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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上品寒士txt下载     上品寒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十、爱之无以复加

    二月初六午后,秋阳朗照,陈操点骑着陆纳送他的那匹嗔脓利出了姑孰城,冉盛领二十名军士跟随护卫,另外还有沈赤黔及十余名沈氏私兵,丁立诚一家四口和婢仆五人也一道随陈操之去建康,丁立诚已的桓温荐书,到建康将求见尚书仆射兼吏部尚书王彪之,谋取钱唐附近某县长吏之职,丁立诚在益州为官近十年,原以为不到致仕之年不能归乡了,未想年初叔父丁异对陈操之一言,陈操之竟真把他从遥远的益州征调出来了,丁立诚一家如何不喜笑颜开

    来德坐在一辆双辕马车的车辕上,笑得嘴巴合不拢,操之小郎君今日上午特意去子城军械司向考工兵曹为他告假,考工兵曹答应给假四个月,让来德回钱唐过年,想到一个月后就能与妻子青枝和尚未满周岁的儿子团聚,来德真是快活无比,在西府服役已一年半,再有一年半他就可以解职还乡了,陈家坞才是来德一辈子想呆的地方

    跟在来德马车后面的是十辆牛车。车厢里大都是秦、燕两国君主送给陈操之的私礼,还有桓温以军府名义赏赐给陈操之的五十万钱、八百匹绢。

    黄小统架着雌雄白隼行在车队最前面。突见一道白影冲天而起,排云直上,在晴空下如白色闪电一般急飞逝,但闻一声呼哨,那道白影飞掠而回,停在黄小统肩头,敛翅不动

    众人齐声喝彩,少年黄小统抿着嘴。得意非凡。

    次日一早,陈操之命黄小统带着两个随从先赶回建康,向三兄陈尚和小婵报平安,再设法让葳蕤知晓。如果葳蕤尚有出入府门自由的话,那么四日后的上午在新亭相见。

    黄小统欣然领命,他这次跟着陈操之出使北国,学会了骑马,当即带了两个随从,一路纵马飞鹰而去。

    初十日巳时末,黄小统三人赶到建康,径去城西顾府,正遇陈尚,前两日鲜卑使臣皇甫真在袁宏的陪同下到达建康,陈尚就已获知十六弟即将归来的消息,现在见到黄小统,自是大喜。

    婵在院里听到黄小统的声音。赶紧出来,急问:小统,操之郎君呢?”

    黄小统身量长高了一截,跟随陈操之往返万里,见识增长,已非昔日腼腆少年,笑嘻嘻向小婵作揖道:小婵姐姐好,小郎君明日就能到。让小统先一步来舟三郎君和小婵姐姐报平安。”

    小婵喜不自胜,问:小郎君真的说到我了吗,向我报平安?”

    黄小统道:“是小郎君亲口说的。”

    只是一句简单的报平安,就让小婵快活得几乎要哭出来,连声道:“真是太好了小郎君回来了,得尽快让陆小娘子知道,陆小娘子可是日夜盼望着呢。”

    黄小统道:“不知陆小娘子还能不能自由出府小郎君想请她明日上午在新亭相见。”

    小婵道:“我去问彤云小娘子。”便去顾府后院见张彤云,张彤云得知陈操之明日就能到建康,也很高兴即命仆从备车,她带着小婵去小陆尚书府见陆葳蕤。

    陆葳蕤正在花窗下画一幅墨菊图,她也知道陈操之即将归来的消息。这两日时时刻刻都在等待着,这时听到小顾夫人张彤云来了,陆葳蕤的心猛地一跳,赶紧迎出去,一眼看到张彤云身后的小婵小婵正热切地望着她。喜气盈盈不同往日

    陆葳蕤去见继母陆夫人张文纨。陆夫人张文纨一看陆葳蕤的脸色。没等她开口,就含笑道:“陈郎君回来了是吗?”

    陆葳蕤垂下眼睫,掩饰内心的欢喜。应道:“是,明日能到。”

    陆夫人张文纨问:“你是想明日去新亭迎他是吗?”

    陆葳蕤樱唇颤动,嗫嚅羞涩,却还是应道:“是。”

    张文纨笑道:“去吧,现在连皇帝都不敢娶你了,你除了嫁陈操之还能嫁谁!你二伯父虽然固执,久之也必会答应的,好在如今二伯父那边也不管这边的事了,你要出城也无妨,反正建康城内外无人不知你与陈操之的事。”

    陆葳蕤脚步轻盈地回绣阁向张彤云和小婵回话,张彤云小婵都甚是高兴。

    陆葳蕤道:“阿彤,明日你与我一道去新亭吧?”

    张彤云笑道:“我家顾虎头又没回来,我去接谁啊!”

    陆葳蕤含羞道:“新亭菊花台的菊花都开了,我们一起去看菊花”

    张彤云道:“不去,让小婵与你去。”

    陆葳蕤便与小婵约好明日卯时末玄在南门相见。然后齐赴新亭一

    这一夜,陆葳蕤久久不能成眠。摸摸左足踝上系着的赤丝绳想着三月天与陈操之在秦淮河畔的陈氏新宅的西楼上。肚包,陆葳蕤不禁浑身碧,辗转反侧,情难自巳。却又憋挞洲卜病重的谢家娘子,自那日去乌衣巷见到了谢道韫,听到那柔美低沉不时杂着咳嗽的嗓音说出的一番深情言语。陆葳蕤就对谢道韫非常怜惜。当时情绪激荡之下说愿意让陈操之娶谢道韫。但事后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不是承让的事,她不能扭曲自己的情感。她要和陈郎君在一起。这种炽烈的情感无法抑制,不能与陈郎君在一起母宁死,

    然而,瘦弱而依然努力挺腰端坐的谢道韫如清晰的剪影一般深亥在陆葳蕤心里,这谢家娘子一往情深让她动容,她想,这世间何曾有这样的男女友情,谢家娘子一心只为陈郎君着想,帮助陈郎君、与陈郎君同喜同忧,这谢道娘子是不是喜爱陈郎君尤胜于她?

    这样一想,陆葳蕤就更难以入眠了,披衣而起,立在窗前看楼外迷蒙昏暗的院落,半圆的月亮已经西坠,星辰闪闪烁烁,夜风轻拂,带来后园桂花的芬芳

    陆葳蕤心想:“我已经不能再多喜欢陈郎君一分了,我只能这么喜欢陈郎君,好比一个人力气有大小一样,我已竭尽全力,可是谢家娘子胜过我,比我还喜爱陈郎君,那我也没有办法。”

    秋夜寒重,陆葳蕤回床去睡,心想明日还要起早呢,睡不好脸色会不好看,嗯,谢家娘子我一点也不嫉妒。我喜欢她,我希望她好起来,这次陈郎君回来,应该有办法治好她的,明日我要问问陈郎君一

    九月十一日卯时末,陆葳蕤乘一辆马车,带了十来个婢仆随从出了建康城南门,与山婵、黄小统数人会合。一道往新亭而来。

    陈尚原想去新亭迎接十六弟的。但因为陆小娘子要弃,他觉得不大方便,就没有同去。

    建康城前些时下了几场秋雨。这两日放晴,天空就显得格外清碧高远。朝阳初升,霞光万道,众人都觉喜气洋洋,操之小郎君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黄小统骑着马,鞍前是一对雌雄白隼,黄小统道:“陆小娘子,等下快到新亭时,我就放出白鹰,小郎君他们若是先到了就会看到,就知道陆小娘子到了

    一行二十人加紧赶路,不需半个时辰,新亭山遥遥可见,黄小统便打开雄隼有脚绊,朝前方示意,那神骏的辽东白隼便风驰电掣朝前飞去。在新亭让上盘旋一圈,倏忽飞回一

    黄小统道:“小郎君还没到。”

    板栗奇道:小统,莫非你懂鸟语,这大白鸟把看到的告诉你了?”

    黄小统笑道:“我就是知道。不过究竟怎么知道的我也不能告诉你。怎么说呢,这叫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板栗“啧啧”道:小统出息了,跟着陈郎君出使长安,现在说话竟这般让人难懂了。”

    众人皆笑,陆葳蕤一颗心也是浮跃跃、轻飘飘的,已经数月没有这么轻松快乐过了,陈郎君一回来。这感觉就是不同,阳光都似乎明媚起来了。

    一行人来到新亭山下,见陈操之果然还没到,陆葳蕤和小婵便登上半山亭,一边赏玩菊花,一边等待陈操之到来,黄小统派了一个随从快马去迎陈操之,就说陆小娘子已经在新亭等着了,他自己架着双隼在菊花台上放飞。正这时,从建康方向来了一群人。或乘车、或骑马,来到新亭让下,十余人往半山亭攀登而上一

    板栗和几名陆氏府役拦住道:“我家小娘子在台上赏花,请诸位稍等一会再上去吧。”

    那十余人中的为者身材高大,广颐丰颊,气势凌人,扭头对左右冷笑道:“哪家的小娘子如此气派,占到新亭山来了,竟不许我等游玩”。

    板栗也知理亏,陪笑道:小人是陆尚书府上的,请诸位多包涵,要不待我命人设锦樟遮蔽一下诸位再上山,可好?”

    为那人根本不听板栗说什么。厉声道:“皇帝已将这新亭山赐于我建道场,以后这里就是归本道所。身后一人扯了扯他袍襟,低声道:“卢道,这是小陆尚书府的家奴,亭上的小娘子子想必就是那位入宫未成的陆氏女郎。

    板栗一看,这后面说话的人他认得,却是去年在瓦官寺山门外调戏陆小娘子还殴打他、后被冉盛打断腿的皇帝侍从朱灵宝,再看其身后几人,果然计好、相龙都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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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陆葳蕤的愤怒

    旨衫道冠、丰颊多鬃者便是彰城天师道大祭酒卢辣,去峰二月在建康台城太极殿东堂,卢殊装模作样表演其蹈火不热的所谓仙术时,被陈操之巧为破解,卢辣一双手给沸油烫得皮肉糜烂,声名扫地,狼狈不堪地回徐州去了

    当今皇帝司马奕还是琅琊王时,就师从卢橡修习男女合气术,卢橡在太极殿东堂出乖露丑,司马奕却不醒悟,还命琅琊王友陆禽去彭城赐卢辣钱帛,以示慰问,上个月更是把声秣请回建康皇宫供奉,又赐新亭山让卢辣重建道馆,卢殊志得意满,俨然以江东天师道领自居

    对于去年在太极殿东堂施法失手,卢辣有些疑心是陈操之暗中捣鬼。因为陈操之是葛洪弟子,或许也知晓沸油不热的秘法,而且此前陈操之就与他有言语冲突,所以卢殊虽不甚确定,但依然对陈操之衔恨在心。思有以报之,此前在徐州是无可奈何,现在重回建康,得到皇帝司马奕的宠信,应是一饭必酬、睚眦必报的时候了

    板栗见到朱灵宝、计好、相龙。识得此三人是皇帝的侍从官,往日又有仇隙,不免有些慌张,又不知威风凛凛的卢殊是何人,心想:“朱灵宝三人都跟在后面,此人该不会就是皇帝吧!”念头一起便知不对,此人方才说皇帝把新亭山赐给他建道场,想必就是那个深得皇帝宠信的天师道卢道了。

    板栗不敢拦在山道上,带着几名陆氏府役退回半山亭,护住陆葳蕤小婵等人,低声道:“葳蕤小娘子还认得那几个人吗,他们是一

    短锄眼尖,嚷了起来:“这是去年在清沼门想要非礼我家小娘子的那几个人,被小盛打折了腿,这些人又来干什么”。

    短锄不提那事犹可,一提划揭了朱灵宝三人的痛处了,顿时恼羞成怒。也不管陆禽的面子了,指着板票道:“你这无礼家奴,滚出来,今日让我等打断狗腿就饶过你。”

    板栗连连作揖道:“是小人冒犯。是人冒犯,请让我家小娘子先下山去小人任凭你们处置一边说一边不停作揖。

    板栗是吓到了,他知道朱灵宝三人耍报复去年断腿之仇,他很后悔没多带几个私兵出来,现在只有先让陆小娘子先脱身。而他自己就算被打断腿也在所不惜

    卢妹体格高大,目光越过板栗等人的头顶,看到半山亭中那个娇美无俦的年轻女郎,不禁耳热心跳,色授魂与,心道:“这定然是花痴陆葳蕤了,卢某修习男女合气术十五载。阅女无数,何曾见过这么美的女子!那眉目、那小嘴、那雪白肌肤单单看着都觉得娇嫩无比,若是手抚”又想:“这女子连皇帝都娶不到手,难道最终却要嫁与陈操之,可恼,可恨哇!”

    短锄见卢殊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家小娘子,挺身拦在前面,怒视卢殊,脆声道:“你是什么人。这般无礼。可知这是谁家女眷!”又对板栗道:“阿兄,求这些人做什么,他们敢怎么样!”

    卢殊收回目光,冷笑道:“别的不敢怎么样,打断这家奴狗腿却是敢的,家奴无礼,我代为教,小陆尚书还得谢我才是。”喝一声:“将这家奴拿下!”

    卢辣是天师道道,当然身手不凡,随行的除朱灵宝三人外。其余七、八人都是他的弟子,个个身有武艺,根本不把那几个陆氏府役放在眼里,气势汹汹就要上前打人一

    陆葳蕤虽然害怕,却还是走上几步,立在半山亭阶沿边,说道:“这是我陆府家人,他哪里得罪了你们?我六兄陆子羽随后便到,你们可以向我六兄去说。”

    陆葳蕤知道从兄陆禽与朱灵宝三人交好,所以这么说,算是缓兵之计。待陈操之赶来再对付这些人。

    卢妹示意弟子暂勿动手。肥脸含笑注视着这位美丽的陆氏女郎,问道:“陆小娘子在此是等待什么人吗。听说那陈操之被鲜卑人放回来了一。

    在菊花台上放鹰的黄小统和一名西府军士这时过来了,黄小统道:“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我家小郎君是快到了。”

    卢辣笑容一收,问黄小统:“你是陈操之的随从?”

    黄小统见这人口气不善,也就脖子一梗,应道:“是又如何!”朱灵宝三人已经大叫起来:“打!是陈操之的人就该打!”若说打陆府的板栗还有些顾忌的话,打陈操之的手下则是毫无顾忌,去年打断他们腿的正是陈操之的手

    卢辣摆摆手,他看中了黄小统臂上架着的那两只白鹰,这位天师道大祭酒平日除了勤习男女合气术外,最爱的是攻猎,对黄小统道:“皇帝近来颇喜鹰犬,你这两只鹰理应呈献给皇帝。”对左右弟子道:“取那两只鹰来。”

    黄小统对这两只白隼爱逾性命。岂肯交出,争夺之际,锁鹰的脚绊不慎绷开,两只白隼振翅而上,鸣声高方,瞬间成两粒白点,消失在云端不见。

    黄小统这些日网把这两只白隼养熟,但平时放飞都是或雌或雄单放。这下子一齐双双飞去,哪里还收得回来。黄小统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又气又急,大哭起来,冲上去要与卢殊拼命,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西府军士也是气愤不平,正要拔出腰刀,却被卢殊的一名弟子先下手为强,一脚踹到,两个。人扑上去夺了那军士的刀,黄小统也被卢辣一个耳光扇倒在地

    卢辣掉掉袍袖,朝陆葳蕤拱手道:“陆小娘子请吧,但陈操之的这两个手下却走不得,让陈操之来向皇帝要人。”掉头朝山下走去,他的几名弟子反扭着黄小统两人拖着要走

    陆葳蕤极少动气,她一向温柔良善,少与人计较,婢仆有过也都是宽容待之,但这回实在是气得狠了,身子微微抖,一提裙角,快步走下半山亭,拦住卢妹等人的去路,说道:“请不要为难他二人。”这女郎虽在盛怒之下,言语依然有礼从容,显示了极好的教养。小婵、短锄、幕花,还有十余位陆氏仆役都护在陆葳蕤四周,将下山道路堵塞。

    卢辣没想到这陆氏女郎有这样的胆气。寻常女子遇到这事已是吓的容颜失色了,哪里还敢上前!

    卢妹看了看朱灵宝三人,朱灵宝、计好、相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佞臣小人也只敢在陆氏家仆面前逞凶,在陆葳蕤面前就不知所措了,他们还真不敢与陆氏家族起正面冲突,世家大族的强横不是他们这些无品吏集抗衡的,他们不怕陈操之,但畏惧眼前这个陆氏女郎。

    卢坎哈哈一笑,爽快道:“既然陆小娘子为他二人求情,本道岂能不给陆小娘子面子,就饶了他们吧。”朝那几名弟子使个眼色,做个拗断的手势

    那几个反扭着黄卜统二人双手的天师道弟子心领神会,施辣手将黄小统与另一名西府军士的左肘“咔嚓”折断。然后一跤推倒在地,说道:“奉师尊命,饶了你二人,还不跪谢!”

    黄小统二人起先还不觉碍手臂痛。片玄后,剧痛袭来,全身寒毛一炸,满头冷汗,忍不住右手捧左手,大声呻吟起来

    卢妹两手一摊,说道:“陆小娘子。本道已放人,你也该让路了吧。”

    正这时,听得山下一人大叫道:小统,黄小统,陆小娘子到了没有?”这人嗓门奇大,震得山谷回响。

    黄小统忍痛应道:小盛哥。快来。我让人给打了,陆小娘子也在这里。”

    小婵心中一喜,对陆葳蕤道:“是小武,陈子盛,操之小郎君也应该到了。”

    就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山下传来:“小统怎么回事,谁打的你?葳蕤,你还好吗?”

