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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上品寒士txt下载     上品寒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八、清歌奈何

    (不认识)娱常恨日短,请多每怕离别,6葳蕤与陈操之在江陵湖流连(看不到

    三个字)极目远山大湖,徜徉绿树繁花,看欧鹭飞起落下,听那长长短短的鸟鸣

    声忽静忽噪,笑语时闻,凝眸会心,身体一点小小接触就快活的心跳,很简单的

    话语也觉得情意无穷,高天上那轮红日似乎看不惯人间多情男女的卿卿我我,又

    仿佛后面有追逐的夸父,急急往西山坠去。

    6夫人张文纨敦促6葳蕤回城,6夫人已答应去东安寺礼佛,6夫人也很想听听

    陈操之于支道林谈论佛典,支道林名气很大,6始,6纳西兄弟都很敬重支道林

    ,陈操之若能得到支公的称许褒扬,或许可以改变一点6始的偏见,只是6始也

    并非仅仅是对陈操之有偏见,而是门第之见,即使6始欣赏陈操之,也很难违背

    家族的利益,同意6葳蕤嫁给一个次等士族子弟,除非陈操之能很快晋升高位显

    职,那样希望就大一些,只是一个次等士族子弟想要晋升五品以上,没有二三十

    年的资历积累几乎是不可能的,葳蕤又如何等得起!

    回城路上,6葳蕤与继母张文纨同车,6葳蕤不时从车窗往后看,6夫人心知6

    葳蕤是看陈操之有没有跟上来,晒笑道:“别看了,陈操之要等我们走远了,他

    才会回城。”

    6葳蕤俏脸绯红,乖乖的坐好,6夫人看看她那白里透红的脸颊,双眸水汪汪的

    ,肤色莹然有光彩,从来没有这么美过,心理又是怜爱又是担忧,问道:“蕤儿

    ,陈郎君是不是又向你许诺了?”

    6葳蕤支支吾吾道:“哦,是,陈郎君让我再等他三年,一定能娶我。”

    6夫人幽幽一叹:“又是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啊,哎,这个陈操之——好,

    好,我不责备他,我只是说三年时间他能谋到什么显职啊,名声他现在倒是有了

    ,可是光有虚名是不够的。”

    6葳蕤不说话,心道:“陈郎君既这么说,那他一定有办法,三年前陈郎君还是

    寒门,现在已跻身士族,而且年未弱冠即扬名江左,除了陈郎君,谁又能做得到

    呢!”

    陈操之回到顾府天已薄暮,顾恺之等他好久了,说:“今日孔汪、范宁、孙泰先后

    来访,又说瓦官寺的竺法太看了《八部天龙像》大为惊喜,请陈操之一定画此壁

    画,功德无量”

    陈操之有些奇怪,孔汪,范武子来访不稀奇,孙泰来访他做什么?

    用罢晚餐,换洗沐浴毕,陈操之与三兄陈尚在小院中散步,问孙泰来意?

    陈尚道:“孙泰倒是很会钻营,琅邪孙氏入士族后,他依仗杜子恭的名声,与京

    中笃信天师道的显贵结交,已被委任为东阳郡丰安县长,不日将赴任,名为拜访

    其实是炫耀,不过似乎真有什么事要对你说,过两天还会来。”

    陈操之墨眉微颦,孙泰成了一县之长,更能传布他的天师道,史载孙泰,孙恩叔

    侄之乱时在废水大战后的十余年,距现在还有三十多年时间。难道因为琅邪孙氏

    入了籍,孙泰的天师道众之乱会提前?

    这时,顾恺之与刘尚值走进院落,顾恺之道:“子重,去乌衣巷谢府吗,你昨日

    可是答应了谢常侍携柯亭笛前去的。”

    陈操之便命小僮黄小统捧了盛有柯亭笛的木盒随他前去,备车之时,刘尚值悄声

    问:“子重,今日见到6氏女郎了?”

    刘尚值是6纳的属官,又是住在6府,知道今日6夫人和6葳蕤出游之事,方才

    顾恺之又说陈操之也是独自外出游玩至暮方归,自然就会想到陈操之时去见6葳

    蕤了。

    陈操之轻笑道:”打听这么清楚做什么,要去向长吏告密乎?”

    刘尚值“嘿嘿”一笑,心领神会,便不再问。

    陈操之、刘尚值、顾恺之分乘三辆车牛刚出顾府辕门,就见门前来了一辆马车,

    一队军士护卫,却是希来访。

    希问陈操之将赴乌衣巷谢府,笑道:“甚好,我也一起去访万石公,顺便一赏

    子重的妙音,子重本来三年前我就能听到你的竖笛曲的,却是迁延至今,佛法讲

    究因缘际会,果从因生,相由缘现,看来我希要听子重一曲,还得借助陈郡谢

    氏才行。”

    一遍的冉盛叉手施礼道:“好教希参军得知,三年前我家小郎君在吴郡为希参军

    送行,我家小郎君曾为希参军吹奏一曲,只是希参军已经走远了,没听到。”

    希朗声大笑:“还有这等事,那真是我无缘。”

    冉盛道:“千真万确,希参军没有听到,我却听到了,对了,上虞祝郎君也听到

    了,还说大饱耳福。”

    “哦?”希看着陈操之问:“是祝英亭还是祝英台?”陈操之答道:“是祝英台。”

    希笑道:“看来祝英台与子重有缘。”

    顾恺之道:“希参军,那祝英亭却非祝英亭,乃是谢玄谢幼度。”

    希问:“那祝英台又是谁?”

    顾恺之道:“祝英台便是祝英台,乃是谢幼度表兄,隐居上虞。”

    希道:“原来如此,那我等便一起去乌衣巷吧,说不定祝英台已从上虞来此。”

    冉盛和顾恺之都是心直口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只是陈操之觉得希似乎知道某些隐秘,言语间颇为暧昧,希市提携他,于他

    有恩之人,今夜却让他有些猜不透。

    希邀陈操之与他同车,在车中希却半句不提祝英台,只说今日朝中大臣审议

    桓郡公迁都移民之奏章,大多数朝臣敬畏桓郡公,莫敢先谏,扬州刺史王述与散

    骑常侍领著作郎孙明言反对,孙洋洋洒洒上疏,说什么“昔中宗龙飞,非唯信协

    于天人,实赖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偏安江左之意明显,而有些理由,诸如北

    地荒芜、人心疑惧,洛阳乃受敌之地,陈操之前日就已说过~~

    希道:“孙这一上疏,朝臣就都众口一词,说迁都实为不可。理由纷出,看来

    桓大司马此议难行啊,”又低声道:“桓大司马要成魏武之伟业,这洛阳一定要

    守住,乘慕容与符坚征战之际,徐图梁,河南之地。”

    希赞道:“善!子重这次便随我去姑熟,桓郡公必倒展相迎。”

    陈操之问:“希兄大约何时启行?”

    希道:“明日桓济与新安郡主完婚后,我还要送其回荆州,另有一些荆州事务

    要处置,大约四五月间,我来建康迎你一道赴姑熟。”

    顾恺之亲迎之期是四月十五,正好参加了顾恺之的婚礼再离开建康,陈操之道:

    “甚好!”

    一行人过朱雀桥,入乌衣巷,希过琅邪王氏门前而不入,高平希氏与琅邪王氏

    虽然是姻亲,但琅邪王氏子弟颇看有些看不起希氏,认为希祖父希鉴是流民帅

    ,是因军工晋升高门的,不如琅邪王氏乃是传承久远的冠缨世家,希为童子时

    ,来乌衣巷看望姑母希璇,就曾受到王导的两个儿子王勃、王荟的取笑,王荟问

    年幼的希可会使双锤?王勃则哈哈大笑,所以后来希很少去乌衣巷王府,上

    次是因为叔父希病故,他才来这里接姑母希璇和堂妹希道茂回京奔丧~~

    希昨日派了一个西府文吏去乌衣巷王府,问之王羲之夫妇与王献之都去了京口

    ,希道茂为父服孝期满,其与王献之的婚事也该办了。

    希既知姑母不在这里,自然更不会登门王氏之门,一行人来至谢府,递上名刺

    ,谢万得知希前来拜访,亲自出迎,希是大司马桓温座下第一红人,西府的

    智囊,谢万。谢玄子啊西府,与希关系都颇为密切。

    希听闻陈操之昨夜就已来此为谢道韫助谈,胜了诸葛曾与范武子,让谢道韫嫁

    不出去,不禁会心而笑。

    希先前在顾府门前语多暧昧,但在谢万面前却绝口不提什么祝英台,也不说朝

    政之事,只细问昨日陈操之于谢道韫联手与范武子辩难的经过,葳谢道韫最后锐

    利一击赞叹不已。

    这日是二月十五,议论朗月早早升起,月白风清,花气袭人,谢道韫抱着七弦琴

    坐在大厅小室垂帘后,听得希对她四叔父谢万说起当年陈操之为他送行,当面

    不吹背后吹的趣事,谢道韫不禁莞尔微笑,吴郡往事涌上心头。

    谢安喜音律,谢府素有善乐器,能歌舞的女孩,这时各呈技艺,吹拉弹唱,盈盈

    、、、

    谢万对陈操之笑道:“此谓抛砖引玉。”说罢,铁如意敲击身前梨木案,那些女

    技弯腰退下。

    灯月争辉,满堂俱静,陈操之左手高,右手低执着柯亭笛,呜呜吹奏一曲《良宵

    引》,堂上诸人先前听了那些乐妓浓丽的曲子,此时再闻陈操之清奏仿佛清泉荡

    涤肺腑,但觉身心俱净。

    小室里的谢道韫纤长的手指轻抚琴弦,心里涌动着两个字“奈何!”

    桓野王,每闻清歌,骤唤奈何!谢安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情深!”

九、帘后芝兰

    谢安夫人刘澹在后院听到缥缈如仙乐一般的竖笛曲,讶然道:“桓野王来访耶!”带了两个老婢经由听雨长廊急急往前院而来,从偏门入大厅,撩开帷幕,隔帘而望,见吹笛者并非桓伊,而是一个青春年少美男子,风俊神清宛若当年她初见谢安。谢夫人甚觉诧异,低声问侍者:“此子阿谁?”

    侍者答曰:“钱唐陈操之。”

    谢夫人心中一动,她早知钱唐陈操之是阿遏好友,也听说了6氏女郞苦恋陈操之之事,只是没想到陈操之是这样一个无脂粉气的清俊美男子,更能吹如此好曲,即问:“道韫何在?”

    侍者指着左边小室道:“道韫娘子在那边。”

    谢夫人点点头,蹑步轻盈走进侧厅小室,见谢道韫跪坐在帘边莞席上。蕉叶琴横在膝上,纤长手指轻抚琴弦,若有所思,而此时,帘外笛声已歇。

    侍立谢道韫身后的柳絮、因风两婢见三主母到来,赶紧要见礼,被谢夫人刘澹止住,谢夫人悄悄跪坐在谢道韫身侧,含笑看着这个她最喜爱的侄女,嗯,神情似笑非笑。眼波盈盈有情,痴痴出神,好半晌都没觉她这个叔母的到来。

    这时,听得厅中的谢万说道:“无怪乎桓野王盛赞,操之音律堪称上品。”

    郗亦叹赏不已,说道:“万石公可曾见过卫协所画的《桓伊赠笛图》?画亦绝妙。”

    谢万喜清淡、爱书画,其书法虽不及乃史,亦是一时之秀,便道:“我曾听王敬伦谈及此画,王敬伦极口称赞,只不知此画现在在何处?”

    郗眼望陈操之,笑道:“在左民尚书6祖言处,改日万石公携陈公子重去6府求画一观便可。”

    郗道:“君子**之美。”

    谢万道:“既如此,郗参军何不与操之同去?”

    郗道:“我是想与子重同去,只怕6祖言闭门不见,若得万石公同往,当无此虞。”

    谢万哈哈大笑:“郗参军是桓郡公倚重之人,二6岂敢小视于你!也罢,我只为赏画而去,操之适逢其会。”

    郗大笑,说道:“明日是桓仲道与新安郡主的佳期,后日我政务繁忙,抽不开身,十八日子重要参加大中正考核,那就十九日午后去6府拜访,十九日正逢休沐日,万石公以为如何?”

    谢万点头道:“就依郗参军所言。操之辩才我已见识过,通过大中正考核易如反掌。”

    小室中的谢道韫听得四叔父要帮着陈操之去拜访6纳,虽然微微含笑,却难免有些苦涩,忽听耳边有人说道:“元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谢道韫吓了一跳,见是三叔母刘氏,乃撅嘴娇嗔道:“三叔母吓唬人家!”

    谢夫人刘澹笑道:“是你无礼,见叔母进来睬也不睬。”

    三叔母平日最诙谐善谑,谢道韫抿唇而笑,端端正正行了一个手拜大礼,说道:“侄女道韫恭迎三叔母大驾。”

    谢夫人却又“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轻声,莫惊了那厅中人。”挥手让柳絮等人都退下,徐徐问题:“啊元,方才吹笛之人可是钱唐陈操之?”

    谢道韫是玲珑心,立知三叔母用意。镇定自若道:“是,就是陈操之陈子重,阿遏的好友,此人颇有才华,尤精韵律,在吴郡同学时常能听到他的竖笛曲。”

    谢夫人刘澹笑眯眯看着侄女,说道:“既是同窗,等下请他进来相见又何妨。”谢道韫矜持含笑道:“三叔母,我在吴郡游学乃是纶巾儒衫、潇洒美少年,这个陈操之一直不知我是女子。称我为英台兄,我若要见他,也得换上男装,敷粉妆扮才行。”

    谢道韫应对自如,言语神态毫无破绽,可是谢夫人刘澹对这个绝顶聪明的侄女了解甚深,想起道韫婉拒世家大族子弟的求婚,不是为了这个陈操之又更为何人?陈操之既俊美又多才,不说其他,单这一曲绝妙的竖笛就把道韫的魂勾去大半了,道韫与其叔父安石一般酷爱音律。嗯,记起来了,四年前腊月初一她与阿遏连夜乘船说是回会稽东山,没几日又回来了,那次是听全礼全常待说起桓伊赠笛之事,阿元就让阿遏陪着她去见识陈操之的竖笛。从此念念不忘,也就有了吴郡游学之举。现在明白了,这都是因为陈操之啊!

    这时,忽听帘外厅中的谢万对陈操之道:“操之现在住于顾中丞府上是吗?还舒适否?你与阿遏是好友,我亦喜你的清谈与音律,不如搬到乌衣巷,就住在阿遏的小院如何?”

    谢道韫一听这话,身子陡然绷紧,屏住了呼吸,却听身边的三叔母低声道:“老四真是糊涂!”

    谢道韫也顾不得三叔母话里有话,凝神倾听陈操之的回答,感觉陈操之迟疑了一下,答道:“多谢万石公好意,晚辈在顾府住的颇舒适,万石公爱晚辈清谈与音律,晚辈召之即来。”

    谢万笑道:“操之虽系颖川陈氏。但南迁已一百多年,算是半个吴人了,不习惯北人的饮食吧。”

    亲耳听到陈操之婉拒,谢道韫挺直的小腰明显一软,心里感觉沉重的难过,勉强笑着对谢夫人刘澹道:“当年6玩在王导府上食酪致病,以至于后来南人北人都不敢同席饮宴。

    谢夫人刘澹看着这个心高气傲、好胜好强好面子的侄女,说道:“阿遏择友甚严,陈操之尚是寒门时阿遏就与其订交,足见陈操之有非常之能——”话锋一转,问:“元子你看陈操之与那6氏女郎能有好结果么?”

    谢道韫很快就从方才沮丧中摆脱出来,陈操之若住在谢府,她反而不便与其相见,住在顾府呢,她可以纶由襦衫去见陈操之——

    听三叔母这样问,谢道韫答道:“会有好结果的,三叔母没看到四叔父与郗参军都愿**之美吗!”

    谢夫人刘澹听谢道韫这样回答,稍感讶异,刘澹乃名门之女,直爽有英气,且见识不凡,谢安爱之、敬之、畏之,昔在东山,谢夫人下帷听诸伎歌舞奏曲,只许谢安观赏片刻,即便扯上帷幕不许再看,说是“恐伤盛德”,谢安亦无可奈何,一笑而罢。

    谢夫人懒得和侄女虚与委蛇,直言问:“元子,你是不是喜爱这个陈操之?”

    谢道韫早有防备,惊诧道:“三叔母何出此言啊,难不成我与陈操之曾经同学就一定要喜欢他,真是岂有此理!”

    谢夫人问:“那你为何推三阻四拒绝了那么多高门子弟求婚?”

    谢道韫道:“陈子重是要娶6氏女郎的,我拒绝那些求婚者与陈子重又有何关系?只怪那些人难入我青眼,只务清谈。若清谈谈得好也就罢了,却又是条理混乱,只会照搬王弼、何晏之言,可笑!”

    谢夫人知道辩理是辩不过这个侄女的,说道:“你牙尖齿利,我不和你说理,我只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陈操之?若是,我这个做叔母的说不定可以成全你,莫要说钱唐陈氏门第低微,陈郡谢氏在永嘉南流之前也只是一般士族而已,当初汝叔祖向琅琊诸葛氏求亲却被婉拒,诸葛氏认为我谢氏门第配不上他诸葛氏。你看看,四十年不到,现在那诸葛曾不是朝思暮想娶你吗?又焉知日后钱唐陈氏不能晋升高门乎?”

    谢夫人此言不矫饰、懂变易,是极有见地的,谢道韫笑道:“若那五兵尚书6始有三叔母的识见,陈子重就不至于登6氏之门还要请我四叔父与郗参军相助了。”

    谢夫人道:“我只相信阿遏和你的眼光,尤其是你,你是我谢氏的才女,谢家芝兰玉树,阿遏是玉树,你是芝兰,你已经把门阀子弟视之蔑如了,唯独赏识陈操之,叔母相信你不会看错,陈操之终非池中物。当今之世并不安乐太平,陈操之更有脱颖而出的机会——元子,你说我说得可对?”

    谢道韫道:“三叔母女中英杰,连三叔父都敬佩有加,自然说得对,只是我赏识陈操之并不一定就是喜欢他——”

    “你呀,就是嘴硬!”谢夫人刘澹笑着摇头:“元子,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虽然心思深邃,不过我好歹也能猜个六、七分,你是因为6氏女郎在先是吧,在先怕什么,又没成亲,不可以争取吗?生年不满百,喜欢就要争,莫后悔终生。争赢6氏女郎没人敢笑话你,6氏门第不在我谢氏之下哦,赢了6氏也很有面子的。”

    “生年不满百,喜欢就要争。”三叔母这惊世骇俗的言语连谢道韫都吃惊,这时听到厅中郗、陈操之等人告辞的声音,四叔父亲自送他们出去,热闹的大厅很快就一片沉寂。

    谢道韫低着头想了想,抬起眼望着关爱她的三叔母,摇头道:“三叔母,我真的只是赏识陈操之,并不是喜欢他。”

    谢夫人刘澹叹气道:“阿元,你太孤傲了!其实男子之间是赏识,而女子赏识男子,不就是喜欢吗?”

