,“当年你被掳走,你母亲几欲崩溃,此后许多年她都不能走出阴影。我还记得,你回来见过她之后,也曾来这里跪了一晚。”

    魏潜垂眸静听。

    “那天,也是你跪在那边,我跪在这边。还记得,你当时掷地有声的发下宏愿。”

    愿以律法为刃,锋芒之下,再无冤情;愿以此身为刃,剑锋所指,恶将不存!

    “言犹在耳。”魏祭酒笑道,“我便想,哪怕这辈子毫无建树,也不枉人世走一遭,因为我此生最引以为傲之事便是有你这样一个儿子。”

第308章 长安令

    魏潜怔住。

    魏祭酒拍拍他的肩膀,“人生一世,总有些事难为,有些意难平,倒也不必事事苛求。唯有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魏潜的初心绝非是颠覆这个世界。

    如今天下安宁,魏潜不会为了追求渺茫的众生平等而去毁掉百姓安居乐业,这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对于大多数争权的人来说,正义不过是好听的借口,而于魏潜来说,权不在重,够用就行。

    可是究竟坐到什么位置上,手中的权利才算够用?

    若哪天冤情背后元凶真是圣上,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够。所以正如父亲所说,人活一世,总有些事情力不能及,总有些事情,教人意难平,唯有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他魏长渊也终究不过是万千人中最寻常不过的一个罢了。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无论是豁出性命求个真相,还是因为身边的羁绊而退让,都是可走之路,有得有失罢了。

    “父亲所言,儿子谨记于心。”魏潜似是认命又似是不甘,却终究定了心。

    魏祭酒观他神色,颇为欣慰,“既然想通了,就莫在这儿吹冷风了,早些回去歇着。”

    魏潜目送魏祭酒离开,起身至香案前拨了拨油灯,又站了许久才离开。

    翌日。

    风雪仍未停歇,长安一片银装素裹。

    前日的雪尚未化,如今又添几寸深,车马已经不能通行,一大早家家户户便起来清扫,好是热闹了一番。

    因着雪天,崔凝又不想坐轿,于是天不亮便顶着风雪骑马上职,不想道上的雪还未铲干净,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天光大亮才到监察司。

    临近节休,监察司的公务早已经处理结束,各处典书文职早已经不用来上职了,只有监察处还需要轮流当值,以便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监察司里冷冷清清,崔凝带着一身寒气进屋,才发现众人正聚在一起煮茶吃点心。

    易君如招呼道,“世宁来啦,快快快,看看魏大人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咱们坐一块互相分享一下。”

    崔凝朝自己案上看去,发现魏潜今日给她带的食盒要大上许多。

    “大家都这么早啊。”崔凝一面打着招呼,一面打开食盒,盖子一开,蒸腾的热气便扑面而来。

    待雾气稍稍散开些,崔凝才看清里面是些精致点心,为了防止变凉,食盒四周置有两指宽的精巧的小炉。

    崔凝提到茶桌上,众人颇为惊叹的研究起食盒,一名监察副使道,“从前不曾见过这样的食盒,难道是魏大人自己制的?”

    在座家境大都不错,既然无一人见过,那多半就是魏潜自己琢磨做了这么个东西。

    易君如不禁笑叹道,“魏大人的细心果然非常人能及啊。”

    崔凝正要接话,却听门口守卫唤了一声“魏大人”,回过头一瞧,只见魏潜挑了帘子进来。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魏大人。”

    “无需多礼。”魏潜看向崔凝,“可用了早膳?”

    崔凝见众人皆带笑看向她,赧然道,“喝了碗粥。”

    “跟我来。”魏潜正欲转身,忽然想起来什么,“点心就不用提了,给他们就茶吧。”

    食盒里的点心的确算不上稀奇,可是都是崔凝爱吃的,她有些舍不得,但既然五哥发话了,便只好忍痛割舍。

    “五哥,那个食盒真是你做的啊?”崔凝一出门便忍不住问道。

    “想了办法而已,叫家里匠人做的。”魏潜道。其实天气刚刚转冷的时候食盒便已经做好了,只是一直未曾用上。

    冬季,监察司各个主事专用的茶房里面都烧地龙,里面温暖如春。

    崔凝跟在魏潜后头,还未屋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高汤香气,待进了门,果然看见里面正炖着锅子,顿时惊喜不已,“下雪天最适合吃锅子。”

    魏潜道,“先坐下吧。”

    小几上放着萝卜菘菜和片好的羊肉,还有不少调配好的蘸料,崔凝夹了一片萝卜咯吱咯吱的嚼,看着魏潜挽起衣袖往锅里下肉,由衷感慨,“唉!家有五哥万事足。”

    魏潜笑睨了她一眼,“我可不敢冒领功劳。”

    “哦?”崔凝疑惑,莫非还有别人这般惦念着她?