    陆葳蕤眼泪流了出来,应道:“陈郎君,我还好。”转身迎了下去。

    山道一弯,陈操之与冉盛二人飞快地奔上山来,后面是沈赤黔和十余名沈氏私兵。

    陆葳蕤立定身子,看着陈操之健步而来,泪光中绽开甜美的笑。梨花带雨不足以喻葳蕤之美。

    短锄急语如炒豆:“陈郎君,你可赶到了,你看那一伙人,对我家小娘子无礼,要打我阿兄,放跑了黄小统的白鹰,还打伤了他二人。”

    冉盛、沈赤黔先陆葳蕤施了一礼,跑去察看黄小统二人伤势一

    卢妹等人已退到半山亭上,朱灵宝三人去年被凶神恶煞一般的冉盛打怕了,这时见冉盛雄壮更胜往昔,不禁心惊胆战,指着冉盛对卢殊道:“卢道,此人凶猛,要小心提防。”

    卢殊皱着眉头,他没有想到陈操之来得这么快,而且还带着十几条精壮军汉,今日恐怕不能善了,不过卢殊却也不惧,他手下也有身怀武艺的八名弟子,而且陈操之被鲜卑人掳去,现今灰溜溜回到江东,皇帝正欲治其罪,他还敢如昔日那般神气活现吗?(未完待续)

六十二、摧折卢道首

    二月初六。陆葳蕤在新亭山目送陈操!远安,今日再耻;口是九月十一,睽离半载,相思刻骨,又兼流言蜚语、风雨凭陵,这对陆葳蕤这样养尊处优的门阀女郎而言,实在是饱受煎熬、艰辛备至,而今执手凝眸,那灵魂深处涌上来的甜美感觉,让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值得的,当然,方才遭遇卢殊那一幕实在令人不快,损害了相爱之人久别重逢的美好心情

    陈操之握了握陆葳蕤柔软微凉的手,轻声道:“就好象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又道:“葳蕤,你和小婵她们先下山去,我来解决这里的事。”

    小婵这才上前施有道:“小郎君安好。”眼睛上下打量陈操之,说”

    黄小统过来了,悲愤道:“小郎君。他们把我的白隼放跑了,再也不飞回来了!”

    这少年左臂从肘部反折过来。断骨刺破肌肤,血染袍挥,却都不如两只白隼跑了让他伤心愤怒。

    陆葳蕤看了看半山亭上的卢辣诸人,说道:“我和小婵姐姐就在这里等着,陈郎君,如果可以的话,就惩罚一下那些人,真是太过分了,好好的就打黄小统。”

    小婵想找绢布为黄小统二人包扎一下,陈操之止住道:“先别动,骨折了不要擅动,我不会接骨,待回建康再找医生疗伤。”

    冉盛问:“阿兄,怎么打,折手还是断腿?”冉盛说得很平淡,但冷酷之意显现无遗。

    沈赤黔上并道:“陈师,打死这些败类,我们网回建康就遇到这等事,真是气愤!”沈赤黔手下十二名私兵个个武艺精熟,是从数千名沈氏庄客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陈操之抬眼望着半山亭,问板栗:“那人不是天师道祭酒卢辣吗,去年被逐出建康,怎么又回来了?”

    板栗道:“陈郎君,这个卢辣是前月底回建康的,近来最受皇帝宠幸。现居住在宫中,传授什么《老子想尔注》,方才说皇帝把这新亭止都赐给他建道场了。”

    陈操之看了看卢政及其身后的朱灵宝三人,灵光一闪,一个废黜皇帝司马奕的绝好理由跃上心头,心道:“很好,就把这些昏君佞臣、跳梁小丑一并收拾了。”说道:“他们怎么对付黄小统就怎么还施他们。只不要伤及性命,这些人还可利用。”

    冉盛“嚣”地一声抽出腰刀,沈赤黔与其十二名私兵也一齐拔出刀来,跟着陈操之、冉盛向半山亭走去。

    朱灵宝看到铁塔一般的冉盛手执明晃晃的钢刀大步而来,已是吓的双腿打抖,对卢殊道:“卢仙师,他们有刀啊。”

    卢殊虽然吃惊,却也不信陈操之敢杀他们,清咳一声,走出半让。亭。拱手道:“来者莫非陈洗马。在下彭城声辣,昔日与陈洗马有一面之缘,陈洗马手下这般执刀而来。意欲何为?”

    陈操之站住不动,冷冷道:“跪下!”

    卢妹没听明白,眉毛一扬,问:“什么?”

    冉盛沉声道:“叫你这狗才跪下,没听到吗!”

    乒辣勃然大怒,退后两步,冷笑道:“本道只跪三官帝君,就是皇帝在此我也是不跪。”

    陈操之道:“你们殴打我西府军士。今日就把你们当作山贼打杀了也无不可。”

    卢殊暗暗心惊,西府桓温素来跋扈。陈操之真要杀了他们然后逃回姑孰,皇帝就是想为他报仇也无可奈何。眼见陈操之一众手下目光凶狠、刀锋凌厉,看那样子就不是新兵庸手,他卢殊手下的八名弟子虽然身有武艺,奈何未携兵刃,而且对方人多势众,硬拼肯定是拼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就暂忍一时之辱又有何妨,待回到建康再加倍偿还对方便是一

    一念及此,卢悚换上笑脸,深深施礼道:“陈洗马误会了,卢某并没有对陆小娘子不敬,是卢某的两个弟子不晓事,与那个黄衫少年起了冲突,不慎跌伤了那少年,是卢某御下不严之过,卢某愿出两万钱以赎此过。”心里恶狠狠道:“不信你能得我两万钱用。”

    陈操之不置可否,见卢辣身后一名弟子手里握着一把单刀,想必是刚才从那个西府军士手里夺去的。便道:“那刀是西府军械,还来。

    卢辣从那弟子手里接过刀,迟疑了一下。还是双手平托刀身,上前两步很诚恳地躬身呈上冉盛走过去,取过刀一

    卢妹正要退后一步,蓦觉脖颈一凉,冉盛的左手刀已经压在他右边脖颈一侧,断喝一声:“跪下!”

    卢辣脖颈的大血管青筋品绽一绽。那刀锋只要轻轻一抹,他就要血溅五步,卢坏办有不俗身手也不敢乱动,嘶声道!你们欺人太其!※

    冉盛右手刀翻转过来,用刀背在卢辣左手肘关节用劲一击,“嚓。的一声,卢殊左肘被打断。又喝道:“跪下!”

    卢辣断臂痛得浑身冒冷汗,又觉颈侧刀利微陷入肉,心知此人心狠手辣,哪敢再强硬,忍着屈辱,缓缓跪到

    冉盛瞪着朱灵宝道:“你过来。”

    朱灵宝见冉盛这般凶狠,帝师卢道都被打断了手跪倒在地,现在又叫他过去,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到在地,双手高拱求饮,道:“不干我事,我没有动人”

    冉盛道:“过来。解下他腰带,将他反绑起来。”

    朱灵宝听说不是要打断他手脚,心下一宽,这个效力讨好的机会不容错过,赶紧膝行至卢辣身后,低声道:“卢道,得罪了,在下也是被逼无奈。”

    卢妹“口手”了一声,朱灵宝已是麻利地解下卢辣腰带,要将卢殊反绑,卢妹左臂已折,被朱灵宝这么一扭,痛彻骨髓,忍不住叫起痛来,朱灵宝只怕冉盛打他,哪里管卢殊痛不痛,照样绑上。

    冉盛看着卢饮那八个弟子,还是那句:“跪下!”

    计好、相龙二人已先跪下,那八名卢辣的弟子见师尊都屈服了,他们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会,也纷纷垂头丧气地跪下。

    冉盛对朱灵宝道:“把这些人都绑上。”

    朱灵宝赶卓遵命去绑人,计好、相龙平时都是惯于谄媚奉迎皇帝的小人,心想不能让朱灵宝独占这美差啊,也膝行而前道:“陈将军。我二人也擅绑人”

    冉盛点头道:“绑紧。”

    卢辣的八名弟子虽然怒目而视,却也无可奈何,只有受绑,最后只剩朱灵宝一人无人绑他,上前陪笑道:“陈将军,都绑好了。”

    冉盛一刀背过去,将朱灵宝左肘打断,喝道:“老实跪着。”扭头对沈赤黔等人道:“都看着作甚,把这些狗才左臂都打断。”

    卢辣的弟子方才没敢抵抗,现在又哪里还能还手,一时惨叫声不绝于耳,左臂都给打折了。

    冉盛问陈操之:“阿兄,现在如何处置他们?”陈操之回头看了看,葳蕤和小婵她们已经下山去,想必是听不得这些人鬼哭狼嚎,便道:“小盛你领几个人押着他们入城,交给五兵尚书部处置,就说他们殴打西府军士,又对吴郡陆氏出言不逊

    板栗道:“我敢作证

    陈操之道:“不必你去作证,免得受责。”

    冉盛道:“好,阿兄先与陆小娘子回城去吧,留五个人听我使唤,要不我干脆在这里等丁阿舅、来德他们到来再一起进城。”

    陈操之为了赶来与陆葳蕤相见,一早从二十余里外老盛店快马赶来,留下二十名军士护送丁立诚和来德的车队随后缓行。

    小婵用四尺绢布打了个结,让黄小统挂在脖子上把断臂维系着,黄小统这时走过来啐卢辣道:“狗贼。还我白隼,还我白隼一。

    卢辣跪地俯。一声不吭,咬牙忍耐。

    沈赤黔对那一双白隼飞走了也很惋惜,见黄小统挂在胸前的竹哨,说道:小统,你吹哨试一试,或许未飞远,能召回来。”

    “没有再的,两只都飞走了就召不回来了,还没养熟呢。”

    黄小统抹了一把眼泪,话虽这么说,还是要试一试,执哨劲吹,一缕尖细的哨音高拔而起,仿佛一根极细的丝线透云直上,这哨音传的极远。

    黄小统憋足了气使劲吹着,竹哨都差点吹裂,然而晴空缈缈哪里有那雌雄白隼的影子!

    黄小统吹得面皮紫胀,汗水、泪水齐流,犹不肯舍

    陈操之道:“罢了,小统,我答应日后再觅一对白隼给你。”

    突见黄小统神色一变,惊喜交集的样子,养鹰人的耳朵对鹰的鸣叫声特别灵敏,他听到了远处天边传来两声短促的鹰鸣,当即兴奋地猛

    西边天际,远远的见两粒白点。渐渐变大,转眼成了两只翼展数米的大鹰,往黄小统这边飞了过来

    黄小统狂喜,扯掉脖子上挂着的绢布,不顾断臂剧痛,努力伸展双臂。让那两只翱翔归来的雌雄白隼停在他左右肩头

    这一刻,少年黄小统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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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救星

    沾府的双辕马车宽敞华丽,迈有淡淡花香。似乎读马车申片的花树来到此地,陈操之与陆葳蕤咫尺对坐,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摇晃,车窗外是不断向后逝去的新亭风景,远处大江流淌的声音静听可闻

    陈操之将陆葳蕤双手拢在自己手掌中。感着纤手的细柔温润。轻轻一带。将那双手贴在自己胸前,葳蕤的上身也就倾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神情娇羞不胜,低低的唤了一声:“陈郎”

    陈操之离得很近地端详着这个与他有肌肤之亲、白头之盟的温柔女郎,半年不见,略见清瘦,下巴尖了一些。双眸清澈如故,仔细看,那精致的柳叶眉不时会轻轻一蹙,随即又舒展开来,应是日夜忧思留下的痕迹呀,这爱花成痴的女郎深尝了世情的纷扰和压迫,如今看上去更有让人珍惜的成熟美丽

    不知为什么,陈操之觉得葳蕤神情里有嫂子丁幼微的影子,也许是因为葳蕤与嫂子丁幼微一样都是温柔而执拗的性子,葳蕤和嫂子丁幼微走的也几乎是同样的路,葳蕤还要更艰难一些这样一想,陈操之就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葳蕤,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若葳蕤只是一个软弱的门阀娇女,只怕现在都不能相见了!

    陈操之跪直身子,一把将陆葳蕤搂在怀里,葳蕤还是很害羞。过了一会才伸手反抱住陈操之的腰,下巴搁在陈操之左肩窝处,腰肢被陈操之搂紧、轻折,秀颈伸仰,喉底不自禁地出一声呻吟般的叹息

    耳鬓厮磨,陈操之道:“葳蕤,我实未料到会出这么多事。

    陆葳蕤仰起头,用嘴唇轻轻触了一下陈操之的唇,柔声道:“我不是好好的吗,也等到陈郎归来了,流言蜚语总会消散,我倒是担忧陈郎被鲜卑人留住不肯放还

    听陆葳蕤说流言蜚语,陈操之便想起谢道韫身份已经泄露,这事总要向葳蕤解释一下的,轻轻松开葳蕤。面对面道:“葳蕤。我有一事要和你说”

    陆葳蕤“嗯。了一声,双眸盈盈注视着陈操之,她已猜到陈操之要与她说谢家娘子的事了,陆葳蕤很想听听陈操之是怎么看待谢道韫与他之间的感情的

    “这事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陈操之墨眉微皱,神情弃些踌躇:“葳蕤你现在也已知道了。祝英台便是那陈郡谢氏女郎一。

    陆葳蕤见陈操之眉头微皱小心翼翼开口的样子,心里轻轻一叹,不忍让他劳心择语,说道:“陈郎。这事我都知道了,我也去看望过谢家姐姐,谢家姐姐是个很好的人。

    陈操之听陆葳蕤称呼谢道韫为谢家姐姐,颇感奇怪,问:“谢家娘子从会稽回来了吗?”

    陆葳蕤道:“陈郎还不知道啊,谢家姐姐上月底回到建康的,她病得很重,京中名医说她身罹“劳瘙,或“尸痊。之疾。”

    “啊!”陈操之大惊失色,他很清楚“劳痴。尸痊”是什么病。那就是肺痨肺结核啊,在“链霉素”明之前,肺结核就是不治之症,他的兄长陈庆之就是死于这种“尸瘦。!

    陈操之呼吸骤然紧促起来,问:“葳蕤你可知谢府都请过哪些医生诊治?”

    陆葳蕤答道:“听说有扬州名医杨泉。还有几名宫廷太医陈郎。谢家姐姐的病你可以治,是不是?。

    陈操之不答,问:“那些医生怎么说?。

    陆葳蕤看着陈操之的脸色,说道:“名医杨泉与我爹爹是好友,来拜访我爹爹时说起谢家姐姐的病,却道已是无可救药,我不信,陈郎你有办法救她是吗?”

    陆葳蕤不懂医道。虽知虚劳尸痴是极严重的病,但却相信陈操之能治,毕竟她张姨的不孕症也是陈操之治好的,对陈操之难免有些盲目信任。

    陈操之内心痛惜至极,想着三月末那个大雨滂沱的清晨与谢道韫在寿州八公山下挥手作别,而今归来,得知的却是谢道韫病将不起的消息,他不愿意相信这一消息。他也希望自己能妙手回春治好那才高命薄的奇女子,可谢道韫若真患的是肺痨肺结核,他同样是束手无策。葛师的《金篑药方》、《肘后备急方》都提到了“劳痊”或“尸痊”这种恶疾。认为此病不但积月累年,渐就顿滞,以至于死,还具有传染性。虽然也开出了针对的药方,但只能是拖延一些时日,患者最终还是会死去。未有治愈的先例

    陈操之与陆葳蕤依然双手交握,陆葳蕤感觉到陈操之手心浸出汗水,就知道谢道韫的州山沫操!感到了极大的忧虑,心也就悬起来。轻唤声!陈操之道:“只盼杨泉误诊。谢道韫患的不是劳痊。”

    陆葳蕤听陈操之这么一说,顿时为谢道韫揪起心来,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一切安慰的言语都无比苍白,那书法屏风后削疾而努力端坐的剪影却异常鲜明

    陈操之松开陆葳蕤的手,双手扶膝,手指在膝盖上伸缩起落,象是在按捺箫孔,这是陈操之的习惯,遇到烦难之事,他就会以这种姿态苦思对策,他现在就是在紧张思索谢道韫的病,他知道链霉素是治疗肺结核的特效药,链霉素是从链霉菌析离出来的一种抗生素,但以他所知的那些粗浅常识和东晋的现有条件,是无法制造出链霉素的这制药绝非是造个往复式风箱那么简单,风箱造得粗糙点无妨,但链霉素却马虎不得,莫说他不知道如何提炼链霉素。就是知道,在时下这种简陋条件下析离出来的链霉素肯定不纯,哪能给谢道韫服用呢!