    谢万也看着陈操之,笑道:“郗嘉宾居心叵测。”

十、妖道

    隆和元年二月十六,大司马桓温之子桓济桓仲道与会长辈会稽司马昱之女新安郡主司马道福举行婚礼,桓温是门阀掌权者,司马是皇族执政者。两家联姻关系,前一日司马昱还在朝堂上支持骑常侍兼著作郞孙绰反对桓温迁都之议。今日笑容满面周旋于贺客之间,与作为男方长辈参加婚礼的桓温四北桓秘谈笑风生。

    桓秘,字穆子,少有才气,不伦于俗,但不知为何,一向与长兄桓温不睦,或许桓温是为了磨砺桓秘,长期抑而不用,直到桓秘三十岁时才出任宣城内史兼辅国将军,梁州刺史司马勋据蜀而叛,桓秘讨伐司马勋立下军功,擢升散骑常侍,旋任中领军。

    这中领军乃是三品高官,统领宫禁内外卫兵,位在五兵尚书之上。门阀执政,这中领军是必争之位,永嘉南渡近五十年来,担任过中领军这一要职的只有六个人,这六人当中有三人出自琅琊王氏,两人出自颖川庾氏,还就是有现任中领军的龙亢桓氏的桓秘,可以说是哪个家族子弟担任中领军,那么这个家族就是当政的门阀。

    陈操之有“盛德绝伦郗嘉宾”,又有“江东独步王文度”,王文度便是王坦之。扬州刺史王述之子,乃太原王氏的杰出子弟,弱冠与郗齐名。现任司徒府从事中郞。陈操之以前虽未见过王坦之,却对王述、王坦之父子印象深刻。《世说新语》里对王述、王坦之父子有精彩的记载。王述性急,吃鸡蛋时用筷子戳,没戳中,就大怒,把鸡蛋朝丢,鸡蛋滚来滚去,王述瞧着生气,就用脚踩,鸡蛋圆溜溜滚动不好踩,王述就更怒了,拾起鸡蛋猛咬,然后吐掉。

    前世陈操之看到这则“忿狷”,狂笑不止,但这个王并非乱脾气的人,其性情率真,直言不讳。当初王导位高权重,朝堂议事时,总是听到一片赞扬称颂之声,王述却道:“人非尧舜,何得每事尽善!”与众阿附之声大悖。王导闻王述之言,谦逊而谢之;桓温权倾朝野,只有王述敢犯颜直语,桓温亦敬畏之。

    王述耿直,王坦之持重,有一则故事可论王述、王坦之父子二人高下。王述升尚书令,事行便拜,王坦之说理应谦让,王述问:“你认为我才不堪此任?”王坦之说:“哪里会不堪,但谦让是美德,恐不可缺。”王述慨然道:“既然我足堪此任,何为虚言谦让?”又给儿子王坦之下定论说:“人言汝胜过,定不如我。”

    因桓温议迁都之事,王述被司马昱从扬州紧急召回建康,所以王述也来参加了这次盛大的婚礼,与德高望重的尚书仆射王彪之一起作为婚礼的赞者。

    郗领着陈操之先拜会王坦之,王坦之应桓温之辟,将入西府为长史,这真是很有趣的现象,似乎门阀子弟不入桓温军府历练一番就不具备做州郡长吏的资格,桓温也很喜欢招揽那些名门高士入他军府,至于能不能为他所有,却在其次。如谢安、王坦之,后来都是桓温在朝中的主要对手。

    王坦之为人端谨,敦儒教,好刑名之学,著有《废庄论》,建康名流敬服支道林,王坦之独非议之,认为林公诡辩,支道林辩才是远胜王胆之的,反击说:“戴油腻冠,穿布单衣,挟《左传》跟在郑康成车后,问是何物尘垢囊(这小段有个别字看不太清)?”这是讥讽王坦之学儒而无创见。

    陈操之对王坦之的深刻印象不在于他敢于鄙弃玄学清谈,而是源于另一则故事。

    王述敢恨亦敢爱,三十得子,儿子王坦之又聪慧过人,王述甚是宠爱。常抱坦之于膝上,王坦之长大**都入朝为官了,王述还常常抱王坦之于膝上说话。有一次王坦之回来坐在父亲膝上说桓温想与他们太原王氏联姻。率其儿子桓歆娶王坦之的女儿,王述一听就怒了,把坐于膝上的王坦之一把推到地上摔一跤,还大骂痴儿,坚决不允。

    现在陈操之亲眼见到这个年过三十还要坐在老父膝上的王坦之,若不是陈操之修养好、稳得住,真要笑声来。王坦之寡言少语,见到陈操之,含笑道:“江左卫堺(这个字我看不出),名不虚传。”即引陈操之去见其父王述。

    王述看着风姿卓秀的陈操之,淡淡道:“看来陈公子不能做我扬州文学掾了,可惜!”

    郗笑道:“做个寻章摘句的文学掾岂不辜负了子重之才。”

    王述说了四个字:“十目所视。”

    陈操之也未多言,他知道王述对他有了芥蒂,不过既然王述之子王坦之也要入西府,那他陈操之效力于桓温又有何不可,相对于建康中的门阀显贵,还是桓温更能不拘一格擢拔人才!

    经郗引见,陈操之又分别拜会了尚书仆射王彪之和中领军桓秘。虽只寥寥寒暄数语,但言词清朗,气质温雅,王彪之与桓秘都对陈操之观感颇佳。无论哪个时代,俊美的外表、优雅的气质、清朗的语言都是交际的利器,更何况东晋这个最重容止风仪的时代!

    当然,陈操之也看左民尚书6纳,6纳是与全礼全常侍一道进来的。身边还有一个年近五十、方面大耳、神色肃毅的老者,容貌与6纳有相似,想必便是6纳之兄五兵尚书6始了。

    陈操之恭立一旁,长揖到地,朗声道:“见过6使君、全常侍。”

    6纳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陈操之,尴尬之色一闪而逝,拱手还礼,未说什么。

    6纳身边的老者正是6始,6始也未想到之便是陈操之,还问6纳:“三弟,此谁家子弟,倒是俊郎不凡?”

    6纳担心二兄脾气暴躁,当场作,一时沉吟未答。

    全礼全常侍答道:“此子便是我钱唐之秀,有江左卫堺美称的陈操之陈子重。”

    6始浓眉一抖,眼睛眯起,威煞显现,他倒没有想到陈操之还敢当面来见礼,只是今日乃会稽王嫁女,不好作,“哼”了一声,大袖一拂,往大厅而去。

    全礼留步,与陈操之叙谈了几句,说道:“司徒府及吏部已准我致仕还乡,大约月底就会启程。”

    陈操之道:“《尚书》云‘大夫七十而致仕’,使常侍尚未过六十,实在是太可惜了。日后小子不能在京中聆听前辈教诲,心实怅怅。”

    全礼笑道:“老夫近两年苍苍而齿摇摇,老眼昏花,不便为朝廷效力了,还是归乡颐养天年、教育孙辈吧,操之在京中好自为之吧,希望在钱唐时时得闻操之佳音。”

    陈操之道:“小子到时一定来为前辈送行。”

    会稽王司马昱虽然崇尚简朴,但这毕竟是皇族与龙亢桓氏联姻,方樏牢烛,雕纲彩饴,金银连轈,杂器豪华。

    险滩男宾之外,还有建康城王公贵族、高官显贵的未婚女郎也齐聚司徒府内院。参加新安郡主的婚礼,俗谓助嫁。

    傍晚时分,桓济率百余车、千余人来迎新安郡主,于青庐交秤,共牢盘进食、饮食卺酒,数十女郎送新安郡主登上画轮四望车,便往桓温在建康的府邸大司马府而去。前些日传闻新安郡主司马道福拒嫁桓济,贺客中颇有看热闹者,想着今日婚礼会不会起什么波折,不料相安无事,新安郡主再如何骄纵,也不敢抗父命在这样宾客盈门之际泼闹,但婚后与桓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那是休想了。

    这日6葳(这个字我实在看不出来了,不是打不出来),也来为新安郡主助嫁,送新安郡主出门时,侍婢短锄早就为小娘子留心着呢,这时悄悄对6葳道:“娘子你看,陈郎君就在对面那青布幔边上,看到没有?”

    6葳抬眼望去,果然看到离着七、八丈远,陈操之正微笑着与他人交谈,目不斜视,温文尔雅。短锄道:“娘子,小婢喊一声,让陈郎君过来,可好?”

    6葳赶忙制止:“这像什么样子,让人笑话。”左右一看,却见几步外一个身材高挑、容颜雅洁的女郎瞧着她微微而笑,这女郎身量甚高,在七尺开外,衣裙飘逸、气质脱俗,仿佛众芳摇落后的孤楼寒兰,泠泠有林下风气。

    6葳觉得这女郎有些面熟,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待要细看,那女郎已经转身走了回去,问司徒府侍女,答曰:“此谢家娘子。”

    与陈操之相谈的是孙泰,孙泰来司徒府贺喜,遇到陈尚、陈操之兄弟,便相约跟着迎新车队步行前往桓大司马府第,从司徒府至大司马府有三、四里路,一边走一边说话。

    陈尚问孙泰何时赴东阳郡丰安县就任?

    孙泰意甚自得,说月底将启行,又问陈操之:“听闻子重兄将入西府,不知确否?”陈操之道:“尚不确定,大中正考核未进行,前程未卜。”

    孙泰笑道:“子重兄才名无所,通过大中正考核应不在话下,只是入西府怕是难有出人头地之日,因有王谢子弟在上,何如在下做县长逍遥?公务之暇,以天师道法教化百姓,为民禳灾却祸,善莫大下焉!”

    这时,一位三十多岁、戴卷梁冠的男子追上来与孙泰见礼,这男子广额丰颊,气宇轩昂,孙泰便向陈尚、陈操之引见道:“这位是范阳卢竦卢道峙,北地大族,先祖曾任大司空、卫尉,笃信天师道,为徐州天师道大祭酒。”

    祭酒原是汉魏官名,诸如博士祭酒、国子监祭酒之类,但孙泰所说的这个大祭酒却非官名,而是指统领本州郡道民信众的天师道道,这个卢竦也是前年与钱唐陈氏、琅琊孙氏一起列入士籍的。

    陈操之心中一动,他知道孙恩与其妹夫卢循率天师道信众作乱之事。卢循现在应该还未出世,眼前这个卢竦应该就是卢循的父辈,看来卢、孙两家也是世谊啊。

    孙泰道:“卢道兄修为甚深,徐州士庶敬之若神,倾家供奉以祈福庆,今入建康,南北豪门争相延请其宣讲《老子想尔注》,并于城北直渎山下设道场,两位陈兄皆是天师道友,莫忘了三会之日的庆典。”

    陈操之在初阳台道院葛师藏书中读过《老子想尔注》,这本书托名张道陵著,完全不是从哲学义理方面来解释《老子》,而是阐述天师道的养生术,其中着重的是房中术,诸如:

    “精结为神,欲令神不死,当结精自守。”

    “阴阳之道,以若结精为生。”

    “精结成神,阳羔有余,务当自爱。闭心绝念,不可骄欺阴也。”

    ……

    这部房中术典籍讲究“形交而神不交”,即在与女子性修炼过程中保持精神意念上的清净,从而达到“积精成神、神成仙寿”的境界。

    陈操之对时下的天师道反感的正是因为这所谓的男女合气术,这种修炼术往往造成群体性乱,这个卢竦虽然相貌堂堂,但明显心术不正,所谓妖道就是卢竦这类人吧。

    却听孙泰道:“大6尚书之子6禽现已拜卢道为师,子重兄何不也师从卢道,有卢道相助,子重与6氏之关系当可破除坚冰、得成好事。”

    陈操之淡淡道:“改日有暇再向卢道兄请教。”

    卢竦一听这话,脸色微变,笑了笑,说道:“6禽6子羽倒是托我转告陈道兄一句话,莫要再纠缠他6氏女郎,否则只怕陈道兄难在建康立足。”陈操之含笑道:“6子羽有此忠告吗?那好,相烦卢道史也转告6子羽一语,谨慎交往,莫惹祸殃。”卢竦脸色大变,怒从心起,额上筋绽。

    陈操之拱拱手,与三兄陈尚快步而行,冉盛和黄小统一高一矮跟在后面。

    陈尚皱眉道:“十六弟一向藏锋内敛,今日为何与这卢竦针锋相对?恐贻后患。”

    陈操之道:“三兄不必忧心,卢竦当面羞辱我,我若低声忍气,传扬出去真的无法在建康立足了,至于后患,我料卢竦将借天师道行不法之事,事败身死,何足虑哉。”

    陈操之料事必中、所谋深远,陈尚佩服至极,当下不再多问,一起赴大司马府参加婚宴。

十一、陆始发难

    二月二七日午后,孔汪来顾府访陈操之,孔汪被辟为被尔海上舍人(这几个字看不清),不日将赴任,孔汪与陈操之、顾恺之了一个下午,并非只是辩玄空谈,而是交流学问、相互映,三人惺惺相惜,更增友谊。

    顾恺之留孔汪用晚餐,饭后入书房就坐,再论儒玄,侍者来报,南阳范宁来访。

    孔汪笑道:“范武子来了,那我可就要告辞了。”

    陈操之以为孔汪与范宁有隙,但孔汪不是那种无雅量的人啊,不免有些疑惑。

    孔汪解释道:“因我名犯了范武子的句讳,范武子见了我,无不退避三舍,更是从不与我交淡。”

    顾恺之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前日范武子见了你,掉头便走,哈哈。”

    孔汪道:“我敬佩范武子的人品学问,只是无缘与他一席谈了,不过今日与子重、长康长谈,受益极多,更有何憾!我便给范武子让位吧。”

    孔汪去而范武子来,范武子依旧眉头傲蹙、表情严肃,端端正正跪坐,

    对陈操之说道:“前日大6尚书请我参与明日的司徒府清谈雅集,在足下接受大中正考核时与足下辩难,我范武子痛恨清谈玄辩,如今却被人当作清谈利器来利用,实在是莫大的嘲讽,我答应6尚书将赴司徒府,但我将一言不,但听足下舌辩,然而今夜,我欲与足下一辩,此辩无论输赢,我从此不再谈玄。”

    陈操之含笑道:“多谢范兄成全,范兄这样儒玄双通的饱学高士,若在明日司徒府考核与我辩难,只怕我难过考核之关。”

    范武子道:“何必言谢,君子**之美,我又何必刁难足下,而且足下并非沽名钓誉之辈,谢府雅集我已见识过足下之辩才。”

    陈操之道:“范兄有志于弘扬儒学,我亦以为儒学乃治世之学问,内对外王、旅行仁政才是开万世太平之正道。”

    范武子长眉一轩,眼泛异彩,说道:“如此说,足下亦是不得已而辩?”

    陈操之笑而不答,顾左右而言它:“我喜一边散步一边相谈,范兄可愿相陪?”

    范武子道:“自当奉陪。”

    陈操之、范武子、顾恺之三人来到顾府后园,沿花木小径缓缓而行,谈论内圣外王之道:

    “内圣外王”之说见于《庄子·天下篇》,‘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天下之人各为其欲焉以自为方’。正始玄学创始者王弼打通儒玄的壁垒,用老庄注释《论语》,云:‘圣人有则天之德,所以称唯尧则之者,唯尧于时全则天之道也。荡荡,无形无名之称也……故则天成化,道问自然,不私其子而君其臣,凶者自罚,善者自现,功成而不立其誉,罚加而不任其刑,百姓日用而不知其所以然,夫又何可名也!’这就是把孔子的‘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与庄子的‘内圣外王’联系起来了。‘

    陈操之与范武子谈论的自然是儒家的“内圣外王”,范武子对陈操之所说的“无善无恶乃心之体、有善有恶乃意之动、知善知恶为有良知、为善去恶当在格物”之说大为赞叹,认为这是先儒所未言,便与陈操之细细打探讨,不觉夜深。

    听得击鼓三更,范武子才想到该告辞了。

    跟着活靶子武子与陈操之绕小园范径走了半夜的顾恺之瞪大眼睛道:“范兄不与子重辩难了?”

    范武子道:“不辩了,范武子从此不再与任何人辩难。”

    顾恺之道:“不是说与子重辩过之后再绝口不谈玄吗?”

    范武子道:“今日始识钱唐陈子重非夸夸其谈之辈,当为一代儒宗,我不如也,又何辩哉。”

    顾恺之叫道:“苦哉,早知如此,我不如作画去,却在这里走得双足酸痛。”

    范武子难得一笑,说道:“长康兄,明日去司徒府当可见识子重兄的精彩辩难。”二月十八日午后未时,会稽王司马昱派典书丞郝吉来请陈操之赴司徒府参加考核,顾恺之也一并跟去。

    郝吉领着陈尚、陈操之、顾恺之三人入司徒府,经由侧巷穿堂来到那座遍种小琴丝竹的小院,这个小院陈操之上次就已来过,名叫雅言工茶室,广堂方室,可容数十人,看来这就是大司徒司马昱平日聚客谈玄之处。

    会稽王司马昱亲自立在廊庑下相迎,由司徒府中郞王坦之为陈操之一一引见堂上诸人,尚书仆射王彪之兼领徐州大中正、左民尚书6纳兼领扬州大中正、江州内史五凝之兼领江州大中正、丹阳尹韩康伯兼领豫州大中正、散骑常侍领著作郞孙绰兼侨并州大中正、护军将军江思玄兼领交州大中正、广州刺史庾蕴领广州大中正,还有扬州刺史王述

    散骑常侍谢万、中领军桓秘、五兵尚书6始、侍中张凭、御史中丞顾悦之、西府参军郗、尚书吏部郎五蕴,这个王蕴乃是王濛之子,王皇后之兄。

    在座的还有张墨张安道和范宁范武子,另外王徽之、凌通、诸葛曾、温琳、蔡歆俱在,更奇怪的是竟然还来了两个老僧,一位是瓦官寺长老竺法汰、另一位是剡山高僧竺道潜,竺道潜年过七旬,緽皆白。

    陈操之随着王坦之的引见,一一向众人作揖施礼,走到6始、6纳身前时,6纳还礼,6始傲然不为礼,陈操之面色如常,依旧彬彬有礼,在座者暗赞陈操之,对6始的傲慢不以为然。

    陈操之与谢万见礼时,却见谢万身后端从一人,纶巾敷粉,赫然便是谢道韫。谢道韫垂眉低睫,知道陈操之走过来,睫毛亦不抬一下,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这样精彩的辩难盛会她岂能错过!

    这是时隔近两年半之后,陈操之再次与谢道韫相见,前日在谢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现在看到的正是他熟悉的祝英台模样,不禁心头一热,目光在谢道韫脸上转了一下,觉得英台兄容颜清减了一些,下巴尖尖。

    瓦官寺长老竺法汰见到陈操之,含笑道:“陈檀越,老僧企盼早日看到八部天龙的壁画。”

    陈操之道:“一定结此善缘。”

    竺道潜对陈操之道:“支(看不清)度师兄常对老僧说起陈檀越身具宿慧、妙解佛理,今日老僧可以向陈檀越当面请教真如妙谛了。”

    陈操之道:“岂敢岂敢,深公折煞小子了。”

    郗起笑道:“今日是儒、道、释三家一齐向陈子重难,子重若不尽展生平所学,只怕危乎哉。”

    会稽王司马昱听了,哈哈大笑。

    八州大中正都是儒玄双通的才辩之士,其中尤以韩康伯、孙绰名气最大,又有后起之秀范武子、王徽之,还有两位沙门智者,这样的盛会,纵然是司徒府也是难得一见的。会稽王司马昱显然非常喜欢这样的场面和气氛,踞坐胡床,手捭(看不清,应该是拂尘一类的东西吧)尾道:“今日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遥对孙绰道:“兴公,当年兰亭雅集,无此之盛吧。”

    孙绰年近五址,犹丰姿甚都,朗声道:“盛则盛矣,犹有憾焉。”

    司马昱问:“有何憾?”

    孙绰道:“若支公与王右军在此,则无憾矣。”

    座中人连连称是,支公玄辩第一,王右军风流蕴藉,少了这二人,难称盛会。

    司马昱亦嗟叹道:“逸少去了京口,支公我前日派人去请,侍者云支公在参研佛理,不能前来。”

    6始看不惯这种轻松闲适,直言道:“会稽王,今日是考核陈操之是否有真才实学,并非清谈雅集,陈操之若是沽名钓誉之辈,就应革除其士籍,本次考核应有庄严肃穆气象才对。”

    司马昱笑道:“陈操之之才吾已深知,此番考核无非诸位见识一下而已,与陈操之氏籍无关,钱唐陈氏系出颖川,两年前就已重归士籍。”

    6始道:“敢问会稽王,既云考核,就有升和黜,若陈操之无法通过考核,又当如何?”

    司马昱显然没有想过陈操之会通不过考核,既然6始这样问,总要应付一付,说道:“依6尚书之见,又当如何?”

    6始道:“若陈操之无法通过考核,即命其立归乡里,终身不得出任。”

    司马昱不悦道:“乃太过乎?”广州刺史兼本州大中正庾蕴道:“当初六姓入士籍之考核,陈操之因母丧未能参加,是会稽王格外恩典,允其服丧期满后再入京考核,会稽王也曾说过陈操之若不能通过考核则革除士籍之语,既然会稽王仁厚,不欲再提士籍之事,那么6尚书所言则不失公允,否则此次考核岂不成了游戏了?陈操之无忧,又如何尽展其才学?”

    庾蕴是庾希之弟,三年前庾希被陈操之气得犯病,声誉受损,庾蕴不借这个机会打压陈操之又更待何时?

十二、揽西子入怀

    司徒府雅言茶室一时间气氛有些僵冷,广堂方室悄然无哆,灶中人表情各异陈尚颇为忧虑,虽知十六弟才华过人,但毕竞面对的是这些鼎鼎大名的玄谈高士,智者千着必有一失,若个六弟不慎被座上名士难住,从此不能出仕,那钱唐陈氏势必一蹶不振。

    谢道辊不想被顾怕之和陈尚看到,谢韶不是对顾怕之等人说过表兄祝英台在上虞隐居吗,所以谢道耙臀腿叠压跃坐在四叔父谢万身后一动不动,谢万戴高冠、披鹤氅,与屏风无异。

    谢道辊听得6始与庚蕴要联手打压陈操之,心道:“子重应该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这样的困境,我且安坐,看子重涉险过关。”视线被四叔父挡住,看不到对面席上的陈操之,只凝神倾听,会稽王司马昱心知五兵尚书6始这是借机泄私愤,只是6始所言在理,庚蕴又附和之,不能不有个交待,司马昱是个温和寡断之人,便问陈操之:“操之以为如何?”