    白白的雾气蒸腾而上,将他棱角分明的面容柔化了许多,眉目之间居然尽是温柔,“这是我母亲备下的,因着昨夜大雪封路,晨间运来颇费了一番力气。”

    魏潜一抬眼,见她感动的两眼汪汪,失笑道,“我日日给你带吃食,都不见你掉两滴泪,她才想起来这么一回便叫你热泪盈眶了?”

    “我这是太惊喜了。”崔凝自是知晓魏潜的好,只不过她自幼长于道观,身边一水儿的师兄,以至于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更渴望女性长辈的关怀。自下山来这几年,除了祖母也就只有母亲对她如此上心,虽则不能说物以稀为贵,但着实令她分外欢喜。

    魏潜把滚熟的肉夹至碗中递给她,“那就多吃些。”

    外头风雪交加,屋内雾气蒸腾,炉火暖融,颇是惬意。

    两人吃饱后正欲煮一壶茶,忽闻敲门声,随即有声音从门外传来,“大人,长安令来访。”

    魏潜动作微顿,“人在何处?”

    “刚到讲义堂。”

    魏潜道,“你先去回话,我稍后便至。”

    崔凝催促道,“五哥快去忙吧,这里我叫人来收拾。”

    “先不必管这些,你随我一并过去。”魏潜拧了帕子递给她擦手,“来人姓裴,名钊,家中行三,是裴小娘子的堂兄,两个月前才升任长安令。”

    魏潜口中的裴小娘子也就是裴颖,崔况自己选的未婚妻。尽管裴钊此番前来多半是为公事,但世家之间关系千丝万缕,他们监察司与京畿官员打交道的时候颇多,正好可以让崔凝一并过去打个招呼。

    “长安令岁数不小了吧?”崔凝没有仔细了解过裴家,但想起裴颖尚且年幼,心中不由觉得奇怪。

    两人出了茶室往讲义堂去,魏潜边走边道,“裴大人今年二十有七。”

    话说这堂兄妹俩人年岁差距搁寻常时都能是两辈人,但裴钊确是裴颖堂兄不假。

第309章 白练吊尸

    (之前的章节顺序乱了,重新调整)

    崔凝想到族里还有刚出生就当上叔叔的,便也不觉得这堂兄妹年龄差有什么稀奇。

    她这样想着,可是乍见到裴钊真人还是惊了。

    裴钊今年二十七,比魏潜只大上几岁,可是光看样貌,莫说是裴颖了,便是同魏潜站一处也像是两辈人。

    裴钊胡子杂乱,一身官服有些皱,额上垂着几根碎发,一脸疲惫的坐在胡椅上怔怔出神,竟是未曾发现魏潜和崔凝进屋。

    魏潜唤了一声,“裴大人?”

    裴钊猛然回过神,转头看过来,眼里惊惧未褪,“是、是长渊呐。”

    那神态,明显是松了口气。

    长安令掌京畿诸事,只看裴钊能领此职,便知他不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崔凝见他这般反应,心下惊奇不已。

    裴钊看向崔凝,“这是……崔二娘子吧?”

    裴钊与崔凝未曾见过,但世家之间消息灵通的很,裴钊自然知晓崔魏两家的婚约,以及崔凝在监察司为官之事。

    崔凝听他用的平常称呼,便也拱手施礼,“裴三哥。”

    “都是自家人,就不需多礼了。”裴钊道。

    不仅崔魏两家有婚约,裴家与魏潜家也有隔房的姻亲关系,算起来都是亲戚。

    裴氏也是高门大族,裴氏郎君的仪容仪表、言行举止皆是有目共睹,魏潜见裴钊这副狼狈的模样,也不由好奇,“三哥这是怎么了?”

    “长渊。”裴钊朝魏潜长揖,“你可要帮帮为兄。”

    魏潜连忙托住他,“方才还说都是自家人,怎么自己反倒行这般大礼?三哥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

    “唉!”裴钊心中惴惴,“昨晚悬宿先生死在了开明坊。”

    “悬宿先生?”崔凝不了解长安名人,对长安坊市也不太熟悉,所以听不出个所以然,但这句话在魏潜听来,传递的信息着实不少。

    魏潜与崔凝解释道,“这位悬宿先生并非普通的文人墨客,而是一名精通占星的术士。”

    “正是。”裴钊想到亲眼所见的画面,额上渗出细汗。

    将近年关,恰好又逢迁都,京畿之地各个衙门都不得清闲,裴钊刚刚接任长安令两个月,事务交接尚未结束,每晚挑灯处理公务,日子过的比寒窗苦读还要难上百倍。

    倘若一切顺顺利利倒也罢了,不料昨晚入夜不久,突然有差役来报,开明坊死了个人。

    其实长安哪天不死人呢?死个把人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坏就坏在死的那个人是个占星术士,还留下了占卜之言。

    “尸体吊在竹林里,以白练裹身,白练之上血书——十二月壬子,太白昼见,经天,东宫弑逆。”裴钊说着都快哭了,“我快马赶至竹林,立即下令封锁消息,可近来夜不闭坊,在我到竹林之前,已有数十人亲眼目睹,此事怕是瞒不住。”

    “东宫弑逆?!”崔凝惊疑道,“他卜卦很准吗?”

