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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零四章 夜会

    “跟着他。”

    “是。”

    品红楼三楼处,一间客房临街的窗子半开着,一道白色的人影立在窗边,俯望着楼下街道上,在夜色中远去的人影。

    李恪坐在房内另一侧,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时而在膝上的古琴轻抚,断断续续的琴音遮掩了楼下的哗笑声。

    立在窗边的白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刚正的中年面孔,李恪抬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不解。

    “穆师,你似乎太过看重这卢智了,对一个无根无基的小子,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这名穆姓白衣中年人,竟然被李恪这心高气傲的皇子,以“师”相称!就连弘文馆和崇文馆专职负责教习皇子的先生,也没有受过李恪这等“师”称过。

    “殿下,欲成大事者,眼光要放的长远一些,往往就是这种看似无关痛痒的人物,到了最后,愈是能有扭转乾坤的作用。”

    “是我多言,穆师这么做,一定有你的原因,”李恪的脸上露出受教的神色,他轻轻地拨弄着一根单弦,状似无意道:“刚才他同你密谈,说了些什么?”

    白衣中年人走到茶案边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香茗,轻品一口,“只是一些交易罢了,对殿下您有好处。”

    李恪拨弦的手顿了顿,交易?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子,不过是受了些圣眷,有什么能拿出来交易的?

    白衣中年人看出他的疑惑,并无多解释,向后靠在软背上,闭眼道:“殿下,可否抚琴一曲。”

    李恪压下疑惑,将酒壶置在一旁,摆正琴身,娴熟地拨弄起来,婉转低吟的琴声,隐约泄露出抚琴之人的心思。

    ***

    卢智在离开品红楼后,穿过两条宽敞的街道,便走入一条幽深的小巷,不足二十步,就闻身后传来几声短促的“铿锵”之音,又有衣料摩擦声,走满三十五步,便察觉到一阵不缓不慢地脚步声,紧跟自己而来。

    在巷中有户人家门前挂了盏灯笼,他停下脚步,扭过头看向已经走到自己身后的苍衣青年,问道:

    “有几人?”

    卢耀的剑仍挎在腰间,没有出鞘的迹象,“三人,过了几招,你不是说不让我伤人吗,我便点了他们的穴,半个时辰就可解开。”

    “嗯,”卢智突然对他一笑,“有你在,真是方便许多,不如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了。”

    卢耀是卢中植一手培养起来的,也是最近才“借”过来一用,而今竟是打起了挖墙角的主意。

    卢耀面色不改,道:“我现在不就是跟着智少爷吗?”

    长相老实的人,并不代表他傻,听出卢智话里的含义,不管他是否是在说笑,卢耀简单的一句话便又挡了回去。

    卢智摇摇头,转身继续朝前走,卢耀不远不近地跟着在他身后,两人曲拐了七八条小路,方才走至一条长街上,又东行七八丈,便见一院门,正是呈远楼后院门所在。

    院门紧闭着,卢耀上前,长短三两声敲了一阵,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门内有一下人模样的小个子男人,借着手里的灯笼,将夜色中站在门外的两人看清,而后将半扇门打开,躬身请了他们进来。

    穿过进门小院,卢耀就不见了踪影,卢智一人跟着那下人来到卢中植的房间外,也没传报,便独自走了进去,下人从外面将门重新掩上,伸手招来一名护院,在门外走廊上守着,自己又走回后院门口看守。

    卢中植正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瓷碗在喝药,见到卢智进来,伸手招了他过来坐,然后咕咚几口将药咽下,碗放在一边。

    卢智轻皱了一下眉头,还没走到他跟前,就嗅到了苦涩的药味儿。

    “上次见您不还好好的,怎地还喝起药来?”

    卢中植听出他话里难寻的一丝关心,捋了捋胡子,道:“无妨,毕竟年纪大了,天一转凉,就易受风寒。”

    风寒?卢智听出他说话的声音无恙,又瞥了一眼那碗中剩下的一点点药渣,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卢老爷子将手放在膝盖上,问道:“事情可是有什么进展。”

    自同卢中植相认且谈妥之后,爷孙两人就一直在分头寻找着十三年前残余的线索,卢种植多年没有归京,人脉大不如从前,可胜在他手中能用的人多,卢智在京中积虑三年,加之圣眷所在,自然也有他的门道,于是,每隔上一阵子,就会碰个面,相互交流一番。

    因卢智有言在先,不查清当年之事,只要卢氏和他们两兄弟的名字一日还挂在房家的族谱中,一家四口便不会如卢中植的意,认祖归宗,所以卢老爷子一头忙着寻证,另一头则想方设法地欲把他的女儿和孙子们从房家剥离出来。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房乔尽管近年并不十分如意,但毕竟是三品大员,位极人臣,又得皇上重视,他家中正室一位一直挂着卢氏的名字,卢智和卢俊都在族谱中,绕是卢中植有国公勋位在身,加之被封特进,从表面上比他略显一筹,实则堪堪齐平,而圣意所在,卢中植实是要弱上一筹。

    房乔对外宣称卢氏三口被掳,若要揭穿他这瞎话,必当暴露出卢家四口身份,当年卢智“杀”了小妾,一尸两命,虽那妾命不值一提,腹中男胎也不能同嫡子相提并论,就算身份暴露,卢智不会因此获罪,却终要落得个弑弟的恶名。

    卢氏“生死不明”,和离不行,卢中植便两次寻上门向房乔要休书,都被他明言拒绝,在恼怒之余,就四处给他下绊子,就拿那次遗玉当街讥讽之事来说,隔天他就通了御史上书到皇上那里,可都被不了了之,卢中植也借此更看清了些皇上对房乔的袒护之意。

    相较于卢中植的积极,其实,卢智并未将心思放在查证当年,他更看重的是现在还有将来,要让卢氏和遗玉更舒坦的过日子,必须要去经营,而非洗清!

    卢智心中,要不要在卢家本家认祖归宗实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就算不认,他依然是姓卢,依然能报复。卢智这个人,不会因此缺斤短两,相反他寒门的背景,能带来更多的便捷。

    当然,他是不会将这种想法告诉一心盼着他们还原正身的卢老爷子。

    卢智看着满头银发的卢中植,道:

    “进展是有一些的,丽娘那个女人,连同那个死去的芸娘,原来都是长孙皇后身边的宫女,在房乔投靠安王之前,二女就在一次宴上被赐给了他,那丽娘据说还是隋朝一个将人之后,芸娘倒是没什么特别,我先前问过娘亲,这女子生的异常美貌。”

    “我有一点很是不解,在芸娘死后,房乔将我关起来——外公,娘看不明白,你应该能想到,若不是房乔授意,娘又怎么能从守备森严的房府中带着我们逃脱。”

    卢智早就猜到,当年他被关,怎地就偏是卢氏从卢家带来的家生子去祠堂守门,怎地就那般顺利让他们逃了出来,显然是经过房乔授意的,但这却是他头一次向卢中植说明。

    卢老爷子的脸上并没有惊讶,显然也已经猜到,只是他眼中却带着迟疑,“智儿,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点的?”

    “很早,早在我们一家人,还在小山村里,靠着几亩薄田度日的时候。”卢智面无表情地告诉了他。

    卢老爷子神色一变,皱起眉头,语带忧色,“你既知道他当年有心放你们,为何——”

    卢智突然轻笑出声,眼睛微微弯起,却不见目中半点悦色,“为何还怨他、为何还恨他?外公,你觉得我还要感激他不成,感激他让娘郁郁寡欢,感激他的宠妾害我背上弑名,感激他让小玉当了四年的傻子!”

    “我是要感激他,若不是他为了忠字,让我娘死心,带着我们逃离了这长安城,我和卢俊怕是同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纨绔一样,无所事事,小玉则像那房大人的爱女一般,蛮横无态,我娘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滋有味地为自己活着。”

    他语气平淡,一席话说来半点不带波动,但卢中植听在耳中,这把年纪,历经了风霜,却仍是难免心酸,喉涩,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智儿,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也还怨恨着他?

    卢智神色一软,收了笑容,摇头道:“您是娘亲的爹,是我们三兄妹的外公。”

    卢中植见他神色认真,方才咽下郁气,暗叹之后,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刚才说你不解,是不解他为何要关你?”

    卢智眉头轻皱了一下,缓缓道:“有件事,娘没让我说,我便没有同您讲,现在看来,那事情却是甚多疑点。”

    “嗯?”卢中植一听说卢氏还瞒着他事情,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脸色一绷,又恢复成严肃的模样。

    “当时我们逃离长安之后,在西郊就被人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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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五章 三说往事

    “当时我们逃离长安之后,在西郊就被人截了下来。”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

    卢中植面露严色,当年他得知爱女被房乔欺负地携子离京之后,先是愤怒,后来一路从江南赶到关内,冷静下来,便想清楚,若没房乔默许,卢氏带着两个儿子,如何能从房府出来,只是他去询问房乔,那人却半点详情也不肯告诉他。

    害的他原本还当房乔将卢氏母子给藏了起来,后来随着圣上登基,他才确定,房乔也不知道卢氏母子的行踪!

    按说以房乔为人,放了卢氏,怎么会不派人跟着,后来他一直怀疑,当时是出了什么岔子,房乔派去的人,定是因为什么原因,跟丢了卢氏他们。这会儿听到卢智讲当日被截,才又想起这么一茬。

    卢智道:“我那时小,记不大清楚,后来再长两岁,就缠了娘讲与我听,当时娘悲愤之下,就将我从祠堂偷放出来,带了我们逃出家门——”

    他语气一顿,扭头注视着卢中植,似笑非笑地说:

    “这件事情说来可笑的紧,小玉和卢俊都不知道,娘那时带了我们离家,起初哪里是有远走高飞之意,不过是当房乔在气头上,想着带我们去避一避,等到风头过了,再回家去,且她还有一丝心思,在你们身上,盼着哪日那个位子定了,您还会回来。”

    卢氏的性子是冲动,早在房乔接了二妾回府,便心生凉意,可因为孩子们却生生忍了下来,就算被房乔凉透了心,她也会顾着孩子们的前途,堂堂士族大家的嫡子,怎可因她一时意气,就漂泊他乡。

    “啊?”卢中植自认为是了解他那有时缺筋少弦的女儿,查得她因负气离家之后,压根就没想过,她会有暂避的想法。

    卢智一边回忆,一边道:“我们天明前就出了延兴门,几里地后,在郊外遇上一伙蒙面人,他们刚劫下马车,便从道路两旁蹿出十几名布衣刀客高喊了一声‘保护车中之人’,双方打斗起来,我们在车上没有敢下去,恰有一蒙面人被刺死在车门外,头顶开了车帘,面巾掉落,娘正好认得,这是房乔圈养的武人。”

    他哼笑了一声,眼中泛着些许愉悦:

    “您也知道娘的性子,不擅推测,却喜欢想弯,这事情也凑巧,若不是那群蒙面人先出现且有劫持之举,后又出现灰衣刀客高呼着‘保护车中之人’,当时她便以为那些蒙面人劫住我们去路,真是房乔因您的缘故,生了对她下死手的打算,原本她便心灰意冷,愣是因为我们兄弟才忍了下来,遇上这种事——”

    卢中植忍不住插话,“你说的那些灰衣人,是什么来路?”

    被卢智这明白人一讲,卢老爷子便猜得,那些房府的蒙面人,哪里是去杀人的,分明是想将卢氏带到别的地方去,可那灰衣人就让他费解了,哪里又跑出这么一路人?

    卢智被他打断,便话锋一转,道:“您听我先说完——那些灰衣刀客同蒙面人势均力敌,双方打的难分难解之际,我娘一时愤慨,便将那死尸踹下,叮嘱我们抓着车栏坐好,就驾着马车一路逃开了,那些蒙面人待追赶,却被灰衣人一一拦下,最终我们将那群人甩在了后面......”

    ***

    十三年前

    卢氏怀着身孕,带着两个孩子驾着马车一路疾奔,跑了一个上午才停下,将马车弃掉,欲改水路的时候,却突然腹痛难忍,还没上船,就晕倒在岸边,卢俊早就被吓哭,卢智要懂事些,知道向人求助。

    一家三口虽换了最普通的衣裳出逃,但在京外之人的眼中,也是富贵的,便有一人生了歪心,欲骗他们钱财,被卢智识破后,趁着岸边人烟稀少,就要强抢。

    “清天白日,也能让我撞到这等宵小,正好拿你撒气。”

    就在卢智和卢俊同人争夺行囊的时候,打岸边树林里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腰上别着一把剑,怀抱一只粉色的襁褓,说着话,朝他们走来。

    那宵小之徒许是胆小怕事,当场就松了行囊,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这汉子见卢俊满脸泪痕,卢智一脸警惕,瞄了一眼他们身后晕倒在地的卢氏,咧出露齿一笑:

    “可是需要帮忙?”

    说完就将怀中襁褓塞给了不到他腰高的卢智,“搂紧了,要是摔坏了我这个,我可不管你们娘肚子里那个。”

    卢智慌张地收紧双臂,看了一眼怀中正在酣睡的婴儿,那汉子已经一把将大肚子的卢氏抱了起来,对两兄弟道:

    “拎上你们的东西,跟我走。”

    正是走投无路时候,两个孩子尚且年幼,哪里想的那么多,卢智抱着婴孩,卢俊力气大些,提了两包行囊,就跟着这大胡子的汉子离开了岸边。

    汉子将他们领到附近一间小村子里,寻了家农户给了些银钱,将卢氏安放好,又让农妇去请了村里年纪大些的老妇,替卢氏查看了一番。

    许是卢氏底子好,孩子没有出事,睡了一晚,第二日醒来便无大碍,见过了那汉子,对其拜谢后,在对方的询问中,便半真半假地说了自己的经历,道是夫君死后,因家产争执,才带着儿子,被人追杀到此地。

    那汉子看着是个精明人,信不信姑且不论,只是问道:“你们要躲去哪里?”

    “蜀中。”卢氏御车狂奔之际,就想过日后要去的地方。

    那汉子哈哈一笑,很是好心地道:“那咱们顺路,不如我送你们一程,这逃跑的本事,可还没几个人及得上我。”

    卢氏在被蒙面人拦劫后,就恐再被抓到,孩子们会有危险,且这汉子救她一次,又带着个婴孩,不像是坏人,她没多犹豫就应了。

    “夫人爽快,那咱们就搭个伴儿。”

    两人说定后,当日早上就向村民拿钱换了些干粮,买下一头老牛,套上车板,朝着蜀中去了。

    在汉子的带路下,一路上他们换了三次马车,走过两次水路,终是进了蜀地,刚到一城县,在客栈居住了一晚,第二日,汉子便不辞而别。

    到最后,卢氏也只知道,那人姓杨。

    ***

    卢智将离京之后,辗转波折的几日讲完,伸手取过桌上的凉茶咽下大半,侧目看着沉思中的卢中植,道:

    “我儿时记忆中一直有这么模糊不清的一段,后来年长一些,听娘讲过,才契合起来,外公问我那些灰衣人的来路,这恰好是我不解的,我曾反复思索这些事情,原以为他们是外公的旧部,可现在却知道他们不是。”

    卢中植的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扣着,“我当时将根基都迁往南方,京中留人也不过几道眼线,你说那些布衣刀客,武艺不俗?”

    “嗯,那些人明摆着是知道房乔意图,若是对我们有恶意,当时就该杀了我们,但他们却拦着房乔的人,给了我们逃跑的机会。”

    卢中植问道:“那些刀客可还有其他特征,招式言语之类?”

    “您又没教过娘武艺,她哪里懂得什么招式,她看事情黑是黑,白是白,就连她把当时的事情讲出来,我也是东拼西凑了几日,才捋顺的。”

    卢氏同卢智讲这些事的事情,大部分是带了不悦和主观念想的,比方说那些蒙面人突然出现,她一开始就讲,是房乔派来的人,卢智再问她如何知道,她才接着讲是从那跌落在车门边的人身上辨出来的。

    灰衣刀客们身份不明,无迹可寻,卢中植目露失望,卢智转移话题:

    “房乔打的如意算盘,在我们离开长安之后,西郊劫下马车,将我们安置别处,对安王道是我们逃脱,对外则宣称去养病,欲等安王事败之后,再将让我们母子现身,便不会得罪您,谁知阴差阳错下,先是灰衣刀客,后又让我们遇上那个姓杨的男子,丢了我们,他只好在皇上继位后,说我们被安王掳去。”

    可以说,卢氏母子失踪,之所以后来无人寻得,完全是那个杨姓男子的功劳。

    卢中植听他分析了一遍,点头表示赞同,随即颇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你娘现在知道,当年她是误以为那姓房的小子去派人去害她吗?”