    陈操之朗朗道:“愚以为大6尚书所言极是”说了这一句,停顿了一下,虽不曾目光环视,但堂上诸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尤以6始和戾蕴最为诧异陈操之接着道:“既云考核,非升即黜,操之若不能通过诸个大中正的考核,那便回钱唐做个田舍翁,终生不能出仕,这是黜;若我顺利通过考核,那我有个请求一一”

    6始、6纳兄弟第一念就想,陈操之莫非想借此机会要我6氏答应其婚姻?

    6纳不动声色,这事且让二兄6始处理吧,依他之见,陈操之天才英博、亮拔不群,与葳蕤情投意合,实乃良配,只是门第悬殊,实在是惋惜一“6纳爱惜子女,自6长生去世后,伤心*绝,现在只余葳蕤这一个,骨肉,自是加倍疼爱,他知道女儿的执拗**子,妻子张文纨也对他说起过,葳蕤可以不嫁,但要嫁必是钱唐陈操之,这两现女儿光彩异于往日,想必是因为陈操之入建康的缘故…家族的荣誉、女儿的幸福,这两难之境让6纳夙夜忧叹,6始则没有这鼠两端的顾虑,他一心认定6氏女郎是绝不能下嫁次等士族的,听陈操之敢在这样显贵云集的场合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实在是胆大妄为,但陈操之尚未明说,他自然不好立即作,6始虽然暴躁,但这点涵养还是有的一。

    会稽王司马昱问:“操之有何请求?”

    陈操之道:“此事还得楼尚书成全”,此言一出,座中显贵名士大多面微笑,陈操之与6氏女郎之恋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对陈操之在大中正考核这样庄重的场合提出与6氏联姻并不感到惊异或者鄙夷,这正是魏晋狂生派头,正如竹林七贤的阮籍和刘伶,不拘礼法、肆意酣畅、光风需月、襟怀坦荡,当然,也有如袁耽、王坦之这样的端谨之士面不以为然之色,而庆蕴则,冷笑,谢道蕴努力让真己平静,但一颗心还是“忤抨”的越跳越快,仿佛奔马在前,越追越远一一江左世家重儒轻玄,所以6纳觉的陈操之过于轻狂,不禁眉头紧皱。

    6始终于按捺不住,怒道:“休想!我6氏女郎绝不会下嫁于你!”

    陈操之道:“大6尚书误会了,在下并非提这个请求,虽然我很愿意这样请求,但这样是对6氏不敬、对那个我想与之借老的女郎不敬一座中人所想尽数落空,无不惊异,不知陈操之究竟想提什么要求?

    6纳颇为感动,心想:“陈操之,君子也,蕤儿真可托付终身”,6始面皮紫涨,好生惭愧,暗悔自己急躁,总得等陈操之把请求说出来再表态吧,现在这样反而气势受挫。

    不一样的阅读体验,会稽王司马昱拂动座尾,微笑问:“操之有何请求?只要不是太为难。本王可以助你达成心愿,“陈操之躬身道:“多谢会稽王,操之祖辈从颖川迁居钱唐,已历三世,陈氏一族在钱唐安居乐业、繁衍生息,操之在九耀山、明圣湖之间长大,读书习字,时时领略湖山之美,在此操之请求会稽王恩准,若我能通过此次大中正考核,敢请将明圣湖赐予我钱唐陈氏。”无人料到陈操之提出的是这样一个请求,不少人连明圣湖这名字都没听说过,应是一不知名小小湖,顾愤之大乐,心道:“子重这是想霸占明圣湖啊,哈哈,有趣有趣”,谢道猛亦面微笑,奔马消逝,迎风而立,身心俱爽,会稽王司马昱笑道:“操之有《明圣湖论玄集》两卷,看来是早有将明圣湖据为己有之念了”,眼望6纳,问:“祖言兄,贵郡明圣湖如何。可以赐予私人否?”

    6纳道:“明圣湖原与东海相接,两百年前泥沙淤积,遂与海相隔,此湖方圆约二十里,由于是咸水湖,鱼类甚少,并未被私家占有,据说近年湖水转淡,颇有鱼类繁殖”,司马昱征求尚书仆射王彪之的意见,王彪之人称“王白须”,与顾愤之之父顾悦之一样是少年白头,王彪之白得更彻底,二十岁时就连胡须都,白的,现在年近六旬,自然更是鹤银须,捻须道:“待大中正考核后再议吧,赐湖应有司徒府、左民尚书部、祠部共商才行,既有黜废,那么有升赐也是常理”,司马昱点点头,厘尾一摆,朗声道:“钱唐陈操之,请到前面来,向各大中正见礼”,陈操之起身,走到会稽王司马昱座前,施礼道:“钱唐陈操之拜见会稽王”,又分别向八州大中正行礼,这就表示开始考核了,司马昱道:“就由本王先来考核陈操之一一”问:“陈操之师从何人?儒经玄典哪部最为精通?”

    他人皆坐,陈操之独立,答道:“操之幼时由先父小先兄启蒙识字,后拜葛稚川先生为师,不为炼丹修道,只为经世之学,后游学吴郡,得大儒徐藻博士教诲,学问增进,至于音律、书法和绘画,卫协先生、张安道先生、戴安道先生、小6尚书、桓伊太守、顾长康都曾指点于我,受惠实多”,司马昱道:“操之可谓转益多师一”对堂上诸人道:“诸位随意问难吧”,德高望重的尚书仆射兼领徐州大中正王彪之捻着白须,抬眼望着身形挺拔的陈操之,说道:“毛诗大序有云‘情于声,声成文,谓之音”何解?”

    陈操之足穿布袜,缓步行到王彪之身前,作揖道:“诗是乐之心,乐为诗之声,故诗乐同其功也,初作乐者,准诗而为声,声既成u3,一一川,须依声而作诗,故后之作诗者,皆主应于乐文也,若夫叶n厂谣,播为音乐,或词是而意非,或言邪而志正,唯达乐者晓之,没有言而非志,谓之矫情;情见于声,矫亦可识”,王彪之面笑意,赞道:“妙解,非苦学深思不能至此”,转顾左右,说道:“陈操之通过考核,我无异议,诸个且再问难”,司徒府长史兼领充州大中正袁耽对王彪之所问的“情于声”很有兴趣,说道:“《虞书》有言‘诗言志,歌咏言”然则郑、卫之风,桑间濮上,靡靡之乐、涤滥之音,此亦为诗乐配合之准诗乎?”

    陈操之走过去向朝袁耽施了一礼,又向坐于其父身边的袁通点头致意,说道:“歌乃声之咏,诗乃言之志,诗与歌亦有别焉,所谓郑声*,声自为声,歌之调也,非诗也,调之*哀,虽庄雅无益也,听其声,不闻其词,其感人如此,非其词之过也”,袁耽点头道:“此言是也”,亦不再问。八州大中正,陈操之先过了徐州、充州这一关,当即垂袖而立,静等下一位大中正问难,护军将军兼领交州大中正江思玄年过五十,以博学闻名,尤精于围棋,与范武子之父范汪俱列棋品上上品,弱冠时曾与承相王导对弈,江思玄先旁观了王导与门客的一局棋,提出让王导两子,王导知江思玄棋力高强,受让两子应该是合适的,但王导为了考校江思玄品识,故意不肯受让,王导个高权重,常人阿谀奉承还来不及,岂敢违逆,江思玄却说若不让子恐怕不好对弈,对弈亦无趣一一王导便受二子下了一局,还输给了江思玄,王导认为江思玄不卑不亢具风骨,擢江思玄入承相府为楼,很受重用,东晋官场用人大多如此,讲究的品藻和妙赏,江思玄向众人道:“诸个尽可考校陈操之经学玄论,我却异司马昱问:“思玄兄有何特异的考校法?”江思玄对陈操之道:“谢幼度言汝围棋堪称土品,老夫*领教一局”,司马昱失笑道:“一局围棋少则半个时辰,多则半日,而且思玄兄棋力高强,陈操之与你对弈能有胜算乎?输虫局棋就让陈操之回钱唐做田舍翁,勿乃太无情!此非大中正考核之正道”,谢道插心想:“江思玄围棋略强于我三叔父,而我与三叔父棋力相当,子重围棋应该是比我强一些,与江思玄正堪敌手,只是子重似乎很少与人对弈,为母守孝三年自然更不可能围棋,棋艺难免生疏一一”

    却听江思玄笑道:“输棋就做田舍翁?哈哈,何至于此!我不问胜负,只下一局棋而已,待诸个考核毕,我再与陈操之对弈。”

    司马昱笑道:“思玄兄雅人也,那么诸个继续问难吧”,6纳接替庚希兼任扬州大中正,这时开口道:“谷风有云‘宴尔新婚,如兄如弟,何解?”

    陈操之大袖轻拂、步履从容,来到6纳身前深深一揖,答道:“兄弟,天伦也;夫妇,人伦也,新婚而如兄如弟,是结而如连枝,人合而如天亲也”,6纳微一点头,默然沉思,6始看了6纳一眼,似责怪6纳问得太简单了,却未思及6纳问这个问题,有深意的,江州内史兼领江州大中正王凝之见韩康伯与孙绰端坐不动,心知这二人是辩难高手,想必是要等到最后的,便道:“我有一问,《说卦》

    云“乾健者,言天之体以健为用”请试论体用之名”,陈操之略一凝思,说道:“天者,定体之名;乾者,体用之称,理事兼申,能用俱表,与“用,对称者曰质、曰形、曰能、曰力,异名同义,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词章、经济均可言体用”,世无陈操之,则王凝之娶谢道握矣,虽然谢道握归宁会向叔父抱怨王凝之迂腐只知迷信天师道,但日子还是照样过,然而因为有了陈操之,这些就已悄然改变,王凝之虽然依旧娶了谢氏女,但娶的却不是谢道粗这位当世大有女,当然,王凝之并不知道这些,很和气地说道:

    “陈子重说得甚是,我没什么可问的了”,丹阳尹兼领豫州大中正韩康伯紧接着说道:“大中正考核,单单问难岂不是太过简略,我就以王内史体用之间再与陈操之辩难”,堂上诸人都是精神一振,陈尚的心也提了起来,他知道十六弟的真正考验到来了,十六弟在八州大中正考核中轻而易举地过了五关,而剩下的三人分别是韩康伯、孙绰和庆蕴,这三关绝不是那么容易过的,庚蕴因为其兄庆希的缘故对十六弟怀恨在心,自是要千方百计刁难十六弟,而孙绰小楼康伯是玄辩高手,孙绰的玄言诗号称江左第一,韩康伯更是当世易学和玄学大家,有《周易系辞注》、《说卦注》、《辩谦论》名世,陈尚方才听贾令史说起,孙绰、韩康伯与6始交情不浅,想必是要全力考验十六弟的。

    谢道辊知道精彩的辩难开始了,挺直小腰,抬眼从叔父谢万的肩头望出去,看着陈操之挺拔的背影,心里为陈操之准备着答词,

十三、尴尬谢道韫

    敲木鱼,问难道:“易之功用,其体何为?”

    陈操之答道:“体之与用,犹如灯光,有灯即光,无灯即暗;又如刀之于利,有刀则利,无刀由无利。”

    韩康伯问:“六经、语、孟,不曾言体用二字,何也?”

    陈操之道:“夫子每言无非有体有用,坦直而明通之论也,辩析义理,妙在会心,何必皆先贤所曾言乎?”

    座上司马昱、谢万、郗、竺法汰、竺道潜诸人皆点头称善,魏晋玄风,最喜突破前人窠臼,拘泥迂执之辈不为世所重。

    韩康伯微窘,他最精于易象之学,当即道:“象曰‘天行健’,象有实象假象,如何辨析之?”

    陈操之道:“易之所谓实象假象者,若地上有水、地中生木升也,皆非虚文,故言实象;假象者,若天在山中、风自火出,如此之类,实无此象,假而为义,故谓之假,并非真假之假也。昔日王弼恐读易者拘象而言下也,于其《易略例》申明曰‘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然则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

    郗在一起助谈道:“韩尹著易象数万言,不知是得意还是得象?”

    韩康伯大窘,说易谈玄半生,未有今日这般窘迫。

    庾蕴道:“王辅嗣论易,一家之言也,并非千古不移之论,不然,周易何以流传!”

    此时陈操之转身面对庾蕴,庾蕴就坐在谢万左侧,谢道韫使垂下眼睫,只看着陈操之穿着布袜的双足,布袜雪白,可以看出足拇指棱起的线条,显得矫健有力,不禁想走陈操之一日之内可登山涉水步行百余里的脚力,旋即回忆起那次陈操之登九曜山时她差点滑一跤,是陈操之搀了她一把。

    只听陈操之说道:“说理陈义者取譬于近,假象于实,以为研几探微之津逮,圣人立言,启蒙后学也,穷理析义,须资象喻,然而慎思明辩者有戒心焉,游词足以埋理,绮文足以夺义,不能得意忘言,则将以词害意,假喻也而认作真质,斯亦学道致之者之常弊。是故《易》之象,义理寄宿之蘧庐也,药饵以止过客之旅亭也;《诗》之喻,文情之所归宿也,倘视易之象如诗之喻,妄言觅词外之意,象揣形上之旨,丧所怀来,而亦无所得返。”

    座中人皆叹妙,郗、范宁却知陈操之此言另有深意,“游词足以埋理、绮文足以夺义”,此非讥讽玄辩乎?理并非越辩越明,往往越辩越糊涂,终日清谈,何如默学深思?夸夸玄辩,何如躬为实事?

    韩康伯、庾蕴俱无言,孙绰孙兴公叹道:“听陈操之此言,但觉往日所作之玄言诗俱废,正所谓丧所怀来,无所得而返。”

    孙绰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孙绰这简直是对陈操之甘拜下风了,诸葛曾、袁通这些年轻一辈这才对陈操之刮目相看,孙兴公善辩是出了名的,未交一言就已令孙兴公折服,陈操之辩才实在惊人。

    司马昱对陈操之在玄辩中表现出的才华和风度极为赏识,手中尘尾在案上一击,笑吟吟道:“诸位,陈操之可算通过考核否?”

    八州大中正俱无异议,那庾蕴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这个陈操之的确有过人的才华,边韩康伯、孙绰都自认不敌,他若再不识进退,硬要刁难,只象兄长庾希那样损及自身清誉,对付陈操之,只有徐图后计。

    只有6始不肯让陈操之就此轻易过关,说道:“会稽王,此次只有八州大中正在此,这样就算通过考核,恐难服众。”

    司马昱含笑道:“6尚书也要问难乎?请便”

    6始面皮紫涨,说道:“我素不善清谈,但我举荐一人,可胜陈操之。”

    司马昱摇头笑问:“莫非支公乎?若考核要由支公来,那朝廷还有何可用之人才?都被拒之山门外矣。”

    6始道:“非也,我举荐之人,亦是青年俊彦,便是范玄平之子范宁范武子。”

    孙绰玄辩曾输给范宁,当即点头道:“范武子与陈操之可称一时瑜亮,当有一番激烈舌辩。”

    谢道韫领教过范武子的辩才,那日若非陈操之助谈,凭她一人想要折服范武子只怕很难,应是难分伯仲,现在见6始推出范武子,不免有些为陈操之担心,又期待陈操之尽展所学,挫服范武子。

    范汪被桓温贬为庶人,会稽王司马昱深为痛惜,素闻范汪之子勤于儒学,不知其玄辩亦如此犀利,便问:“范武子,你可愿与陈操之辩难?不过本王有言在先,陈操之考核已经是通过了,以下只是一般清谈而已,诸位尽可随意问难。”

    6始虽然不服,但也无可奈何,只盼范宁辩难胜过陈操之,挫折一下陈操之的狂妄,当即目示范宁。

    范宁躬身道:“会稽王,在下昨夜与陈子重长谈两个时辰,论玄,陈子重是王弼复生,吾不及也;论儒,陈子重当为一代儒宗,愚以为郑康成后一人耳。”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6始瞠目结舌,望着范武子。

    范武子道:“6公,在下尽力了,要想在儒玄上折服陈子重,就算王辅嗣、郑康成在此,亦是勉为其难。”

    陈操之拱手道:“范兄过誉了,昨夜长谈,得范兄教诲甚多。”

    范武子道:“非是过誉,子重昨夜所言‘无善无恶乃心之体、有善有恶乃意之动、知善知恶为有良知、为善去恶当在格物’,只此四句,若生扩充开去,便是一门儒学。”

    老僧竺道潜合什道:“善哉,陈檀越此言暗合佛典——”徐徐念诵道:“思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不喧,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竺法汰男高音悚然道:“师兄妙悟,此即真如否?”

    竺道潜道:“老僧已明此理,悟尚未悟,且回剡山悟去。”便即向会稽王司马昱告辞,又单向陈操之施礼,邀陈操之有暇再赴剡溪。

    竺法汰也告辞,陪着竺道潜一道出雅言茶室而去。

    竺道潜是南渡高僧,当年丞相王导、太尉庾亮皆敬佩其风德,礼敬周备,一向隐居于剡溪,新君司马丕特意遣人赴剡溪迎其入京宣讲《大口般若经》,竺道潜或讲佛法、或释老庄,道德学问在建康极受敬仰,司马昱亦常听其说法,极为钦敬,今见竺道潜因陈操之之言而悟佛理,不禁欢喜赞叹,环视堂上诸人,说道:“陈操之通过考核,诸位还有异议否?”

    护军将军江思玄笑道:“会稽王,莫忘了还有一局棋。”

    司马昱朗声大笑道,即命侍者取围棋来,让陈操之与江思玄对弈一局。

    江思玄执黑后行,落子如飞,二十余手后,慎重了许多,说了一句:“操之行棋新奇有越趣。”又续下了三十余手,江思玄眉头皱了起来。

    司马昱、谢万、王蕴这些喜爱围棋者跪坐在两位对弈者周围观局,谢万棋力不及侄女谢道韫,扭头悄声问:“阿元,局势如何?”

    谢道韫轻声道:“黑劣势,但最终只怕还是黑用。”

    谢万觉得侄女此言很费解,既然黑劣势,为何最终却是黑胜?此时不好多问,且静观棋局,看最终道蕴之言验否?

    谢道韫看出陈操之行棋果然生疏,以前陈操之都是落子飞快,很少在前半局这样频频思考的,此局至目前陈操之凭借新奇的而已稍占上风,但后半盘恐怕难敌老到的江思玄。

    谢道韫正想着,忽然左肩被人轻轻一拍,吃了一惊,愕然回头,却见顾恺之不知何时移坐到她身后,正眉眼大分、满面笑容望着她。

    谢道韫赶紧示意顾恺之莫说话,生怕被四叔父谢万知晓她曾游学之事,起身走到廊上,这才向顾恺之见礼,用鼻音浓重的洛阳腔说道:“一别三年,又见长康。”

    顾恺之上下打量着谢道韫,看得谢道韫心中惴惴,见顾恺之热情地要上来执手相谈,赶紧后退一步,拱手作揖。

    顾恺之便不执手,笑道:“一别三年,英台兄没怎么变嘛,以前英台兄身量比我高,现在我与你比肩了,英台兄还是瘦,英台兄是近日进京的吗?”

    谢道韫应道:“但是昨日。”

    顾恺之道:“本月十四,我与子重去过乌衣巷谢府,那夜子重与令表姊妹谢氏女郎联手与范武子辩难,着实精彩,可惜你无缘与会,实在可惜。”

    谢道韫微笑道:“今日子重辩难更是精彩。”

    陈尚过来与谢道韫相见,顾恺之更是请谢道韫到顾府一聚,谢道韫自然答应,又道:“陈兄、长康,你们若去谢府,莫要提及我,我祝氏门第不如谢氏,虽是姻亲,也受歧视,此事子重知悉,你问他便知,有暇我会来顾府相访的。”

    顾恺之不忿道:“没想到谢氏也是这般势利,英台兄是我见过的除了子重之外的大老子,却至今籍籍无名,还要受谢府人小视,不如英台兄搬到顾府居住如何?”

    顾恺之太仗义、太热情,谢道韫费了**劲才说服顾恺之,自回厅中观棋,结局果如她所料,陈操之执白小负了一子半。

十四、千头万绪在一身

    一楼操之与江思玄这局棋下了近一个时辰,终局时天色己暮,刁丈府侍者点上八盏三芯大灯,雅言茶室灯火透明,6始、6纳、王彪之、王凝之、韩康伯小桓秘等人早已向司马昱告辞离去,留下规模的都是围棋爱好者,这其中就包括度蕴,庚蕴虽然恼恨陈操之,但这样精彩的棋局是不容错过的,魏晋之际,社会剧烈动荡,丧乱的痛苦唤醒了士人阶层强烈的生命意识,很多人表面上放纵行乐,内心却潜藏着深切的悲哀,他们彻夜饮酒、服散小宴游,才着种种奇怪的言行,他们用短暂的欢乐掩藏或逃避对死亡永恒的恐惧,围棋也就是在魏晋时地位提升,成为与书法、音乐并称的三大艺术,围棋的别名“手谈”小“忘忧”“坐隐”就是在这一时期出现的,嵇康云“琴棋自乐,远游可珍”,围棋起到了饮酒和服散同样的作用,一局棋不知不觉半日时间就过去了,此谓解忧,往往清谈高手也是围棋高手,说围棋是“手谈”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支道林,而且对弈之时可以展现对弈者的雅量和风范,当年王导以棋来考校江思玄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一个精于围棋者在士人中的影响不亚于善于绘画或者善于清谈,江思玄虽然后手赢了陈操之,但对陈操之的棋艺大为倾到,说道:“操之前半盘优势不小,可惜后半盘收束手段稍弱,被我一点点扳回。假以时日,我恐难当其锋”,问陈操之师从何人学的围棋?

