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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六一章 肩头的鸟儿

    李泰带着受伤的遗玉从东郊马场赶回魏王府,后头跟着程咬金父女两个,因为走的是侧门,并未惊动府内众人,可小小的一座翡翠院今夜却是被折腾的人仰马翻。

    没有等候大夫,直接拔刀、检骨、酒洗、药冲、固定,遗玉指挥,李泰亲自动手,快、稳、狠,一盆盆洗了血的水面上飘着由白转红的巾帕被端出屋去,楼上的药房整洁的药房被翻得一片狼藉,万幸是有瓶子罂粟粉撑着,遗玉咬紧牙关挺到最后一步,疼地直打哆嗦,眼里血丝暴起一团一团,却也仅是闷哼出声,看着李泰手指灵活地将她左腿固定牢靠,又吞了一粒大丹丸,紧紧握着李泰的手低语了一句,才放任自己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我...没事。”

    程家父女被拦在厅中等候,李太医连滚带爬地被阿生扯进内室,一股奇异的药薰味儿夹杂着血气扑鼻而来,面对气压低的吓人的李泰,硬着头皮走到床边,险险地接过平彤递到他手中的一截皓腕,一诊之后,又查看了从那帐中露出的半截已处理过又包的严实的伤腿,半点不敢多往那帐子里隐隐约约的人影上多瞧。

    “怎么样?主子怎么样了?”平卉见李太医收势,便紧张兮兮地询问,也顾不上在李泰面前如此便是逾越,好在此时也没人注意到这个便是。

    “嘶,这、这不大好说,”李太医冷汗下来,他行医数十载,头一回不知该如何正确表达意思。

    “照实说。”立在床畔,看着床上的人,李泰低声道,声音里隐藏着一丝让人不安的波动。

    缩头也是一刀,李太医沉了沉气,低头快速道,“回王爷的话,王妃伤口处理合宜,并未旁染,但因失血过多,加之伤处在关节位置,动骨连筋之处,即便是此后痊愈,恐也会留下后遗。”

    简言之,一句话,就是会瘸。

    一屋人愣住,最先是平卉捂着嘴跪在床边哭了起来,随后就是屋外程小凤焦心地询问声,程咬金的大嗓门,唯有李泰,沉默的吓人。

    “好生照看。”半晌后,丢下这么一句话,李泰离开。

    他一走,李太医是松了口气,又开张补血益骨的方子,因为遗玉伤处已敷了药物,便没再累赘,交待了一群侍女服侍时的注意事项。

    程咬金和程小凤被晾在客厅里,连口茶都没有,却不肯走。

    ***

    梳流阁

    空寂了许日的阁楼中,亮起了一点昏黄的灯火,阿生垂首立在一旁,李泰就曲腿斜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闻着空气中游荡的血腥味,抿成薄薄一条的唇线,垂在身侧的挂着红丝的手臂,僵硬的不复之前为遗玉处理伤口时半点灵活,手指间捏着一块绯红的玉璞,莹莹闪着妖冶的光泽。

    “说。”

    “咳、咳咳...程小凤同高阳进了猎苑,咳,长孙夕带着人追赶而去...”蜷缩着躺倒在踏脚边的黑衣人打着颤,半遮着断断续续往外咳血的嘴,却还是努力地将马场上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的叙述出来,他脸上的面巾早就不知去向,阴影中是一张苍白发青的脸。

    若说听到长孙夕和遗玉在猎苑单独时说的那番话,阿生揪紧了眉头,那在听完了事情前前后后的经过,尤其是在他们半场离宴赶到之前,遗玉面对长孙无忌的逼迫,挥刀自伤那处,脸上露出的愕然和惊诧可不只是一星半点了。

    他是知道遗玉有过人之处,但即便是她在大书楼一案中的作为,却也不及这雷厉风行的一刀给阿生来的震撼,非是年少无知的冲动妄为,非是审时度势的智慧,这位他看着从一个小姑娘长至如今的女子,是何时竟有了这份不输男儿的魄力,隐藏在柔和的外表下,竟有如此一颗能对自己下手的狠心!

    “主子,此事......”此事,阿生张了嘴,却续不下话,这种时候该说什么?

    巡游两年回京,风光的接风宴背后隐藏的是风头太过的忧患,盗库一事许是皇帝的一个试探,一个黑锅背下来,换回一纸婚书,这便像是一个开始的信号,紧随其后,是一桩桩的利用和摆弄,没有人比阿生更清楚,李泰在让人羡嫉的圣宠表面虚华下,承受的是怎样远超其他皇子数百倍的掌控和危险。

    一位御赐的师长住进府中,换来是兵不血刃地退斥了王府一干死士,大书楼二十八条人命,文学馆和魏王府声誉,不过是那人一句话,一个心思,就能颠覆,而李泰如同是游走在悬崖两头系着的绳索,他有路,却也只有两条,走下去,或者是摔下去。

    在阿生看来,遗玉更多的时候,是像一只停歇在李泰肩头的小鸟儿,她或许生的温柔可人,她的停留或许带给了李泰些许的欢乐,但分散了李泰注意力的她,又无疑是危险的,一个不慎,被沿途的风波卷入,她便会带着李泰坠入万丈深渊,阿生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随着李泰日益的改变,对她抗拒,几次都想要提醒李泰不要陷得太深。

    可当那只小鸟儿,有一天突然展开了脆弱的几乎不堪一击的翅膀,为了帮助让她栖息的人保持平衡,顶着悬崖上刺骨的寒风,被吹得摇摇欲坠,却依然抓着他的肩膀不肯离去的时候,等到狂风过去,是有什么理由能拒绝被吹落了珍稀的羽毛的鸟儿,只是站在他肩头休息?

    这大概已不是停留。

    也许有一日,她生长出更坚毅的翅膀来,盘旋在高空中,不只是为他做出一个小小的平衡,也为他指路。

    “主子,依属下之见,王妃被这般陷害,虽能忍为上,但若是就此揭过,怕叫人小觑了我们魏王府,还请主子定夺。”阿生道。

    “派人盯着。”

    “是。”李泰从不做没把握的事,阿生会意他简单一句话里的意思,又看了眼地上因失职挨了李泰两掌的子焰,犹豫了一下,道:

    “主子,子焰护主不力,罚不可免,是否按刑处?”

    各门各府,何处不见私刑,魏王府里的,更不是一般的厉害。

    “咳...护主不力?呵...子焰的主子,只有一人...”

    闻言,阿生直想抚额大骂,这笨蛋东西,他是在救他。

    “不必用刑,将他送回蜀中。”李泰依旧闭着眼睛,不知心中何想。

    阿生一惊,“主子?”

    “不...咳咳,”刚才还十分冷静的人,突然有些激动起来,一连串的剧咳之后,吞下血水和苦水,涩声道:“主子,属下不回红庄,请、请主子开恩...”

    “红庄,像你这样逃跑的废物有很多,”李泰淡声开口,“本王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废物。”

    阿生面色一僵,心中苦笑,随即便默默走到开始惊慌的子焰身边,蹲下拂了他睡穴,对着李泰一躬身,一手夹了他离开。

    “唉,”一声叹,就在两人离开后响在屋中,窗边黑影一闪,一袭白衣流发的沈剑堂跃入,“你这么说,可是会伤了阿生的心。”

    见李泰不理会他,沈剑堂也没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反而脸上带着忧色道:“小玉她——需要我什么忙,你只管说。”

    “你可以离京,”李泰这次却没压榨他。

    “我不走,”沈剑堂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愤声道,“那个什么长孙家的臭丫头,看我今晚潜进去帮小玉出气,她不是寻着断腿吗,那我就把她剩下两条胳膊一条腿也卸了去。”

    “长孙府不是你能轻闯,”摩挲着掌心温润的圆玉,李泰气息中夹杂着不安定的波动逐渐散去,“萧蜓一个月前曾在抚州秦山镇行医。”

    “啊?你、你...我不——唉!”使劲儿抓了抓头皮,沈剑堂郁闷,他是想留下来帮忙,但好不容易得了萧蜓的消息,若他不尽快赶去,这一错过,许是真就再见不着她。

    “喏,这是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你拿给小玉,别说我这个当哥哥的望了她,我走了,有事你便派人寻我,下一次,不要你报酬。”

    放下一只盒子在香案上,沈剑堂走到窗边,一跃离去。

    等到只剩下李泰一人,他那自始至终阖起的双眼,才缓缓睁开,在这摇曳的烛光里,幽暗的仿若一望不见底的深水寒潭。

    “总有一日...”

    ***

    遗玉这一觉并没有睡去多久,天还未亮,她便被膝上传来的疼痛惊醒,丝毫没有往日早起时候的迷糊劲儿,一睁眼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揪紧了身下的被褥才没叫出声来,屋里很静,却没她昏迷前的那股难闻气味,燃着她最喜欢的那种干净的薰香,是李泰的味道。

    想到李泰,她便下意识伸手探了探床边,空荡荡的触感让她心里一空,一想到他昨夜赶去马场寻她,见到她受伤时的紧张样子,即是高兴又是担忧,她又让他担心了。

    扭过头,本意是打算叫丫鬟过来,却在透着纱帐看清屋中景象时,胸口一胀。

    守了一夜,平卉和平霞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相互靠在床角睡着香,屏风下的茶案边,烛台半点未熄,李泰侧坐在那里,早早换了一身干净的海蓝色缎袍,乌云黑发挽成竹髻,一手撑着脑侧,一手还压在半卷的竹简上,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刚好能瞧见他侧面闭上的眼睛,曲卷的睫毛,挺直的鼻线,晕着一层薄薄的暮光,甚是温暖。

    明明这样的词语是最不适合用在他身上的。

    “呵...嘶——啊,”轻笑一声,腿不小心动了动,一下带到伤口,疼的她呲起了牙齿,这一声出来,却醒动了那人,她眼睛舍不得离开他,就见她那睡美人儿睁了眼睛,转过头来,尚带着一丝倦懒的眸子闪着温暖的碧光,投在她黑漉漉的眼波中,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出声。

    谁也不想出声,此时亦不需出声,知心便可。

    (感谢冷凝冰清的和氏璧,感谢亲们的粉红票,先发一章,稍晚还有一更╭(╯3╰)╮)

第一六二章 金银丸

    (粉红542加更)

    不知相望了多久,一声响亮“咕噜”抗议声,打破这份平静,遗玉尴尬地收回视线,李泰从地毯上坐起来,走到床边将床头那侧纱帐挂起,没有叫醒两个侍女,探了探她额头不再发烫,才倒了杯温水,坐在床头托着她后背喂她喝下。

    “饿了?”

    明知故问么,遗玉乖乖点头,看他叫起了平卉平霞两人去准备膳食,屋里一剩下他两人,李泰刚才那副温柔样子便不见踪影。

    “让你去骑马,你便断了一条腿回来?”

    平躺在枕头上,仰脸看着头顶他不复片刻前温暖的俊脸,知道他这是打算兴师问罪,遗玉却不担心,经过昨夜,她仿佛又成长许多,这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冲他咧嘴笑开,一手伸过去环住他精瘦的腰部,拿额头拱了拱他身上光滑的丝绸料子,开心道:

    “谢谢,那匹黑马是送我的吧,我很喜欢。”

    “...你几时才能不多管闲事?”

    “对不起啊,”遗玉抬起拱乱的小脑袋,又仰头看他,一双水眸里漾起歉意,“我忘记约好同你去骑马的事,等我好了,咱们再一起去,你让我骑一骑翻羽试试,行吗?”

    回王爷的话,王妃伤口处理合宜,并未旁染,但因失血过多,加之伤处在关节位置,动骨连筋之处,即便是此后痊愈,恐也会留下后遗。

    想起昨夜太医诊断,胸口发闷的厉害,李泰再挂不住冷脸,低叹一声,伸出手掌顺着她在他身上顶的毛绒绒的头发,“你想去我便陪你。”

    遗玉眼睛一亮,知道他是不打算秋后算账了,便松开他腰,抬起手掌,“那我们这次说好,你放心,我可不会再忘了。”

    李泰同她轻轻击了一下掌,“昨日之事——”

    “昨日之事已过,”遗玉鲜少在他说话时打断,又埋头在他腰侧,闷声道,“想必经过你都清楚了,是我笨,上了别人圈套。”

    刚才她还岔开话题,这一下又主动承认错误,倒是堵了李泰刚起的话头,“这次是我冲动了,大意又没有防备,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我会好好反省的,所以啊,咱们现在不说这个,好吗?”

    面对长孙家昨晚的责难,她知道李泰不会无动于衷,但她不愿去干涉他的作为,正如同她也不想让他插手她的一样,这一次教训太大,一棒子打醒了沉浸在新婚之喜,同大书楼一案被破解后放松警惕的她,也打醒了自以为是她不去惹人,别人就不会来招惹的她。

    “嗯,”李泰应声,果然不再提昨晚,两人在这互不干涉的一条上显然很有默契。

    “腿很疼吗?”看她一个劲儿地往他腰上拱,李泰耳朵这么好,怎会听不见她呼吸不稳,知她是疼的厉害,怕他看见她难受的表情,抚在她发顶的手掌下滑,揉了揉她露出的一小截脖颈。

    “当然疼了,”遗玉还不知被发现,在他腰间偷偷吸着凉气,故意玩笑道,“唉,实话同你说,扎下去我就后悔了,那简直是疼死人了,不过还好我——”

    “主子,早点备好了,您是想喝甜粥还是咸粥?”

    未出口的话就被端着盘子进来的平彤无意打断,昨晚上就没吃饭,早膳端过来,遗玉很有胃口地喝了两小碗粥,她早早就惦记的夏笋生了,平彤做主摘了些让厨房调成凉菜,李泰没动箸,遗玉却吃了不少。

    饭后,遗玉把李泰请出去,在丫鬟们的帮忙下,解决了一些私人问题。

    又在床上洗漱后,李太医来复个诊,因为先前嘱咐,对遗玉的伤势只说好不说坏,而遗玉也没发现两个丫头偷偷看她的眼神里是又怜又忧的。

    李泰上早朝去,在他走后,遗玉吃过汤药,听说程家父女昨天深夜才离开,赶忙叫平彤派人过去报平安,随后顺着药劲儿睡了个回笼觉。

    一睁眼,李泰便又在床边坐着了,朝服换下,穿着舒适的衣裳,就靠坐在床外侧看书。

    “回来了啊,”李太医开的方子里添有些助眠镇痛的药草,她这一觉睡得好,揉着眼睛,又捂嘴打了个哈欠,软软地说话,懒洋洋地伸手抓住他衣角,眯缝着眼睛看他,不晓得这小样子甚是招人爱。

    李泰将书放到一边,小心不碰到她腿伤,向下半趟,一手撑着耳侧,手指拨弄着她额前的细发,看着她朦朦的眼睛,突然低头靠近,在她眼睑上轻轻一触,舌尖轻刷过她柔软的睫毛,迫她闭了眼睛,一边烙下一个带着湿气的浅吻,感觉她呼吸发烫,才退开。

    两个人做了夫妻也有些一阵子,再亲密的事都有过,可即便这样温和的亲吻,却还是叫她脸红,扯了扯他衣襟,小声道:

    “你昨晚就没有休息吧,若是不饿,就陪我再睡会儿?”

    “嗯。”难得的邀请,却不是时候,李泰拉下床帐,就在她身边躺好,拢了她被子,“睡吧。”

    “嗯。”遗玉本意是让他休息一下,可李泰却怕自己睡着碰到她伤口,这便抱着她闭目养神,虽是不眠,却也比一个人躺着要舒服许多,有他陪着,本来就没睡饱的遗玉,不多会儿就又寻了周公去。

    ***

    东郊马场上的事件,还是走漏了风声,消息一传就变,一句话拆成两句话讲,有靠谱的也有不靠谱的,有传是游猎时,魏王妃射伤了长孙三小姐一条腿,便被也赔了一条。有传是长孙夕和魏王妃比马时摔伤,两人都伤了腿。最离谱就是说,魏王妃一直嫉妒长孙家三小姐的貌美,然后约了她骑马,害她断腿,事后又自觉羞愧赔了一条。

    这么多版本的流言,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故事里的两名女子,都伤了腿脚。

    可这两家人对此闭口不谈,倒也没人敢自讨没趣上去询问的,但是探病的送礼的打听的,这一阵子却是又多了起来,不论是魏王府还是长孙府,想向两处献殷勤的,大有人在。

    且不说魏王府和长孙家表面的平静之下,暗藏着怎样的汹涌,那些流言传到遗玉耳中,只被她一笑置之,最近来客许多,不光是程小凤和封雅婷,晋璐安那几个小丫头也来探了两回。

    遗玉对她们办那个文社上了心,暗自策划了一番,却没露出半点口风,只等她腿养好一些,都安排妥当,才会再邀晋璐安她们来聚。

    程夫人来时,还避退人前,拉了遗玉的手,说了不少私房话,一面让她静心养伤,说程小凤的事可以搁一搁,一面又暗示了遗玉,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让人到程府去找她。

    遗玉心里清楚,这已不是卢老爷子留下的人情,而是她的了。

    好在婚里头月不宜多往娘家跑,遗玉就暂时瞒了卢氏,寄去书信吃喝,只讲趣事,在这养伤期间,值得一提的是,魁星楼的楚老板派人送了信来,大意是询问遗玉,可否一次将剩下的碧露丸都交付了。

    那一万两不是白拿的,签了契子,遗玉自然不会违约,可上面说好是一月一交货,她受伤前才送了四月份的过去,这怎么就突然急要了起来?

    回信中,婉转表了她现在身体不适,不宜处药的意思,当天上午送去的信,下午便又回了来,这一下可是直奔了主题——药方。

    也是,依着魁星楼每日客流,怎么会不知道她受伤的事,想来是那碧露丸卖的不错,叫对方起了别的心思,遗玉没急着回信,恰好第二天程小凤同封雅婷来寻她,看出程小凤心情不大好,一问之下,却是好巧不巧地出在那碧露丸上。

    “...你们不知道,气死我了,就那么小一瓶,才十几粒,就花去千两银子,我拦都拦不住,还不知道是不是骗人的呢!”

    原来是到了四月底,魁星楼对女客开放,程小凤就跟着程夫人去凑热闹,当天易卖上是有那碧露丸在,一番叫价,程夫人是眼皮不眨地花了千两买一小瓶,直叫要钱买匹马都被推了十天半个月的程小凤气红了眼。

    “好了,好了,”封雅婷安慰道,“你都说一路了,累不累啊,我不是同你讲了,这东西是真惯用,我虽没见过,可也听人说过,这碧露丸服后是有养颜的奇效,据说比金银丸还见快,京里这么多女子,口口相传,它魁星楼一个月只买几瓶货,自然是水涨船高。”

    遗玉坐在床上听她们说话,心念直转,难道难怪那魁星楼问她讨药方,这东西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受人待见,又听见封雅婷话里的新鲜词儿,便去问:

    “什么是金银丸?”

    封雅婷被她问的一愣,又想起她出身,这便善意地解释道,“便是丹方道长所炼的养生仙丸,因有金银色泽,惯被唤做是金银丸。”

    不是遗玉孤陋寡闻,从魏晋时起,服用道家丸散已成了流行,直至今日,也有士族大家供养着道观仙长,索一些养生的丸药。

    可乡野出身的遗玉,前后就待过两门大户,国公府从江南迁来,还没见动静她就离开了,现在待的魏王府,李泰实则是这世道上少有不信神鬼的人,更不会摆弄这个。

    “金银丸...”遗玉心中一凛,可不就是添加了金属物炼制,吃多了会中毒、会死人的玩意儿吗!

    “小玉,你怎么了?”

    “哦,我头一次听说,很是好奇,”遗玉回神,“这金银丸,你们也吃过吗?真的管用么?”

