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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零六章 宴无好宴

    遗玉同李泰走到殿前,殿中的客人已经挪到了殿外的坐席,不远处的场地上,十几名焰火匠人已在布置着道具,夜风微寒,两人步上台阶,遗玉轻轻打了个寒颤,李泰手臂从后绕在她肩膀上搂了一下,低头道:

    “看完这个咱们便回去。”

    肩头一暖,遗玉轻应了一声,李泰便松开她,看着她往女宾那一片去了。

    “快坐下,待会儿皇上一来,就开始了。”赵聘容往边上挪了挪,空出位置给遗玉坐,李倩从她怀里钻出来,伸手要遗玉抱。

    “皇上还要过来么?”遗玉照旧让李倩坐在她跟前,问道。

    “嗯,这焰火班子据说是大江南北的跑,能寻到一次不容易,三公主便让人去请陛下了。”

    “那我们可是有眼福了。”遗玉笑笑,一手倒酒,一手塞进腰囊里,抠出一粒浅红色的小丸子,塞进嘴里,喝了口酒咽下。

    “姐姐吃的糖么,倩倩也要。”李倩仰着脑袋讨糖吃。

    遗玉摸摸她脑袋,“就剩下一粒了,倩倩乖,下次姐姐再给你带糖吃好么。”

    这备急用的镇魂丸虽没负效,味道也是甜的,可惜她随身只装有一粒,还真没多的给小家伙尝鲜。

    “好吧。”李倩不大情愿地应了,好在下面匠人摆的箱箱盒盒的道具很快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李世民便来了,长孙无忌和房乔两个跟在后头,各自落座,便有内侍交待下去,说是可以开始放了。

    这时候的焰火,可没那么壮观的颜色,便是将各种金属物燃烧,再用机括喷发装置弹放到空中,形成火树银花的漂亮光彩。

    即便是这样,百十只焰火匣子一起放出来,宛若银河密布,也足以称是一场盛宴了。

    “呀!”

    “真好看!”

    “快瞧快瞧,那火花喷的是一团菊吧?”

    女客这边显然比男客那头惊喜许多,年轻的女子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不绝于耳,全没了刚开宴那会儿的拘谨,李倩坐在遗玉身前,不住地拍着巴掌,嘻嘻哈哈地笑着。

    整个女席,怕也仅有遗玉一个心不在焉,她脸上挂着笑,目光却谨慎地留心着场上动静,长孙夕既然给了她殿前殿后两条路,那这两条必都有险。

    有了第一回被长孙夕拿程小凤开刀的经验,遗玉便重点留意了这场上能叫她关心的几个人,李泰正被楚王拉着喝酒,九皇子李贞许是因为扬州的事对李泰亲近许多,也在边上陪着。

    程小凤和程夫人的座次离遗玉隔了三四张桌,她看过去的时候,正巧程小凤也在看她,两个人目光撞在一起,程小凤便躲开了,遗玉心中苦笑,便又去看上座。

    平阳和李世民前后不差多少的坐在一张席上,边看着焰火,时而侧头交谈些什么,几名妃子虽不在同桌,离的也不远,言笑晏晏,娇声倩语。

    焰火听说是一共三偱,第一循放罢,遗玉并没发现什么异样,心中疑惑却更重,长孙夕此人,行事颇有几分诡逆,又着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这两杯毒酒下肚,到底会起什么作用,她实在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了。

    这第一偱烧的是火树银花,第二偱是金光照影,平阳显然更喜欢这个颜色鲜亮的多一些,扬声笑道:

    “皇兄,你今日可是占了我的光,这帮子焰火师傅天南海北地游生,从不在一个地方多待,若非是一群孩子费心给我找来,你要想再见这奇景,可得等个三年,才能见啦!”

    “哦?”李世民眼中映着那焰花的闪闪金光,摸了摸唇上短须,“朕好奇了,是哪几个投了你的趣?”

    下面人虽然闹,可耳朵都是竖起来听上头说话的,就听见皇帝问罢,平阳抬头往女宾席这边扫了一圈,伸手点着一片,道:

    “喏,唐俭家的小女儿和刘徳威的外孙女,皇兄想是见过,她们办了个文社,便是合计了找来这群匠人给我拜寿,我连着班子一起带进宫里,给你也看看新鲜——来,几个小丫头上前,也叫皇上认认人。”

    说着话,席间便有几名女子离席,袅袅婷婷地走到前头,有些拘泥却不失礼数地拜见了上面,遗玉看了人脸,既惊又疑,这不是墨莹文社那群人么。

    唐俭家的小女儿说的是唐妙,史莲便是刘徳威的外孙女,晋璐安,刘青青、周云兰都在,还有三个遗玉不认得,封雅婷和程小凤是不在其中,想是没掺和这热闹。

    遗玉心情一下子就有些微妙了,她侧过头,在席间寻到封雅婷人影,见她微微冲自己摇头,挑了挑眉毛,示意她,她也不知她们今日这一出。

    呵,这几个小姑娘倒是会找门路,遗玉目光闪动,摇头一笑,那无双社才弄个巾帼卷出来,这墨莹文社便找来一帮子奇匠么,有意思。

    “公主寿辰,我等讨巧,墨莹文社还有一份礼要献上,望皇上允许。”

    “诶?还有礼么?”平阳坐直了身子。

    “准了。”李世民大手一挥。

    史莲便拉着唐妙起身,对晋璐安点点头,朝着殿台下那群匠人扬声道:

    “准备下!”

    “是!”

    一群匠人应了,第二循焰火放完,又手脚麻利地换了焰火箱子,一盏茶后,众人正等的有些不耐烦,便听“轰”地一声雷鸣斥耳,眼目及处,台下十几口箱子轰然炸出一大团粉艳艳的荧光,腾到空中,竟渐渐成了一只绿叶寿桃模样,活灵活现,好不惊人!

    “哇!”地一声,满场哗然,这视觉带来的效应更比方才的巾帼卷,遗玉扭头去瞧长乐,果见她面色沉静,不至于看出来生气,可也没了刚才的笑脸,想也是,被抢了这么大一个风头,能高兴才怪。

    暗叹一声,遗玉有点头疼地看着立在宴会当中,在众人的惊叹和赞美声中,难掩得意的几个小姑娘,太心急了,还没抓牢绳子,便想往高处爬,就算是平阳肯给她们抱大腿,这种行为同时也会被长乐视为挑衅。

    乐是乐呵,但事有意料外,很快刚才还在欢呼的人群,便从南边开始抱怨起来,也怪,这么大一团焰火,飞的又不高,今晚吹的是南风,金属烧灼的味道并不好闻,不呛才怪。

    “这味道可不好闻,”赵聘容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李倩也拿小手捂住鼻子。

    遗玉也吸进去一口,淡淡的硫气,让她皱起鼻子,下一瞬,去掏手帕的动作一滞,心中警铃狂作,再扭过头去,就见一片肉眼可及的白烟正迅速向这边蔓延,与此同时,从南开始,接连响起了咳嗽声。

    “咳咳!”

    “咳、咳咳,好呛,怎、怎么回事!”

    不好!

    遗玉脸色大变,就在众人还未反应时,一手捂住李倩口鼻,一手去压赵聘容的脖子,顾不上弯腰躲避半空中的毒气,就冲着对面男宾席上大喊:

    “快闭气!有毒!”

    她这一嗓门喊出来,场上一静,几百双眼睛几乎同时搜寻到她身影。

    “不好!有刺客,护驾!”

    因着遗玉这一声提醒,四角把守的侍卫皆被惊动,一个个持枪把剑地冲涌上殿前,迅速冲进越发浓郁的烟雾当中,女宾这边吓得花容失色,遗玉却是大急,场上毒气正浓,这群傻子!

    “都趴下,闭气!不要吸气!”遗玉忍住喉咙里的火辣,又是一声大喝,烟气是往上跑的,趴的越低越安全,可那群侍卫根本就听不进去,已然冲进烟雾里。

    雾气遮眼,视线模糊,她心急李泰那边情况,使劲把咳嗽连连的赵聘容按趴下,正要起身往那边跑,却被李倩抱住了腰,呜呜哭了起来:

    “咳咳,姐姐,倩倩好难受...”

    从这烟雾弥漫开来,到侍卫冲上殿前,不过短短几息,宴席上已有几十人中毒倒下,且这个数字随着一下下“咚咚”落地声,正在不断扩大,场上四起了惊恐的呼救声,根本辨不出谁是谁来。

    遗玉抱着李倩,明知有险,舍不得丢下这孩子,可她更担心李泰,正要狠心把这孩子拉开,李倩却先没了声音,软倒在她怀里,脚边躺着的赵聘容也没了声音。

    毒性这么快便发了!

    遗玉心中一凛,将李倩放下,随手在桌上抓了一双象牙箸捏在手心,半趴在桌上,没敢再冒失,睁大了眼睛看着场上动静,尽量不去吸气,尽管她先前服有一粒镇魂丸,谁晓得能抵抗多久这毒性。

    几道黑影趁着烟雾蹿上殿台,短兵相见,叮叮铛铛,扑扑朔朔,再没了成片的咳嗽声,尤为清晰,遗玉心拔到嗓子尖儿里,眼见一股南风吹来,这浓烟散开之际,一声怒喝,夹杂着闷痛的低呼声,无比刺耳:

    “不要!昭华!”

    “唔!”

    “李泰,给我杀了这东西!”

    “是。”

    烟雾稀薄,满场寂寂,寥寥几声轻咳,遗玉眼前,不远处的主席位之上,一名黑衣刺客手持染血短匕孑然而立,李世民沉怒着一张龙颜,怀里抱着生死不明的平阳,两人身前横立的那个,赫然是一袭紫袍,手无寸铁的李泰。

第一二零七章 反转

    一团毒烟过境,几乎放倒八成宾客,剩下那些没被毒晕过的去,皆是因着遗玉提醒,早早闭气趴在地上的人。

    晨阳殿上,有一群内功厉害的侍卫未受毒害,同几名刺客打作一团,其实并非只是有李泰一个人站着,可却只有他一个最先护到了皇帝和三公主身前。

    遗玉佯作昏迷趴在桌上,半眯着眼睛看见这幕,见李泰看也没往她这边多看一眼,心间流过几许异样,既是担心他安危,又有些微微酸涩。

    然此时不容她多想,李世民一声暴怒之后,李泰和那一马当先的刺客身形几乎是同时移动,后者虚晃一步,从旁突袭,欲越过障碍直逼目标,前者前进一步,恰似中计,却在两人错身之极,陡然并指成剑平滑刺出,直取对方咽喉!