    陈操之道:“曾在稚川先生藏书中现一册东汉古谱,托名班固所著,不知真假,操之读书习字之余则执谱揣摩之,后与谢幼度交手多局,棋力才所长进”,葛洪藏笔糊徐帐,陈操之每遇不好解释之事,就以葛洪藏书为说词,葛洪渊博如海,到也无人起疑。

    江思玄诧异道:“班固诚然是围棋大家,但操之仅凭一册古谱就能达到如此棋艺,说是天纵棋才也不为过啊。”当即问:“操之可否将班固之古谱借我一阅?”

    陈操之早料到会有这样一问,答道:“那棋谱因是纸本,不慎淋雨毁坏,不过里面的弈道棋诀我还记得一些”,当即口诵道:“博弈之道,贵乎谨严,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占角,此棋家之常然,法曰‘宁输数子,不失一先”有先而后,有后而先,击左则视右,攻后则瞻前;两生勿断,皆活勿连,阔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势;与其无事而行,不若因之而自补;彼众我寡先谋其生,我众彼寡务张其势;善胜敌者不争,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一一这是合战篇,共十三篇,改日我笔录一册赠江护军,这是北宋赣林直学士张拟所著的《棋经十三篇》,陈操之前世学棋时曾熟读,把北宋的围棋经典著作放到东晋,自然是无往而不利了,江思玄听了陈操之口诵的几句棋诀,已经是心驰神往,听说陈操之要笔录班固论棋十三篇相赠,大喜,却不道谢,只对端坐一边的范宁道:“武子,令尊的《棋品》应把陈操之列为一品了。”

    范守便对陈操之道:“家父现隐居吴郡,他日有暇请子重随我去见一见家父如何?”

    范汪当年是庚亮的佐吏,深的戾亮器重,又得都鉴赏识,是京口北府庚、都一派的重要人物,为扭温所深忌,是以借北伐失期之罪贬其为庶人,但范汪在京口一带依旧极具影响力,范汪还是当世围棋大家,围棋九品:入神、坐照、具体、通幽小用智小小巧、斗力小若愚、守拙,就是范汪提出来的,陈操之道:“我与范兄订交,自当去拜会范伯父”,!

    一边的庚蕴听陈操之如此说,不免有些诧异,他知道陈操之与都颇有交情,也已答应入西府为柜温效力了,陈操之不比王谢子弟能在西府保持然地位,陈操之要么忠于桓温,要么被桓温摒弃,现在陈操之与柜温所忌之人交往难道就不怕桓温不悦吗?都可都看在眼里n都的确把庚蕴的的神态都看在眼里,不禁微微而笑,那虽是鄱氏子弟,却等于是叛出家门,一心追随柜温了,与范汪也已交恶,但他时陈操之与范武子交往非但没有半点不悦,反而乐见其成,陈操之是个异数,能从一个寒门子弟蒙高士赏识,交结名流,短短两年跻身士族,琴棋书画、释老儒玄,无所不精,年未弱冠即名满江左,其所交友,南人顾愤之、北人谢幼度、庶族徐邈、寒门刘尚值,入京后更与会稽孔汪小京口范宁论艺结交,僧俗士庶,靡不赞誉;其所恋之女乎,三吴6葳蕤、陈郡谢道棍,这些事都汇聚在陈操之一人身上,实在可惊可叹,柜大司马现在就是缺少一个能平衡各派势力的人物,王谢高门与寒门庶族、北地士族与江东士族、荆襄西府与京口北府,日后要处理这些纷芸复杂的关系陈操之是不二人选一就在这时,都突然才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抬眼看时,并不见有人注视他,只见对面端坐的谢万身后露出青色裙衫一角,先前瓣难时,都就已现谢万身后坐着的那个所谓祝英台,这不是谢道桃还会有谁,知道陈操之今日大辩难,谢道猛岂肯错过!

    都笑意更深了,陈操之要平衡各派势力,这谢氏女郎是关键啊,‘训一“J,阿会稽集司马昱留客夜宴,谢万知道侄女谢道插不便与众人一道用餐,先告辞回乌衣巷了,临出雅言茶室谢万还对陈操之道:“操之,明日未时末在横塘相见。”

    顾愤之见跟在谢万身边的祝英台正眼也没瞧陈操之一眼,陈操之呢,也不看祝英台,二人显然早有默契,顾怕之不免困惑,心道:“怪哉,子重不也是今日才看到英台兄的吗,先前我又没看到子重与英台兄有过交谈,怎么二人就装作不认识,三年不见,不会如此镇定吧,其中定然有隐情,待我问子重一一”但在司徒府总找不到机会问这事,用罢晚餐,众人一一告辞,会稽王司马昱独留陈尚、陈操之兄弟二人夜谈,顾愤之便先回去了,司马昱的书房,简朴素洁,一品沉香炉香烟袅袅,窗外明月朗朗,仲春的夜风带来后园的花木的清香和稀疏的蛙鸣,司马昱端坐在素纨帷幄内,座尾在手,闭目养神,一个老仆在边上侍候,陈尚小陈操之兄弟跪坐在莞席上,静候司马昱问话,半晌,司马昱睁开眼睛微笑道:“夜听蛙唱殊才风味”,陈尚心道:“敢情会稽王是在静听蛙声啊,我还以为会稽王是在考虑如何劝十六弟不要去西府、为朝廷效力呢。”

    陈操之道:“会稽王风雅,高柳鸣蝉,池塘蛙唱,皆天簌也”,司马昱道:“操之玄辩无敌矣,却不知情趣如何?譬如这蝉鸣蛙唱,试为本王言似此寻常易得的风雅事一二”,陈操之略一思索,言道:“艺花邀蝶、载松邀风、贮水邀并、筑台邀月、种蕉邀雨、植柳邀蝉,此皆寻常易得之雅趣也,

    司马昱座尾拂动,说道:“操之可谓懂真趣者也,只是即便是寻常易得之物,也要国家太平才能安享,操之以为然否?”

    陈操之躬身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司马昱把鹰柄在案头使劲一敲,赞道:“妙哉此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操之抱负我知之矣”,对陈尚道:“汝弟将入西府,你就留在司徒府做典书承如何?”

    司徒府典书承是九品官,掌管司徒府的经书典籍以及日常礼仪的官员,虽算不得清贵闲职,但一般初入仕途的次等士族子弟是很难谋到的。陈尚大喜,躬身道:“多谢会稽王”,司马昱又对陈操之道:“操之先入西府历练数载,再回朝中辅佐本王”,陈操之应道:“是”,司马昱道:“今日操之辩难倾到四座,韩康伯、孙兴公都甘拜下风,江思玄亦极赏识你,深公因你而悟佛”座尾拂动,悠然道:

    “前日操之入城,万民争睹江左卫阶,以为是五十年之盛事,那是以貌胜;今日操之辩难一鸣惊人,范武子更推崇操之为一代儒宗,这是以才胜,如此英才乃是国家之福,岂能无升赐乎?”问:“操之前年定为第几品?”

    楼操之道:“第六品”,司马昱道:“第六品乃是寒门最高品,现今钱崖陈氏已是士族,依旧是第六品岂非不公,拟擢为最上品,二品,相信无人有异议”,最上品!”陈尚兴奋难抑,望着十六弟,十六弟依然淡泊从容,彬彬才礼地谢过会稽王,司马昱又道:“至于明圣湖,本王命司徒府长史会同左民尚书部、祠部官员共议,然后下文扬州、吴郡,将明圣湖赐予钱唐陈氏,另,本王更赐二十荫户于陈氏,只为操之说的‘国家兴亡匹大有责,八字,不用相谢,只盼操之不负本王厚望”,陈操之道:“操之定当尽展生平所学,为国家效力”,司马昱满意地点头,捻须笑道:“操之今日欲言又止,让大6尚书自己说出那些话,大6尚书尴尬至极,哈哈,就连本王也以为操之会提出娶6氏女郎!”

    陈操之微笑道:“在下并没有刻意使大6尚书尴尬,6氏女郎固然,我一心要娶的,但此时提出来,适足以激怒大6尚书,操之不为也”,司马昱道:“这个本王就爱莫能助了,大6尚书坚毅固执,要改变其主意,难哉!其实以操之的品貌和声望,另觅大族女郎成婚应不是难事,本王若还才适龄女,也想纳操之为婿,哈哈”,这自然是司马昱说笑之语,除了新安郡主,他另两个女儿还不满十岁,说说而已,以示对陈操之的恩宠。

    从司徒府出来,月在天心,夜凉如水,陈尚

    觉得脑袋晕晕乎乎,一切恍如梦幻,他被辟为司徒府典书承、十六弟由下品跃升上品、碧波千顷的明圣湖将归陈氏所有、又得二十荫户,钱唐陈氏将有四十荫户,这在钱唐八大士族当中,荫户数仅次于全氏,这都是一个午后所获得的一自十二日入建康,陈尚一直为大中正考核牵肠挂肚,生怕出现波折,然而这个午后,巨大的喜悦扑面而来,十六弟在大中正考核中以卓绝的风仪、深厚的学养倾倒四座,会稽王赏赐有加,擢品、赐湖、辟官、赏荫户,完全是他先前想都不敢想的,陈尚今日才真切体会得到掌权者的赏识是多么重要,看看十六弟,依然是宠辱不惊的样子,陈操之比从兄陈尚想得深远得多,会稽王司马昱这样做自然是为了示恩,好让他在桓氏与皇室之间忠心于皇室,这对司马昱来说…………………………………………“…………‘一“一,“,水甘什么,但对钱唐陈氏而言则是恩遇隆涯了,所以陈操乏帜心要为国家效力,在司马昱看来,国家就是朝廷、就是司马皇族,但陈操之当然不是这么想的,这也算是融会了穿越灵魂的陈操之的一点小小的奸诈吧,陈氏兄弟回到顾府已是亥时末,径直回他们住的那个小院,冉盛、小婵还有陈尚的的一个仆人都在等他们回来。

    小婵服侍陈操之洗浴,问:“小郎君,今日大中正考核如何?嘻嘻。看三郎君眉飞色舞的样子就知道小郎君又扬名了。”

    陈操之微笑道:“三兄当然眉飞色舞,他得会稽王允诺,将入司徒府为典书承,是品官,过些时要把妻儿接到建康来了”,小婵惊喜地叫了一声,赶紧问:“那小郎君得了什么官职?”

    陈操之道:“我还是要去姑孰西府的,等三嫂子与小侄子到了建康,小婵姐姐就留在建康吧”,小婵正为陈操之轻轻按摩后颈,闻言手一仔,涩声问:“小郎君不要我了吗?”

    陈操之赶紧道:“小婵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一”

    小婵那日听了阿娇教唆,正有些幽怨,这时见小郎君有弃她的意思。不禁悲从中来,哭了起来,也不听陈操之解释,一边哭一边说道:

    “小郎君不要我,我自回钱唐,陪伴幼微娘子,幼微娘子总会要我的,呜呜呜”

    陈操之反手从肩头抓着小婵一只手,握在掌心里,仰脸说道:“小婵姐姐,我是怕你跟着我太辛苦,我到西府应该不是那么闲的,好了,别哭了,眼泪都滴到我脸上了,算我说错话好吧”,小婵情绪激荡,说道:“老主母临终嘱咐小婵,要小婵服侍小郎君一辈子,小婵也愿意服侍小郎君,小婵不羡慕青枝,小婵只愿意呆在小郎君身边,小郎君也不要想着把我嫁出去了,除非小郎君用脚踹我,可我知道小郎君不会打人的一一”说到这里,小婵自己“噗嗤”笑出声来,她本来就是一个开朗乐观的女乎,只是因为有心事才偶现幽怨而已,陈操之笑道:“难说,可恨的人也是要打的,不过不是小婵姐姐。”

    小婵看着陈操之后仰的脸,眉眼口鼻全颠倒了,看上去不免有些怪异,不过唇红齿白,还是那么好看,小婵一颗心“忤忤”乱跳,强烈地想在小郎君脸上亲一口,可,不敢,她小婵胆子不小的,怎么就不敢呢,真是没用啊,阿娇还教唆她悄悄上小郎君的床,那种羞人的事打死她也做不出来小婵抱着陈操之的脑袋在自己胸前楼一下,放开道:“好了,我衣衫湿了,换衣衫去,小郎君自己洗”慌慌张张到隔室去了,陈操之摇了摇头,后脑勺似乎还留有柔腻之感,正在出神,忽听院中顾慢之的声音叫道:“子重一一子重一一”

    陈操之赶紧跳出浴桶,飞快地拭干身上的水滴,一边穿里衫小衣,一边应道:“长康稍待,我在洗浴,很快出来”,心道:“苦哉,莫非长康诗兴大,又要彻夜吟诗乎?”

    顾怕之心有困惑,不问清楚那是睡不着觉的,立在门外说道:

    “子重,今日看到祝英台未?”

    楼操之知道瞒不过去,应道:“看到了”,

    顾愤之道:“那你为何不与他相见,两个人都装作互不相识?”

    陈操之应答如流:“英台兄以目示意我暂莫与其相见,不知是何缘故?”

    顾愤之恍然道:“原来如此,我知道是什么缘故,英台兄说谢氏看不起他祝氏,他不愿在谢万面前与我等相见,说有暇会私下来会我们”,陈操之道:“我也正奇怪呢,原来是这个缘故,英台兄大有,也难免受门第之累”,顾愤之道:“上虞祝氏也是士族,并非寒门,子重,会稽王如此赏识你,你何不向他举荐祝英台,就说祝英台之才不在你之下”,顾怕之真是热心人,陈操之只好又说谎道:“长康,人各有志小英台兄是戴安道一流的人物,不喜俗世的声名,不然的话,以她之才,早已名扬江左,我们莫要违她意愿”,顾愤之点头道:“说得也是,子重,那我回去了,你好好歇息,你的养精蓄锐,明日还要去6府呢,可惜我不能跟去。”

    陈操之听得顾愤之足声渐远,想着谢道猛应付顾忧之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十五、卿本佳人

    北宋翰林直学士张拟所着的《棋经十三篇》约两千字,总结了自先秦《尹文子》、东汉班固《弈旨》、马融《围棋赋》、直到唐代大园手王积薪的《围棋十诀》这些着作里关于围棋的论述,集其大成,建立起完整深刻的围棋理论,影响后世千年。

    二月十九日上午,陈操之一早起来练了一遍五禽戏,便在小书房里默写《棋经十三篇》,把其中一些穿凿附会的回想去掉,替换上后世最新的围棋理论——

    正凝思默想、笔不停书之际,忽听院外传来顾恺之爽朗的笑声,大声道:“子重,子重,佳人来访,猜猜是谁?”

    康宋以前,佳人一词有三义,宋玉《登徒子好色赋》里“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园”,佳人指的是美女;《晋书·陶侃传》里陶侃对叛军将领王贡说:“卿本佳人,何为随之也!”这里的佳人指君子贤士;南朝王融《秋胡行》“佳人忽千里,空闺积怨生”,此佳人与良人同义,是指丈夫。

    顾恺之所言的“佳人”当指第二义君子贤士,只是在陈操之听来,佳人一词实在暧昧,若不是素知顾恺之是天真诚挚之人,真以为顾恺之是故意揶揄戏谑,因为陈操之猜到来的是谢道韫。

    陈操之搁下笔,大步迎出门外,就见襦衫纶巾的谢道韫跟在顾恺之身后走进院来,依旧是敷粉薰午,人未近前,香风习习。

    好友三年不见,自应热情一些,顾恺之可就在边上看着呢,若太冷淡会被他认为是轻义薄情,陈操之抢步近前,一躬到地,不胜欣喜地道:“英台兄,别来无头恙乎?昨日相见,未交一言,甚叹惋!”

    谢道韫双眉斜飞、眉稍上挑,英气中带着妩媚,若不是脸上粉敷得厚,可见双颊绯红,也是被顾恺之那带有歧义的“佳人”弄得有些尴尬了,长揖还礼道:“昨日见子重舌战群贤,风采更胜往昔,实为欣喜。”直起腰来与陈操之对视一眼,觉得两个人这样一本正经实在好笑,梨涡浅现,迅即隐去。

    陈尚过来见礼,冉盛、小婵也来拜见祝郎君,在他乡见到旧相识,总是很愉快。

    陈操之请谢道韫入厅饮茶,谢道韫道:“子重,你我故友,不需要客套,就到你书房里略坐一会吧。”瞟了一眼陈操之的左手,见其指指节一侧微凹,这是执笔书写的痕迹,便问:“子重这般勤奋,在习字吗?”

    陈操之道:“昨日答应江护军要笔录《弈理十三扁》相赠,早起便写了一些。”

    谢道韫含笑道:“我正为此而来,这《弈理十三篇》得让我先睹为快。”

    陈操之道:“那好,请英台兄稍待,尚须小半个时辰才能写完。”

    顾恺之摇头道:“子重所学太杂,却又无一不精,诚可恨也,子重音律、围棋、书法俱臻上品,我差胜者,绘画也,这个绝不能让子重过。”

    陈操之笑道:“长康放心,绘画我绝不如你,附你骥尾可也。”

    陈尚、陈操之、顾恺之、谢道韫入书房坐定,斗室狭小,跪坐四人就有些逼仄,谢道韫稍感不自在,取过书案上几张写满墨字的左伯字,说了句:“子重书法圆劲秀润了许多。”念诵道:“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故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战未合而算胜者,得算多也;算不胜者,得算少也;战已合而不知胜负者,无算也。兵法曰‘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由此观之,胜负见矣。”赞道:“此论精辟!子重,快快笔录出来。”

    陈操之便援笔抻纸,继续写《弈理十三篇》,陈尚坐了一会,便千谢道韫告罪,自去司徒府了,顾恺之也被府中管事请去说有要事相疯。顾恺之与张墨之女张彤云的婚期将近,张彤云下月就会进京,而顾恺之父亲顾悦之也将从荆州赶来,所以顾恺之近来还是颇忙碌的。

    现在书房里只剩陈操之与谢道韫二人,《弈理十三篇》陈操之已经写好前九篇,两千多字,谢道韫很快看完了,便等陈操之写出来,陈操之现在是左手书写,用的是王羲之《兰亭集序》行楷,陈操之垂睫下视,双肩不动,悬腕挥毫,一个又一个清丽的小行楷从笔端流淌出来,有时又停笔思索,墨眉微蹙,在搜索记忆,而挺直的牌子两侧微现汗意。

    二月天气,气候尚冷,不至于于写字写的出汗,谢道韫莞尔笑道:“子重,你专心写吧。”取过案头《一卷冰雪文》翻看起来,若不经意道:“子重修心养性功夫还欠磨砺啊。”

    陈操之微笑道:“奔马迎面、大风摧树,犹自神色不变,此之谓名士风度。”

    谢道韫稍一蹙眉,即展颜道:“子重可谓过耳不忘,这是记仇吗?”

    陈操之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三年前谢道韫在吴郡桃林小筑时说过的,当时谢道韫、谢玄姐弟要看陈操之作画,陈操之说贤昆仲这样盯着让他无从落笔,谢道韫便说了以上那一番话,当时二人还争论了一番,谢道韫稍占上风。

    陈操之道:“奔马、大风、崩崖、摧树,我或可做到神色不变,但被你这样盯着,还要凝神落笔,就很辛苦了。”

    谢道韫问:“因为我是女子吗?可我听说江左卫堺入建康,多少女子掷花送香囊,你却是神色自若。”

    陈操之道:“那要我如何?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谢道韫看着陈操之鼻翼细汗,揶揄道:“嗯,子重入城是战战兢兢、汗不敢说。”

    “战战兢兢汗出如浆”与“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是大书法家钟繇的两个长子见曹丕时说的话。

    陈操之写不下去了,搁下笔,望着谢道韫,说道:“那年冬夜,看到英台兄那封长信,心甚温暖。”

    谢道韫秀眉一挑,说道:“我都忘了当时写了些什么,只是觉得不能前去吊唁陈伯母,很是内疚。”不想勾起陈操之的悼母伤感之情,岔开话题道:“我还要多谢子重助谈呢,不然的话会很窘迫。”

    陈操之道:“英台兄辩才无碍,自能应付,我只不过凑个热闹而已。”

    谢道韫道:“不然,有子重相助,我胆壮得多,阿遏不在京中,以后每月十四子重都来为我助谈可好?”