第一六三章 把柄

    长孙无忌脚步略沉地走进小院子中,挥退了守在门前的侍女,拨开帷幔走进药香淡淡的内室。

    “爹,”长孙夕正躺在软榻上,把玩着早上李元嘉让人送来的一对鲜脆欲滴的玉狮子,受伤的那条腿端端正正地隔在软垫上,偏头冲他露出乖巧的笑,软声道,“您回来了,快坐下啊,在宫里都站一个早上了。”

    长孙无忌没像往常那样和蔼地应她,而是敷衍地点了下头,走了过来。

    “爹?您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夕儿,”长孙无忌背着左手,在她面前来回踱步,手指相互用力搓捏着,好一会儿,才停下面向她,“你的及笄礼,是不能大办了。”

    长孙夕抚摸狮子的手指一停,疑惑道,“怎么,是那几位夫人请不来吗,不会啊,师父答应要帮我请莫夫人和孔夫人,难道是周国夫人不愿来吗?”

    长孙无忌摇摇头,视线落在她那只受伤的腿上,“你的腿伤未愈,近来还是不要露面为好。”

    长孙夕摇头,心想她爹糊涂,嘴上却温言道,“爹,那天是宋大夫和周大夫误诊,昨天王太医不是还说了吗,我这腿再养个十天半月便能正常走动了,不碍事的。”

    长孙无忌摇头,面色略有冷硬,“魏王府有消息,魏王妃腿伤许会致残。”

    愣了一下,心跳加快,极力掩饰住要到嘴边的笑容,长孙夕强做出担忧状,“怎么会,这消息可是有误,魏王府上的大夫应该很本事的,连她一条腿都保不住吗?”

    “不论真假,你这两个月都不宜露面,”想到那天夜里,火光熊熊中,那年轻的女子挥刀自伤时脸上的决绝,长孙无忌眼皮跳了几跳,尽量用着平静的口吻道:

    “最好也不要随便见客,你腿伤将愈的消息,爹已封了府中人口,等到魏王府那边有了确信,你再露面不迟。”

    两眼微微睁大,长孙夕勉强笑道,“爹您说什么,这怎么行啊,马上就是女儿的及笄礼,难道要草草办了不成?岂不、岂不让人笑话?”见长孙无忌不为所动,心知他说一不二的脾气,她这才有些慌了,

    “是因为她的腿伤不愈?爹,这消息还没个准信呢,您怎么能轻信,若是假的,那——”

    “若是真的,”长孙无忌绷起脸,肃声道,“你的腿,到时也好不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夕儿、夕儿听不懂?”

    “你只需记得,你的腿若无事,她的也不能有事便可。”换句话说,魏王妃的腿若出了事,他长孙府上三小姐的腿就不能好。

    长孙无忌丢下这句话,不忍见她神情,转身大步离开,走到门外时,听见屋里响起两下沉重的玉器落地声,扭头吩咐了门外的侍女进去照顾,仰头看了看今日格外明媚的阳光,心里却久违地有些阴寒。

    那天在马场,他只想寻一个契机,寻一个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对付魏王府的理由,他甚至不怕遗玉洞察他意图,一再逼迫,只是为了让她躲避,可他相人无数,却没料到,那轻描淡写的一刀,便是破了这局,不管遗玉腿伤是否表面看起来那样严重,被动的一方却成了他们父女。

    一肢抵一肢,这不是句玩笑话,他那晚的逼迫,字字句句,反成他人把柄。

    “岚娘,你是有一双好儿女,可他们不该...”

    ***

    “主子,那两个大夫被属下安置在凤翔府中,长孙府应该已收到他们失踪的消息。”

    “继续盯着。”

    “是。”

    李泰回到房里时,遗玉正靠坐在床头,在横搭在床上的小案上书写,案头和床边放了不少书,她一边翻看一边记录,做的投入,就没注意到他进屋,平彤正在帮着研墨,见李泰进来,忙放下东西从床边站了起来。

    “在做什么?”不好好休息,李泰蹙眉,走过去捡了床案上一本书翻看,竟是道学。

    “回来啦,”遗玉扭头冲他打了个招呼,便继续翻书,“先更衣,平彤,去给你主子倒杯温水,先别让他喝凉的。”

    “是。”

    平彤出去,李泰却没听话去换衣裳,一手撑着案头俯下身去看她在纸上写的什么,她字写的比平时潦草,但一条一条记得清楚,不难发现她是摘录有关道家丹药的事宜。

    “这是作何?”

    他靠的近,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洒在遗玉耳后,痒痒的,难免叫她分神,缩了下脖子,却没躲开,抬起笔免得点画了纸张,侧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不答反问:

    “正有事要问你,你有服用金银丸吗?”

    “丹丸?”李泰点头,“是有吃过些。”

    “你吃过?”遗玉一惊,抖了几滴墨在纸上,慌忙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的,吃多久了,吃有多少?”

    偏过头,见她眼中显而易见的紧张,李泰略缓了口气,“是梦魇毒发那些时日寻医,有吃过几日,后毒解就没再用。”

    松了口气,心又落回去,遗玉没好气地嗔他一眼,“你吓死我了,以后可不许吃那东西知道吗?”

    她腿伤这些日子,天天躺在床上,什么汤汤水水的补品喝的多又不能动弹,这便养了一圈肉出来,看着圆润不少,平添了几分圆润可爱,生气时鼓起腮帮子,尤为可爱,就好像你不答应她,她便会扁起小嘴哭闹一样。

    又见这小人儿这副娇态,李泰轻点了头,正要伸手去摸摸她头,却见她弯眼一笑,凑上来就在他嘴角亲了一口,软软凉凉的唇瓣贴在皮肤上,他几乎是下一瞬便偏过了头,在她退开之际又快又稳地捕捉了这个吻。

    含着她异常甜软的嘴唇,轻轻吮咬舔舐,濡湿了她的嘴唇后,按住她欲往后退的小脑袋,几下顶开她闭的并不严实的嘴巴,密不透风地吻了上去,灵活的舌头将她口中的甜味卷地一干二净,又缠着她柔软的小舌头含弄了一阵,直到她喉咙里哼哼着抗议起来,细密的睫毛一眨一眨地刷着他的眼下,这才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一得机会便往后缩的小舌头,可惜地退开。

    “唔...”遗玉气喘吁吁地捂着湿乎乎的嘴巴,缩着被他咬疼的舌头,瞪他。

    平复着体内的骚动,李泰摸摸她头,余光看见案上一碟剩半的酥点,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皱眉,虽然同她嘴里的甜味是一个样,却引不起他半点食欲。

    “不许吐,浪费。”

    看着他皱眉勉强咽下那块连她都觉得太甜的点心,知道他讨厌吃甜的遗玉窃笑,便不计较他刚才咬了她一口的事。

    更衣后,在遗玉的指挥下,李泰将不能动弹的她抱到内室窗边的湘妃榻上,一天下来,好歹叫她挪挪窝,他坐在外侧,听她交代了同魁星楼交易药丸的事,识趣地没有告诉她,他老早就知道。

    “你打算将药方给他们?”李泰问道。

    遗玉惊讶地看他一眼,没想他这么简单就猜透她心思,“不怕你笑话,当初我是觉得能同魁星楼搭上线,也是件好事,可后来思虑后,便觉得简单了,这魁星楼的后台尚不知是什么人,我贸贸然就和他们牵连,实为不智,所以我便想着将这药方给了他们,不必照那契子再给他们送药,也算断了瓜葛。”

    表面上看,是她吃了亏,就见现在碧露丸大卖的势头,已不光是赚几个小钱的问题,从封雅婷那里得知,魁星楼每月正卖的丹药只是她给予的三分之一,显而易见别的是拿来做了人情,傻子才会把这药方给人。

    但让她改主意的,却是因为两幅画,没错,魁星楼售卖李泰和杜若瑾所画,有她题字的两幅,她不相信魁星楼会不清楚将这两幅画摆在一起售卖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可对方却依然做了,并且让杜若瑾得了画,有关他们两个的流言,也渐渐传开。

    她不愿去想李泰是否知道这件事,他是怎么想。但她却从中得了教训,魁星楼这种两面三刀的势力,不是她能沾的,至少现在不是。

    “也好。”李泰赞同了她的想法,转而又问道那金银丸的事。

    这个朝代,对金属药剂的理解浅薄,她又没研究过道家丹药,遗玉无从解释她从哪里得出丹方毒害的结论,只好道,“我无意听她们说起,便觉得这金银丸有古怪,即便是我那碧露丸的方子,也要一味稀珍的白鹤草才能成药,药效才会显著,这些整日讲学的道士又是凭的什么做出丸药?许是我身为药师敏感了些,总也觉得没看过方子的东西,不能乱吃。”

    尽管她这么解释,李泰还是察觉到她的隐瞒,却不逼迫她讲,一转话题,就将方航要在京中做药材生意的事对她提起。

    “我另在礼部给他安排了差事掩人耳目,生意上他并不出面,七家铺面掌柜的卖身契,我拿了三张与你。”

    换言之,便是遗玉平白得了她姑丈那家五柳药行的四成干股。

第一六四章 我叫你装

    (粉红592加更)

    转眼,四月过去,五月迎来,遗玉在床上待了半个月,吃的是李太医开的方子,伤处敷的却是自己配制的药膏,她现在本事,李太医也知道几分,就不多开伤药给她,每次诊察,也只切脉,不多作用。

    伤筋动骨也得一百天,她这可是严重许多,半个月,伤口结了一层痂,却脆弱的不堪碰触,干什么都有人伺候,一天到晚除了李泰在身边时,总有一两个人在跟前看护,最难受的是连个澡都泡不成,只能脱了衣裳躺在床上让侍女们给她擦洗。

    好在李泰让人又打了一张洗头用的躺椅给她,同当初在秘宅时的几乎一模一样,躺在上面洗头,也算是她一天之中最享受的一件事。

    李泰这阵子除了上朝外,很少往文学馆去,有什么事都是带回翡翠院处理,遗玉看在眼里,暖在心里,忍不住劝了他两回,见他有听没进,也就作罢,有他在,她也不必因为下人们没人敢抬动她,一天到晚窝在床上长菌。

    下午的时候,两人常是同处一室,却互不干涉,他办他的公事,她就在纸上策划她的东西,除非是她坐的久了,他才会过来将她笔拿走,小桌子抬到一边,叫她这伤残人士干瞪眼又没办法,要么继续瞪他直到晚上睡觉,要么就闭上眼睛休息,兴许过会儿还能被他特赦将小桌子还她。

    当然她也尝试过去干扰他办公,结果是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笔走过来,托着她脑袋亲上一通,可怕的是有一回她心情好迎了他,等回过神,衣裳已被解到腰下,大白天就差点被剥了干净,晚上擦身时见着两个贴身侍女脸上的精彩,尴尬了好几日,那次以后,她就再不敢招惹他。

    另有一件让她不爽快的事,便是那天在马场上“护驾”的黑衣人,她问过李泰,他却不肯多说半句。

    ***

    阿生敲门进来时,遗玉正在推拟镇魂丸的药方制作步骤,指了小凳让他坐,阿生却笑笑立在屏风前,不动弹,等她忙完了手里的事,才去问他:

    “如何,送去了吗?”

    “您放心,属下是将药方亲手送到那楚楼主的手上。”

    “她可有让你带话?”

    阿生掏出一封信,递给平彤呈过来,遗玉抖开看罢,凝神一阵,就将那张纸窝成一团给平彤,“拿去烧掉。”

    信上写的不多,只是表达了谢意,又暗示遗玉,若有类同碧露丸的药方,魁星楼愿意高价收买。

    “多谢你替我跑这一趟,”遗玉抬头去谢阿生,这件事由阿生来做再合适不过,一来他办事本就利索,二来他是李泰身边人,魁星楼当是会多想上一层。

    听她道谢,阿生却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道,“不过是跑个腿,您同我这样客气,倒是让我羞愧了,若再有吩咐,您只管开口就是。”

    遗玉是比别人更清楚阿生有多忙,这回让他跑腿也是一时心起,本意是叫他寻了别人去,当初开口,也没想他会自请了去。

    “我这也没什么事了,你忙去吧,平彤。”

    平彤会意地去妆台边的架子上取了一只药瓶,递到阿生手里,“李管事,这是驱虫的丸药,主子腿脚不便,就指点奴婢姐妹照方子做了,您装进香囊里头,就不用再点蚊香了。”

    “多谢王妃,”阿生接过,又低声谢了平彤,小心翼翼收进怀里,却没离开,而是干站在那里,直到遗玉埋头去写字,余光瞄见他还立着,便疑窦:

    “还有事?”

    阿生挪了挪脚尖,突然一屈膝跪下,恭声道,“王妃,属下前些日子多有怠慢,还请您责罚。”

    遗玉被他吓了一跳,赶紧道,“你快起来,我糊涂了,你哪有怠慢我,又何来责罚?”

    “属下自知有过,自愿受罚,您无需替属下开脱,只是还请您罚过之后,不再计较属下过往不敬之罪,”阿生态度是十成的认真,头低低的,一副自责模样。

    遗玉从方才惊讶中绕了回来,把他话前后一品,便觉出原由,两只眼睛亮起来,忍不住扬起嘴角无声笑了,

    “好,那就罚你再帮我做件事好了。”

    阿生一愣,听出她话里少了那层生疏,当即一喜,“有事您便吩咐,属下定当去做,如何算是责罚。”

    “我说是罚,便是罚,怎么你不愿?”

    阿生无奈,“属下认罚。”

    遗玉满意地点点头,“这事让别人做我怕也不成,你去帮我查查,那长孙家的三小姐,她生辰可是快到了,及笄礼是办在几日。”

    “回王妃,”阿生面色古怪,直言道,“您若问这个,就无需去查了,属下直接回禀,那长孙夕生辰便是在本月初七,她及笄礼是要错一天,办在初八,但因腿伤,长孙府似乎不准备大办,请柬都没有发出去,想必是打算在自家小举一场,祭过宗祠便罢。”

    消息得来不费吹灰之力,还附赠许多详情,遗玉一边感慨李泰的人就是好用,一边琢磨起这几则消息隐藏的信息,过了好半晌,方才拍着床上的小桌子,大笑了起来。

    “呵,呵呵...”

    平彤不解她为何突然这么高兴,阿生却有几分会意,暗叹她聪慧,继续道,“属下多嘴几句,王妃勿怪。”

    “不怪,你说。”遗玉心情大好,眉眼都舒展开来,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垫上。

    “京中新起一文社,名曰‘墨莹’,但因当中几位掌事的小姐,前阵子得罪了长乐公主,行事多受排挤,现如今却是连东都会的一些女子聚宴之所,都拒了她们来往,想必时日不多,便会楼倒人散尽。”

    遗玉握着笔杆,上下摩擦了一会儿,“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是。”阿生退了出去,平彤这才不解出声:

    “主子,李管事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墨莹文社又是什么?”

    “他是在提醒我莫误了良机,至于墨莹文社么,会是个好去处,”遗玉道,“平彤,去书房取几张上等的扶兰香帖来。”

    平彤听话去拿了一叠印花的上等帖子,又帮遗玉重新研墨,见她一一落字,吹干拂净之后,递到她手中,“让平卉亲自去跑一趟,不要引人注意。”

    平彤这便拿了东西出去找平卉,走到外面好奇地翻看了一下,还是不大清楚,遗玉邀请这几位小姐夫人明日早上过府喝茶解闷,是个什么意思。

    ***

    “王爷,长孙小姐派人送了信来。”管事拿了一张腊封的纸笺,递到李元嘉面前,身为皇上厚待的弟弟,即便多年游外,他在京中府邸也常年有人打理,但管事的人却是跟着他从外地回来的。

    李元嘉拆开看过,无非是谢他送去的那对玉狮子,又在信中透露了她因腿伤,及笄礼不欲大办的事,一副小女儿家的笔调,失落又带着几分坚强又乐观向上的味道,虽没提几句伤势,却叫人不禁怜惜和担忧。

    “去备两份礼,一份初七送到长孙三小姐处,一份初八送到长孙府上。”

    管家走后,他才将那信笺折好,转身走到书架边上,拉开一道暗格,将这封信,放在当中一摞封色相同的纸张上,手指点了点厚厚的纸面,勾了下嘴角,眼睛里确实一如既往的清明。

    ***

    程小凤自遗玉腿伤后,三天两头就往魏王府跑,程夫人也不拦她,反而每回都塞了一大堆药材补品叫她带去。

    昨天得了遗玉请帖,这天早上吃过饭,她又拿了东西往魏王府跑,等着听遗玉给她讲那些个武林上的趣事,走的是王府侧门,丢下两个在车上收拾大包小包的侍女独自进门,侍卫没拦她,迎面却碰上了熟人。

    “小凤?”齐铮一唤,眼里藏不住地意外和欢喜,正要上前说话,却见她面色冷淡地瞥他一眼,绕道躲过他往里头走。

    “诶?”齐铮心急地跟上去,自上回一起喝酒,两人有大半个月都没见,他来王府碰了运气,好不容易撞见,怎么会让她这么走掉。

    “走开,你是谁,作何跟着我。”程小凤见他粘过来,瞪他一眼,冷声道。

    “呵呵,你不是这几天就不认得我吧,”齐铮不介意她冷淡,摸着脸,怪声道,“难道是我这张脸又俊了?”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程小凤左右看着无人路过,便环臂停下,“呸”他一口,讥道:

    “骗子,你还有脸同我说话。”

    齐铮顿时傻眼,“我、我怎么骗子了?”

    “装什么装,不是你约了我相马,当你是个实诚的,那天我顶着大太阳在贵和坊等了你两个时辰,晒脱了一层皮,早知道你是这种言而无信的小人,鬼才理你!”

    “啊?”这下换齐铮瞪了眼,眨了几下眼就想通关节,一拍脑袋道,“怎么,我让人去给你送口信,你没收到?”

    “你还装?”程小凤是抓着一回就当一百回使的典型,齐铮在这她这里,信誉已经是见了底。

    “是真的,”齐铮急忙解释道,“那日之前我睡觉没关窗子,吹了一夜风就病了,怕过了病气给你,就让人去送信,要你莫等的。”

    “是真的?”程小凤眯了眯大眼睛,一脸怀疑道。

    “千真万确。”齐铮就差没举手发个誓了。

    “那你过来。”程小凤往墙边走了几步,冲他勾勾手指,齐铮乖乖跟上,眼见走进花丛深处,这隐蔽的地方让齐铮不好意思地停了步子,小声道,

    “别再往里了,叫人看见不好。”

    “对,叫人看见不好,”程小凤笑眯眯地转过脸,紧接着便是一拳头挥了过来,将高她一个头的齐大个儿打翻在草地上,一脚踩上去,在他抱头痛呼时,咬牙切齿恨声道:

    “叫你装,让你装,我叫你装!”

    (小玉和阿生的心结就这么解了,至于撞了枪口的子焰,嗯,后面还有安排。)

第一六五章 墨莹文社

    (日更+粉红642,祝所有读者七夕快乐,婚恋幸福!抓虫)

    李泰早上出门前,是将遗玉抱到了院西的水榭里坐,缭着青纱伴湖,岸边几行翠竹,水榭里又铺了四五张棕绿色的毡毯,摆着香案茶几,平彤往金足红蛤炉里搓了七钱的薄荷香,未免味道太浓薰了她。

    遗玉邀的几个人里,封雅婷是最早到的,摆一盘棋在榻边,虽腿脚不便,倒也能对弈一盘,棋刚过半,程小凤便寻了过来。

    “啧啧,你这是从哪堵墙翻进来的,掉进花丛里不成?”封雅婷嫌弃地看着裙角邋遢头顶沾叶的程小凤。

    “嘿嘿,”连忙拍拍肩膀膝盖,程小凤在遗玉身侧坐下,接过平卉递上来的花茶大饮两口,转头道,“今天怎么样,还疼吗?”

    摇摇头,遗玉坐直身子摘掉她后领上的树枝,好笑道,“雅婷说的没错,若不是知道我魏王府戒备严实,还真当你是翻墙进来的。”

    被两人打趣,程小凤面上悦色不减,挥了下手示意自己不同她们两个争,道,“你找我让人送个口信就成,怎么昨天还特意派平卉去送了帖子?”