    将近之时,那刺客胸前匕首却诡异地倒提半寸,屈膝踢出,逼得李泰缩手回防,翻身以掌迎膝。

    大概是李世民那一嗓子起了效,就在李泰裆下那武艺不凡的刺客三招厉势,开始反击之后,原本趴在桌上的几名皇子接连“醒”来,一个个咳嗽着,大呼小叫地冲向那名被李泰一腿扫出丈远的刺客。

    “咳!保护父皇!”

    “大胆贼人,看招!”

    这厢太子李承乾、吴王李恪、蒋王李恽、甚至连年纪且轻的李贞都冲了上去,李泰反后退两步收起攻势,一转身面向李世民,看了眼他怀中平阳,抬手一揖,道:

    “儿臣得罪。”

    李世民一边注意着场上动静,一边小心扶着平阳,脸色十分难看,胡乱点了下头,李泰便又上前两步蹲下,快速在平阳受伤的左肩周围连点几下,暂时止血。

    这群刺客也是厉害,以十人之数,愣是同多过他们两倍的侍卫打个旗鼓相当,直到远处巡逻的禁卫赶来,李世民被前后包了两层,已然脱险。

    遗玉正要松一口气,岂料那群刺客既见败势,不退不慌,竟有一人低喝一声,两名脱困的刺客,果断放弃原本目标,恶狼一般分别扑向两座宾客!

    “杀!”

    好么,这是杀不成皇帝,临死也要拉几个陪葬!

    眼见有一人朝着她这席扑来,遗玉心跳一缩,握紧手中象牙箸,却在同时,好死不活地,趴在她身边的小李倩动了动,抬起脑袋,一声呜咽:

    “呜呜...父皇。”

    糟糕!

    电光火石间,遗玉明眼见那刺客手中利刃入目,只消半息,便要会扎入李倩头顶,这一口一个叫她姐姐的孩子便要化作一缕亡魂,心中大骇,不及多想,手背一翻,足尖一蹬,已然狠了命地扑向来人!

    “倩儿!”一直注意场上动向的李世民,不经意间扫见他爱女命悬一线的景象,双目暴突,失声一吼。

    “噗呲——”

    场上皇子侍卫一齐扭头,正见这惊险无比地一幕,眼睛不能多眨一下,下一瞬,却诡异地见着那即将割命的刺客,竟然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倒飞出去!

    “噗通”一声,人影倒地,匕首擦着玉石板一声脆响,众人这才看清楚,半趴在那刺客身上,将其撞飞出去的,却是一名身着夜绿锦绣的娇纤女子,长灯下,她半垂着头,喘着粗气,罗钗散下,看不清脸色,一双溅了血的手指紧紧握着一对象牙箸,箸子那头,没入人喉。

    这一刹那,谁又知,那一朵盛开在碧罗裙上的银色夜昙,印在几人心中。

    李泰瞳孔一缩,李世民神色一怔,与此同时,便听另一席上响起几声尖叫,显然,有人没有李倩这种好运气。

    “啊!”

    “还愣在这做什么!给朕留活口!”李世民咬牙迸出这两句话,禁军立刻包抄而上,三两下便将人合围,当场毙命四人,李世民将平阳交付给趴上来的李承乾,一巴掌推开身前护卫,大步走向女宾席,李泰低着头,紧随其后。

    “倩儿?”不同于对待儿子的严厉,对待女儿,李世民从来都是一位慈父,他弯下腰,伸手去将似是被吓傻的李倩抱起来,李倩却似没见他人,眼珠子好像黏在了那还趴跪在地上的人影后背上。

    “姐...姐姐...”

    肩膀被一双大手按上,熟悉的气息包裹而来,遗玉深吸了一口腥浓的夜风,握着象牙箸,早已握的发麻的手指一松,顺着搀扶的力道,从地上站了起来,背靠一片温热的胸膛,清晰有力的心跳从汗湿的背后渗透,她才迟钝地瑟瑟一抖,抬起头,循声看向哭花了脸的李倩,想要冲她扯下嘴角,却因脸上粘腻的腥气,捂着嘴巴转过头,埋在李泰胸前,闷声干呕。

    李泰未发一语,只是搂着她的肩膀叫她靠着自己站稳,手掌一下一下轻拍她背脊。

    “启禀皇上,刺客一十二人皆已拿下,死者七人,五人活口。”

    “押送刑部大牢候审。”

    “是!”

    “速去太医署带人过来——左路赵擎,右路李鹤,带人搜查宫中,若有余贼,一律捉拿活口!”

    “是!”

    “等等,”几道命令连番下来,李世民冷着脸,一指晕倒在殿当中地上那几名献焰火的年轻女子,“把她们一并带走,押送大理寺候审。”

    “是!”

    宣命罢,李世民目光从七仰八叉满目狼藉的宴席上扫过,分别越过几个儿子,最后才落在李泰和遗玉身上,目中快不见痕地掠过一抹复杂,随后神色一软,道:

    “今夜魏王夫妇护驾有功,此后另行赏赐。”

    李泰并未出声谢恩,仅是低下头回应,遗玉还趴在他胸前,并没将李世民这一句让众人眼中夹杂了羡慕、嫉妒、恨恼的话语,听进耳中,只因李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借着头发遮掩,炙热的嘴唇紧贴在她耳廓上,轻轻说道:

    “若你为救她出事,我定叫她活不过今夜,你最好记住,没有下次。”

    这分明是一句饱含了威胁的警告,轻柔又危险,遗玉打了寒噤,不知为何,心虚地不敢回头看他。

    ***

    殿上很快便来了一群太医,简直叫人怀疑太医署就建在晨阳殿边上,这群平均年过半百的老人,腿脚的利索程度可同年级成反比。

    一经诊察,万幸平阳替李世民挨那一下子并没伤到要害,晕过去多半是因为吸入了毒烟,而对方利器上并没淬毒,

    殿上几百宾客,一半吸入了过量毒烟,一时半会儿清醒不过来,一半因为趴在地上躲避,少吸了几口的,已经陆陆续续清醒过来,太医们因此也不好判断这毒气是否严重,有无后遗,结结巴巴地向李世民解释了一遍。

    李世民却也没发怒,沉思片刻,一扭头,在一群清醒过来的皇子王妃和公主当中,寻到遗玉。

    “那会儿最先喊说有毒的那个,可是你?”

    一下子又成焦点,遗玉暗自苦笑,提声答话:

    “回父皇,是珏喊的。”

    “哦,魏王妃怎么知道这烟雾有毒?”长乐也是刚刚清醒过来的人之一,同城阳并肩站着,冷眼看她,半点没有感激遗玉那一声提醒的意思,反倒是话里隐约流露着怀疑。

    遗玉暗皱眉头,她也知那句喊的冒失,但再来一回,想必她还是会喊出口。

    “是啊,弟妹怎么知道这烟雾有毒呢?”吴王妃手脚无力地挽着李恪手臂,软声道。

    “这有何奇怪,”一声轻语,突兀响起,却是向来不喜出风头的楚王妃赵聘容,“连我这居在外乡的都知晓魏王妃悉医理,又是断了一宗毒杀奇案,难道你们不知吗?”

    长乐看了她一眼,吴王妃面色讪讪,遗玉冲赵聘容笑了一笑,背后靠着李泰,虽他不出声,她却是不惧半点。

    “行了,都闭嘴,”李世民不悦地斥了几人一声,转向遗玉,神色是明眼见的温和,“你的本事,朕也听说过一些,你既辨出这毒,是否认得?”

    李世民一句话,便将遗玉那点儿不妥抹平,没人再敢吭声,遗玉直接摇头道:

    “回父皇的话,珏当时喊那一声,多是因为闻到这烟雾里有一股硫气,珏看一卷古籍上曾讲,有药致风迷者,通烟熏,多半含硫,才警觉出声。”

    见李世民皱眉,遗玉才又补上一句,“不过见几位公主吸入少量,都已清醒,这毒气想必是属效快而症不重的一类,还没醒来的,应是吸入过量,最好送回府上静养再看。”

    “也好,”李世民听了遗玉的建议,便吩咐下去让人把殿上还在昏迷中的客人都送走。

    “父皇,依儿臣之间,今晚这起行刺,显然是有预谋的,”太子最近没被禁足,说话中气也足了许多,“这焰火说是那个什么文社献的,必同他们脱不了干系,求父皇将此事交给儿臣查办,定将这群大胆逆贼剿出。”

    闻言,遗玉心中一急,交给他查,拿不到幕后黑手,最后多半是要墨莹的人顶包,还不是将晋璐安和唐妙她们送进虎口去。

    她生怕李世民一口答应了,心念急转,目光一寒,脱开李泰手臂,上前一步,低头道:

    “启禀父皇,珏现有一事可疑,望您明察。”

    “说。”

    “今晚行宴,在放焰火之前,有人假借了殿下名义,将珏引到殿侧亭中,又以毒酒诱骗,与我赌论运势,言辞之间,是有透漏今夜宫中有险。”

    殿上一静,李世民目光一寒,“是谁?”

    遗玉默了默,清声道:“是长孙家的三小姐,楚王妃、汉王殿下可为我作证。”

    (今天回来晚了,抱歉)

第二零八章 缺席的人

    遗玉这么一提,才有人发现,中途离席的长孙夕还没有回来。

    从放焰火前,到一场行刺落幕,过去少说有小半个时辰,这人是到哪儿去了?