    马车不停行驶,秋风拂起车帷,陆葳蕤将车帘拉开,阳光照入车厢。说道:“陈郎,你即去乌衣巷探望谢家姐姐吧,我想应该是误诊。”

    陈操之“嗯”了一声,平静了一下心绪,又握住陆葳蕤的纤柔小手说道:“这两日我将很忙绿,后天我去看你,近来都中会有大事生,你尽量不要外出。”

    陆葳蕤道:“你出入也要小心一些,那卢殊在天师道信众中颇有威信。又得皇帝宠信,只怕不肯善罢甘休。”

    陈操之在她白嫩手背上吻了一下:“我会小心的,今日只是给卢橡一个薄惩,他若不知进退,将会自取灭亡。”又道:“后日我去拜访你爹爹,还要再提醒陆子羽一句,莫要与卢殊、朱灵宝这些人厮混,其祸难测。”

    陆葳蕤摇头道:“我六兄哪里是肯听劝告的人呢,只会把陈郎的好意当作非难。”

    陈操之默然不语,心道:“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临近建康城南门,陈操之下车乘马,他先送陆葳蕤回横塘,然后径去乌衣巷探望谢道韫。

    在横塘北岸分手时,陆葳蕤从车窗里向陈操之示意近前,陈操之下马靠近,听陆葳蕤道:“没什么事。陈郎好生为谢家姐姐治病,一定要治好她。”

    陈操之看着陆葳蕤澄澈双眸,用力点了一下头。

    陈操之让小婵、黄小统等人先回顾府,觅良医为黄小统接骨,他带着沈赤黔数人策马直奔乌衣巷谢府。此时是巳时三囊,谢安、谢万在台城官署尚未回府,谢韶出来应客,一见陈操之。谢韶如见救星,道:“陈兄,你可回来了,赶紧为我元姊诊治一番吧,那些庸医胡说我元姊是不治之症。我不信。只盼陈兄回来。”

    谢韶在钱唐枫林渡口听丁幼微对堂姊谢道韫说过,待陈操之回来为元姊诊治一下,陈操之虽不是名医,但或有治元姊的偏方,而且谢韶以为,元姊之疾,半是心病一

    谢韶也不去禀报三叔母刘谤,带着陈操之就去谢道韫居住的蔷薇小院,小院冷冷清清,只听到咳嗽声。

    谢韶立在院前阶下,说道:“元姊,陈子重来探望你了”

    咳声立止,谢道韫的声音道:“请稍待。”听得出,那语调微颤。

    陈操之心中既伤感又激动,静静等候了一会,听得木楼里侍婢柳絮的声音道:“娘子,让婢子来帮你吧?”谢道韫道:“不用,你和因风先出去。”

    柳絮、因风二婢走了出来,向陈操之和谢韶行礼,二婢女眼泪汪汪。柳絮道:“娘子要换上男装与陈郎君相见呢,唉,娘子就是这么认真!”

    因风热切地望着陈操之道:“陈郎君,你能治好我家娘子的病对不对。陈郎君一定能。”

    陈操之心头沉重,他知道自己无力治愈这种劳痴,却还是点头道:“一定会好起来的。”

    柳絮、因风二婢顿时喜笑颜开,二人一起入室小声地对道韫娘子说这事,说陈郎君有把握治好娘子的病。

    谢道韫淡淡一笑,心道:“子重很会安慰人,他还没给我切脉诊视,就说能治好我的病!”又想:“或许子重真有治劳瘙的良方?”

    因陈操之的到来,谢道韫感着美好的希望,这时她才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地渴望见到陈操之,这种情感并不象那日与陆葳蕤所说的那般隽永然。

六十四、世间没有祝英台

    二月中旬天与,从户外阳米下击讲幽静的室内,刹时间魄目小腹视物。只感着清凉之气和淡淡药香,陈操之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就见谢道韫立在屏风前含笑望着他,依旧是儒衫纶巾,只是衣衫下空空荡荡。已是瘦得不成样子,趋前作揖道:“子重,远行辛苦。”是本来的低柔嗓音,不是洛阳腔,因为那种浓重的鼻音会让她咳嗽加剧

    陈操之看着谢道韫形销骨立、荐不胜衣的模样,心中一恸,不禁上前执着谢道韫的手,伤感不已,问候言语都不知从何说起

    谢道韫被陈操之拉着手,挣了挣。想缩回来,陈操之握得颇紧,只好作罢,所幸谢韶、柳絮等人皆未入内。羞怯稍减,只是心口涌上一股热潮,忍不住咳嗽起来,猛然记起自己这病是会传染他人的,急抽回手道:“子重,不要碰我。”

    陈操之稍显尴尬,扭头看了看,并无他人,便道:“道韫,你不要把自己的病看得太产重,慢说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劳瘙,即便是,其传染性也只针对体质虚弱的人,我身体强健,又懂医道,有什么碰不得

    谢道韫狭长的眼睛睁得老大,吃吃道:“你,你,咳卑,子重你叫我什么?”

    陈操之道:“祝英台的名字现在不能用了,你只对我一人用,实在有些怪异,太隔膜了,来,坐下,我为你切脉。”

    谢道韫有生以来第二次觉得自己不能思考了,让陈操之牵着手坐到书案边,陈操之坐在另一侧,谢道韫把手缩回袖底,陈操之道:“把手伸出来。”

    谢道韫迟疑了一下,想起陈操之现在是医生的身份,是来给她诊脉的,便抿唇笑了笑,伸右手,手心向上,搁在书案上

    谢道韫未患病前就是身形高挑纤瘦的,可一双手却不显得指骨鳞绚。手背莹白、指节修长,尖如细笋,那是弹琴吹箫的手,但如今,这纤纤玉手终于显出了病痛的摧残,指骨棱起,显碍手指格外的长,虽然白哲依旧,但这种白,是毫无血色的白,已没有了光润的色泽

    单单一只手就给人不胜今昔之感。世间好物不坚牢,彩虹易散琉璃脆,陈操之心里叹息一声,调匀呼吸,为谢道韫把脉,方才执手不觉得。现在触腕冰凉,谢道韫血气衰微已极。过了一会,陈操之让谢道韫换一只手再切脉,心里犹疑不定,说到切脉,陈操之只是根据西晋太医王叔和所著的《脉经》十卷自学的,没有名师指点,所以并不甚精,虽从脉象中察觉谢道韫虚劳过甚,但虚劳并不就是肺结核,肺结核是因为体质虚弱而被痨虫侵入,虚劳可治。可肺痨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基本不可治。

    陈操之又细问谢道韫饮食起居。诸如睡眠、气短、饮食多寡、自汗盗汗否?腹胀便漉否?气短心悸否?午后和傍晚有低热否?咳痰有血丝否?甚至,月事不律或停闭否?

    这些事,当日杨泉和宫廷太医也大抵问过,谢道韫不觉得有何羞缩,但陈操之问来。她就简直无地自容了,偏偏陈操之又医貌肃然的样子,她只好低着头一一答了。

    陈操之蹙眉深思,隐现喜色,谢道韫虽然咳嗽四个多月了,但痰里并无血丝,而且诸症状并不是很严重。也就是说谢道韫的确是虚劳之症。但不见得就是尸瘙肺痨,即便是肺痨,也应是初期,如果调治得当,未始没有治愈的机会。

    陈操之道:“伸舌头让我看看

    谢道韫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咬着嘴唇,狭长的眼眸闪烁不定,不看陈操之,也不开口。

    陈操之无奈道:“那你自己对镜看看,舌尖会不会紫?”左右一看,没看到有铜镜。

    谢道韫咳嗽了两声,唤因风取铜镜来,因风一直在廊下侍候,闻声赶紧去卧室去了一面锃亮的背有瑞兽图案的铜镜来,谢道韫看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背过身去看壁间韫便映着光对镜吐舌,又低声问因风

    因风退出去后,陈操之转过身,见谢道韫脸儿红红道:“不会紫。有些红。”

    陈操之脸上多了两分喜色,舌尖不紫,就表明肺泡组织未受严重损坏,又道:“你自己按按肩下和上腹,会不会很痛?”

    谢道韫看着陈操之的脸色,用手在胸上和中院按了按,轻声道:“腹部不痛,胸,有点痛

    陈操之点点头,他现在虽不敢确定谢道韫患的不是肺痨,但至少不算很严重,有可能是慢性肺炎,所以不能说就没有治愈的希望,历史上谢道韫”让六十开外,总不能因为世间有了陈操之,谢道韫反而婴煌哪尺寿。说道:“道韫,我敢断定你所患的并非劳瘙,应是虚劳之一种,我先给你开一剂杀虫与补虚的药方试一下,三日后再来为你复诊,到时再根据病情变化再换药方,你自己也不要郁郁寡欢,应放宽心坎,若药方有效,过些日身体好了一些,应该多出去散散心,不要局限于小院之内。”

    谢道韫眸子泛光,心里的欢喜可想而知,应道:“是。”

    陈操之就在书案上取纸笔手书一方。柳絮、因风二婢都在韫娘子说话呢,听到陈郎君说道韫娘子不是尸痊,可以治愈。二婢快活无比,柳絮进来取了药方派人去抓药,谢韶也进来,满脸喜色道:“子重兄,我爹爹与三伯父回来了。请你去相见。”

    陈操之便向谢道韫告辞,说道:“我还有一些从长安和师城带来的礼物,今日仓促,未及带来,三日后再给你送过来,你好生休养

    谢道韫送陈操之到小院门前。看着陈操之跟在谢韶身后走上听雨长廊。正午阳光耀眼,那颀长背影让谢道韫感觉春意盎然。

    侍娇因风立在谢道韫身边,喜滋滋道:“陈郎君才是真正高明的医生啊,什么扬州名医,什么宫廷太医,说话都是吞吞吐吐、模棱两可。陈郎君却是断定娘子并非劳瘙。娘子有救。”又仔细端详谢道韫。喜道:“婢子看娘子气色与昨日就大不同了,有了血色。”

    谢道韫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犹有羞热,说道:“你以为陈子重是神仙。我还没服药毛色就好了?。

    侍婢因风方才在门外听到陈操之称呼谢道韫的名字,而不象以前以英台兄相称,因风与柳絮两个心里都是没来由的快活,说道:“陈郎君当然不是神仙,他也许治不了别人的病。但娘子的病他就治得,这是命里注定的。”

    散骑常侍谢万自得知侄女谢道韫身患不治恶疾之后,对陈操之甚是不满,认为侄女若非为了陈操之而出仕,两度远赴会稽,操劳过度,就不会患这种病,这都是因为陈操之,陈操之让陈郡谢氏的声誉受到了严重损害,但方才听婢女柳絮说陈操之可以治愈谢道韫的病,谢万大喜。对兄长谢安道:“这个陈操之真有这么神奇”。

    谢安亦甚喜悦,这些日子以来侄女的病让他心里极为沉重。见到陈操之,谢万率尔问:“操之,道韫的病可治否?”

    陈操之道:“不敢说一定能治。但希望肯定是有,我会尽力的,在道韫面前,更要显得信心十足,人的精气神不能垮。”

    谢安点头道:“操之说得甚是。人定胜天。对于病痛未尝不能战而胜之,道韫之病就要操之多费心了

    陈操之道:“只要我在都中。隔三两日便会来探望诊治的,这起先半月尤为关键。”

    谢万见陈操之笃定从容,也宽心了一些,心想若侄女之病能被治好。那么嫁给陈操之也堪称美事,陈操之受桓温赏识,甫弱冠就已是七品太子洗马,日后定能晋身高位,虽然钱唐陈氏门第是寒微了一些,但操之人物实在出众,是道韫良配。只是这将置那陆氏女郎于何地,随即想起方才在台城听到的一件事,问:“听说操之在新亭因为陆氏女郎的缘故而痛殴了卢辣、朱灵宝诸人。当真?”

    陈操之微一踌躇,答道:“是。”

    谢安不想让四弟谢万问下去。说道:“卢殊乃欺世盗名之徒,仗着皇帝宠信,颇多恶行。操之严惩他正是大快人心。但操之亦要防其反扑

    陈操之道:“多谢安石公提醒,在下正要为此事去与郗侍郎商议一下,还要再去拜会琅琊王。

    谢安微笑道:“卢辣无能为也,操之不必过虑。”心想:“陈操之网回建康,便制造这一事端,以其以往的谨慎稳健的性格来看,恐怕是另有原因吧。”

    陈操之、沈赤黔诸人在谢府用罢午餐。然后告辞,陈操之牵马走在秦淮河畔,想着方才为谢道韫诊治的一幕,自觉心态有了某种改变,这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不是理智所能梳理和约束,只能如这秦淮河的流水曲曲折折奔流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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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废帝的理由

    二夏官吏的休沐制度比两汉时宽松了许多,两汉时官吏六渊日才可以回家,其余时间全部呆在官衙,而东晋官吏实行轮流值宿制,除了轮值的官吏必须夙夜留在官衙之外,其余官员午后就可以不去坐堂,因为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有不少属吏,那些日常的繁杂公务由属吏去做,高官们只需决策就行,是以闲暇时光甚多,好似半官半隐,这就是清官与浊吏的区别

    郗午后就在寓所等着陈操之,他先前在台城看到陈操之的族弟陈裕押算着卢辣、朱灵宝十余人到五兵尚书部,很是诧异,便去问陈裕,陈裕说其兄陈操之也已回到建康,想必先去陆府了,午后定会去拜访郗侍郎,又简略说了与卢橡冲突之事

    郗见陈操之甫回建康便惹出这么大纠纷,而且还把卢辣解送到陆始的五兵尚书部,可谓大张旗鼓,这与陈操之一向内敛的行事风格不符,难道是出于桓公的授意?

    见到陈操之,郗执手寒暄,问:“子重是在陆府用的午餐?。得知是谢府,略感诧异,问:“那谢氏女郎之病还可救治否?”

    陈操之道:“要观察旬日才可确定,希望总还是有的。”

    郗心道:“若子重治好了谢道韫的病,那么谢安、谢万应该会很愿意把侄女下嫁给陈操之,毕竟谢道韫苦恋陈操之的流言已传得沸沸扬扬,不嫁陈操之,谢道韫也无人能嫁,名士才女,实是良配,但陆纳之女又怎么办?难道陈操之自感陆始顽固、娶陆氏女无望、转而求谢氏女吗?这对一般人来说不失为一个明智选择,谢氏高门犹胜于吴郡门阀,但这样做似乎不合陈操之的性情,而且陈操之与陆氏女感情极好,从今日卢殊之事便可知。

    这是陈操之的私事,陈操之未主动说起,郗也不便多言,便问出使北地之事,陈操之对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当即将出使长安和邯城的经过一一说了,郗听到陈操之设计骗得秦使席宝也随他一起去了燕国,大笑,但对陈操之能顺利说服慕容恪表示疑惑,问:“子重莫非言有不尽?。

    陈操之笑道:“嘉宾兄目光如炬,一点都瞒不得你便把他利用慕容评与慕容恪之间的矛盾说了,当然,鲜卑公主慕容钦忱有意嫁他的事也说了。

    郗抚掌笑道:“原来如此,哈哈,此亦佳话,若北伐顺利,子重还是可以将这鲜卑公主收为内婪瑰”陈操之哂道:“北伐未见一兵一卒,便议论鲜卑公主归属,恐为后人所笑忿开话题道:“弟此次来,携有桓公密信,嘉宾兄请看。”从怀里摸出一封书帖递过去

    郗神色一肃,展信细看,细长凤目眯了起来,信中所言之事非同小可,竟是桓温欲行伊尹、霍光之举,要废皇帝司马奕另立新君,郗对桓温的心思很清楚,桓温这是要以废帝来确立其权威,然后便是代晋自立,桓温骤然跨出这一大步肯定和陈操之有关,若非陈操之让桓温看到北伐有建大功的希望,桓温恐怕不会这般激进,陈操之对桓温影响甚大,皇帝司马奕受陆禽、朱灵宝等有谗惑意欲纳陆氏女入宫,这显然让陈操之极为恼怒,陈操之也知道只要司马奕在位对他的仕途就颇多不利,是以推波助澜要桓温废帝,这也正合桓温心意

    郗心道:“陈操之表面优雅脱,心计却是极深,从他在长安、邯城翻云覆雨的诡谪手段就可以知道,我阅人多矣,但陈操之却是看不透,他可以很真挚,也可以狡诈多计,做他的朋友是幸运的,与他为敌则会心惊胆战”

    郗内心也很矛盾,他并非如外人所知的那样死心塌地追随桓温,他也是为了家族的前途,郗的祖父郗鉴去世后,高平郗氏逐渐被排挤出权力中枢,郗对幼时来乌衣巷看望姑母郗激受到王导之子王荟的取笑记忆深刻,深感羞辱,誓要重振高平郗氏的威望,这是他选择为桓温效力的原因,升平五年郗叔父郗昙的病故于徐州刺史任上,更让高平郗氏雪上加霜,高平郗氏从此丧失了兵权,郗鉴组建的北府兵星散,郗氏在京口的势力远不如昔,郗不追随桓温则无以振作家声,从这一点来看,他与陈操之所走的路是相同的,陈操之的出现让他明白追随桓温博取功名的大有人在,他不能让自己然于局外一

    郗抬起头来望着陈操之道:“看来桓公心意已决,却不知将以何名目石以丁

    陈操之道:“这正是桓公要我来向嘉宾请教的。”

    郗笑道:“子妥有留侯、武侯之智,何必问我。”

    陈操之不想让郗对他心生嫌隙,他对郗是很感激的,诚恳道:“弟奉命离开姑孰时,并无主见。但先前在新亭山与卢辣、朱灵宝一干人起了冲突,倒思得一计,既能成就桓公之事,也能一泄弟之私愤,这需要嘉宾兄为弟主谋。”

    郗点头道:“子重请讲。”

    陈操之道:“卢辣此人心术不正,对老子的玄远高妙都不曾梦见,只宣讲所谓的男女合气术,以为凭房中采补术可以修仙,在彰城时,有那愚昧士庶举家侍奉卢殊,钱财任其取用、妻女供之合气,去年在建康直读山道场,亦有丑闻流布”郗隐隐猜到陈操之的所谋了,只听陈操之续道:“皇帝为琅琊王时,就师从卢辣学习《老子想尔注》,王府典卫朱灵宝、计好、相龙三人亦跟随学习,这三人嘉宾兄也知道,谄佞人耳,去年卢辣被逐出都城,今年却又被皇帝请回来,竟供奉于宫中,大肆宣讲其男女合气术,在外则趾高气扬、作威作福,此等人不除,必成国家之害。”

    郗明白陈操之的意思了,说道:“子重欲以秽乱宫廷来治卢辣、朱灵宝四人之罪吗?但皇帝一”说到这里,郗猛然醒悟,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说道:“很好,就这样回复桓公,此事重大,旷代所无,必须桓公亲赴都中行此废立之举。”又道:“近日建康城中对卢橡在宫中传法已有非议,现在只须让这流言传得更露骨一些,桓公才有理由率甲兵入都行伊、霍之举。”

    陈操之融合了两世灵魂,并无太多的忠君思想,他奉行的是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而且魏晋时玄风大盛,礼教废弛,所谓“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魏晋人忠君思想也不浓厚,所以郗和陈操之都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逆不道,象司马奕这种昏君。是该废掉,不然只会祸国殃民,对陈操之而言,废司马奕于公于私都大快人。

    二人又商议了一会,由郗给桓温写回信,陈操之告辞,他要去拜访琅琊王司马昱,这是桓温将要扶立的新君。

    陈操之来到琅琊王府时已经临近黄昏,典:“大王知道陈洗马已回建康,命汝兄陈尚去请陈洗马即来相见,陈洗马怎么这时才来!”