    陈操之道:“四、五月间我将赴姑孰。”

    谢道韫道:“那三月、四月这两次你可来助我。”

    陈操之有些踌躇,帮着谢道韫拒婚似乎总有点尴尬,若说不相助也说不过去,只好点头说:“好。”

    谢道韫再次岔开话题,说道:“子重选择去西府是对的,也只有桓大司马才有破格用你之魄力,不过我有一言要提醒子重,桓大司马素有不臣之心,其过王敦墓,夸赞王敦是可儿,可儿者,称人心意者也,王敦何人耶,反贼也,桓大司马不臣之心可知,朝廷亦忌之,奈何收桓氏手握重兵,只怕终有兵戈相向之日,子重入西府,务必小心,要左右逢源才好,历练数载便出来,而如郗嘉宾这般不顾家族一意投靠桓氏的,我以为不智。”

    谢道韫这是真切的关心,就是郗也未对他说过如此交心的话,陈操之甚是感激,但他有些话暂时还不能对谢道韫说,只是道:“多谢英台兄——还是称呼你英台兄吗?”

    谢道韫面色微红,镇定问:“那子重想称呼我什么,象阿遏一般称呼我阿姊?唉,还是叫英台兄吧,习惯了,称呼别的好不自在。”

    这时小婵端了两盏茶进来,对谢道韫道:“祝郎君,这是小婢烹的茶,是我家小郎君教的制茶法子,清香有回味。”将茶放下,就坐在一边侍候。

    陈操之便继续书写《弈理十三篇》,花了半个时辰,将后续四篇写完,共计三千余言,当然不能署陈操之的大名,托名班固所着。

    婵帮着把这一叠写满墨字的左伯纸裁好,装订成薄薄一册。

    谢道韫不再流连,取了这卷《弈理十三篇》起身道:“子重,此围棋秘笈借我抄录一遍,改日奉还。”带了候在院中的两个个人离去。

    陈操之送至大门外,看看谢道韫的牛车缓缓驶远,心里有些欢喜有些惆怅,心道:“英台兄又可以出来与我相见了,这很有点终生为友的味道,可是这真能长久下去?”

    用罢,稍事休息,陈操之便命来震驾车前往横塘6府,准备了的贽见之礼:野鹜两只、薰脯十斤、酒两瓮。

    冉盛又要骑着大白马跟去,陈操之说冉盛骑马太惹眼,城中又没有几步路,步行前去便可。

    冉盛只好把马栓起来,笑道:“小郎君虽然俊美,不过别人远远看来,总是先看到我冉盛,哈哈。”

    陈操之道:“既知如此,以后在城中莫要骑马招摇,惹人围观。”看到冉盛将两截三尺长的橡木棍藏进牛车里,怪问:“小盛,这是做甚?”

    冉盛道:“小郎君入6府,好比刘备入东吴招亲,不能不防。”

    陈操之失笑:“你还真准备开打啊,让人笑话,赶快把木棍丢了。”

    冉盛只好把两根木棍放回自己房间,跟着牛车走,说道:“不用棍子也行,真要打起来,随便抢个物事就能打。”

    陈操之摇头无语,心道:“冉盛精力过剩,是得带他到车府去练练,不过似乎得先征求一下荆奴的意见,荆奴与小冉貌似主仆,却情同亲人,冉盛年幼不知身世,那荆奴应该是有沉痛往事的。”

    顾恺之过来道:“子重这就要去6府了吗?千万别进错门,记住,左边的是大6尚书府,你们要进右边,若是进到左边去,那就不妙了,哈哈!”

    牛车驶出顾府,正好郗乘马车带了几名武弈前来邀陈操之一起去6府,郗让陈操之与他同车,便问昨夜会稽王有何赏赐?陈操之了。

    郗道:“会稽王倒是会小恩小惠结纳人。”一笑而罢,未再多言。

    将近横塘,谢万从后赶到,不乘马车也不乘牛车,戴高冠、披鹤氅,由四个健仆抬着平肩舆,平肩舆上还有帷盖,看上去气派不凡,当年谢万初见司马昱,注是这样一副仙风飘逸的派头,让司马昱大为赞叹,谢万又善清谈,和司马昱竟夕长谈,此后谢万官运亨通,直至北伐兵败。

    陈操之和郗下画向谢万见礼,三人沿横塘西岸缓缓而行,欣赏横塘春色。横塘虽不如蒋陵湖大气,方圆不过数里,但更显得精致秀丽,近年来又经6府精心整治,湖水清澈明净,湖岸花树参差,但见春波渺渺,春柳依依,春日西斜,杏林花开。

    “陈檀越——陈檀越——”

    陈操之止步回头,就见光头芒鞋的支法寒在一个顾府仆役快步起来,合什施礼,开口便道:“陈檀越这就随小僧去东安副寺见吾师吧。”

    郗哈哈大笑,说道:“支公相召固然荣幸,但见外舅更要紧。”

    陈操之道:“法寒师兄,我明日一早随你去拜见支公如何?烦师兄在顾府暂歇。”

    支法寒笑道:“佛祖保佑陈檀越姻缘得成。”分别向郗、谢万合什施礼,便随顾府仆役回去了。

    郗道:“万石公与子重去拜尚书,我拜访大6尚书,我正好有事与大6尚书相商。”

    谢万石笑道:“这样也好,免得6促德来对操之咆哮,6祖言温文君子,子重不用担心。”

    郗先行,径去拜访五兵尚书6始,谢万与陈操之到6纳府前投刺求见。

    纳正与妻子张方纨一道在书房里看6葳蕤作画,画的是蒋陵湖春晓,青天鸥鹭成行,湖岸高亭独张,一派春和景明。

    这时,管事前来呈上名刺,报知散骑侍郎谢万与陈操之求见,6纳错愕,朝女儿6葳蕤看去,6葳蕤心慌,执笔的手一颤,碧波渺渺的蒋陵湖湖心出现了一个大墨点,一幅将画好的画给污了!

十六、救画

    谢万与陈操之在6府门厅等候,谢万踏着高齿木屐来回踱,侧头看着陈操之,陈操之依旧是一贯的不急不躁、温雅从容的样子,谢万心里暗赞此子气度非凡,除了门第寒微,其余才貌品藻俱之选,若真能成为6氏的侍婿,其仕途将是青云直上,6氏虽是三吴的顶级门阀,但与王、谢相比,其年轻一辈无甚杰出子弟,纳陈操之为婿,为6氏门户计应该是利大于弊,可惜6始固执,不明此变通之理,6始不点头,陈操之就不可能娶到6氏女郎。

    谢万又想起自家的那个年已双十的侄女,那也是一件头疼事,女子才高眼界也高,简直目中无人,北侨世家子弟竟没有她看得上眼的,难道还要让三吴大族子弟也来参加谢府每月一次的清谈雅集?南人北人极少通婚,陈郡谢氏可不想开这个头。

    谢万虽知陈操之玄辩无敌,昨日在司徒府更是才惊四座,但却没有把陈操之与谢道韫放在一处想,第一是因为陈操之与6氏女郎之事沸沸扬扬流传了近三年,一提及陈操之的婚姻,立即就会想到6氏女郎,这已成思维定势;其实呢,谢万从内心也是看不起寒门与次等士族的。他方才事不关己的认为6始固执,有条有理地分析6氏纳陈操之为婿的利弊,显得识见不俗,但若是陈操之向他谢氏求亲,只怕谢万也会与6始一般勃然大怒,一涉及到自己家族的利益,人是很难做公正客观的,更何况自他兵败寿春之后,陈郡谢氏一度面临空前危机,三史谢安石不得不出山,这两年总算稳住了家族根基,目前正徐图展,此时若闹出谢氏要与陈氏联姻,只怕会让家族声誉大跌,在这一点上,流江南来的陈郡谢氏还不如在三吴根深蒂固的6氏,6氏闹出女郎要下嫁寒门的传闻,两年来对6氏声誉似乎并无多大影响,这固然是因为陈操之的确杰出优秀,而雄踞江东两百年的6氏本身势力强横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这是东吴世家的优势,即使是南渡第一大族琅琊王氏也是比不了的。所以谢万根本没把陈操之与其侄女谢道韫往一处想,认为那完全不可能。

    谢万并不知道其三嫂刘澹曾对谢道韫说过“生年不满百,喜欢就要争”的那番话,若是知道,定会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妇人浅见,并强烈反对。

    对陈操之的欣赏,谢万也是自肺腑,并非虚伪伤感,但前提是不要损及他谢氏的利益,所以说谢万其实与6始无异,比之温和重情的6纳更重虚名。

    纳自昨日大中正访谈后对陈操之原有的一些不满消减了许多,他觉得陈操之是真心喜爱葳蕤的,并非是妄攀门第,想借6氏上位,但这些事6纳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想,他没有抗拒兄长和整个家族的勇气,他不能把葳蕤下嫁陈操之,这是很无奈的事,此时听说陈操之来访,心道:“陈操之该不会是请谢万来说情,想向葳蕤求婚的吧!”

    边的张文纨见6纳皱眉不语,那管事还在等着吩咐呢,便道:“夫君,见见陈操之又何妨,就当作若无其事,和以前在吴郡时一样不就行了。”

    纳点点头,吩咐管事请谢、陈二人到正厅相见,他整了整衣冠,迎了出去,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正与女儿6葳蕤清亮的眸子相对,那企盼的眼神让6纳心弦微颤,足不停步,出书房门而去。

    陈操之见到6纳,就好比还在吴郡求学那时自由出入6府一般,执后辈礼,口称6使君,彬彬有礼,无可挑剔。

    纳很奇怪自己竟然对陈操之没有半点怨气,亦是一派长者的从容。问陈操之三年守孝之事、所读何书、书法进境……让一边的谢万瞧的有些讶然,6纳的雅量着实让人敬佩啊,喜怒不形于色,简直胜过他三兄谢安石了。

    纳听说谢万是来求临览《桓伊赠笛图》的,便道:“此图藏于我书房。谢常侍要赏看,便请去我书房陋室一观。”叫过一名小僮,让小僮先跑去书房让张文纨和6葳蕤回内院去。

    陈操之与谢万来到6纳的前院书房,布置一如吴郡6府的那个书房。前年6纳入建康,别的都不带,就是把他收丶藏的碑帖书画装了几大车运来,公务闲暇,时时赏玩。

    纳亲自从沿壁一排书橱中找出那轴绢本《桓伊赠笛图》,转过身来,却见陈操之与谢万正看书案上那幅《蒋陵湖春晓图》,谢万对着湖面留白出现的那一大滴墨污叹息道:“好一幅佳作,奈何污损!”

    纳道:“是小女习作,不慎作废。未及收起,让谢常侍见笑了。”即命小僮将画收起。

    陈操之止住道:“且慢。”对6纳道:“6使君,容我再看看这幅画。”

    纳自不会拒绝,自展《桓伊赠笛图》与谢万观赏。

    谢万见陈操之凝神看那幅废画,便道:“操之与顾恺之同为河东卫协弟丶子,也精于绘画,莫非是想挽救此《蒋陵湖春晓图》否?”

    陈操之点头道:“一幅佳作,就这样废了实在可惜,若6使君允许,操之想尝试着挽回。”

    谢万笑道:“此雅事也,祖言兄岂会不允。”

    纳便道:“操之随意增改便是,反正是幅废画。”

    陈操之便跪坐在书案边,先取了一支寻常画笔,蘸上墨水,对着画面略一端详,兔起鹘落,在那墨污附近又点上两块墨斑。

    “咦!”谢万与6纳都感诧异。一块墨污已难处理,现在又多了两块,这以留白法表现的湖面出现了三块墨斑,很是刺眼!

    谢万也不急着欣赏《桓伊赠笛图》了,负手立在陈操之身左,要看陈操之如何挽回此画?

    陈操之另取一支画笔蘸了清水,在三块墨斑上略事点染,让墨斑显得浓淡有层次,不只是漆黑一块,然后从悬在笔架上的画笔中选了一支小管紫毫笔,用卫协独有的铁钱勾勒法在最大的那块墨斑上细心勾勒,仿佛亭台楼阁模样,再用朱红、藤黄、花青三色调和,用小写意法画出姹紫嫣红的隐隐花色和苍翠的山景,把两块墨斑经过这样处理,画法各有不同,参差相映,饶有生趣。

    只有了两刻钟,烟波浩渺的蒋陵湖出现了三座美丽的小岛,居中那座最大,墨色浓淡间可见山势嵯峨,亭台楼阁掩映在绿树繁花间,那些树、那些花看不分明,只是颜色渲染,但一眼看过去,就让人知道那是树、那是花,意在笔先,气韵生动;另两座小岛只见花树隐约浮动,有虚无飘渺之感。

    谢万惊叹道:“操之真乃点石成金手,三处墨斑转眼化作湖中三岛,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纳亦是大惊喜,陈操之总是让人出乎意料、让人叹为观止。

    谢万叹赏不已,笑问:“蒋陵湖平添三岛,敢问操之,三岛何名?”

    陈操之微笑道:“此三神山也,蓬莱、方丈、瀛洲,山在虚无飘渺间。“

    千年之后的玄武湖的确有这样名为蓬莱、方丈、瀛洲的三岛,是疏浚大湖时由清理出来的淤泥堆积而成的,所以这算不得是陈操之的神来之笔。”三神山,妙极!“谢万拊手大赞。”

    纳很是高兴,待墨色稍干,即命小僮将这幅《蒋陵湖春晓图》送去给葳蕤看,也让葳蕤高兴高兴。

    葳蕤正在继母张文纨房里提心吊胆,不知陈操之登门意欲何为?张文纨安慰道:“陈操之只是一般礼节性拜访,他不是说让你再等他三年吗,所以不会是现在来求新的,你不用担心他遭拒绝、受冷淡。”

    葳蕤道:“可是娘亲,若是二伯父这时闯进来就不好了。”

    正说话间,小僮把《蒋陵湖春晓图》送来了,6葳蕤奇怪爹爹怎么把这幅作废的画送进来,随手打开一看,不禁惊叫一声:“啊,娘亲快来看!”

    张文纨不知画上出现了什么变化,葳蕤竟快活得脸颊通红,便过来一看,也是又惊又喜,笑道:“这是陈郎君的手笔,陈郎君把你这幅画救回来了。”

    葳蕤快活的想跳起来,坐在那里十指互绞、心潮起伏,盯着画中三岛痴痴出神,突然站起身来:“,我到后园走走。”飞快地出了张文纨的卧室。

    张文纨担心6葳蕤不顾一切跑去见陈操之,赶忙跟出来,见6葳蕤的确是往后园去的,裙角带风,走得飞快,转眼就拐过长廊不见了。等张文纨带几个侍婢赶到后园,却未看到6葳蕤,仆妇说葳蕤小丸子从后门出去,说要泛舟横塘。

    府后园便是横塘北岸,张文纨出了后园小门,就见一艘双桨小船已经离岸数丈,两个仆女操舟,6葳蕤与小婢短锄端坐在船头。

    葳蕤娇声问:“娘亲,要乘船吗?”

    张文纨摇头,问:“蕤儿去哪里?”

    葳蕤朝湖心一指:“去岛上。”

    横塘湖心也有一岛,约有两亩宽广,东边高峻,西边平整,植有数百株美人蕉,花色朱红、明黄,午后斜阳映照,明丽绚烂。

    张文纨笑将起来,叮嘱道:“上下船小心。”

    葳蕤应了一声,小舟“唉乃”而去。

    舟荡起层层清波,娇美的6葳蕤苑若图画中人,张文纨含笑摇头,心道:“这个陈操之,寥寥几笔,就把我家葳蕤的魂都勾走了,唉。都这样子了,不嫁陈操之还能嫁谁!”

    那6葳蕤到得岛上,观赏了一回美人蕉,就听小婢短锄急切地道:“小娘子,小娘子,那边有人出来了。”

    葳蕤提着裙子碎步跑到小岛北侧朝湖岸望去,见是四个健仆抬着一架平肩典、帷幔飘飘的走过,平肩典上端坐的自然是谢万石了,后面还跟着几个侍从——

    葳蕤心“怦怦”跳地等着。果然看到一辆牛车驶来,跟着牛车边漫步而行的长大汉子正是的冉盛。可惜没看到陈郎君,陈郎君坐在牛。

    婢短锄问:“小娘子,要不要喊一喊?”

    葳蕤摇头,轻声道:“朝湖里丢一块石头吧。”

    短锄眼前一亮,拾起一块小石头朝湖里一掷,才掷出三、四丈远。溅起的水花就如鱼儿“泼刺”一声轻响,根本惊动不了三十丈远的湖岸行人。

    短锄急了,搬起一块碗大的石头砸到湖里,“砰”的一声,溅起大片的水花,把她和6葳蕤的裙子都溅湿了。

    高大雄壮的冉盛这下子看过来了,只看了一眼,便凑近车窗对车中人说了一句什么,牛车停下,陈操之下了车,并未停步,只是靠近湖岸。走在阳光下,脸朝着湖心小岛,如画的双眉、熠熠的双眸清晰可见。

    葳蕤单手竖在胸前轻轻招动。陈操之微微点头,两个人脸上的笑意虽隔着数十丈远却能透到对方心里去,温馨无限。

    葳蕤伫立横幅塘小岛,看着陈操之渐行渐远,直到不见。

    婢短锄又等了一会,见6葳蕤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便道:“小娘子。回去吧,对了,我该去找我阿兄了。”

    葳蕤便乘舟回府,小婢短锄去前院找她阿兄板栗,没想到板栗已经等她好一会儿了,说冉盛先前离开时对他说陈郎君明日一早就要去东安寺。支公已遣其弟丶子支法寒前来邀请了。

    短锄赶紧将这一渻告知葳蕤小娘子,6葳蕤便去见继母张文纨,张文纨笑道:“今日已经见过了,难道要天天见?”

    葳蕤小脸红红,微微扭着腰肢撒娇:“娘亲——”

    张文纨道:“好,好,明日一早就去,反正前几日我就已对你爹爹说过要去东安寺进香,你爹爹已经答应了的,待会用餐时我再对他说。”

第十七章 喜逢爱鹅人

    张文纨要去东安寺进香,6纳自无不允。命管事备十万钱作为礼佛的香资,6纳又问张文纨要不要叫6禽陪同前去。张文纨道;“我自有女儿陪同。何必劳烦二伯家人”。6纳心知妻子对二兄还有怨气,笑了笑,不再多言,心里颇有些忧虑。张文纨婚后十二年未曾生育,长生病逝,6纳眼见无后,昨日6始还对6纳说起此事,问他有何计较?6纳与张文纨伉俪情笃,离婚是绝对不考虑的。便对6始说再过两年,若还不能生养便把四弟的幼子过继为嗣6始点头道;“这样也好,也不必等两年,张氏年35了,哪里还能生育,早对四弟说,把6隆过继来,6隆近年六岁,自幼抚养会更贴心一些。”

    6纳唯唯,这事他还没对妻子说,怕妻子难过,张文纨去东安寺就是为了求子呢,据说东安寺求子颇验2月20日一大早,张文纨与女儿带了八婢八仆乘八两牛车,在十六位佩刀部曲的护卫下前往建康城东郊东安寺,在横塘北岸遇到6禽,6禽向三叔母见礼,问知事去东安寺进香,便道:“三叔母,林法师只会清谈和饮茶,并无神通,徐州卢道得三官妙法,大道神通,去年来京,在直读山下设道馆,建康士庶,归化如云,祈福消灾,无不应言,三叔母何不归化卢道,奉滋为师”会稽张氏数代信奉天师道,张文玩也听过直读山卢道馆,据说求子尤验,便对6禽道:“那好,改日你领叔母去拜见卢道,今日东安寺是必去的,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不然佛祖也要降罪”

    6禽不以为然道:“佛祖降罪自有水官帝君消灾,佛祖是西方圣人,如何敌得过我三官帝君”若不是今日女儿与陈操之约好去东安寺,张文玩真会被6禽说动,改道去直读山的,说道:“这样不好,三官帝君要崇奉,佛祖也要崇奉的”

    6禽便不再多言,只说过两日请三叔和三叔母一起去直读山卢氏道馆。

    6府车队出了健康城东门,早早守在城门边的板栗向张文玩低声道:“主母。6郎君和支公弟子刚出东门不久。可以赶上”张文玩点点头,便命稍微加快行进度。此去东安寺有40多里路。今日要往返。时间颇紧。而且女儿还要去花山看宝珠玉兰,赶回城定要天黑了。

    金陵二月末,郊外草长莺飞。柳色如烟,春花似锦。流沙。有孩童在放风筝。追逐奔跑,童趣可爱。

    6葳见春光甚美。在车里坐不住。下车跟在继母车边步行。心情极是愉快。

    张文玩见女儿容光焕的摸样。心情也很舒畅。心想陈子法子不错。是该到处游玩散心。水土不服自然消解。

    板栗走在前头。大约离城十余里。看到陈操子的牛车了。走过去大声道:“啊。陈郎君。陈郎君去哪里?去东安寺!我家夫人也失去东安寺。这位法师是?啊,就是支公的高徒”