    卢智扬眉,“自然知道,认了外公后,她便得知房乔当年是暗投安王,我一将这个中原委理顺,便一并将事情告诉了她,您是第二个知道的,小玉和卢俊,我日后会再同他们讲。”

    卢中植在寻得他们一家四口后,会先找到卢氏,从她那里突破,是卢智没有想到的,卢智一直担心卢氏对房乔仍有余情,所以尽管他早就猜到房乔当年有意放他们,却一直没有同卢氏说清,但在卢老爷子将事情揭穿后,她的反应让卢智大大心定,才一股脑将事情都说与她听。

    卢老爷子听到他是第二个听得的,心中有些舒坦,眉间忧色去了一些,“那你娘她、她是怎么想的?”

    卢氏当年同房乔结合,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是她自己看中的,卢老爷子就怕她对那小子还有情谊在。

    卢智的眼神突然变暖,轻声道:“娘说,已经过去的事情,永远不要想着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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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六章 有我教你

    遗玉盘着腿,坐在李泰对面,将自己不擅长的艺比项目细数了一遍,五根指头竟全都用上。

    李泰看清她在案后的小动作,待她数完,才闲闲地开口,“五院艺比中,五项都被评为最差的学生,国子监自办学以来,似还没有过。”

    遗玉暗自撇嘴,他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顺当,就好像她要成为第一个五项垫底的学生一般。

    琴、御、射,这些艺能在长安城中,只要是稍微富裕点的家庭,孩子们都是自小学起的,可他们兄妹却没那种机会。

    小的时候,卢智只知道看书,为了日后能参加科举,终日手不离书,卢俊则是要跑上几里路到镇上武馆去打杂顺便学拳,多少赚得几个小钱儿,卢氏和遗玉闲余的时候几乎都是在针线中度过的,绣活做多了,拿去卖钱,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后来到了龙泉镇,卢智进到国子监念书,开始有机会接触射御之类,知道只会念书是远远不够的,他便努力地吸收新的知识。那段日子,她和卢氏则是起早贪黑地做糖葫芦卖,后来日子变好,没多久,她也进到国子监中。

    因此,提及自己并不擅长的艺比项目,遗玉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倒生出些坦荡来。

    “我会尽量不做那垫底之人。”遗玉正色道,不管是用什么法子,她都不能垫底,被人小瞧和嘲笑还是次要,她是卢智的妹妹,若是丢人,那丢的不只是她一个人的。

    李泰看着她突然变得坚定的眼神,放下银箸,道:“御艺和琴艺,你就弃了吧。”

    七弦琴和骑马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对于遗玉这个新手来说,与其去博那微乎其微不做垫底的可能,还不如压根就不比。

    “我正有此意。”若不是弃的太多同样难看,她这不擅长的五项,都想弃掉。

    “书艺一项,你倒是有可能拿块木刻。”虽然不知道到时候书艺题目究竟是何,但凭着自创的书体,这国子监里,便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同遗玉相较。

    遗玉对书法亦是有着极强的自信,不光是因为她在境界上比起多数学生都上一筹,且她是真正醉心于书法的人。

    记得儿时最开始写字,都是在沙土上练习,家中没有余钱买纸供她挥霍,她便在笔划学的像样一些时候,才用卢智正面使过的纸张,在背面练字。

    她开始琢磨颖体的时候,更是风雨无阻地每日都要研究一会儿,哪怕是早上天还没亮便到长安去卖冰糖葫芦,夜深才同卢氏制好明日要卖的,她也会抽出时间来练字,直到新字体小有所成。

    李泰看着正侧脸思索的遗玉,异色的眸子滴流婉转,“射艺和棋艺,你不会是最差。”

    这完全是一句肯定句,遗玉听出他话里淡淡的自信,心中很是奇怪,虽说照着五院艺比的时间安排,射艺和棋艺都比较靠后,还有时间临阵磨枪一番,但绕是她现在能够拉开六斗力的弓,下棋不再荒腔走板,也没得这种自信,说她一定不会垫底。

    李泰看出她眼中的不信,端起酒杯,饮上一口,泛着水润光泽的薄唇中,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话来:

    “有我教你。”

    心头一跳,遗玉盯着手边酒壶的目光,微微滞留,这四个字听起来简单,实则同他先前的话是因果关系,因为“有我教你”,所以便有“你不会是最差”。

    但关键却不是在这四个字上——

    “为、为何?”遗玉抬头,带着三分疑惑,看向对面那人冷淡的面色,不是问他为何有这般自信,而是问他为何要帮她。

    被她突然问到,李泰的双眼迷茫了一瞬,被她直直地盯着,青眸一转,避开她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望向书房门口挂着的三色嵌边帘子。

    “今晚你迟归,没有练箭,等下补上。”说完,他便不再开口,径自用起晚膳。

    矮案的遮挡下,遗玉放于裙面上的两手,轻轻扯着衣料,李泰的避而不答,反而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从九月末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后,好像有些事情,已经渐渐开始变得不同,偏离了轨道,朝着让人难以预测的方向延伸而去。

    李泰待她的不同,遗玉早就所觉,可是现实的距离,却让她无法多想这份并不单纯的不同,身份、年龄、立场,这些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是朋友,而若说是敌人——

    她更加不想,愈是同这个人接触,就愈是能发现他隐藏在沉静背后,吸引人的特质,因着这份若有若无的吸引,她才总是在明知不能再靠近的情况下,一再忘记警惕,一再放松,一再靠近,卢智怕就是清楚这点,才会特意提醒她,不要与李泰过于亲近。

    就在遗玉静静思索的时候,李泰已经用完膳,唤阿生进来吩咐了几句,便到西屋去更衣,没有叫下人进来使唤,进门之后,他便和衣坐在床头,右手在胸口处轻按了一下,眼中迷茫的神色晃动。

    遗玉再被阿生叫出屋后,院中已经是灯火通明,李泰立在走廊边,见她出来,让她立在院中画有脚印的那处,依着早晨用过的法子,两指按在她的肩窝,凭着感觉她的脉动,控制她射箭的动作。

    因心中有碍,遗玉难免有些精神不集中,表现比早晨那会儿不如,阿生在一旁看了满脸疑惑,李泰却没有多说,只比早晨多让她加了两箭。

    ***

    亥时三刻,李泰入眠,遗玉从西屋走出来,将门掩好,转身见到守在门外的阿生,犹豫了一下,凑过去。

    “阿生哥。”她双手握在身前。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阿生露出温和的笑容,“卢小姐有什么事儿?”射箭那会儿,他便察觉到她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现下同他主动说话,他便更是好奇。

    “呃...”话到嘴边,遗玉却发现自己问不出来,只能干笑一声,“你脸上的疤淡了些,那药膏是否用完了,我又带了一盒过来。”

    知她生生转了话题,阿生也没辙,答道:“药还多着,多谢您,不然我这脸上留着一道疤,好姑娘都给吓跑了。”

    他借了那日遗玉塞给她药膏时候说的话,本想着逗了有些闷闷不乐的她开心,可遗玉只是勉强一笑,对他摆摆手,便回自己房中去,阿生望着她的背影,眉头轻轻蹙起。

    在她走进屋中后,才小声嘀咕道:“沈剑堂那臭小子...搞什么名堂...都快憋死我了。”

    ***

    遗玉回到房中,心思杂乱的她,让平卉研磨,准备写字。五院艺比将近,又赶上房乔找到了他们,正是多事之秋,哪里有胡思乱想的时间。

    她有些使劲地拍了一下脑门,惊地端茶进来的平彤连忙上前问她怎么了,安抚了两个被她举动吓了一跳的丫鬟,她便铺开纸张,半个时辰之后,方才静下。

    夜深,遗玉洗簌后,独自躺在被烘的暖暖的被窝里,回忆着早上在龙泉镇的家中,房乔那一番言辞。

    虽不全信他,但若是事情没有个七八分的真切,他又怎会说出口。

    那么除了他,与当年种种,关联最深的便有四人:安王,韩厉,芸娘和丽娘,

    丽娘和芸娘是长孙皇后的人,这件事若不是房乔亲口说出,她是怎么也想不到的,包括卢氏和卢中植在内,提到当年那两个怀孕的女子,都只说是房乔自己私养在外的,看样子,安王亦不知这事情,不然怎么会在韩厉的教唆下,趁着秘密回京住在别院时候,强占了貌美异常的芸娘。

    这一点,应该是真的。

    至于房乔所说,同丽娘发生那种关系,是因为韩厉的算计,遗玉对此不置可否。卢氏自己说过,在出了二女的孕事之前,她同房乔夫妻七八年,够不上相濡以沫,却也算得恩爱,房乔在房母的干涉下,有过几次纳妾的机会,被卢氏坚决地否了,他便应下她,不再纳妾。

    因着这约定,两人和美了几年,却在卢中植同卢氏断绝关系后,因着芸娘和丽娘的出现,活活在失去亲人,只剩爱人的卢氏心口抽了血淋淋的一鞭。

    芸娘怀的是安王的种,那就暂且不提,可丽娘腹中骨肉,的的确确是房乔的,卢氏同她提起往事时,曾说过,二女进府后,大夫诊断,怀孕是在卢氏前后,那前,必是被安王抢占的芸娘,那后,想来就是丽娘。

    前生便孑然一身的她,对于男人没什么了解,却也听说过,男人大多都是下半身动物,在这世上的人看来,出轨并算不得什么,对于寻常女人,嫉妒是难免的,可对于卢氏这样的女人,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两女的事情先前是瞒着卢氏的,后来没多久便被揭穿,说是韩厉所为,若他真对卢氏有心思,那到也不是说不过去。

    房母因不喜失了娘家势力的卢氏在家中作大,一得知二女消息,便将人接回府中,恰房乔接到安王来信,让他好生照顾芸娘腹中血脉,这里又说是韩厉所为,若是真的,那韩厉此人,端的是称得上算计人的一把好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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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七章 画像

    韩厉为数不多的信息都是从房乔口中露出,但从这简单的信息中,却能看出此人的不简单来。

    家道中落后,凭着平阳公主和卢氏的馈赠,改名换姓后,能独身一人在凶险的西北商道上成那枭雄之事,若无一身胆气和满腹心机,怎能成事。

    对于房乔来说,敌明我暗,一开始,就算他再是堤防,也不会料到一个早就失踪经年的人,会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安王的背后,借着安王的手,去算计他。

    若韩厉的目标是为了帮助安王夺位,那遗玉只能道他一句阴险,可他这番大费周章地算计房乔,且向安王隐瞒了房乔无间的身份,显然不是一心助安王登位,他的目的是在卢氏身上!难怪房乔会说,他对卢氏心思“极端”。

    韩厉先是借了二女让卢氏和房乔离心,然后拐了安王对卢氏生出不满,在一旁冷眼观看房乔冷落妻子,甚至连房乔给卢氏母子安排的后路,都那般巧妙地插上了一手。

    可是,为何他这般明显冲着卢氏去的作为之后,却任由卢氏母子沦落他乡,这么多年都没有去寻找...不对,卢智对她说过,母子三人在渡河前,曾经遇见一名杨姓男子,这个据说逃跑功夫了得的男子,带着他们辗转波折,抵达了蜀中,卢氏又有意躲藏,便花费银钱落了新户。

    是否因为这样,韩厉才失去卢氏踪影,这么一来,便说的过去了,毕竟在大唐广阔的国土上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卢中植花费了大量人力和财力,一寻便是十余年,都没有找得他们。

    按说失去卢氏踪影,韩厉会撒气在房乔身上才正常,可房乔最后是成功地帮着皇上掀翻了安王党的船只,怕是到了最后,安王才知道房乔卧底的身份,那几年里,韩厉又在做什么!是否是经历了什么意外,不然怎会突然没了动作?

    这番推测下来,在感叹阴差阳错的同时,遗玉心中对房乔和韩厉两人,皆无好感,这两人似乎都太过自信和自我,从没想过身处阴谋和算计漩涡中的卢氏,会受到怎样的伤害。

    再说丽娘此人,房乔上午当着他们一家人的面,只简单一笔便想将她带过去,可那么关键的一个人,又怎么是他轻描淡写,就能让遗玉忽略的。

    若说在暗处,处处都有韩厉的影子在,那在明处,便是处处都有这丽娘的身影在,从一开始被韩厉算计与房乔发生关系,后来又被房乔当作了替代卢氏的挡箭牌,之后他们离京——不知这女人又跟着房乔经历了怎样的事情,能让房乔那日在绸缎铺子时,那样维护她们母女。

    房府替安王接风那夜,芸娘陷害了卢智,她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抓了年幼的卢智双手,做出一副被他“推”下水的动作,当时许多宾客都只看到了后半段,误会卢智是无疑的。

    遗玉没有忘记,卢氏说过,最先惊声尖叫的,是丽娘。

    房乔说,安王是于他不在别院时候,强要了芸娘,那同住别院,同事一主的丽娘,想必也知道芸娘腹中的孩子是安王的吧,这惊人的秘密,知道的人本就极少,最起码卢氏和房母都不知。

    知道芸娘腹中骨肉是安王的,当时见到她落水,丽娘反应比别人大,看来是正常的,可怪就怪在,她指认了卢智!

    尽管院中宾客看见的不少,可因着丽娘最开始的指认,那些没有看清楚的,也都将卢智同杀人凶手划勾,明知道卢智若是害死了怀着安王骨肉的芸娘,会有何等下场,丽娘却在房乔到后,指认了卢智。

    说她是惊慌?她显然不笨,那么片刻的时间就算冷静不下来,也知道那么做对卢智是有害的,但她偏偏做了,房乔就算当时混乱,事后也该看清楚她那时的不对,然而,他当晚仍是宿在丽娘院中。

    房乔只说后来韩厉给他看了证明卢智清白的书信和证人,却一字没有提到丽娘当时的举动,没有提到丽娘和他共同保有安王骨肉的秘密,没有提到他“偏宠”丽娘的举动。

    但是,看似一直在受害和被利用的丽娘,时隔十几年,过的那般滋润不说,还在最近被提了平妻,虽提妾为平妻也不是没有的事情,可堂堂三品大员,家中无正室坐镇,却让一个妾提上来的平妻管理着内宅。

    关于丽娘和房乔之间,这些看似古怪的地方,却让遗玉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这两个人,绝对是一起经历了一段事情,太子和安王争斗最白热化的那几年,绝对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也许,就是因为那些事,让房乔对那丽娘生了情谊出来,也说不定。

    躺在床上的遗玉,眉头轻轻皱起,这么一来,房乔对丽娘的态度,的确有了解释,可他那日见到她娘,为何又有那般动情之举,甚至当场潸然泪下,她可以看出来,他的眼泪不似作假,尽管他一直在解释在辩驳,但他在看到卢氏头一眼时,那种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的确还对卢氏,有感情在,尽管经过这么多年,那感情不知还剩下多少。

    “呵...”遗玉双手遮在眼睛上,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一声,人的感情,永远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看似简单的事情,只要是掺杂了感情,那便会乱成一团麻。

    或许再过几年,等她到了嫁人的年龄,做了他人妇,一样要面临夫君同其他女人的关系,左拥右抱的男人在这世上太过正常,这是活在古代女人的悲哀。

    新婚之后,许是有甜蜜的时候,如同曾经的卢氏和房乔,之后诞下子嗣,儿女环绕膝间,在这期间,又怎么保证夫君不去拈花惹草,到时,她或变成那些寻常女人,争宠暗斗,或变成卢氏那样,冷眼旁观,有一天,或被薄情的夫君,还有心机的小妾,害到她头上,害到她的子女——

    心头一凉,遗玉猛然坐起身,披散着长发埋头于膝间,丝被中发出她模糊不清的低语,“...我不要...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呢喃一阵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抬起了头,捂在眼上的手缓缓放下,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乌的发亮。

    ***

    长安城房府

    房乔自下午回府之后,便一个人呆在书房中,他的书房,向来不允外人入内,就连丽娘,也不例外。于是,直到他晚上才乘了马车出府,在他走后,一直坐在正房厅中,听着管家回报消息的丽娘,才放了茶盏,领着两名丫鬟,朝卧房走去。

    丽娘的住处,并不在正房之中,她是另有一座院落,虽然比那两名妾侍要气派不少,但到底不是正室居所。

    进了二道门,在一间已经提前烘暖的屋子里坐下,立刻便有下人进屋端茶奉水,摆上瓜果点心六样,丽娘先前在正房厅中喝了不少茶,便使帕子捏了块精致的点心小咬了一口,听见门外有人禀报,两名衣着整洁,模样机灵的丫鬟走到门前打起帘子,见一杂仆弓腰走了进来,便到门外去守着。

    “夫人。”那杂仆小声唤了一句,左右打量一眼屋中,然后才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叠了几层的纸张,双手托着,朝前走了几步,远远递过去。

    丽娘用帕子包着手,将那纸张接过,轻轻抖落开来,纸上的褶皱很是细密,她不得不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将其铺在一旁案几上,弄展了一些。

    这张白纸上,画的是个半身人像,因褶皱和些许脏污显得模糊不清,起初丽娘并没看出什么,但仔细盯了两眼后,双目猛然瞪大,按在纸张上的手指压得死紧。

    “这、这是从老爷书房里弄来的?”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杂仆惶恐地道:“冤枉!小的怎敢上老爷书房寻东西,这、这是被人收拾出来的杂物,准备丢弃的,恰被小的捡到,见上面画了女子相,觉得是老爷相中了哪家的妇人,这才揣来给夫人看。”

    “是何时的事?”