    “我还请了晋小姐,唐小姐,刘小姐,戴夫人,贺夫人。”

    封雅婷从棋盘中抬头,程小凤已不解开口道,“这是作何,要办宴不成?”

    “你瞧我现在模样,办什么宴呢。”遗玉指指自己那条被竹板固定的直愣愣的伤腿,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我是听说她们办那个墨莹文社,近来境况不大好,算起来这还是我的过错,若非因我,她们也不会被排挤,所以便想着找她们来谈谈。”

    封雅婷和程小凤都不是墨莹文社的人,但是同这文社里的夫人小姐关系都还算要好,一听就乐了,喜道:

    “你这是准备给她们出主意,太好了,我早就让安安来问你,可她怕打搅你养伤死活都不肯来,快同我说说,你想出什么好主意了,能叫她们不再受人排挤?”

    “我可没办法让她们不受排挤。”

    “啊?”程小凤迷糊了。

    遗玉但笑不语,转头继续去同若有所思的封雅婷下棋,两人棋艺相当,你来我往,却也杀的痛快,程小凤一头雾水。

    大概又过了一盏茶后,那几名受邀的女子纷纷踏至,虽没有前几回见面拘谨,可坐在那里也不如程小凤这般自在。

    人一齐,棋未定,遗玉就让平云平霞回屋抱了琴张琴谱出来,又拿了两套文房四宝,抬手露出半截挂翠的纤纤皓腕,水葱般的手指夹了一枚黑色玉子指了指几张案上,回眸与她们笑道:

    “待我同雅婷下完这盘棋,你们先自便。”

    墨莹文社几个掌事的女子,是晋璐安,唐妙,刘青青,周云兰,史莲五人,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却也是知书达理的好女子,却因最近文社行宴聚会屡屡遭难,未得开解,正是闷烦时候。

    而今日风光正好,水光微波轻荡,闻着水榭中清亮香气,湖风拂面沁凉,书画正妙,又见茶案上端端正正摆有几份古籍,相互翻看之下,既有唐妙、史莲所爱琴章,又有晋璐安、周云兰所慕书帖画卷,当是喜不自胜,各自抱琴铺纸。

    起初只是几个凑在一起的铃隆音节,唐史二女凑在一起摆弄,一刻之后,却也将成轻快曲调,晋璐安这才提了笔开始摹字,周云兰已将湖光成影画上,刘青青端端正正坐在棋盘一侧看遗玉同封雅婷对弈,每见她们一步妙棋,便忍不住叫上一声好。

    只程小凤不爱书画,蜷腿坐在遗玉榻边,听着琴声棋子落盘声,仰头见了屋檐垂下绿瀑,心思一动,跃起折下一截柳枝,捋掉翠叶,隔空甩动几下,便跳出水榭,闪到不远处竹林中,口中低低念诀,飒飒耍起一套剑舞来。

    “...应是改作商音,试试这样。”

    “时兰不若秋穗香,这个‘秋’字,端是行笔妙极。”

    “这一手下的高明,雅婷姐你可要小心了,嘻嘻。”

    “正劈气不入斜,回旋当转剑身,拦腰横削,纵身上跃.....”

    湖岸之上,水榭内外,青衫红影,一群女子各行其乐,言笑晏晏,自有妙趣,时过匆匆,等到遗玉同封雅婷一局落定,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仍旧没急着说正题,遗玉吩咐了平彤平卉去将茶点水果奉上,等到过分沉浸的周云兰画毕,她才唤了练得满头是汗的程小凤过来。

    “呼,”程小凤回到遗玉身边坐下,接过她手帕擦汗,气喘吁吁,却眉飞色舞道,“我许久没有这般畅快地练剑了,妙妙你们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史莲拨了一下唐妙膝上琴弦,替被夸的脸红的唐妙答道,“是王妃这里的琴曲,名作《流云》。”

    “是这曲子谱的好。”唐妙怯声道,身为户部尚书唐俭家最小的女儿,这四小姐性子是很软和。

    “若是喜欢,你们便带回去抄录两份吧。”遗玉喝着花茶,笑眯眯地开口道。

    她若说的是直接送人,两人想必未肯,但说带回去抄录,却叫她们动心不已,但同遗玉前后也就见过三四回,这样拿人稀物,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唉,既然你们不喜欢,那就继续放在我这里生书虫吧,”见她们多是面露不解,遗玉这才微微窘迫道,“不怕你们笑,左右认识我的,都知道我连首囫囵曲子都弹不好。”

    “噗嗤”一声,史莲带头笑出声来,大大方方地受了,还好心地去安慰她道,“王妃不必自扰,人无完人,十全九美才好。”

    “是呀,是呀,有哪个是什么都会的,”刘青青大表赞同,剩下几个也纷纷出言安慰,一下子,在这群女子心中,魏王妃也不单再是个传闻里的才女,而是个有血有肉有缺点的活人,这个认知,很快便拉近了遗玉同她们之间的距离。

    遗玉顺水推舟将那棋谱字帖,连同欧阳询的画卷都借给她们回去阅览,又送了晋璐安一叠崭新的璆琳纸,东西贵重,却不是赠送,有史莲带头,几人都落落大方地收下,同她谢过,言语间不经意就亲近了几分。

    遗玉听她们左一句王妃,有一句王妃,便打岔道,“在府里便天天这样被唤来唤去,你们且叫我耳朵新鲜新鲜吧,”说着,伸出手指在空中勾画几下,“这是我及笄时得的一小字,咱们年纪相仿,私下时,你们便这般直接唤我吧。”

    晋璐安也在空中描了一下,抢在比她年纪还小一些的刘青青开口前,赶忙唤道,“珏姐姐,”叫完才觉得太过亲昵,红了脸,正要低头,便听遗玉高兴道:

    “呵呵,是该这么叫,平日都是我管小凤叫姐姐,这下可有人唤我姐姐了。”

    几人里,封雅婷今年十七,已为人妇的周云兰和史莲比遗玉虚长一岁,但身份在那里放着,不好分姐姐妹妹的,便只称呼对方的字,程小凤是叫惯了遗玉的小名儿,也就没有多此一举去改口。

    又说笑一阵,很快一群女子便熟稔起来,遗玉这才提起她们那墨莹文社被排挤的事,佯作不见她们面色尴尬,直言道:

    “我这里有个主意,却不是对症下药,你们可是愿意听上一听?”

    晋璐安同史莲对视一眼,同声道,“还请指教。”

    遗玉放下茶盏,略收了笑容,正色看着她们道,“我是将这长安城里女子的会社分成几种,譬如最早时候孔夫人同莫夫人所办的慧文书斋,是给专好字画礼学的大家小姐们聚谈交流所创,我暂称这是学术性的会社。有专门的聚所。再譬如三公主那湘云马会,实则是为皇亲国戚游猎酒宴所创,我称这是游乐性的会社。时无定处。”

    “最后就是那名存实亡的尔容诗社,最开始是让士族家的千金相互来往,后又添了已婚的妇人,明面上是游乐同学术性相共的会社,其实却成了一群无所事事的千金小姐肆意娇纵的聚合,这现在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我便不同你们虚说什么,只问你们几个掌事的一句,可是有给墨莹文社定性?”

    一席话说完,几人还在回味中,她们从没听过这种分析,起初办社也是为了方便喜好相同的女子聚在一起度闲,后来有了些规模,愈见把自己当成文社的一份子,却被长乐一干贵女突然打压,眼见就要树倒猕猴散,心急之余,又莫可奈何,忽听遗玉这番明言,似乎是又看见些前景,却抓摸不到,好生急人。

    见她们面露迟缓,遗玉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你们这文社眼下面临的难题,一是被高一等的夫人小姐们排挤打压,二是寻不到聚会场所,但最关键的——我说话直白,你们莫嫌难听,”

    她们抬头,就见遗玉那双沉静的眼中带着一种苍然俯视的神情,语重心长道: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绷”地一声,是史莲拨乱了琴弦,五名女子脸上皆是露出痴愣之色,随即又染上些薄怒,还未有成形时,却被一片迷茫压盖。

    最先回过神来的,便是晋璐安同史莲两人,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对方脸上看出相同的神色,又分头去拉扯了身边的同伴,相互几个眼神递去,半盏茶后,由史莲开口,站起身对着遗玉一揖首,道:

    “还请王妃不吝赐教。”

    遗玉微微一笑,让她坐下,这便在封雅婷含蓄而玩味的目光中,足足花去半个时辰,在一片探讨中,向她们指出了一个真正且成功的女子会社,应该有什么。

    ***

    谈了一个上午,没有留饭,送走晋璐安和史莲她们,程小凤被封雅婷拉着多留了片刻。

    “越认识你这个人,便越是觉得不认识你,”封雅婷说了一句绕嘴的话。

    遗玉学着李泰模样掀了掀眼皮,同她打趣,“那只能说你还不够了解我。”

    封雅婷没有反驳,“这墨莹文社若是能挺过五月,我便加入。”呵,想她嫁人后宅居两年,长安城的女人圈子里,却都快连她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谁还记得当年风光一时的尔容诗社里,她也曾是掌事人之一。

    “好。”遗玉没有多说半句废话。

    “你们说什么?雅婷你要进墨莹文社么,那我同你一起,”程小凤扭头对遗玉道,“你呢?来不来?”

    “我?”遗玉招招手,让平彤去给程小凤包茶果带回去,任凭她上来缠她,都不作回答。

    “说实话,”封雅婷拉着不肯走的程小凤停在石花拱门下,突然转身对着遗玉挑起眉毛,“当年我第一次在茶馆里见你,曾经是很讨厌你来着,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

    两人身影消失在石门后,遗玉仰头对着身边两个低头闷笑的丫鬟道,“你们瞧,这说明她现在是喜欢我的。”

    ***

    李泰回来时候,一群客人刚走,一早上没挺闲,遗玉正打算在湖边儿欣赏一下风景,就被他走过来打横抱起,二话不说往屋里走。

    “今天的回来的早。”

    “嗯。”

    “我想在湖边再坐会儿。”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仰脸看着他下巴上那一点迷人的凹陷,大半个月都没再院子外面待过的遗玉道。

    “不行。”

    好吧,腿长在谁身上谁说的算,遗玉沮丧伸出另一只手环住他脖子,将被湖风吹的冰凉的小脸埋在他宽厚的胸口蹭了蹭,被他一路抱回屋里,放在窗边的软榻上。

    “在这里躺一样。”

    遗玉忍住笑,认真点点头,却在见他顺手关了两扇窗子,只留一条给她小缝后,这才想起来他最近很是不好说话,若在平时她也无所谓,可这两天被他管束,不知为何,总也压不住突然冒起来火气。

    “哪里一样,什么都看不见,”说着话,她便伸长手去将窗子大大地推开,下一刻,便又被一双大手关上,她再推开,他再关上,几次之后,终于惹恼了她,转过头去,绷着脸,气道:

    “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可我还没有弱不禁风到这种程度,我只是腿受了伤,又不是快死了!”

    话一说完,便见眼前这张俊脸陡然寒下,失了仅有的温度,青碧的瞳色绕成一团危险的漩涡,将她身周流动的空气都席卷一空,让她呼吸一滞,只能怔怔地望着他。

    “该庆幸你‘只是’腿受伤,”李泰面色冷清地抬起手抚上她还有些冰凉的脸颊,“他们都该庆幸。”

    太过平静的语调,反而让人的心没由来地发慌,遗玉努力滚动了一下喉头,压不住同马场那晚一样心惊肉跳的感觉,握住他比她还要低温的手指,缓下面色,柔声道:

    “你怎么了,我不是没事么?我的腿只是——”

    “我挑了两名侍卫给你,”掌心在她娇嫩的皮肤上摩挲了几下,李泰眼睛里的浑浊瞬间散去,就在她身边坐下,仿佛刚才那个眼神骇人的不是他。

    “侍卫?不,先不说这个,我是说你——”

    “进来。”李泰放下被她握着的手,顺手拉好她微乱的小衫,门外应声走进来两个人,准确来说,遗玉扭头望去,是两个穿着男人劲装打扮的女子,她同周夫人习得一些容术的皮毛,自然很轻易能分辨出男女,尽管她们的个头和长相都偏中性了一些。

    “见过你们的主子,从今往后,直到你们身死都是。”李泰用着惯有的低沉嗓音说话,却叫人逃不过他本人带来的压力。

    “属下一华拜见主子。”

    “属下一凝拜见主子。”

    两人齐声一拜,动作不差分毫,半点没有女子声音该有的娇软,干净、利索,遗玉还握着李泰的手指,盯着这两名女子看了一会儿,扭头对李泰道:“她们是...死士么?”

    “你只要记得她们的命是我的,亦是你的便可。”李泰没有正面回答。

    遗玉看那两人半点不为李泰的话所动的模样,突然就想到,这样的类似的话,李泰也曾经对她说过,眼神变了变,道:“起来吧,你们先出去。”

    “是。”

    毫不犹豫,几乎是在遗玉声音刚刚落地,两人便站起了身,腰背直挺,头却半垂着退到门外,遗玉有跟着萧蜓学过一点拳脚,看她们下盘牢固,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武功许还不低。

    “我整天待在王府里,哪需要特别派人来保护,”遗玉无语,总觉得李泰是太紧张她了些,不是说这样不好,她喜欢被他保护,只是叫她有种是他累赘的感觉。

    “以防万一。”李泰侧身在她一旁躺下,伸手将她揽在肩头,这湘妃榻很大,刚好容得下两人,遗玉正想要再提起刚才没说完的话,他手却突然移到她脖子下面,又在她颈后拂过,低下头看着胸前多出的一抹熟悉的红色,是她新婚里交给他的玉璞。

    原先那条寒碜的红绳已不见,换成了一圈浅金色的底托,一条丝滑的链子系在她脖颈上,辨不出材质,却是轻的没什么分量,简单的两样搭配,便叫她这块玉重新绽出它该有的迷人色泽,出奇的好看。

    “谢谢,很漂亮。”刚才还同他吵闹,这下得了他礼物,遗玉脸皮没那么厚,很快就泛起红润,很小声地道谢,一边后悔刚才同他大呼小叫,一边爱不释手地摆弄胸前那条项链。

    “嗯。”李泰偏头,在她粉嫩的耳廓上吻了吻,见她又乖了下来,心情稍霁,长手一伸,将窗子推开来,任由几缕好奇的凉风卷入。

    遗玉余光瞄见他动作,眯着眼睛又往他怀里挨了挨,寻了个舒服的角落,心中暗道:吵架这种对李泰没有实效的蠢事,以后还是少干为妙,迂回,还得要迂回才行。

    ***

    第二天早上,李泰一出门,遗玉就把两名女侍卫叫到跟前来问话。

    “今年几岁了?”

    “属下一华,十八。”这个年长些的面容秀气,气质却干练。

    “属下一凝,今年十七。”这个年小些的肤色略白,眼睛很大。

    能让李泰说出命是他的那种话来,想必家中已没多余人口,遗玉就没问这许会惹人伤心的话,又问了些其他,总结下来,这一双对答如流的女侍卫不但识字会武,而且还受过良好的家教,说白了,就是不光能打架,还能担文职。

    心思一动,遗玉认真想了一会儿,道,“既然王爷叫你们跟了我,那就先照府里的规矩来吧,吃穿用度连同月钱比照我跟前的大侍女低一个等,我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门,王府里又很安全,你们不需在府里跟着我,但我另有事派你们去做,做的好便有赏,做不好我还是会酌情给罚的,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平彤平卉。”

    两人似没料到遗玉像是对待府里的寻常下人一样对待她们,听她说完,愣是半晌没吭气,还是那年长的先回神,拉着那年小的跪下,恭声道:

    “属下但凭主子吩咐,不敢贪图奖赏。”

    “你们先站起来,”遗玉叫了两人起来,“赏罚区分,是我的规矩,你们需记得。”

    “属下定当牢记。”短暂的犹豫后,两人便又要跪下,却被遗玉一句话阻拦。

    “还有,该行的礼不可免,但是不要动不动就跪我,你们是我的侍卫,或者说手下,不是奴隶。”

    “是。”这一声答的有些响亮了,多了点人气儿。

    遗玉弯起眼睛冲平彤道,“一华和一凝昨晚是住在你们隔壁那屋吧,就不用换了,带她们下去吧。”

    留下平卉和平云照看,平彤领着两人回房,王府的下人间也修得堪比寻常富户,平彤没急着走,而是挑了一张椅子坐下,在一华和一凝的惊诧中,开口道:

    “我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不管以前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但到了翡翠院,你们就得重新开始过活,主子是个好人,但更是个聪明人,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们,不要做蠢事,一心一意地跟着她,或许还有条出路。”

    (感谢夏沁的和氏璧,在这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啊,祝愿大家幸福,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的约会又到了,据说在葡萄架下面能偷听他们说话,真的假的呢?)

第一六六章 情进

    (日更+粉红692)

    昨天同墨莹文社谈罢,遗玉心里大概有个谱,第二天才将早整理好的两份有关女子文社管制的手稿派人分别送到晋璐安和史莲那里。

    考虑到各种药物混合后起异的可能,遗玉利用养伤的这些日子将镇魂丸的制作程序推拟出了整整十六种,打定了主意若是不能成药,便去找姚晃讨教。

    吃了早点,又躺在床上看了会儿书,约莫着换药的时间是到了,遗玉便使唤平霞上楼去瞧瞧平彤两姐妹将药膏熬好没。

    外敷的伤药是她自己的方子,每日早晚一换药,平卉拿剪子将绑在两块竹片外面的布条剪开,露出遗玉膝盖上包扎的绷布,刺鼻的药味一下子就跑了出来,冲的她眼睛一辣,一吸气就往外冒眼睛,这可比辣子的味道还要呛鼻。

    “主子,疼吗?”

    “你还没动呢,我疼个什么,”遗玉好笑地拿走她手里的剪子,“我自己来,不是清早煮了甜汤么,去盛一碗我喝。”

    支开平卉,免得等下看见她伤口,丫头又要红了眼睛。平彤站在床边端着熬好的药膏,也不上前帮忙,看遗玉动作娴熟地将腿两侧的绷条剪开,连着和凝着干结的膏药的布块,小心翼翼地揭开膝上的那一层,露出沾着残余的药膏,黑乎乎的膝盖,还有靠上一寸处,两指宽窄的暗红色硬痂。

    这伤口看着不大厉害,但平彤却知道,这一刀是竖直着扎穿了筋骨,一想到那皮肉连骨的地方有个窟窿,便觉得悚然。

    拿药酒把伤处擦洗干净,遗玉仔细检查了伤口恢复情况,甚至在平彤的眼皮子底下不着痕迹地尝试着动了动腿,因为隐隐约约的酸麻,暗松一口气。

    上好药,又喝了甜汤,三天一趟的李太医准时来看诊,隔着一层纱幔,坐在床边的月牙小凳上,捋着下巴上那一小撮胡子给她切脉。

    “咦?”面带惊讶的李太医又切了指,重探她脉弦,这一回要比前几次用的时间都久,收了手才一脸奇怪地摇头又吸气,看的平彤平卉紧张不已。

    “是哪里有不妥?”平彤问道。

    “不、不是不妥,嘶,这怪啊,”李太医纳闷,就听见幔后遗玉轻声道,“李太医开那两张方子好,我喝了这大半个月,气血顺畅许多。”

    被她夸赞,李太医却摇摇头,踟蹰道,“敢请王妃让我看一看伤处?”

    “这怎么使得,”平卉瞪眼道,遗玉伤在膝上,要叫人看,那几乎是把整条腿都看了去,虽说治伤要紧,但自家主子本来就是个大夫,又何须让个男子多此一举。

    遗玉也不大想给人瞧,便婉拒道,“不巧,这刚上过药不好再拆。”

    李太医也不勉强,退了一步,问了些她伤处详细情况,譬如夜里是否发疼发痒,外敷的药方可有改动之类,遗玉含含糊糊地答了过去,最后他只好三步一摇头地拎着药箱走了。

    李太医前脚刚走,后脚就有门房来报,说是高阳公主前来探望。

    “高阳?”遗玉狐疑道,“她同谁一道来的?”