    板栗跑回来向张文玩说道:“主母,钱塘陈郎君应支公之邀去东安寺,听说主母也是去东安寺,想来向主母见礼,与陈郎君同行的是支公高徒”除了十六名带刀部曲外,这次跟随去东安寺进香的大都是张文玩从母家带来的心腹。其余的是女儿的贴身婢女。另一个是短锄的哥哥板栗。所以张文玩并无太多顾忌。而且与陈子同行也并非第一次。上回进京可同行近一个月,这是尽人皆知的事。

    张文玩便令停车,对板栗道:“请陈郎君。支法师过来相见吧,”下了车。看着俊逸的陈操子与一个青年僧人并肩而来。陈操子向张文玩深深一礼。:“晚辈见过6夫人”

    支法寒也向张文玩施礼,听说6夫人是去东安寺进香的,赶紧道:“小僧引路”立在张文玩身后的6葳这时走上一步。款款万福道:“陈郎

    君安好,法师安好”。

    陈操子与支法寒一起还礼。支法寒还不知这甜美娇俏的女郎是谁。听陈操子称呼其6小娘子。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不是巧遇。而是预先约好的。不禁微笑起来,车动,人动,原来还是心动啊。

    张文玩道:“真是巧。正好与支法师和陈郎君同行。”对女儿道:“葳儿,上车,还有30里路呢。得抓紧一些。来与我同车。”6葳便跟着继母上了牛车。陈操子和支法寒相伴而行。走着走着。识趣的支法寒便干脆和冉盛同行。不妨碍陈操子与6夫人和6小娘子说话、

    6夫人听6纳说起过陈操子已顺利通过大中正考核。这次又细问陈操子当日情景。因为他知道女儿想听。陈操子便将当日司徒府考核细说了一遍。当然,陈操子没有提到6始刁难他反而受窘之事。

    张文玩听说陈操子要求将明胜湖作为他的赏赐,她不问陈操子,却问女儿:“那明圣湖怎么样,很美吗”

    6葳点头道:“恩,很美。比蒋菱湖还美三分。”

    张文玩一笑。对陈操子道:“操之昨日把葳儿那幅画就回来,葳儿大悦。看那画上三座山看了半宿,这算是葳儿的得意之作了。”

    “娘亲”6葳娇道。

    张文玩道:“好了,葳儿自与陈郎君说话,让我歇歇,我可是为你问话呢。”6葳坐在车窗边又羞又喜得看着陈操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娘亲可就坐在身边呢,说道:“陈郎君乘车吧,还有好远的路呢。”

    陈操子道:“无妨,安步当车,正可健身。”

    6葳道:“我也想下车走,却怕耽误了行程。”

    陈操子道:“路还长,将到东安寺时再步行吧,我是走惯长路的。

    两个人一个车里一个车外,说些家乡琐事,花鸟鱼虫,书法绘画,没有儒玄辩难的机锋,只是娓娓絮语,恍若春风拂面。非常惬意

    张文玩坐在一边,看着这一对璧人温柔的说话,心里很感动。有着强烈要成全这二人的意愿。

    30里路,中途在一处小集镇歇了小半个时辰,饮些热茶,吃些糕点,车夫给犍牛喂了些草料,然后继续赶路,来到汤山脚下已经临近中午。东安寺在汤山南边。距离山下有一里多路,张文玩与女儿都下车,支法寒在前领路,一行人沿山道缓缓而上。

    张文玩见汤山风景秀丽,山虽不高,但云蒸霞蔚,好似有仙人在吞云吐雾一般,不禁连声赞叹。

    陈操子道:“6夫人,那并非云雾,而是汤泉蒸出的水汽,汤山因泉而得名。用汤山之泉沐浴可强身健体。

    支法寒问:“陈施主以前游过汤山乎?何以言之甚悉。”

    陈操子道:“吾师稚川先生在其《玉函方》里提及建康汤山,认为汤山之泉对风痹之症极具疗效”

    这时,山道上走下一个僧人,想支法寒道:“师兄,钱塘陈施主到了么?”支法寒到:“这位便是,还有左民尚书的夫人与女郎,前来本寺进香。”

    那僧人赶紧分别向陈操子,6夫人和6葳施礼。又对支法寒道:“师兄,今日里贵客不断啊,半个时辰钱,王逸少也到寺中拜访吾师,”

    陈操子听的王羲之也在,顿觉精神一振,王羲之是东晋最能让后世铭记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个便是谢安,王羲之流芳千古是因为他那生花健笔,谢安则是因为其非凡的雅量和挽狂澜的功绩明传百代,东晋风流集中体现在这二人身

    陈操子与谢安有过一面之缘,片言只语便匆匆而别,诚然遗憾,儿王羲之更是至今未得一见,原以为如健康就能见到,却到了京口,未想今日会在这汤山东安寺相逢。6葳时时注意着陈操子,这时轻声道:“陈郎君可以向书品第一的王公请教书法了。”

    陈操子微笑道:“这个自然不能错过,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去看宝珠玉兰。”

    6葳晕红上颊,说道:“看宝珠玉兰也不是很要紧,我也很喜欢书法的。”

    支法寒师兄弟二人在前,陈操子陪着6夫人和6葳在后,入山门。见半山腰上一座清雅小寺,大殿三间,精舍十余间,另有草庐若干。

    支法寒的师弟先进寺中向师傅禀报,支法寒陪同众人正待入见。却听得佛寺后有喧哗之声,有人道:“如此大字,当世只有我家小郎君写得出来吧”

十八 书壁

    冉盛听得有人口出狂言说如此大字当世只有他家小郎君才写的出来,心道:“谁家小郎君这么高,比得上我家小郎君吗?”便对陈操子道:“小郎君,我去看看谁在写字。”撩开大步就去了。

    陈操子怕冉盛惹事,对6夫人张文纨和6葳道:“且去看看。”便与支法寒一道陪着6夫人和6葳向东安寺左侧绕去,见一堵黄墙下拥着一大群人,有寺里的光头僧人和未落的侍者,有来进香的信众。有大户人家仆役,都伸着脖子在看墙上写的几个大字,因为被人挡着,陈操子只看到几个大字的上端,但起笔藏锋绝佳,虽未见全体,亦知是上品好

    冉盛站在那里明显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大声念道:“片片仙云写得好,不过不算顶好,片字写得太粗,云字太细——怎么,我说得不对吗!”冉盛见有人瞪他,当即瞪回去。陈操子当即喝道:“小盛,不许胡言乱语。”

    冉盛嘀咕道:“字是写的很大很好,但要说天下第一,我看未必——”

    香客中有认得陈操子的,惊喜道:“这是江左卫杰陈操子,陈郎君!”

    有个书童模样的少年对冉盛口出不逊之言很不忿,又嫉妒陈操子这般俊美,鼻子出冷气道:“有谁说这四个大字不算顶好的那就让他写个顶好的大字出来看看。”

    冉盛胀红了脸,问那书童:“这字是你写的?”

    书童傲然道:“我哪写得出?这是我家小郎君写的。”

    冉盛争强好胜,不肯让这书童比下去,说道:“我家小郎君比你家小郎君写的还好,我家小郎君左右手都能写字,你家小郎君能不?”陈操之正待责备冉盛莫要多嘴,6夫人听冉盛争得有趣,笑吟吟示意陈操之莫要阻止冉盛与这书童斗气,冉盛虽然看上去身量比这书童大了一倍,而且虬髯,但年龄和这书童差不多的,两个人都在为自个的小郎君自豪,互不相让——

    6葳抿着嘴笑,她见过陈操之德左右手书法,双手都能写一笔好字的当世应该只有陈郎君一人吧,所以他不用担心陈郎君会输给谁。

    那书童斜睨着陈操之,道:“双手写字不稀奇,关键是要写的好,若是胡乱涂鸦算得了什么,那我也会。”

    冉盛怒道:“就凭你,站一边去,把你家小郎君叫来。”

    “叫就叫,”那书童转头问一个仆役:“小郎君去哪里了?”

    那仆役道:“和小娘子去寺后摘枇杷了。”

    那书童看了陈操之一眼,对冉盛道:“你们等着,”小跑着去了。这时人群散开,陈操之看到了写在寺院墙上的那四个行楷大字-片片仙云。片片仙云应该是指这汤山处处升腾的温泉云气,这四个字每个都有六尺见方,气势宏阔,笔力凝健,蓄势藏锋,神完气足。

    康有为曾说过大字有五难:一曰执笔不同,二曰运管不习,三曰立身骤变,四曰临仿难周,五曰笔豪难精,有是五者,虽有能书之人,熟精碑法,骤作榜书,多失故步——

    在这样的墙上写字,与平时伏案书写大不相同,用的笔也是特制的,因为笔重,握笔姿势亦不同,不可能以四指执笔,而是虎口2握笔,写大字用笔之妙在于用锋,要万豪齐力而又毫无憾,这对书写者的书**力要求很高,要经常习练大字,而且还不仅仅是多练就能写得好的,没有小楷的根基根本写不好大字,而眼前“片片仙云”四个大字有碑刻的金石气,又有行楷的流利韵味,结构精妙,一气呵成。

    陈操之赞道:“妙极,果然是绝妙。”

    冉盛眼睛瞪成了牛眼,结巴道:“小郎君,你,你也这么说。”

    陈操之道:“不敢说是世间第一,但我是远远不及。”冉盛道:“那是因为小郎君没有练过这样的大字,小郎君的左右手书法没人比得上吧?”

    支法寒道:“陈施主左右手都善书法吗?今日一定要见识见识。”

    陈操之含笑道:“雕虫小技尔,还是去拜见支公吧。”转身便待回去,听的闲钱那书童叫道:“我家小郎君来了。”陈操之便站住,他也想见识一下这个精擅大书的小郎君是何许人也?

    就见寺外芳菲小径上,走来一对青年男女,那男子约弱冠之年,身量在七尺三寸许,眉目清朗,行步舒缓。给人以清风明月之感,这男子身边的女郎也是双十年华,虽不及这男子秀美夺目,但身姿丰盈婉约,面型饱满,双眉细长,杏眼盈盈,一边行路一边注视身边的男子,神态温柔,含情脉脉——

    6夫人一看到这对款款而来的青年男女,不自禁的就把这二人与陈操之和6葳相比较,那男子除了身量比陈操子略矮一些,容止凤仪皆不在陈操之之下,那女郎虽然也是一个美人,但与葳儿相比,无论容貌与气质都要稍微逊色一些—王献之待人不温不淡、寡言少语,貌似不与人急,其实极其自负和高傲,幼年时尝观看门客玩樗薄,樗薄类似后世的象棋,王献之看了一会,说:“南风不竞。”意指居南而坐者要输,那门客讥笑道:“此郞亦管中窥豹、时见一斑。”王献之觉得被轻视了,怒道:“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拂袖而去。

    刘真长便是谢安的妻兄、沛国刘惔,精通老庄、明辩玄理,曾预言桓温灭蜀、专权等事,料事必中,识鉴非凡;荀奉倩便是被曹操称为“吾之子房”的荀彧的儿子荀粲,以玄心和深情知名,那个在寒冬腊月赤身冻得冰凉然后给高烧的妻子降温的痴情男子就是这个荀奉倩。

    王献之此文的意思是说他只佩服荀粲和刘惔两个人,其余人不在他眼里,王献之对自己的书法更是身负,谢安曾经问他:“君书何如君家尊?”问王献之的书法与其父王羲之相比如何?若按常理,自当承认不如乃父,王献之却答道:“故当不同。”意指各有特色,谢安道:“外论不尔。”意指时论王羲之的书法胜过王献之,王献之不服气道:“人哪得知!”

    王献之在书法上的骄傲和自负,对自己父亲都不肯谦逊半句,如何容得陈操之对他的擘窠大字有半句非议,虽然又听说陈操之是夸赞了这四个字宾,但未亲耳听到,当即略施一礼道:“也请陈兄写几个大吧。”

    王献之还是少年气盛啊,陈操之微笑道:“王兄大字在上头,谁还敢在上面书写啊。”

    王献之觉得陈操之此言不是很敬服,似谦虚实揶揄,便道:“写几字又无妨,陈兄何必太谦!”即命人取白马作坊特制的椽笔来。

    陈操之看了一眼身边的6葳蕤,6葳蕤眼神清澈,唇边含笑,陈操之又看了一眼郗道茂,心想:“葳蕤在这里,我也不能过于退缩啊,王献之虽是书法天才,又是家学渊源,但我在书法的见识上比他广,颜柳欧赵、颠张醉素、还有功黄米蔡、瘦金六分,这些书法大家的法帖王献之是不曾梦见的,而王献之所精研过的汉隶、章草这几年我也临摹过”当即道:“我未习过大字,就随意写两行吧,有大号长锋紫毫束?”

    王献之看了陈操之一眼,微微一笑,即命人取大号长锋紫毫笔来,又有一仆人取一大砚台磨墨,那砚台足有脸盆大,陈操之第一回让别人代他磨墨,他执着一尺长的紫毫笔虚空而书,对6夫人张文纨道:“要在张姨面前献丑了。”

    陈操之与张文纨同路进京,已经很是熟络,但6葳蕤却是第一次听到陈操之称呼她继母张文纨为张姨,小小的吃了一惊,看继续张文纨脸色如常,这才放心,又暗暗欢喜。

    张文纨含笑道:“我还没见过操之的左右手书法,今日开一下眼界。”

    这时,忽听一人口宣佛号,说道:“陈檀越到来,老僧有失远迎。”又道:“两位6府女善信请入佛堂小歇。”

    陈操之转身看来,见一个身材高瘦、面相清癯、年约五十的僧人正含笑望着他,这僧人没有孤寒之相,眼神既温和又睿智,手里一柄犀柄尘尾,果然是披着袈裟的王弼。

    “小子陈操之,拜见支公。”陈操之深深施礼。

    6夫人张文纨和6葳蕤也分别向支公见礼,闲云野鹤一般的支道林虽僻居汤山,却也知陈操之与6葳蕤之间的情事,见陈操之与6氏母女结伴来东安寺,不禁莞尔微笑,他是出家人,自不存门第之见,乐见这段好姻缘。

    支道林道:“为陈檀越引见一人,琅琊王逸少王檀越。”

    陈操之已经看到立于支道林左的这个纶巾黑襦、风致萧散的老士人,虽然年近六旬,但犹自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容貌与王献之有三分相似,身量高挑瘦削,宽袍缓带,有弱不胜衣之感。

    陈操之长揖到地:“钱唐陈操之见过王右军前辈。”

    身材纤瘦的王羲之微笑着打量陈操之,说道:“三年前老夫就从全常侍那里见过陈公子左右手收的停云诗,诗妙书亦妙,今日一见,现人更妙。”

    支道林笑道:“逸少兄,这痊陈檀越不仅儒玄通,更兼妙解佛理,老僧请他来是向他请教的。”

    王羲之素知支道林不作客套语,支道林说请教那就是真的请教,不免暗暗吃惊,心想这个陈操之与献之同岁的吧,真有如此奇才?便招呼儿子王献之过来与陈操之相见,王献之道:“爹爹,我已与陈兄相见过了。”

    这时,那磨墨的王氏仆人扬声道:“这位公子,墨已磨好,请书写吧。”

    陈操之看了王献之一眼,王献之点头致意,说声:“请。”

    陈操之对支道林、王羲之道:“子敬兄定要我出丑书壁,我只好班门弄斧了。请王右军前辈雅正。”

    王羲之眉毛一挑,笑道:“甚好,正想看看陈公子三年来书法进境如何。”

    陈操之略施一礼,提笔走到黄墙下,在王献之所书的“片片仙云”四字的右侧,先匀了匀气息,左手执笔,以欧阳询《张翰帖》式行书写下四行大字: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十六个字每字约有碗大,结构谨严,清峻峭拔。

    只听冉盛惊诧地大叫:“小郎君怎么用右手写这种书体了!”

    陈操之一贯是以右手写这种《张翰帖》式行书,左手写各种汉隶和钟繇、王谢诸体的。冉盛虽不通书法,但见也见得多了。今见陈操之突然换手,是以惊呼。

十九、禅宗二偈

    陈操之本来习惯左手临摹汉隶及钟卫王谢诸体,右手书写《张翰思鲈帖》式行书,而今日突然换手,自然是有考虑的,他是第一次在墙壁上书写,这就是康有为所说榜书五难的第三难——“立身骤变”,难免不适和生疏,站立在墙壁上书写他熟悉的尸体,正所谓熟以杂生,极易笔力不逮、弄巧成拙,所以他干脆换手,以不甚熟悉的左手欧体行书来写这四句禅宗偈言,要生涩就生涩到底,写出来反而有奇倔老丽之姿。

    当然,陈操之平时也不是完全没有尝试过换手书写,不然的话是不会在这时候草率行事的,毕竟身后站着的乃是名垂千古的“二王”啊。

    王羲之、王献之父子都是当世一品书家,支道林也精于草隶,见一壁二十个大字,三人先都是欣赏这种新奇的书体,支道林随即便被这四句妙含佛理的诗偈深深吸引。

    这是北派禅宗创始人神秀禅师所作的偈言,神秀号称禅宗五祖弘忍座下五百弟子中悬解圆照第一,继承了弘忍以心为宗的传统,弘忍**后,神秀在江陵玉泉寺大开渐悟禅法,声名远播,年八十余入长安开道场,深受女皇武则天崇信,时人誉之为“两京法主,三帝门师”,四海僧俗闻风而至,影响极大,然而自慧能讲究顿悟的南派禅宗盛行之后,神秀的这四句偈言被认为落了下乘,未见,不能传五祖弘忍的衣钵,但陈操之以为渐悟的法门更易于大众,不经苦行,何来彻悟,所以他先写神秀之偈。

    支道林正凝神悬想陈操之所书偈语的深意,就听围观人众出小声惊叹:“换右手了!”抬眼看时,见陈操之改为右手执长锋紫毫笔,书风亦是一变,是王逸少那种委婉含蓄、遒美秀丽的《兰亭集序》体行楷,但细辩,却又有平复帖》的质朴老健和率意真趣,可谓博采6、王之长,《兰亭集序》是行楷,平复帖是章草,能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书风融会贯通,陈操之是很下了一番苦功的。但让支道林震惊的不是陈操之的书法,而是陈操之右手写的的与先前那诗偈似是而非的另一诗偈: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对比这两诗偈,讲究心如止水,即色游玄的支道林所受的震撼不啻于静夜惊雷,支道林长眉掀动,手里的尘尾不住颤抖,显示其内心剧烈的思索和动荡。

    支道林精研老庄和佛典,善玄言辩难,喜与名士交往,但近年来专务佛典,谢绝各类雅集清谈,一心打坐参悟,深思《道行》之品、《慧印》之经,追踪马鸣、蹑影龙树,义应法本,不违实相,著《道行指归》将其般若即色宗“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的理论挥到了极致,但觉得这不是佛法真谛,总有未知的玄妙佛法不为他所知,所以当他从徒弟支法寒那里听到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以及“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转”这二十四字时,仿佛绝壁万仞忽然洞开一门,走进去将是别有洞天,可是脚下荆棘丛丛,举步维艰,看到了门,却找不到路,前几日支法寒又转述陈操之所说的“树动风动心动”,也是让支道林百思不得其奥。

    禅宗以心为宗的理论是以〈金刚经〉空之佛学为根基的,而一部五千言的〈金刚经〉之精髓在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四句偈言中,此时的鸠摩罗什尚未成年,还要再过二十年才会开始翻译这部大乘佛教最重要的经典〈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所以支道林虽对“色即是空,色复异空”很有研究,但对实相无相的微妙法门无认怎么苦思冥想,总是不得其门而入,难见菩提清净之本相,好比暗夜跋涉,曙光在前,却总是不能近前,今日见到陈操之所书的这两诗偈,真有醍醐灌顶之感,双手合什道:“陈檀越是在点化贫道啊,陈檀越定是西方佛子转生,请受贫道一拜。”说罢,命僧徒取蒲团来,他要向陈操之行跪拜之礼。

    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大为惊异,支道林虽是僧人,但与大名士无异,何曾如此推许人!

    陈操之将手中笔交还给王氏仆人,走过来见一僧徒将一蒲团放在支道林身前,他就先跪了上去,合什道:“何敢受林公之拜,小子对这些也是一知半解,这些偈语俱非小子所悟,乃是小子数年前梦见两位僧人的相互对答,僧人不知何名,所言玄妙非常,小子醒来历历能记,真奇事也!”