    “呃、应有一阵子了,老爷书房毕竟鲜少叫人去收拾。”

    “你下去吧,到绿波那里领五两银子,记得不要多嘴,不然依着你上次偷了府上器件去卖的事情,乱棍打死,也是使得的。”

    “小、小的不敢,多谢夫人赏赐。”那杂仆身形抖了抖,倒退着走出了屋子。

    门帘掀开,两个丫鬟欲走进来,却被丽娘吩咐呆在屋外。

    屋中只剩她一人时候,她才让自己的脸上露出震惊和不信之色,双手捏起那张画像,借着烛光,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足足一刻钟。

    那画上的妇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眉眼柔和,五官端庄秀丽,尤其是那眼睛,最是传神,眼角之下尚且占粘着几滴腊痕。分明有六分像丽娘有些模糊的记忆中,卢氏的模样!

    可她又不敢确定,毕竟过去那么多年。可眼下这画冒出来,在她看来,却是大大的不对劲,家中有关卢氏的画像极少,且都被收的严实,十三年,她也未再见过半幅,而她手上的,显然是新作,这画风不是房乔的,而凡是府上见过卢氏相貌的,又怎可能在这么多年后,仅凭着回忆,画的这般传神!

    (二更到)

第二一八章 高阳来了

    (粉红票271加更)

    初六,遗玉昨晚睡的并不好,可起来的倒是挺早,收拾妥当出了屋子,李泰已经在书房外面站着。

    遗玉走过去,行了礼,见他一张俊脸上,精神很好的模样,比较了一下睡眠不足的自己,多少有些哀怨。

    “没休息好?”李泰瞥了她一眼,见到她眼底很是明显的青色。

    “嗯。”刚应了一声,便掩唇打了个不小的哈欠。

    “睡不足会不长个子,你本来就矮。”李泰垂眼看着两步之外,只及自己胸口上面一点点的遗玉。

    “......”听着他这么直接的话,遗玉心中哀怨更重,眼珠子一抬,望着需要她仰视的李泰,反驳不上半句话。

    阿生站在李泰身后,见到遗玉扁下去的小脸,侧头偷笑。

    “先活动下手脚。”李泰还记得昨天早上见到遗玉时候,她那一套古怪的动作。

    “什么?”倒是遗玉一时反应不过来。

    阿生好心提醒,“就是您昨儿早上,做的那些怪异的动作。”

    怪异...遗玉看着一旁闲闲地等着看她做热身运动的李泰,还有笑眯眯地望着她的阿生,有些僵硬地开始伸胳膊踢腿儿。

    阿生起初看的有趣,还没等他笑出来,便被李泰一记冷眼扫过,忙侧过头去,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去看遗玉“作怪”,只是仍时不时斜着眼睛偷瞄。

    好不容易在两人明瞧暗窥下做完了一套热身运动,遗玉的小脸有些泛红,四肢热乎了起来。

    “去取弓。”李泰收回视线,朝前走了两步,站在朱色脚印边上,等遗玉带好指套,挂上箭囊,拿了弓走过来。

    她侧身站好,搭上箭后,李泰的手指便按在她的肩窝上,在遗玉轻微地缩了一下脖子后,他便收回了手,突然开口道:

    “你若是还像昨日早晨那般,射艺,也弃了吧。”

    这话语气很是冷淡,甚至有些凉凉的感觉,不像是学里先生对不争气的学生发怒,他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却很好地让遗玉瞬间清醒了头脑。

    五院艺比当即,想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握弓的左手同时捏住了箭头,遗玉空出右手在额头上“啪”地一声拍下去,在边上看热闹的阿生愣掉的目光中,扭头仰起脑袋,看着李泰道:

    “我会用心的,请殿下教我。”

    李泰从她乌黑的眼珠中,又寻见了那抹最常见的坚定之色,眉梢轻轻松动了一些,但仍是冷着语调:

    “那就专心。”

    遗玉呼吸了一次后,右手再次捏住箭尾,摆好了姿势,又被李泰调整了几下,她目光一沉,紧紧盯着箭身同弓身的交错处。

    “开弓。”

    “松。”

    简单的两声口令后,羽箭便飞快地脱离弓身射了出去,这一箭,勉强射在了靶垛边上,开弓大吉!

    遗玉扭头对着李泰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黑珍珠般的眼眸上,卷卷的睫毛轻轻抖动着。

    “继续。”李泰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笑脸,按在她肩窝上的两指轻挪了一下,便移开视线,沉声道。

    “哦。”遗玉对他的时不时冒出来的冷淡习以为常,又抽了箭出来,重新搭上。

    ***

    在马车上小盹儿了片刻,走到国子监门口时,遗玉忍住了下车后第三个哈欠,在门外瞄了一圈,除了那些意义明显的目光外,并没找到卢智的人影儿。

    “奇怪...”她嘀咕了一句,昨夜同卢智说好的,两人在国子监门前见面,她大哥一向守时,难道是她出门早了?

    这时候判断时间,一是看天色,一是闻鸡鸣,有钱人家中会有做工精细称漏,长安城中主要街道口处,设有日晷,国子监门口便有一座。

    “卢小姐。”

    遗玉刚走到日晷跟前看罢时辰,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唤,原本是当作寻事的人,便挂上标准地应付麻烦的客套笑容,转过身去。

    “...杜公子。”

    这回不是捣乱的,而是同她一个教舍的杜荷,那张仍带有少年稚色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昨日你没有来学里,是出了何事?”

    因临时接到卢氏病倒的信,两兄妹昨日都没有去上课。杜荷上午没见到人,下学便到太学院去寻人问过,得知卢智也没有去学里后,下午又专门找负责学生请假的院长晋博士询问,只知道是她家中出了些事情。

    说来两人关系也不过是普通的同窗,遗玉潜意识地不想一个“陌生人”说过多解释家中的事,便只“嗯”了一声,算做回答。

    杜荷心知她是在敷衍,仍是挂着笑,“那现在可是妥当?”

    “已经没事了。”遗玉出门的确比同卢智约好的时间早了一刻钟,这会儿只能站在门外等人,同杜荷说上两句话,也好挡住那些上前找茬的人,这么一想,她便没再用单音答话。

    “昨日的诗经课上,先生布下,让将《草虫》那篇默上三遍,后天要交,你别忘记。”杜荷见她没有往学里面走的打算,猜她许是在等卢智,便借这机会,同她搭话。

    “多谢。”遗玉脸上客套消去,对他轻笑一下,不管杜荷同自己套近乎是有什么目的,但他的确是有助人之举。

    “对了,你知道五院艺比吧?”

    “听我大哥说过。”许是将近人选名单出炉的日子,学里讨论五院艺比的人很是多。

    “你可能会被选上,最好事先准备一番,若是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说。”遗玉最近出了那样的风头,加上又是晋博士喜欢的学生,在杜荷看来,她入选的可能性的确很大,但平日上课时候也可以看出,她有些艺能不甚擅长。

    遗玉挑眉,心中好笑,一开始听闻五院艺比的事后,程小凤便说要帮她,卢智后来又指点她,甚至昨晚李泰也开口说会教她,眼下再加上个杜荷提出帮忙,似乎身边不少人都比她还在意五院艺比的事情。

    “杜公子也有可能入选,你还是安心准备,介时好帮书学院拿了木刻。”那天她在教舍里听了几句闲话,多有提到书学院可能参比的人选,杜荷也是新生之中热门的人选之一。

    杜荷扬唇一笑,“我可没有卢公子的本事,不做垫底就不错了。”

    这谦虚的话被他说出来,不显得虚假,遗玉能从中听出些许洒脱来,一时便高看了他两分,说来这杜荷同她挺像,在国子监里,都是有一位才名颇高的兄长。

    她还好,毕竟是个女子,又没有什么家业要继承,但杜荷就不一样了,身为杜尚书的二儿子,身份地位、名声才学,处处有个压他一头的大哥,能够想开,的确不易。

    “你谦虚了,听说你御艺是极好的。”

    杜荷听她提到了御艺,显然来了兴趣,刚要接话,余光便瞄到已经走到他们四五步外的卢智。

    “杜公子。”卢智先是唤了一声杜荷,方才伸手将遗玉拉到跟前,塞了只油纸包给她。

    杜荷向卢智回礼,一面同他浅浅说着话,一面悄悄侧目打量正揭着油纸包的遗玉。

    油纸包里放的草莓卷,对遗玉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昨日携卢氏进京前,特地将家中菜园子里的东西都打包了一遍,以免他们不在家中,被野猫糟蹋。

    这一包草莓卷,显然出自卢氏之手,这么一大早的,吃到带着热气的草莓卷,固然是高兴,可遗玉一想到卢氏不知多早就起来做这点心,便想同卢智说道一番,无奈碍着杜荷在边上,只好小小咬了一口,尝到娘亲做的点心,心里就暖暖的。

    “回教舍再吃,莫在外面吃了风,要着凉的。”卢智搭了一下她的肩,带着她朝学里面走。

    杜荷走在卢智的另一边,一路上没再开口多说什么话,就是眼神时不时去瞄遗玉,卢智见了,便放缓步子同遗玉走的一致,借着身高和体型优势,堪堪挡去他的目光。

    许是前几日看的多了,今日走在学里,打量遗玉的人明显少了一些,但三人走到书学院门口时候,却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一变。

    在国子监待了三年多的卢智还有半年的杜荷,皆是轻皱了一下眉头,看着院子里来往学生有些故意放轻的手脚。

    “以磊!”卢智略提高了声音,立在门口,朝着院中一道人影喊了一声,那十五六岁的少年,脖子来回扭了下,见着门口的卢智,才快步走过来。

    “卢大哥。”

    “怎么回事儿?”尽管心中有些猜测,但卢智还是出声求证。

    这被唤作以磊的少年咽了口唾沫,低声道:“高阳公主来了。”

    遗玉的目光从手捧的纸包上,缓缓抬起,“高阳公主来了?”她重复了一遍。

    “嗯,”以磊点点头,小心扭头看了一眼远处一排教舍,再回头有些同情地看着遗玉,道:“就在、在丙辰教舍坐着。”

    高阳公主受帝宠,但她的性子却太过娇蛮,在国子监中,同时收到追捧和畏惧两种对待,很显然,在书学院,后者居多。

    (三更到,求粉红票!)

第二一九章 一本字帖

    自十月开学之后,短短几天内,遗玉遇到的事情太多,她险些就要将某号人物给忘去,高阳回来了——这对她来说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高阳是太学院的学生,这么一大早跑到书学院来,还刚巧待在丙辰教舍,外人看来,多是同她交好的长孙娴的关系,可遗玉心中却隐约觉得,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走,我将你送到教舍门口。”卢智左臂在她肩上一搭,不容她拒绝,带着人就往里面走,杜荷参加过高阳的生辰夜宴,知道她同遗玉的纠葛,对那位公主睚眦必报的性格很清楚。

    话说遗玉同高阳公主的恩怨,最早要从大嘴巴卢俊开始说起。这位公主同卢智是一年进的国子监,不过卢智是去年转到太学院后,才同这位公主结识的。

    高阳此人向喜结交有才学的年轻公子,卢智初入太学院,因着在四门学院的名声又是魏王府下文学馆学者,自然被高阳瞄上,后来她又认识了陪卢智一起到学里住的卢俊。

    卢智和卢俊这对兄弟,一俊一秀,一动一静,模样都是顶顶好的,在这京城油头粉面的公子堆里,找出这么一对俊秀的兄弟实是不易,加之两兄弟不同于其他公子对高阳的阿谀,因着一种新鲜感,她便有一阵子,很是喜欢同卢俊斗嘴,一来二去没有发飙过,卢俊便少了忌惮,时不时溜出一两句惯常挂在嘴边夸奖遗玉的话来,这也算是高阳最开始对遗玉没有好印象的原因。

    后来在生辰夜宴上,高阳几次刁难遗玉,都被一一化解,宴尾更是出了狠点子,将从魏王府别院偷出来的凶禽作为斗签时候的“猜物”,却不想那凶禽见到遗玉之后竟然一副家鸟的模样,最后冒出来的那名刺客,更是害的高阳被李泰当众训斥,大大丢了脸面。

    宴后遗玉在杏园养伤期间,李泰又将高阳气走,一连几次吃瘪都没能发泄,她便将所有过错都算在了遗玉的头上,若先前高阳只是不喜遗玉,到了最后,却是彻底将她给记恨上了。

    遗玉早有心里准备,八月时候长孙娴曾特地转过话给她,说是高阳出塔之后,定邀她一聚。她们之间有什么好聚的,摆明了就是在警告她罢了。

    丙辰教舍门外平日上课前,还有几名不同教舍的学生凑在一起说话,今日门口却是静静的,方圆三丈内连道人影都不见,遗玉看到有两三个同教舍的学生都抱着书袋立在隔壁教舍墙下,伸着脑袋朝丙辰教舍门口看,就是没人敢进去。

    “这是怎么了?”遗玉还没见过这种阵仗,小声问卢智。

    杜荷听到,抢在卢智开口前解释道:“高阳公主每次到咱们院来,大家都是这样子。”

    遗玉眼角一抽,脑中突然蹦出一个词儿来——淫威。

    她这么一瞬的瞎想,三人已经走到教舍门口,遗玉仅是朝里看了一眼,便停下了脚步。

    教舍里面为数不多的学生都规规矩矩地坐着,翻书地翻书,写字的写字,没有一个像前几日那样交头接耳的,当然,不包括西边靠窗第三排座位附近或坐或立的五个人。

    遗玉脑袋朝后侧仰了一下,确定教舍门口挂的牌子是“丙辰”二字,秀气的眉头才轻轻蹙起。

    背靠着窗子席地而坐的柴天薇率先看到立在门口的三人,对着正在随手乱翻桌案上书册纸张的高阳低语了一声。

    坐在赵瑶位置上正在看书的长孙娴抬起头,同高阳一起,朝并立在门口的遗玉三人看去,她们身边正在说话的另外两人立刻安静下来。

    双方隔着半间教舍对视,遗玉和杜荷弯腰先是行了一礼,卢智仅肩膀前倾了一下,算是见过。

    “殿下。”

    身穿雪青色冬装,衣襟镶嵌着特殊金边的高阳眼中戾气一闪,抬高下巴,对着卢智道:“卢智,好久不见。”

    一道圣旨将高阳禁到了尼摩塔整整三个月,虽然是因她不尊师重道而起,可却没少了朝中御史和谏官的推波助澜,高阳并不机灵,起先只当是自己倒霉。可长孙娴却在经过一番查证后,从当日挨了高阳打的那个方典学身上摸到卢智的线索,并在高阳出塔之后,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她。

    高阳就算以前是欣赏且对卢家兄弟有好感的,可在知道她被关进塔里全都是卢智在背后一手策划,眼下没有立刻翻脸,已经是在长孙娴的再三提醒下才能忍住。

    她称呼和态度的改变,卢智自然察觉到,从那次生辰宴后他设计高阳被关起,就没想过能瞒住。

    该有礼节已经周到,遗玉扭头看卢智,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便从他手里接过书袋将放着草莓卷的纸包塞进去,挎到肩上,进了屋,卢智背手站在门口,看着她同杜荷一前一后朝着窗边那列座位走去。

    杜荷在第一排停下,放了书袋,并没有坐下,而是眼带担忧看向已经走到第三排的遗玉。

    “殿下,快要上课了。”遗玉脸上挂着浅笑,低头对着正坐在她座位上,将矮案上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的高阳。

    “撕拉”一声,高阳顺手摸过一本薄薄的字帖,看也不看立在身侧的遗玉,翻到中间部分,一手轻扬便扯下一页,这是初二来学时候,晋启德博士托人赠给遗玉的新字帖。

    遗玉看着她五指慢慢并拢,将那残次不齐的纸张窝成一团,抬起胳膊轻抖了一下手腕,那团纸便轻轻砸在遗玉胸口处,又被反弹到前排那个学生的后脑上。

    前排那个男学生缩了缩脖子,好像没事人一样仍是继续写字,长孙娴阖上书,高阳嘴角一扬,继续伸手去撕纸。

    杜荷眉头一皱,还没等他开口,就见遗玉猛地弯下腰,白皙的小手五指张开,“嘭”地一下重重地盖在那本被摊开来放的字帖上,不但制止了高阳的动作,这般突然的举动,加上那一声“嘭”响,还让毫无设防的她捏着页角的手被吓的一松。