    “人呢?”李世民问道。

    “父皇,”长乐看了遗玉一眼,禀道,“夕儿分明是多饮了几杯,先到后殿去休息,魏王妃不知哪来的这套说辞。”

    “有楚王妃同汉王可以作证。”

    “聘容可以作证,中途确有人传了魏王的话,请魏王妃离席。”赵聘容紧接着长乐声落后道。

    “儿臣不曾使人唤她,”李泰道,“那时正同七皇叔在殿侧林外议事。”

    李世民环扫一圈,见少的不只这一个,便皱眉问道:“元昌呢?怎么一个个都不见了,都点一点,还有谁不在?”

    众人赶紧各自寻了关系好的,或者找了不对头的。

    “回皇上,韩王也不在。”

    “回皇上,莱国公也不在。”

    “哼!去找。”李世民一挥袖子,转身进到殿内去看平阳情况,李承乾赶紧跟上,剩下一群人站在殿外面大眼瞪小眼,不能走,也不敢进去,只好各自回到位子上去。

    宫娥打了热水,众人简单地梳理了一遍,只遗玉一个身上沾了血腥,钗环丢了两支不知去处,又没处更衣,好在大家现在都很狼狈,并不显得她特别。

    李倩已被奶母抱走,年纪小的皇子也都回宫去休息,满座昏倒的宾客接连被抬走,很快殿外便剩下稀稀拉拉十几个人,很有些平波平息后的萧索。

    李恪正同长乐城阳他们站在一处说话,楚王妃和刚刚醒来的楚王坐在男宾席上,遗玉同李泰远远捡了一处清静位置坐下,宫人奉了暖茶。

    “怎么回事。”李泰单手环着遗玉肩膀,他身形高大,刚好让她待在背风处。

    遗玉轻啜了一口茶,身子渐渐回暖,“长孙夕让人引了我去,用一壶毒酒迷药同我打赌,若我赢了,她便告诉我一个秘密。”

    “你应了?”

    “我喝了。”刚说完,肩膀上的手指便用力收紧了一下,遗玉抬头,对上李泰三分疑惑,七分不满的目光,安抚道,“放心,我随身带有一粒镇魂丸,刚巧解毒。”

    “你也知是‘刚巧’,”李泰一听便抓住她话漏,“我该夸你胆大妄为,还是冲动任性。”

    遗玉嘀咕,“你还是夸我不知好歹吧。”

    “什么秘密?”同窗转移话题这招,只有李泰默许的时候才会管用。

    遗玉腾出一根洗的白净的手指,在他胸口轻轻点了一下。

    “你的脑子是丢在府中了吗,”唇线抿成直直的一条,显露出它主人的不悦。

    “这与脑子无关,”遗玉仰头,视线在他脸上游移了一圈,眼神一沉,随即瞥开,“她挑衅于我,我不愿忍她。”

    她不是冲动任性的小姑娘,更不是一个畏首畏尾的人,与其说长孙夕是拿李泰的秘密来引诱她,让她答应那个荒唐的赌约,倒不如说,是因她同李泰之间的感情被长孙夕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女人挑衅,所以不能容忍,在那种时候,任何的回避,都是怯弱的表现,说她胆大妄为也好,任性也罢,这与脑子无关,她就是不想回避。

    “你...”李泰是没错漏她脸上的执拗,想起这女人骨子里是个多么顽固的脾性,一时间竟也找不出什么词来说教她的不是,暗叹一声,握住胸前她冰凉的手指。

    “好啦,我这不是没事么,”遗玉顺势依在他肩上,“倒是长孙夕,你说,她是早知今晚有刺客来袭,才同我如此赌约,还是巧合?”

    即便是太平盛世,想要杀皇帝的也大有人在,今夜来袭的刺客,未经排查,却也不知到底是哪方势力,红庄?看这使毒的手段,有可能,安王党的余孽,也有可能,但若牵扯上了长孙夕,那就微妙了。

    “你以为呢?”李泰反去问她。

    “我以为,那当然是同她有关了,”遗玉轻哼一声,两杯毒酒下肚,谁晓得长孙夕主意打的有多大,即便自己不枉她身上推,她也不会放过自己,借题发挥。

    李泰见她总算又肯用脑子,脸色好看了一些,又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道:“等下父皇问话,你但说无妨,无须多虑。”

    遗玉失笑,嗔他一眼,不满道:“闹到这份上,你当我还会同她客气不成。”

    ***

    两三堆人在殿外坐等了一刻钟有余,才听见殿侧一连串极有节奏的脚步声,扭头看见侍卫人影,道是人找见了,纷纷起身。

    “夕儿?”

    遗玉听见长乐这略带质疑的唤声,也放下茶杯,扶着李泰的肩膀先站起来,一扭头,便瞧见是侍卫当中几道人影,那扶额而立的是李元嘉,低头站在李元昌身后的是长孙夕,那被人搀着的应该是杜若瑾。

    很好,人齐了,只是那群人当中,流窜的几分诡异的氛围,又是从何而来?

    遗玉目光从李元昌身上流到长孙夕身上,皱了皱眉,找到原因,不是错觉,这两个人难道出了什么事儿?

    “走。”李泰走过去,遗玉心怀疑窦地跟上。

    长乐将长孙夕拉到身边询问,声音并没压低,两人还没走过去就听见。

    “你是去哪了,刚才宴上来了刺客,魏王妃说之前同你在花园里见过,是么?”

    “嗯。”

    “那是你让人请的她,还是她让人请的你?”

    遗玉暗道,这长乐变得可够快,方才李世民跟前还说长孙夕是到后殿去休息呢。

    “是有宫女传了魏王妃的话请我过去。”

    遗玉早有心理准备,听见长孙夕这么倒打一耙,也不意外,只是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

    “魏王妃为何要颠倒是非?”长乐一掉头,对准遗玉,冷视道。

    遗玉不同她争辩,省着口水,“公主殿下稍安勿躁,还是等父皇出来再说吧。”

    说着话,她又瞅了两眼长孙夕,见她依旧半垂着头,很安静的模样,更是好奇前殿刺客大闹之际,后殿发生了什么。

    “几位王爷、公主、王妃,杜大人,皇上宣你们里边说话。”内侍很快便传了李世民的话出来。

    一行人总算能进殿里暖和。

    殿里相较刚开宴那会儿的热闹,冷清不是一点半点,李世民高高在座,左边立了一名青衣幞头的内侍,闲杂人等都被撵了出去。

    “你们几人适才哪去了?”李世民表情带有几分严厉。

    “回皇上的话,”杜若瑾没再以手抚额,但醉意难遮,“臣、臣宴中多饮了几杯,便到殿外吹风去,一不小心睡在外头,刚被侍卫叫醒。”

    李元嘉揖首,“臣是洒了羹水在身上,到后殿去更衣,昨日看书晚了,便在暖居小憩一觉。”

    “元昌呢?”

    李元昌被点了名,却没像前两个那样顺嘴答话,他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扭头看了眼长孙夕,支吾道:“皇兄,臣是、是同夕儿在后殿赏月。”

    此话一出,众人都觉古怪,虽长孙夕同李元昌错了一个辈分,但到底孤男寡女,赏月?这又算什么事儿?

    李世民听出他话中遮掩,伸手拍了拍案头,殿外便有一名候命的侍卫首领小跑上前,俯首弯腰附在李世民耳边,如此这般低语几句。

    遗玉眼尖地看见,这只有在平阳被刺时才失态动怒的皇帝,脸上一闪而逝的骇人厉色,下意识的,她侧头去看李元昌和长孙夕,她眼力极佳,两人刚巧就在她左邻站着,长孙夕更是离她半丈不到,近的她能看见她粉滑的耳朵后面,一点诱人的红痕。

    遗玉婚有半年,怎会分不清那是蚊虫叮咬的,还是其他,惊不打一处来——

    这两人,竟有私情!

    “你们可知,宴上遭了刺客。”李世民声音平静,半点不像是刚发现自己的亲弟弟同自己妻子的亲侄女有染的样子。

    “方从侍卫口中听说,皇上恕罪。”四个人前后脚上前跪下,颇有自知之明。

    “本是要把你们找过来问一问,但平阳代朕受了一刺,眼下情况不稳,朕现也没心情多同你们计较,今晚便到这儿吧,你们各自回府去候旨听传。”

    原本该有的一场对峙,就这么无声了了,却没人敢多置喙,就连在殿外还质问遗玉的长乐也没多话,众人应声,目送李世民一转身进了内间,这才直起身子。

    “都散了吧,回去休息。”李元嘉看了一眼李元昌,丢下一句话,率先离去,其他人见了,也都相互道别出殿。

    长乐瞥了遗玉一眼,转身带着长孙夕往外走,李元昌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三小姐留步,”遗玉出声叫住了她,也不等人回头,便又问道,“那个赌约——”

    长孙夕背脊一僵,脚步并未停顿,夹杂着一声低笑,回声传来,“魏王妃的运气,真是叫人羡慕。”

    遗玉目光一闪,看着她们走远。

    “走吧。”李泰半拥着她离去,两人身后,杜若瑾脸色复杂地看着他们,等到人都散尽,才折身进了内殿。

    (昨天发错了章节数,亲们无视那个“一”吧)

第二零九章 以彼之道

    折腾了一夜,身上又不干净利索,遗玉和李泰回到府里,都没再提今晚发生的事,沐浴罢,直接休息,连宵夜都不用了。

    而另一头,长孙无忌后半夜便清醒过来,大夫诊过无恙后,长孙夕便退去下人,独自在她父亲床前跪了一遭,经过如何,没人知道,但守门的下人是看见,三小姐从屋里出来,半边脸是肿的,可脸上却是笑的。

    ***

    第二天遗玉早上醒来,李泰已出门去了,外头下着小雨,她让侍女在窗下铺了软毯,一边吃早点,一边思考昨夜的事。

    暂不说长孙夕昨晚同汉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有私情是肯定的了,那她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挑在昨晚那个节骨眼上,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逆事,在遗玉看来,若非是有长孙无忌这个老子在,那她显然是在找死。

    昨晚殿上一群人,脑子清楚的都该看出长孙夕同李元昌的猫腻,这知情的人多了,这件事即便不会捅出去,也不会就这么算了,最大可能,便是皇帝开口,指了李元昌同长孙夕的婚事,不至于叫长孙夕名节被毁。

    “嘶——”想到这里,遗玉蓦然一惊。

    不会吧!莫不是长孙夕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这女人,该不是就为了同我较劲儿...”遗玉吸了好大一口气,确认了某一点,其他疑惑迎刃而解,一瞬间袭来的荒唐感,叫她表情怪异的好像吞了一只苍蝇。

    “...”看着窗外屋檐垂下的雨滴,遗玉轻轻摇头,“凡事不留后路,还真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这是我选了殿前,倘若是我选了殿后呢...”遗玉迟疑了片刻,脸色一变,方才对长孙夕的那一点点同情和可怜,霎时荡然无存。

    缺席的不光是有两位王爷,还有一个醉酒的杜若瑾!