    托言梦谶感应神秘是古人一贯的做法,所以陈操之这么说,支道林并无任何疑惑,因为陈操之的确破解了他内心的知障,一种豁然贯通的感觉让他生出大欢喜心,也跪下道:“那也是高僧大德托梦于陈檀越,非有宿世功德,孰能当此。”王羲之笑道:“林法师德音高远,神理绵绵,今日却对一个后辈小子如此崇敬,真让老夫吃惊。”

    支道林道:“陈檀越二偈,明心见**也,所谓一切人生皆有佛**,此论既明,真乃无上功德。”使即嘱咐支法寒师兄好生款待众香客,他自回禅房参悟,连好友王羲之都不陪了。

    6夫人张文纨也6葳蕤对视一眼,都是又惊又喜,陈操之得支道林如此赞誉,不须数日,建康即会流传此事。

    王羲之对陈操之道:“林法师与陈公子论佛,老夫与陈公子只论书。”

    陈操之道:“正要请王右军前辈指教。”

    王羲之却问其子王献之:“献之,你以为陈公子的左右手书法如何?”

    王献之道:“霞舒云卷,赏心悦目。”

    王羲之又问:“比你何如?”

    王献之看了陈操之一眼,答道:“故当不同。”

    也就是说各有千秋,王献之一向自负,今日说出“故当不同”之语,固然是因为陈操之的让人耳目一新,而刚才支道林对陈操之的推崇也让王献之不敢自傲。

    王羲之对王献之道:“论擘窠大字,陈公子不如你,陈公子之书胜在翻新出意,能融会贯通,颖悟非凡——献之,你一向自认为论书法年轻一辈你第一,今日应知世间奇才多有,这陈公子就是汝之劲敌。”

    陈操之道:“何敢称劲敌,若子敬兄不弃,在下还要多多向你请教。”

    王羲之点头道:“献之,汝之病在傲,傲则不虚心,陈公子书法此时或尚逊于你,但以其虚心好学,焉知日后不凌驾于汝之上!”

    王献之额角汗出,恭恭敬敬道:“爹爹说得是,儿受教了。”又向陈操之施一礼:“愿与陈兄时相切磋。”

    王羲之微笑道:“甚好,汝二人相交为友,正可相互促进。”对陈操之道:“陈公子…——”

    陈操之道:“前辈请直呼操之之名吧。”

    王羲之微笑点头:“操之,我观汝之书法,新巧有余,凝练不足;峭拔有余,舒缓不足,其浓密纤疏,尚有可斟酌之处。今试为汝说之:为点必收,贵紧而重;为画必勒,贵涩而迟;为撇必掠,贵险而劲;为竖必努,贵战而雄;为戈必润,贵迟疑而右顾,操之其勉之。”

    、陈操之深深施礼:“多谢前辈指点,操之铭记。”

    这时一个白老妇在几个婢女仆妇随侍下走了过来,笑语道:“献之、茂儿摘得枇杷未?老妇要尝尝东安寺的枇杷。”

    王献之与郗道茂赶紧走过去,郗道茂手里提着个小竹篮,约有小半篮黄澄澄的枇杷,笑道:“姑母,这里的枇杷果早熟,他处枇杷果未熟呢,茂儿在寺后泉眼已将果子洗净,姑母先尝一颗——”

    这老妇就是郗鉴之女郗璇了,虽已年近六旬,依旧容颜清秀,眼神明亮,可以想见年轻时的清丽脱俗。

    陈操之施礼道:“晚辈拜见王夫人。”

    郗璇手拈枇杷会计师,略显诧异之色,一旁的王献之道:“母亲,这是儿新交的友人陈操之,钱唐人氏。”

    、王羲之笑道:“就是人称江左卫琾的陈操之。”

    郗璇笑着打量陈操之,说道:“老妇晓得,郗曾对我说起过,钱唐陈操之,纯孝多才,今日一见,才知竟如此俊美。”侧头对儿子笑道:“阿敬,可把你比下去了。”

    6夫人张文纨携6葳蕤上前向郗璇见礼,郗璇得知这是6纳的妻女,赶紧殷殷还礼,心里有些诧异:“不氏严拒陈操之求婚吗,难道同意了,竟同游东安寺!”离平郗氏自郗鉴去世后,地们不如从前,郗氏是以军功跻身高门的,颇对王谢诸族所藐视,郗璇虽是女流,也能感受到这一点,曾愤慨地对弟弟郗愔和郗昙说:“王家见二谢,倾筐倒卡,见汝辈来,平平尔,汝可无烦复往。”是说王氏看到谢安、谢万兄弟登门,非常热情,而郗氏兄弟来,却平平淡淡,同为姻亲,厚此薄彼。

    所以郗璇是比较排斥门第之见的,今见陈操之俊美,又是儿子献之新交之友,自然乐意看到陈操之姻缘得成,便道:“6夫人、6小娘子,请到寺里叙话,吃些枇杷解渴。”

    王羲之道:“阿璇稍等,且先看看献之与操之写的大字。”

    高平郗氏亦是书法世家,郗鉴及其二子郗愔、郗昙俱已书法名世,郗璇是大才女,承继父兄书风,篆、隶诸体,无不精妙,听说献之与操之写了大字,自然要看,便携了6夫人的手,一起来看壁上的大字。

    郗璇对儿子王献之的书风是很熟悉的,“片片仙云”四字一瞥而过,说了声:“阿敬大字胜过汝父了。”便即细看陈操之所书的两偈,赏看久之,说道:“操之真吾儿佳友,阿敬,还敢目中无人否?”

    王献之面色微红道:“儿何敢目中无人啊,儿必勤奋苦练,与陈兄互勉。”

    支法寒道:“小寺要把这壁上的大字拓下,勒石铭之,就如当年王右军王檀越在剡溪栖光寺帚书鹅字一般。”

    永和八年,王羲之自鼓山紫芝庵炼丹处去剡溪栖光寺访支道林,见山门外清水池中白鹅戏水,活泼多姿,顿时雅兴勃,即取山门口的一把笤帚,蘸溪边流水田中的泥浆,在栖光寺门口的粉墙笔“鹅”字,飞白大草,矫若游龙,支道林出山门相迎,见到水渍未干的一笔“鹅”字,大喜过望,即请人将“鹅”字拓下,移刻石碑之上,作为栖光寺一宝。

    支法寒又道:“王右军王檀越也请留墨宝如何?”

    王羲之哈哈大笑:“老夫就不与小儿辈争短长了。”

    郗璇先陪6夫人母女到佛前参拜,然后同到香客居暂歇,郗道茂温婉地跪坐在即是姑母又是阿姑的郗璇左,用小碟盛着枇杷果请郗璇和6夫人、6小娘子食用。

    6夫人张文纨看着郗道茂,笑道:“郗姐姐,好神气,侄女作儿媳,贴心。”

    王羲之的伯父王导与6纳之父6玩平辈论交,所以王羲之虽比6纳年长,但论辈份也只是平辈,是以缝纫称呼郗璇为姐姐。

    白郗璇笑道:“嗯,是不错,茂儿很好,不过张妹妹的侍婿也很让老妇歆羡啊。”

    张文纨愣了下,随即明白郗璇指的是陈操之,有些尴尬道:“郗姐姐误会了,我与蕤儿来此进香,那陈郎君适逢支公之召,路上偶遇而已。”

    6葳蕤垂眉低睫,面色绯红。

    郗璇见6夫人虽显尴尬却无慢色,心里明了。笑道:“虽有波折,终成眷属,江左重人物,老妇看这陈操之前程无量,绝不会辱了6氏门庭。”

    这时,寺僧来请用斋饭,自然是男女香客各居一院的,用罢斋饭,郗璇与6夫人一边饮茶,一边聊些家常琐事,小婢短锄进来对6葳蕤轻声说了一句什么,6葳蕤便红着脸对张文纨道:“娘亲,我要出去一会。”

二十、舔舐的温柔

    6夫人张文纨知道6葳蕤要随陈操之去看宝珠玉兰,便闲”孔之夫人都数道:“都姐姐,我出去交待一下即来。”

    葳蕤向都斑小都道茂分别行礼。跟随继母张文纨出了香客居,来到前殿,陈操之小冉盛小支法寒小板栗四人等候着,准备了几节竹筒饮水。另有竹杖芒鞋,以备行路之需。

    张文纨问:操之,此去花山有多少路程?,陈操之道:“法寒师兄说从小路去不过十五里。”

    张文纨蹙眉道:‘往返三十里。现在已经是午未之交了,最晚申时末要赶回东安寺,因为我们还要回城,这来得及吗?”

    陈操之道:“张姨,两个时辰往返三十里没有问题的。”

    张文纨道:我是说葳蕤,她可没走过这么急的长路”

    葳蕤赶紧道:“娘亲,我可以的,我以前不是经常到处游玩吗?”

    张文纨笑道:“你以前游玩是乘车多、行路少,这去花工的小路肯定不能行车吧。”

    回读最斩辜书请到毗弘训如吼c聊6葳蕤有些着急。生怕继续不让她去,分辩道:“游玩也是要登止过岭的。我都是自弓走的”

    陈操之道:“我向张姨保证。百时前把葳蕤带回来”

    张文纨招手让陈操之近前,低声道‘那我就把葳蕤托付给你了。百时前一定带她回来。她若走不动。你背她回来”想想觉得好笑。6夫人张文纨自己以手掩口笑了起来。

    o边的6葳蕤自然是听到了继母与陈郎君说了些什么。脸红得娇美可爱,不敢抬头。就听陈操之一本正经应道:“是。操之决不负张姨所托”

    张文纨忍着笑。说道:“那好,快去快回,短锄、暮花跟去,小小心侍候小娘子,听到没有9”

    短锄、暮花二婢应了一声:“是。”

    张文纨看着支法寒弓路,陈操之与6葳蕤一行六人从寺后小路往东去了,这才走回香客居,心道“蕤儿这下子有得快活了。整个下干断可以和陈操之在一起。她可是日夜盼望去看这宝珠玉兰呢,其实更重要的是想和陈操之在一起啊,这痴情孩子瞧着也挺可怜,操之呢,真的是不错的。就连都斑都夸赞,支公小王右军也极欣赏操之”

    都斑见张文纨独自回来,便问:“张妹妹,令爱呢?”

    张文纨答道:‘听说花止有玉y异种,闹着要去,只好让她去了”

    都斑笑道:6氏女郎爱花之名天下皆知。有道是‘花痴6葳蕤,咏絮谢道握”对了。是陈郎君陪着6小娘子去的吧?,张文纨笑了笑。应道:“是。”

    都凝道:‘这么好的孩子,情投意合,是该撮合他们。”

    张文纨压着这桩心事,也想有个地位相当的人诉说一下,这里除了穆谴小部道茂也无其他人,便道:“都姐姐真觉得陈操之与我家葳蕤般配吗?,都璜一掠鬓边白,笑看6夫人张文悄,反问:“张妹妹觉得他们不般配吗?”

    张文纨只好交底道:“我家葳蕤倔强,认定了这个陈操!”

    都理插话道:‘有眼力”都道茂在一边掩口而笑。

    张文纨也笑。继续道:‘想必郏姐姐也听说了,我家葳蕤别的都不肯嫁苦等陈操之。会稽孔氏子弟孔汪也很优秀的。葳蕤却根本不予考虑,葳蕤性子执拗,若强逼她,后果可虞,我瞧她真是可怜,而且呢,这个陈操之并非轻薄浮浪之人,似可托付终身。所以很想成全他二人,只是二伯父6始坚决不允,说宁愿让葳蕤一辈子不嫁也不肯嫁与陈操之。”

    都激叹息道:‘那此男子总是想着声誉、门第小官位,而我们女子则实在得多,只论人物和性情,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岁月悠长,名声小门第这些虚的东西不能并不是能绮仗的,我们女子只求寻到一个能时我们好的郎君,至于其他并不是很重要,当然。要是这些都有,那自然更好”

    张文纨深以为然,说道:“都姐姐与尊夫王右军,还有道茂娘子与献之郎君,这都是既门当户对小又情投意合的佳偶啊。”

    都激看了都道茂一眼,说道:“我与茂儿都是王门媳妇,可以说是相互扶持呢。”停顿了一下。又道:“若依我之见,女子夫家门第比母家门第低些更好,这样更受宠。”

    张文纨一愣。隐隐知道一此都滋的苦楚,王羲之虽然爱护她,但王氏族人并不看重都氏,所以难免会受些委屈。这样一想,更坚定了张文纨要把葳蕤嫁给陈操之的念头。到时陪嫁悄良田钱帛以及婢仆都要过钱唐陈氏现有的总和,钱唐陈氏还能不敬爱葳蕤吗?自然是由葳蕤当家,操之呢,也瞧得出来,很爱葳蕤,操之脾气也好,二人一定会美满幸福的,只是二伯父6始一张文纨道:“葳蕤二伯不允,这婚事就成不了。让我甚是烦恼。”

    都斑问:“陈郎君是聪明人,他有何表示?”

    张文纨道:“让我家蕤儿等他三年。说会有办法。”

    都激点头道:‘以陈郎君之才。入西府当得柜大司马重用,只是女子三年,青春耗费可惜。”

    张文纨道:,是啊。可是也别无他法,只有等待,葳蕤不肯嫁他人。而且现在也无人来6府求亲了。”

    都谴笑道:“陈郎君才貌双全,除非江左大族子弟还有更杰出的。否则谁还敢向6氏提亲!,张文纨道:“是啊,真怕葳蕤的婚事给耽误了。

    都维问:6小娘子芳龄几何?,不样的回读体验请到毗旺z肛毗如口m张文纨道“十九了口,都激道:比我茂儿小一岁。建康城中还有一今年已二十的大有女未嫁,不知最近情况如何?,张文纨知道部瑕说的是谢道辊。便道:未听说有婚嫁消息,谢氏女郎才高。无人敢娶”

    都旋对三年前谢道愠拒绝嫁给她儿子王凝之一事至今耿耿于怀,椰偷道:“女子才高就不嫁丈夫了吗,谢道握恃才傲物。又喜争强好胜。这样的女子娶回家也是累人。只怕就此终老谢家也难说,年少时硬着一口气不知无夫无子的苦楚…到老来就凄凉了。”

    张文纨默然无语,化j是她又一块心病,而且这事还不便对外人说,她也知道“慨此语不是讥讽她,但心里还是很难受,起身道:都姐姐少坐,我去佛前拜祷一回。”

    都滋问:“张妹妹几时动身回城,我们一道走吧?,张文纨道:都姐姐先行吧。我还要等葳蕤回来,怕是要很晚。

    在山道上轻盈而行的6葳蕤浑忘了自身的哀愁和婚姻前程的艰辛。

    她现在心里的快活迷蒙如雾、氤氲如气。将周身包围,快活又如珠光宝气。每个看到她的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p6葳蕤容光焕,俏脸红扑扑娇嫩可爱,交领春衫、精致的长乐明光锦裙裙、青丝履。让陈操之牵着她的右手,走起来轻飘飘象飞一般。

    支法寒瞧着陈操之与6葳蕤手牵着手亲密的样子,不免脸红心跳,赶紧在默诵《放光般若经》,以此来坚定自己向佛之心,大步走在前面。眼不见心净,板栗紧跟在他后面。

    冉盛与警花小短锄二婢跟在板栗后面笑嘻嘻说话,虽然6夫人吩咐过要小心侍候小娘子,但短锄、誓花知道小娘子现在不需要她二人服侍。自要陈郎君会照顾小娘子,她二人乐得自在,离着五六丈远,免的打扰小娘子与陈郎君卿卿我我。

    从汤山至花山的山道僻静陈操之一行一路未遇到有其他人…楼夫、猎户也未见着一个,山道高高低低小崎岖不平,山道两边奇石嵯峨、怪树参差,各色野花吐露芬芳,晴朗的碧天上,一支苍鹰悬着久久不动,过一会再仰头看,却已飞得无迹。

    仲春的午后,艳阳朗照,陈操之觉得掌中6葳蕤柔软的小手有此潮汗。看其脸颊绯红,鼻翼微微浸出一丝细汗,仿佛玫瑰花瓣上的细小小露珠,美丽无比,6葳蕤长裙曳地。快步行走时必须一手轻提裙裾,这样走的路长了冉然要多一分辛苦。

    葳蕤见陈操之一边走一边在山道两旁左顾右盼。便问:“陈郎君在找什么?”

    陈操之道:‘在找荆棘。”

    葳蕤诧异道:‘找荆棘做什么?”

    陈操之笑道,找刺扎你。”

    “啊。”6葳蕤脸儿红红道:,任你扎。”

    陈操之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竟也面色微红。说道:‘不舍得”依日一边走一边寻找。

    葳蕤含着笑,说道‘陈郎君。我换一只手吧,左手都酸了”

    陈操之便放开6葳蕤的右手。换个位置走到6葳蕤的左侧,牵着她的左手。继续前行。

    绕过一片山坡,见一丛荆棘生得茂盛,6葳蕤先看到,叫道:‘陈郎君,那里有刺。”

    陈操之道:你等着,我去摘几枚刺来小”便放开6葳蕤的手向山坡上飞快地登上去。

    葳蕤不知道陈操之要摘刺做什么,当然不会是扎她的,跟着向止坡攀登。唤道:陈郎君,o卜心别让刺扎到手”

    陈操之应道:我会小心的,你在下面等我,我很快就下来的”

    回读蜀蒜罩节请到糊肌z曰加毗c咖6葳蕤便停住脚,见陈操之走到那丛唰棘边,小心翼翼摘刺摘一枚就别在自己袍襟上,连摘了好几枚刺。忽然不摘了,似手被刺扎到了手。正把手指放在嘴里吮。还吐口水一“啊,被刺扎到了!”6葳蕤赶紧跑上去。

    陈操之已经转过身来,手指还在嘴里,含糊道:“没事,我们下去吧”

    葳蕤上前将陈操之那根手指从嘴里拔出来,一看,修长白暂的手指湿漉漉的,指顶有一个小小的刺痕。起先不见血,过一会鲜红的血珠就泪出来了6葳蕤想也不想。抓着陈操之的手。把那根手指噙进嘴里,一下一下吸咙着陈操之目瞪口呆看着6葳蕤因**而四下的双颊和嘬起的双唇,还可以感受到那细嫩的舌尖在他指顶小刺痕处轻轻抵动陈操之感着巨大的柔情,这是他心爱的办郎,也是倾心爱他的,他一定要爱护她一辈子。

    葳蕤吸咣了一会,将混有血丝的唾液吐掉。还捧着陈操之的手指。盯着那刺痕。说道:“不要再出来,不要再出来,血很听话,果然不再溢出来了。6葳蕤又看了一会,确认血凝固住了。这才抬起脸来,满脸都是笑意。说道:我以前栽花也常被刺扎到手。吮一吮就好了,一张悄脸突然火烧火燎起来,刚才因为关心。浑忘了避忌,这时才想到那样为陈郎君咙手指是很羞人的事,赶紧放开陈操之的手,转身快步下山。

    陈操之叫道:“卜心看路。别摔到。”赶紧跟下。

    不样的回读体验请副毗眨z阻如如四m两个人刚走下让道,冉盛、短锄、暮花已经誓回来了,他们走了一程见陈操之和6葳蕤没跟上,便走回来找。

    短锄见陈操之衣襟上别着四五枚细刺。奇道:陈郎君摘这些刺做什么?。

    陈操之道:给你家小娘子用的,来,短锄帮忙,把你家小娘子裙摆折起四小五寸,短锄在6葳蕤身前蹲下依言将6葳蕤的裙裾折起四寸,可以看到白色的布袜了。

    葳蕤已知陈操之摘刺的用意。看着陈操之也在她身其蹲下,将衣襟上的细刺一狠狠抽出,别在她折起的裙裾上6葳蕤心里甜甜的,提醒道:‘陈郎君小心,莫再扎到手”

    陈操之,嗯,了一声。将五根细刺前后左右别在6葳蕤裙裾上,这样6葳蕤的裙子就短了四寸,走路就不用一手提着裙子了。

    陈操之直起身,笑道:“6小娘子现在是带刺的玫瑰,无人敢近了”

    葳蕤“格格”一笑,走了几步,觉得轻松不少,便道:“很好,谢谢陈郎君,咱们继续赶路吧。”待冉盛、短锄和菩花走到前面,她就很自然地牵着陈操之的手,另一只手有韵律地摆动,显得轻快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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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初吻

    女妈义法寒前年随师支道林来到汤山东安寺。支道林好饮茶孕经常为师采茶,对汤山一带甚是熟悉,领着陈操之一行在蜿蜒山道上走了五、六里,来到汤山东南坡,支法寒停下脚步。等陈操之赶上。指着那片浮漾水气说道:“陈檀越,汤山汤泉密集于此,而且还有很多五彩炼石。甚是奇妙,当地百姓传言这是女娲补天遗下的石头,陈檀越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陈操之征求6葳蕤意见,6葳蕤道:“回程时再看吧。”

    陈操之微笑道:“好,这是留个念想,可以乘兴而去,乘兴而返。”

    众人继续赶路。一面欣赏汤山与花山的风景。一路林木青翠、鸟语花香,6葳蕤有陈操之伴着,虽是第一次连续走这么长的山路。却不觉的累,倒是希望山道绵延没有尽头。陈郎君可以一直牵着她的手走下去“一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三十六峰耸立如莲花一般的花山,春阳朗照。山花烂漫,光景与陈操之十日前来这里时别无二致。

    陈操之对6葳蕤道:“转过这个小山坡,就能噢到那种浓而不腻的花香了x一”

    话音未落,习习东南风里面吹来,风中那甜丝丝的芬芳沁人心脾。

    6葳蕤欢喜道:“啊,好香。”加快脚步。与陈操之并肩前行,转过那片山坡,只见山脚下茅屋三间,屋前两株枝繁叶茂的公别树,屋后坡地上。六株两丈多高的宝珠玉兰天矫而立…午后斜阳映照。满树的花儿女白玉、红玉雕琢而成,花色晶莹美丽,花香芬芳龚人。

    6葳蕤爱花成痴,一见这六株异种玉兰就欢喜得双眸璨璨,深深呼吸。美好的胸脯上下起伏,停步叹息道:“真是难得一见的白玉兰、红玉兰啊,走再远的路来看都是值得的。”

    茅屋前公孙树下有两个童子在戏耍,一见来人,嚷道:“哇,那个长人又来了一一”飞跑着进屋报讯去了。

    长人自然是指冉盛,呵呵笑道:“这两个童子倒还记得我,我去讨些水来喝。”从寺里带来的竹简装的水早就喝光了。

    6葳蕤顾不得双足酸软,让陈操之牵着她来到屋后坡地。在宝珠玉小兰下徜徉。仰看繁花如玉、俯拾零星落英。举到鼻边一噢,芬芳清冽。

    6葳蕤在玉兰树下拾了数十瓣落花。收在腰间帛鱼袋里,陈操之间她拾花做什么?6葳蕤“咕”的一声笑。眨眨眼睛道:“我也要做一个香囊送给你,建康城那么多女子都送了,我怎好落后!”