    平彤传着门房的话,“就公主一个,马车就在门外面停着,主子,可是要说您歇下了,打发她走。”

    打发一位得宠的公主探望,怕也只有魏王府敢做这事,听了平彤的提议,遗玉琢磨了一下,突然抿起嘴巴哼了一声,道:

    “请她到东间的花厅里等候,你去陪着,过半个时辰再带她来院子里。”

    “是。”

    “还有,她若是问起我的伤势,你就——”遗玉招了招手,示意平彤凑近,如此这般低语一番,又拿过床头的药盒翻过她手腕抹上一层,药气带在身上,平彤面色古怪地听话出去,皱着眉去接人,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却一个人回来了。

    “主子,高阳公主走了。”平彤一进门,便被屋里浓郁的药气薰了一下。

    “嗯。”遗玉半点也不意外,只是脸上的嘲色又添一分,“去把窗子开开,散散药味。”

    平彤见她不多问,也就没将刚才在厅里同高阳的对话多说。而另一头,高阳坐上马车,没回宫中,却朝着长孙府上去了。

    ***

    “玲姐,多谢你帮夕儿去看望魏王妃,”长孙夕病歪歪地靠在床头,披散下来的头发衬着她有些苍白的小脸,既惹人怜,又惹人心疼。

    “本宫帮你问过了,”高阳脸色不大好,也不知是被哪个惹了,“那卢遗玉伤的是很重,她那个丫鬟身上的药味差点熏死本宫,红着个眼睛,活像是她断的不是腿,是脑袋一般。”

    低下头,一双美目连连闪动,长孙夕苦笑道,“怎么会这样,若是那天我没被吓坏,阻拦她自伤,也不会让她...”

    “行了,不是你的错,”高阳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是她自己掂不清尽量,非要去救那个程小凤,腿断了活该,再说了,她伤一条腿,赔你条有什么不对,你就好好养着吧,本宫走了。”

    说罢,不等她留人,便抱着袖子离开,长孙夕也没太在意她话里的颠倒,听着脚步声远去,渐渐沉下脸来,覆在被子上的手指一点点揪紧了布面。

    “...我不信,你怎敢、怎敢真地舍一条腿?”

    马场那一出戏,她所图的根本不是遗玉那条腿,她要的是陷她于不义,她要让魏王府和李泰因为这不知所谓的魏王妃蒙羞,她甚至察觉到她父亲要对付魏王府的意图,将这个机会递到他面前,只要让遗玉变成这个理由,那李泰必会同她生出间隙,看清楚这个女人是多大的一个麻烦,她要的是让李泰后悔选了这个女人!

    可是现在,那个该死的女人竟然反过来用一条腿牵制了她,她期待已久,精心准备了一年的及笄礼,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就这么毁了。

    她怎么允许!

    “香墨,去驸马府请大少爷。”

    ***

    “你要出远门?”遗玉一愣,放下书,抬头询问正在更衣的李泰。

    “嗯。”

    “去哪里,什么时候走,要去多久?”大概是最近天天“黏”在一起,乍一听他要离京,便开始心慌。

    “去办一件事,快则十日,慢则一月。”李泰换好衣服,顺手倒了一杯茶端着在她床边坐下。

    “一个月啊,”这么久,遗玉知道他这么简单地回答,便是不想多想,但还是禁不住多问道,“是公事还是私事,朝里怎么办,还有文学馆,《坤元录》呢?”

    “都已安排妥当,”李泰放下杯子,握住她拉住在他衣角上的小手捏了捏,看着她略带不安的眼睛,低声道,“我回府之前,你不要随便出门,姚晃已不在那小山谷,镇魂丸不急做。”

    “你去找过姚叔?”遗玉一问,脑中灵光一闪,又连忙道,“不对,你是不是要出门去找姚晃?”

    “顺路。”遗玉被从马场抬回来的当晚,他便派人到那小山谷里去捉人,但却扑了个空。

    遗玉迟疑道,“其实那方子我已推敲出来八分,也不是非要寻到他不可,你做正事要紧。”

    “不是这个,”逃避了大半个月的问题,总是要面对,李泰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这一趟出远门,并不安全,他不想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这便褪下靴子,在她身边坐下,习惯性地让她靠在他胸前,一手环过她腰侧,放在她柔软的小腹上。

    “有姚不治在,即便你的腿伤不愈,也不会至残。”若是成年的男女受了筋骨之伤便罢,可她今年方才十五,正在长身子,膝上筋脉之处如此挨上一刀,很难不落下残障。

    姚不治的医术无双,当年他还在红庄时,便曾见过他将断骨断筋之人医好,因此是有十分把握不让遗玉受那残障之苦,当然,前提是他能够抓到姚不治这只四处乱窜的狡狐。

    “...你是说,你找姚叔来帮我治伤?”

    “嗯。”

    胸前的小人儿沉默了一阵,突然轻声问道,“那要是治不好呢,或者说找不到他呢,我以后变成一个瘸子,你会嫌弃吗?”

    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勒了一下,李泰低头在她耳朵尖上咬了咬,同样轻声道,“不会。”

    又是一阵异常的沉默,突然怀里的人轻轻抖了起来,夹着肩膀,似是在忍耐什么,他退开一些,伸手拨开她被头发遮住的脸颊,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微微眯起了眼睛。

    “噗...”遗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侧转了上半身趴在他胸口,肩膀一抖一抖的,闷笑道,“傻...傻瓜,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我没事,那晚在马场我同你说过一遍,回府我又和你说过一遍,怎么你都没听进去...”

    “嗯?”

    听见他这明显不悦的鼻音,遗还是笑够了才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笑吟吟地道,“别生气,我可是知道了,为什么这么多天你都从不问我伤势如何,原来是怕我伤心,难怪每回我一提起,都被你绕过去,我只当你是知道的,呵呵,谁晓得你会在这个上头犯了傻。”

    任谁被取笑,脸色都不会好看,遗玉没敢再继续逗他,清了清嗓子就将那晚她那一刀刺下去的猫腻讲了出来。

    人的大腿骨异常坚硬,除非是剧烈的撞击,否则很难断裂,凭她一个女子的力气,即便是拿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小刀也不可能轻易就把腿骨扎穿,因此那时一刀刺下去,她是专门挑了靠近膝盖往上,保持竖直切刺入,选对皮肉最多的角度,一刀没入,喷了那么多血出来,只留了刀柄在外,看着是可怖,人很难不当她腿上筋脉断裂,但实际上,那小银刀刀身异常薄软,完全可以避开腿筋,只要她不乱动,不抽刀柄,很大可能避免断腿。

    大蟒山一行,在药谷里她被柳关打断多处筋骨,养了半年才妥,萧蜓的师门有一偏方秘药,名为静血散,可抑下肢血脉回流,离别前两人互赠,她是得了她几粒药丸,正好那晚让平彤找出来用上,接连服用,等到她伤口开始愈合才停药,这便让她腿上血脉不至淤积,于是头晚上李太医才会断她左腿会残,今日再诊时,察觉她血脉运行顺畅,这才会奇怪。

    因为长孙夕的缘故,遗玉没打算把她腿伤不重的事节外生枝,也就没对李太医详细解释,只让他误会便好,谁晓得就连李泰也被绕了进去。

    “那一刀若是刺偏该当如何?”听着她有些得意的声音,李泰冷不丁一句话,便叫她卡了壳,合着她那一番掩饰在他耳朵里都是废话。

    “...呵呵,”干笑两声,遗玉转着眼睛珠子道,“你且放心,我每天换药都会仔细检查,不会出错的,你若还不放心,就叫李太医来看看,我一说他便会通晓。”

    说白了,那样干的风险是一半一半,运气好,她这条腿能保住,运气差,那就交待了,可这话自然是不能对李泰直说。

    “不用,没事就好。”李泰环着她腰腹,眼底闪过无奈,是对于她偶尔异乎常人的胆大妄为,也是对她总将自己看的不如别人重要,他很想告诉她,比起让她挨上那一刀,同长孙府正面对峙已经显得无关紧要。

    可这一刀也让他明白,他怀里这纤细的小女人,是有一份不能容人践踏的自尊。

    话都说开,遗玉转过了弯儿,也是想通这一段时间他对自己密不透风的管束是从哪来,又是甜蜜,又是后悔昨天同他吵闹,伸手勾住他脖子往下一拉,仰头吻在他轻抿的嘴唇上,一轻一浅两道气息胶着,她闭上羞涩的眼睛,只敢动动嘴皮子摩擦着他异常柔软的嘴唇,却不敢更进一步,即便是这样,四唇交接带来的异样触感,也足够她呼吸不稳的。

    李泰没动,任由她像只讨好的小动物一样亲近,倒不是他没感觉,相反是因为她这头一回主动,轻而易举地撩拨起他压抑了多日的情/欲,只怕一个不小心,便会将她一口吞下去,他这一趟出门,许要一个月才能回来,怎会不想在别前抱她,但是这种情况下欢好,他不能保证不会伤到她,所以他只好忍着性子,动也不动地享受她这甜蜜的折磨。

    遗玉并不知道李泰的挣扎,亲了半天,见他没有反应,难得主动一回是个这样,不禁让她有些失望,又有点不满,想到他明儿就要出远门,这便张开嘴,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负气地含住他温热的下唇,咬了下去,环在腰上的手掌一紧,依旧没有动作,她鼻尖儿蹭了蹭他的,轻轻哼了一声,便在他呼吸沉下时,不管不顾地伸了一截粉嫩嫩的小舌头进他嘴里。

    他口中带着茶香,甘涩,清淡,她舌尖不经意地擦过他口腔里温润的内壁,便像是在浅品一杯好茶,引得她好奇地一再尝试,最终迷失在这种奇特的碰触中,没能察觉到危险,一点一点把自己送到他嘴边,直到她那贪味的小舌头被他又快又稳地捕获,反客为主。

    “唔...”

    对于一对恋人来说,亲吻通常都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气息的交流,柔软的碰触,唇齿的相依,最直截了当地尝试彼此的味道,当然,前提是双方的心肺功能都足够强大,不然便会像遗玉现在这样,自讨苦吃。

    送到嘴边的肉,李泰一旦忍不住,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好一阵含弄吮咬,由她香津四溢,直到她心闷气短地去捶他胸口,才转移了阵地,濡湿的嘴唇点过她下巴,落在她细小的喉咙上,一只手掌撩开她小衫,钻了进去。

    遗玉半眯的眼睛含着水光,气喘连连,头晕眼花地圈着他脖子,被啃的红艳艳的小嘴开阖着,鲜润宛若沾了露滴的海棠花瓣,想要说些什么,舌头却是动一动都疼的她想哭,就这么喘气的功夫,早上才换的青蓝小衫便被拉开,绣了一株小竹的兜儿里面可疑地撑起一团,随着她呼吸鼓动,垂在胸前的红玉坠子滑到一边,白生生养出一圈肉来的小肚皮也露了出来,甜腻的吮咬沿着她喉咙一点点下滑到胸口,一连串被舔吻的肌肤,因为他低沉的呼吸窜起一丝丝凉气。

    “呼...小心...我的腿...”遗玉只是犹豫了一瞬,却没有向往常那样推拒,这些日子她心里都数着,两人新婚过来一个月出头,因为她这腿伤,他是被禁了快有二十天,换在其他身处高位的男人那,这几乎是不敢想的,尽管有他那个保证在,但她还是会怕,更何况他将要外出,天知道这男人吃起肉来劲头是有多大,她又不能盯着,谁来保证他不偷腥。

    颈后的绳子被解开,胸口一凉,湿漉漉的亲吻覆上来,她只低头看了一眼,便羞地撇过头去,任他肆意地把玩胸前的绵软,直到她被撩地两腿微微发抖,异常甜腻地哼咛了一声出来,埋在胸口的脑袋却突然停下动作,她迷迷糊糊地低头去瞧,正对上他绿的诱人的眼睛。

    抬头见她朦胧情动的娇态,李泰是下了十成毅力才松了口,而不是任由那只已经撩开她裙摆的手掌继续下去。

    拉好她裙子,合上她小衫,手臂一收重新将她抱在胸前,李泰调整着呼吸,闻着她身上药腥味里不自觉地散发出的情香,很是艰难地不再动她。

    遗玉满脸红晕地枕在他绷的硬邦邦的胸口,一手揪着小衫遮掩里面的空当,眼珠子一转落在他腿窝膨胀起的一处,耳朵烧起来,小声道,“你没事吧?”

    “...没事。”

    他嗓音低沉又沙哑,很是磨人耳朵,听的她背脊一麻,又有点酸酸的,她这副模样,到底是不能叫他如何,想必他是憋的慌,却又不敢伤她,这般怜惜叫她如何不爱,咬了咬肿胀的嘴唇,她心一横,便抖着胳膊伸出小手来,摸向他那处,只是将将碰到,手指一烫,便被他擒住腕子。

    “别动。”李泰闷声道,若是遗玉回头,必能见他脸上一丝微红,可她这会儿是顶着头皮硬上,哪敢回头看他半眼。

    “我、我...”这话要让她说出口来,却是比叫她主动更难,只当她都丢了脸皮逢迎他,他却还一副不愿意的态度,羞到极了便成恼,她也不吭气,兀地伸出另一只手来,横冲冲地摸了上去,搁着两层衣料,掌心也被烧的厉害,她愣了一下,打了个哆嗦,这才想清楚自己是在干嘛,慌忙要缩回手,却被他覆着掌心,重新按了回去。

    “...你什么?”李泰的声音贴着她耳膜传来,拨动着她心弦,像是受了某种蛊惑,她心口发颤,同他一道陷进这难耐的情爱里。

    不知时久,直至风吹动纱幔,溢起一团香靡,帐中浑浊的喘息声才缓缓静下,又过了一会儿,窸窣的衣物摩擦声之后,床账被撩起,一声让人听着略是昏沉懒散的男声响起:

    “打水来。”

    不及门外候了半晌的下人应声,便又是一声女子的闷斥,“你自己去。”

    李泰偏头看着床里紧紧闭着眼睛红着耳朵尖儿的遗玉,眼神温妙,摸了摸她脑袋,起身下床。

    午膳迟了半个时辰,吃罢饭,李泰好心情地抱着人到湖边坐了会儿,只是昨天还老想着在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的遗玉,这会儿只恨不得能钻在床上不见人,头一回,两人在一起,是他说一句,她也不见得会接上一句。

    说开了遗玉腿伤的事,李泰也不瞒她,就将他那天晚上便派人盯着马场出现的两个大夫,一直到前些天才不动声色地把人劫走的事。

    这就叫遗玉恍然大悟了,她是知道自己牵制了长孙夕不能大办及笄礼,原本还有些疑惑为何长孙无忌会忌惮这个,原来是这唯一的把柄,被李泰捏在了手里。

    心思活泛,这倒是让她想出了一招反手计,缓过那股子腼腆劲儿,当天下午便忍不住同李泰商量了。

    (感谢神奇小懒娘的和氏璧,O(∩_∩)O~先发,等下捉虫)

第一六七章 我看上他了

    由于李泰明天一早便要走,下午遗玉便让平彤平卉两个去收拾东西,阿生见原本是他该做的事被代劳,也乐得轻松。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李泰是个极爱干净的人,遗玉在询问过他后,让平卉备了七套换洗的衣衫,多是选了深色又透气的布料,中衣、靴子袜全是昨日府里内务才送来的崭新物件,配着一应零碎,她特意挑了几套质地好却不起眼的。

    李泰这次离京许日,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他不说明白,遗玉也大致猜到,这没准就是大书楼一案时叫皇帝回心转意,李泰做出的交换。想明白这点,她便不当这是个轻松的差事,几乎是叫平彤把她在普沙罗城那一年积攒下来的“家底”都翻倒了出来。

    “这是守香散,夜里若是外宿,便在门窗处撒上一些以防宵小。这是无忧露,在外膳食经口之前滴上两滴,若是饭菜里面有滥毒,便会发红,比银针好用。”将阿生叫到跟前,一瓶一瓶指给他瞧,满满一小匣子药瓶,高矮胖瘦,都在瓶身上糊了签子。

    “......这小镇魂丸还有清热散、驱虫丸、各种解毒丹你都识得,若是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也不要大意,这檀香盒里的金创都是上品,我改了方子,若是磕着碰着,用药酒洗了伤口再涂,三个时辰一回,结痂即可停药。这红木盒子里放的也是金创,品质还要好一些,”遗玉说的含蓄,眼神时不时飘到屋那头正在写东西的李泰,相信他也是有听进去。

    “还有这一瓶,”遗玉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只细颈瓶递到阿生面前,慎重道,“随身放着,塞子拧好莫要撒了出来,若是遇上厉害的劫道人,就将瓶里的药粉用唾液淬在刀剑上,一点即可,慎用。”她没细说这瓶毒是有多厉害,但见阿生谨慎地接过收进怀中,想必是意会。

    最后她又拧开了一只掌心大小的六角银盒,露出里面七粒拇指头粗细,通体雪白的药丸,“这是内伤药,一次一粒,切记不可多服。”

    内伤药最是难求,即便魏王府也寻不出,阿生两眼一亮,伸手接过,只是闻了闻气味,便敏锐地察觉到丹田隐有异动,心头暗惊,知这必是什么天材地宝制的,忍不住好奇道:

    “此药可有名头?”

    遗玉摇头,“这百回丹是我自拟的方子,外头没见,哪来名头,”想一想,又补了句,“若论造价,这一粒所用的药材可抵得上府里一年的收入,你好生收着便是。”

    手一抖,阿生赶忙将这盒子盖上,也同样收进怀里,冲遗玉咧开一口白牙,“王妃放心,属下定当仔细服侍王爷,不出差错。”

    遗玉看向李泰,正对上他抬头望来的目光,轻笑一声掩饰心底的担忧,点头道:“出门在外,你们自己也当小心。”

    “多谢王妃叮嘱。”阿生乐呵呵地抱着药匣去忙别的,这一通准备下来也到了晚膳时候。

    吃过饭,洗漱后,屋里的下人都被平彤撵了出去,只留遗玉和李泰两个躺在床上,倒没做旁的昵事,她偎在他肩头说些琐碎,凭他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抚着她背脊,直到睡去。

    ***

    第二日,天还未亮,李泰便起身,遗玉打着哈欠,侧了身子曲臂半枕耳侧,眯缝着眼睛瞧他梳洗更衣,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从文学馆新改的夜宿制,到坤元录成稿的几卷上头一些遣词造句的小毛病,什么都讲,就是不谈离别。

    李泰折着袖口郁金色的镶边,在床边坐下,遗玉侧趴在枕头上,笑呵呵地伸手去拨拉他干燥又修长的手指,让他弄不好袖子上的褶纹,李泰干脆捉住她捣乱的小手,看着她被枕头压扁走样的小脸上,笑容里藏不住的一点落寞和不舍。

    “事情办完,我会尽快回来。”

    “哦。”

    “老实待在府里。”

    “嗯。”

    “夜里少看些书。”

    “好。”

    “我走了。”松了她手,李泰起身。

    “......”遗玉鼻子一酸,一手赶忙扯住他衣袖往回拉,“若是我没受伤,是不是这趟就同你一起去了,我记得你说过等大书楼的案子结了,就带我出去散心的,是不是?”