    那她们喝下那杯酒,必当是有什么诱发条件的高级春药了!

    “好狠毒的心思,她就不怕事情败露吗!真是凭着长孙无忌,什么事都敢做了。”遗玉沉下脸,一巴掌拍在茶案上,这动静惊动了守在门外的平彤和平霞,两个人连忙掀帘进来。

    “主子?”

    遗玉没应,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窗外雨漏,脑中浮起长孙夕那张皎月般精致的脸孔,带着挑衅和嘲讽。

    “平卉,去取帖子来。”

    ***

    遗玉写好的一封请帖最后沉进湖里,耐着性子坐等了一日,隔天,长孙夕果然不请自来。

    听过下人禀报,遗玉立在镜前审视了一番仪容,未让这位稀客久等,转身去见客。

    “守着外面。”交待了一凝,遗玉留了两个贴身侍女在外头,独自进到花厅中。

    长孙夕就坐在客席上品茶,并无侍女陪衬,她身着兰桑丝裙,颈戴点翠珠挂,一枚三叉步摇斜飞入髻,扭头看来,随着眼波流荡,气色不是十成好,精神然有七分。

    “见过魏王妃。”说行礼,她却坐着不动,点了头,眼里却无敬色,在魏王府里还这么嚣张,连个下人都不带,真够有恃无恐的。

    遗玉没应这声,就好像屋里没这个人,径直走到主座上,才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

    “你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我当然是为了先前那个赌约来。”长孙夕笑得艳阳高照,半点不符外面阴天。

    遗玉点头道,“原来你还记得输我一个赌注。”

    “怎会不记,愿赌服输,我可不是赖账的人,”长孙夕一手托着下巴,笑看遗玉,“只是我怕你改了主意,会不想听那个秘密。”

    “是我赢的东西,断没有不要的道理,你讲吧,我听着,”遗玉侧了身子靠在软垫上,摆了舒适的坐姿,看着长孙夕,“我真是好奇,你那天说的人是谁。”

    那个让李泰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让李泰洁身自好这么多年的人,让李泰放在心尖上的人,是谁?

    “别急,这事说来话长,”长孙夕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遗玉这闲适的态度,暗自冷笑:再过一会儿,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假装无所谓吗?

    “四哥少时身体不好,陛下继位之际,曾送他到京外养病,几年之后他回京,身边多了一名叫做苏兰的姑娘,陛下对四哥颇为纵容,就任由这来历不明的苏兰做了他琼林殿中的女官,魏王妃想也清楚,四哥不喜人近身,然这苏兰却是个例外,少有人知,当年还在宫中,他的衣食寝行,一应私密事,皆是苏兰在打点——听说苏兰姑娘可是个美人,同四哥年纪相仿,少时相伴,又有一段难寻的往事,这当中情意是有多深,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苏兰,遗玉默念这个陌生的名字,皱了下眉,看着笑得得意的长孙夕,“那后来呢?这位姑娘现在何处?”

    “你知道为何四哥同太子哥哥向来不和吗?”

    话说到这份上,遗玉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是因为这位姑娘?”

    “先前说了苏兰是个玲珑心思的美人,太子哥哥见她一面便相中了,问四哥讨要,四哥不理,苏兰身有品级,他不好明争,几番之后,两人成见愈深,太子哥哥得不成美人,便动了歪主意,有一回,趁着四哥同父皇去洛阳短居,没带苏兰在身边,便找人将苏兰哄到他殿中,欲要强占。”

    “苏兰贞烈,又一心只四哥一个,打伤了太子哥哥,趁乱逃到院子里,跳了井,太子哥哥将此事按瞒下来,等到半个月后四哥回来,人早成了荒郊一具野尸,但有父皇做主,封禁宫中人口,处理了几个知情的下人,为了一个女人,还不至于兄弟相残,但从那以后,四哥便同太子哥哥彻底结仇,外人只道是因争权夺势,谁又知,这当中还有一个叫做苏兰的女人。”

    长孙夕说完,两手捧着杯子,小口地喝着茶水,一双杏眼眯成月牙儿,像是吃了甜嘴的猫,瞅着神情变幻的遗玉,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精彩的细节。

    “这故事是谁告诉你的?”遗玉坐直了身子,冷声问道。

    “这可不是故事,”长孙夕伸出一根手指朝她晃了晃,“是太子哥哥醉酒后亲口告诉我的,四哥在京中有座别院,那院子里养的一群姬妾,不管是良家还是官奴,通通都有苏兰的影子,若不是鼻子像,便是眼睛像,再不济,名字里也有个苏,有个兰字——那别院就在永平坊西大街上,若是不信的话,你大可以去查一查,看看我是不是说的假话。”

    遗玉放在案上的左手渐握成拳,肩膀僵硬的连脖子上骨痕都清晰可辨,长孙夕见状,笑得愈发欢畅,只觉好久没像现在这样开心过。

    嫉妒吧,怀疑吧,本来就是抢了别人的,凭什么还能过着心安理得的日子!

    舒畅的浑身毛孔都要舒张开来,长孙夕放下茶杯,起身踱过去,在遗玉对面,隔着一张茶案,弯下腰,好心安慰道:

    “哎呀,你也别太难过,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即便那苏兰没死,依她的身份,撑破天也只能做个侧室,怎能同你这明媒正娶的魏王妃相比——”

    话说一半,她突然捂了下嘴,逼近上前,近的连呼吸的温度都能喷洒在遗玉脸上,不知想起了什么,叫她兴奋地两眼发亮:

    “啊,不对,照着四哥任意妄为的性情,若是苏兰没死,想必也能讨个王妃做做,哪里还轮得到你这贱人占这个位置?所以我才会说,卢遗玉,你这个人别的什么没有,运气真是好的让人憎恶!那晚叫你侥幸逃过一劫,你这贱女人、唔——”

    突然擒住下颔的两根手指,让长孙夕痛的张不开嘴,没能把话继续说下去。

    “那明知我运气好,还偏要同我赌运的蠢货是什么人?为了嫁一个尊贵门户,便不顾头顶上的姓氏,不惜服了春药去勾引长辈的是什么人?没有勾搭上韩王,便退而求其次将就了汉王的是什么人?长孙夕,你在辱我之前先告诉我,做出这些龌龊事的,是什么人!”

    拇指和食指同时用力,遗玉捏着长孙夕的下巴,将她靠近的脸庞狠狠推开,却不松手,扶着茶案站起身,借着站姿的优势,俯视着她脸上来不及收回的错愕,一扫先前冷硬,放松了五官,挑着一双弦月眉,戏谑道:

    “怎么,敢做不敢认吗?你长孙家的儿子可以尚主,但是已经出了一位皇后,你爹如今地位,完全不需要靠着这种手段稳固,相反,让嫡女同皇室牵扯,百害无利,这绝不是长孙大人愿意见的,想必他也警告过你,不要对皇室心存幻想吧!”

    长孙夕的出身,既不能配皇子,也不好配王爵,她终归要嫁人,出嫁之后,便是再寻一门佳婿,身份也会大不如前,从国公府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嫡小姐下嫁成一寻常臣妇,怎比遗玉这个魏王妃,这种结果,岂是一心同遗玉较近的长孙夕愿见的?

    “可你想要高嫁,你不愿屈居我之下,眼下身份年龄适合的人选,便是几位年纪且轻又有权势在手的皇叔,呵,昨晚韩王在后点更衣,想必也是你动的手脚,你原本想要招惹的目标应该是在他身上吧?”

    遗玉目光一凛,咄咄逼人。

    (感谢Sih-Han,夏沁,pdxw三位童鞋的和氏璧,哈哈,今晚连发吧,╭(╯3╰)╮,为什么要取这个章节名儿呢,绝对不是因为我温习天龙八部了,总的来说,就是夕夕不想让玉玉爽快,结果玉玉也没打算让她舒坦就是了。)

第二一零章 还施彼身

    (粉红1342加更)

    “呵,昨晚韩王在后点更衣,想必也是你动的手脚,你原本想要招惹的目标应该是在他身上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该死,她竟然猜到了!

    看着长孙夕陡然撑大的猫眼,遗玉更加确定先前猜测:

    若后殿的运气赌的是长孙夕的“高嫁”,那前殿的运气,赌的便是能否在刺客手下捡到一条小命,前者关乎终身,而后者险象环生,也就是说,这个赌约,从长孙夕让她挑选是去殿前还是殿后时,便开始了。

    难怪自己挑选去殿前时,长孙夕脸上会流露出那种决然的神色,原这一局是赌上了她的终身。

    “岂料阴差阳错同汉王搅合在一起,你竟然也‘将就’了,拿你的终身大事做赌,”遗玉带着一种近乎怜悯地神情,看着长孙夕,低声感慨道:

    “长孙夕,你真是我见过最任性妄为,自私自利的女子,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真是可怜。”

    长孙夕被她眼中的同情刺激到,连闪残余的笑容收紧,一手擒住她手腕,不顾下巴可能被她指甲伤到,狠狠拉下,腾地一下站直了身,同遗玉齐高,阴沉着一双眼睛,毫不相让地逼视遗玉,冷笑道:

    “哈哈,我需要你来可怜么!”