    裴钊叹气,“唉!可不是嘛!要是个不入流的术士,我哪里用得着心急如焚呐!”

    魏潜皱眉道,“此事听着……”

    “血书预言身死,白练吊尸陈冤!是不是很耳熟?!”裴钊恨恨拍了一下大腿,“我是赶过来取司言灵一案卷宗。还有,此案幸存者是这一代的司言灵,听闻二娘子与其相熟,不知可否请他卜一卦?”

    司言灵是一个称号,案子真相大白之后,陈元被封为新一代的“司言灵”入观星台,此生无诏不得出。

    旨意是无诏不得出,却没说别人不能去看,裴钊去跑一趟很容易,可是未必能请动他卜卦。

    崔凝点头,“我正打算节休时去看看他,提前去一趟却也不难,只不过……”

    崔凝不是陈元,也不知道卜卦有没有什么讲究,需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若实在难,她也不能逼着陈元去卜,没办法允诺一定会有结果。

    裴钊立即道,“劳二妹妹去跑一趟,无论结果如何,为兄都感激不尽!”

    得了这话,崔凝自然痛快应下,“那成,我让人备马,稍后便去。”

    “司言灵一案涉及甚广,卷宗已封存入库,需要监察令亲自去调,但卷宗是我亲手写下,得之也不难。”魏潜记忆力超群,连十年前的卷宗都能一字不漏的记着,更何况是自己亲手写的呢?

    裴钊也正是知晓这一点,才特意跑来找他。

    “不过……”魏潜话锋一转,“我不建议三哥捂着此事,还是该尽快禀明陛下。”

    “此事非同小可,我亦未打算拖到明日,可在呈禀陛下之前,我心中要有数才行。”裴钊无奈道,“我任长安令才不到三个月,若是一问三不知,岂不坏事!”

    魏潜道,“三哥心中有数便好。前不久苏州案涉及东宫,如今风波未平,又突然有此预言,恐怕事情不简单。”

    “我也有此揣测。”裴钊顿了一下,又道,“我这里交接尚未完成,又逢迁都,衙门事务繁杂,我料想此事报上去后,多半还是转交监察司,长渊你……要早做准备。”

    这次竹林预言与司言灵一案多有相似,最终极有可能还是要落在魏潜头上。

    “嗯。”魏潜心里已有准备,便打算多了解一些,“昨夜大雪,那些人冒雪往竹林跑什么?”

    “近来坊间时兴在家门口插竹,许是一些文人墨客尚觉不够尽兴,便于开明坊竹林办了一个诗会。你们也知道,开明坊竹林多,里头还有几处温泉泉眼,冬季竹林仍然青翠欲滴,白雪翠竹红绸雅诗,颇有意趣,倒也不怪他们趋之若鹜。”裴钊原来觉得不失为一件雅事,百忙之中还打算在自家门口放根竹子,眼下却是半点心情都没有了。

    “悬宿先生是术士,难道也是去参加诗会的吗?”崔凝不解道。

    “我已盘问过案发之后在场所有人,确定他并非是去参加集会。那竹林在开明坊一家叫‘青玉枝’的汤馆内,谁都能进,当晚客人不少,并非所有人都是奔着竹林诗会而去。”

    长安街巷之间常常能见招旗上写个“汤”字,那可不是卖吃食的地方,而是洗澡沐浴的场所。开明坊因为难得有天然温泉,浴场密集程度乃是长安之最。

    魏潜现在最担心的是,“你方才言下之意,案发现场已经被破坏?”

第310章 再见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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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提起这个,裴钊忍不住扼腕,“最先发现尸体的是四名生员,据说当时白练将尸首裹成蚕蛹状,从小阁屋角吊下来几乎触地,地面四周以竹片布了一个神秘图案,四人好奇心作祟,动手解开白练。”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后来四人打开白练之后受到惊吓,惊呼声引来许多人围观,虽然在裴钊赶到之前已经有坊内巡防控制了现场,但因为人数众多,周遭还是一片杂乱。即使原来凶手可能留下过什么蛛丝马迹,也全都被淹没在各种痕迹之中了。

    “现在只有地上的图案尚在……”裴钊顿了顿,又十分不确定的道,“严格来说,也不能确定我到案发现场之前竹片有没有被动过。”

    魏潜微微侧首,仿佛透过紧闭的窗看向外面,“倒也不必太惋惜,以昨晚的情形,即使没有人破坏案发现场,种种痕迹今早也十有**看不见了。”

    昨夜的雪太大了,足以掩埋许多真相。且不必说今早,便是昨晚裴钊快马赶去,途中至少也得耗费一刻之余,以昨夜雪势,很难说能否查到线索。

    “既然事不宜迟,我这就往浑天监走一趟。”崔凝准备立刻去浑天监,“不知三哥想要卜什么挂?”