    李泰摸摸她毛绒绒的小脑袋,算是默认,这下可是让遗玉大为恼火,又在心里给长孙夕记上一笔,把这回两人离别也算在她头上。

    “你快走吧,莫叫外头人等。”明知不该迁怒,可还是闷得不想理他,一手捂着眼睛,一手冲他胡乱挥了挥。

    见她使小性儿,李泰眼底有了笑意,心中不舍反被挥散,抓住她乱挥的小手,弯腰在她撅起的小嘴上啄了一下,低声道,“放心。”

    放心什么,嘴边的温热一离,遗玉回过味来,拿下手,连忙扭过头去,却只见他在屏风后头一闪即逝的背影,想着少说要有十多天不见他人影,喉咙一干,差点掉下泪来。

    猛吸了几口气才止住泪腺,又在床上干趟了一刻半刻的工夫,约莫着李泰是出门走罢,才扬声道,“平彤,去把刘总管和孙总管都找来。”

    一直守在门外头的平彤高高应了一声,冲平卉使了眼色叫她进去陪着,亲自去寻人了。

    ***

    遗玉一直担心她受伤的事会传到卢氏耳朵里,因此见着找上门来的韩拾玉,头一个想法便是担心韩厉做了那耳报神。

    “哈哈,你怎么搞成这副德行。”遗玉倒霉,要让韩拾玉幸灾乐祸,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娘她近来好吗?”遗玉冲两个气呼呼的丫鬟摇摇头,示意她们不必在意她的话。

    “好啊,能吃能睡,就是整天念叨你,谁晓得你这么不经念。”韩拾玉大喇喇地在遗玉床边坐下,笑嘻嘻地伸手来回去比划她那条伤腿,平彤忍住上前把她揪起来的冲动,客客气气地奉茶。

    看这情形是还不知道她出事,遗玉捏着银碟子里拨开的鲜红石榴子,一粒一粒砸着那酸甜味儿,见韩拾玉伸手过来,便往她跟前推了推,道:

    “莫跟娘提我伤势。”

    韩拾玉舔着手指尖上沾着的红汁,瞥她一眼,道,“那你先得告诉我,你这是怎么弄的。”

    “不小心磕着了,”有其父必有其女,有韩厉那个不守信的,遗玉不以为他闺女嘴巴有多严实,可她显然低估了韩厉的探报。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猎场救人,结果反把自己给坑进去了,被人一家子逼到脸上,只有赔了一条腿才被放过,”韩拾玉斜着眼睛道,“真丢人。”

    闻言,平卉脸都被气红,遗玉却是神色从容地点了点头,附和道,“是挺丢人的。”

    “看在你我还有那么点亲戚的份上,”韩拾玉喋喋吃完了一碟子的石榴,随手在床上蹭了蹭,凑了脑袋过来,笑得狡猾,“要不要我帮你出气?”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遗玉默默扭头看了眼屋内头的窗子。

    “你快说啊,要不要?”韩拾玉摩拳擦掌,“你只消把你那些杂七杂八的毒丸子给我一袋,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尚书府我认得路。”

    原来她打的是那些小玩意儿的主意,遗玉摇头,抿嘴笑道,“我不怕你迷路,只怕你有去无回,到头来还要让我去救你。”

    “哼,不信就算了,”韩拾玉显然没什么诚意,摊摊手,起身在屋里走了一会儿,突然对平彤两人道,“你们先出去。”

    平彤平卉不理她,扭头看向遗玉,见她点头,方才犹豫着前后脚出了屋子,但没走远,就在门口候着。

    “说吧,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韩拾玉背着手又在屋里走了两圈,停在她床边,睁着一双同遗玉极为相似的眼睛盯着她,瞧了半晌,脸色一板,方才冷声道:

    “我问你,你同杜若瑾到底是什么来往?”

    遗玉挑挑眉毛,既觉得意外,又有点不出所料,果然这丫头不是为了她来,早上李泰才走,她这会儿还难受着,没心情逗她,便没好气反问道: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来往?”

    “我听人说、说,”韩拾玉脸上青红交替,咬牙一哼,“说你们两个不正当。”

    “放屁!”遗玉爆了个粗口,见韩拾玉愣住,心烦道,“这是流言,我现同他没半点来往。”

    “真的?”韩拾玉一脸怀疑,又一屁股在她跟前坐下,“可是外头传说,你们两个早生情意,怀国公去世前甚至同杜若瑾他爹爹提过你们的亲事,是魏王横刀夺爱,你才因皇帝指婚嫁给他。”

    这都是什么混话,越传越离谱!她怎么不知道两家长辈谈过她同杜若瑾的亲事,还横刀夺爱?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

    都是那两幅画惹出来的麻烦事。

    “爱信不信,”想到这丫头都能听说的事,李泰不可能没有耳闻,遗玉脸色唰地一下就拉了下来,“你今天来要是就同我说这个的,我和你没什么好讲,平彤,送客。“

    “唉、唉,你先别生气啊,”韩拾玉是少见遗玉翻脸的,这下一慌,连忙去拉她胳膊,许也知道这么说道一个有夫之妇过分了,赔着有点扭曲的笑脸道:

    “顶多我不告诉娘你受伤的事,你、你得帮帮我。”

    “帮什么?”

    “我、我,”韩拾玉结巴半天,一拍床板,横冲冲道,“我看上他了!”

第一六八章 拾玉情事

    (粉红742加更)

    说来韩拾玉同杜若瑾头回见面,是在李泰年头巡游归京那阵,他跑到璞真园去探问遗玉是否平安归来,恰遗玉为了接风宴在京中走动,便撞见了神色几分相似的韩拾玉。

    杜若瑾的样貌人才不必多言,韩拾玉常年在江湖上走动,哪里见过这种温润公子,一眼便上了心,南地开放,她性情也爽直,并不扭捏,得知他名号,去京城玩时便顺道打听。

    年轻的国公,才华美名,多行善事,又无妻无子,单是这样,还不能叫韩拾玉横了心,说起缘由,要推至遗玉大婚前大病那一场被送到姚晃处养伤,韩拾玉又偷溜出门去玩耍。

    长安城中繁华多锦,可皮子底下却是蒙着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故事是有几分俗不可耐,她摸到了平康坊,遇上了心怀不轨的人贩,自以为艺高人胆大,想要戏弄对方的韩拾玉,一时不查这京城里的高级手段,中了软筋散之类的下流毒药,被丢进了花街柳巷。

    被关在柴房里饿了两天,才被拉出来调教,不免被人占了些便宜,她也是个能忍的,趁着戒备松散,便打翻一群护卫跑出来,搅的喝花酒的楼子里天翻地覆,跌跌撞撞冲到门口,力气殆尽,饿的头晕眼花地她只能含泪含恨晕倒在门口,闭眼前最后一个见着的,便是门外过路的杜若瑾那张略带惊讶的脸。

    后面无需多说,便是一场英雄救美,韩拾玉本就对这雅公子有意,算上这回事,可以说是一颗芳心沦落了。

    “你还记得是哪家楼子坑的你不?”遗玉听完她故事,脸色微沉,没理会她提及杜若瑾时一脸的娇羞。

    “记得,”韩拾玉也默了下,闷声道,“这事我可只同你讲了,没敢和爹说,你千万别告诉他。”她来关内有三个月,同龄人不认识几个,实话说,也就遗玉一个能相处的,两人过往一年打打闹闹,但自打遗玉嫁人走,她着实是蔫了好一阵子。

    遗玉心道:难怪她从姚晃那里养病回来,这两父女闹了几日别扭。

    “我不和他说,你告诉我吧。”遗玉忍住怒气,好声哄她,她是和韩拾玉不对盘,又经常欺负她逗她,但私心里却是把她当成自己人瞧,一个女儿家被那种地方占了便宜,也就是这丫头江湖气重才忍得,换成是别的姑娘小姐,怕寻死的心都有了。

    “品红楼,”韩拾玉低头道,“好像是叫这个,我没看见牌子,是听他们嘴里说的,错不了。”

    是李恪那楼子,遗玉又添两分气恼,大书楼没能把李恪这幕后凶手揪出来足够她难受的,原本就结了梁子,这下更是让她对李恪恶感倍增。

    “哼,若不是爹总让人盯着我,我一准儿绕不了他们。”韩拾玉一拍床板,恨声道。

    “这家有些背景,你莫要轻举妄动,”遗玉劝了她几句,心里有了计较,便转移话题,“你和杜公子的事,我帮不上忙,现在流言都传成这样荒唐,我再做什么都不合宜。”

    韩拾玉面露失望,随即瞪她一眼,“我又不让你找他,我只想问问他的事,你同我说说就好,你们不是都在国子学待过吗?”

    “这是可以讲给你听,”遗玉点头,就说了些她所知有关杜若瑾的事,当然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上面。

    韩拾玉听的津津有味,边听边问,最后遗玉讲完,她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彻底是迷上了。

    “我说几句话,你别不爱听,”遗玉推推她手臂唤她回神,“京里可不同外头,婚事最讲究门当户对,不是说喜欢能好在一处的,他家高门望族,而韩叔又不宜露面,你们两个实不相配。”

    “那你同魏王呢?”韩拾玉不以为然地反问,“你们就相配了吗,一个是得势的皇子王爵,一个是乡野出身、门户破落的小姐,你们就相配?”

    看来她是听了外头不少风言风语,遗玉一个眼刀子甩过去,“这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自己同李泰是两情相悦,而她同那杜若瑾八字怕都没有一撇。这话遗玉也就在心里想想,没好说出来打击她,一甩手道:

    “你爱听不听,我言尽于此,你又不是个傻子,做事前想想清楚,这情情爱爱的不光是为你一个打算,你还有你爹,还有娘在。”

    她就没办法像韩拾玉这么直截了当,当初和李泰的事,她是从头纠结到尾。

    “切,用得着你来教训我。”韩拾玉不领情,冲她吐了吐舌头,站起来道,“我走呀,看你德性是瘸不了啦,我也就不告诉娘说,免得她白担心你。”

    “等等,”遗玉把平彤叫了进来,“去取两瓶驱虫丸,再到后屋把那只妆匣拿来。”

    “什么东西?”韩拾玉见平彤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抱着一只小匣子跑回来,放在遗玉床边,便也凑了上去。

    “前阵子得了些珠宝,我叫金匠给你同娘打了几套首饰,你且带回去吧。”

    韩拾玉扣开匣子,见到里面整整齐齐一格一格码放的绿珠黄玉,或是璀璨耀眼,或是含蓄怡人,笑眯了眼睛,女孩子没几个不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她高高兴兴地将匣子抱在怀里,又装起两只药瓶,伸手去摸遗玉脑袋:

    “算你还孝顺。”

    “去,”遗玉拍开她手指,皱眉指着门口道,“赶紧走,看见你就烦。”

    韩拾玉也不生气,哼哼唧唧走到门口,一回头,呲牙露出一口森白,“你要是改了主意,只管派人通知我一声,我替你毒傻了她。”

    “平彤送客。”遗玉头疼。

    “是。”

    应付完韩拾玉这搅合事的,遗玉揉着额角躺回床上,有气无力地冲平卉道,“一华回来了没。”

    “回来了,正在屋里等着您传唤呢。”

    “叫她过来。”

    “是。”

    ***

    不出遗玉所料,长孙夕没那么容易放弃她的及笄礼,后天便是初八,她派一华去打听长孙府这两日动静,也不知长孙夕是使了什么法子说动长孙无忌,前几天还没有耳闻,近日却已传出话来,几位极有名望的夫人会出席长孙夕的及笄礼,给她添笄。

    听这风声,遗玉便知长孙夕是铁了心要同她攀比,哪怕是“瘸”了一条腿也要大操大办,不落人后。

    马场一事,彻底叫遗玉把长孙家这位才貌双绝的三小姐放在敌对位置上,怎会给她再添声威的机会,两人对立,斗的是智,更是势。

    “一华,你的轻功如何?”早上才安排了孙刘两个总管去做事,遗玉不急这一招,先问道。

    “回主子的话,属下习的是上乘轻功,纵身可跃九尺,借物可跳三高,飞身一步能行两丈。”

    遗玉听这些数目,只觉得眼花,“同一般武人、嗯,就同王府里的高等侍卫比,你如何?”

    不是错觉,她说完这话,明显看见眼前的男装女子嘴角露出一丝不屑来,可声音却恭敬十分,“属下以一,至少可敌他们十人。”

    有了比较,遗玉沉思片刻,道,“让平卉给你寻身丝绸料子,你今夜扮作男装到平康坊西街的品红楼走一趟,我这里有些好东西,你若能摸进他们酒窖,便帮我悄悄赠出去,若是不能自保,便无须强求。”

    心知这才是遗玉头回差遣她做事,一华不敢马虎,躬身道,“您放心,即便不能成事,属下也绝不会露出马脚。”

    “很好,”遗玉笑了笑,好心情地扭头对平卉道,“上药房抓八两蛇床子碾粉,再到药柜中取横六竖九小屉里暗格中的散粉,兑上五成包好,拿给一华。”

    听见她叫取蛇床子,想到药性,平卉面色微红,听命带着一华去了,平彤却是疑声道:“主子这是?”

    “自有用途。”遗玉冲她眨眨眼睛,不愿多说,蛇床子是壮/阳的温药,可搭上她那散粉再兑进酒中,就是另一回事了。

    ***

    孙刘二人办事极利,傍晚就又一同到翡翠院回话。

    “王妃,这是城中朱雀东西几条大街上每日人聚最多的四十八处,”刘念岁递了张单子。

    “这是京城各地有名望的医馆大夫名单。”孙得来也递了一份。

    两人隔着门帘说话,平彤接着单子转到遗玉手上,她细细看罢,又叫平彤连着一张两尺见长的纸卷拿给他们,躺在床上缓着嗓音弱声道:“这榜文让府上书客连夜抄录百份,明日拿去各处张贴,再派车马去请这单子上的大夫一一来诊。”

    外头孙刘二人看罢平彤递来榜文,处惊不乱,面色不移,因李泰离府之前是有特意交待全听遗玉吩咐,先前查出那几个大侍女作祟时遗玉又有替他们求情,这便不作犹豫,直接应下。

    “王妃宽心静养,此等事务交给小的们去做便是。”

    “你们二位做事,我还是放心的,去吧。”

    “小的告退。”

第一六九章 大夫和乌鸦

    长孙夕起初并不知道那两个在马场上帮她做戏的大夫是被他人劫走,而非是被长孙无忌善后。

    所以她请来长孙冲和长乐这对兄嫂来当说客,企图让长孙无忌答应照常在五月初八邀宾宴客,长孙无忌自然是不会松口,但也退了一步,毕竟是自己最宝贝的女儿,若及笄礼草草了事,岂不招人笑话。

    由于眼下不便暴露长孙夕腿伤轻重情况,在不风光大办的前提下,长孙府依旧邀请了几位身份名望相当高的夫人来添笄,又提前将此事散布出去,好为长孙夕增添声誉,毕竟及笄礼后,长孙家的三小姐便能正式议婚了。

    但这打好的算盘,却被行礼前一天,长安城中铺天盖地的传闻打乱——一大早,朱雀大街东西数十条街道墙面上都被铺天盖地的榜文占满,由于张榜之事,只能是贵族的特权,几乎是榜文一出现在街头,便聚集了大量的路人争相观看。

    榜文的内容极简单,黑黑白白的大字几句话,只有一个简单的意思:魏王府千金求医。

    问医求药的不少,可这么大手笔的求医,还真是百闻一见,当天这事件就在京里炸开了锅。

    夏中,上午的太阳是极辣的,大约是在长孙夕起床,由侍女们摇着蒲扇,坐在她那张极漂亮的波斯毯赏一卷琴谱时,热闹开始了。

    巳时起,长孙府门前停下第一辆马车,第一封由魏王府代发的引荐帖递到管家手上时,长孙无忌正在太极殿早朝,等到他中午下朝回来时候,长孙府门前已是被马车围的水泄不通。

    数十名大夫送上门来,有些知名的正在花厅里候着,多着不知名的在外头马车中等候,甚至还有三五个穿袍戴冠的女大夫上门问诊。

    厚厚的一叠引荐帖递到长孙无忌手中,翻看到一半,他便沉下了脸,帖子借的是魏王妃的名义。

    “老爷,魏王府今日在各大街上张贴了榜文,千金求医。”管家报着探子送来消息,“此外小的还打听了,外头那些大夫出诊前全都在魏王府那里得了一份诊金,且魏王府那边开口,若是有人能医得小姐,便会付千金诊费。”

    闻言,长孙无忌将那一叠帖子放在桌上,端起茶杯来饮,管家是常年服侍在他跟前的,感觉他此时心情不好,便也不敢多言,低着头等,过了好大会儿,才听见长孙无忌吩咐道:

    “去账房支一笔现钱出来,一人支他们十贯茶诊钱,好生请走,小姐的事不需同他们多提。”

    管家琢磨了一下这大概该出多少钱,便有些肉疼地退下。

    “...小辈,你这是在为难老夫不成?”长孙无忌捋着胡子,他清楚李泰离京,这等让人堵门,即是狡猾又有些无赖之举必是遗玉所指。

    长孙夕的腿伤虽说知道的人不少,可这么大肆地聚起了大夫在门前,难免会叫人以讹传讹,闹出些不好听得闲话,但他偏偏不能将遗玉如何,这千金代诊表面上看是一片好心,虽有逾越之嫌,但真闹起来,理亏的反而是他们,更因为马场一事,那两个被看丢的大夫不知去向。

    不能叫,不能嚷,只能看着人家正大光明地使绊子,这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憋屈。

    “你倒是拿捏的清楚,这日子时候挑的刚好,可真叫老夫为难了。”揉了揉眉心,长孙无忌轻叹一声,这些年来不没吃过闷亏,但被这么个女流小辈反套了圈子,却是头一回。

    ***

    不说长孙夕在知道遗玉送了那么些大夫上门给她看病是惊喜还是气恼,遗玉这会儿正在郁闷中。

    从四月中受伤到现在,她有大半个月都没能好好洗澡,虽说每日擦身洗头,但时间长了难免觉得身上别扭,就在这浑身难受的节骨眼上,她时头不准的月信又突然来访。

    这下可忙坏了一屋子的侍女,端水、更衣、换褥、挪地方,折腾了一个上午才休。

    这时候女子葵水,家境一般的是用草灰裤带,条件好的是用布条来垫,魏王府里更是高级,上等丝绵叠成厚厚的小包缝在小裤里头,脏一个丢一个,直看得遗玉都有些心疼。

    “难怪我前几日脾气不好,”下腹习惯性地作痛,遗玉歪在湘妃榻上,怀里搂着一只软枕捂住肚子,平彤就在一旁盯着她腿脚,免得她乱动。

    说实话,见遗玉来了月信,平彤比她更郁闷,她算着遗玉小日子,本来还因为她迟了七八天暗暗欣喜,想着能有个什么喜讯传出来,到头是空想了一场。

    “厨房里熬了鹿茸片粥,您是先吃午膳,还是先喝点?”

    “我不饿,待会儿再吃。”遗玉打了个哈欠,身下难受想转身,平彤连忙伸手把她给扶住了,同平霞两个仔细托着她左腿翻了个,叫她侧躺着。

    “那您再歇会儿?前院有卢伯帮忙照应,不会出岔子。”

    “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前,遗玉还不枉叮嘱,“盯着长孙家那边动静,若是他把人请出来了,就再给我送过去一批,不能叫断了,钱就先从库里支,让卢东同刘总管说,回头我再给补上。还有,一华若是回来了,你便喊我起来,我另有事差她去做。”

    平彤应了,留下平霞照顾,冲闷闷不乐的平卉使了个眼色,两人到院子里说话。

    “姐,主子这是怎么想的,为何还咱们出钱给那长孙小姐请大夫了,都是她把小姐给害的!”

    因为一开始没把握腿不落病,遗玉也就没同两个丫头多说,这会儿她们还只当她好了也是要瘸,对害她这样的人,当然是恨的牙痒。

    “嘘,小声点,”平彤拍拍她肩膀,凑到她耳边小声哄道,“你这傻子,还没看出来么,长孙家那三小姐的腿,压根就没有残废,他们心虚着,小姐这是想法子治她的歪病呢。”

    ***

    五月初八,遗玉一夜起起睡睡,没能好眠,可大清早她便不再肯躺了,吃罢早饭就倚在床头,近些日子难得有闲空翻一翻杂书看,一边等着外头消息传来,实则没看进去几个字。

    今日她可没让那群大夫跑到长孙家去捣乱,再怎么说也是人家小姐及笄的好日子,添堵也要会看人眼色,拿捏分寸不是。

    结果程小凤是比她派去探信的人先跑了过来,人还没进屋里,就听见她爽朗的笑声:

    “小玉,快快,我同你说啊,这回长孙家可真是出大乐子了!”