    “不要误会,我可怜的不是长孙小姐你,”遗玉冷淡地回望,语调同眉角一起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讥诮:

    “我可怜的是每回你做了蠢事,都要替你擦嘴收尾的长孙大人。可怜的是那些被你利用还傻乎乎地同你交好的人们,可怜的是被你这张脸迷惑的人,可怜他们不知你这具红粉皮囊下包裹的是早一付狼心狗肺,哼,像你这样不亲不孝不义的人,让我可怜,你配吗?”

    “你...”长孙夕极力克制,但眼中四窜的红丝,和肩膀的抖瑟,还是透露出她此刻的愤怒,但下一刻,她偏偏笑了,缓缓松开遗玉的手腕,弯着眼睛,藏住神情,摇头甜声道:

    “你说这些,要我动怒,是为了掩饰你的慌张么,掩饰你因为四哥心中抹不去的那位苏兰姑娘,羞恼,气愤,嫉妒的模样么?”

    “哈哈哈,卢遗玉,我的确不需要你的可怜,你说的对,我是自私,可我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永远都要踩在你的头上。我爹是这大唐的国舅,是堂堂赵国公,尚书左仆射长孙无忌,我以后的夫婿,也会是这大唐李姓的血亲,你便是再在私下逞些口舌之快,现在,你要敬我一声‘长孙小姐’,日后,你也要低头敬我一声‘皇婶’!”

    皇婶,遗玉失笑,大大方方地承认,“没错,我是因为那位苏兰姑娘,心中有些不快,可我不会羞恼,不会气愤,更不会嫉妒,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面对长孙夕满面的嗤色,遗玉从容不迫,伸出一双手来,落在长孙夕肩上,不理会她的皱眉,兀自去整理起她刚才挣乱的衣襟,借着这“亲密”的动作,细声道:

    “唉,你这傻子啊,若李泰真有把那个女子放在心上,你那害死了苏兰的太子哥哥,又怎会安然至今。听说这个故事之后,羞恼、气愤、嫉妒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吧。我不会,是因为我了解他,我告诉你,这世上,也仅有我一人能唤他‘夫君’,你便是穷极一生,也只能像现在这样,私底下喊他一声四哥,哦,不对,再过一些时日,你连这声‘四哥’都唤不了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皇婶?”

    “你找死!”长孙夕眯起一双利眼,毫不设防地伸手揪住了遗玉的衣襟,咬牙道。

    “松手,”遗玉脖子被勒紧,并不见惊慌,眼中却也凝起一团寒色。

    长孙夕不知危险在即,手上勒的更紧,“我真想就这么把你掐死,总有一日——啊...”

    一声娇呼,她颈后一痒,只觉四肢突然脱力,手指松开,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慢慢蹲坐在地上,半垂的脑袋被人托着下巴抬起,长孙夕并不觉惊恐,然在遗玉面前这个样子,却叫她愈加羞怒。

    “我说过让你松手,”遗玉拨了拨手指上的戒指,顺势坐在茶案上,抬起长孙夕的脑袋,迎上她那双漂亮的杏眼,接着她刚才未说完的话讲下去:

    “总有一日,你会后悔你今时的所作所为。”

    “你...你对我...使毒,你怎敢?”没了力气的长孙夕,就好像是一只被剪掉爪子的家猫,气势不减,可着实没什么威胁性。

    “我为何不敢,当日在东郊马场,我不是就毒过你一次么,你是不是忘了,我连自己的腿都敢不要,你真当我是个任人打骂不会还手的主么?”

    想起那晚屈辱,遗玉眼色沉下,用力捏了长孙夕的下巴,道:

    “你最好清楚,我杀过人,摸过的尸体比你见的血都多,若论胆量,你还差的远,我现在不动你,并非是因为我忌惮你,你该庆幸你有位疼宠你的好父亲,若不然,凭你对我做过的事,足够我杀你十回。”

    杀过人,见过血,摸过尸,历经过两回生死的人,身上本就带有血腥,遗玉不加掩饰身上的戾气,字字阴寒,生生将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孙夕,逼得夹起了肩膀,她打了个激灵,瞳孔中不自觉地放大了一抹惊惧。

    “呵呵,”见她这受惊的摸样,遗玉一笑,收敛了气势,单手从怀里掏出一只装着炼雪霜的小银盒打开,食指抠了一点乳白色的药膏,神情冷淡地涂抹在长孙夕先前被她捏肿的下巴上。

    “有胆子...你不要给我用药。”见状,长孙夕一边懊恼方才的退缩,一边不屑道。

    “我的胆子可不是用在这种地方,”遗玉不受激将,涂完了药,捏着她的下巴左右晃了晃,眼尖地瞧见她左颊上被脂粉遮掩的一块红肿,挑着眉毛,食指在上面刮过,打趣道:

    “哎呀,这可不是我打的,长孙大人真下得去手,你这张脸若毁了,还能剩点儿什么?”

    长孙夕再怎么有心计,到底今年才刚满十五,被遗玉这样拎在手上羞辱,禁不住气红了脸,眼中恨色更浓,心里已将遗玉千刀万剐了一个来回。

    “今天就到这儿吧,”遗玉松开她,任由她瘫软在地上,站起身整理着坐皱的裙裳:

    “前晚宫中行刺一事未了,平阳公主尚在昏迷当中,刑部搁案未交,你我都同此事牵连,我无意与你多做纠缠,你与其来找我晦气,不如省省力气,等着应付大理寺的提审吧,我只提醒你一句,若是你还想做我‘皇婶’,那便不要咬着我不放,惹我不高兴,我可不保证不去提醒一下当了替补的汉王,叫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

    遗玉没听清她说什么,又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出去,到了门口,才扶着门框,回头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人影,招手叫来平彤,吩咐道:

    “长孙夕小姐身体不适,在屋里歇会儿,你看着时辰,一刻钟后,给她收拾干净,同一凝亲自护送她回府,别在路上少了胳膊腿儿的,又要赖到咱们我身上。”

    平彤瞄了一眼屋里情景,暗暗咂舌,规矩应声,“主子放心。”

    “我...总有一日...”长孙夕闭上双目,眼角挤出一滴屈辱的泪珠。

    ***

    又是两天过去,遗玉提也没提那个故事里的苏兰姑娘,还有那座装满了姬妾的别院,并非是她不在意,相反,她在意的要命,若不是李泰每日的行程她都了若指掌,知晓婚后他没那个精力和时间在外面鬼混,也没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一早便揪着他“审问”八百遍了。

    眼下正乱,各种麻烦缠身,她暂时只当是从没有过这件事。

    昨日,大理寺和刑部同时开审,明察用在史莲和唐妙那群小姑娘身上,私刑用在刺客留下的活口身上,李泰和李恪两人奉旨从旁协助,遗玉虽然心忧墨莹文社几人安危,可也没有不识大体地求李泰做什么为难的事,而是正大光明地带了吃食,到牢里去探望。

    就算是同刺客牵连上,但毕竟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狱卒不敢怠慢,牢房不算干净,可也不会有动用私刑的事发生。

    见到遗玉来探,包括晋璐安在内一群被关在一处的几名女子,都是既惊又诧,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感动,打那天事发后,她们一觉醒来便身处牢中,也就是家里匆匆来探过一回,训了骂了,只让她们乖乖在牢中等候消息,她们也知这回是惹了大事,哭了怕了几日,却只有遗玉一个外人前来安抚。

    “你们也别太担心,这事情明显是你们被人利用,皇上同几位审案的大人心中有数,拘着你们,也是情势所迫,万不要灰心丧气,等查明那群刺客来路,想必就会放你们出去了,此案现由刑部交接,我家殿下同吴王辅查,我在外头注意着动静,一有消息便会来探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待会儿同我说了,我下回再带来。”

    隔着一道牢门,遗玉温言劝慰,话不能说的太明白,里面几个听懂就是。

    又让狱卒验过食盒,同平卉一道将精心准备的吃喝递进牢门那头,几人接过,有多愁善感的,忍不住垂下泪,同她道一声谢,晋璐安更是隔着牢柱,伸手拉了遗玉衣摆,哽咽道:

    “珏姐姐,这祸是我们自己闯的,你千万别因我们沾惹麻烦上身。”

    遗玉怜惜地拢了拢她散乱的头发,凑上前,小声道:“放心,你们不会有事的。”

    (只看二更的都回去看上一章去,-_-#)

第二一一章 探病昭华府

    上午,遗玉从大理寺刑牢出来,身后跟着提着一只空食盒的平卉,琢磨着墨莹文社这群女孩子的情况。

    这次被关的包括六名掌事在内,一共有十一人,都是那晚赴宴,经查参与了献焰火一事的小姐夫人,又以户部尚书唐俭的四女唐妙,刑部尚书刘徳威的外孙女史莲出身最高,其他人,也都是京里中流靠上的人家,然出了这样的大事,凭着她从她们言语中得知,竟是被几家一同冷处理了。

    想也是,沾惹上了勾结刺客的大罪,一招迷倒了几百人,宴上伤了平阳公主,死了一个五品左司郎中,龙颜大怒,谁敢撞这个枪头,不是闲着没事招皇上不顺眼么,倒不如静等着查明实情,再把人放出来。

    冷处理,未尝不也是一种合情合理的方法,只是遗玉看着牢里那些神行憔悴,彷徨不安的女子,再联想到马场上一力挺护长孙夕,向她这魏王妃讨要一条腿的长孙无忌,难免心中替她们可怜,并非是人人都像长孙夕有那种好命,得一个为她顶天的父亲。

    “主子,是王爷的马车。”

    听见平彤声音,遗玉抬头,果见街对面多出的那辆马车,还有一口白牙的阿生,脚步顿了顿,掉头走过去,上了车,平卉极有颜色地上了边上他们来时那辆。

    “你怎么在这儿啊?”