    “就卜……”

    话方出口便被魏潜打断,“卜悬宿先生的死因。”

    裴钊愣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从昨晚案发到现在,他看似冷静,实则心中纷乱,脑子一热还真想提前确认那卜辞真假!那其中所涉及之事,撇清干系还来不及,哪儿能自己往上凑?陛下不喜门阀士族掌权,不管是裴家还是崔家,最好半点不沾。

    魏潜见他真正冷静下来,才道,“现在才十二中,距十二月壬子尚有时日,卜辞真假届时便知。此事莫说不能拖过今日,便是再一时半刻都脱不得了。三哥,倘若朝臣在你之前上奏此事,你当如何?”

    “是我乱了方寸。”裴钊虚虚叹了口气,“甚幸我今早来这一趟,否则还不知要犯下什么错!”

    “那……还要不要去卜卦?”崔凝大概听明白了,魏潜之所以没有劝阻,是因为看出裴钊乱了方寸,怕直接开口,他会听不进去,故而才先应下再慢慢劝着。

    此案有可能会移交到监察司,但也有可能会仍由裴钊来查办,毕竟他新官上任,指不准陛下就要借此机会考察一下他的办事能力。

    无论是谁来查,早做准备总是没有坏处。

    “去一趟也无不可。”魏潜又问裴钊,“三哥可还记得案发时地上的图案?”

    裴钊立即从怀里掏出几张纸,“这是此案重要线索,我已命人绘了几份。”

    魏潜接过看了看,递一张给崔凝,“拿去让陈元看看可认得是何物。”

    崔凝接过图纸塞进怀里,应承道,“好,待有了结果,我立刻让家里护卫去告诉三哥。”

    “有劳二妹妹。我也不能耽搁了,这就进宫将此事禀明圣上。”裴钊起身道。

    魏潜仍有公务在身,不便离开,只好嘱咐崔凝几句,送二人出了监察司。

    崔凝与裴钊出了监察司同行一段才分道而行,一个去面圣,一个去浑天监。

    雪仍下个不停,只是比起昨晚要小许多。

    观星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崔凝站在下面,发现通往顶层的阶梯上没有丝毫被踩踏过的痕迹,可见至少今日没有人上下过。

    “没有人往上面送吃食吗?”崔凝问身边差役。

    差役见崔凝似有不快,连忙道,“回大人话,言灵大人喜欢清静,平日不让打扰,吃用都是半月送一回,前几日刚刚送过。”

    崔凝点头,抬腿踏上楼梯,积雪瞬间深深没过脚面。

    差役道,“大人,要不先让人清扫一番您再上去?”

    “不用,你先忙着吧,我自己上去便是。”崔凝说罢,大步向上走去。

    她自幼习武,身法灵巧轻盈,眨眼之间便将差役甩在身后。那差役眼睁睁看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远,索性放弃跟随,自行慢慢往上爬。

    崔凝虽发了话,但差役不敢真的离开,一是上头要有人候差;二则是圣上口谕里有“禁”之意,平常有外人来登观星台,都要有人在旁监视。

    阶梯只有露天一段被雪覆盖,反而不太难走,再往上的甬道里因前天雪化时流下来的水结成冰,反而十分危险,崔凝也只能放慢脚步。

    好不容易登顶,她方才松了口气,不料一出甬道顿时被风雪塞了满嘴。

    这座观星台是在原址上重新整修,比原来那两座要矮一些,但仍然是长安屈指可数的高楼之一,四下里无遮无拦,风雪呼啸,环境比荒山野岭还要恶劣。

    “阿凝,是你来了吗?”

    崔凝方至门口,便听屋里有个略带沙哑的少年音传出。

    陈元命运多舛,上天似乎在别的方面对他十分厚爱,即便处于变声期,音色也完全不像其他少年一般难听,反而有种说不清的质感。

    “是我。”崔凝说话间抬手尝试推了一下门,发现门没有拴,“我进来了啊?”

    “嗯。”

    崔凝推门而入,一阵风雪涌入,案几上一沓纸顿时被吹散满屋,那目遮黑纱的白发少年一袭宽袖白袍端坐于蒲团之上,身形岿然不动,乌发却缠绕衣袂翩飞,仿佛要羽化而去。

    外面风雪尖啸,犹如千军万马冲撞着窗子,整个观星台像是随时可能被吹散架。

    崔凝连忙关上门。

    风声暂缓,纸张缓缓落下,铺了满地。

    崔凝俯身捡起一张,见上面皆是蝇头小字,另绘有各种星宿,竟然是星象观测图。

    “先别捡了,放着吧。”陈元迎上来。

    少年身形修长,已显出清隽风姿。二人相距不过一臂,她忽然发现自己才到他发际处,不由感到新奇,“有些时日不见,你竟然拔高了一大节!”