    遗玉此举,莫说是一旁看热闹的,就是高阳也没有料到,她对遗玉的印象一直还停留在那个任她发飙摔杯子训斥,却不敢吭声,“畏畏缩缩”的小姑娘上。

    高阳公主最近心情很不好,被禁足在尼摩塔中三个月,好不容易出来后,又被平阳公主抓包,拎到昭华府管教,忍气吞声地从昭华府出来,刚回宫又不知是哪里惹毛了皇上,被训斥一顿后,又被禁足在殿中,昨日好不容易撤了禁令,今天她来学里,本就是为了撒气来的。

    其实这国子监中,能供高阳撒气的学生大有人在,可她偏偏挑上了遗玉,不得不说是因为昨夜长孙娴看似无意的几句话挑拨。

    到底是刚刚“刑满释放”,高阳不会做的太过分,且现今遗玉是国子监的学生,不同先前的平民身份,能够让她随便胡来。这撕书和丢纸团,小小羞辱一下,不过个开头,后面等着遗玉的招数还多的是。

    照着高阳她们的想法,遗玉是肯定不敢反抗的,就是个挨打受气的主,却不想这头还没开,在座的人就被她这一巴掌给震住。

    教舍里静了片刻,看书的写字的假装闭目养神的,都齐齐把目光移到第三排窗边。

    高阳看着死死地按在字帖上的那只小手,脖子一扭,斜眼盯着近在咫尺那张小脸,一字一句道:

    “你找死。”

    目前为止,敢在高阳面前拍桌子的,整个长安城也找不出第五个来,因为能承受的了她脾气且能压的住她的,真没有几个。

    坐在她们后面的长孙娴,眼中闪烁着奇怪的笑意,高阳被禁足许久,并不知道遗玉的变化,可她却是一连吃了几次瘪,清楚的很,今日带了高阳来撒气倒是其次,想看遗玉惹怒高阳才是真,却不想遗玉会那么配合,仗着卢智在,半点气都不肯受,长孙娴在暗笑她高估卢智的同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遗玉听到高阳的威胁,两眼轻眨了一下,将那本被撕去一页的字帖拾了起来,直起腰,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将那本字帖翻到第一页,双手拎着两边书角,递到高阳面前。

    柴天薇坐的位置,刚好能将那页上几列清冽的字体看清楚:

    “自老友处得见小姐三十七字,深有所感,故连日书帖一册,赠知己焉——虞永兴。”

    教舍里的其他学生,只见遗玉在高阳露出发怒的征兆后,气定神闲地将那本被撕破的字帖在她面前举起,高阳神色一滞之后,便扭曲起来。

    “你!”高阳握紧放在案上的拳头,眼中怒意饱胀,却强忍着不能发泄。

    虞永兴,即虞世南,被圣上亲口赞为五绝,皇子们念书的弘文馆学士,银青光禄大夫,当朝响当当的文学北斗。他的笔墨,随便拿到哪里去,就算不被供起来,也是当作珍宝收藏,高阳却撕了他的字帖,这无异于是在天下所有文人的脸上扇了一记耳光,若是这事被传了出去,怕后果不比关在塔中三个月,要好上多少。

    高阳撕那字帖的时候,只是随手拿来,哪里有细看,谁能想到这么一本外观普普通通的册子,竟会是虞世南的亲笔。

    (一更到)

第二二零章 暂且记下

    遗玉从头到尾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容,看着高阳扭曲的脸色,垂头抚平褶皱和破损的字帖,将它塞进怀中,方才很是好心地开口道:

    “殿下,这可糟糕,若是被人知道您这般对待...恐怕——”

    她语气轻顿一下,装模作样地轻拍了一下手掌,“不然这样,我不说,您也不说,那不就没人知道了,可是——”

    高阳紧紧咬着牙,“啪”地一巴掌拍在案上,本就被遗玉含糊不清的话,弄得一头雾水的众人,顿时讶异地看高阳咬牙切齿地问遗玉:“可是什么?”

    已经有些被关怕了的高阳,实在是不愿意刚被放出来,就再沾惹上这等事情,尽管她心中将遗玉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暂且给她记下。

    立在门口的卢智,看到这里,眼中已经尽是笑意,又不着痕迹地盯了一眼正皱眉望着遗玉的长孙娴后,才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口处。

    遗玉脸上笑容一收,轻叹一口气,有些心疼地道:“您也知道这东西极是难求,我是因缘巧合,才得了这么一份,如今被您毁去......”

    说来也巧,遗玉自得了这字帖,每日带在身上,课堂闲余时候,便会摹上一会儿,前天下午一时入神,将这帖子折了个不小的印子出来,她便将其夹放在厚厚的一摞纸张书册中间,想要借此压平,可下学时候,她急着跟在先生后头走,就忘记将这字帖收回,却不想隔了一夜,今早会被高阳随手翻了出来。

    遗玉这是自从杏园那次之后,头一次见到高阳,同先前两次不同,那时的她是谨慎小心的,生恐惹怒了这阴晴不定的公主殿下,严重的话或许小命不保,但今非昔比,她已不再是一介平民,虽地位同高阳公主仍是天差地别,但是在心态上却没有以往的十分忌惮。

    若是放在平时,恐怕高阳就算是豁出去被长安城的文人诟病,被皇上知道后训斥,也会同她拼个鱼死网破,可据她推测,高阳被关进寺内三个月,这刚出来没多久,显然是不愿再惹上这样的麻烦。

    虞世南所赠的字帖被毁,遗玉一面心疼,却也看到了暂时甩掉麻烦的契机,一页大家真迹,换得一阵清闲,眼下对于诸事缠身的她来说,是相当值得的。

    高阳听她兜圈子,就是不提重点,很是不耐烦道:“你有话就直说!”

    杜荷从遗玉冲着高阳拍桌子起,就有些呆呆地立在原处,将高阳和遗玉的一系列变化看在眼里,这会儿听到高阳的话,更觉惊讶,无它,他从这娇蛮公主的语气中,竟然存在这一丝妥协?

    遗玉弯下腰,一手撑在矮案上,在高阳的瞪视中,凑到她缀着精美坠子的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就连离高阳最近的柴天薇都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遗玉刚将“悄悄话”说完,高阳脸色一变,阴寒地斜了她一眼,便拎起裙角站起身,俯视着遗玉挽着发髻的后脑勺,沉声道:

    “本宫暂且记下了。”

    冷哼一声后,高阳便在柴天薇的呼叫声中,大步离开了丙辰教舍。柴天薇见状,连忙同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学生小跑着跟上。

    这些“外人”一走,原先站在门外观望的几名学生忙跑了进来,教舍中一下子就变得热闹,大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

    从高阳忍怒不发起,眼中便没了笑意的长孙娴,脸上仍挂着得体的笑容,心中却是揪巴在了一处。

    遗玉仍弯腰一手撑在桌上,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就势扭过头,正对上长孙娴投来的目光,两人相视之后,遗玉俏眼一弯,轻声道:

    “长孙小姐,先生就快来了,你还不回自己座位上吗?”

    长孙娴笑容一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起身朝自己座位走去。赵瑶冲着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待她落座后,才不满地对遗玉道:

    “卢小姐,这是我的座位,长孙小姐坐这里,又没碍着你。”

    对她不似前阵子亲切的态度,遗玉不置可否地一撇嘴,将自己座位上刚才高阳坐过的软垫放到她的案上,食指一点她手边刚刚长孙娴坐过的那只边上绣着精致花纹的软垫,道:“赵小姐,烦劳。”

    赵瑶目光一移,看到手边那只精致的软垫,方才窘迫地拿起来递给遗玉。

    遗玉接过卢氏亲制的软垫,当着赵瑶和后排长孙娴的面,在上面拍打了两下,似是要掸去不曾存在过的灰尘,才重新放到地上,转身盘腿坐好,开始收拾被翻的一塌糊涂的桌案。

    杜荷缓缓收回目光,嘴角噙着笑容,轻轻摇了两下头,方也坐下。

    ***

    长安城怀国公府

    新修的怀国公府,座落在朱雀大街西二街的长兴坊内,府上平日偶有来客上门造访,都是规规矩矩在门前十丈外便下了车马,步行过来。

    这大上午的,冬季的阳光白的透亮,也就这会儿能稍有些暖气,打东边驶来一辆马车,在离国公府不远处停下,一身着青色深衣的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同车夫交待了两句后,便一个人朝着国公府的大门走来。

    “砰砰”,他拉动门环,敲了两下,便有人从里面将门拉开一道缝隙,站在门内的下人刚刚看见他的脸,便露出苦色,弯腰小意地行礼之后,才道:

    “房大人,您、您还是回去吧,我们家老爷他、他是不会见你的。”这下人说完,也不敢就此当着来人的面儿关门,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麻烦你将这封信,交给怀国公大人。”房乔从袖中掏出一封用腊涂口的信笺,递给那守门的。

    “这...”下人的表情很是为难,他就一守门儿的,在这国公府上,是下等的仆人,外面立着的人他惹不起,家中老爷他更惹不起...怎么这两天他就这么倒霉,亏他还一直沾沾自喜在国公府守门是件轻松的差事。

    房乔温声道:“我这封信的确事关重要,若是迟了,恐耽误大事,国公大人应该只说不让我进去,却没说,不让我送信进去吧?”

    下人脸色一阵犹豫,府上是吩咐下来了,总管再三交待过,不能放这人进来,的确是没说过不让他送信进去。

    “那、那好吧。”下人接过信笺,压根没想到,总管没说不收房乔的信,可也没说过能收房乔的信。

    房乔朝后退了几步,大门重新阖上,他便站在门外等候,吹了整整两刻钟的冷风,门才重新打开,刚才那个下人一脸狐疑地探出脑袋在门外一扫,见着没有离开的房乔,笑着道:

    “房大人,我家老爷请您进去。”其实卢中植的原话哪有没有这么好听,什么请不请的,只说是让人滚进来,但这下人却不会这般学嘴的。

    ***

    长安城房府

    房之舞一早便同闺友约了去东都会逛街,这将近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带着捧了大盒小盒的一名丫鬟乘车回到府上。

    进门之后,她便一边磕着手中纸包里的新鲜炒货,一边询问迎上来的管家,“我娘在哪?”

    “应是在正房。”

    “你们把东西放回我屋里去,仔细别把我那几只陶人儿摔坏了!”房之舞随手将瓜子皮丢在地上,朝正房走去。

    半路上就有两名丫鬟跟上,她穿厅过廊进到正房客厅,却没见丽娘的身影,屋里除了一名丫鬟外,便剩一只快要燃尽的火盆。

    “我娘呢?”

    “夫人回院子去了,小姐您饿吗,离午膳还有小半个时辰,要不奴婢去给您端碗——”

    “不用。”房之舞不耐烦地挥挥手,又领着两名丫鬟朝丽娘的院子走去。

    她今日在一家珠宝铺子里,看到一套极漂亮的首饰,可那老板却说是给旁人预订的,连她搬出中书令千金的身份,也没能将那套首饰买下,这才一回府便急着找丽娘,想让她想法子去把那套首饰给买来。

    房之舞进到丽娘的院中,眼神一扫,就见到东首那间屋外立着绿波和青柳两名丽娘的贴身丫鬟。

    她走到那间房门外,刚要开口问话,就听绿波小声对她道:“小姐,夫人刚睡下,您若要进去,那便轻声点。”

    房之舞敷衍地点了点头,绿波才将帘子轻轻掀开,让她一人进去。

    房之舞进屋之后,并没有刻意放缓手脚,直接走到卧房门口,掀起帘子,便见躺侧对着她躺在床上小寐的丽娘,刚要张口唤她,余光却瞄见她伸在被子外面的手中,轻轻攥着的一张纸。

    她走过去,弯腰捏着那纸张的一头,轻轻一抖,便从丽娘手中将那发皱的纸张拿到自己手中,待她借着窗外的光亮看清楚手中的画像后,却是歪着脖子自言自语道:

    “咦,这不是那日我丢掉的吗?”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便被攥住,吓了一跳的房之舞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见躺在床上的丽娘猛地睁开眼睛沉声问道:

    “你说什么?”

    (二更到)

第二二一章 女人心

    房之舞被突然醒来的丽娘吓了一跳,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挣着手腕,自顾说道:

    “娘醒啦,女儿有事与您说,我看上了——疼!娘您干嘛!”

    丽娘猛地一捏她的手腕,厉声道:“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鲜少见到丽娘板起脸色的房之舞,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说什么?”

    “娘是问,这画像你见过?”丽娘看着她迷糊的模样,忍住急躁,松开她的手腕,撑着身子坐起来后,从她手里抽出那张纸。

    房之舞揉着发疼的腕子,撅着嘴道:“见过啊,在爹书房见过,还是我拿去丢的。”

    “你丢的!”丽娘的声音猛地提高,她原以为这画是房乔随手丢弃的,尽管见到卢氏画像心有不安,却也踏实不少,可这会儿听到房之舞的话,心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冒出来。

    “对啊,”房之舞点头之后才发现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嘴巴,闷声道:“不、不是我,我没上爹书房去。”

    房乔的书房虽没有特意派人看守,可的确是不让外人随便进的,房之舞虽然知道,但好奇之下,还是曾经偷偷摸进去过几次,书房里多是些书籍之类她并无兴趣的东西,因她前几次都没乱摸乱碰,便没有被发现过。

    房之舞是丽娘教养大的,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她怎么看不出来,当下便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和蔼一些,拉着她坐到床边,拿过她刚才被自己捏疼的那只手,一边轻揉,一边温声道:

    “小舞,你是不是乱翻你爹的东西了?若是被他发现你偷偷溜进书房玩,定会罚你抄上几日的书。”

    房之舞一听要抄书,连忙捂在嘴上的手放下,道:“娘,您可不要告诉爹。”

    “好,娘不说,那你与娘讲,你上你爹书房做什么去了?”

    房之舞吱吱唔唔道:“前几日我同杜小姐他们一起喝茶,有位陈小姐带了一方洮砚炫耀,大家都夸那砚台好,我记得上次人家送爹一方好砚,便偷偷到的爹书房去找......”

    丽娘知她爱显摆的个性,急着问正事的她也没有就此训她,而是将手里卢氏的画像递到她面前,继续问道:“那这画像是怎么回事儿?”

    “哦,那是我找东西的时候,从书架后面的一只盒子里翻出来的,”说到这儿,房之舞突然来了神,“娘这般辛劳,爹还藏着旁的妇人画像,我一时气恼,便将它揉巴揉巴丢了,我可是为了您才丢爹的东西,您得帮我想想法子,我不要抄书。”

    她看着丽娘,一副得意洋洋的邀功模样,其实当时她丢这画像时候,不过是没有找到砚台,心烦之下随手为之,哪里是为的她娘考虑,眼下这么说,不过是想着让丽娘帮她打打掩护,不让房乔发现她乱进书房的事情罢了。

    “嗯,让娘想想。”丽娘闭上眼睛靠在床头,心中陷入一片混乱,一个念头不停地在她脑海闪现: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不过这画怎么跑到您这儿了,”房之舞低声一疑后,并没有发现她娘的异状,而是反手拉住她的胳膊,娇声道:“娘,我跟您说,我今儿在东都会的铺子里见到一套首饰,漂亮极了,尤其是那一对簪子......”