    正说着,已升任八品琅琊王常侍的陈尚急急赶来了,满头大汗,苦笑道:“十六弟,让我好找,我赶到谢府,说你去了郗侍郎寓所,赶到郗侍郎窝所,却说你已来王府。”

    郝吉笑道:“陈洗马既然到了,就请直接去雅言茶室吧,大王等候多时了。”

    陈操之便与三兄陈尚一起去雅言茶室,陈尚一边走一边打量陈操之,说道:“十六弟辛苦了,数日前我父来信,说一旦有十六弟归来的消息,立即派人快马回钱唐报知,丁氏嫂子准备一有你将回江东的消息就启程来建康,前月你被鲜卑人掳去的消息传回江东,我心急如焚,写了家书回去,急得老父不顾老迈,准备与丁氏嫂子一起赶来建康,求当政者设法营救,正好祝参呃,祝参军路过陈家坞,劝住了说十六弟定能平安归来的”

    陈操之动情道:“是我没考虑周到,让四伯父他们担心了,甚是内疚。”

    陈尚笑道:“十六弟回来了,这些事就都过去了,你我兄弟今夜就写家书向族中长辈报平安,明日派来德回去,然后接丁氏嫂子还有我妻儿来建康。”

    陈操之低声道:“来德明天可以让他回去,但嫂子她们不要这么早”

    陈尚问:“为何?”

    陈操之道:“京中或有大事生,待事定后再把嫂子她们接来,我年前还要去吴郡公干,到时正好去接嫂子。”

    陈尚不知京中会有什么大事生,心知现在不便问,又想起卢辣之事,这又是一件烦恼事,说道:“十六弟恐怕还不知道吧,你让小盛押解到五兵尚书部的卢辣诸人已被皇帝派人领回宫中去了,据说大陆尚书倒是刮斥了那卢橡”

    陈操之冷笑一声,走了几步,说道:“三兄不必忧心,此事容我稍后再与三恶细说。”(未完待续)

六十六、左右逢源

    和亢年秋七月,诏旨加司徒、琅琊王司马男承相、录慨口甲,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至此,琅琊王司马昱除了没有掌握方镇兵权外,其余内外诸务总揽,但就是因为没有兵权。司马昱常怀忧惧。面对桓温的强势一筹莫展,桓温屯兵姑孰,近日又徐、充州民筑广陵城,将徒镇广陵,这样建康上、下游俱被桓氏势力把持,桓氏的野心路人皆知

    陈操之持节出使氐秦,带回来的却是鲜卑使臣皇甫真,而且陈操之被鲜卑人掳去又放还,这其中颇多疑点,司马昱疑心陈操之是奉桓温之命与鲜卑慕容氏有什么秘密交易。所以一听陈操之回到建康,便急着召见一

    陈操之跟着三兄陈尚来到琅琊王府西院的雅言茶室,小院墙边的那一丛琴丝竹映着秋日的斜阳,绯红一片,景致喜人,陈操之稍一驻足,就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陈操之,我等你多时了”

    陈操之侧头一看,院墙外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上,高髻峨峨、盛妆觊服的新安郡主司马道福俏生生立在那里,一脸惊喜的样子,身边却无侍婢随从。

    陈尚躬身施礼道:“陈尚见过新安郡公主殿下。”

    陈操之也跟着见礼,心道:“这新安郡主怎么还住在娘家,不回荆州了”。

    精心修饰二容光焕的新安郡主司马道福仔细看着陈操之,喜放放道:“半年多不见,你还是这么俊美,见着就欢喜。”芳龄双十的新安郡主一如既往地心直口快。又道:“我听说你要来,特意在这里等着,腿都站酸了。”

    陈操之好生尴尬,桓温妾李静妹和桓济妻司马道福,一个亡国公主、一个大晋郡主,这二人都很难缠,当然,与李静妹相比,司马道福心思简单得多。想什么就说什么

    陈尚也有些尴尬,心道:“陆氏女郎和谢家娘子已经够让十六弟焦头烂额了,怎么这个新安郡主也说话这般暧昧?”不免为十六弟担心,这琅琊王的爱女、桓温的儿媳哪里能招惹!

    陈操之道:“琅琊王急召,在下不能耽搁。”一拱手。迈步入院门。

    陈尚也向新安郡主司马道福一揖,赶紧入院中。

    不料司马道福竟提着殉丽的裙裾碎步小跑着跟上来,笑吟吟问:“陈操之,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这里是琅琊王府,琅琊王司马昱就在雅舍里。陈操之总不能厉声斥司马道福莫要纠缠,而且惹恼了这种性情直率的女子也不是好事,那就又是一个李静妹了,陈操之无奈道:“今日是我回建康的日子。

    新安郡主司马道福笑容可掬道:“是呀,是呀,今日是我二十岁寿辰。你就回来了,可不是巧!”

    陈操之只好道:“哦哦,那么恭祝殿下福寿安康口里说着脚步不停,往雅言茶室的广堂大步而去。

    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得了陈操之一句祝福,不禁眉花眼笑,很有礼貌地道:“多谢吉言不顾广堂廊下那几个目瞪口呆的侍者,竟是要跟着陈操之进去

    清咳一声。手执白玉麾尾的琅琊王司马昱出现在广堂木门前,先向陈操之微笑点头,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即转脸看着女儿司马道福。皱眉道:“道福,你来这里作甚!”

    司马道福停下脚步,立在廊下仰脸望着爹爹司马昱,娇声道:“父王。今具是孩线生日啊。”

    司马昱无奈,心道:“是你生日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都二十岁了还是懵性如幼儿,你都已经是桓济妇,如何还能嫁陈操之,怎么就不知道死心”。

    琅琊王司马昱宠溺儿女是出了名的,温言道:“父王知道今日你的生日,你母妃不是在为你准备寿诞礼仪吗,快回内院去,父集还有大事要商议,去吧

    司马道福朝广堂张望了一下。见除了陈操之外还有一个白苍苍、峨冠博带的老者高坐在那里,司马道福认得那是尚书仆射王彪之。心知不好进奔,便道:“父王,那女儿去了。”施了一礼,飞快地走了。

    司马昱摇摇头,回到广堂方榻坐定。陈操之这才上前见礼,司马昱含笑道:“操之,坐。”待陈操之跪坐后。便问:“操之,天师道卢辣,是怎么一回事?”

    陈操之便将与卢辣的冲突说了,并忧虑道:“操之听闻卢殊诸人已被皇帝领回宫中,甚是惶恐,只怕皇帝要降罪。”

    司马昱麾尾一拂,道:“这个不必担心,卢妹欺世盗名之徒,打了也就打了,也是煞其骄气,本王会刀…让皇帝面前分说此事,决不系干降罪干

    陈操之谢过琅琊王司马昱,一边的尚:“陈洗马,桓郡公表奏你为六品尚及你出使的具体功绩。恐怕不能服众。”

    尚书令王述自今年六月以来卧病不能理事,尚书台现在是以王彪之为。

    陈操之道:“在下何敢谈功绩。只把出使经历向大王和王尚书细禀。请大王摒退左右。

    司马昱便命侍者尽数退下,陈尚也退了出去,广堂雅室只有司马昱、王彪之和陈操之三人。陈操之当即从平舆苏家堡说起,瓦解了寰诣游说淮北诸坞的图谋,到长安,舌战氐秦太学群儒,与氐秦达成盟约,回洛阳时正遇燕军围城,以两童谣退敌。又赴郜城,探得慕容氏权臣不和的隐患,燕国必乱,明后年将是北伐良机

    琅琊王司马昱和尚书仆射王彪之起先都是听得惊奇不已,对陈操之的才辩和智计表示赞叹,然而听到后面陈操之说北伐之事,司马昱眉头渐渐深锁,手中麾尾摆动也频繁起来。王彪之看了一眼琅琊王,也露出深思的神情。

    待陈操之陈说毕,司马昱点头道:“操之此行果然功绩非凡,单就解洛阳之围就是大功一件,擢升六品尚书承郎实为允当又征询王彪之意见道:“王仆射以为何如?”

    王彪之道:“承相说得是,陈洗马之功可授六品之职。”

    陈操之表示愧不敢当。

    琅琊王司马昱踌躇了一会,开口道:“本王素知操之忠义,目下时局艰难,桓大司马若北伐建功。只恐晋稽难继,操之大才,必有以教本王说着,白玉、麾尾一拂,目视陈操之,神情肃然。

    陈操之心里一叹,也难怪东晋数次北伐不能建功,江左诸公都是为自身考虑,北攻只是为了博取声名和地位,他们互相牵制、互相掣肘。并没有真正为那些流离失所的中原流民着想,这司马昱听说北伐有望建功,先想到的是他司马氏王朝难保,若北伐成功的代价是他司马氏王朝的终结,那么这种北伐不要也罢一

    陈操之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大王、王仆射,明后年的燕国大乱是我大晋收复中原故地的绝好时机。若这个机会没有把握住,那么大晋永无收复中原之望,而且一旦让氐秦统一了北方,江东亦无宁日一

    司马昱和王彪之默然无语。

    陈操之道:“操之是晋臣,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桓大司马之志非我所知。”

    司马昱听陈操之这般表态,脸有喜色,道:“操之忠义,本王肃然起敬,然则桓公之野心昭然若揭。若其北伐成功,谁又能阻其觊觎皇位至宝?”

    陈操之道:“桓公第三次北伐,即便无功而返。也要逞其异志,西府势大,只有予以牵制,方能保国作绵长便说了欲重建北府兵的打算,当然,这必须借桓温的名义,要奉桓温定下的世子为北府军主一

    司马昱惊疑不定,心想让桓温父子分掌了西府、北府,那晋室还有?

    王彪之却是明白了陈操之的用意。说道:“承相,陈洗马所谋甚是。桓郡公立的世子无论是桓熙还是桓济,皆庸碌之辈,不如其父远甚。陈洗马协助其重建北府兵,真正的掌军者将是陈洗马。”在王彪之心里,还应该是他南渡大族如王、谢门阀掌控北府军为好,只是桓温肯定不容王、谢大族重建北府兵,由陈操之来重建还真是最合适的一

    司马昱恍然大悟,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操之尽力去做便是,本王妄当鼎力支持。

    天色昏黑,侍者掌灯,陈操之起身告辞,司马昱留王彪之、陈操之在王府用晚餐,陈操之婉拒道:“今日是新安郡主殿下二十岁生辰,大王要与家人相聚共享天伦之乐,操之就不打扰了

    司马昱想起方才女儿司马道福追陈操之到这里来的情景,不免担心留陈操之在这里用餐他那个宝贝女儿又会闹出什么不雅的事,当即作罢。邀陈操之改日再来赴宴,亲自送陈操之、王彪之出中门。

    白苍苍的王彪之好酒,本来是想留在琅琊王府喝两杯的,不料琅琊王未再多挽留,不免有些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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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翁婿默坐

    ,冻色下,陈尚、陈操!、涂赤黔及赏氏私兵十余人出了琅正,策马往城北横塘方向而去,陈操之要先去顾府拜会顾悯之,自去年二月入建康以来,他与三兄陈尚都是借住在顾府,顾府上下都极友善,陈氏在秦淮河畔营建的宅第东园两个月前就已竣工,但顾悯之仍留陈尚住在顾府,说等陈操之出使归来、再从钱唐接了女眷入都然后乔迁新居不迟。但陈操之这次回来随从太多,冉盛有二十名军士、沈赤黔有十六名私兵以及仆役数人,还有丁立诚一家九人,顾府虽大,也住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冉盛已经先带着手下军士去东园,购买简导卧具,又向顾府借了两个厨娘、两个灶下婢到东园作炊一

    顾悯之见到陈操之,甚是愉快,即安排厨下备酒食款待,丁立诚也被留在顾府晚宴,饮宴间,顾悯之少不了也要询问出使北地的情况。陈操之只说辩难胜窦诣、舌战氐秦群儒,以及在邯城利用慕容恪与慕容评之间的矛盾脱困的事,其余都秘而不宣,毕竟那些离间、谣言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一旦消息泄露。被秦、燕的密探知晓,北伐之谋就极有可能落空

    顾悯之又说起卢橡之事,言下之意是为陈操之担心,愕知琅琊王司马昱已承诺不会就此事降罪,顾悯之展颜道:“操之深得琅琊王器重啊!”

    陈操之送了两件紫招皮以及关中、河北物产若干给顾悯之,顾悯之

    纳。

    对于张彤云,陈操之甚是感激,葳蕤若非张彤云相助、又得她陪伴宽慰,那日子会难熬得多,陈操之让小婵给小顾夫人张彤云送去紫招皮两件、北珠二十颗,还有氐秦的织锦绢帛等物

    陈尚、陈操之兄弟依旧住在顾府,丁立诚一家也留下了,沈赤数带着其私兵仆从去陈宅东园歇夜。

    依旧是那个独门小院,品字形的木楼,丁立诚一家连同婢仆一共九人已经安排在东厢房住下,陈尚搬到西厢房与陈操之隔壁而居,陈操之先去看望黄小统和另一名折臂的军士,二人的断臂已由建康骨科名医秦雄接续好,裹着气味扑鼻的伤药,上着夹板,左臂是暂不能动了,冉盛派了一名军士侍候黄小统二人还有那两只白隼

    陈操之安慰了黄小统和那军士几句,便回房中给四伯父和嫂子丁幼微写信报平安,又说大约十一月间会回钱唐,到时接三嫂王氏还有妓子丁幼微等人入都,陈尚也在书案另一侧写家书小婵跪坐在一边铺纸研墨侍候,喜放放地望着陈操之。一颗心浮跃跃的快活

    来德笑呵呵坐在外间小婵床前的小案边,就着昏黄的油汀,用一把锋利的小刀给他快要过周岁的儿耸削制玩具,可以滚动的木头车、手臂连通的小猿侯”削着削着,来德会抬起头眼望虚空,脸露憨笑,似乎他儿子就在边上等着他的玩具玩呢,痴想一会,低头再削

    这时,听得院中有人爽朗地笑道:“子重,子重,江左卫阶北国游。没有被氐女胡婢看杀吗!”

    “尚值来了。”陈操之笑着搁下笔,与三兄陈尚一起迎出去。

    刘尚值却不是一个,人来,一妻一妾还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妾是阿娇。也有了数月身孕,刘尚值不拘小节,听说陈操之回来,便带着妻儿一起来顾府探望

    小婵赶忙上前招呼,请刘尚值的妻子钟氏和阿娇到小厅饮茶叙话,刘尚值那个四岁的儿子一看到来德做的小车小猴就蹲在来德身边不动了,抓起一个尚未制好的木猴就说这是他的。刘尚值笑骂:“我这个,劣子,只要他喜欢的东西就硬说是他的,看来前世是强盗。”

    来德便说就把那木猴送给刘小郎君,又说木猴还有一些地方需要雕玄得精细些,让刘小郎君先还回来,雕复好后再给他玩,不料刘尚值这个四岁的儿子疑心来德有诈,怕一交出来就拿不回来了,紧紧抓着木猴别在身后,不肯交出来一

    众人皆笑,刘尚值摇头道:“这个劣子,以前在刘家堡时我老父宠溺过度,是以顽劣异常,待明年我要让他启蒙识字了。少不得要挨打。”

    陈操之与三兄陈尚和刘尚值说北地见闻,自然也是避过要害不说的,刘尚值感兴趣的不是那些,他只对祝英台变身谢道韫十分好奇,问:“子重,听说你去谢府探望谢氏女郎了,她的病情如何?能治愈否?”