    陈元笑容犹如朝阳,“嗯,我自住在这里,倒是自在的很,平日常常能出去走动走动。”

    这话深究起来竟全是心酸。比起从前的一间小屋,一方小院,这里对于陈元来说已经是想象不到的好日子了。浑天监之人对世间各种异象都接受良好,见到他这样雪肤白发之人,也不会像观猴一样,他偶尔下观星台,在附近走走,十分惬意。

    “怎么穿这样少?我让人给你送来袄子呢?”崔凝见他犹如的白雪的手指尖透出血色,担忧道,“你身子弱,这样糟蹋怎么能行!”

    “不妨事的,屋里有炭火。”陈元抬手用指尖戳了戳她的手背,“你看,不冷。”

    圣上钦定了陈元的封号,令这个颓败的衙门看到一丝重现辉煌的希望,因此没有人会随意怠慢他。

    陈元避开地上的纸张,走到炉旁给崔凝倒了一杯热茶,“你先前不是说放假再来看我?这么快就有假了?”

第311章 与日争辉

    崔凝接了茶,又放到手边的几上,弯腰捡着散落在地上的纸张,“其实我这次来……”

    她话说一半,听见敲门声,“大人,可要小的进去伺候?”

    伺候的事情陈元觉着可有可无,遂看向崔凝。

    “进来吧。”崔凝道。

    外面风急雪大,稍稍站一会便能冻个半死,崔凝虽不愿有人旁听,但也不能拿人命儿戏。

    差役听了话儿,连忙推门进屋,见崔凝正在捡东西,极有眼色的把活接了过去,“两位大人快坐着吧,这种活儿放着让小的来做便是。”

    崔凝与陈元在炉旁落座,说话也没有刻意避开差役,“我提前过来是有些事想请你帮忙看看。”

    方才崔凝有一瞬想要将差役支开,但转念一想,开明坊的案子很快便会传开,裴钊一大早往监察司去的事情也捂不住,与其偷偷摸摸叫人怀疑她找陈元的目的,还不如大方让人听着。

    “卜卦吗?”陈元担忧道,“你遇上什么难事了?”

    “那倒不是!”崔凝从怀里掏出那张纸递给他,“你瞧瞧,可知晓上头画的是什么?”

    陈元满心疑惑的展开纸,透过薄薄的的黑纱,看见纸上长短不一的线组成了一个八卦图案。

    他看了半晌,不确定的道,“这似是……中天八卦。”

    “中天八卦?问亲缘的?”崔凝长于道门,对于这些都稍有涉猎。

    八卦分先天八卦、中天八卦和后天八卦,而今中天八卦早已失传,据仅存的资料记载,中天八卦多用于卜亲缘。

    “正是。我小时候曾看过一本隋朝人推演的中天八卦记载,说是有一人幼年与双亲失散,他用中天卦与先天卦相配合帮其寻亲,断:家中兄弟姐妹五人,排行三,兄一人,姊妹三人,母亲健在,父已故两年;居东南方,多水多木处。”陈元极力回想当时看见的内容,“此挂断的粗浅,但是后来此人往东南寻去,果然寻到亲人,所断皆中。我观此卦象,似暗合中天八卦。”

    “怎么会是这样?”崔凝喃喃自语。

    悬宿先生是个精通观星的术士,他死之时留下的预言也并不是卜问亲缘的结果,那么为何在尸体周围有这样一个卦呢?

    崔凝想不通,索性将纷乱的想法抛之脑后,“阿元可会解中天八卦?”

    陈元摇头,赧然道,“这中天八卦已经失传,我也只是恰巧读到只言片字罢了,恐怕帮不了你。”

    “你近来观天象,可有发现什么异常?”崔凝问。

    谈到天象,陈元顿时来了兴致,从自己那一堆手稿之中扒拉出几页来,“你看,这是我这两个月以来观察星象所得……”

    陈元毫无心机,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口便会惹祸上身。

    崔凝垂眸,目光正正落在“太白”二字上,遂立即打断他道,“当初我也是学过天象的,你先别说,让我看看!”

    手稿上记录了陈元近来观察太白星的记录,并以其运行的规律推断出在十二月中下旬将出现“太白经天”与日争辉的奇景。

    崔凝抬头,隔着薄薄的黑纱隐约能看见陈元明亮的眼眸,以及那不容错认的期待目光。

    “这个有趣,我要拿回去观摩几日。”崔凝说着便十分自然的将手稿塞进了怀里,眼见陈元欲言又止,立刻凶巴巴的道,“看你小气的劲儿!又不是不还你了。”

    崔凝不容他回话,扭头冲差役道,“你去朱雀街的乐天居叫一桌席面来,也不需多精细,就弄个锅子吧,记我账上。”

    差役闻言迟疑了一下,却见崔凝掏出几粒金花生朝他丢过来,“拿去玩儿。”

    差役顿时眉开眼笑,将金子揣进怀里,正要离开,又被崔凝叫住,“这里没有人候差可不行,再喊个人上来替你。”

    这样安排再好不过,差役哪有不应的,立即道,“好嘞,小的叫人先送点心上来。”

    崔凝摆摆手,示意他快去。

    带差役离开一会儿,崔凝才立即凑近陈元,“阿元,为了你的小命,今日之事千万不要说出去。你也知晓太白昼经天准有大事,咱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我、我知晓了。”陈元被她肃然的模样唬了一跳,自是没有不答应的。

    崔凝抄着手,有点愁得慌,“这浑天监已被陛下闲置这么久,你观测出异常要不要向上禀报?”