    遗玉纳闷,这程小凤是不在长孙夕的及笄礼邀请之列吧,“什么乐子?”

    程小凤大步进了屋,一脸乐不可支的模样,在遗玉身边坐下,伸手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挤眉弄眼道:“你不知道,长孙家今天是有多热闹。”

    “你不是没被请么?”遗玉握住她手臂,免得她激动之余再拍上自己一下,边上虎视眈眈的平彤许会炸毛。

    “我是没被请,可是我里头有人啊,”程小凤得意洋洋地凑到她面前,“我三姨母家的小姑子嫁的那户,是长孙家的一门表亲,将好今日她被请了过去见礼,预备是吃了晚宴再归的,哪晓得长孙夕这及笄礼没到中午就草草散了,她就近拐到我家衣物,同我娘说起来。”

    “怎么回事?”

    程小凤这便大概说来,这及笄礼通常是上午办,按生辰八字排,有辰时起的,也有巳时起的,长孙夕这场办的早,提前接到邀请函的都是在辰时前去了,天刚亮,一进到长孙家大宅所在的那条街上,便是这辈子都忘不去的情景。

    “从街头到街尾,那墙头上面,三五成群的乌鸦结了队一样往下落,长孙家的下人拿着长棍子捅撵,赶走了再飞回来,嘿嘿,说得跟守窝似的。客人们被领进门,开礼时那长孙夕是被拿步撵抬出来的,贵宾除了莫夫人和孔夫人,又有两位高望的,说起来是不比你那时差了,但前头倒也好,可是添笄到一半时候,哈哈哈,笑死我了!”

    遗玉大概是猜到情节,但还是想听听现场,便推推她,催到,“别笑了,好好说。”

    “——许是那外头墙上的乌鸦闻见她香味儿,一窝蜂地找了过来,直把场面搅合个霉气熏天,吓坏了一群女客,长孙夕那丫头直接被气晕了过去,这礼还没成就早早散了。”

    “唉,我可真后悔没去看这热闹,就是站在门口看看也好呀,”程小凤幸灾乐祸里,又有点惋惜。

    遗玉手背掩着嘴,同她笑了一阵,忽被她低头猛地盯住,眼皮一跳,问道:“怎么这么瞧我?”

    “是不是你干的?”程小凤压低了声音,半趴下来凑到她脸边,神经兮兮道,“我可记得咱们在实际寺那回,你招了一群乌鸦救命的事。”

    遗玉眨眨眼睛,左右而言他,“你中午留下吃饭么,我叫厨房烤只羊给你。”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你,”程小凤又直起了腰,语气肯定道,“昨天长孙家前门口差点被大夫给淹了,也是你干的,小玉,你可是学坏了,”她说着,笑眯眯地曲指在遗玉额头弹了个脑崩儿,“不过这样才好,哪能光挨打呀。”

    (今天回来的晚,只有一更,亲们早点休息)

第一七零章 倒霉的人不少

    长孙夕及笄礼上那群乌鸦,的确是遗玉一个不小的恶作剧,一华前夜成功地在品红楼的酒窖里溜达了一圈,这叫遗玉临时起了主意,让她混进了第二日到长孙府打秋风的大夫们当中,趁着长孙府乱成一圈时,摸了摸里面地形,入夜又绕着人家府外墙圈兜了一趟。

    乌鸦是群居鸟禽,喜游荡在树林田野、亦或是高楼大厦间,入夏后,城里也就只有庙观寺院中栖息有这群鸟类,城中庙宇寺院多不胜数,长孙家大宅隔壁几条街上便有两间,对于知悉这种聪明的鸟类习性的遗玉,通过一些特别的小手段,沿途将这群鸟勾引到长孙家的院墙上,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效果显然比她想象中的更要好,或者该夸赞一华办事的确是漂亮,又或者说长孙夕的确倒霉,遗玉虽没到现场,也能想到那宴上用的香料必是太多,这才招引了这群嗅觉灵敏的小东西。

    一只两只乌鸦,许是会怕人,但成群结队的乌鸦,却是胆大包天,在这点上,它们和人类极像。

    在汉时,乌鸦还是一种吉祥鸟,但唐以来,这种鸟中最聪明的种群逐渐被误解,因为它们贪吃庄家的坏毛病,也因为它们那一身不讨喜的黑色,这么一大群乌鸦在长孙夕的及笄礼上大出了一把风头,甚至是盖过了那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们。

    日后人们提起来长孙家三小姐的及笄礼,怕是望也忘不掉这群乌鸦。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往重里说,那就是凶兆。

    长孙家因为白天这群不速之客,一日都阴云笼罩,遗玉则在当天晚上睡了个好觉,身体上的不适挡不住她的好心情,实际上,在许多事上都很大度的她,是个很爱记仇的人。

    ***

    魏王府在长安城中养有一群探子,平日都由阿生管束,那是李泰的人,而他似乎并没有让遗玉接触这些的意思,因此主仆两个一走,遗玉若要听点风声,还得专门派人去跑腿,她倒是不在意这个,在她眼里,男人的事同女人的事,原本就是两回事,哪怕是一对夫妻,女人那点丢不掉的自尊也不允许她凡事都完全要仰仗李泰的鼻息。

    初九,昨晚被遗玉支出去做耳报的一凝回来,品红楼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

    遗玉不急,蛇床子散粉的效用不在这一天两天,时间久了,那里的常客必是能发现端倪,到时候有的闹,虽说唐士风流,但对于一个将一夫一妻当成标准和目标的女人来说,对那群“无辜”受牵连的客人,并没有什么同情,左右等药劲儿过去,对人身体并无害处,在这点上她还是有分寸的,既不能治他李恪,她也乐意给他添乱。

    考虑到初八长孙府上的麻烦,这两天到魏王府报道的大夫们,遗玉让管事们留了名帖记了一份单子,空了两日,约莫着长孙家的火气是消到了一定程度,才又让人去请了单子上的大夫出诊,堵长孙家大门。

    长孙无忌是比遗玉所料更要沉得住气,这群“捣乱”的大夫虽说并不比乌鸦惹人爱,但他还是来多少送多少,一人十贯茶钱,来即送,好请走。

    长安城里的大夫郎中望风而来,即便是为了这两头相加二十贯的出诊费和茶钱,也不劳上跑一趟,正是小鸡站门翘儿,两头叨。

    一时间,有本事的没本事的都自动送上门,如此又是三天过去,势头有增无减,不光是大夫,游方的郎中,会诊的僧道,遗玉让平卉拿了一张问单把关,只要是有点本事的,能答上两三个题目,一个都不放过。

    ***

    五月十三,腿伤养了一个月,伤口里外基本上是愈合了,又改了一回方子,减去几味刺激性过大的药材,遗玉早上正在换药时候,前院刘念岁捎了信过来。

    “王妃,高尚书府上的大公子昨日在南林同人游猎,被误射了一箭,是否按例送药材过去?”刘念岁站在门口,略弓着腰背对着屋里头道。

    “误射?”遗玉撩起眉头,将手中绞纱的剪子递给平彤,“什么人射的,伤的重吗?”

    京中好骑爱射者广,游猎误射的事不是没有,甚至还有倒霉死人的,所以贵族游猎,多是喜欢带上一群随从,一来是为排场,二来是为挡险,高子健这金贵的少爷能被误射,这概率还真是小。

    “是高家的堂少爷高德安误射,据说是正中了腰背,人是给抬回去的,昨日高府乱了一宿。”

    “搁上两日,后天再以王爷名义送些补身的药材过去。”听说是高家自己人误手,遗玉按下心头冒起的那点古怪,吩咐道。

    “是,”刘念岁在门口立了会儿,并不急走,犹豫道,“这几日请来的大夫,是已过百,府中支出乃有千贯,敢请王妃示下,还要得个几日?”

    一人十贯钱,百人便是千贯,这已超出王府半月支出,遗玉还没表示,知情的平彤便出声:

    “刘总管放心,这钱两事后我主子自会添补上,你只管继续接待便是。”

    “姑娘误会了,”刘念岁隔着帷帘听出是遗玉身边大侍女声音,赶忙道,“小的并没这个意思,王爷走前是有特别交待,府上事务概听王妃安排,若叫王妃添补,王爷回来定不会轻饶小的,府中账务由卢管事掌手,王妃自知咱们府里底子,小的说句不当讲的,府里可不差钱两,耗得起。”

    “那您是何意?”平彤看着遗玉脸色,问道。

    “小的是想说,这长安城里,医者有数,若要继续请医下去,时间长了难免医者不继,不若让人再将榜文加抄,到城南城西偏处再行张贴,附近县镇,也可派人前去布事,好叫人行来、医不断。”

    “咳、咳,”遗玉正端着茶杯喝水,听懂他话里意思,险被呛住,这李泰养的下人也是刁了,她就不信他没瞧出自己使唤人去堵长孙家大门的猫腻,偏偏还给她出主意来了,比较之下,她还算是怕事的。

    “刘总管考虑周全,”遗玉接过平云递来帕子擦擦嘴角水渍,声音不自觉地和软了几分,“再过几日看看吧。”

    “全听您吩咐。”

    刘念岁低头行礼,退出院外,打折桥走下来,迎面遇上两个管事,抄着袖子带人往库房那边走,“去同卢管事说一声,再叫人搬两箱钱出来。”

    魏王府,从来都不是能叫人欺负的,主子被打了脸,当小的就算扇不回去,那也得会在旁边递棍子才成。

    ***

    端午食粽,一入五月,后厨就送了一份精美的食单到翡翠院,供她挑选,里面便有几种粽子,这时候粽里包的都是果品,还没那么多花样,遗玉想着要给卢氏同几家亲戚送礼,一早就把陈曲叫到跟前,说了几样新鲜的馅料,比如猪肉、松子、豆沙等等,让她去准备。

    端午前一天让人送去,韩拾玉那天过来,便是捎带了卢氏自己包的两样,蜜饯和杨梅馅子,论精巧口味不若王府里所做,但遗玉吃的却高兴。

    卢家几门亲戚,程家,还有墨莹文社那些夫人小姐们,都派人送了粽礼给遗玉,程家兄妹好嘴,王府粽子花样多,程小凤几次跑过来,没少打包带走。

    这里还出了一件事,程小凤同一群友人去登高,夏时蚊蝇多藏草木,回来时候全被叮了一身红包,几家小姐还被咬了脸面,独程小凤一个活蹦乱跳的爽利人,很是招人眼羡,程小凤便拿了遗玉送的香囊出来显摆。

    蚊虫之扰,烦不胜烦,即便是点了蚊香也难免被叮咬,眼见程小凤的香囊奇效,打听后得知是魏王府特制的药丸,相熟的都上门去寻遗玉。不相熟的都寻了程小凤讨要,程小凤不愿给遗玉添麻烦,来一个拒一个。

    这东西并不好做,被封雅婷几人寻上门,遗玉让平彤取了备用的一人送了她们一瓶二十粒装的,装在香囊里能用半月,转念一想这几天没见人的程小凤,暗叹她体贴,就又让两姐妹赶制了两百粒过去,好叫程小凤拿去送人情。

    没几日,这魏王府里特制的驱虫丸,倒在长安城几个圈子里,成了叫人趋之若鹜的物件儿,但因魏王府门出名的难登,即便是厚着脸皮上门,也没有能见着魏王妃人。

    ***

    五月十八,长孙府门前连续七日医扰,流言四起,加上及笄礼那天黑鸦横行,更有甚者暗说长孙家三小姐命薄,活不过年尾。

    医不断,言不散,就在流言越传越离谱的当口,遗玉这边总算收到长孙无忌一封亲笺,前面都是废话客套,她只留意最后几句:

    “魏王妃为小女之疾求医问药,本乃义事,然府中不堪多扰,小女腿伤未愈仍需静养,送医之举,老夫敬谢不敏,敢情魏王妃收纳榜文,莫做余事。若您能量行而为,老夫自当谢过,至于需耗还请示意,定还不遗。”

    先是明说她好心做坏事,然又暗示她收回成命,警告她要量力而行,最后才提出“偿还”,滴水不露的一封信,表明了长孙无忌的态度,只是退步,却不低头。

    但对遗玉来说,已是达到了目的,她不需多想长孙夕是气是怒,是焦头烂额还是对她更加憎恶,所要考虑的,便是要些什么“偿还”了。

    “呵呵,”遗玉笑着将信折好,递给平卉,“去好生收起来,回头拿给王爷瞧瞧,”又转头对平彤道,“去前院告诉刘总管,叫他明天早上带人到各处去将榜文收回,明天过后,再来府的大夫全部客气请走,照实说,是长孙大人写了信让我不必代劳。”

    两人刚刚应下,外面就有人来报:

    “启禀王妃,高阳公主求见。”

    遗玉摸摸刚刚包好的膝盖,“请进来。”长孙夕使唤高阳还真是上瘾了。

    大约盏茶过后,脚步声从外传来,人刚进门,一打照面,还没等遗玉多瞧她两眼,便是一声冷斥:

    “你这女人,毁了阿娴不够,就连夕儿也不放过吗?”

    (感谢Sih-Han,Chieh-Ching,夏沁,三位亲的和氏璧,这两天闷热,人有点浮躁,更新不利,亲们见谅)

第一七一章 今日不同往昔

    “你这女人,毁了阿娴不够,就连夕儿也不放过吗?”

    一身红紫的高阳艳若桃李,髻上大团的金丝织花照她冷怒的脸色明媚如火,难怪李世民宠她,这么个高傲又漂亮的女儿,关键是性子还好拿捏,又缺心眼。

    遗玉隔着薄薄的一层纱帐,欣赏着她的美貌,调出一种病恹恹的语调,轻声道:

    “这么热的天,公主怎么跑来了,平彤快去上壶凉茶,给公主消消火气。”

    “用不着,”高阳冷着脸,“我问你!夕儿及笄礼上那群乌鸦是不是你在作怪?还有那天天天上门去捣乱的大夫,也是你故意送去的吧?外头那些风言风语,说夕儿活不过年尾,也是你叫人散布诋毁她的?”

    遗玉略带探究的目光迎上她含怒的眼神,对平彤她们道:“我同公主有话要说,都下去吧。”

    平彤踟蹰了两步,便乖乖带着人离开,叫她们各自忙活,自己同平霞守着门外。

    “你还知道要个脸,让人出去怕她们听见是吧?”高阳咄咄逼人,并不上前,双眼死死盯着床帐后的人影。

    “嗤”地一声,遗玉笑出来,“就当是为了顾全我的颜面吧。公主同长孙小姐交好,逢友不顺,心急担忧,是人之常情,可你这么贸贸然跑到我魏王府里来大呼小叫,是不是有失体统,论辈分,你需得唤我一声嫂嫂,”她声音一顿,敛了笑容,道:

    “所以同我说话,你还是放尊重点好,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你!”高阳气结,在她印象里,遗玉一直都还是当年那个在她生辰宴上被随意摆弄的平民野丫头,如今反过来头来压她一尺,这叫心高气傲的她怎么受得了。

    这便腾腾两步上前,一把抓开床帐,露出床上枕臂侧卧还穿着居室缎袍的遗玉,一伸手指着她鼻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本宫,不过是攀了高枝的野鸭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好鸟么?”

    “把手拿开,”遗玉掀高眼皮看着她,脸色沉下,连带着声音都降了两个调子,瞳孔中的黑色透着一种在昏暗里积压已久,隐隐挣破的色彩,“我最恨别人用手指着我,拿开!”

    高阳手指猛地一哆嗦,便缩了回去,只觉得被那双暗藏厉色的眼睛盯着,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心惊胆颤,但这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她便因自己刚才不由自主地退怯而羞恼。

    “你——”

    “再说一次,这里是魏王府,你最好给我客气点,当我不敢让侍卫把你丢出去么?”

    遗玉又放缓了语调,可高阳看着她,就是能感觉到这个女人不是在吓唬她,她说出的话,便当真是做得出来。

    见高阳气势弱下,却满脸憋红,遗玉面色和软,下巴一抬,示向床边的蓝绸月牙凳,“坐吧,我刚好也有话同你说。”

    “哼”了一声,高阳后退两步,抱起臂膀,并没有听她话落座的打算,神情僵硬道:“我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遗玉顺手将被她拨乱的半边床帐挽了个结,“你既认定是我做的,还需要我回答什么?我若否认,你必定不信,我若承认——嘁,不是让长孙夕把我同你一样当成傻子了么?”

    “谁把谁当傻子?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高阳因她话里歧义,又有发怒的征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遗玉道,“怎么,你敢说你来我这儿里之前,没去见过长孙三小姐?”

    高阳皱眉,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冷笑道,“你用不着挑拨,我是见过她,可她根本就没埋怨过你半句。”

    “那让我猜猜,”遗玉撑着上半身坐起来,捞了床内侧两只软垫塞在腰后,十指交握放在红绸花锦被上,斜视她一眼,缓声道,“她同你提起了长孙娴,提起你同长孙大小姐过往情谊,接着许是愁苦了一番她们姐妹相似的境遇。”

    闻言,高阳先是一愣,随即便强作出一副镇定模样,“那又怎样?她缝此变故,先是被你害地断了腿,好好的及笄礼被毁了,又无端引来一片闲言碎语,你也说了我同她交好,她与我讲这些难道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遗玉点头,面带了然之色,“我想她一定还替你担忧,你瞧这些同我有过节的,先是长孙娴,然后是她长孙夕,接下来你说,会不会就轮到你了?”

    眼见高阳脸色开始变幻,遗玉不得不得暗叹一声物以类聚,当高阳这么怒气冲冲过来质问她,是给长孙娴和长孙夕抱不平吗,若非是牵扯到了自身利害,又怎会如此焦躁不安,长孙夕玩弄人心是一把好手,可当她就差吗?

    “你这番来找我闹上一场,你信是不信,不管咱们两个在屋里说了什么,隔天外头便会传开,说高阳公主大闹魏王府,因为她闺中好友长孙家的三小姐被魏王妃屈害,到时让我做了那坏人,长孙三小姐成了可怜人,而你呢?”遗玉抬眼上下扫了高阳一遍,摇头道:

    “你以为会有人赞你这路见不平的义气?傻子,人家只会说你是个不懂规矩又目中无人的刁蛮货。”

    高阳攥着拳头,脸色青白交加,脸上的怀疑之色越来越浓,正当遗玉等着再添一把火时,她却突然扯出笑来,狠狠瞪她一眼:

    “你嘴皮子就是厉害,我都差点被你绕进去,你敢说阿娴不是你害的吗,她现在连门都出不了,又被夫家嫌弃,说到底你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恶毒女人,最坏的还是你!”

    “呵,呵呵...”一连串讥笑,从遗玉嗓子里冒出来,她鄙夷地看着自以为是的高阳,抓了手边的木质药盒,随手就朝着她摔了过去——

    “啪!”

    “啊!”

    高阳慌忙闪躲,药盒擦着她肩膀砸在她身后的水墨屏风上,反弹在地面摔开,刺鼻的药气很快便升腾起来。

    “你做什么!”

    “我恶毒?你们怎么就不想想曾经干过什么!”遗玉压低了嗓子,涩声道:

    “楚晓丝你认识吧,当年还在国子监时,长孙娴曾指使她给我下迷药,关在甘味居后林中废屋里,险些让我闷死。五院艺比你还记得么,她孤立我、陷害我、刁难我,几乎让我沦为人笑柄。你知道我曾经惧马吗?那是因为她指使人在御艺课上惊了我的马,让我从马上摔落,差点毁了容貌!你说我害她?两年前我被长孙家从国子监逼退,多少学生一纸书信呈递言明不愿与我同堂,我有家不能归,丧兄失母,独自一人,就连这长安城都待不下去,当日她逼我种种,你又知道多少!”