    陈操之笑道:“好啊,你取笑我。”转头一看,冉盛和短锄、誓花都没跟上来,便轻轻的叫了一声:“葳蕤……”

    6葳蕤心有灵犀,顿时感觉陈操之语调有些异样,身子退后一步,靠在玉小兰花树上,脸红起来,低低的应道:“嗯?”

    陈操之靠近来,一手撑着树干。这可爱女郎娇美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们闻。青春的胸脯如小鹿撞跃。都可以听到“忤忤”的心跳声。

    陈操之道:“葳蕤,你真美。我想亲你一下。”

    6葳蕤“哦”的一声。俏脸飞霞。将左手举到陈操之眼前。以前陈操之亲吻过她的手指和手背。她自然以为陈操之这次依旧是想那样,举手的同时。羞涩地侧过头去,额头却触到陈操之撑着树干的手腕,赶紧又侧到另一边。

    陈操之笑意浓浓。执着6葳蕤温润如玉、柔若无骨的左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指边犹带宝珠玉兰的芳香一一6葳蕤以为陈操之亲好了,便正脸对着陈操之,小声道:“好了。

    莫让别人看到。”

    陈操之不管有没有人看到。他只看着6葳蕤娇美不可方物的容颜。

    这女郎愈羞涩,抬眼看他一眼。眸光盈盈。又赶紧垂下眼睫,睫毛忽闪忽闪着,嫩红的唇微微濡湿,让陈操之感觉口话燥。说道:“葳蕤。我再亲你一下好吗?”

    6葳蕤有些困惑,不是已经亲过了吗,怎么还亲啊。不过心里很欢喜。她也很愿意和陈郎君亲密,身体的一些小接触就觉得快活无比,当下“嗯”了一声,陈操之就贴身过来抱住了她,那宛若墨画的双眉、朗星般的双眸。挺直的鼻梁,还有那薄薄的唇迅逼近过来,6葳蕤视线被阻、晕眩感袭来。双唇即被温柔地楼住,仿佛有火焰骤然腾起x宝珠玉兰树干不甚粗壮,被陈操之挤着、6葳蕤靠着,满树就瑟瑟摇颤,粉红的花瓣纷纷摇落。落在陈操之漆纱小冠上、落在6葳蕤娇俏的堕马髻上,无声无息。芳香暗透一一好一会。二人有分开。6葳蕤双眸如场,都快睁不开了,定了定神,方才那强烈的欢乐让她现在感到有些惊惶。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问:“陈郎君,这样可以吗?”

    陈操之肯定地道:“可以。我是一安要娶6葳蕤的。”

    “嗯,是,我是要嫁给陈郎君做妻子的。”

    6葳蕤“忤忤”乱跳的心略微镇定了一些。声音低低的道:“原来这才是亲啊,真羞人”

    陈操之从6葳蕤鸦髻上拈下一瓣红玉兰在鼻边一噢,眼睛一直望着6葳蕤。说道:“真好,终于亲到葳蕤了。很甜蜜。”

    6荷蕤脸儿红红,郑重地点了下头。默默地站了一会,说道:“陈郎君,我们回去吧,在这里呆了好久了。”

    二人下了坡地,坐在公剁树下冉盛带来的折叠小胡凳上歇息,饮茶解渴,陈操之随口问那茅屋老者此地是谁的山林?没想到那老者回答说是晋陵顾氏的。

    陈操之笑道:“原来是顾长康府上的山园,长康自己都不知道这里的宝珠玉兰吧。”

    冉盛道:“小郎君何不向顾郎君讨这一块山地,那备就可以把这些玉小兰树送给6小娘子了。”

    陈操之望着6葳蕤笑,说道:“怎好掠人之美!天下好物尽有,总不能一见到就想据为己有吧。我只挑最心爱的,非争取到不可。”

    6葳蕤双眸如水。容光焕。

    这时大约是申时初刻了,一轮红日已经往西面汤山坠去。陈操之一行开始踏上归程。照来时行进度,可以在申时末赶回东安寺。

    众人刚才歇了一刻时。这时都是行步轻快。支法寒道:“诸位善信,走快些。到汤泉那边可以刃叭…一刻时,顺便看看女娟石。…众人便都加快脚步,陈操之依旧牵着6葳蕤的手,这回程时的感觉又与来时不同。因为在玉兰花树下二人有了新的刻骨铭心的甜蜜体验。原以为相互间的爱恋已经无可复加。却现还可以更深爱一些,没有止境似的将到汤山东麓,6葳蕤毕竟走得乏了,这一路又走得甚急,左足一下子没有抬高,足趾踢在了山道石块上。“啊”的一声惊呼,幸有陈操之牵着,不至于摔倒。但左足拇扯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却又强撑着道:“不要紧,踢到了石头。”弯腰揉了揉足趾,痛得“噬唯”吸气。扶着陈操之的手臂慢慢的走。努力不显得太难受,短锄和菩花赶紧走回来扶小娘子。

    陈操之道:“葳蕤,让我看看你踢伤得重不重?”

    这是要脱袜露足的,这里可不是陈郎君一个人,6葳蕤道:“没事的。就是起先痛一阵,过一会就好了。继续赶路吧,还有五、六里路才到呢,我走慢些就可以了。”

    斜阳离西面山巅还有一段距离。支法寒道:“现在大约刚过正申时。可以歇歇脚,且看看汤泉去。”

    支法寒领路,众人从一处山谷岔进去,就见两眼热气氤氲的汤泉,一处呈弯月形,另一处汤泉呈三角形状,二泉相隔二十余丈,泉边布满了五彩晶石,那些晶石嵯嵯磊磊,大如磨盘,小如拳头。奇形怪状。

    有莹白、浅黄、浅绿、淡紫各种颜色,斜阳映照,更显色泽璀璨。宛若水晶宫殿一般。

    陈操之知道这些荧石是被温泉水从地底带上来的矿物质沉淀凝结而成。眼前这两处温泉水质清澈,不象一般温泉那样有刺鼻的味道,当即说道:“用这汤泉水濯足,可以解乏。我们今天走了这么长的路。就在这泉边多浸泡一会吧。”

    支法寒说道:“那好,陈檀越留在这牙泉边,小小僧去那边汤泉濯足。”

    冉盛、板栗都跟着支法寒去那处三角形状的汤泉。短锄和暂花迟疑了一下。留在了6葳蕤身边。

    陈操之找了一处平整的石头。扶着6葳蕤坐下,说道:“你伤到了足,不知出血了没有?快除袜看看”

    短锄、暮花二婢听说小娘子有可能出血,吓了一跳。赶紧为6葳蕤除去青丝履、白布袜,一看,倒是没出血。不过左足大拇趾乌青了一小块,好似白璧微瑕。

    陈操之道:“在汤泉水里浸泡一下会好很多”说着,自除去鞋袜。双足浸入热气腾腾的泉水中。说道:“不算烫。”

    6葳蕤和二婢都撩起裙子。浸足入水。泉水有些烫,但还可以忍安。浸泡了一会,觉得浑身热。疲乏果然消减了许多。

    真是悠闲的时光,斜阳正在,山林寂寂,活泼少女嬉戏泼水声格外清晰。陈操之坐在一边,双足在温泉水里轻轻荡着,眼睛看着水里6葳蕤的晶莹双足。人美。足也美,除了那左足趾一点乌青,再无半点瑕疵。右足踝内侧的那一粒小小的朱砂痣宛若白玉上的胭脂点。非常美。

    不由得想起他三年前的诺言。要把红绳系在这有朱砂痣的足踝上一小支法寒在那边大声道:“陈檀越。该回寺了。”

    陈操之四人穿好袜履。6葳蕤行了几步,喜笑颜开道:“太好了,足趾不怎么痛了。”先前她还真担心痛得走不了路,难道还真要陈郎君背她!

    6葳蕤虽然左足不是很痛,但总没有先前走得那么轻盈了。担心继母张文纨等得着急,便遣板栗先赶回去报信。

    陈操之、6葳蕤赶回东安寺时已是百时初刻。6夫人张文纨带着随从已经下了东安寺,在汤山西麓等候6葳蕤。见到6葳蕤,半喜半嗔道:“总算回来了。真把我急死了,快上车吧。即刻回城。”问陈操之:“操之今日回城吗?”

    陈操之尚未回答,就见支法寒从山门里飞奔下来。唤道:“陈檀越。吾师请你留寺小住两日。”

    张文纨笑道:“那操之就在东安寺小住两日吧,我们先回了。”

    低声道:“有事就让板栗转告。我命板栗隔日就去顾府一趟。”说罢,放下车帘,在十六名带刀部曲护送下往建康而去。

    6葳蕤攀着车窗朝后看,直到道路一转,看不到陈操之了才回身坐好。这时才真得双足酸痛。自己用手轻轻揉动足踝一一6夫人张文纨含笑问:“蕤儿,来回三十里路,累着了吧?”

    6葳蕤道:“不累。就是这两年在京中走得少了,脚力都不如以前了多走走就好了。”

    张文纨笑道:“你还真是得陇望蜀啊,这样的机会哪能常有。而且再过两个,月陈操之就要去姑孰,以后见面也难。”

    6毒蕤有些难过。却又对张文纨道:“谢谢娘亲,蕤儿今日已经很快活了。都是娘亲疼爱我。”

    张文纨轻轻抚摸6葳蕤娇嫩的脸蛋。柔声道:“操之是个好郎君,的确是我葳蕤良配,蕤儿放心,我一定尽力助你,先前在佛祖像前我也为你与陈郎君的姻缘祈祷。”

    “娘亲一一”

    6葳蕤含着眼泪。扑在张文纨怀里。感动极了,她六岁时亲生母亲病逝,八岁那年张文纨嫁入6府。起先有好几年她是很排斥这个继母的。但慢慢的察觉继母性情温婉,完全不象有些仆妇对她讲的那些凶恶的继母。便逐渐与继母亲密起来,现在真的情同母女了。

    牛车辘辘,向西而行。天色渐渐黑下来,6府部曲已有赶夜路的准备。在东安寺便备好的松香火把。这时燃起来照明。赶到建康城东门已是戌时末,却见城中驰出三骑快马,听得为骑士与守城门的军士说是去东安寺,皇帝陛下要召见钱唐陈操之。

    终于在一月最后的一天亲到了6葳蕤,哈哈,二月即将到来。小道又要向书友们求票票了,请把保底月票投给寒士”卜道一定会努力的,春节期间不断更。西府之行将更精彩。大幕正徐徐拉开。

二十二、夤夜传召

    陈操之在东安寺随喜,当晚沐浴、斋饭之后,入正堂妆”尔”支道林夜谈,陈操之对儒玄经典无不精通,对时下流行的《般若》、《慧行》、《道印》诸释典也曾通览,又有前世习诵过的《坛经》和《金刚经》,贯儒、玄、释。实不为过。支道林接谈之下。对陈操之的才学与颖悟大为惊叹。认为是宿慧,并不完而知之的,恭恭敬敬请陈操之将所梦的高僧问答笔录下来,弘法传世,成大功德。

    陈操之略一思索,说道:“支公。小子所梦见的那两位僧人是在传习一部佛典,名《金网般若波罗蜜经》,约五千言,小子尚能记忆,就将此经录出如何?”

    支道林喜道:“甚好。”亲自为陈操之磨墨。以示求经之虔诚。

    东晋末年。西域龟兹国高僧鸠摩罗什应后秦国主姚兴之邀。来至长安翻译佛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就是这一时期翻论的,陈操之现在是让这部大乘佛教经典提前几个年在中土流传,至于六祖慧能的传法习录《坛经》就不打算录出了。毕竟《坛经》里涉及《大品般若》、《维摩经》、《大智度论》、《十二门论》这些佛典理论,而现在《大品般若》、《维摩经》这些佛经都尚未传论过来,佛学理论太前是不妥的。会被僧众认为是异端邪说。所以陈操之只录《金刚经》。而《坛经》则留作自己辩难时偶露的机锋…青灯古佛、山寺萧瑟,陈操之左手以王羲之清丽的行楷笔录《金刚经》。支道林于支法寒师徒分坐陈操之两侧,看着其笔端流淌出的串串经文:

    一“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须菩提白佛言:“世尊,颇有众生。得闻如是言说章句,生实信不?”

    佛告须菩提:“莫作是说!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当知是人,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种善根,已于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根,闻是章句。乃至一念生净信者,须菩提,如来悉知悉见,是诸众生,得如是无量福德。

    何以故?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何以故?是诸众生,若心取相,则为著我、人、众生、寿者。

    若取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

    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是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以是义故,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支道林看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禁点头,有会于心,后看到“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句,别然自省一一陈操之准备今夜就将五千余字的《金刚经》笔录出来,写到三千余字时觉得肩背手腕有些酸痛,便起身到庭中漫步,在半轮皎月下练了一遍五禽戏。支道林、支法寒师徒不出一声、默默相陪。

    练罢五禽戏,陈操之回到衣钵察,继续笔录《金刚经》。他从戌时初开始落笔,已经书写了两个多时辰,听得寺里执役用响木“锦锋”报时,已经是三更天了。大约还剩八百字经文尚须半个时辰才能写完。

    这时,听得山下马蹄声响。有人费夜来到东安寺。

    支道林命支法寒去生了何事?支法寒出去半晌,领着一人来到正堂外。说道:“师父。皇帝召见陈檀越。”

    精舍外便有一人躬身道:“宿卫中郎将毛安之拜见林法师。奉皇帝口谕,召钱唐陈操之觐见。”

    支道林眉毛一挑。看着陈操之。陈操之执笔停顿了一下,墨眉微蹙。显然很意外,支道林便道:“陈檀越请继续传写经文,贫道先去问清楚究竟何事。”

    支道林起身来到衣钵察外,请毛安之到正堂坐定。乃从容冉讯。

    毛安之年在三十开外。短须环眼,威武劲健。其父乃东晋名将州陵侯毛宝。流民领。北伐时兵败殉国,毛安之果毅有父风,勇武过人,雄风烈烈,深受会稽王司马昱倚重。先为抚军参军,迁为魏郡太守,又因其兄建安侯、冠军将军毛穆之与柜温关系密切。是以毛安之在朝廷与西府之冉左右逢源,司马昱辅政,召毛安之入建康为宿卫中郎将。是仅次于中领军柜秘和五兵尚书6始的掌握建康兵权第三号人物。

    毛安之不喜玄学,但其兄冠军将军毛穆之与支道林有旧,而且建康城中自会稽王以下无人不敬二又“;所以毛安之对支道林也是极为尊敬,恭恭敬敬道:“峡、”工知皇上召见陈公子何事,不敢妄猜。”

    支道林心知毛安之就是知道也不会说的,便问:“皇帝要陈檀越连夜进宫吗?”

    毛安之道:“那倒不必,但明日巳时太极殿散朝后,陈操之必须在宫中西省候见。”

    支道林微笑道:“那明日一早启程尽来得及。毛檀越何必深夜奔波?”

    毛安之苦笑道:“安之怕陈公子毋一不在东安寺。又要去别处寻找,皇上服药性燥,若到时未见到陈公子,恐招皇上之怒。”

    支道林道:“陈檀越为贫道抄写经文。大约还要两刻时才能写完,请毛檀越及随从到香客居暂歇如何?”

    毛安之道:“待见过陈公子之后再见歇息,明早与陈公子一道归城。”

    支道林命侍者烹茶献客,毛安之见佛殿廊上立着一人,雄伟非常,便问:“林法师,此人是贵寺僧众?”

    支道林道:“非也,此乃陈檀越仆从,名冉盛者也。”

    毛安之叹道:“此子雄壮。万难的一。若任殿中宿卫,岂不威武!”

    闲坐一会,就见支法寒陪着陈操之过来了,那日会稽王嫁女。毛安之与陈操之见过一面,此时略事寒暄。约定明日寅末卯初起程。便各自去寺院客户歇息。

    次日天色微明。陈操之主仆三人便食用了斋饭,与宿卫中郎将毛安之及两卫兵出了东安寺回建康,支道林亲自送出山门外。合什道:“陈檀越所传《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真让贫僧如辟鸿蒙,识见大开,陈檀越可谓功德无量。”

    陈操之在司徒府大中正考核上惊才绝艳、倾倒四座,会稽王司马昱极为赏识陈操之,要擢陈操之为上品。此事早已风传开来。毛安之自然知晓,只是没想到连林法师这样的方外之人对陈操之也是如此器重。不免有些好奇。心道:“这个陈操之容止俊美;但年纪轻轻,真有如此惊世才华?不过此子到是镇定。也不问皇上召他何事?当然,他就是问了我也不能说。这是宫中的规矩”

    毛祟之与两名卫兵骑马,冉盛也骑马。陈操之则坐在牛车上闭目养神。昨日与6葳蕤游花山。又写了半夜的《金刚经》,一早又起来赶路。实在有些困倦。

    毛安之见冉盛骑术甚劣。全靠两条有力的腿夹得大白马服服帖帖。便笑着指点了一些骑马的诀窍,冉盛读书习字时不甚灵光,但对骑射,简直是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骑着大白马轻快了许多。

    毛安之亦甚喜。便一路与冉盛说话,得知冉盛能背诵《孙子》、《魏缭子》。颇惊奇。试让冉盛背诵几段。果然一字不差,又知冉盛能仰射飞鸟、箭术出众,便道:“冉盛。做我的卫兵如何,我保你有好程。”不等冉盛回答,朝行进的牛车大声道:“陈公子可肯放冉盛县家籍?”

    陈操之从车窗里说道:“毛中郎。小盛并非我陈氏仆人。他是自由身。”

    冉盛断然拒绝道:“不,我要跟着我家小郎君。”

    毛安之虽然爱冉盛猛将之材。但也不能强求,哈哈一笑作罢,说道:“冉盛跟随陈公子去西府也不错。好好历练。莫荒废。”

    冉盛对毛安之肯教他骑术,也颇感激,大声道:“多谢毛中郎赏识。冉盛会努力的。”

    一行人由东门入建康,径向城北台城而去,台城即是禁城。有一道内城墙相隔。冉盛、来震俱不能进。只陈操之随毛安之入台城,沿遍植细柳的乾河北岸行了半里,来到西省大门外,西省即中书省,魏曹不始立,是秉承君主旨意,掌管机要、布政令的机构。

    此时巳时已近。朝会已散,毛安之领着陈操之去见尚书仆射王彪之。王彪之见到陈操之,笑道:“陈操之到了,随老夫去见县上吧。”

    陈操之就又跟着王彪之往皇宫而去,王彪之间:“操之可知皇上何事召见你?”

    陈操之道:“不知,正想请教王尚书。”

    王彪之道:“我亦不知。想来是你的名声已传入掖庭,所以皇上要召见你。你也不必心怀忐忑,小心应对便是,对了。会稽王也在宫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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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干净的文字,写优雅的时代和艺术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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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王羲之在呼朋唤友畅游山水、优雅地写他的《兰亭集序》;谢安还隐居在会稽东山,每日携妓优游林下,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江东崇尚风度和仪表的名士们宽袍大袖,服五石散、挥着麈尾清谈、驾着牛车游玩、谈音乐、论书法、琴棋书画、寄情山水、有各种潇洒放诞、不拘礼法的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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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3群:59339121上品寒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上品寒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上品寒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