    丽娘任房之舞兴致勃勃地讲那一套首饰的模样,思绪却早已飘远:

    她十二岁那年,这天下改了姓名,一夕之间,父母兄弟被流放,她被人带走,换了姓名,从小姐变成奴婢,高宅大院依旧,却不再是她的家。

    学会卑躬屈膝其实很容易,在洛阳别院住了四年,甚至不知主子是谁,直到她十六岁,和别院中的另一名姑娘,被装进一辆马车,一路驶向长安。

    自父亲获罪之后,那时她第一次回到长安城,尽管是作为礼物,可她仍是满心喜悦,同车上另一名姑娘的沉默不同,她既是羞怯,又有几分向往,只因那名宴上见过的男人,温文,俊秀,又有文采,几乎达到女子心中所有的幻想。

    可是很快,她便知道她错了,整整四个月她都没再见到他,她询问别院上的下人那人什么时候会来,却总是得到意义不明的笑容。除了不用卑躬屈膝外,又同以前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只是从一座院子中,换到了另一座院子中,可是那个叫做芸娘的姑娘,却比来时要显得开朗许多,那张明艳的脸上总是挂着笑,让她看了便觉得心烦。

    别院的管家很是死板,从不让她们出门,但她闷得太久了,终是买通了一名丫鬟,从下人采买的小门出了别院,长安城一如她记忆中的热闹,她穿了最喜欢的裙裳,扮作京中小姐模样,同那丫鬟逛起了长安。

    哄着丫鬟将她带到那人府上附近,也就是那一日,让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心,看清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害得她夜不能寐的那个男人,脸上挂着她从未见过的温煦笑容,携着一名云鬓华衣的妇人,一人拉着一名唇红齿白的男童,从高宅大院中走出,他将孩子们小心地抱上马车,准备去扶那妇人,却被她笑着推开指了指一旁的骏马,他便盯着她的笑颜呆愣片刻,最后不知说了什么,被妇人轻轻一拳砸在肩上。

    两人就在车边闹了片刻,他才一把托起她的腰,将她安置在马匹上,欲要纵身与她共乘,妇人却轻巧地夹了一下马腹,让他落了个空,妇人驾着马匹扬长而去,他连忙纵身上了一旁另一匹马朝她追去,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连同那辆载着两个孩童的马车,最终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这一幕,永远地印在她的脑海里,那日她昏昏沉沉地回了别院,连睡了两日,再醒来时候,她已知道,她不一样了。

    见不到那男人,她便开始在院中到处旁敲侧击他的消息,她开始堤防起貌美地让她这女子都心动的芸娘,这是除了那个高不可攀的妇人外,她当时最近的假想敌。

    她并没有堤防芸娘多久,有一夜,院中来了一名外客,当时她正同芸娘在说闲话,听到下人来报,她选择了回避,而芸娘却好奇地去看了,也就是因为这份好奇,最终毁了她。

    芸娘是在两个月后便被诊出怀了身孕,她腹中的孩子,是安王的骨肉,这件秘密,只有几个人知道,她便是其中之一。

    在那男人得了消息赶来后,她终是得了第一次接近他的机会,她起初并没有想要冒进,只是静静陪着他饮酒,可那夜的酒似乎太容易醉人,稀里糊涂地醉了,再醒来时候,她已真正变成了他的女人。

    看着醒来的男人震惊的表情,她欢喜的心情一缩,嘤嘤哭泣起来,可那男人甚至连安慰她都没有,有些失魂落魄地套上衣裳离开了,在他走后,她才真正哭了起来。

    可仿佛上天都在帮她,只那一次意外,她便怀孕了。

    最先知道这消息的,是那位老夫人,她直接将她同芸娘一起接到了府中,再次见到了那名妇人,依然是云鬓华衣,可看到她和芸娘微微突起的小腹后,那张雍容的面容一下子就变得青白起来,那颜色,真是漂亮极了!

    “娘!娘?我说话您听见没有啊,您笑什么呢?”房之舞伸手推了推陷入回忆中的丽娘。

    丽娘睁开眼睛,已经半点没了先前的失措,她收了笑容,温声道:“小舞,这画像的事怕是瞒不过你爹,你老实同他说你拿了,娘帮你说说好话,不让他罚你,可好?”

    “啊?我不要。”房之舞头一扭,死活不肯。

    “小舞乖,你不是说要买首饰吗,你要是听娘的,等下用了午膳,娘就同你去买,你要是不愿意同你爹说实话,他早晚发现你拿了他的东西,一样会罚你抄书。”

    丽娘将听话和不听话的两种后果讲得再明白不过,房之舞权衡利弊之后,有些不情愿地道:

    “好吧。”

    丽娘伸手整理了一下她有些坐乱的裙摆,“你先去饭厅,娘更衣后再过去。”

    房之舞走后,丽娘又将被子上画像重新举了起来,盯着画上的妇人,低声喃道:

    “这是我...换来的,谁也别想夺走......”

    ***

    长安城国子监

    钟鸣声响后,遗玉抱着书袋快步离开了教舍,杜荷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角处,虽好奇她早上究竟凑到高阳公主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却没出声叫住他,而是拎着书袋,走向最后一排的长孙娴。

    遗玉和卢智没有向平常那样,中午在甘味居用饭,而是坐上停靠在学宿馆后门的马车,一路驶回了归义坊,离下午上课尚有将近两个时辰,刚好够他们回去同卢氏用饭,再休息一阵。

    “你吃了点心,等下还用饭么,这天吃凉的,也不怕闹肚子。”卢智从书袋里翻出一本册子来看,瞥了一眼正剥着油纸包吃草莓卷的遗玉。

    “唔...”遗玉咽下嘴里的东西,“娘特意给我做的,当然要吃完,都怪那倒霉公主,不然我哪里用得着这会儿吃凉的,早上那会儿还温着呢。”

    (一更到,PS:评论区副版主‘花溪的夏天’新开两贴置顶,发贴赢角色,请亲们移驾。)

第二二三章 我不会

    (粉红票321加更)

    爷孙三人商量之后,终是定计不管房乔将穆长风的事情相告究竟所图哪般,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穆长风这个人再说。

    已经是过了晚饭的时间,遗玉坐在卢中植身边,听着卢智和卢中植说话,端起一盘小点心吃着,时不时插上一句。

    又过了一刻钟,卢智将手中变凉的茶杯放到桌上,对卢中植说道:“那咱们就分头去找,一定要抢在那人之前找到穆长风,找到韩厉。”

    找到韩厉,便能要得那封芸娘死前留下的绝笔,还有亲眼见到她陷害卢智的证人。

    不管房乔将穆长风的事情告诉卢中植是何目的,由着他这一举动,也可以看出,短时期内,他是没有揭开卢家四口身份的打算。

    卢中植一想到能证明卢智的清白,一家子认祖归宗的事情便能落下一半儿,便眉眼带笑,“好,咱们要比那姓房的先找到。”

    卢智一笑,没有再就此多说,反倒是遗玉张口问:“外公,我二哥现在怎样了?”

    卢俊九月便被卢智送到卢老爷子处习武,如今大半个月下来,遗玉只从卢智口中听过一次他的消息,只道是吃好喝好,别的再问就问不出来了,这会儿说完正事,她自然就提到了卢俊。

    谁知卢中植竟是轻哼了一声,含糊不清道:“无需挂念他,他好着呢。”

    遗玉还要再问,卢智适时起身堵了她的话,“那我就同小玉先回去了。”

    卢中植难得能见着遗玉,心中是不舍的,嘴上便留道:“用了晚饭再走也不迟啊。”

    卢智道:“来日方长,娘她这会儿还在宅中等着。”

    提到卢氏,卢中植才没有再留,而是将遗玉放在一旁的披风拿起来,小心给她系上,温声道:

    “韩厉那事就瞒着你们娘亲,她知道了恐怕受不住。玉儿,外公今日叫你过来,就是不想让你像你娘当年一样,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不过看来你大哥也告诉了你不少,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像你娘脑子一根筋,外公放心了。”

    遗玉听了他的话,心中一暖,原来老爷子特意叫她过来,是因为不想她被瞒着,这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信任。

    “外公,您也要注意身体才是,这天寒了,出门要多加衣裳,莫吃冷食,多喝热水,茶少喝一些,肉食也尽量少吃,您这病更是不能拖,外面的大夫看不好,就请了太医到府上,切莫讳疾忌医。”

    “行了行了,这唠叨模样也快赶上你外婆了。”遗玉这番贴心话下来,卢中植心里受用,故意做出有些不耐的样子,可笑容难掩。

    “那我就不啰嗦了,不过我的话,您可记得。”

    “好、好。”

    两兄妹站在一处向卢中植行了个别礼,他起身欲要相送,被卢智拦了下来,“您身体还没好全,就不要出去吹夜风了,我改日再来找您。”

    卢中植刚要反驳,便被遗玉拉着手臂轻轻晃了两下,娇声道:“外公若是出去吹了风,小玉该要担心了,晚上会睡不好觉的。”

    卢老爷子这才没有坚持要送,看着他们出了屋门,又走回椅子上坐下,品味着刚才亲孙女的撒娇,脸上正在乐呵的时候,突然一拍扶手,自语道:

    “到底还是漏讲了一件事...不过智儿应是会同她说吧。”

    ***

    遗玉和卢智离开了呈远楼后宅,坐上马车后,她才看着低头沉思的卢智,轻声道:

    “大哥明明认得那个叫做穆长风的,为何不同外公讲。”

    卢智抬起头,车厢里的吊灯叫他的连照的昏黄有带些隐晦,“小玉,有些东西,还是握在自己手上为好。”

    遗玉喉间一涩,突然间很多画面一起涌入脑海,笑而不语的卢智...神情莫测的卢智...同她击掌做约定的卢智...那个血色的夜晚,李泰给出一个问题的权力时,目露渴望的卢智...

    马车行了很远,车内才听到一句幽幽的声音响起:“有一日,你会不会连我也一起...”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极轻,却让正在闭目养神中的卢智浑身一僵,缓缓睁眼看她,同她对视,让她看清楚他眼瞳中最清澈的那部分。

    “我不会。”

    只是三个字,遗玉杂乱的心绪便安定下来,直到相视的眼睛有些发麻,才惊觉刚才问出的那句话是多么的伤人。

    “大哥,”她低唤一声,身子一挪就坐到他的身边,两只小手拉住他有些冰凉的大手,“对不起。”

    卢智轻叹一声,没有言语,只是将另外一只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在这繁华的长安城中,权力和欲望的中心,能够让人迷失的东西太多,一旦抵抗不了诱惑,便会失了最初的方向。

    遗玉有心改善马车上沉闷的气氛,便将自己昨夜的推测讲了出来,最后总结道:

    “依外公所说,韩厉对娘亲心思异常是真,那当年他算计了那么一大圈,最后娘终于舍掉一切逃离长安,他却放任她离去,是否被什么事所阻拦。”

    卢智点头,“那人与外公说,韩厉在十余前年就销声匿迹,却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没了踪影,若他失踪的时间是紧挨着娘离京之后,那他销声匿迹的原因,便肯定和他没有追查娘的下落有关。”

    两兄妹一番分析下来,心中更觉有底,当年的疑团在这短短几日内,一层层被抽丝剥茧般拆开——韩厉,他们有预感,只要找个人,不光是卢智的清白,一切的疑问也都将迎刃而解。

    ***

    马车驶到归义坊门外时便停下,秘宅的马车早等在路边,遗玉换了马车,同卢智告别后,两辆车子一同驶进坊内,却朝着相反的两个方向跑去。

    回到秘宅后,遗玉的心情仍是笼罩着一层灰色,为了她在车上对卢智说的那句话,为了卢智对卢中植的防备,也为了卢中植对他们那颗弥补的心。

    她对卢中植这位老人,是同情和敬重并存的,但卢智至今的行为,一如那日初见卢老爷子时他所说的,他不信任他。

    她不知道卢中植是否察觉到了卢智的隐藏和些许的利用,她却因此有感而发,在马车上质疑了卢智,她的不信任不仅是因为对卢中植的同情,更是因为她心底的隐忧,那一句话她在经历了那个血夜之后,就一直在她胸口徘徊,却在今夜被她忍不住问出口,虽得到了让她心安的答案,却到底是伤了卢智。

    “站在院中做什么。”

    挎着书袋的遗玉,正立在花厅门外发呆,忽然一句问话窜入耳中,她抬头便见立在书房门外的李泰。

    “殿下。”

    “是知道回来晚了,所以自己罚站?”

    “呃...”是在发呆。

    “还是弃掉射艺吧。”

    “殿下,我不是有意迟归的,已经让车夫送信回来了,您——”遗玉有些着急地辩解。

    “用过晚膳了吗?”直接打断她的话。

    “啊?还没有。”话题转的太快,遗玉一愣之后才答道。

    “那去吃饭,然后出来练箭。”李泰又看了遗玉一眼,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回房。

    浅黄色的灯笼下,刚才挂在遗玉脸上淡淡的黯然之色已经全无踪影,她搔了搔耳垂,拎着书袋朝小楼西屋走去。

    ***

    “唔...”遗玉掩唇又打了一个哈欠,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棋局,那根修长又干净的食指在黑白棋子上空盘旋,搅地她脑中更是昏沉。

    “困了?”李泰在听到她地五个哈欠时,终于开口问道。

    “是有些。”遗玉决定说实话,这会儿都子时了,练完箭后,她又被李泰喊到书房下棋,起初是有些兴奋的,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后,到了她固定的睡觉时间,就忍不住哈欠连连。

    “将这几步记住。”

    “是。”遗玉乖乖地应了一声,低头又看他将刚才所指几处重新点了一遍,“我记下了。”

    “嗯,今天就到这儿。”

    “多谢您指点,”遗玉躬身谢过,“那我回去净手,再为您上药。”

    她套上鞋子离开书房后,李泰才将扣在掌心的一颗白子翻手捏在指间,轻轻落下,棋局瞬间由胜负难辨转为一边倾倒,棋局是清晰了,可那双青碧色的眼瞳中,却酝酿着朦胧。

    两刻钟后,遗玉帮李泰上过药,揉着有些发酸的小腰出了东屋,同阿生打过招呼,回到自己屋中,两名丫鬟很是体贴地将她侍候到床上躺下,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为她擦了一遍药酒。

    第二日早起的遗玉,浑身没有半点的不适,在李泰的指点下射出六箭之后,又独自练习了一会儿,才乘着马车去学里。

    在正门口见到卢智时,遗玉起初心里还有些担忧和愧疚,却被他一个脑蹦儿弹在额头上,顿时清醒过来,一手捂着额头,一手被他牵着,有些傻笑地同他一起走进学里。

    “那个人我会去查,有了消息便会告诉你。”

    “好。”遗玉知他说的是穆长风,目前他们仅知的同韩厉有关的人物。

    (周四的三更到)

第二二二章 韩厉的线索

    听到遗玉将高阳称做倒霉公主,卢智莞尔,道:“早上她撕你的那东西,是晋博士给你的那本字帖?”

    遗玉几口将剩下的东西吃完,才拿帕子擦净手,抹了抹嘴后,从怀里掏出捂了一个早上的字帖,轻轻摸了摸封面,叹道:

    “是啊,真是可惜,被她糟蹋了。”

    卢智扬眉,“下学时我还见到高阳,她只差没将我身上瞪穿个窟窿,却没上前寻我事,你怎么她了?”

    遗玉吭哧一笑,将早上最后凑到高阳耳边悄悄说的话,学了一遍给他听,“我同高阳说,一见到她,我便会想起虞世南这么一整本的墨宝被毁之事,一想起来这件事,我的心情就会很糟糕,我心情一不好,就会到处乱讲。”

    难怪高阳会发火,被遗玉这么小小地威胁又只能隐忍不发,照着她的脾气,只瞪卢智两眼还算是轻的。

    两人回到归义坊的宅子,午饭已经做好,尽管卢智早上走时再三叮嘱小满不让卢氏再下厨,可这宅子里却没半个人敢真管她的,两兄妹吃着卢氏亲手做的菜,心里是高兴,只是饭桌上,少不了一齐唠叨卢氏,她都笑着受了。

    见她气色比昨日还好,遗玉高兴之余,便多吃了一碗饭,直到下午上课时候,胃还胀胀的。

    ***

    下午下学后,遗玉和卢智走到学宿馆门口,来接卢智的马车就停靠在学宿馆门口,他原准备先将遗玉送上秘宅的马车,那驾车的壮汉见到他们,却连忙高喊了一声:

    “公子!”

    卢智走过去,车夫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两声,他皱了下眉头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遗玉,无奈道:

    “看来你今晚又要晚归了。”

    遗玉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就听卢智吩咐车夫到后面那条街上带话给秘宅来接遗玉的人。

    壮汉走后,卢智拉着遗玉上到马车中,才低声同她解释,“外公有事找咱们商量。”

    平常卢中植有什么事都是秘密叫了卢智去说的,自八月那第一次见面之后,遗玉就没再见过卢老爷子,这会儿听他竟然要寻他们兄妹俩过去,略一思索,便问道:

    “同房乔有关?”

    “不清楚,不过想来应是因为他,既已知道咱们的身份,他很可能去找外公问询。”

    若说这世上除了房乔外,有第二个急着恢复他们一家四口身份的,那便数得上卢中植了,房乔找上他也不奇怪。

    昨夜卢智已经连夜写了信,让卢耀捎给卢中植,将房乔上门后的各种细节和原委讲了清楚。

    两兄妹心里都清楚这般关系,便沉默下来静静思索,直到车夫传完话回来,才驾着马车,乘着昏黄的夜色,将他们送至东都会一座坊市门外。

    下来马车,卢智帮遗玉束了束衣领,又从车上的暗箱中拿出一件披风给她兜上,隔去傍晚的冷风。

    遗玉被卢智温热的大手拉着,穿过挂着各色彩灯的长街,走进一条幽深的小巷,转角便见到斜对面紧闭的院门,门头挂着两只灯笼,正是呈远楼的后门。

    卢智一边敲着门,一边放低声音对她道:“三长四短。”

    遗玉听着他敲门的频率,会意的点点头。

    一遍敲完后就有人应门,来人只是看了一眼卢智,便将他们迎进去,卢智熟门熟路地拉着遗玉走到前院的一间房门外,扣了两下门,听到屋中传来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嗓音,才推门走进去。

    遗玉这算是第二次见到卢中植,年岁不满六旬的老人,却已是满头白发不见半丝乌色,布满褶皱的面孔透着淡淡的威严。

    “过来坐。”

    卢老爷子一开口,遗玉便听出不对,同卢智坐下后,便开口道:“您病了?”