    不是李泰屡次救她,若不是李泰两年前护住她,带她离开长安,她简直不敢想象她现在会成什么样子!

    “至于你高阳,需要我再帮你回忆一遍?三年前,就在芙蓉园里,我只是你公主殿下的一个乐子,在众人面前,你逼我下跪,你羞辱我、谩骂我,甚至蒙了我的眼睛让我拿手去喂猛禽,你一声令下,便有人拿剑架在我的颈上,你只需一句话,就能让我人头落地!五院艺比在实际寺,你同那恶僧给我下药丢到枯井里,你真当我那时昏迷不知么!”

    她看着高阳迷茫的眼中乍现慌乱,吸了一口刺鼻的药香,胸口的酸涩难解,本是为反间她,却不觉动了真性,难忍地撑大了眼睛不让眼泪涌出,自嘲道:

    “你想想清楚,是你们先来欺辱我的,换了是谁被如此对待,又能吞下这口口黄连苦水,长孙娴能吗,长孙夕能吗,你能吗?可即便是你曾如此待我,那天在天霭阁中,我见你酒醉悬楼,还是忍不住拉一回,你们不拿我的命当命看,我却做不到。呵,我笑你傻,我自己又能好到哪去。”

    她声音已然哽咽,无力地背靠向床头,手掌遮住眼睛,却遮不住从指缝间滚下的泪水,高阳怔怔地看着她半边脸上的水痕,凝在下颔的水珠。

    她恍然又想起来,因不能同心上人长相好,苦不能诉,那天她从宫中跑出来,卧在楼边独自饮酒独自哭泣,摇摇欲坠,有人在楼上唤她,她经常醉酒,却只有那回梦见了她连长相都不知晓的母妃,喂到嘴边的温茶,抚摸她额发的手指,还有萦绕在耳边的叹息,一个温柔又体贴的女子——她当时总觉得熟悉,也曾怀疑过,原来真的是眼前这个女人。

    “你...你哭什么,”高阳忽地局促起来,她抬了抬脚,却没有敢往前走一步,手指揪着两侧裙摆,用着就连在李世民前都没有过的小声,道,“我、我现在又没欺负你。”

    “你回去吧,”遗玉情绪稍有平复,却不想在高阳面前过多暴露情感,“转告长孙夕,让她安分地待在家里养病,少来招惹我,今日不同往昔。”

    “...凭什么让我给她代话,你真当我是她的下人不成?本宫也是她能使唤动的!”高阳羞恼地闷声道,有些语无伦次。

    “不去也罢,”遗玉曲着右腿,弓着身子,背对她躺了回去,“你走吧,我累了。”

    就这么过了好大一会儿,高阳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渐渐静下的侧背,落在她那只仔细包扎起的僵硬左腿,犹豫了半晌,才瓮声瓮气道:

    “我才不是傻子。”

    说罢,没听遗玉应,她红着脸一跺脚,转身推门跑了出去。

第一七二章 花你钱亏你闺女

    高阳离开半晌,平卉才从外头进来,轻手轻脚挨到床边,看看面朝床里侧卧而眠的遗玉,去纳柜里取了一条凉被抖开给她盖在腰上,窗子都打开散散药气,在玉蛤炉里添了些香块,跪坐在床边,一下一下给她摇着扇子。

    遗玉这一觉醒过来,已过了吃午饭的钟头,连日闷热无雨,人也没什么胃口,半桌子素餐,她只尝了小半碗鲜烩汤饼便吃不下了,让人撤下来,西院两位老尚人到翡翠院来见。

    遗玉腿伤的事,包括那天在马场上的一闹,宫里几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但这等私怨,非是必要,皇上根本就不会去多管,好像当初房卢两家闹的不可开交,房老夫人大闹卢家宗祠,卢老爷子放下狠话,两家子丢脸都丢到朝堂上去,严重影响了朝序,李世民才丢给了大理寺去处理。

    也是因此,遗玉同李泰成婚这一个多月里,除了新婚第二天在宫里逛了一圈,就没再被召见过。

    戚东眉和刘环今早上进过宫,代遗玉到韦贵妃跟前问候,这会儿回府在遗玉面前回报一通,代了几安抚话,让她好好养伤,不必多虑,等身体好了再进宫去拜见云云。

    自打府里四个大侍女被杖刑送走后,戚刘二人就极少来翡翠院,遗玉是有让负责府中食宿的陈曲盯着这两个动静,也不知是被惊着了还是怎的,原本以为要折腾点事的她们,出奇的安分,就连现在同遗玉说话,也没哪个敢向婚前那样拿强调的,都是低眉顺眼的和气。

    “这大热的天,劳你们二人往宫里跑了,平卉。”

    “两位尚人。”平彤折进里间,取了两只红布小囊送到戚刘二人手上。

    府里上下都有传,王妃为人大方,翡翠院赏钱向来给的都是银子,果不其然,戚刘二人揣了小囊,朝遗玉拜了拜,便被平云领着出去了。

    两人一走,遗玉就对平卉道,“下午有空你去找陈曲提醒一下,若这两个有什么异动,就立刻来报我。”

    “奴婢晓得。”

    ***

    平彤被遗玉派到长孙府上去问候时,长孙无忌刚走进长孙夕院子里。

    同样是因为腿伤足不出户的两名女子,比起遗玉那边见天有人来探的热闹,长孙夕这头相较冷清许多,外头流言碎语正躁,长孙家最近是多麻烦,并不爱待客,处在这种尴尬的节骨眼上,聪明的都不会送上门来找嫌,哪个也不想被当成是看笑话的。

    长孙无忌甫一进屋,便是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挥手让几名蹲在床边哄劝的侍女都下去,就在床头坐下,伸手拍着埋头在被里的长孙夕,哄道:

    “不是昨日才同爹说不再哭了?”

    “...爹,您别管我,我心里...难受,忍不住。”

    “爹同你说,那些大夫明日起就不会再上门,外头传言是不好听,但谣言总归是谣言,咱们不去理会它,等过一阵子也就散了。”

    哪知他刚说完,长孙夕的哭声却更大,她撑起身子,扭头看着长孙无忌,泪眼婆娑,一双猫样的杏眼浮肿,几缕额发被汗湿黏在脸颊上,精致的五官憔悴不少,她不顾腿上刚换好的药,硬是扑进长孙无忌怀里,搂着他哽咽道:

    “不一样,大夫们走了,可女儿再没有第二回及笄礼,他们就是不乱说,也忘不掉,他们会一直记得女儿及笄那日是个什么荒唐情形,是凶兆、凶兆...爹,夕儿好难受,夕儿从没这么难受过,爹,您要给夕儿做主,好好的青天白日,哪里来的乌鸦呢,不知是谁要污女儿名声,爹,女儿简直不想活了。”

    “乱说话!”长孙无忌低斥一声,手却轻轻拍着她后背,“爹已让人查了多遍,那天的鸦鸟只是个巧合,你不要一天到晚乱想,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你是爹的掌上明珠,即便是被传了几句闲话,又有谁敢小觑你。”

    “可是我的腿...爹,您那天说的,说魏王妃的腿不好,夕儿的也不能好,您是当真说的,那魏王妃的腿若是瘸了,难道夕儿真要陪她一起么?”

    长孙无忌脸色微变,颧骨上下滑动,过了一会儿,听她哭的打起嗝来,方才伸手拍拍她肩背,沉声道:“傻孩子,爹怎么舍得,你暂且委屈几日,爹自有办法。”

    若真是被逼急,他又怕过谁。

    “嗯...夕儿信爹。”长孙夕哭啼声渐小,趴在长孙无忌肩头,抽抽搭搭,眼里除却恼恨,哪有半点忧伤。

    ***

    遗玉之所以没回信过去,便是怕落下什么口实,平彤见了长孙无忌,并不怯场,只规规矩矩地将魏王府这些日子的花费报上,连着又提了自家主子身体虚弱,又为长孙家小姐劳神不少,几句便宜话说下去,长孙无忌怎么不明白对方意思,当即就让管事去库里提了许些名贵的药材,又并着几支老参,让平彤捎带回去。

    平彤精着,怎么会收,同他客气一番,便说了遗玉最后交代:

    “长孙大人,王妃这些天为长孙小姐寻医,是打听到几位有真本事的大夫,但凡有能者都傲居,不肯轻易出诊,我家王爷眼下不在京中,魏王府里又离不开主子,王妃预备等王爷回来,便外出寻医治腿伤,许能求愈,这便让奴婢来代问长孙小姐的病情如何,不妨月后同行。”

    这番话说下来,话里几层意思,这叫原本还在打算,若是遗玉得理不饶人便要如何的长孙无忌,大出所料,他眉心一突,随即笑道:

    “多谢王妃挂怀,老夫亦识得良医,小女腿伤就不劳烦府上了。”

    平彤不多问,又答了他几句问候便离开。待她走后,长孙无忌脸上的笑才撤离下来,搁在案头的拳头缓缓收紧,绷起了脸,一旁从头听到尾的管家,犹豫着出声:

    “老爷,魏王妃这意思,便是不再追究,依小的看她腿脚未必便是同探子报的那般严重,适才借着寻医之名给双方找了台阶下,三小姐大可不必陪她扮疾,这事算是结了,您又为何事担忧?”

    “正是如此,老夫才会担忧啊。”

    聪明人不足为惧,真正叫人不安的,正是能忍能让之辈,一个胸怀机谋的四皇子已经是叫人头疼,再添上这么一个女子,实在是叫人担忧。

    ***

    隔天傍晚,长孙无忌便差人送礼到魏王府探望,遗玉在屋里歇着,平彤去前厅见了长孙府上的管事,等人走后,直接叫刘总管和卢东来,拿了礼单给他们瞧。

    单子上面除了药材便是一些礼品,刘念岁让人开箱轻点时候,还在琢磨着长孙家这是个什么意思,哪想这看是是装了礼品的小箱小盒,一只只打开,里面竟是真金白银,小码了几堆,吃惊中,一细掂量,足有五千之多。

    “刘总管,王妃说了,这些钱两都归到库里去,”平彤一板一眼道,“把前头请大夫的支出填上,剩下的记做私账收银。”

    刘念岁拿着那份写了不值这些银块二十之一的礼单,神情怪异地点了点头,天晓得他可从没想过,还能有这么个“赚”钱的法子。

    平彤心里得意,面上半点不显,转而去叮嘱在场的几名侍从管好嘴巴,掏了两张折角的贵票,给刘念岁和卢东一人封了一份,扭脸回翡翠院报账去。

    ***

    遗玉从平彤口中详细听说了她见长孙无忌的经过,几乎是一字不落,琢磨了半会儿,点头夸她,“做得好。”

    “该说话学的好,主子都教那么明白,奴婢再不会说,那不成呆子了么。”

    平彤不着痕迹地反拍了一记马屁,遗玉笑瞪她一眼,心中大定,她压根就没打算从长孙无忌那里讨什么公道,就这么花了长孙无忌的银子亏了他闺女一回,已是叫她给自己出了口气。

    这么想着,昨日同高阳见面后残留的那点儿抑郁一扫而空,晚饭多吃了半张金丝饼,一觉睡到天大亮。

    上午她本是打算让下人把药房里的东西搬下来练练手,齐铮却从文学馆找了过来,在府外求见。

    《坤元录》一期的稿子已经落成,李泰走之前是有吩咐过,让人拿来给她先看,齐铮这便是送稿子来的。

    照例没让进屋,隔着帷幔立在门外说话,遗玉只听见门外侍女闷笑,没能瞅见齐铮脸上小半个月前被程小凤痛打一顿之后留下的精彩。

    齐铮先是问候了她身体,让随行的小书童把一箱子稿件送到侍女手中,因大书楼一案,两人并不陌生,说话也不拘谨。

    齐铮有意将文学馆近日的情况禀报了她,事无巨细,讲了小半个时辰,遗玉也有兴趣听,说着说着,他却把话头引到了那驱虫丸上,是说大书楼中文士职夜,常被蚊虫所扰,不能精心文墨等等。

    遗玉哪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便温声道:“是我欠考虑,你且先回去,过两日我让人做好送过去。”

第一七三章 娘家人

    “一群男子也怕蚊虫叮咬,主子您也太好说话啦,来个人要便给,还当咱们这东西多好做得呢。”

    送走了齐铮,平卉忍不住抱怨,这几天上门讨药的人多,头两天还只是墨莹文社那几个,后头来探病的多是有意无意地提起,不给吧,人家当他们魏王府小气,给吧,架不住人多啊,上回赵氏和窦氏来探,开口就是要个几百粒,还当东西都是现成的呢。

    “奴婢同姐姐没事就待在楼上药房炼蜜捏丸子,现在闭着眼睛都快会做了。”

    “平卉!怎么同主子说话的,让你做事是亏了你不成?”平彤喝斥她一句,转身对遗玉低头道,“小妹口无遮拦,主子莫怪。”

    平卉也知话说过了,怯怯看着遗玉,小声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这样不大好。”

    “你还说!”平彤扭头瞪她,平卉缩着脑袋不敢再言。

    “好了,你别凶她,瞧把她吓的,”遗玉耐心对平卉道,“别误会齐大人,他这可不是在给我找麻烦,是给我送好来了。”

    平卉不大明白,平彤只迷糊了一下便明白过来,遗玉想了想,又说:“总让你们做这个是不合宜,再这么下去咱们翡翠院都成药铺子了,这样吧,我写一封书信,明日平卉回镇上一趟请姑丈来。”

    五柳药铺长安七家铺面,有三家归她管纳,驱虫丸这等小东西先是从魏王府流出,不好拿出去明卖,但把几样方子和药序托给店里去制药,送人情也省事许多。

    ***

    高阳来那一趟,遗玉已做好让外头传闲话的打算,岂料隔天这位公主却办了一件让她始料未及的事,让这谣言还没传出便不攻自破。

    “人走了?”手里捏着一份长长的礼单,遗玉哭笑不得,可想而知高阳亲自骑马将这一大票礼品送来,门前是怎么一个热闹。

    “回王妃的话,高阳公主留下东西,又在门前问候了您两句,便带着人离开。”

    “下去吧,将东西查一查,再归一归,有不妥的都先挑拣出来。”

    “是。”

    管事一走,平彤便纳闷道,“主子,公主她这是做什么?”多的人知道高阳公主同魏王妃不对盘,这大张旗鼓地送礼过来,不是叫人误会她们两个相好么。

    “谁知道呢。”遗玉又将礼单看了一遍,有些糊涂了,两人那般种种过节,依着高阳性情,是不会因为她曾在天霭阁拉她一把就同她化干戈为玉帛的人,但这势头,怎么看怎么像是高阳在主动和她示好。

    她是想过要反间高阳,可没想过要同她化敌为友呀。

    ***

    暂先不说高阳为何做那怪事,第二日,遗玉见过方航,对方并不惊讶她伤势,想来早便有耳报,两人一番商量,同是打起了售卖成药的主意,一拍即合,方航收下遗玉七份方序,除了驱虫丸外,另有解酒丹、清热散、润喉露、止咳浆、知味丸、明目水六种,都是外面从未见的成药,应对时兴的几种病症,药效快又稳,以便大夫诊后直接开药取药,省下了抓药和煎药的时间,便捷又省事。

    “这驱虫丸和明目水就不要外卖,只让店里单做给我便是。”

    “好,你不必怕方子外露,店中掌柜大夫,就连着搓药的学徒都是我从南方带来,干干净净的家底,”方航好生将一叠药方收进袖中,喜形于色:

    “依我多年行商经验,这桩事若做成药行便不必担心营生,怕只怕到时赚了大头有人眼红,去拆我们的方子。”

    遗玉摇头道,“这点不必担忧,现今大夫多重病症而轻药理,我师承世外,只要方子不露,单从成药去拆药序,怕是连那最简单的清热散都得花个一年半载的工夫,平卉跟着我学过手法,你这几日先把做药的学徒们凑到一起,我让她去指教。我倒是担心,时人病中多赖现煎汤药,成药推行不利,又有时效限制,未免积货,起先少制为妙。”

    “哈哈,这如何营生我来操心就好,你无需多虑,只等每月收账吧。”

    遗玉早上被挪到外间客厅,方航坐在她左手位置,执笔唰唰在帛纸上写下几行,又取了随身私印盖上,让平卉递给遗玉,打趣道: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若是事成,除却与你的三家,我那四家店另分你两成利。”见遗玉微微皱眉,他又干咳两下,不好意思道,“可不是姑父占你便宜,万一不成,这风险我担便是。”

    药材来源是从方家南方的药山,遗玉拿了三间店,不管事,每月却也要按底价买进方家药材,掌柜的、大夫、学徒、伙计们的月钱也都是她出,只不过交给方航一并经营罢了。

    因此方航这么分,就算是拿两成利买了遗玉的方子,实则分了她财源,从商道上的规矩说,此举并不妥当。

    “这样不妥,我只出方技,此事还需靠姑父打点才可行,该是从我这里再分你两成才对。”

    遗玉态度坚持,方航却自知他是犯了商人重利的小病,面对她大方反而不好意思多取,两人僵持不下,各退一步,重新拟了契子,七家店各收各的。

    收好“珏”字印,拿了两张千两的贵票给方航,遗玉又问了些她娘近况,让下人去取了一些新鲜食材同厨房腌好的三种肉脯,兔肉、猪肉、牛肉,五香的、蜜汁的、香辣的,让他捎带回去,方航夫妇从扬州来,虽也带了南方的厨子,可到底没李泰特意寻来的精道,为让遗玉多吃些肉食,这给她当成零嘴嚼的肉脯,做的是好吃到能让人能咬掉舌头。

    “这牌子你收妥,若是要取药开单,就派人到铺子里,掌柜们都认得,”方航取了一块巴掌大小的圆形腰牌,竟是绿檀木雕的,两面花纹繁琐,边缘一圈密密麻麻的小楷,皆是“五柳”二字。

    “我听王爷说,姑父要在礼部任职,何时上任?”

    说起这个,方航脸上又露出笑,显然是很满意李泰给他找的闲差,“文书已批下,是六月初。”

    “那先恭喜,介时我再送礼过去。”

    “自家人何须客气,”临走之前前,方航才犹豫着问了遗玉腿伤,脸上是真切的担忧。

    “能治好。”遗玉这么答他,并非是见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且瞒着我娘吧。”

    “嗯,我这便回去。”

    “姑父慢走,我腿脚这样,今日就不送了。”

    “你又客气,好生养病不要操劳,若有什么需要家里帮忙的,差人去镇上寻我。”

    方航最后简单一句嘱咐,叫遗玉心中一动,直到他被平卉送出门,不见了影,她方回过味来,端起杯子发笑,这种有娘家人的感觉,还真不赖。

    ***

    如此又过了五天风平浪静的日子,平卉在五柳药行待了几日,送信回来,遗玉就让于通带着几个陪嫁的侍从去取药。

    明目水,顾名思义,便是眼药,舒眼明目,可防眼疾又解疲乏,是养病期间,遗玉推那镇魂丸之余,特意改了姚晃一张拿来洗眼的药方。

    液体装在两指粗细的小瓶子里,配上一截空心的芦苇杆,用的时候沾取两滴即可,遗玉再三交待,瓶器药具都是用沸水烧过消毒,芦苇杆也用药水特别泡过。

    头一批是装六十瓶明目水,驱虫丸七百粒,品质自是不如遗玉亲手做的,可也算是成品,数量又多。检查过后,当天她便派人将东西送到文学馆去,又事先通知了齐铮,先发给参与修编坤元录的文士学者,除此之外,便是馆内一干学士,不论名号高低与否。

    齐铮是个极会来事的人,这天晚饭后,就通过谢偃在大书楼聚齐一干文人,将东西发下来,说了药效,又教会他们使用。

    “王妃知道诸位修书辛苦,特意想出法子缓解,以慰辛劳,因这药材难寻,成药不易,所以就紧着我们这些修编的人先使。”

    不明夸耀遗玉如何如何,却是有意无意说到这两样东西都是外面有钱也买不着的,暗指遗玉自贴了钱两,下头又有几个小声嘀咕,说知道这驱虫丸是王府秘方,如何如何奇效云云,又有好奇的当场滴了两滴明目水,果然觉得眼睛清凉舒适,几声惊叹,三两下便让一群人承了魏王妃的人情。

    齐铮最后才补充道,“这装眼药的瓶子使完别丢,送到书楼刘薄生那里,一月一发。”

    不管东西好赖,人都有占性,一听说这不是一回给的,日后还有得,少有人不欣喜,纷纷有礼地向王府来人交代谢意。

    齐铮见众人知好,暗暗替遗玉高兴,胡知节在大书楼一案中身死,又险被冤屈为凶手,他对遗玉始终存有一份感激,无以为报,只当尽心尽力让她能在李泰的地盘站住脚,而不是眼瞧着文学馆中一群愚生,私下去推崇长孙家那个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暗暗抗拒遗玉这位正主。

    才名美名皆是影,若要叫人尊敬,可不是一张脸皮几首闲诗便得。

第一七四章 心高

    长孙府门前的大夫退去后,没几日,长孙夕便病了一场,愈后,长乐摆驾前去探望。

    看着床上瘦了一整圈,精神恹恹的长孙夕,长乐安慰她一番,许也看出她是强打精神听取,便将话题一转,扯到了另一件事上:

    “本宫知道你气掖在心,但你想想,你这般自弃,不是反称了别人的心吗,本宫可是听说那魏王妃近来日子过的顺畅,门前天天有客去访,即便是断了一条腿,她也没忘记交际,只怕是存了心思等愈后再同咱们一较高低。她出身是不如,因着四弟缘故,眼下却是没几个人敢当面压她,如若再叫她牵出一群官女贵妇,岂不更是助涨她气焰?”