    陈操之道:“病情较重,尚不确定能否治愈。

    刘尚值听陈操之也这么说,那么谢道韫真的是病入膏盲了,当下也恻然道:“我一直认为那祝英台傲气逼人、落落寡合,没想

    “尚值兄,来德明日要回钱唐。你可有家书要来德带回去?。陈操之也的确还没有把握治好谢道韫的病。现在不想多说,所以岔开话题。

    刘尚值也知趣,便住口不言。就用现成的纸笔给钱唐刘家堡的老父写了一封信,又问来德明日何时启程?得知辰时便要动身,刘尚值道:“那我明日一早送些绢帛器物过来。让来德带回钱唐交给我老父,今年年节我是不能回钱唐了。”

    又叙谈一会,刘尚值带着妻儿告辞回朱雀门外寓所,陈操之奔波了一日,也困倦了,洗浴毕,上床安睡小婵睡在外间,好半天睡不着

    次日一早,刘尚值驱车来到顾府。将送给老父和族中亲人的礼品用两只大箱装好,托来德带回钱唐,丁立诚也分别给叔父丁异和妹子丁幼微写了信,让来德一并带回去,来德带着两名陈氏私兵,又向沈赤黔借了两名沈氏私兵,押着三辆牛车离开建康回钱唐去。

    陈尚自去琅琊王府当值,陈操之与冉盛击台城尚书台,昨日王彪之请陈操之参与今日与燕国使臣皇甫真的会谈,尚书仆射王彪之既已知晓陈操之伐燕的谋略,对那皇甫真自然就以敷衍了事,双方很快达成各守边境、互不侵犯的盟约,为示诚意,皇甫真奉慕容恪之命,向王彪之表示燕军将退出五个月前占领的许昌城

    盟约达成,皇甫真自是以为得计,这样秦国与晋国的联盟就瓦解了。他燕国可以从容对付秦国,待扫平了关陇、平定了凉州,那时铁骑南下,天下定矣。却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切都在陈操之预计的步骤中。

    这日傍晚,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冷雨。陈操之乘牛车、带着冉盛、沈赤斟数人去小陆尚书府拜访,此前板栗往来传讯,陆纳愿意见陈操之。候在门厅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婢见陈操之一进来。转身就往内院跑,这小婢是短锄派来的。任务是一见陈操之入府就赶紧去报知葳蕤小娘子。

    左民尚书陆纳习惯在书房与陈操之相见,他立在书房前的门廊上,看着薄暮细雨中陈操之脚步轻快而来,板栗为他打着伞,半年不见。陈操之俊朗依旧,更有一种英之气,这样的人物,江左有几人?

    陆纳心里苦笑道:“这个陈操之。一回建康就惹出这么大风波。为了葳蕤痛殴卢殊、朱灵宝,据闻皇帝甚是恼怒,意欲削去陈操之太子洗马之职,但琅琊王执意不允,说陈操之有大功于社稷,还要予以封赏,皇帝气得当场拂袖而去。

    陈操之进到雨檐下,隔着六、七步,朝陆纳深深一揖:“操之拜见陆使君。”

    陆纳还礼,请陈操之入书房坐下小幢上茶。

    陈操之正待开口,陆纳摆手道:“你张姨和葳蕤很快就会来,到时一起共话吧

    陈操之微觉尴尬,陆纳这是让他碰了个软钉子,也难怪陆纳有些怨气。前些时传出西府参军祝英台竟是谢道韫这一惊人消息时,陆纳对陈操之颇为不满,问葳蕤,葳蕤却说早已知道,让爹爹不要错怪陈郎君

    陆纳、陈操之这翁婿二人就在书房默坐,好似陷入了玄思冥想一般,陆夫人张文纨和陆葳蕤来到书房时看到这一幕都瞪大了眼睛

    陆纳微微一笑,从容掩饰道:“文纨你看操之象是万里远行归来的人吗?”

    陈操之赶紧长身向陆夫人张文辆见礼。又向葳蕤施礼。

    陆夫人张文纨与陆葳蕤向陈操之还礼敛裙跪坐,陆夫人含笑打量着陈操之,说道:“仔细看,还是颇有风霜之色的……便问陈操之出使经过一

    陈操之从怀里取摸出一卷厚厚的:“这是晚辈在出使途中记下的见闻和感受,是想着回来给葳蕤看的。”说罢,双手呈上。

    陆夫人张文纨笑吟吟看着陆葳蕤。陆葳蕤俏脸红似朝霞,起身接了书册,想了想,先呈给爹爹陆纳

    陆纳翻看了几页,陈操之那独树一帜的左手行楷就让他心里暗赞一声。又见这厚厚一册字数当在五万言开外,可见陈操之的用心,陆纳心下大慰,操之对葳蕤用情甚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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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雨夜病榻

    仙为略看了几则,其中颇有相思!词,读是操点专写仿愧杜用的啊。便合上书册,问:“操之。这算何种文体?”

    陈操之答道:“日记

    “日记?”陆纳笑道:“刘向《新序》有云“司君之过而书之。日有记也”乃是史官之职责,操之日记,母乃一日三省吾身之意乎说着,将书册递给陆葳蕤。

    陆葳蕤接过日记册子,入手厚重,装订颇精,这是陈郎君专写给她看的,心里甚是欢喜,却并不翻看,只捧在手里,静静地跪坐着。

    陆夫人张文纨见葳蕤把那册子奉若珍宝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操之不在建康,建康却到处流传操之的传说,近日又有一传言,说燕国公主欲招你为驸马,不知是否有这等事?。

    陈操之吃了一惊。此事他只向桓温和郗说起过,怎么就成了建康的传言了,既然深居简出的陆夫人都知道了这事,那么传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会是谁泄露出来的?随他出使的随从及军士虽有三百多人。但跟去郜城的只有冉盛、沈赤鼎、苏骇、黄小统,还有沈氏私兵六人、苏氏私兵六人、西府军士四人,而知悉他全部谋划的只有冉盛、沈赤黔和苏驻,这三人应该是绝对可靠的,知道部分谋划的有段钊、那两名奉命暂留长安的苏氏私兵、两名去西门豹祠布置的西府军士,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忠诚可靠,而且他在离开邯城后曾严厉告诫这些人,回到江东不得对他人说起谣言离间之事。怎么就有燕国公主要嫁他的传言流出?虽然这事并不要紧,但绝密之事传得这么快,总是不妙

    陆夫人张文纨旦陈操之沉思不语,以为陈操之尴尬了,便笑道:“操之能坚拒鲜卑人的高官美色引诱,这是佳话美谈呢。”

    陈操之定下神来,便说了与请河公主慕容钦忱的一些纠葛,末了道:“一我对燕太傅慕容恪言道“在下宗族尽在江东,如何能去父母之邦,而在贵国为官!清河公主固然高贵美丽,但在下自有心爱之人。不敢高攀

    陆纳与夫人张文纨对视一眼。又一齐注目陆葳蕤,陆葳蕤羞红上颊,容光照人。

    陆夫人张文纨叹息一声,对陆纳道:“夫君,你看这两个可怜孩子。这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操之和葳蕤都已经二十岁了。相亲相爱却不能婚配,看着真让人不忍哪,是不是我二人再去求求二兄?”

    陆纳眉头紧皱,二兄陆始的脾气他最清楚,陆氏嫡系的倔强血脉在二兄身上更是变本加厉,有时简直不可理喻,去求他,除了讨一顿责骂外不会有别的收获。

    陆夫人张文纨又对陈操之道:“操之智计过人,在长安、在郜城,都能从容脱身,也要想办法说服葳蕤她二伯才好

    陈操之心道:“对待氐人、鲜卑人,我尽可放手去做,但对待陆始,我是投鼠忌器啊口里道:“为了与葳蕤的三年之约,我会努力的,一定要娶葳蕤为妻

    这一刻,陈操之下定了决心。必须借势打击陆始,但陆氏的根基不能因此动摇,他要找到其中的均衡点

    陆纳道:“操之已经很努力了,他此番不畏艰险出使归来。桓大司马、琅琊王都是大加赞赏,擢升是必然的,只盼二兄能改变对操之的成见

    陆夫人张文纨“嗯。了一声。想起昨日短锄说的陈操之去探望谢家娘子的事,虽知谢道韫病重,但陆夫人心里还是难免有芥蒂,问:“操之,那谢氏女郎病得如何了?”

    被陆夫人这样当面问起,陈操之微窘,答道:“虽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劳痊,但病势着实沉重,我开了一剂药试一试,三日后再复诊。”这时板栗在廊下说道:“家主,陈郎君有五箱礼物在此,计紫招皮四件、北珠四十颗、百年人参二十株、关中织绣二十匹、邯城丝绸二十匹、关中藤角纸二十卷、涨河砚两方、蔡邑《述行赋》一册一。

    陆纳听到藤角纸、佻河砚已是脸露喜色。待听说有蔡中郎《述行赋》一册,更是大喜,即起身去取来欣赏,却是蔡邑以自创的飞白体:“此书册甚是珍贵,操之从何得来?”

    陈操之道:“是氐秦阳平公待融赠我的礼物。”

    张文纨见夫君陆纳喜上眉梢的样子,故意问:“夫君少有清操之名。贞厉绝俗,素不受贿,为何今日破例?。

    陆纳失笑道:“岂有此理,这是受贿吗。操之的礼我有何收不得。”

    陆葳蕤捧着那日记书册,听张姨与爹爹说笑,”羞叉真。爹爹妆是把陈郎当作子婿张文纨笑着起身道:“夫君陪我去看看操之送来的北珠,北珠稀有。给道辅镶一粒在帽檐上。”陆道辅就是张文纨年初所生之子,白胖可爱。

    陆纳夫妇走后,书房里侍候的小幢也退出去了,室内只有陈操之和陆葳蕤。但二人也只是执手细语而已。

    陆葳蕤向陈操之细说了那日去乌衣巷探望谢道韫的经过,说到她心情激荡之下说让谢道韫嫁给陈操之的事

    陈操之伸指在陆葳蕤娇嫩的唇上轻轻捺了一下,意含责备道:“怎么说这个话,就算你二伯父不准许。我也一定要娶你顿了顿,低声道:“我们可是有夫妻之实的

    陆葳蕤脸烫得不行,低声道:“陈郎,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我是要嫁陈郎的,但是请陈郎一定治好谢家姐姐的病,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只有陈郎能治好谢家姐姐的病,治好了我才安心

    陈操之轻叹一声,说道:“葳蕤,你若心里有委屈就对我说,我不愿意你克制自己,显得很大度的样子

    陆葳蕤双眸亮晶晶地望着陈操之,道:“我是真心这么想的,我自幼不知道嫉妒是什么滋味,也许是从来没有人和我争过什么东西吧。我也不愿意与人争,那谢家姐姐也没有要把陈郎从我这里夺去呀,若谢家姐姐一病不起,那到是真的把陈郎的心永远的带走了。”

    陈操之微笑起来,凝视着陆葳蕤,忽然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这个让他爱得心疼的女郎啊,既纯真又敏感。既善良又聪慧

    离开陆府时,陈操之请板栗帮他在里坊间追查一下有关燕国清河公主要嫁他的传言是从哪里流布出来的,没想到板栗当时就答道:“是那些鲜卑人自己说的啊。”

    “啊!”陈操之失笑,心下一宽,原来如此,倒是他多疑了。

    燕国使臣皇甫真既与晋国达成了盟约,便急着要回郜都复命,当然。也不能太急,那样太没有风度,所以九月十三这日,皇甫真由陈操之陪同登直渎山燕子矾,看大江东去,心里想的是有朝一日他大燕铁骑要投鞭断江流、立马直渎山一

    从直读山回来,天又下起了小雨,因为下雨,天黑得早,陈操之与冉盛、沈赤黔数人回到顾府,就见两个顾府仆役提着油纸灯笼在门前张望,见到陈操之,连声道:“陈郎君回来了,陈郎君回来了。”就见谢韶冲了出来,说其姊谢道韫这一日什么都吃不下,夜里食了半碗豆粥都吐了,说胸口烧灼得难受

    陈操之下了牛车,命人牵来黑骏马,只戴了一顶圆笠,打马往乌衣巷驰去,冉盛、谢韶等人赶紧跟上。

    柳絮在谢府门房廊下焦急地等着,见陈操之衣衫尽湿地赶来,赶紧领着陈操之去蔷薇小院,一边说道韫娘子的病情,说昨日就已经觉得不适,却是强忍着

    来到蔷薇小院,谢安、谢万及夫人都在那里,陈操之匆匆一揖,取布巾拭干双手雨水,便入谢道韫卧室

    谢道韫靠坐在三面围屏的大床上,月白色床帷两边挽起,几个婢女神色凄惶地侍立一边

    谢道韫终于无力束换装来见陈操之了。她头挽成一束披垂在身后。脸色异常苍白,见陈操之突然进来,吃了一惊,原本靠坐着,立即”

    陈操之没有说话,点头致意。搓了搓手。即为谢道韫搭脉,原担心自己被冷雨淋湿的手会凉到谢道韫。没想到她的手腕比他的手指还凉!

    谢道韫一动不敢动,垂眼下视,见陈操之秋衫尽湿,忽有一滴水珠落在她手背上,慢慢抬眼看去。却是陈操之的一缕鬓在滴水一

    谢道韫张口欲言,陈操之以目光制止她说话,换一只手切脉,半晌,方问服药情况,谢道韫道:“就是胸口不适,不思饮食。”

    陈操之明白这是因为先前那个针对肺结核的药方的药性颇为霸道,谢道韫身子过于虚弱,承受不住,但这样如何是好?

    陈操之思忖再三,改换药方。以补益为主,这是把谢道韫当慢性肺炎为来治。只有这样尝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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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留得枯荷听雨声

    丘月十五日辰时,燕国使臣皇甫真在大极殿粳旦大晋枷,川叫奕。然后启程归国,陈操之少不了要相送一程,从白骜洲码头回到建康城已是午后,又陪着丁立诚去台城尚书台拜会尚书仆射兼领吏部尚书王彪之,丁立诚是士族子弟,原是益州楗为郡武阳县县令,益州刺史周楚称其官声颇佳,现在又有桓温举荐,既非升,只是换个郡县为官而已,王彪之当然不会阻挠,命吏部侍曹查检吴郡、吴兴、会稽、东阳四郡可有县令补缺,侍曹道:“此四郡皆是富庶之地,郡县长吏非大族子弟不能得之,暂无空缺,只有前日东阳郡报称吴宁县县令贺铭病重不能理事,表奏拟以其子贺耀补缺。

    王彪之年老健忘,对吴宁县令贺铭没有印象,问:“贺铭是会稽贺氏子弟?”

    侍曹道:“是。”

    王彪之还记得去年底贺隋、贺铸叔侄诬告钱唐陈氏占田案之事,贺氏在这次土断纷丰中惨败,贺隋一系子弟十年内不许参加定品,贺铸被免为庶人,这个贺铭不知是否会稽贺氏嫡系,贺氏衰落已是不争的事实。何妨再踩一脚,王彪之哂道:“县令也可以世袭吗!”

    侍曹冉:“王仆射的意思是”

    王彪之道:“就让丁立诚补吴宁县令之缺,十一月上旬到任。”

    侍曹应道:“是。”即去拟文传书。

    丁立诚得知他将赴东阳郡吴宁县上任,大喜过望,吴宁县邻钱唐。乃是东阳郡屈指可数的富庶大县,原本这些大县的长吏职位都是被世家豪族把持的。象钱唐丁氏这样的末等士族哪里挤得进去,丁立诚从偏僻的西川小县调任扬州大县,真如做梦一般,为赶在十一月上旬到任。丁立诚便即收拾行装回钱唐,准备省亲祭祖之后便赴吴宁县就职。

    沈赤黔决定与丁立诚一道回去,沈赤黔母亲已于三年前病逝,父亲沈劲又远在洛阳,在吴兴武康管理沈氏家族产业的是沈赤黔的叔祖和几个从伯父、从叔父。沈赤黔这次回去主耍是招揽吴兴郡各县的流民,为陈操之重建北府兵做准备。

    十七日上午,陈操之送走了丁立诚和沈赤黔,与冉盛和几个亲兵骑马回城,陈操之道:“吴宁县距钱唐不过两百里,以后丁阿舅要回钱唐只须三、两日,嫂子只有这一个嫡亲的兄长,得知丁阿舅调任吴宁,嫂子一定很高兴的。”

    冉盛道:“丁嫂嫂和宗之、润儿她们不是要来建康吗?”

    陈操之笑道:“吴宁距建康也不甚远,与西川相比,那简直是近在眼前了。”

    冉盛问:“阿兄何时回钱唐接丁嫂嫂?”

    陈操之踌躇了一下,说道:“嫂子她们应该可以在东园过新年,近来京中事情会很多,你要多留心。”

    冉盛应道:“是,我明白。”

    陈操之未回顾府,径去乌衣巷探望谢道韫,这几日他每天都去看望谢道韫,诊脉、察看病情变化、询问饮食睡眠,自三日前换了药剂后,谢道韫胸口烧灼之感大为减轻,也能进食,睡眠状况也好了一些一

    陈操之现在入谢府已不须通报,直接进去就是,他来到蔷薇小院,尚未进院门,便听得七弦琴“铮铮淡综”的乐音,却是那曲春常在》本来就是深情而美好的。

    待一曲奏毕,陈操之方迈步入院,见谢道韫坐在小厅长窗下,沐浴着暖暖阳光,虽然瘦弱,但精神气色不错,陈操之在廊下鼓掌道:“道韫鼓得好琴。”

    谢道韫抬起头来,展颜笑道:“子重今日来得早。”

    陈操之脱履入席,坐在谢道韫琴案对面,说道:“我嫂子的兄长今日回钱唐,送了他去我就来这里了。你今日好些了吧?”