    陈元一脸懵懂,他自入了观星台,每天不是看书便是观天象,何曾为这些事情烦恼过。

    “啊!”崔凝发出短促的土拨鼠叫,“罢了罢了!我回去先问问再给你消息。”

    说罢,看见陈元抬手解了黑纱,露出澄澈的眼眸,又极不放心的嘱咐,“在此之前若是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跑来问你关于天象之事,可万万不能说呀!”

    “嗯。”陈元点头,雪白的羽睫忽闪如蝶翅,“是不是城里发生什么大事了?”

    “昨夜里一名术士在开明坊被杀,尸首旁留下了两样东西,一个是你方才看的中天八卦,一个便是观星预言‘十二月壬子,太白昼见,经天,东宫弑逆’。”崔凝将事情原委简短的说了一下,又不厌其烦的叮嘱,“这等大事,寻常人可不能掺和,我说与你听,便是叫你避着点。”

    陈元面上泛起浅笑,“我明白了。”

    崔凝莫名其妙,“说着正事儿呢,你笑什么?”

    “就是觉得阿凝着急的样子特别有趣。”陈元笑道。

    崔凝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叫你看我笑话!”

    陈元过于白皙的皮肤上顿时泛起浅淡的血色,恰如芙蓉透雪,好看是极好看了,却把崔凝吓了跳,“我也没用力呀,怎么就红了?”

    “不妨事的,一会儿便好了。”陈元道。

    “对了!”崔凝侧耳听了听外头,发现外面还没有动静,这才继续道,“差点忘记另外一件正事。”

    陈元露出疑惑的目光。

    崔凝问道,“那悬宿先生今年三十有九,生辰是四月九日,具体时辰暂不知晓,你可有办法算出他因何而死?”

    悬宿先生与魏潜四叔有些交集,上半年魏四叔曾送过他生辰礼物,故而魏潜知晓日子。方才来出监察司之时,他多有嘱咐,也一并说了此事。

第312章 他行让他上

    陈元沉吟,“没有生辰八字……”

    通常来说,详细的生辰八字是卜卦问生平的基础,现在连八字都不全就想算一个人死因,实在不切实际。

    “推算死因,比推算死亡时间还要复杂的多,不光要知道生辰八字,连死亡之时所处方位以及种种细节都很重要。”陈元一次两次都没能帮上忙,心中十分愧疚,咬了一下唇,道,“若是能把尸首的方位给我,我可以勉力一试。”

    崔凝回想魏潜当时可有可无的口吻,心想五哥大约也没有想着能算出什么结果来,“嗨,这事儿能行就行,不能便罢,无需放在心上。”

    “可是……”

    崔凝揉乱他的白发,笑道,“别操心啦!本也没想着非要得到什么答案。且不说现在这个案子尚未归到监察司,便是最终落在五哥手里,也不能偏来为难你呀!若是都靠着卜算破案,那各个查案的衙门拆了也罢!”

    陈元见她说的实诚,这才放下心来,脸上带着薄红,抚了抚被揉乱的发顶,轻声道,“那便好。”

    崔凝见状,僵了一下,她知晓陈元害羞只是因为性子使然,但彼此年岁已不算小了,还是应该收敛一下。

    “过完年大唐要迁都了,你想一起去吗?”崔凝转移了话题。

    陈元一脸迷茫的望向她,“迁都?你……也要走吗?”

    “嗯。”崔凝点头,“阿元想去神都吗?”

    陈元虽是十几年如一日困于一隅,但因自幼接触命理,又多解人间难事,也并非看不懂形势,“我恐怕走不了吧。”

    “其实我此番前来,也是想与你提个醒。开明坊的事与观星台这个案子颇有相似之处,到时候恐怕要牵扯上你。预言之事,切不可随意沾染。若是陛下亲自召见,你便将自己观测结果斟酌着说。”

    陈元不解道,“如何斟酌?”

    崔凝与他目光相对,有一刹怔然。从前,他眼眸的颜色淡粉中尚余一丝清浅的灰,现如今眼瞳里的灰色已完全褪去。

    银发红瞳,不谙世事的目光,有一种介于纯真和妖异之间的美。可是崔凝听说,他所患的这种病,眼瞳越红便说明病情越重。

    崔凝不知道这个病病情发展是不是都这么快,但显而易见,在观星台上不会得到好的医治。

    “是否有太白经天之景,可说,但由此推断出的预言却未必要言明。”崔凝斟酌着道,“说与不说,看你如何想吧!倘若你觉着在这观星台很好,便不必言明,只消说自己推算不出,我会想办法求祖父保你。”

    反正陈元最擅长的是卦卜泰否,他懂观星术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

    陈元垂眸,雪睫轻颤,“那别的选择呢?”