    遗玉在李泰对面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身端正的金冠朝服模样,像是好一阵子没见的样子,《坤元录》第一期已发往各地,正在进行第二期的整稿,这阵子李泰很忙。

    早上他要上朝,其他时间又要往文学馆去,又要往大理寺去,往往早上她还没睡醒他便出门去了,晚上他回来,她已经准备要休息了,她体贴他辛苦,并不在这期间打搅,每天都亲自拟了菜单,再让平卉晌午送到文学馆去,至少要保证他一日三餐是按时吃的,府里的麻烦事也不叫总管去扰他,一应包揽下来,这几天两人话都没能说上几句。

    “来接你去昭华府探望。”李泰说着话,大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近些。

    遗玉揉着耳垂,挪过去,刚坐稳,便被他搂着肩膀半拥进怀里,一手滑下握在她腰上向他拉近,两人这阵子没有房事,这样亲密,又是在街头马车上,着实叫她有点儿不好意思,便去说话转移注意力:

    “去昭华府?公主醒了吗?”

    自寿辰遇刺,平阳一直养在宫中晨阳殿,据说她人在昏迷中,整个太医署都小心伺候着,遗玉几次想要进宫探望,奈何皇帝下令不允人扰了平阳休养,就连柴绍这个驸马爷都见不着人。

    “昨晚醒的,她一清醒过来便要回府,父皇今早才派人护送她回去。”

    “啊,那咱们现在过去妥当吗?公主这会儿想必宁愿清静一下。”

    遗玉第一时间想到是,平阳回府的消息,想必许多家已经得知,十八那天宫中遇刺,若说李泰和遗玉是被李世民亲口赞了一声护驾有功,那三公主便是有目共睹地救圣驾了。

    为皇帝挡了一刀子!这可不是一句赏就过的,更何况平阳同李世民本就亲厚,再添这么一件恩事,该有多少人想着趁机挤破门去巴结。

    她却不愿意同李泰在这个风头上凑热闹。

    “是父皇授意我带你去看看。”

    “啊?”

    李泰侧头看着她惊讶的小嘴微张的模样,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解释道:

    “姑母受那一剑,只是外伤,然却昏迷许日,身体虚弱异常,太医署只能查出非是那晚毒烟所致,疑是刺客匕首上有毒,当时未能查出,早朝后父皇便把我叫去御书房,让我带你去看看,能否查出什么不妥。”

    闻言,遗玉心里怪怪的,那天晚上拿下刺客,皇帝便问了她是否识得众人所中毒烟,她故意藏拙,哪想今天皇帝有叫李泰带她去给平阳看病,虽说她也担心平阳伤势,可这种被人盯上的感觉,真是不爽。

    “也好,万一真查是毒症,只要不是偏门毒物,我都有些把握医治。”

    “不需要。”

    遗玉仅是迟钝了一下,随即便听懂李泰的话,他的意思是,今天就是单纯叫她去走个过场,即便查出了什么,也要装傻充愣。

    像是印证她的想法,李泰又缓缓开口道:“父皇这两年私下大有炼丹之举,寻了不少奇人异事,道家丹客,他想来是以为你同红庄有牵系,探一探你风口,未免节外生枝,你的本事须当藏拙,只叫旁人以为你仅是悉知医理便是。”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父皇自听闻姚晃名声,便一直有派人捉拿,他手中握有几名红庄丹毒师,未尝不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你同姚晃关系,一旦——谨慎为妙。”

    一旦什么,他没说下去,遗玉也能想到,她同姚晃是什么关系,非亲非友,可她一身本事,有五成都是得来不治神医,更握有红庄锦绣毒卷的秘密,当初不就是因为这个被红庄派人捉拿么,真叫李世民看出来点什么,还不想法子把她给拘了!

    李泰能在红庄手中保下她,那是因为红庄自恃有什么息壤神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遗玉就是死也捉摸不出上面毒药,就算握有锦绣毒卷,也是一卷废布,但李世民就不一样了——一个想炼丹的皇帝有多恐怖,这是多少历史的教训啊!

    这李世民怎么忽然就起劲炼丹了呢!?

    遗玉一边暗惊着李泰口中听闻,一边犹豫着应了,心里却在琢磨着,不定平阳身上有毒没毒呢,先看看再说。

    李泰垂着眼睛看见她乱动的眼睛珠子,就知道她心里打有别的主意,也不点破,叫她心中有数便是。

    ***

    平阳府外果然人多,整条街远的近的至少停有十四五辆马车,门外面堆着成箱成箱的礼品,还有一群人被门卫堵在外头,不得进。

    “诸位请回吧,公主殿下方从宫中回来,身体不适合见客,这些礼,也请诸位先收回去吧。”

    一名女官模样的中年妇人站在门槛内,高声道,面对一群五品六品的京官,半点不见客气,礼都不爱收,是了,这京里若论门高主大,有几家能比得上昭华府的。

    一句话说下去,便有一半人望门生退。

    “薛侍人,未免扰了公主休养,下官周至安便不进去了,只是此乃家中祖传的伤药,还望转呈给公主。”

    “是啊,礼我们就收回去了,只是这药,还请府里收下,下官宋怀河,有劳薛侍人转递。”

    留下的那一半人里,不少都拿出什么所谓的家传偏方秘药出来献宝,一个个都自报了家门,似乎哪怕名字能在平阳耳朵边过一下,也是值当的。

    遗玉放下窗帘,扭头对李泰道:“咱们不如从侧门过吧。”

    李泰点头,阿生便驾着车子绕了侧门,这边确是冷清,但也停有三两辆车子,约莫是其他几位高管王爵,门外也有守卫,阿生递了名帖,很容易便通行了。

    昭华府遗玉半年前来过一回,走到后院,便有些认路,这宅子不比魏王府大,可胜在花草繁茂,入秋也不见萧索。

    “哟,四弟也来了。”一进外厅,便见着坐在那里喝茶的李宽,若非这屋里摆设分明同遗玉上次来时一样,他那闲适的模样,真叫她想退出去看看门牌,这是不是进了楚王府?

    李泰对他点头,看了下内室,对遗玉道,“你先进去。”

    遗玉见他去同李宽坐,料想两人有话说,便冲李宽行了个简礼,往门边去,却听李宽在身后叫道:

    “弟妹。”

    “嗯?”遗玉闻声回头,疑问地看向李宽。

    “那晚多谢你。”李宽站起了身,拱手一礼,脸上没有惯常的憨厚笑容,却显得比平时要认真许多。

    遗玉知道他是指的是赵聘容,却不愿沾功,摇头道:“我不过是提醒了一句,并未多做什么,楚王不必挂怀。”

    李宽笑了笑,点头指着门内,示意她去吧,待她人消失在帘后,他才扭头对李泰道:

    “那晚刺客所放毒物名作‘三炷香’,乃是一种迷烟,对常人危害不大,却能致孕者失产,我欠你一回。”

    想想他便后怕,若非是宴上遗玉按了赵娉容在桌子下头躲避烟雾,多吸进去几口,那他苦等了几年的嫡子,便成一滩血水了。

    李泰并不推拒他这个人情,自顾倒了杯茶,问道:“都查出什么了?”

    两人似乎并不介意在平阳的地盘谈私事,李宽显然也不像他表现的那般无能,至少刑部还没有头绪,他已能查出当晚刺客所使毒烟来路,不能叫人小觑。

    两个人在外面低声交谈,遗玉在内室见到了赵聘容,临川公主,两人正坐在床边的月牙小凳上,同半倚在床头的平阳说话,见她进来,同时望去,都是露了笑,平阳先声不满道:

    “不过是受了点伤,一个个都跑来做什么。”

    遗玉神情一滞,并非是因为平阳的话,而是因为她那着实不佳的气色,还有额心处隐约可见的一道红痕。

    (昨天下班去输液,回家已经很晚了,因为私事耽误更新,果子说声抱歉。今天请了假,刚好又到中秋,可以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亲们送的月饼很好吃,我最爱吃水果馅儿的,谢谢大家。)

第二一二章 不要管

    李泰并没和李宽聊多久,遗玉便同赵聘容,临川便出来了。

    “姑母累了,想休息下,我们今日就先回去吧。”临川道。

    “也好。”李宽站起身,对遗玉道,“弟妹,晌午我做东,到竹濂苑去吃酒,你可赏光?”

    “啊,”遗玉有些心不在焉,看了李泰一眼,见他没做声,便点头笑道:“好啊,府里饭菜也吃腻了,正好换换口味,只听说竹濂苑的百花蒸一绝,我还没有尝过。”

    “哈哈,正是,再过几日天冻了,就是想吃也吃不着了。”

    “二哥不叫我去么?”临川嗔了李宽一眼,佯作不满道。

    “少不了你,走吧。”李宽上前虚扶着赵聘容的腰背,带头往外走。

    遗玉和李泰落在后面,走出院,花园折角时,李泰停下脚步,一手轻落在她肩头,“如何?”

    “我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公主印堂之上似是生出一道名为‘命悬一线’的红痕,《道草阚经》上说,只有了掺有‘混香根’的剧毒,才会有此征兆,线上天灵之际,便是断生之时。”

    这么严重,李泰蹙眉,“若真是此毒,你可有解法?”

    遗玉转了个身,抬头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苦恼之色,轻轻吐出一个字:

    “难。”

    “许是你看错了。”

    听见附近传来脚步声,李泰不再多说,环着她跟上李宽他们,即便是镇魂丸那种榜上有名的解毒的极品药物,叫她研究时候,她也有信心一试,足足推敲了两个月,这时候一个“难”字,便叫他知道当深浅。

    遗玉心里嘀咕:真是她看错了么。

    竹濂苑的饭菜清淡素雅,很适合女口味,遗玉心系着平阳病情,连那百两一笼的百花蒸都只是尝了两口。

    吃完饭,李宽也没再邀请他们到别处续摊,各自回府。

    马车上,遗玉问道李泰刑部和大理寺审案进展。

    李泰道:“五个活口,刑部弄死了三个,剩下两人经过探查,应是红庄的人无疑。”

    “嘶,他们这些年不是一直挺安分的,怎么突然又搞起行刺来了?”