    谢道韫点头道:“身子舒服了一些。只是,痰多。”谢道韫好洁,偏偏得这种病。让她很难堪。尤其是在陈操之面前。

    陈操之给谢道韫号脉,瞑目内视,半晌道:“痰多不用担心,我现在敢断定你患的不是劳茬,而是虚劳肺疾,当然,这病也不轻。须好生调养一年才行。”又问:“你今日食用了一些什么?”

    谢道韫答道:“砌山梨一只、羊肉羹半碗,还喝了一杯蜜水。”

    陈操之点头道:“很好,要努力加餐,食补不亚于服药。”慢性肺炎也是一种富贵病,若是穷苦人家得这种病,既没有营养滋补,又要辛勤劳作。那病情只有越拖越严重,最终不治。谢道韫当然没有这种忧虑,只愁她吃不下。

    谢道韫应道:“是。”

    此次病后与陈操、谢道韫就货得与往日有此不样了,以前在西府、在洲硫,二人相处时都是分庭抗礼、势均力敌、互相佩服、惺惺相惜,但这次她自觉完全处于了弱势,陈操之说什么她只有点头的份,是因为换回了巾烟女装,还是因为病人在医生面前的情怯?

    不知为什么,谢道韫这样想时心里却有些欢喜,她喜欢这种感觉,好象很可依恋似的

    陈操之道:“除了食补和医药。还须健身,过些日子待你身子再好一些,我教你习练五禽戏,这是以前在陈家坞时葛师传授给我的,久习可百病不生、延年益寿。”

    谢道韫道:“五禽戏,我会

    陈操之年道:“什么时候学的?”

    谢道韫微笑道:“去耸啊,舟你学的,你晨起练五禽戏时我看了好几回,就学会了

    陈操之笑道:“原来你是偷师学艺。我到忘了你是过目不忘的第一聪明人。”

    谢道韫细眸斜睨,道:“难道还要我拜师!”

    陈操之道:“岂敢。”起身道:“我陪你到听雨长廊去走一走如何?”

    谢道韫道:“甚好。”

    两个人一前,后出了蔷薇小院,往听雨长廊缓步行去,陈操之觉,只耍他到了这里,谢府的那些婢仆执役就都踪影不见了,就是谢道韫那两个贴身侍婢因风和柳絮也是奉上茶后就悄然避开。以便他与谢道韫独处。对此,陈操之略微有些尴尬

    听雨长廊靠北一侧有个小池塘。池上荷叶残败,枯萎难看,陈操之油然想起后人一句诗,脱口道:“留得枯荷听雨声。”

    谢道韫惊奇地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却被子重一语道出陈操之道:“古人今人,感物寄情常有契合。”

    谢道格道:“子重此语甚奇。谁是古人,谁是今人?”

    陈操之笑道:“我是说百年、千年后之人也必有留枯荷听雨声的情思。”

    谢道韫不知想起什么,愕怅半晌。忽然咳嗽起来,以手掩唇。背过身去,好一会才咳喘稍定,低声问:“子重,你我耸初的约定一还有用吗?。

    现在谢道韫已经羞于说“终生为友”四个字了,因为她违背了自己早先的誓言,以女装与陈操之相见了,没有了纶巾裙衫的掩饰,“终生为友。让她难为情,而且她也隐隐觉得自己对陈操之的情感生了一些变化,她依然希望看到陈操之通过不懈努力一步步晋升高位、希望钱唐陈氏成为显赫大族,也衷心祝愿陈操之能娶到陆葳蕤她愿意看到陈操之顺利、快乐,这些都与那日对陆葳蕤说的一样没有改变,那么改变了的到底是什么呢?

    陈操之微一踌躇,还没答话。就听谢道韫又自嘲道:“真是怪哉,我向桓大司马辞职的文书竟然还没有批复下来,难不成我还能去做西府参军!”

    陈操之情不自禁道:“道韫。你做我的幕僚。”

    谢道韫侧头看着陈操之,缓缓摇头:“我以前是说过,你为黑头公。我做你的幕僚,不过现在不可能。

    秋阳朗照,残荷无声,静静的听雨长廊曲曲折折,别无人迹,陈操之感到深深的愕怅,伫立一会,说道:“道韫。我告辞了,你好生调养。过两日我再来看你一拱手。便向长廊那端行去,听得身后谢道韫唤道:“子重”

    陈操之止步回身。谢道韫走上来道:“我听三伯父说你将协助桓郡公世子重建北府兵,可有此事?”

    陈操之点头道:“是

    谢道韫问:“此事显然不是琅琊王愿意看到的,琅琊王却为何肯支持你?。

    陈操之略一沉吟,就听谢道韫道:“子重,你可要当心,莫让桓大司马起疑。”

    陈操之心中感激,说道:“多谢提醒,我会妥为圆通的,有些事我过两日我再与你说。

    回顾府的路上,陈操之心道:“道韫虽在病中,心思依然敏锐。也许这也是谢安对我的提醒,不过道韫显然还不知道我为桓温筹划废帝之事,有此一事,桓温自是认为我是死心塌地追随他的。”

    就在这一日,建康城茶坊酒肆关于卢辣、朱灵宝等人秽乱宫廷的流言开始猛烈流传开来,说宫中的田美人、孟美人五月间生下的二子恐非皇帝所生,若建储立王,将倾移皇基

    流言越传越广,时人莫能辨其虚实。

    今日有事耽搁了,抱歉。(未完待续)

七十、谣言便是真相

    二桌!离开邯都归江东也时,嵯峨山龙岗寺长老甘法雅操点给其师弟堑法汰带了一封书信。陈操之初回建康的数日,在高官名士间周旋、在横塘乌衣巷间奔走,忙得席不暇暖。直至九月十九这一日才得空闲,邀陆夫人张文纨和陆葳蕤同往瓦官寺随喜

    因上次陆葳蕤去新亭未带私兵护卫,板栗险些被卢坎折断手臂,所以这回去清溪门外瓦官寺,就有些兴师动众,私兵四十、府役四十。其余婢女仆妇络绎不绝,车马填路、浩浩荡荡,吴郡陆氏大门阀的气派彰显无遗。

    陈操之与冉盛等人已先至瓦官寺,与堑法汰交谈,堑法汰看了师兄堑法雅的信,抚今思往,感慨良多,说话间,寺僧来报小陆尚书夫人前来进香礼佛,堑法汰便知那陆氏女郎又来佛寺与陈操之相会了,笑道:“当日崇德太后看了陆氏女郎的陈情表。大为感动,说佛祖护结,陈檀越定能与陆氏女郎喜结良缘。”

    陈操之与堑法汰一起出殿相迎,陆夫人张文纨这次把她的爱子陆道辅也抱来了,这陆道辅与瓦官寺因缘非去年就是在这瓦官寺大雄宝殿。陈操之给了陆夫人一张食疗方,让陆纳补益身子,这才有了陆道辅,陆夫人这次为陆道辅在佛前许下长命灯。每年献香油十万钱一

    陈操之望着陆葳蕤,二人相视微笑。

    板栗觑空对陈操之道:“陈郎君可曾听说坊间关于卢辣等人的流言?”

    陈操之问:“怎么说?”

    板栗便将那宫廷丑闻说了一遍,又道:“这几日宫中派出不少宿卫严查此事。卢辣的天师道信徒也帮着追查谣言散布者,抓了不少人。”

    陈操之心里冷笑,点头道:“我知道了。”

    陈操之陪着陆夫人张文纨和葳蕤在药师殿礼佛时,忽见一名顾府管事领着一个武并急匆匆赶来,那武并见到陈操之,躬身施礼道:“陈洗马。桓中军请陈洗马立即去府中相见。”

    桓中军便是桓温四弟桓秘。位居三品中领军,统领宫禁内外卫兵,陈操之心道:“这个桓秘前两日我曾去拜会,也没有什么话说,据传桓秘与其兄桓温不甚和睦,倒是与桓熙、桓济这两个侄子关系不错,桓秘这么急急的寻我作甚?”

    陆夫人张文纨道:“操之有事就先回吧,我与葳蕤还要再焚香礼,敬一会。”

    陈操之命那武弃在殿外稍候,却悄声问葳蕤:“何时再来东园双廊楼见我?”

    陆葳蕤清澈的眸子眨了眨,忽然醒悟,一张俏脸顿时红到耳后根,摇头道:“不来。”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我只等你来娶我。”

    陈操之难得不用脑子思考一回,却被拒绝了,颇为惭愧,葳蕤那日在东园双廊楼委身于他,其实是表一种非他不嫁的决心,因为那时葳蕤已察知其伯父和从兄意欲送她入宫的图谋

    陆葳蕤见陈操之受窘,心软了,柔声道:“待丁氏妓嫂至建康,我来东园拜见她。”这样,悄悄置换陈操之的原意,不让陈操之难堪。陆葳蕤真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啊。

    陈操之带着冉盛数人来到桓秘府上,桓秘出迎,身边一人却是桓温长子桓熙,陈操之一看到桓熙就明白了。桓温终于作出决定,要立桓熙为世子了。

    以前桓熙对陈操之颇为冷淡。但这回却是热情得多,桓熙得父亲桓温密嘱。要与陈操之融洽相处,陈操之会尽心尽力辅佐他,而且这次正式确立他为世子。陈操之也出了大力。是陈操之力主立嫡以长不以贤。这让桓熙对陈操之颇为感激,虽然内心深处对陈操之依然有莫名的嫉妒,但至少表面上是一团和气、满面春风了。

    桓温的表章已送至台城司徒官衙,就等着诏命下达,桓熙就是龙亢,桓氏的嫡系继承人。

    桓秘却对兄长桓温的野心颇为不满,对陈操之将辅佐桓熙重建北府军不以为然,他认为原北府军已废十余年,内里关系错综复杂,桓熙哪里有能力在郗氏、庚氏势力盘踮的京口站稳脚跟,而陈操之,年才二十,出身寒微,虽然名气很大,又与南北两大士族女郎纠缠不清,但领兵可不是名士能胜任的,谢万石就是前车之鉴,所以桓秘认为兄长桓温此举是失策,难以成功。

    桓熙邀陈操之私下长谈,然后一起去拜会郗,桓熙道:“家君近日将乘舟下扬州,督建广陵城,回程时或许会经过建康。”

    郗、陈操之心领神会,桓温入建康之日,就将是废帝之时。

    郗道:“今日太极殿西堂议子重”品尚书承郎!事。皇帝坚决不准,琅琊圭力谏,皆不,出然琅琊王可以不必得到皇帝准许擢升子重,但既然皇帝明确反对,身为承相的琅琊王总不好当面与皇帝对抗,此议遂寝

    皇帝司马奕本来是想免除陈操之太子洗马一职的,琅琊王、尚书仆射等人都反对,皇帝司马奕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不能免陈操之的官,陈操之却要升官,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皇帝当然要威!

    对此,陈操之淡然不语。

    桓熙道:“这等昏君,连皇子都不能确定是否亲生,如何统御群下”。

    郗是安排人手散布流言的主谋,但此时并不接桓熙的话头,微笑而已,似乎此事与他无关。

    次日傍晚,琅琊王司马昱单请陈操之赴宴,是为了抚慰陈操之。许诺明年定当予以擢升。陈操之道:“大王对操之也不必过于恩宠,不然操之不好为大王效力

    司马昱明白陈操之的意思。心下甚慰,说道:“操之忠义,国家之福也。本王定会说服陛下重用操之。

    陈操之赶紧道:“大王万不能与皇帝说及操之所谋,皇帝初登大宝,尚不知形势险恶,又宠信卢殊、朱灵宝诸人,实不能与谋大事

    司马昱点头道:“操之说得是。皇帝实在是不知自重操之近日可曾听到什么流言?。

    陈操之道:“略有耳闻

    琅琊王司马昱脸现愧色,默然半晌,开口道:“此流言莫非是鲜卑人散布的?那皇甫真网一离开建康,这流言就出来了。”

    太和元年的这个)多事之秋。氐秦的荷坚、鲜卑的慕容皇室、还有江东的皇帝司马奕都深受谣言困扰:秦主荷坚竟然不是荷雄之子,却毒其母与西门豹祠的庙祝所生;燕国上庸王慕容评与吴王慕容垂为了皇太后可足浑氏争风吃醋;大晋皇帝司马奕与天师道妖人在宫中修炼男女合气术,后宫嫔妃俱成采补之炉鼎,皇子都不是皇帝所生

    谣言往往揭示真相!

    琅琊王司马昱问:“操之以为该如何消饵此流言的恶劣影响?。

    陈操之道:“谣言止于智者,大王不必过于忧虑,但宫中反应却是过激,这几日卫军四出、还有卢坎的信徒都在城内胡乱拘捕百姓这样岂不是越闹越大,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可疏不可堵,皇帝不远离谗佞之徒以消非议,却这般对待百姓。吾不知其可也

    琅琊王司马昱深以为然,道:“本王明日入宫,请求皇帝驱逐卢琼、朱灵宝等人

    陈操之心道,以皇帝司马奕的愚顽的性情,必不肯听琅琊王之谏,皇帝司马奕一定会朝着他既定的命运大步前进

    不出陈操之所料,次日上午在台城式乾殿,皇帝司马昱听说琅琊王要驱逐卢妹诸人,恼羞成怒,大雷霆,说道:“当此谣言蜂起之时。联若驱逐卢道,岂不是坐实谣言,被天下人所笑!”恨恨道:“联定要揪出那散布谣言之人。将其碎尸万段!”

    琅琊王司马昱苦谏,皇帝哪里肯听,只好辞出,至台城秘阁,见尚:“大王,大事不好!”

    司马昱吃了一惊,问:“何事?”

    王彪之道:“桓大司马率舟师万人,自姑孰沿江而下,将至建康。”

    司马昱大惊。声音颤:“他他,桓大司马意欲何为?。

    王彪之到是镇定。说道:“大王切莫慌张,桓大司马世子桓熙前日由姑孰入都,可召来询问

    司马昱急召豫州治州从事桓熙入台城议事,一问方知桓温是去扬州督建广陵城。司马昱松了一口气,王彪之却是白眉掀动,大感不妥。桓温率舟师万人下扬州,却不事先知会朝廷,这明显是给建康施加压力啊。

    这日午后,陈操之去乌衣巷看望谢道韫时,却被谢韶带去见谢安,谢安屏退众人,开口便问:“操之,桓大司马将欲废帝自立乎?。

    谢安是东晋一朝的第一智者,陈操之早几日就想对谢安说这件事,陈操之要想在朝中有一番作为、想要重建北府兵,没有谢安的支持是不行的,便道:“操之正想与安石公商议此事”当即将桓温欲行伊、霍之举、废帝改立琅琊王为君之事向谢安一一道来。

七十一、桓温逼宫

    二汉十月,谢安弄里怀捏着一柄蒲蔡扇,偶尔挥动下“州坝的蒲蔡扇就好比谢万手里的铁如意。闲居时不可或离。

    听陈操之说罢,谢安轻吁一口气,心知桓温废帝之举是势在必行,阻拦不了的,谢安担心的是桓温篡个,那样江东势必陷入混乱,陈郡谢舟势必受牵累,谢安默然片复。迂回道:“曾听阿元言操之之志,,只在眼前,大,则在天下。今日我想问问操之天下之志?。

    陈操之心知此番谈话之关键,不亚于月初与桓温的那次长谈,他心里很清楚,他依附桓温是要借桓温的势力来展自己,但桓温篡位称帝的目的与他的理念相悖,他不会追随桓温走到底,所以他才会对琅琊王司马昱表忠心,现在他是在桓温与晋皇室之间周旋,美其名曰左右逢源,其实是悬崖硝壁走钢丝,稍一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陈操之与江东本地的世家大族关系不错。尤其是去年借助会稽土断,他一方面打击了与他有怨隙的贺氏,一方面与虞氏、魏氏、孔氏、谢氏(会稽谢氏)的关系相处融洽,只要他能跨过陆始这道坎、娶葳蕤入门。那么他就有能力团结南人士族,而若能再争取到以陈郡谢氏为的南渡大族的支持,那么他承受的压力就会减轻许多,所谋就会更有成算。所以,他必须与谢安推心置腹长谈

    陈操之挺腰跪坐,说道:“晚辈之志,无非是“国家太平、宗族兴旺,这八个字

    谢安微笑道:“内忧外患。世道不宁,要国家太平、宗族兴旺岂是易事。操之又将如何酬此壮志?。

    陈操之道:“晚辈回建康十余日了,早就想向安石公禀报出使之事,只因道韫娘子病情未稳定,所以一直未有暇说起当即把出使之事对谢安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与他对桓温郗、琅琊王司马昱说的一样详尽。

    谢安静静倾听,疏眉微动。流露内心的惊诧,他虽知陈操之去邯城必有重要图谋,却没想到陈操之利用谶言、童谣、流言布下这么一个大局,这谶言、童谣看似简单,但这若不是对氐秦、鲜卑燕的时局和人物有敏锐的洞察是绝对做不到这样举重若轻、收效显著的,陈操之何以能有这般近似前瞻先知的能力?