    “你若想离开观星台,就必须让陛下另眼相待,此事或许会成为一个契机,假如你选择搏一搏,我亦会求家里护你。可是,你若是选了这条路,崔氏无法全力相助,日后一切祸福还是要看自己造化。”尽管很现实,但她还是要将事情直白的摊开在他面前。

    假如陈元没有本事,或者选择隐藏自己的才能,崔氏要保他自然不在话下。可他要是选择借悬宿先生的案子翻身,离开观星台,势必要牵扯进“太白经天,东宫弑逆”一事里,这就不是崔氏能贸然插手的了。

    陈元抬眼冲她软软笑了笑,因光线刺激,眼眶微微泛红,“阿凝,我非长命之人,余生有限,我还是想看看更多风景。”

    崔凝心中微有酸涩,当一个人洞悉自己短暂又坎坷的命运,又这般坦然以对时,劝慰的话便显得十分多余。

    “大人,小的刘墨过来候差。”

    门外声音夹在呼啸的风雪里,时强时弱,像是挣扎着不要被大风吹去一般。

    崔凝应声道,“进来吧。”

    差役推开门,拎着食盒进来。

    “这是咱们浑天监里自己做的糕点,尚可入口,两位大人尝尝?”来人将糕点在几上摆开,抬头时看见陈元的眼眸,惊的猛然退了一步。

    “大、大人恕罪!”刘墨回过神,连忙躬身请罪。

    “无妨。”陈元淡淡道。

    崔凝见他仍惊疑不定的躬着身子,开口道,“我们说会话,你一旁候着吧。”

    陈元见惯了旁人这般反应,全然不曾放在心上,只将目光放在糕点上,“这是浑天监厨房做的太极饼,你尝尝。”

    监察司里也有厨房为当值的官员提供午饭和宵夜,然而大部分人都选择去外头吃,因为绝大部分食物味道实在难以下咽。用崔凝的话说,衙门里的厨子都是用心起菜名用脚去做菜,就连她这种不精通厨艺的人随便弄弄也不能是那种滋味。

    其他衙门差不多都是这种情况,像浑天监这种还有心思研究特色点心的才是异类。

    崔凝尝了一个,味道竟然十分不错。

    陈元拈了一个塞进嘴里,不由皱起眉头。

    崔凝笑道,“你不喜欢吃芝麻?我听医者说,多吃些黑色的食物对你有益处。”

    “嗯。”陈元自是知晓,又听话的吃了两个。

    不到晌午,乐天居的锅子便送上了观星台,崔凝又陪着吃了一顿。

    短短一上午,四顿下肚,从观星台上下来崔凝忍不住揉着肚子。

    回到监察司,崔凝命崔平香往裴钊那跑了一趟说明情况。

    下午监察司便通知今年不能全部休假,官员要轮值。谁都不想大年夜还呆在冰冷的监察司,所以监察令最终决定用抓阄的办法排轮值。

    当然,有资格抓阄的只有几名监察佐令,像崔凝这样的下属官员全都聚在正堂两侧的暖室里等着结果。

    崔凝捧着茶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消食,听见附近有人小声嘀咕,“要我说还抓什么阄啊?直接安排魏大人当值得了。”

    这样没道理的话,竟然真有不少人附和。

    “是啊,说不定正合拼命五郎之意。”

    “可不是吗……”

    魏潜“拼命五郎”的名头连隔壁刑部都传遍了,却也导致有些人遇到事儿便抱着“他行让他上”的态度,什么险活累活全要推他去顶着。

    魏潜手下监察副使尚未配齐,不如其他几处人多,再加上跟着他干活的几乎都是“拼命郎君”,听了这番议论,竟然没有人一个人反驳,以至于那些人越说越来劲,深觉得抓阄一事实在是多此一举。

    崔凝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屋内倏然一静,纷纷朝她这里看来,想起二人有婚约在身,他们这是相当于在魏潜家人面前说嘴,不由面露尴尬。

    不过,总有那么几个脸皮特别厚的,非但不羞愧,反倒是扬声道,“小崔大人想必亦与魏大人同心同德。”

    “那是自然。”崔凝给了肯定的回答,那人得意一笑,却不料她话锋一转,“那不如您且家去吧,您的活儿都交给我,俸禄我也帮您花着,您看如何?”

    那人落下脸来,“不劳小崔大人费心!”

    崔凝撇撇嘴,有些人就是欠得慌。

    “出来了!”站在窗口的人忽然道,“咦?好像魏大人没出来?”