    遗玉并不知道李泰五月时曾带人剿了红庄外缘十数巢穴,故有此一疑,李泰这边已八成肯定红庄这次行刺是因为此事,也不想让遗玉知道太多,便说起了另一件遗玉担心的事:

    “早朝后我已程秉父皇,大理寺关的那些人,不日便会放出。”

    今日总算听了一件好事,遗玉替那群女放了些心,转而又担忧起平阳来,于是两人一回府,换了衣裳她便要往楼上跑,还没出门,便被李泰拉住:

    “哪去?”

    “我要去翻翻《道草阚经》,说不定能找出什么法。”

    “不是说不用你管么。”李泰抓着她的手也不松开,就坐在床边拨弄着她的手指玩。

    遗玉虽没亲眼见识过“命悬一线”的厉害,却怕平阳当真命不久矣,面上不好同李泰唱反调,便拉着他的手晃了晃,软声道:

    “我是好奇的紧,你叫我去查查吧,不然我做别的也没精神。”

    哪知道她话音刚落,便被他顺势拉过去,脚一颠,半摔在他怀里,她低叫一声,眼前画面一转,整个人便被扣着腰压翻在床上,属于男人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唇瓣便被一团温热包覆,这吻来的既突然又放纵,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口齿便被他侵占。

    好半天,她舌头根儿都被他搅疼了,才哼哼唧唧地去推他肩膀,李泰难得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只又轻咬了她一口,便退开些许,一肘撑在她脑侧,将她控在身下,一只手掌贴在她发际线上向后抚拨,露出她整张脸来,听着她呼哧呼哧地喘气,看看她红嘟嘟的嘴唇,再看看她粉汪汪的脸蛋儿,又低下头,一下一下,轻轻吻上她眼底淡淡的青色,低哑的嗓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抵达她耳边:

    “这几日累吗?”

    生辰宴后,顶着个救驾又辅查的名头,府应该有的麻烦和乱,一样都没递到他面前过,就连京里的风声都被她巧用流言压的不温不火,明明是每天都爱缠着他说话的,这几日却只有睡前才会抱着他手臂问上两句。

    她比他“睡”得早,比他“醒”的晚,可白日里她做的事,又比他少多少,这般体贴的小东西,不是叫人心疼的么。

    遗玉被他亲的痒痒,气儿还没喘匀,只好摇头躲闪着,痴痴笑道,“不啊,你快起来,别亲了,我最怕痒哈哈”

    李泰果然没再亲她眼睛,只是手掌下移,去拉她腰带,衣底钻进一只手来,遗玉察觉他动作,连忙去拦,按着他手掌,脸红道:

    “唉、唉,别,你待会儿不是还要到刑部去么?”

    李泰侧头亲了亲她脖,咬着她耳朵,低声道:“下午不去,你不是没精神么,咱们做些别的。”

    遗玉耳朵最是敏感,被他一咬,两腿便发软,几乎忘记刚才准备要做什么,凭他半推半就,情到浓时,帘账一放,便是一场情欢。

    前头遗玉月事刚干净,又出了宫宴,一个忍着一个避着,足有七八日没有*房,这一下开了荤,直折腾到黄昏才休。

    沐浴后,两个人同喝了一碗雪蛤,她眼皮都抬不起来,勉强用了些晚膳,昏昏沉沉睡去,再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早晨。

    “再睡儿就起吧,收拾一下,下朝后咱们到芙蓉园住几日。”

    李泰穿着朝服,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头看她,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神清气爽的精神。

    相比较之下,自知从脖到脚后跟没一块好肉的遗玉,忿忿瞪他一眼,便扯着暖呼呼的被捂上脑袋,“哼”了一声算是应他。

    这又不知是在闹什么别扭,李泰撩了下眉毛,便放下帘账,出门去了。

    平阳公主毒的消息不胫而走,她出宫还没两日,门前便过有百来探客。

    另一头,门前也是来来往往的魏王府,门卫们一大早就得了新命令,恪尽职守,哪怕是皇王妃来了,也再不给进,什么帖一应压在门房里,什么礼品通通丢到外库堆着。

    遗玉不知晓李泰耐性到头,上午在厅里指挥侍女收拾行礼,还在纳闷,怎么今天没人上门了?

    但总有消息会从门缝里挤出来,比方说,平彤左手里拿着的一封简信,右手里捏着的一小块玉佩。

    “主,是裘二送来的,好像有什么紧要的事知会您。”

    遗玉放下手里的药卷,看了眼那自己赐下的玉佩,接过信纸抖开,一看上面草草几笔,当即脸色大变——

    长乐公主携人去堵南院,以《律则》明上书,迫大理寺对涉案行刺的众位女当街刑鞭臀背

    “这怎么能打,真打下去,脸都没了,这往后叫她们还怎么嫁人,怎么过日”

    比之遗玉及笄礼上被插那一根莠草,比之当年长孙娴被周国夫人当众斥责,女被当街刑鞭带来的后果,更劣几倍,想一想,即便当世风气再开放,谁家会要个犯了刑法,又被当街脱过裤的媳妇

    遗玉一巴掌将信纸拍在案上,咬着牙:

    “长乐,你竟如此咄咄逼人,是料定她们家里不会管了么”

    “王妃息怒。”屋里屋外的侍女,都因她此刻恼意,扑扑通通跪下。

    遗玉来回在屋里走了两圈,将那信纸一握成团,沉声道:“去备车,我要出府。”

    平彤犹豫了一下,低头道:“主,王爷待会儿就回来了。”

    她是大约猜到墨莹社那群人有了麻烦,可同长乐公主牵扯上,若去管这闲事,难保不碰一鼻灰。

    “快去”

    见遗玉火气不小,平彤没敢再拦着,忙出去叫人准备车马。

    遗玉是生气,可也没失了冷静,十根手指捏在一团,攥了一会儿,转身进到屋里,草草研墨,唰唰几笔写了两封信,对折几下,叫了一华和平云过来,一人递了一封:

    “平云上程府一趟去见程夫人,一华跑一趟昭华府,无论如何,将信送到三公主手上。”

    “是。”

    “等等,”遗玉皱着眉,咬了咬指头,对一华叮嘱:“若是公主见了信只叫你离开,你便同她”

    一华侧耳听了她低语,眼孔一撑,便又应诺,收好信,快快跑腿,以免误事。

    李泰上午又被留了朝,等到回府,刚巧和遗玉错了个前后脚。平霞照遗玉吩咐,老实道:

    “王妃到大理寺南院去了,说下午回来,叫您不必寻她。”

    “下去。”

    阿生揪巴着眉毛,道:“长乐公主要在大理寺立威,王妃这一去,恐怕不妥。”

    李泰将手指上的宝石戒面来回摩擦了两下,目光连闪,“等着吧。

    阿生欲言又止,长乐可谓是十几位公主里最不好相与的一个,出身,夫家,圣眷,无一不占鳌头,又得陛下纵容,王妃她这么过去,恐怕挡不住啊,想要护那几个人,更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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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三章 天大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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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南院

    平日肃穆的南院衙口,今天中午却少了一份冷清,有办差回府的官吏途径路过,听闻里面喧哗动静,看见那门内彩衫金华的衣裳边角,无不伫足旁观,等着看大热闹。

    “公主请莫为难下官,量刑之事非同儿戏,大理寺自当秉公办事,不会徇私舞弊,还请公主今日先回吧。”

    大理寺少卿江学林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揖手,冲着对面立在一群娇滴滴的女子说话,他身后一干大理寺职官个个脸上都是难色,谁晓得这大中午的要回家吃饭,会被这一群娇客堵门,硬是要拿着新颁的律则来逼他们刑法牢里的女犯。

    “哼,江大人是吧?”一名项戴八珠金丝雀屏的淑丽少女,冷眼看着他,娇声道:

    “我爹堂堂刑部尚书,我身为高家嫡女,这刑法论则自当熟悉,你休要拿这官腔糊弄我等,什么非同儿戏,你当我们是来同你开玩笑的吗?这新颁的律则上,第八篇,三百九十二条,明文说有:凡涉以私谋,害公道者,伤一人而受一等笞刑,伤三人而受二等笞刑,五人以上者,改上刑。十八那天宫宴上被抓的一些人,即便不是勾结刺客,也绝对是涉了私谋,宴上毒倒百人,这不叫害公道又是什么?就算她们是女子,减刑三成,最少也要当街笞背二十,你说我说的不对吗?”

    “这...”闻这少女讲起律来头头是道,一干官员一时竟无从辩驳。

    “好了盼云,不需同他们说这么多,”长乐皱眉,显出不耐烦来,“本宫已从刑部听说,那群刺客是安王党的余孽,正是借了她们阿谀的心思,要不然,她们的罪罚可不止这么一点,即不会徇私舞弊,那便赶快行刑吧,本宫就在这里看着,量你们也不敢耍花招。”

    要是平日,长乐开了口,下面哪敢不应,但眼下的事,非同一般,大理寺办这件案子的,谁不知晓,里头牵扯了几位身份不同的小姐,尤其是一位还是他们顶头上司刘徳威的亲外孙女,史家的小姐,这要真是让人扒了裤子在街上笞背,事后可要他们怎么办?