    虽只见过卢中植一面,遗玉对他那浑厚的嗓音却记得清楚,眼下他面无异色,声音却分明像是着了风寒。对这老人,她的确有份亲近所在,见他身体有恙,不自觉便流露出关心之态。

    卢智眼中闪过一抹忧色,“上次就见您喝药,这都几日了还没好,若是寻常大夫不行,就去找太医看过,怀国公连请个太医上门的面子都没有?”

    卢中植见到两人神色上的关切,心中一乐,也不计较卢智的挖苦,“无妨,每到入冬,外公的嗓子就不好,并不是什么大事。”

    遗玉不赞同,“小病不医成大疾,听您说这还是老毛病,恐就是一时不查落下了病根,您年纪大了,身体最是紧要,赶紧医好才是真。”

    “外公的玉儿,不光长相肖你外婆,性子也似,她就喜欢这般说道我。”卢中植脸上难得露出乐呵呵的笑容,“来,到外公身边坐。”

    遗玉没有扭捏便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任谁对着这么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怕都硬不下心肠拒绝。

    “上次给你送去的那箱子东西,可是喜欢?”九月遗玉沐休在家,卢中植特地让卢智捎了一小箱子珍藏的名家孤本给她。

    “喜欢极了,谢谢外公,您是从哪里寻得那些的?”

    “哈哈,喜欢就好,外公——”

    “咳、咳。”卢智轻咳两声打断了他们,“外公,您寻我们来是为何事?”

    被他提及正事,卢老爷子脸上的笑容一收,扭头在两兄妹脸上分别打量过,才道:

    “你昨夜让卢耀捎来的信,我已看过,姓房的那小子一直不肯同我讲当年之事,真没想到还有那般曲折......今天上午,我见了他。”

    果然如兄妹俩先前在马车上的猜测一般,房乔去找了卢中植,依他们看,他此行许是为了打探事情

    见到两兄妹脸上并无惊讶,反而很冷静的等他接着说下去,卢中植很是满意他们的镇定。

    “昨夜他就来找我,自然是给了他闭门羹吃,那时还没收到智儿你的信,后来看了信,老夫更是懒得理会他,可这狡猾的小子却在今早递了封信进我府中,我看了信,只能见他一面。”

    “信上写的什么?”遗玉一边问,一边去解披风带子,这屋里烧有火盆,很是暖和。

    卢中植从袖子里掏出对折了一下的信封,没有给卢智,而是先递给了遗玉。

    门外传来敲门声,走进一名下人,奉上茶点之后,才躬身下去。

    遗玉凝神将信看完,脸色古怪地起身递给卢智,又坐回卢中植身边,捧着茶杯暖手。

    卢智垂眼看信:

    “昨日小婿已至龙泉镇,见过岚娘母子,岳父现应有耳闻,知欲证智儿青白,需寻韩厉下落,但今寻此人无异海中觅针,小婿失其踪迹十余年,前月方知一人,或与其有关联,望见岳父详谈。”

    按着兄妹俩原先的推测,房乔最有可能会先揭了他们的身份,然后逼得他们上门去要证明卢智清白的证据,可眼下看来,却又不似是那么一回事儿。

    就算房乔不知韩厉下落,但他即已拿捏住卢智的把柄,真知道能通过什么人找到韩厉,自己去寻便可,怎么会同卢中植商量韩厉的事,莫非是他找不到那人想着让卢中植帮忙?那这风险也太大,真让卢中植找到人,哪里还有他的戏份。

    两兄妹看完信后,皆是冒出同一个念头:这房乔到底要干嘛?

    卢智将信重新折好,塞进袖中,抬头望向卢老爷子,“外公以为,他告知我们兄妹的那些事,有关韩厉所作所为,是真是假?”

    事情的关键的确是韩厉,只听房乔片面之词,两兄妹顶多推测出一些事来,却是不知真假。

    卢中植先是拧了眉,然后道:“他给我看了韩厉亲笔写给他的书信,比照过,是他的笔迹。若说韩厉那小子真是为了你们的娘亲,外公觉得那些事十有八九是他做得出来的。”

    遗玉喝下一口茶,卢老爷子的话,印证了昨夜她的推测,想到这里,她才问出心中古怪:

    “那人真与您说了有关韩厉的线索?”

    卢老爷子脸上带着不解,“说了,他将这个把月来查到的消息都告诉了我,只说要让我留心寻找此人,别的有关你们母子的事情,半句没提,然后他便走了,你们说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卢智却没纠结房乔的意图,“那个同韩厉有关的人,是谁?”

    卢中植“嘶”了一声,放在膝盖上的手扣了扣,才缓缓道:“这人你应该不认得,就连外公也是头次听说,他叫做穆长风。”

    卢智双眼快速地眯了一下,这一瞬间的异样极其细微,卢中植虽然察觉却没有多想,可遗玉同他多年相处,却能从中看出不同。

    之后卢中植又将房乔告诉他有关穆长风的事情同两兄妹讲了一遍,也并没多少消息,不过是这人何时出现在长安,可能同韩厉的关联,还有少许特征等等,根据这么丁点儿的消息,在人口百万之多的长安城,找这么一个人,的确不容易。

    (周四的二更,半夜突然停电,实在抱歉的很,感谢亲们的体谅。)

第二二四章 在背后

    长安城房府

    清晨,朝会回来的房乔,刚一进府内,就有早等在前院的下人迎了上来,恭声传了话后,房乔没有向以往那样一下朝就往书房走,而是去了正房。

    进了北院,就见两名丫鬟正在厅外候着,见到房乔走来,隔着老远便躬身,待他走进才将帘子打起。

    “有何事?”房乔进到屋中,看了一眼并排坐在椅子上的丽娘母女,伸手接过绿波奉上的热茶。

    丽娘看他脸上神色,便知今天他朝会没有遇上不顺心的事,“是有些事要与老爷说。”她挥手让屋里的丫鬟都下去,“出去看着,别让冒失的走近。”

    “是。”

    丫鬟们出去,屋里便只剩他们一家三口,丽娘才将语气稍稍带上些严厉,“小舞,把你做的事,同你爹说了。”

    房之舞昨天下午才得了丽娘给她买的那套首饰,这会儿自然听话,起身对房乔道:“爹,女儿顽皮,前几日溜进您书房去玩耍,拿了您的东西。”

    房乔倒不显生气,“哦?你拿了什么?”

    房之舞按着昨天丽娘教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站起身隔过丽娘放在房乔手边的桌上,又赶紧缩了回来。

    房乔见到桌上的东西,眉头便是一皱,伸手拿起抖开一看,见到这原先被他收藏的好好的画像上难以掩饰的褶皱和破损,脸色沉了下来。

    房之舞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见他沉下脸色,忙偷偷去拉扯丽娘。

    丽娘抢在房乔开口前,小意道:“老爷,这事是小舞不对,昨日我已将她狠狠骂过——”

    “小舞先出去。”房乔挥手打断她的话,房之舞如获大赦般地快步走了出去。

    “这画、你看了?”房乔一面伸手摩擦那幅画像,一面问道。

    “看了,”丽娘很老实地答话,脸上带着犹豫,问:“这画上的是、是姐姐?”

    她心中猜测房乔已是寻得了卢氏,借由房之舞和这画像将事情引出来,就是想听听卢氏的消息,但她不想自己先提出来,只是挑了话头。

    房乔的目光仍留在画像上,表情似是在回忆,又似是在思索怎么回答她,片刻后,他低声道:“嗯,是她,我正要与你说此事。”

    “啊?”

    房乔扭头看她,脸上带着既喜又愁的表情,“岚娘他们母子还活着。”

    尽管已经猜到,可亲耳听他说出口,丽娘的心中还是一阵翻腾,脸上带着震惊,伸手捂了下嘴后,吱吱唔唔半天,才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您、您说什么!”

    “他们没有死,我已见过他们了,当年那些尸体,定是韩厉伪造的。”仿佛嫌她的惊讶不够,房乔又添上这么一句。

    “可、可是您不是亲自验过的么,怎么会是假的,您该不是认错人了吧!”

    “我没有认错,就是岚娘,就是他们。”房乔语气很是肯定,不再看丽娘,又将目光转到手中的画上,表情一下子温柔许多。

    “我想不明白,那些尸体若是假的,怎么会做的那么像,连您都给哄过去,姐姐的身子——”话说到一半,丽娘连忙闭上了嘴,可后面的意思却清楚的很。

    当年韩厉给房乔看的那三具尸体,除了因为泡水皮肤有些发胀和青白之色外,连些胎记和小痣都一模一样,若是伪造,怎么会那么清楚卢氏的身体细节,往深处一想,卢氏的名节都是问题。

    房乔脸色一僵,那三具尸体的模样在脑中一晃而过,沉声道:“此事无需再提,韩厉那人阴险狡诈,可能是买通了岚娘身边侍候的人。”

    就算是买通了侍候的人,又是有什么人有本事伪造出一模一样的人来,丽娘一句话闷在胸口,却没有说出来,过犹不及。将那尸体当作是真的,便也罢。可如今房乔见过真人,丽娘不信,他心中会没有就卢氏那具“假尸”生出怀疑和间隙。

    屋里寂静了一阵,房乔突然开口道:“听到他们还活着,你不高兴?”

    丽娘连忙摇头道:“怎么会,我不过是突然听得这消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咱们都当姐姐他们没了那么些年,眼下您突然说他们还活着......”

    她一番解释下来,房乔却没听进去多少的样子,只是反复地看着手里的画像。

    丽娘看着他,嘴上没停,心中却是停不下来的阵阵绞痛,她进到房府已经十三年,尽管两人没有明说,心里却都清楚,他们一开始便是在做戏,可那时就算被他利用,她心里也是喜多过悲的。

    后来卢氏他们“死了”,她终能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凭着那些秘密,在他心中占下一席之地。

    可如今一有卢氏他们活着的消息,他便是这幅模样,哪里有半点在乎她的想法,十三年的朝夕相处,竟比不过卢氏那七八年,她怎么能甘心!

    丽娘长长的指甲扣紧肉中,提高了声音,打断他回忆的眼神,“想来老爷亲眼见过,那定不会错了...您同他们解释清楚了吗?”

    “嗯。”

    “那、那姐姐是如何答复的?”她同卢氏相处的时间并无几,不是她远远地看着卢氏,便是卢氏远远地看着她,可对于这位卢夫人的脾气,她却清楚的很。

    “这事不用你操心。”房乔温声道。

    不让她提、不让她问、不让她操心!丽娘垂下头,“姐姐定不会原谅我当年在众人面前冤枉了大少爷。”

    房乔终于抬眼看她,强扯了一下嘴角,“你知道芸娘怀的...受了惊吓才那般说,安王叫你去问话时,你不是改了口么。”

    “可、可那些院子里的客人,到底是同我一样看花了眼。”

    “唉,”房乔伸手拧着眉心,“不说那些。”

    丽娘起身,绕到他座位后面,将双手放在他肩上,很是体贴地按了起来,“好,那就不说......小舞真是太淘气了,竟将姐姐的画像弄成这样,这次非得好好教训她,不然她下次还要闯祸。”

    “是该严加管教她了,”房乔将画像重新折叠起来,“往日我还觉得她性子活泼一些是好事,最近却愈发不成样子,同那些孩子比,她真是差的太远。”

    他暗有所指的话,丽娘多少能听出一些,手上的动作刚刚一顿,就被他轻轻隔开。

    房乔站起身子,将折叠好的画像小心贴身塞进怀中,头也不回地对她道:“我告诉你这些,也就是让你心里多少有个数。”

    他掀起帘子走出正厅,丽娘的双手才缓缓按在椅背上,修长的指甲渐渐将檀木椅子滑出一条条细道。

    “让我心里有数?呵,你这是担心我,还是在担心...”

    ***

    傍晚,房乔一人坐在书房内,往日消瘦的有些苍白的脸色,眼下却多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润,敲门声响起,他将手中的书卷放下,道:

    “进来。”

    阿虎进屋后将门掩好,脸色不大好看地走到房乔的书桌前,低声禀报:

    “老爷,丽夫人上午支了一名丫鬟出门,到西市一家炒货铺子买了些东西,下午支了两名丫鬟,到东都会买了彩线等物。”

    房乔向来温和的眼中精光一暴,“是哪家铺子!”

    “西三街的,廖记炒货——”

    “说那买彩线的铺子!”

    “这个,共有三家,分别是......”

    房乔伸手在桌面上轻拍了两下,道:“去查,三日内,将这三家铺子的底细,给我查清楚!”

    “是。”阿虎没有多问,显然已经做惯了这种事,只是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才退出书房。

    偌大的书房里,又只剩下房乔一人,他从座椅上站起身,轻咳了两下后,走到书房墙角的一张矮案边上,将案朝前推了推,伸手在刚才案腿压着的毯子上轻轻摸过,掀起了靠墙的一角,在地面上屈指来回轻叩了七八下,刚才表面还没有任何缝隙痕迹的地面,竟然微微凸起了一尺见方的一块,他将那块凸起抠开,放到一边,下面是深约半臂的一个坑。

    他从里面取出三只颜色不一的木盒,打开了颜色最深的那只,里面放着厚厚一叠泛黄的纸张,还有两只素气的荷囊。

    房乔挪了挪身子,背靠着墙,伸手将那些写着清秀字迹的纸张一张一张地看过,又捏起那两只边角有些磨损的荷囊,拿在手中摸索了一阵,两刻钟后,他将这些东西整整齐齐地摆放进盒子,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平放进去。

    将这深色盒子放在手边,他取过另外一只稍浅色的盒子,这只盒子上明显带着机关,他仔细摆弄了一阵,方才听到一声“叩”响,盒盖滑开,里面是一摞书信和大小不一的折纸,他捧着这只盒子里的东西发了会儿呆,便将它盖好放进坑底,重新搂过那只深色的盒子,轻轻在上面摸了几下,极轻地叹了一声:

    “倒头来,恐怕只有你能陪着我了。”

    (一更到,感谢亲们的投票和打赏,感谢支持正版订阅的亲们)

第二二五章 参比人选

    清晨,遗玉在银霄的鸣叫声中,射出今天早上单独训练部分的最后一支箭,从头到脚全身放松后,才对着在西屋门口探头探脑的平卉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换下了装束,重新梳洗了一遍,遗玉没急着让丫鬟们摆早点,先到小书房写了两刻钟的字,才吃了早饭,神清气爽地挎上新书袋去学里。

    国子监今日的气氛明显不同,走到正门外,就能听见下了马车走到一处的学生高声谈论着五院艺比的事情,前阵子拿她当猴子看的,这会儿却是寥寥无几。今日是初八,各院五院艺比的人选确定的日子。

    早晨上课前,会有博士亲自到各个教舍去亲点人选,中午之前,四十五位学生的名字,将被写到红榜上张贴在宏文路口,在比赛之前,无论如何,这都是极其光彩的一件事情。

    两兄妹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多是遗玉在说这几日李泰教她射箭下棋的事情,卢智要回去照看卢氏,一时也没功夫看管遗玉是否同李泰走的太近,听她大大方方地同自己讲这些事,反而消了一些担忧,将她送到书学院门口,叮嘱了她几句,就让她进去了。

    许是五院艺比将近,这两日竟然没有来找遗玉麻烦的学生,她难得悠闲地进了教舍,走到杜荷身边时候,杜二少爷依然自来熟地同她笑着问好。

    “卢小姐,早。”

    “早啊。”遗玉回以一笑,早晨李泰难得地夸奖了她,虽然只是“有进步”三个字,却也比他不置一词要强得多。

    杜荷看出她心情不错,正要借机再多聊几句,就被刚进教舍的两名学生凑到跟前围住。

    “二少爷,你这次可一定要被选上啊!我和子强压了你二十两银子呢,咱们教舍有参加五院艺比的,到时候去观赛,也能分到个好座次......”

    这时候的娱乐活动虽然不少,可对于国子监的学生来说,五院艺比,绝对是能排得上首位。

    首先,它是占用了上课的时间,这个年纪的学生有几个不爱玩又老实能坐得住的,更何况刚刚放了九月沐休,学生们玩心正大着。其次,它内容很丰富,向来九艺的题目都出的很有趣,第三,入选参比的多是些才子佳人,养养眼球也是好的。最后,参比的五院泾渭分明,都有自己支持的一方,五院艺比不但是那四十九人的盛会,也是整座国子监的盛会。

    遗玉暗笑一声,走到自己位置坐下,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翻看,上面绘着一些图形,竟然是她最不爱看的棋谱来着!