第313章 青玉枝

    实际不止魏潜没有出来,一处监察佐令也没有出来。

    两处的人在暖室里等了许久,才有差役请崔凝他们进正堂。

    崔凝在监察司这么久,倒是见过监察令几回,可极少见到监察令和两名少监齐聚一堂。

    “青玉枝案便交由长渊,一处协同查案。”郑少监命人将一沓纸分别发放给所有人,“这是此案目前所有线索,圣上要求尽快查明悬宿先生的死因,将杀人凶手捉拿归案。”

    崔凝拿到资料,细细看了一遍,发现内容并不比她早上知道的多。

    郑少监道,“案发现场已经封了,诸位尽快行动。”

    监察令接着道,“若有什么难处尽快上报,能够予以方便之处,我与两位少监定然全力支持。”

    “是!”众人齐齐答道。

    监察令率两位少监离开,屋里顿时炸开锅了。

    一处监察佐令迟疑道,“这……咱们也不是怕事之人,可揽下这个案子,是不是头铁了点?”

    魏潜睨了他一眼,“揽不揽,也不是你我说了算。”

    “唉!说的也是!”一处监察佐令叹道。

    易君如了解青玉枝案之后,顿时觉得生无可恋,怎么自从做了魏潜的手下之后,想过点安生日子这么呢!这案子一桩比一桩厉害。

    上一代皇帝被迫称病退位,成为第一个从帝位退回东宫的皇帝,他怎么想,没有人知道。而当今圣上怎么看待这个儿子,就更没人知道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何况这还是两位?弄不好,被狂风扫尾,尸骨无存,又要找谁哭去呢!

    “一处先负责查清悬宿先生生平,以及他最近接触的人。”魏潜道。

    一处一直擅长收集情报,此事于他们来说不算为难,一处监察佐令自然痛快应了,“成,两日之内将消息给你。”

    魏潜交代了一句,“查明他最近接触的人先告知我。”

    一处监察佐令道,“这是自然。”

    所谓查生平,包括他所有经历、关系网,若是寻常百姓家倒是没有什么难度,但悬宿先生是个交游甚广的术士,且时不时要外出云游一番,谁也不知道他在外头究竟遇见过什么人。因此,两日已经是极限了。

    一处的人离开,魏潜又将一些零碎的事情交给下属,便带着崔凝和几名监察副使以及众多鹰卫前往青玉枝排查案发现场。

    天已擦黑,以汤泉竹林出名的开明坊,此时正是灯火如昼、人声鼎沸。

    这样大雪夜里饮上一壶酒,泡上一池热汤泉,实是人间美事,尽管青玉枝出了诡异的白练吊尸传闻,也丝毫没有削减长安人对泡汤的热情,反倒是给他们享乐之余添了一桩话题。

    相比其他楼馆,青玉枝门口只挂了两只灯笼,显得十分暗淡。

    馆主早已得到消息,早早在门口等候。

    “魏大人!”馆主急急忙忙迎上来,躬身行礼,“小人是青玉枝馆主柳欢,等侯大人多时了。”

    魏潜看了他一眼,只道一句“你消息倒是灵通”,便径直入了大门。

    在长安城能做起大生意之人,哪一个背后没有撑腰的?青玉枝作为开明坊最大的汤泉馆之一,据闻背后主人是一位公主。

    如今在陛下眼前能有名有姓的公主,也就那么几个,挨个猜过去,总有一个是,但是魏潜懒得猜,“是谁告诉你我接手此案?”

    馆主柳欢满头大汗的跟上,思绪乱成一团。

    从案发到现在,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原本此案归长安令管,是圣上钦令魏潜接手。这是圣上今日午后才做出的决定,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应该不是远离权力中心之人。

    如高祖、太宗所出的那些公主早已建府别居,轻易不会进宫。

    “是、是太平公主。”柳欢磕磕巴巴的答道。

    魏潜脚步一顿,“太平公主?”

    这位公主是陛下幼女,素来十分宠爱,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些过了,但着实有着不小的权势。

    崔凝皱眉道,“你可别乱说,这间青玉枝与公主有没有关系,一查便知。”

    柳欢连忙道,“正是正是,小人怎敢拿此事开玩笑。”

    这就有些麻烦了……

    权势逼人的公主名下产业之中,发生了杀人案,并涉及东宫,这当真是一种巧合吗?

    “案发地点在何处?”魏潜问。

    “大人请随我来。”柳欢见他没有纠缠于这个问题,稍稍松了口气,带着一行人穿过正院,来到青玉枝最为偏僻的“玉枝泉”。

    玉枝泉是单独开辟的小院,馆内像这样大大小小的院子还有十六处,专门供达官贵人使用,而玉枝泉因院中有竹林,乃是全馆最大的一处院落,也是“青玉枝”一名的由来之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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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正经的文案:阿凝是个目标明确的女孩纸,从懂事以来对自己的形象定位就是:贤淑、优雅、淡定、从容、大气!但在做到这一切之前,她首先,必须得撸起袖子掀翻那帮装逼的伪君子!!!
不正经文案:他那么耀眼,宛若烈烈金乌让人不敢直视、不敢靠近,就连他主动接近,阿凝都觉得自己要被烤化了,始终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拥有了这个男人。
她有时候会惴惴:你不嫌弃我笨?
他道:智多者夭寿,你能拯救我和我们的孩子。
她恼怒又担忧:就算以后我生的孩子能笨点,可你又不会变笨。
他抱住她道:近墨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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