    谢安心道:“待坚被这么个死无对证的谶言困扰,氐秦动乱是难免的事。现在就要看慕容恪是否如陈操之所说活不过明年秋,这个也很好验证。今年底明年初,应该就会有慕容恪是否患病的消息传来。”

    谢安赞道:“操之之智计。神鬼莫测。无怪乎桓郡公倚操之为左右臂,然则北伐建功,桓公或将伸其异志。皇极鼎革,此乃操之所乐见乎?”

    陈操之摇头道:“非也,我曾以魏武、晋文之事晓喻桓公,桓公颇以为然

    谢安上身前倾,问:“所以操之要助桓熙重建北府兵?。

    陈操之道:“是,还望安石公有以教我

    谢安安全明白陈操之的用心了,桓温固然是一代雄才,知人善任,却未必能看得清自己的儿子,桓熙、桓济扶不起的阿斗耳,操之这是想借势自强,此奇谋也,谁又能想到辅佐其子是为了削弱其父!

    谢安又问:“若有朝一日,操之能到桓公地位。又当如何自处?。

    陈操之笑道:“安石公太高看晚辈了,桓公地位既是因为其个人能力群,亦是形势造就,操之出身寒微,孤独无助,何能至桓公地位”。

    谢安道:“前有陶侃,后有桓温,操之能兴起亦非不可能之事。试言之。又何妨

    在谢安这样的智者面前,真诚坦率是取信之道,虚诡假诵是行不通的,陈操之道:“安石公应知晚辈为人,晚辈求学问、重情义,似非遗臭后世之人……这是化用桓温“大丈夫不流芳千古便遗臭万年”的典故,以示与桓温有别。

    谢安朗声大笑。说道:“操之“似非,二字用得甚妙,不敢确定更显真诚,若一言断定有所不为。反见虚伪

    陈操之微笑端坐,领受谢安的夸奖。

    谢安蒲蔡扇一摇,说道:“操之赴京口时,我儿缓度可随你同往。”

    谢缓度便是谢安之子谢琰,长谢玄一岁。与谢道韫同年,美风姿、贞行寡言,现为中书省著作郎。陈操之在谢府也见过谢琰几次,但甚少交谈,据说这个,谢琰与叔伯兄弟都很少往来,恐怕不太好相处,但谢安既肯让谢琰随他去京口,这表明陈郡谢氏会全力支持他重建北府兵,陈郡谢氏由谢尚、谢奕直至谢万经营多年的豫州军府虽然因为谢万”小击二已丧失了控制权,但两淮诸将出自豫州军府的不在吵数,训陈郡谢氏的关系依然密切

    陈操之不掩饰自己的喜色。恭拜于地道:“多谢安石公

    谢安解开心结。甚是愉快。似乎还想与陈操之说些什么,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蒲扇遥指西边。说道:“阿元知道你来了,在等着你呢,操之去吧。陈操之向谢安施礼起身,往听雨长廊而去,心情甚是畅快,只是谢安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让他颇感尴尬,如今谢道韫的身份已经挑明,谢安却似毫不避忌,虽说这些天他日日登门是给谢道韫看病,但谢安的态度显然不仅于此

    陈操之也不愿多想。对于谢道韫。他自有感情在,即便是友情吧,他也很愿意来看望她,希望谢道韫的病尽快好起来,而且,与谢道韫这样聪慧机辩的女子相处是很振奋精神、心情很愉快的一件事,至于其他,请君看那秦淮河的流水。回旋曲折而始终向前。

    桓温在广陵只驻留了三日。即从陆路还姑孰,九月二十六登卯日,桓温率西府步骑万人来到距离建康东北方的小城白石,屯兵观望一

    建康板士庶一日数惊,以为当年王敦率兵攻入建康之事将重演。内外惶惧,人人自危,以琅琊王司马昱为的高官显贵更是频繁聚,商议对策,但白石距建康不过五十里,步骑急行,半日可到,在桓温强大的军力面前。司马昱诸人束手无策,而且。都城内外禁军也掌握在桓温的四弟、中领军桓秘手里。桓温若要逼宫篡位,起码在目前,司马皇室是没有一点抵抗能力!

    皇帝司马昱这时刁感到了恐惧,大集群臣共议对策,尚书仆射王彪之、尚:“必先遣使去白石,问明桓大司马屯兵白石意欲何为,责以大义,令其还镇姑孰

    琅邦王司马昱问:“哪位可奉此使命?。

    众官面面相觑,皆不敢领命,桓温若要篡位,谁敢去樱其锋,何敢当面责以大义,只怕是一刀两段。

    御史中承谢安对琅琊王司马昱道:“承相可召郗侍郎和陈洗马咨询对策

    众官都点头称芝,郗和陈操之是桓温的心腹,问他二人最是合适。

    司马昱便于大司徒官衙召见郗、陈操之二人,叹道:“命之修短,本所不计,家国之事,遂至于此,由吾不能以道匡卫,愧叹之深,言何能谕!”又吟诵庚阐诗云:“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泪下沾襟。

    陈操之与郗对视一眼。郗道:“大司马温。方内固社稷。外恢经略。必不至于有非常之事。以百口保之

    陈操之也力陈桓温无异志。愿以宗族保之。

    司马昱心下稍安,道:“既如此,烦请两位去白石询问桓大司马意见

    郗道:“请承相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亲往问讯,愿附行。”

    司马昱便命尚书仆射王彪之与郗前往白石慰问桓温,王彪之、郗是二十七日午后出的,次日傍晚回到建康,关心身家安危的众官一路迎入台城,打听桓大司马意图。王彪之、郗皆不答,径入太极殿西堂拜见琅琊王司马昱,呈上桓温奏书,当时皇帝司马奕就在堂上。

    琅琊王司马昱看罢桓温奏书,叹息不语。

    皇帝司马奕不知桓温奏书写的何事,走过来问:“皇叔祖,桓大司马的奏何事?。

    琅琊王司马昱也不作答,只是道:“随我去见崇德太后。”

    皇帝司马奕心惊胆战地跟在叔祖司马昱身后往崇德宫而去,路上正遇朱灵宝、相龙二人,朱灵宝一脸谄媚地道:“陛下、大王,可有小人效力之处?。

    一直沉默不语的琅琊王司马昱终于勃然大怒了,喝道:“宿卫何在?。

    朱灵宝、相龙二人不知生了什么变故。站在那儿东张西望。还帮着喊:“宿卫何在?陛下有诏旨一”

    宿卫中郎将毛安之急急赶到,还没施礼开口,就听琅琊王司马昱道:“将彭城妖人卢辣、佞臣朱灵宝、相龙、计好及其党羽拿下。听候处置

    朱灵宝、相龙顿时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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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山雨欲来风满城

    具时褚太后方在崇德宫佛屋烧香,内侍启云!“琅琊王心心奏。”褚太后步出佛屋,见琅琊王司马昱与皇帝司马奕立在殿前阶辉下。神情有异,便问:小皇叔何事?”

    琅琊王司马昱叹息一声,低声道:“大司马温有表章在此,事关重大。请太后定夺。”说着将桓温奏书呈上。

    褚太后居崇德宫,吃斋念佛。早已不理朝政,心知若非惊天大事司马昱是不会来惊动她的,当即倚户视奏书数行:“帝早有疾疾,师从彭城妖人卢辣修习男女合气术,婪人相龙、计好、朱灵宝等,参侍内寝,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将建储立王,倾移皇基,百姓诧怪,朝议咸疑,谗说玲行,奸邪乱德。此基业之大患,存亡之所由也一

    褚太后执奏书的手微微抖,说了一句:“我本自疑此”

    皇帝耳马奕战战兢兢问:“太后,是不是大司马温想要谋反篡位?”

    褚太后悲哀地看着这个即将被废黜的皇帝司马奕,司马奕虽并非她所生,司马弈与哀皇帝司马不的生母是周太妃,这兄弟二人都没有一国之君的体统,一个服药求仙,以至于中毒而亡;一个合气求仙,人伦道丧,现在终于被桓温找到借口,要废帝立威

    褚太后没有理睬皇帝司马奕。只问琅琊王司马奕道:“桓大司马现在何处?”

    琅琊王答道:“屯兵于白石。

    褚太后点点头,说道:“小皇叔耍以国家社稷为重,统承皇极,莫为谦辞。”

    琅琊王司马昱跪到在地,连声道:“臣昱万万不敢,臣昱万万不敢。”

    褚太后叹息道:“王室维艰,皇叔不挺身任之,社提大计,将付于他人乎!”

    皇帝司马类这时听明白了,崇德太后这是要废他改立琅琊王啊,既惊且怒,但在崇德太后的积威下,他是敢怒不敢言,又知这定然是桓温所谋,直气碍手足冰凉,却是出不了一声。褚太后入显阳殿,女官侍候笔墨,于桓温奏章后批复数行,交给琅琊王司马昱,不觉泪下,说道:“还望皇叔小心化解此危机,莫使晋祝断绝。”

    琅琊王司马昱辞出崇德宫,命散骑侍郎刘享送皇帝司马奕回中斋,那意思就是软禁了。

    宿卫中郎将毛安之来报,朱灵宝、计好、相龙已经就擒,妖人卢殊与弟子许龙等逃脱,已派出卫骑追踪缉拿。

    司马昱召王彪之、谢安、高歉、陈操之等人商议,一面要派人去白石迎桓温入都,诏依诸葛亮故事,允其带甲仗百人上殿,一面要商量如何保全皇帝司马昱的三个幼子,虽说朱灵宝三人秽乱宫廷,但三个皇子也不见得就一定是杂种

    侍中高拨道:“朱灵宝三人死有余辜,不必审问,即日处死吧。”

    王彪之点头道:“高侍中所言极是。若审问时,那三人胡言乱语起来。有损皇室体面,不利于保全皇帝幼子。”

    琅琊王司马昱即传令左卫将军殷康,即于廷狱中缢死朱灵宝、计好、相龙三人,至于卢辣及其党羽。要加紧追捕。

    司马昱命御史中昼谢安、太子洗马陈操之前往白石迎接大司马桓温入都,十月初一丁未日,桓温率步骑三千抵达建康城下,驻兵城外,带三百甲士入城

    己百日,桓温在台城太极殿西堂召集百官,废立之事,旷代所无。不仅百官震栗,就是桓温自己也是悚动流汗,见于颜色。而且既,然要行废立之事,那么也需要一定的礼仪,大臣中莫有识其典故者。

    谢安对桓温道:“公阿衡皇家,当倚傍先代。”乃命人取《霍光传》,礼度仪制,很快就确定下来。谢安朝服当阶,神采毅然,不象其他官员那般脸有惧容,朝堂上的文武仪准皆由谢安取定,朝廷上下由此敬服谢安。

    尚书仆射王彪之宣崇德太后令。崇德太后的诏令就书于桓温奏章之后,令曰:“王室维艰,穆哀短作,国嗣不育,储宫靡立,琅琊王奕亲则母弟。故以入篡大位,不图德之不建,乃至于斯,错浊溃乱,动违礼度,有此三孽,莫知谁子,人伦道丧,丑声遐布,不可以奉守社稷、敬承宗庙,今废奕为东海王,还其旧第,供卫之仪,皆如汉朝昌邑故事,以承相、录尚书事琅琊王昱统承皇极。但未亡人不幸,罹此百忧。感念存没,心焉如割,社稷大计,义不获已,临纸悲塞,如何可言!”

    百官毕泪下沾襟,桓温亦汗湿后背,兢惧不已。“口入太极前殿,散骑常侍刘享收取废帝司马奕的肇绶准备转既

    废帝司马奕披头散,身穿白柯单衣,走出西堂,乘小牛车出神虎门,百官拜辞,莫不流涕。

    桓温心道:“司马奕只是一个昏君,我废了他竟也招惹了这么多眼泪。可见晋诈尚不能绝,我若仓促禅位自立,必致朝臣激烈反对,祸不可测,陈操之以魏武、晋文之事说我。此诚深谋远虑也。”

    桓温命侍御史、殿中监率卫兵百人送司马奕归东海第,又亲帅百官准备了乘舆和法驾,迎琅琊王司马昱于琅琊府邸,司马昱至此也只有当此大任,入朝堂更换服饰,著平巾棱、单衣,向东垂泪,拜受望绶,是日。即皇帝位,改元咸安。

    桓温居台城中堂,分兵屯卫,以确保建康城稳定,午后,桓温入太极殿拜见新君司马昱,桓温近年来患有痛风之疾,病足,不能疾走,司马昱诏谕桓温乘舆入殿,桓温事先撰辞,准备向新君司马昱陈述废帝的本意,是出自一片忠心,没想到司马昱见到他只是流泪,泣下数十行。没完没了,这样一来,桓温不免心有愧疚,竟不能说一句话,只好怏怏出殿,废帝的感觉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愉快

    桓温乘舆出神武门时,迎面一个黑面长须的中年贵人带着几个随从大步而来,见到桓温,怒目而视,竟不为礼,掉臂而去。

    桓温认得这是武陵王司马稀。官居太宰,是晋元帝的第四个儿子,后过继给武陵王司马品为嗣。上午桓温在朝堂召集百官时,司马稀就托病不至,这时却故意在他面前大踏步走过,这简直是对桓温的侮辱,桓温方才因新君司马昱的眼泪而有些愧疚的心顿时坚硬起来,心道:“我既至建康,虽不谋大举,却也要把这些障碍清理掉,这个司马稀颇有勇力,不好学而好武,有私兵数百,皆剩悍善战,此人定要除去。就趁此建康君臣人心未稳之际。尽早行事这一夜,建康百姓都是早早关门闭户,街道上人迹罕至,一片沉寂的建康城隐藏着汹涌的危机,陈操之在顾府与顾悯之相谈,顾悯之心里清楚陈操之定然参与了桓温废帝之谋,但事先陈操之未露口风,对此顾悯之也没有见怪,这种事顾悯之不想浸染过深,对于置身权力中枢边缘的三吴大族而言,对司马皇室与当权的桓氏以及南渡门阀之间的矛盾纠葛基本都是持观望态度,只想保有现有的地位就足够,既然陈操之想冒险出头组建北府兵,顾氏也愿意给予有限的支持,毕竟陈操之也算是南人士族,若能执掌兵权,对南人士族地位的提升不无稗益一

    次日一早,桓温坐镇台城尚书省。向王彪之示意欲废太宰、武陵王司马稀父子,王彪之道:“武陵亲尊,未有显罪,不可以猜嫌之间便相废徙,公建立圣明,当崇奖王室。与伊尹、周公同美,废徙大事,望宜深详。”

    桓温心意已决,他就是要趁废帝拥立新君的余威尚在之时行此事,此时阻力最若拖延时日,反会招致严重后果,说道:“武陵王稀不能率由王度,修己慎行,而聚纳轻剿,苞藏亡命,又息综矜忍,虐加于人,不预加警诫,将成乱阶,王仆射不见梁州司马勋之乱乎?。

    王彪之见桓温举司马勋为例,他无话可说了,梁州刺史司马勋正在西川作乱,柚若帮武陵王司马脐美言,照桓温的理论那就等于是为司马勋张目了。

    十月初三,桓温表武陵王司马稀诸罪,免去了司马稀父子太宰、散骑常侍之职,徙新安郡,不得私蓄甲兵,否则以谋逆论处。

    桓温既废帝立新君,又徙武陵王于新安,威势显赫,朝廷更赐钱五千万、绢二万匹、布十万匹,诏桓温留京师辅斑

    桓温自知建康世家大族不服从他的不在少数,留在建康反而不易行事。在姑孰遥遥威慑是上策,便先归白石,上书求归姑孰。

    十月初九,桓温回到了姑孰西府。他按陈操之所谋的第一步废帝立威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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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各有心机两不知

    一二温在离开律康回姑孰的前夜,召郗越、陈操!入大可母,除了世子桓熙在座,别无他人。桓温指着郗、陈操之二人对桓熙道:“阿大,郗君、陈君皆为父所敬重,汝须礼敬之,有他二人相助,汝方能克绍算裘,光裕大业

    桓熙避席,向郗、陈操之二人行顿大礼,郗、陈操之赶紧还礼,表示定当蝉精竭虑,辅佐世子。

    桓温废帝立威,颇为自得。问道:“子重对重建北府兵之事有何筹谋?此事宜急不宜缓,北伐良机不容有失

    陈操之道:“京口乃侨徐州治所,北中郎将戾希现为徐、充二州刺史,都督青州、晋陵诸军事。明公欲重建北府兵,灰氏这一关是绕不过去的

    戾希是帝后戚属,虽说庚皇后已崩,司马奕也被废为东海王,但庆氏一族已然坐大。除庆希外,庆蕴为广州刺史、庚友为东阳太守、庚倩为太宰长史、庚邈为会稽王参军、庚柔为散骑常侍,俱为显贵。

    桓温皱眉道:“嘉宾、子重可有良策?。

    郗事先已与陈操之私下商议过,当下朝陈操之微一点头,陈操之道:“世子要进入京口掌兵,若得不到徐州刺史的支持,更或者暗中掣肘。那就事无可为了,所以,徐、充二州刺史必须另选高明。”