    今天教舍里的学生来的很早,钟鸣前一刻钟,屋里的二十名学生已齐了,正在回忆着昨晚棋局的遗玉,忽然感到耳边一静,刚才的喳喳说话声不知跑到哪里去。

    她抬头便见到眉目慈善,头发花白的晋启德博士带着两名身穿典学服饰的先生站在门外。

    “晋博士。”起身问候行礼,学生们才都坐下。

    遗玉听到同排邻桌的一名学生有些激动地朝后一靠,掩着嘴,小声对他身后的人道:

    “看见没,我就说咱们教舍有人会入选!”

    晋博士自得了遗玉书写《卜居》中的一段后,心境大开,不但书法突破了瓶颈,为人也没了先前的那份古板。

    扫了一圈教舍里的学生,晋博士本来还严肃的脸,突然放松下来,微笑道:“刚刚走进时候,还听到你们的高谈阔论声,怎么老夫一来,你们就停下了。”

    说是高谈阔论声,实则是嘈嘈杂杂的聊天声,学生们见先生没有追究的意思,反倒放松起来,有个胆子大的少年还从座位站了起来,朗声道:

    “晋博士,您是来点五院艺比人选的吗?”

    “然也。”

    那少年一喜,又道:“学生可是在列?”

    少年毫不掩饰的询问一出口,屋里立马响起了“哈哈”的大笑声,似是在嗤他不自量力,少年不满地朝笑的最厉害的那几人一一瞪过去:

    “笑甚,我六艺皆通,因何不能入选。”

    “通?何谓通,一次旬考甲评都没得过,无名之辈,不自量力。”这有些尖锐的讽刺声是从屋后面发出的,遗玉稍稍扭头去看,就见正坐着说话的那人,正是惯常跟在长孙娴身边的那个男学生。

    “你、”少年声音一顿之后,看清说话指认,并没有反驳,而是扭头去等晋博士回答。

    这有些窝囊的表现让不少人又低头偷笑,遗玉却对他能够敢站起来询问一举,有几分欣赏,要知道不想参加五院艺比的学生,的确是少之又少,但因为够资格参加的更是少之又少,能这么大胆地将自己的渴望说出来,没有几分勇气怎么可能。那些讽笑这少年的,恐怕多是一种酸葡萄心理。

    晋启德博士显然已经见惯这种小摩擦,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将背在身后的手放到身前,打开手中一册红底金边的折子,在上面看过一眼,对少年摇头:

    “成公子,此次艺比人选没有你,不过老夫相信,你日后定是有机会参比的。”

    少年脸上划过一丝失望,对晋启德点头后,坐了下来。人都是有侥幸心理在的,就算知道自己入选的可能微乎其微,但还是会忍不住幻想一下。

    遗玉看着晋启德刚才查找名单的动作,心中多他生出些许敬意来,这位书学院的院长,一共九人的名单都是经过他手,有没有谁怎么会不记得,可他却仍是认真地查看过,且说话保全了少年的面子。

    晋博士没再浪费时间,直接朝里走了一步,在二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朗声道:“丙辰教舍此次的参比学生——”

    他一手直直伸向靠窗那排的坐着的第一人,“杜公子。”

    教舍中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遗玉看到早晨同杜荷说话的那两个少年同时高举了一下拳头,表情很是开心。

    杜荷宠辱不惊地站起身,冲晋博士行礼后,走到空荡荡的讲台前面站好,入选的学生早晨第一节课是不用上的,要被聚到志铭路口的宣楼里听祭酒讲解惯例。

    杜荷站好后,便将目光移向遗玉,刚好同她对视,便扬唇一笑,遗玉轻轻点头,算是祝贺。

    晋博士又伸手朝着最后一排轻比,“长孙小姐。”

    “嘭、嘭、嘭”...顿时,几乎半个教舍的学生都轻轻地有节奏地拍击着桌案,长孙娴在这极有韵律的声音中,款款起身,走到杜荷身边站好。

    教舍里的学生这会儿很是激动,书学院人虽不多,也有十几间教舍,一共也就九个人,他们这里竟然出了两个!

    就在众人保持着轻击案面的声音,准备目送晋博士带着杜荷和长孙娴离开时,却见晋博士轻捋了一下胡子,顺势落下后,一比划往一个方向。

    众人齐齐扭头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击案声戛然而止。

    “卢小姐。”

    遗玉双手一撑案面,站直了身子,余光瞄见用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安静地望着她,一声不吭的同窗们,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人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照着前面两人的模样,她先冲晋启德点头一礼后,才绕出座位,冲有些冷淡地望着她的长孙娴挑眉一笑后,走向讲台前面,在杜荷的另一侧站好。

    “恭喜。”杜荷侧头对遗玉低语了一声。

    遗玉正在犹豫是否要回答他一句“同喜同喜”时,就听晋博士出言鼓励了下面的学生一番:

    “此次没被选中学子们,亦不应气馁,书学院之荣,并不是参比的九个人就能决定的,在座的公子和小姐们,老夫望诸位时时记得,你们是国子学书学院的学生!”

    原本因为遗玉的被选陷入沉寂的教舍,又因晋博士这番简单的话重新燃起了劲头,脸上重新挂着喜悦和兴奋的笑容。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再如何早熟,也掩饰不了暗藏的那份纯真。

    遗玉三人跟着晋博士离开后,教舍里的学生才重新“高谈阔论”起来。

    “啊!我原先就想着,二公子和长孙小姐能入选!却没想到那卢小姐竟然也能入选!”

    “对、对!她那样的都能入选,不过是仗着被太学院的查博士夸赞过罢了,呸!还同三小姐比呢,与她邻座这么久,也没看出她有什么了不得的,哪里比得上三小姐。”

    “鼠目寸光了吧,她大哥可是卢智唉!太学院的卢智!”

    “卢智怎么了,她大哥是卢智,她又不是卢智。”

    “我来说句公道话,卢小姐的字的确很好。”

    “一边儿去,你那眼神儿,能辨出来好赖字了!”

    眼见这四五个人就要吵起来,在晋博士来时最先出声询问的那个少年扬声道:“你们别吵了,不论如何,能多一个人入选,对咱们丙辰教舍,总是好事吧,管她谁选上呢。”

    ......

    教舍里面这边议论着,遗玉三人跟着晋博士走到院中,便见已经有六名学生立地规规矩矩地等在院中,想必便是其他六名书学院的参比人选了。

    (二更到)

第二二六章 同姓的缘故

    长孙娴和杜荷显然同这六个人都是认得的,遗玉仅对其中两个有些眼熟,互相点头行礼的功夫,才想起来,正是刚入学那会儿,跟在城阳公主身边的人。

    与在皇城弘文馆念书的皇子们不同,公主们到了年纪都是会来国子监的,五院艺比,皇室成员不会参与,关于这一点没有什么明文规定,可自五院艺比初始,就没有公主们参比过。

    遗玉同这六人问好时候,对方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别的颜色,想必也是受流言影响,她可以从其中一两人眼中看出毫不掩饰的不以为然。

    “走,与老夫一同到宣楼去。”晋启德等九人相互介绍完,才领着他们朝宏文路口的宣楼走去。

    除了遗玉,另八个人都是相熟的,一群人走在前面,她也没有上前凑趣,只闲闲地落到了最后,杜荷正被一名稍显年长的青年拉着说话,时不时侧头去看走在人后的遗玉。

    宣楼座落在五院教舍到甘味居必经的一条路上,只是一座简单的两层小楼,白墙红槛,是那种有些发黑的红色,两相搭配很是显眼,这里是学里的文官们惯常商议杂事的地方,平日是不允学生入内的。

    走到宣楼门口时候,杜荷不知怎么摆脱了话多的青年,放缓脚步同遗玉一起站到了后面。

    “刚才同我讲话的那位是申公子,他书艺甚佳,同卢公子一年入学,曾帮书学院拿过两次木刻,都是书艺一项。”

    书学院的保底项目便是书艺,这么一来,那申公子还是他们院里的种子人选了,遗玉侧头朝前看了一眼跨进门内的清瘦青年,然后对同她并行的杜荷道:

    “你与我讲这个做什么。”她不是卢智,说话不喜欢遮遮掩掩的,若非特殊情况,一般都会将疑问直接问出口。

    杜荷伸手扶了一下发冠,笑着朝她耳边倾了倾,低语道:“我更看好你。”

    这十五岁的少年,本就长得极肖杜若瑾,浅笑轻语时候,更带三分模样,只是因为多了少年特有的稚气,不若杜先生那样带着成熟的温和。

    这人喜欢和她凑近乎,遗玉总能从他的态度上察觉到一些不甚明显的目的性出来,冲他笑了笑,便不着边际地朝前快走了半步同他错开。

    晋博士直接带着他们上了二楼,这阁楼显然有些年头,走在楼梯上,可听到些许嘎吱嘎吱木板摩擦的声响。

    上楼后,穿过一条小过道,便见一间极宽敞的大厅,数根立柱笔直地站在地板上,一股淡淡的暖气扑来,细看便见大厅边角处,每隔两丈便置有一只燃红火盆,厅正中是一条丈宽的过道,由此分开,一东一西整齐的摆放着数十张茶案,已经有十几人在座,看服饰颜色,加上他们,便只差太学院和四门学院两院未到。

    “入座吧。”晋启德很是随意地对他们一挥手,便朝主席位那边走去。

    坐哪?遗玉有些迷茫地瞄了一眼空荡荡的东席,还有学生们混座在一起的西席,刚见到长孙娴和其他几人分别朝东西两席走去,就被杜荷轻拉了一下衣袖。

    “咱们坐那边。”他伸手指了一下西席。

    “可是他们?”遗玉轻指了一下朝东席去的申公子和长孙娴。

    杜荷显然比遗玉懂多一些规矩,“太学和四门是上次艺比的第一和第二,东席是留给他们坐的,申公子拿过两次木刻,长孙小姐是尔容诗社的创办人。”

    这是什么逻辑...遗玉听他前半句话还明白,后半句就摸不到头脑了,但还是同他一起在西席挑了角落坐下。

    茶案上放有香茗,遗玉刚伸手碰到温热的茶杯,就听耳边猛然窜入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唤:

    “小玉!”

    她扭头,便见一道牙色身影,蹿过几列座位,朝她过来。

    “小昭?”正是许久未见的算学院的杨小昭,曾经同遗玉一起在小黑屋患难过的。

    杨小昭径自在她身边坐下,双手一拉她衣袖,难掩喜色道:“真是好极!你也入选啦。”

    有时候遗玉很怀疑,在小黑屋那夜见到的那个胆小怯弱的小姑娘,同眼前这个活泼大方的少女是不是同一个人。

    “是,恭喜你也入选。”见到熟人,遗玉还是很高兴的,她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杨小昭。

    欢喜罢,杨小昭突然往她身边坐了坐,紧挨着她,压低声音道:“晋博士夸赞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是不是有很多人找你麻烦啊?去书学院找了你几次,都没见到你人。”

    遗玉最近下学都走的很早,杨小昭碰不上她是当然的,不过自出了那风头后,这还是头一个对自己表示同情的,不是嫉妒和不屑,这种感觉让遗玉无意间同她多了一份近亲。

    “麻烦是有一些,你去找我做什么,难道——也是去寻我麻烦的?”

    杨小昭听出她在打趣,嬉笑了一阵,道:“是啊、是啊,我也是去寻你麻烦的,我要看看咱们国子监眼下最有资质的卢小姐,是否其实是个草包!”

    遗玉一听便知这是她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原来你们背后都是这么讲我的。”

    “还不止呢,”杨小昭开始一一数给她听,“有称你利嘴小姐的,有说你无礼无德的...哦,对了!还有人猜你是查博士家远亲的!”

    遗玉一口茶没送到嘴边,差点全洒到身上,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身边一阵轻微的闷笑,她扭头看到邻座的杜荷正握拳掩着唇,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同杨小昭。

    她待要开口制止杨小昭再说下去,就听一阵骚动,朝厅门口看,便见到三三两两走进的公子小姐们,白衣映着雪青,太学和四门学院的人选到了。

    打头走在前面的是两院的院长博士和四名典学,查继文遗玉是认得的,另外一个想必就是四门学院那位有名的寒门出身的博士——严恒。

    两院学生明显素质比已经到场的三院好上许多,整齐且静默地走进来,遗玉一眼便见到紧挨在先生们身后,身穿雪青色常服的修长人影。

    “小玉,你大哥在那边!”杨小昭有些激动地拉了拉遗玉的胳膊。

    “嗯,我看到了。”遗玉将同卢智对视的眼神收回,在他一进门后,两兄妹很容易便互相找到了对方,走在卢智身后的,是正朝西席不甚明显地张望着的程小凤,显然她还没看到坐在角落里的遗玉。

    除了卢智这个“熟人”和程小凤外,遗玉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长孙三小姐还有三公子长孙涣,四门学院也有她认识的,那个下巴快要翘到天上的,不就是第一个到丙辰教舍寻衅的于丹呈。

    一共四十五名五院参比人选到齐,五院院长博士落座之后,国子监最高文官——国子监祭酒东方佑,拿出铜锤轻轻敲击了几下桌案上的小型吊钟,发出悦耳的咚咚声,大厅内立刻安静下来。

    东方先生年近六旬,说话语气有些缓慢,讲了将近两刻钟,才将一些参比时候应该注意的事项讲解清楚,当然少不了其他五位院长博士的补充。

    “...此次五院艺比的论判,除了老夫同各院院长博士外,另邀有三名,九艺各选出最优者和最差者...介时将会有些朝中大人们到场观看,诸位学子,可不要失了国子监的名声...按惯例,诸位学子随意交流片刻吧。”

    最后一句话落,东方先生朝左右两边各自示意了五院博士,十几名先生先后起身离席,留下了一屋四十五名学生。

    杨小昭刚才坐的笔直的身子一下变软,她下身一挪又挨着遗玉坐下,屋里人语声四下响起,她便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你哪项最不擅长?”

    遗玉听到耳边都是在相互询问长项和短项的声音,便道:“御艺和琴艺,我欲弃掉。”

    杨小昭惊讶道:“你要弃掉两项么?”弃两项已经是底限了。

    遗玉点头,眼神却望着对面,四门学院和太学院各自为阵,以几个人为中心聚成一个个小团体,卢智身边坐有两男一女,由于侧对着,看不大清楚面容,而程小凤刚刚在祭酒讲话的时候已经寻着了小玉,这会儿正起身离席朝她走来。

    在座四下走动的学生不少,程小凤走到西席仅有几人多看了两眼。

    遗玉将程小凤和杨小昭两人相互介绍过,杜荷和程小凤是认识的,听他们说话的口气,似乎关系还不错。

    “怎么样,几日没见你,听阿智说,你射艺有进步?”程小凤道。

    “呵呵,的确有进步。”听到“有进步”三个字,遗玉突然发笑。

    四个人聊了一阵子,遗玉时不时去看卢智的动作被程小凤察觉,她便道:“我将阿智喊来?”

    “不用了,他正在同人讲话。”卢智看样子也欲过来,已经将那两名男学生都打发了,只剩一名少女侧坐在他身边。

    程小凤有些歪扭地往遗玉身上靠了靠,轻嗤一声后,道:“你大哥就是招女孩子喜欢,那位卢小姐入学也没多久,偏偏就喜欢粘他,难道是因为同姓的缘故?”

    (一更到)

第二二七章 太学院卢小姐

    “那位卢小姐入学也没多久,偏偏就喜欢粘他,难道是因为同姓的缘故?”

    杜荷在一旁听着她们说话,提到那另外一位卢小姐的时候,便插话道:“她是八月底入学的,正是你在家修养那阵子。”

    “嗯?”遗玉眨眨眼,扭头去看半边身子都贴着自己的程小凤,“卢小姐?”

    “是啊,除了你这位卢小姐,咱们国子监另有一位卢小姐呢,不过——”程小凤语调一变,有些怪声怪气道:

    “咱们太学院的这位卢小姐,身份可是了不得,乃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呢。”

    遗玉眉心一跳,装作不在意道:“你是说,怀国公府上的?”

    “唔嗯。”程小凤发出个鼻音,算是肯定了。

    遗玉在轻轻皱眉的同时,眼中掠过一抹不解,并没有注意到程小凤奇怪的态度。怀国公不就是他们三兄妹的外公卢中植吗,不是说两个舅舅和姨妈膝下皆无儿无女,从哪里又冒出来个卢小姐?

    她捧着茶杯,望着对面正同卢智说话的少女侧脸,片刻之后,仿佛注意到她的注视,那位太学院的卢小姐突然扭头朝西席看来,目光一扫,便同遗玉对视上,紧接着,她便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伸手指着遗玉,头向卢智偏了偏,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说了句什么。

    “指什么指,有话不会过来说。”同样注意着那边的程小凤显然也见到她的动作,有些不满道。

    谁知她话音刚刚落下,卢智就与那位卢小姐一同起身,朝着西席遗玉他们所在的角落走来。

    卢智的动静引来不少人的侧目,遗玉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那位靠近的卢小姐,五官端正,眉眼柔和,淡淡的书卷气让加上那身雪青色的冬装,让这约有十五岁上下的少女显得很是秀气。

    遗玉睫毛轻抖,总觉得这位卢小姐有些眼熟。

    卢智径直走到遗玉所坐的茶案前,低头询问道:“祭酒讲的可是听懂了?”