    长孙夕苦笑道,“不是说那墨莹文社同她牵连么,据说都快有大姐先前尔容诗社的派头了。”

    长乐面露不屑,“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再者,本宫又怎么允许她们在眼皮子底下活动,略施手段打压了一阵,便走了一半人,剩下的那些就连在城里冒头都不敢。夕儿,嫂嫂知你心气之高,鲜有人比,一家人不说外话,咱们女子不若男人可镇朝征伐,但也需有自己的势力才成,不然便会像这回一样,你吃了天大闷亏,却连自己讨回都不能。”

    长孙夕岂料她如此直白,“嫂嫂你...”

    “我与你明说,我预备将无双社做大,你尽快好起来,帮我掌事,这长安城,这大唐京都,总要有让我们说话的一席之地——”长乐双眼放出厉色,一字一句道,“谁若犯我,我必绝之。”

    简短八字,却叫长孙夕心中翻起巨浪,之于权势,一面崭新的大门在她面前敞开。

    ***

    面对长乐的打压,墨莹文社五月的日子并不好过,连个像样的聚会场所都找不到,沦为京城上流社交圈子里的笑柄,若是倒霉在公开场合遇见长乐她们,又是免不了被羞辱嘲讽一回。

    承认自己身为墨莹文社的人便会遭人嫌弃和排挤,这便直接导致四月将满六十人的墨莹文社,在头一段时间里流失了一多半,只靠晋璐安、史莲和唐妙几位小姐夫人强撑着门面,才不至倒塌。

    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长乐等人所为,反激起一片好胜之心。

    后来有了遗玉连连支招,墨莹情况稍有好转,她们在西市南邻的怀远坊凑钱买了一座园子,简单的修葺过后,平日的聚会就落在那里,少在外露面,若是必须在公开的宴会酒席上出面,至少是有三五人约好了一起,不落单,即便面临冷嘲热讽,也有同好分担,不至于被人离心。

    这番忍势待起,落在外人眼中,却成了不济。

    ***

    五月将底,近来天气热的简直让人难忍,遗玉度过最难熬的几日,她伤处药用已换到第三张方子,这天拆换,总算能够泡水洗澡,将换药浴,虽仍然不能用左腿走动,可也不是碰都不能碰的瓷器,私下里,被跟前人搀扶也能单脚在屋里来回晃一晃。

    上午封雅婷和程小凤找了过来,她们这月来经常同墨莹文社的人一起郊游聚会,向遗玉表示了要加入的打算,程小凤仍不放弃拉遗玉入伙,只是遗玉不松口,她也无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请遗玉给两人担保。

    因为遗玉提醒,未免混入闲杂,现在想要入墨莹文社的女子,除却交付一幅书画或者文章外,又要写一份贴证,找一个有名望有位份的人来担保,交给文社保管。

    这样做,一方面是造成了墨莹文社收人十分困难,另一方面,却保证了新成员的可靠性,有利于团结一事。

    遗玉在两人写好的帖证上留书,又落了“珏”印,程小凤搂着她肩膀道,“墨莹是比当日尔容那群势利眼要有趣多了,你要改了主意想来凑一份,我找我娘给你担保。”

    封雅婷在一旁听了暗笑,暗道这墨莹文社已是被遗玉当做囊中之物,她只等气候到了再伸手去拿,还需要什么担保。

    “长乐长孙等人怕已视我作眼中钉,我若加入,惹了她们眼,对方不敢来轻易动我,但必定给璐安她们添去麻烦,”遗玉耐心解释,伸手向平彤,接过两份红包,分别递给封雅婷同程小凤,“璐安她们受我牵连,我有心相助,可也不好做的太过,这些钱你们收下,莫要提我,就以你们名义捐给墨莹,好好修修那园子,剩下的就做经费。”

    程封二女不避她嫌,当面打开红包,却见一人一张通天钱坊的贵票,红滴滴的章印,千两的面额。

    “嘶,”程小凤吸了口气,瞪她道,“你哪来这么多钱瞎用,别是挪了王府的开支吧,你也真是胆大,就不怕惹了魏王嫌?”

    程小凤一个月是有二十两银子的零花,程咬金一年正经的俸禄,也才两千不到,遗玉这一下子出了她七八年的零花,她老子一年辛苦钱,不吃惊才怪。

    封雅婷也不赞同,“这么多钱,未免太过。”

    遗玉反笑,伸手举来,“墨莹行的是文,书香纸墨,吃喝游玩,字画赏鉴,书帖收纳,想要精道,哪样不需花钱。你们听我说,前几日璐安同史莲来找我说话,我瞧她们穿戴都素了一层,想必是已贴补不少,若再这么下去,她们掌这文社,家里就会先不愿意,再者,”她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说:

    “不是我故意瞒你们,魁星楼大卖的碧露丸,是我做的,方子已卖给他们,赚了一笔,这给你们用的可不是王府的钱。”

    魁星楼收了她的方子,也不怕她给假,先前那半年一万的订金算是给她,另外当时就一次结了她五千贯,那一万她婚前给了卢氏,这五千拿给五柳药行两千置办,再给墨莹两千,她甚至还有结余。

    程小凤傻眼,她因程夫人高价买药,不知在遗玉这里抱怨过多少回,闹了半天,这害她买不了新马的小药丸,是出自她闺蜜手笔。

    封雅婷也吃一惊,她比程小凤想的要多,一面对遗玉如何学的这一手调药的本领愈加好奇,一面又叹服她做事干净,她可不会当遗玉是人傻才把这生财之道转给别人,见好就收,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解释清楚钱财来源,遗玉口才,说服她们拿下不难,只是程小凤反过来叮嘱她保密碧露丸的丹方所有,苦恼道:

    “都知道我同你好,别人不敢上魏王府来开口要,就都去找我讨,一个驱虫的小药丸已是搞得我头大,再来个回春秘药,不是叫人闹死我么。”

    这也是遗玉之所以心伤程小凤又能同她交好的其中一点缘由,论脾气火辣,小凤不比高阳那刁蛮公主少多少,也会虚荣也有私心,可她却是个真仗义的女子,不会因为一己之私,便去为难他人。就在驱虫丸上一事,她宁愿不去落人好,也不来麻烦遗玉。

    在为人处事的这一点上,遗玉同她很有共识。

    “我爹晌午回来,我要回家吃饭,就不在你这里多待了,”程小凤捏起盘里最后一块蜜汁肉脯放进嘴里,边津津有味地嚼着,边道,“这肉食味道好极,你包我几份,我带回去给小虎尝尝鲜。”

    封雅婷嗤笑出声,“你这人,自己爱吃,还总拿小虎当借口,小玉你听她这么说,我猜这东西拿回去,还能有半片落到小虎嘴里?”

    被她说破,程小凤脸红,伸着一双油手去掐她,两个人打闹的功夫,遗玉已让平云去厨房拿取早就准备好的食包,三种口味一样包了一份给她们。

    ***

    遗玉体质偏凉,天虽热,卧在床上也只是头晕,不会一身汗腥,送走了程小凤和封雅婷,平彤进屋,检查了床边冰盆已化成一滩水,见她神态懒散,便道:

    “外面日头正辣,主子是否闷得慌,奴婢再叫人去敲一桶冰来?”

    除却宫中,这长安城里有钱有势的几家都私建有冰窖,每日运送冰块入府,存在阴窟中,取时敲用,放在盆中桶里,屋里一摆,是能凉快许多。

    魏王府冰窖修在城外,路程不远,遗玉每隔几日就会派人往璞真园送去几桶,卢景姗还特意派人送信过来,夸她孝顺。

    实话说,有李泰这个有能耐的女婿,卢氏享福是已不比当初在国公府当小姐差了。

    “不用,”遗玉懒懒抬手冲她摆了摆,“你们若是热,就杀一只寒瓜吃去,不必管我,我眯一会儿,等吃午饭时叫我。”

    平彤就把帘子放下,挂了驱虫香囊在床头,拉着平卉退出去。

    “姐,咱们切寒瓜吃去,”平卉早热的心慌,得遗玉许可,忙不迭拉着平彤往厨房走。

    “你这贪嘴的,”平彤在她腰上拧了一下,没好气道,“那是专门贡给主子吃的,统共就有十几只,除了送去给夫人的,剩下都快落你嘴里。主子偏爱你,你也得知个分寸,没瞧见她这几日饭都吃不下,不想想法子哄她,光顾着吃嘴!”

    平卉撅嘴,“这都快一个月了,王爷还不回来,主子能高兴才出奇。”

    遗玉虽然嘴上不说,但翡翠院里的下人,哪个不知道她想念,几个在跟前服侍的,少有没见过她夜里抱着李泰衣衫入眠,没事就捧着李泰平日常看的那几卷竹简发呆,需得叫上几声才能回神。

    两个侍女站在墙角琢磨怎么哄遗玉高兴,前院那头,却是接到先头快马来报,有小厮被总管使唤,匆匆忙忙朝翡翠院跑来。

    (出差一趟,下午才睡过来。明天休息,新唐开文将满一年,果子努力加更)

第一七五章 痴情女子

    “前院得到口信,说王爷车马已过松镇,约莫傍晚就能抵达。”平彤平卉两人立在床前,满脸欢喜地冲半睡半醒的遗玉禀报。

    呆了有一会儿,遗玉两眼猛地睁大,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磕磕绊绊道,“傍、傍晚就能到?”

    “的确是说傍晚。”

    听清楚确信,遗玉嘴角一下子拉开,刚才还昏昏沉沉的两眼灼灼闪动,笑容满溢,声音里扬着雀跃,拨拉着略显凌乱的头发,有些语无伦次地吩咐屋里下人,道:

    “快去准备,让厨房送份菜单过来,冰镇的瓜果都还够吃么?厨房里该都是我常吃的素食,王爷喜欢食昏的,可还有新鲜的羊肉?哦、对了、对了,府里的冰块还够么,不够就让人再去冰窖敲半车送来,还有酒,王爷爱喝的茶——还有什么,你们也帮着想想,别落下什么才好。”

    “您先别急,”平彤上前扶她坐好,拿了团扇给她扑风,“这才将将中午,有的时间准备。”

    遗玉自觉失态,脸颊微红,并不掩饰急切,又催了她们两遍,平彤无法,留下平卉一人照顾,领着其他几名侍女下去忙活。

    ***

    将近黄昏,遗玉沐浴后被从浴房搀扶出来,一身轻清爽,洗的白白净净坐在床铺新换的竹席上,由着侍女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冲平彤问话,确认吃喝是否都准备妥当。

    “去把浴池里的水换上干净的,”她脸蛋上被热气薰出的红润未消,桃花眸里水色冉冉,眼梢翘情,连日来的精心补养,虽说惦记着李泰饭不能好好吃,可气色极佳。

    十五六岁的女子本就是见长,几天一个模样,加上心态变化,即便平彤平卉天天服侍在跟前,也能辨出她五官体态是又长开了几分,像是一朵将熟未熟的海棠,散发着一股半藏半露的细腻之美,惹人探究。

    “主子,都收拾好了,您先换药把。”平彤收回羡赏的目光,将她垂在脚踏上的两条腿托放在席子上。

    “药就先不换了,”遗玉摸着左腿膝骨,见两个侍女目露疑色,不想明说她是嫌那新换的药膏气味难闻,怕薰到李泰,便找借口道,“刚泡了水不易捂着,去拿炼雪霜我擦。”

    两人不疑有它,平卉去取了药盒来,挽起遗玉宽松的白绸裤腿到膝盖上面,露出细的略微走形的小腿,膝上两指宽窄的伤口早就长合,因为长期敷药整片膝盖都泛着一种难看的乌青,遗玉自己提了另一只腿的裤脚,露出如笋如藕的细白腿脚,一双摆在一处,明显出左腿的丑陋。

    遗玉手指摸着左腿骨,目光暗下,平彤觉出她心情低落,忙笑着打岔,“刚主子起身奴婢就发现,您身量似是又长了些,这可是好事,要不晚上让厨房烹碗细汤饼来拔一拔筋骨?”

    遗玉顺着她话题,好奇问道,“汤饼能拔筋骨么,还有这一说?”“是奴婢家乡的习俗,”平彤见她感兴趣,忙转移她注意力,“只要是长了身量,就煮一碗细条的汤饼来吃,捏的越长越好,这样就能继续长个头。”

    遗玉少听这一双侍女提起旧事,便就这习俗聊了一会儿,一边将炼雪霜在伤处均匀涂抹开来。

    “派人去城门迎了吗?”

    “孙总管和于管事都已出门了。”

    她头发擦干后,又挽了一边垂髻,挂了两串海蓝珠钉翠摇,耳上坠了一对金珰,换上新做的樱草束裙抹腰,套了半臂橘红短襦。

    黄昏落,屏风下摆好筵席,肉糜酒待,瓜果洗切,冰桶半敞,紫炉里焚着他惯用的香料,薰好的换洗衣物都挂起在衣架上,遗玉握着一卷稿册倚在床头,既期又怯地等着他回来。

    然而,等到夜幕扑下,前院才又传消息来——王爷车马从城门前直过,进宫去了。

    “王爷说,他晚上不定几时回来,要您莫等他,先歇下。”刘念岁搁着帘子向里回报,半晌后,才听见屋里轻轻“啊”了一声,绕进耳中,几分失落。

    ***

    一辆马车被送往宫门前,缓缓停下,城门守卫见着马车门头上的雕刻图色,先行了礼,再按规矩拦下,前头骑马的立刻翻下一人,摘了腰牌示在他们面前。

    “皇上诏见,允车马,退下。”

    有认出此人穿戴乃是宫中禁卫头领,但依旧认真检查了腰牌上花纹,才放行通过,等马车走没了影,才小声交谈两句:

    “魏王爷好大隆恩,现都能乘马车进宫去了。”

    “可不是,这接送的都是头领。”

    “嘘,快别乱说话,都站好。”

    ***

    宣德殿中,除却内侍一名,只身穿赭衣头戴明珠金冠的李世民一人在座,手执竹简,啵啵翻响。宫灯长明,过显冷清的殿上明火昏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打破这一室诡谲的宁静。

    “陛下,魏王已到,是否宣进。”

    “宣。”

    门前人影退下,未几,一身褐红深衣的李泰,独自夹着蒸腾的夜色进门,步行屡屡,他垂首抄袖,脸庞遮在这一殿灯火的阴影处,就在殿前停下,迎着李世民略含期待的目光,衣袂扑朔声里,屈膝跪下,一揖首,低声道:

    “儿臣迟归,敢请父皇降罪。”

    李世民上下打量他一遍,笑声道,“先不论责,事情办的如何?”

    “幸不辱命,”李泰将手从袖中抽出,带出一份卷起的绢帛,交由内侍呈递,就在李世民攒眉细看之时,禀道:

    “此次获闻密行,沿途剿毁红庄窝巢一十三处,杀陵州、普州红庄孽匪二百三十四人,缴获兵械珍宝若干,捉拿毒医丹士活口五人,明日即可押送进京,另搜得丹卷密录一卷,现呈以父皇。”

    “好、好!”李世民拆开那沾着几点血腥有些发黄的绢纸略看一遍,但见其上药序累累,方闻注解,略显兴奋地连声叫好,反手将白帛扣下,坐直了身形,扬眉洪声道:

    “红庄孽匪,扰我朝纲十数年,又在新朝之时将你拘禁扣押,毁你视目,实乃仇大,奈何其行踪不定,藏匿之深难以琢磨,此次全赖皇儿两年巡游期间得来探报,以挫其势,虽迟归三日,但功不盖过,朕欲行赏,你什么想要的,但说无妨!”

    惊奇!难怪夜深入宫,退避左右,竟是谈及红庄秘事,当年安王事败,红庄隐匿,朝中鲜有人闻。谁又知,李世民从未放松过对这神秘一方的警惕和杀心,怎奈十数年过去,却无从下手,唯一鲜明的线索正是在少时曾被暗送蜀地的李泰身上,然而他往返皆为红庄密送,亦是不知其所在,多次探问无从获知,李世民却在那时开始,对这儿子越发喜爱起来。

    当年被从红庄送回,李泰不知如何回报宫中,是让李世民误以为他在蜀地几年教训是为受辱,但信是不信又当别论,父子间隙,岂是一朝一日生出?

    新婚之时,双案并发,让李泰进退维谷,心生警醒,知李世民对他耐性消磨,只将多年探到红庄线索以报,自请去剿,大获成功,一面加重了李世民对他同红庄牵系的疑心,一面却重新换得其重视,这一招以进为退,以杀为生,险行险得,却是收得奇效。

    “儿臣不敢居功,此行亦有损伤,北衙禁军死有四十,伤残过百,但求父皇恕罪即可。”李泰心如明镜,怎会当李世民龙颜大悦之时,真会应他一概所求。

    “朕既说你功盖过,那便是必要赏你的,”李世民五指轻叩龙案,略一沉思,道,“你可知朕为何要你捕获红庄医毒丹士,留他们活口?”

    “儿臣愚昧。”

    李世民笑笑,挥手让内侍前去传宴,待到酒肉满桌,两杯下肚,他方感慨道:

    “当日你母妃代朕受过,拦下红庄行刺,岂料她身中异毒,卧病不起,最后那几日她是有同父皇坦诚来处,才知她是出身蜀地秘派,又告知朕红庄之中,医毒丹士之能,是有活死人医白骨的厉害,有如此之能,若不收为己用,杀害未免可惜。”

    他目光转动,忽地叹声道:“皇儿,你可知当年朕为何要将你送到蜀地,交给红庄孽贼?”

    贴在杯身上的五指收拢,食指尾端的蓝宝石戒面闪着幽光,李泰低头,“儿臣不知。”

    “将你送走,正值安王谋反之际,朕之势弱又无兵力,继位难保,红庄暗箭防不胜防,”李世民脸色复杂,涩声开口,“她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知安王若反,必害天下黎民,她在离世之前,告诉朕一方法免祸——便是将你暂时送走,交由红庄看管,可暂退红庄敌意。”

    尽管早就猜到当年被送走的原由,现从生父口中说出,绕是李泰心沉如水,也难免胸口一钝,多可笑的事实,他这条命,也许生来就是母亲拿去保换生父安危的一个手段。

    幼年记忆里飞蛾扑火一般的女人,到死也只念着一个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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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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