    桓温知道陈操之与庚希有旧怨,说道:“庚氏盘踞京口,若无显罪,动他不得,否则恐怕会导致北府骚乱,子重既如此说,想必已有对策陈操之不是那种光提问题不解决的人。

    陈操之道:“明公可以庚希不能救许昌、汝南为由,表奏朝左迁戾希为护军将军,而以吴国内史郗公为徐、充二州刺史,都督扬州、晋陵诸军事,镇京口

    吴国内史郗公便是郗之父郗惜,郗惜。字方回。太尉郗鉴长子。晋成帝时袭爵南昌县公,征拜中书侍郎,历膘骑何充征北褚褒长史,迁黄门侍郎,转临海太守。永和末年以疾去职,居章安数载,升平四年因为弟郗昙病逝,郗盾复出。为吴国内史,郗氏在京口极有影响,北府军就是身为流民帅的郗鉴在四十年前组建的,在平定王敦叛乱中有功。后虽解散,但北府诸将俱在两淮诸州郡领兵,而且郗鉴次子郗昙依然手握重兵,升平年间郗昙曾任北中郎将、都督徐、充、青、幽、扬州之晋陵诸军事、领徐、充二州刺史、假节,镇下那,升平三年因为与谢万联兵北伐时因病退兵,后又与贼帅傅末波等作战失利。降号建威将军,随即病死,郗昙的职权被范汪继任,升平五年范汪因为北伐失期被桓温表奏朝廷贬为庶人,北中郎将兼领徐、充二州刺史这一重要职位落到了庚希手中

    静室无声,烛火摇摇,郗端坐不动,似乎陈操之所说的与他无关。桓温捻须深思,以不能救许昌为由将庆希降号为护军将军,诚然妙计。而且这与免为庶人不同。庆希尚不至于铤而走险,最主要的是继任者是郗目。这是徐、充二州诸将以及朝野内外都能接受的人选,以桓温的心意,其实是不愿意郗氏继续留在京口掌握兵权的,他很想让长子桓熙担任这一要职。但桓熙显然不具备那个资历和声望,桓温虽然权势熏天。却也不敢打破整个士族默认的规则。栽培桓熙还得循序渐进,当然,他三弟桓冲具备了这个条件,但桓温也清楚现在他尚不能控制长江下游晋陵京口的局势,欲则不达,让郗惜居京口总比庚希为好,郗目必须支持他儿子桓熙重建北府兵,待桓熙掌握了兵权,郗氏在京口的势力自然就相形削弱,还有重耍的一点是,郗追随他也是为了宗族利益,为得郗忠心。这时向郗示恩惠是适当的

    桓温笑了起来,赞道:“子重所虑极是。庚始彦昔日在吴郡刁难子重不成自己反而气得呕血,传为笑谈,如此庸才,哪堪重任向郗拱手道:“致意尊公,可准备赴京口之任了。”

    郗心下甚喜,面上不动声色,也不言谢,却问:“不知明公如何安排世子立足京口,世子现为豫州治州从事,以此职无法建军领兵。”

    这也正是桓温顾虑之所在,郗既然提出,那么就是有应对的办法了。善哉善哉,他座下的这两大谋士开始竟相献策了,桓温道:“嘉宾计将安出?”

    郗道:“目下诸郡长吏皆无空缺,世子要擢升颇为不易,然非州郡长吏不得领兵,奈何?。

    桓熙耐不住性子,接口道:“是啊,奈何?”

    郗道:“可直接表奏世子为刺史,如此招揽北府旧部也较显赫。”

    桓温怀疑道:“刺史?恐

    郗道:“江左诸州诚非世子所敢望,但中原诸州有何不可?”

    桓温被郗一语点醒,喜形于色,说道:“妙哉,嘉宾真吾之子房也。吾无忧矣!”桓温豁然开朗、疑难解决时喜夸赞出谋划策者为张良张子房。陈操之也曾被他这么赞过。

    陈操之亦笑道:“果然妙极,世子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名位。”

    东晋名义上有二十三个州。实际控制的只有十二个州,其中的北青州和北徐州还只是原州的一部分,其他的都是所谓的侨州,只在京口、晋陵一带设一个。州治衙门,管理本州侨民,并无实际辖地,这是王导当年为表示不忘恢复故土、安置流民而设的。州刺史往往是兼职,时置时废,去年桓温起的庚戌土断,取消了大部分侨州郡,保留的是司州、青州和充州,因为这三州的实际辖地时而收复、时而沦陷,可是因为不能真正治理,所以这三州的刺史都是由别州刺史兼任,比如庆希就是徐州刺史兼充州刺史,这三州中的司州至今无刺史,司州辖地就是洛阳一带。桓温第二次北伐收复洛阳后,朝廷曾诏拜王胡之为司州刺史,可是司州辖地的大部分处在鲜卑慕容控制下。晋军把守的只有孤零零一个洛阳。鲜卑铁骑随时可能攻将其攻陷,所以王胡子根本就没去洛阳赴任,王胡之去世后,司州刺史一直空缺,也没人想谋这个职位,因为没人敢去洛阳任职

    郗的意思是表奏桓熙为司州刺史,虽然有名无实,但可借此名位组建北府兵,桓熙想谋任其他实州的刺史千难万难,但徒有其表的司州刺史应该不是很难。

    桓熙这时也明白了,喜道:“郗侍郎果然大才,熙敬服不已。”

    桓温双手按着身前小案,耸身长跪,说道:“我儿桓熙若获任司州刺史,就以子重为佐,任司州长史或者司马。重建北府兵。”又对郗道:“嘉宾为我坐镇台城,有你二人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郗其实也想去做桓熙的副手。州长史主政、州司马掌兵,权力往往大过刺史,尤其是桓熙这种资质平平的庸人,但桓温既已答应荐举其父郗盾为徐、充二州刺史,那么肯定不会允许他参赞司州军事,太过热衷兵权最易遭桓温之忌,而且此事陈子重愿意去做,那就让子重去吧。

    桓温今夜与郗、陈操之一席谈,解决了心中两大疑难,心情畅快犹胜废帝拥立新君,道:“待我回到姑孰。即上表朝廷,希望年底之前,子重能随我儿到京口上任。尽快重建北府兵,在明后年的北伐中建不世功勋。”

    桓温兴致高涨,起身走到室外,命人置酒,他耍与郗、陈操之共饮,正饮酒间,一袭白裙的李静妹翩然而至,娇滴滴问桓温:“将军今夜这般好兴致?”桓温今夜的确愉快,笑道:“汝师在此。怎不行礼!”

    灯影下,李静妹长睫颤动、眼波盈盈,细柳腰肢轻折,向陈操之施礼道:“静妹拜见陈师,这些日静妹一直在建康,早知陈师回来。却不敢前去拜见问安。”

    李静妹低沉柔美的嗓音别有一种回肠荡气的媚惑,这年近三十的亡国公主丝毫不显岁月的侵蚀,丽色仿如二十许人,就在席前双手交握那么一立,绰约曼妙,风姿宛然一

    桓温笑吟吟带着赏玩的神色,那桓熙神情却稍微有些不自在,也只有陈操之这种有心人才能察觉“

    桓温方才多饮了几杯。老夫聊少年狂。笑道:“又何妨。倾倾与操之是师徒之义,不必拘束世俗礼仪,尽可前去拜见。”

    李静妹美眸斜睨,问:“将军,当真?”

    桓温大笑道:“倾倾你待怎样?可知陈操之对鲜卑第一美人清河公主亦不屑一顾,你纵有爱慕之心,也是徒劳。”

    李静妹俏脸飞霞。上前跪坐在桓温身边。恃宠地夺过桓温掌中杯,娇嗔道:“将军醉了,也说胡话呢。”眼波瞟向陈操之,眼神复杂。

    陈操之与郗对视一眼,二人一齐起身告辞,桓温命桓熙代他送陈、郗二位出府。桓熙脸有不豫之色,显然其父与李静妹的对话让勾起了他对陈操之的嫉恼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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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难为情圣

    子康城的十月凡经很有此寒其是夜里。月亮半圆冬甘小似寒霜,骑在马上迎着寒风,风月丝丝凉入肌理。

    郗与陈操之并骑,扭头看着一袭粗葛布单衣的冉盛,笑对陈操之道:“汝弟陈子盛强壮过人,此番重建北府兵,大有用武之地了。”

    陈操之道:小盛虽然勇武,但尚未经历过真正的战场磨砺。要学习的还很多,不仅仅是会背诵兵书就能领兵打仗的。”

    冉盛在马背上躬身受教:“阿兄教得是。”

    郗感叹道:“江左士风放幕。象汝兄弟这般好学勤励的少有钱唐陈氏不兴,没有天理。”

    陈操之道:“愿与嘉宾兄互相扶持、肝胆相照。

    郗侧头看着陈操之,这个当初在通玄寺高塔上与他辩难三个多时辰的少年现在已长成愧峨如玉山的青年男子,俊美、稳健、深邃如海,初见时,郗就对陈操之印象极佳。真可谓是一见如故,用佛法解释是前世的宿因,虽然二人如今都深深卷入政局漩涡,但彼此的好感不减。依然保持惺惺相惜的友情,在纷扰倾轧的政争中,这友情弥足珍贵一

    郗点头道:“肝胆相照,此语新奇,好,愿与子重相互扶持、肝胆相照。”

    友情让人温暖,那半轮偏西的寒月似乎都离得远了。

    郗想起方才在大司马府中之事,近身低声笑道:“子重固然端谨持礼、洁身自好,无奈俊美过甚。惹得情孽缠身,那李势妹你还得小心应对。”

    陈操之也的确有些无奈,说道:“我将赴京口,可以远离这个是非。”

    郗摇头道:“只怕没那么容易,子重没察真桓伯道自李势妹出来之后就神色有异吗?”桓伯道便是桓熙的表字。

    陈操之心中一凛,郗也看出来了,这桓熙与李静妹年龄相仿,以李静妹的美色要勾引桓熙这种人应该不是难事,李静妹动辄以亡国之人自称,似对桓温怀恨在心,这种人行事不可以常理测度,她会利用桓熙做出什么事实在是很难预料的,而且这种事也没办法对桓温说一

    陈操之郑重点头道:“多谢嘉宾兄提醒,我会小心应对的。”郗朗声一笑:“这个我信子重能从容应对,但谢氏女郎你该怎么面对?听说经子重妙手,那谢氏女郎病情已有好转是吧?”

    陈操之脸现尴尬之色,说道:“嘉宾兄有以教我?”

    郗大笑,说话声音却是压低:“我只有一个妻子,虽另有两个侍妾。但未用情,而子重周旋于两大士族女郎之间,皆能情投意合,不生嫌隙,此大才也,其难犹胜治国,我如何教得你!”

    陈操之窘道:“嘉宾兄莫要取笑小弟。”

    郗笑容一收,正色道:“我知子重对陆氏女郎用情极深,非陆氏女不娶,今子重渐入权力中枢。名实双归,陆始再如何冥顽不灵,也会醒悟的,子重定能迎娶陆氏女郎,而子重要重建北府兵,陈郡谢氏的帮助不可或缺,陈郡谢氏为什么要鼎力助你,谢安石、谢万石兄弟是拱手承让之辈吗?非也。谢安石是看重子重与陈郡谢氏的关系,什么关系,就是联姻,世族联姻,荣辱与共;这是最常见不过的,子重,你莫要对我说你与谢氏女郎只是同学友情一”

    说这话时,郗目视陈操之,朦朦月色下,眼神清亮,陈操之竟无言以对。

    郗一笑,继续道:“子重若是隐逸无为之人,那么要标榜古今情圣也无不可,只是既入仕途,那难免身不由己,攀附、联姻。这些都是壮大家族应有的捷径,与陈郡谢氏联姻百利而无一害,即便那谢氏女郎丑如无盐也得娶之,更何况谢氏女郎才貌双全,与子重也是感情深厚,当然,陆氏女你也得娶,如何把这南北士族两大门阀女郎一起娶过门,这是你要跨越的雄关,跨过去,事半功倍,一片坦途;跨不过去。即便不是步步荆棘。也必左支右绌,子重其勉之,哈哈,告辞。”

    已到歧路口,郗带着几个随从分道而去,陈操之与冉盛数人回横塘顾府,冉盛方才听到了郗那一番话,这时靠近道:“阿兄,郗侍郎说得很是,阿兄还是两个都娶吧。”

    陈操之瞪了冉盛一眼,失笑道:“你才多大,我到要你来劝了,说娶就能娶吗?”

    冉盛道:“弟过了年就是十八了,男子十六就是丁壮。”

    陈操之笑:小盛十八了,也该娶妻生子了。”

    没想到这么随口一句话,却让冉盛吃了一惊的样子,连声道:“我不娶妻生子,我不甘(二午。怀早呢。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对吧。阿旧

    说这话时,冉盛心里浮现的是一个前齐眉、后垂肩的女孩儿,这女孩儿粉搓玉琢、精灵可爱,雪白小手执一卷帛书,曼声吟哦,忽然眼睛一瞪,娇叱道:小盛,你错字连篇啊,教你这么多遍了还是记不住。唉,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你又不是朽木,你是九耀山那结实笨重的青网标木!”女孩儿很严厉,让冉盛既提心吊胆,少年的心却又莫名的快活,对那女孩儿是无比敬爱,这两年冉盛岁数渐长,偶尔也会想些终身大事了,那只要一想到那个让他既畏且敬且爱的女孩儿,冉盛就不敢多想,而且他现在姓陈了,奈何!

    陈操之却是没有察知冉盛的心事。说道:“小盛要灭了燕国再成家吗。那也很好。”

    冉盛岔开话题道:“阿兄,我们现在可以回钱唐接丁嫂嫂她们来建康了吧?”

    陈操之踌躇道:“我将赴京口,而且要时时往来两淮,接嫂子她们过来只怕不妥,不过;嫂是一定要来的。”又道:“过几日再决定吧,年底前总要回钱唐一趟。”

    说着话,横塘顾府已近,却见顾府门房大步迎出两人,向陈操之施礼道:“陈使君回来了,我家小郎主到了。”

    陈操之凝目一瞧,这二人是平舆苏家堡的私兵,喜道:“子翼兄到了吗,甚好。”便入厅相见。

    苏棋正由顾悯之陪着在厅中相谈。顾悯之对这些流民宗帅不甚礼遇。因为苏棋是来投奔陈操之的。所以耐着性子陪同说话,见陈操之回来,如释重负。略说数语,便告辞入内院去了。反正陈操之是半个主人。可以应客。

    对于远道而来的苏驻来说,顾悯之这种彬彬有礼的冷淡让他心下有些不快,问陈操之道:“陈使君还寄住在顾府?”

    陈操之明白苏骖的感受,笑道:“我陈氏有新建宅第在秦淮河畔,尚未迁居过去,我知子翼兄要来,已命人为子翼兄及随从准备好居处,我这就领子翼兄前去,也好作长夜之谈。”

    苏棋见陈操之对他亲切如昔。也愉快起来,便带着苏氏私兵二十余人跟着陈操之、冉盛去秦淮河畔的陈宅东园。当夜与陈操之秉烛长谈。苏驻这一路行来,时时听到有关陈操之的传闻:陈操之与陈郡谢氏女郎的事、陈操之一回建康便痛殴皇帝宠信的侍臣之事、然后便是皇帝被废之事

    苏驻相信皇帝被废与陈操之有绝大的干系,皇帝想纳陆氏女郎为妃。这触及陈操之逆鳞了,所以皇帝被废了,苏棋见识过陈操之在氐秦和邯城那翻云覆雨的智计和手段,虽然说废帝立新君的是桓大司马,但苏棋有理由相信这是陈操之因势利导的结果。

    陈操之对苏棋说了他将辅佐桓温世子桓熙重建北府军之事,苏棋大喜。这正是他所盼望的,忙问:“诏令已下否?”

    陈操之道:“尚未,待诏令下了之后,我或许要再次前往两淮招揽诸坞堡流民宗帅和乞活军,子翼兄少不得要随我奔波。”

    苏棋振奋道:“苏驻自平舆来建康。就是为了追随陈使君而来,陈使君但有差遣,驻敢不尽力。”

    陈操之微笑道:“这话在桓世子面前可不要说,桓世子气量尚不够恢弘。”

    苏棋心领神会,道:“苏棋明白。”

    陈操之道:“夜深了,子翼兄早些安歇,明日随我去拜会桓大司马和桓世子,桓大司马明日将归姑孰。”

    次日一早,陈操之带着冉盛、苏棋随同百官去新亭为桓温送行,陈操之觑空向桓温、桓熙父子引荐了苏骑,桓温甚喜,命桓熙要重用苏棋。待司州刺史诏令下,即征辟苏棋为军司马,协助招揽淮北流民建军。

    恭送桓温西去,陈操之与众官回建康,见到谢安、谢万兄弟并骑而行。便向谢安、谢万引见苏棋。

    谢万道:“平舆苏家堡,也算得淮北势力不小的坞堡,昔在豫州我亦曾听闻苏郎主之名。”

    谢安见陈操之将苏棋向他引见。暗暗点头,说道:“操之、陈裕、苏少郎主,就请随我兄弟回府,饮酒叙谈。”

    苏骋见名动天下的东山谢安石对他如此礼遇,真有点受宠若惊,心知这是因为陈操之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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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干净的文字,写优雅的时代和艺术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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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王羲之在呼朋唤友畅游山水、优雅地写他的《兰亭集序》;谢安还隐居在会稽东山,每日携妓优游林下,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江东崇尚风度和仪表的名士们宽袍大袖,服五石散、挥着麈尾清谈、驾着牛车游玩、谈音乐、论书法、琴棋书画、寄情山水、有各种潇洒放诞、不拘礼法的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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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VIp书友群:5o21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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