    显然他没有向遗玉等人介绍跟着他过来的卢小姐的意思。程小凤抢在遗玉答话前,起身一把拉起她,理也不理卢智,对她道:

    “咱们先走,这两日都不用上课,等下上我家玩去,我看看你射艺到底是否进步了。”

    遗玉被她一个大力拉的有些踉跄,差点踩到另一边的杨小昭,这才发现程小凤的异状,便拿向卢智递了个眼神——你怎么招惹她了?

    卢智回以一记:不知道。

    遗玉无奈地反手扯住就要拖着她离开的程小凤,“小凤姐,我好久没见到你了,咱们上茶社去坐坐,中午再一起用饭,”又转向卢智,“好吗,大哥?”

    卢智配合地点头轻“嗯”了一声。

    程小凤脚步一停,斜眼看他,“那可要你做东,中午上鸿悦楼。”

    “好。”

    遗玉刚刚暗松一口气,那位站在卢智身旁的卢小姐就温声道:“卢大哥,不为我引见吗?”

    卢智正伸手去取遗玉肩上的书袋,听到她的声音动作一顿,对遗玉道:“小玉,这位是太学院的卢小姐。”

    遗玉记着在外同卢家人保持距离的原则,仅是冲她点头一礼,“卢小姐。”

    对方冲她别有深意地一笑,柔声道:

    “真是巧,你我是同姓,之前我还同卢大哥讲过,说不定上数几代咱们是同宗呢,想来就有趣,你我若在一处,别人唤到卢小姐,还不知是在叫哪个呢,不如我以后就唤你遗玉吧。”

    旁人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只当是开玩笑罢了,可遗玉却隐约有些明白,这位卢小姐十有八九是知道些什么的,这么一来,她的话听在遗玉耳中,便带着试探和挑衅之意,什么叫不知在叫哪个?什么叫以后就唤她遗玉,她没有姓吗?

    遗玉将书袋从肩上取下递给卢智,嘴上亦是打趣,“卢小姐是大姓,我这个卢同你那个可不一样,我们兄妹都是平民出身,上数几代,也还是农户,怎会同你这士族大家同宗。”

    “哈哈!”程小凤本来还有些闷闷不乐,听了遗玉明显带堵的话后,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就连卢智也轻笑了两声,那太学院的卢小姐却没被尴尬到,很是自然地接话,“你说的倒也是,咱们怎么会是同宗。”

    遗玉只当她自说自话,侧低下头,问杨小昭,“小昭,你与我们一起走吗?中午一同用饭。”

    “我、我可以一同去?”早就站起身的杨小昭,很是意外又带些惊喜,另一边的杜荷张了张嘴,却被卢智一个眼神扫过去。

    “走、走。”遗玉好笑地拉过她一只手,同杜荷点头道别后,跟上已经扯着她朝厅外走去的程小凤脚步,一边回头对那太学院的卢小姐道:

    “我们先告辞了,卢小姐。”

    最后三个字,她不轻不重地喊着,这个“卢”姓,她是看重的,只不过并不是怀国公家的那个卢,而是仅属于他们一家四口的那个“卢”!

    卢智将遗玉的书袋换到左手,同自己的拎在一起,扭头看着身边的少女,嘴唇张合,语调轻的过分,不仔细听,根本无法辨别清楚他在说什么。

    话毕他便大步跟上遗玉她们,少女站在原地,低头去把玩腰上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佩环。

    ***

    在云净茶社聊了个把时辰,得了信儿的程小胖子才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行人又转至鸿悦楼用饭,饭后遗玉便借口回学宿馆去拿书,在国子监正门前,和他们道别。

    大中午的,志铭路上很是寂静,学生们这会儿不是回府便是在宿馆里面待着。遗玉听着两人的鞋子不时踩到从路边树上落下的枯黄叶子,发出阵阵沙沙声。

    “是怎么一回事儿?”那位太学院的卢小姐。

    卢智低声解释道:“她叫卢书晴,是大舅舅家的孩子。”

    “不是说......”他们没有孩子吗?是她听错了还是记错了。

    “并非亲生,是外公他们当年搬离京城前,大舅母从卢家同宗中抱养来的孩子,比你大上一岁多。”

    遗玉眼皮一跳,扭头讷讷道:“她知道吗?”

    两兄妹默契极高,她话不用说的太过明白,卢智便清楚她想问什么,“她无意间知道咱们的事,不过,她却不知道自己的事。”

    言下之意,那卢书晴知道他们一家四口的存在,却并不知道自己是抱养的。

    遗玉想到先前她在宣楼对自己的态度,很快有些了然,“那她知道多少?”

    “不多,知咱们的身份,知咱们暂时不能泄了身份,知外公有意让咱们兄妹三人入族谱。”

    这还叫不多?遗玉愕然,无意听到都这么多了,那有意听到还了得。

    卢智似是知道她心思一般,继续说:“舅舅们因外公不允,无所出也不能抱养孩子进门,一家便只有她这么一位小姐,几位长辈很是宠爱,说话便不刻意避她,我倒不是故意没同你讲,而是以前不知道她清楚咱们的事,觉得没必要同你说,前几日外公同我说她知了咱们的事,我才想着寻个时机告诉你。”

    他一番话说完,遗玉囫囵听懂后,便将重点放在了头一句上,“外公不允”——

    这卢书晴是在卢中植离京之前被抱养回家的,那时的卢中植还不知道卢氏母子即将面对的遭遇,后来知道了,便不允许无所出的儿子抱养孩子...一寻便是将近十三年,若是没有找到他们,难道卢家从此就要绝后!

    遗玉心口一拧,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位满头白发,满脸褶皱的老人来。

    卢智扭头看她,“怎么了?”

    大哥,等事了之后,咱们就真的认了外公好吗?遗玉差点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却终是咽了下去,“是想到上午那位卢小姐对我的态度,似有些不对。”

    “那是自然,”卢智哼笑一声,目光微微闪动,“小玉,你还不明白,在真正的士族大家中,长子嫡女的身份,代表着什么!”

    遗玉双手一插,仰头望着一路几近光秃的树枝,轻语道:“明白又如何,不过是彼之蜜糖罢了。”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对她来说,虽远远不到砒霜的严重性,却也从没想要得到过这些东西,就像是在呈远楼住的那一夜,她第一次吃到奢侈的燕窝般,没有它一样能吃饭饱腹,绝对不会饿死。

    “然也。”卢智轻声和道。他同遗玉的想法不尽相同,对待那些他人眼中的蜜糖,他不会想要上前吞吃一口或是占为己有,反而执着于自己去酿蜜。

    两人一路浅谈低语,到学宿馆门外乘上马车,回了归义坊的宅子,五院艺比的四十五人,是有几日准备时间的,祭酒和博士们讲得很清楚,这期间他们不用到学里,十一日按时参比便是。

    卢智早上出门就告知过卢氏,两人不会回来用午饭,但这几日身体大好的卢氏却没闲着,和小满一起在厨房里面将从家里带来的果蔬全鼓捣成了点心。

    兄妹俩回家,正赶上热腾腾的小点心出笼,中午遗玉和卢智只吃了五成饱,这会儿便让下人在卢氏卧房外的小厅里铺上几层软毯,放上两只火盆,一家四口边聊,边提前吃起下午茶来。

第二二八章 羿射阁

    归义坊

    半下午,小厅被火盆薰的暖烘烘的,偎在几层绒毯上很是舒适,吃了一碟子点心的遗玉心满意足地趴在卢氏的大腿上。

    卢氏垂着头,手中捏着一根铜制的剜耳匙小心在她的小耳朵里轻轻动着,换来她时不时舒坦地轻哼几声,坐在毯子另一侧的卢智,一边翻着书看,一边同卢氏说着五院艺比的事情。

    卢氏十几年前离京的时候,国子监还没有五院艺比一说,卢智参加过那几次都没刻意回家同她讲,这回她是头次听说,很是稀罕,尤其是两个孩子都要参加,本来没多好奇,也来了兴趣。

    “照你说,那场面可是大的很?”

    “除五院的学生外,还请了一些大人们,热闹是肯定的,娘到时也去看吧。”卢智将在路上同遗玉商量的话说了出来。

    “娘去合适吗?”卢氏将剜耳匙从遗玉耳边移开后,出声问道。她的心里是有几分意动的,毕竟哪个当父母的不想亲眼见着自己的孩子出色的时候。

    “有什么不合适,参比的学生的父母都可以去观比的,娘您就去嘛!”遗玉拿小指扣了扣耳朵,翻过身平躺在卢氏腿上,看着她的脸道。

    “...还是算了。”听了她的话,卢氏反倒打起退堂鼓,国子监的学生非富即贵,父母都是高管权贵,她眼下一个寻常的妇人,又是挂着寡妇的身份,去观比不是落了孩子们的脸面么。

    卢智一眼就看出卢氏心思,笑道:“娘若是觉得一个人去孤零了些,我与您找个伴儿可好?程大人夫妇介时也会到场,我们兄妹和小凤他们交好,您到时就与程夫人一道,也没人会说什么闲话。”

    “娘去嘛,您要不来,我心里念着您,说不定就要拿了垫底的。”遗玉伸手一勾卢氏的腰轻轻晃着。

    卢氏见到两个孩子都一副盼着她的模样,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能点了点头,换来遗玉一阵欢呼。

    卢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娘要不去,你拿了最差还要赖我不成。”

    遗玉嘿嘿一笑,从她腿上爬了起来,冲卢智暗自眨了眨左眼。

    “智儿,你同那程小姐,很是交好?”卢氏想起刚才卢智的话,抓到了其中一句。

    卢智眼皮一跳,含糊应了一声,便拿书拍了一下遗玉快要蹬到他身上的小脚,对卢氏道,“娘,我带小玉出趟门去买些东西。”

    “买什么?”遗玉莫名其妙地问。

    卢智已经起身整理衣衫,“艺比要用到的东西,你还缺不少。”

    卢氏听是正事,高喊了隔壁的小满一声,便伸手去推遗玉,“赶紧收拾收拾同你大哥去,”又看卢智,“银子够使吗,娘取些给你。”

    “够的。”

    两刻钟后,遗玉重新梳过头,换了身衣裳才跟着卢智乘着马车,先到西市同卢智去取了东西,才驶向东都会。

    东都会锦珑坊

    遗玉扶着卢智的手在坊市门口跳下马车,跟着他走了大约一刻钟,来到一条不甚热闹的街上。

    这条街上的店铺多是卖些不常见的东西,遗玉左右打量着,见到奇怪的店名还会出声询问卢智。

    兄妹俩在临近街尾的一间两层小楼前停下,遗玉仰头看了一下挂在二楼脚处的匾额——羿射阁。

    看店名就知道,这里是卖弓箭之类东西的地方,进到店内,便见很是宽敞的过道两边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刀剑匕首和弓类,不过遗玉知道,这些墙上挂的都是装饰性的武器,毕竟律法明文规定,制式武器是不能在民间流传的。

    屋里有两个伙计正跟在客人身边介绍东西,还有一个拿着抹布在擦拭货物。

    卢智直接走到柜台前,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放在台面上,“掌柜的,我来取东西。”

    正在记账的掌柜抬起头,习惯性地露出笑容问候,然后拿走那张字条打开看过后,起身对卢智道:

    “客官稍后。”

    而后他偏头在店里看了一圈,才去喊那个擦东西的伙计,“溜儿,去库里取了第三排架子上红色的那只盒子拿来,莫要拿错了,是红色的那只。”

    “哦!”那名伙计憨憨地应了一声,朝店后面走去,掀开帘子进到里间去拿东西。

    遗玉望着柜台后面墙上挂着的那只巨型角弓,问卢智,“你到底买什么给我,是弓吗,我与阿生哥已说好了,到时候他会借给我常用的那张。”

    “不是弓,是——”

    卢智待要答话,余光瞄到从门外走进来的两道人影,便就此打住,遗玉将目光从那张巨弓上移开,侧头正看见卢智点头一礼,便也转过身。

    “卢智哥,卢小姐!”

    “长孙小姐。”遗玉看着刚刚走进店里的长孙娴和长孙夕两姐妹,若不是知长孙大小姐为人,她还真要赞一句——好一对清丽可人的姐妹花。

    长孙娴稍稍使劲儿拉进了长孙夕的手,让她的步子不得不放慢后,才对着卢智和遗玉道:“卢公子和卢姑娘也是来买新弓具的?”

    “对。”卢智道。

    “我和大姐是来选指套的,你呢?”长孙夕似乎对遗玉更敢兴趣一些,笑嘻嘻地对她问道。

    遗玉被这可爱的笑脸晃了一下眼睛,“呃、来逛逛。”她也不知道卢智到底要买什么给她。

    掌柜的趁着他们搭话的空隙差了进来,显然他认得这对长孙大人府上的姐妹,很是热情地亲自招呼起她们。

    刚刚进去取卢智订下东西的那个活计捧着一只半尺多长的红色盒子从里间走了出来,将盒子放到柜台上。

    掌柜的只是瞄了一眼,便推给卢智,领着长孙家的两姐妹到另一侧的架子下看东西。

    遗玉从卢智手里接过那只精致且绘有黑色流纹的红木盒,将嵌玉的扣搭抽去,打开一看双眼便是一亮,里面放着三只大小不一的指套,浅棕色中带着淡淡白色的小团点,既秀气又可爱,一看便是上好的鹿皮缝制,她刚要伸手去摸,就听卢智轻“咦”了一声后,将那盒子从她手上拿走。

    “大哥?”遗玉疑惑地唤道。

    卢智对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便拿着盒子走向正在游说长孙夕的掌柜,“这好像不是我订的东西。”

    掌柜的和长孙两姐妹一齐扭头,看向卢智和他手里的盒子,长孙夕抢在掌柜的说话之前,惊喜地低叫了一声,便指着那盒子对长孙娴道:

    “大姐、大姐,你看。”

    两姐妹都是极有眼力的,一看便知道盒子里的指套是顶好的材料和手艺,长孙娴将要伸手去拿三只指套时,却被掌柜的有些慌忙地伸手挡住。

    “唉、唉,错了错了——溜儿!你过来,我让你拿第三排架子上的盒子,你怎么把第三排格子里的盒子拿了来,快去换了!”

    长孙夕一见掌柜将盒子从卢智手上夺走就要交给活计收起来,忙伸手紧紧扯住长孙娴的衣袖,长孙娴会意地拍拍她的小手。

    “掌柜的,东西给我看看。”

    说完便伸手从对方手里抽过那只盒子,掌柜的哪里敢同她相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盒子拿去打开后递给长孙夕。

    长孙夕像得了糖果的孩童一般,高兴地取出三只指套,一一戴在纤细的手指上,竟然是无比的贴合!

    遗玉见卢智被他们凉在了一边,便也走过去,看着长孙夕活动着戴着新指套的右手指,轻声问卢智:

    “拿错东西了?”

    “嗯,”卢智看着面色苦巴巴的掌柜,拉着遗玉朝后退了两步,想着等他解决了这两姐妹,再去要自己订的东西。

    “掌柜的,这东西我们要了。”长孙娴对这套指套同长孙夕手指的贴合,也感到些许惊讶,眼见长孙夕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便对掌柜的道。

    “这、这可使不得啊,这物件已是有主的了,小店等下就要给人送去,大小姐,您别难为小的。”

    这大冷的天,掌柜的却愣是被这对姐妹给“吓”出了一头的汗。

    长孙娴不以为然,“还能缺了你的银两不成,你开个价吧,到时同那人说,是我们姐妹要的。”

    先用银子去砸掌柜,又拿长孙府的身份去压人,长孙娴这两句话,在长安城哪家店铺里说出来,都没有人会不给面子的。

    可今儿却偏偏撞了门板,掌柜的虽畏她身份,笑容都有些僵硬,嘴上却很是坚持,“您、您还是再看看别的吧,本店好物件儿多的是,我刚拿与三小姐看的那套——”

    长孙娴不笨,看他模样就知道,这套东西的物主,肯定是她身份也压不住的,立刻便歇去强买的心思,语气却不肯放松,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

    “我看这羿射阁是越做越大了,如今连我的面子都可以不理。”

    不给张孙家的大小姐长孙娴脸面,那就是不给长孙府脸面,这话说的过了,不过长孙娴眼下的意图并不是真要这指套,而是为了打听出这东西的物主,果然,这两句话出口,掌柜的便连忙轻声小意道:

    “大小姐莫动怒,小店哪敢,不瞒您说,若是您相中了别的,小的做个主就让与您了,可这东西它是、是魏王府上订下的。”

    (一更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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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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