    “公主稍安勿躁,下官这就去请刘大人来做主。”算了,哪个都得罪不起,还是丢给他们自己办吧。

    “哈哈,”又一名身着烟罗裙的年轻夫人张嘴一笑,“江大人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我祖父从来公正,这案子出了几日,他都未曾露面,就是不愿过多牵扯,不忍见得,虽说新律中轻了连坐制,但你们这会儿去寻他,我祖父也未必肯来,就是来了,怕也只会怨你们几个不长眼色,刑照旧要刑,如此,你们还不赶紧趁机把案子了结,打过之后将人放回去,少叫他们吃几顿牢饭。”

    说这话的,乃是刘徳威的亲孙女,刘诗琪,同史莲确是一双表姐妹。

    “江大人,你看这....”大理寺中有官员受不了这教唆,心里都觉得将刘徳威叫来还不如不叫,个个看向现在做主的江学林,都有催他拿主意的意思。

    江学林岂不知人情世故,其实案例早该量刑,只是一直压着不动,现被她们说破,又经刘诗琪一点,无可奈何,暗叹自己倒霉做了夹饼,手一抬,吩咐官差道:

    “把人来过来。”

    “是,大人。”

    见他们终于妥协,一群女子少不了面露得色,好像是办成了一件什么大事,平阳生辰宴上被那群不着边的抢了风头,牵出一群刺客来搅事,害她们白忙了一场,然有长乐做主,这么快就能讨回颜色,出一口恶气,哪个会不得意。

    大理寺牢狱就在南院不远,没过多久,官差就带了被扣押的十一名女子过来,她们这些日子虽没受私刑,可也是同养尊处优天差地别的生活,眼下情况着实不算好,一色的粗布囚衣,手上带着镣铐,不说蓬头垢面,也绝非算是干净,个个面色疲惫,肤脸发黄。

    且说史莲同晋璐安她们,被官差去牢房提人时候,那狱卒只应付她们说是要放她们出去,被这么从车带到衙门来,也只当是再走个过场就会被放,欣喜了一路,却在门内见到长乐一干人等,既惊又疑,且看对方脸上嗤笑嘲色,聪明的哪还猜不出情况不妙。

    “江大人,这是要放我们出去吗?”还是史莲镇定,找了个认识的说话。

    江学林赔了个笑,面色尴尬,高盼云替他“解围”,巧笑道:“是啊,是要放你们出去呢,江大人赶紧行刑吧,这都中午了,府里还等着我们回去用饭呢。”

    “行、行刑?”

    “是啊,二十笞打,挨过这顿打,你们便能回家去了。”长乐身后几名女子掩嘴笑了起来。

    二十笞打!一群身着劳服的女子个个瞪圆了眼睛,似是不信会挨这刑法,但更叫她们惊恐的还在后头。

    “怎么还不动手,”长乐一出声,随行的小姐夫人便都禁了调笑,听着她说话,“拉到街上去,扒去她们裙裳,给本宫照规矩打!”

    江学林犹豫了一下,冲一旁官差挥了挥手,侧过头去不忍心见,“拉出去。”

    “什么!?”见状,总算明白这群人是在当真,是真要脱了她们裤子去街上打!史莲等人面色大变,胆小的唐妙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被强作镇定的晋璐安搂住肩膀,见官差上来拉人,一群女子抱作一团,哭声不止。

    真挨了这顿打,还叫她们日后怎么活!

    “公主!”晋璐安颤声一句高叫,止住几名官差脚步,她红着眼睛看向神色冷淡的长乐,“我们是得罪了公主,可你这样假公济私害我们,就不怕事后我们家里追究吗!”

    长乐恍若未闻,看着院子里一株槐树不语,那穿着烟罗裙的刘诗琪冷笑着甩出手里的一卷书文,摔在她们面前地上。

    “少在那里血口喷人,公主岂容你们污蔑,这是律则上明文规定的刑法,你们犯了法,便要受刑,史莲,你我姐妹一场,我就提醒你一句,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冒犯公主,罪加一等!”

    “你、你竟然...”史莲似同她这位表姐颇有过节,咬牙切齿,面色发白地死盯着她,却也说不上半句话,看她们冷笑连连,心知名节就要毁于一旦,大悲大戚,眼角不争滑下两行清泪。

    刘诗琪面色不改,义正言辞:

    “就是你们家里人在这儿,又敢同刑法作难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还要人教你们吗!”

    “啪、啪、啪。”

    却是这时,突兀响起一串掌声,众人回头,便见门前看热闹的人堆朝两边让开,有侍女开路,步出两人,一是华服金钗的妇人,一是翠冠黛衫的女子。

    “这位夫人言之有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见来人,晋璐安、史莲大惊,瑟瑟抱成一团的女子,有唐妙泪眼涟涟,唤出一声:

    “珏、珏姐姐。”

    ***

    遗玉同裴翠云一道走进衙门院中,面对认出她的唐妙等人,并不看上一眼,先对望向她来的长乐抬手一礼,“公主。”

    “程夫人。”

    长乐只看她一眼,并不搭腔,对着裴翠云打了招呼,倒是高盼云出声道:

    “魏王妃真是赶巧,好像哪里都能见您。”

    “这位是?”遗玉鲜少出席聚会,这京里多半小姐夫人,她都是只闻其名,然这一问却带点儿没将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高盼云不满地咧了下嘴,脸上带些不经藏的敌视,“我乃刑部尚书之女,高家小姐。”

    是高家的人,难怪看着不顺眼,遗玉点头,“不是巧,我是特意到这里来的。”

    “哦?不知魏王妃到这里是要办什么事?”高盼云朝前走了两步,伸手一指史莲晋璐安她们,挑眉道:

    “该不是闻风前来救人的吧,那恕我不客气提醒一句,这些个人犯了刑律,按罪是必须要罚的,即便是大理寺卿刘大人在这里也不能徇私,王妃要想阻拦,还是省省吧。”

    一个待字闺中的尚书小姐,同一名王妃说话这样不客气,在京城也是鲜见的了,衙门外看热闹的人们交头接耳一阵,互道了这几家纠葛,便不奇怪。

    裴翠云面露不悦,遗玉却不见生气,反是笑了一笑,清了清嗓子,道:

    “非也,我是听说长乐公主在这里问刑,特来看一看,大理寺是怎么秉公处理的。”

    得这意料之外的回答,不光是无双社那群女子,晋璐安同史莲她们也都是面面相觑,不晓得遗玉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即是如此,那便站到一旁看刑吧。”长乐开了尊口,遗玉竟真地领着两名侍女,挽着裴翠云的手臂,走到她们身边去,俨然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魏王妃,你、你这是?”史莲揪着镣铐,质声看向遗玉。

    “几位大人还等什么,不赶快用刑吗?”遗玉却不理她,这下子,就连晋璐安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

    “带出去。”江学林暗松一口气,手一挥,找规矩命道:“褪衣笞背二十。”

    “等等!这恐怕不对吧?”遗玉皱着眉,打了岔。

    长乐暗自冷笑,就知道她是找茬来的,冲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高盼云便没好气道:

    “这是律则上订的刑法,她们犯了私谋害公的罪责,减刑当笞二十,还有什么不对的吗,魏王妃是不是存心捣乱来的?”

    遗玉哈哈一笑,忽地变作冷脸,一手指着史莲晋璐安等人,严词厉色道:

    “私谋害公?你们莫不是忘了这个‘公众’里还有一位皇室的公主!嗯?平阳公主差点就被刺死,她们分明是涉及了谋伤皇室的大罪,笞刑二十?你们开什么玩笑,按律,便是流放两千里也算轻的,换成棍杖,至少也要罚上八十大棍,才能抵罪。”

    八十大棍,那不是要打死人吗?!

    高盼云被她说的目瞪口呆,四下哗然,那群穿着囚衣的女子瑟瑟一抖,就连哭都忘记,史莲大骇,失声道:

    “魏王妃,我等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加害我们!”

    “史莲姐姐,别说了。”晋璐安心中也是凄然,却不信遗玉真要害她们,拉住冲动的史莲,不叫她乱说话。

    “史小姐严重了,”遗玉不大高兴地攒起眉毛,“长乐公主同几位大人都在这里,我仅是提个意见,到底怎么罚,还是要他们做主,公主殿下,江大人,就请两位赶快拿个主意吧。”

    拿什么鬼主意!被遗玉一脚皮球踢过来,江学林心中暗骂,要笞刑,你魏王妃不愿意,要不罚,长乐公主不愿意,要真杖刑,这十一个人里能有几个顶过去的,果真打死了人,那几家还能像现在这样忍就有鬼了!谁来承担这个后果!

    “公、公主?”江学林可不愿拦这个黑锅,支吾看着长乐,等她定夺,打定了主意,若是长乐要他拿主意,他就是拼着这官不做了,也不干!

    长乐也是知道这个道理,她敢过来问刑,便是算准了涉案的几家底线,预备借此立威,叫这京中有眼睛的都瞧一瞧,她无双社不是能惹的地方,然却没有想过要弄死这群人,毕竟死了人,便是彻底同几家结了仇,这并不是她愿意见的,饶是她不将她们放在眼里,也要投鼠忌器一番。

    原来她是打的这个主意,好一招以进为退!

    眼中冷光连闪,长乐并非是容易冲动的人,片刻犹豫,眯眼看着遗玉,道:

    “我原本想着从轻处理她们,既然魏王妃要杖刑,那便打吧。”

    “公主此言差矣,这杖刑是律文上说的,公主身为皇室正统,既拿了刑律来问刑,便要按律刑事,岂是旁人一语能改之,说到底,魏王妃是没权利干涉这件事的,公主您看着办吧。”

    裴翠云一开口,便是四两拨千斤,又将担子甩了回去,她身为国公夫人,尊贵不如,在这里确是比长乐长上一辈,适才被遗玉找来掠场子,不求能势压长乐,但求一句话的分量,也是做个见证,免得日后叫人瞎传了话去。

    话说到这里,史莲也转过弯来,晋璐安更是明白遗玉画外之音,道她果然是救她们来的,激动地抹了抹眼泪,看清楚那同长乐对立的人影,心中出奇地安定下来,低声去哄几个呜咽的女子,一双双手拉紧,相互传去安慰。

    “既是如此,那便交由大理寺处理吧。”眉心跳动,不好同裴翠云扯脸,长乐一挥袖,松了口。

    江学林赶忙道:“启禀公主,下官也拿不了主意,不如就先将她们关押回去,等待上司定夺。”

    “依你。”

    呼!墨莹文社的女子们长出一口气,高高悬起的心落了回去,几双感激的眼睛同时落在遗玉身上,又有些心酸,谁能料,逢此大难,前来搭救的,却不是家中长辈,而是一个见面几回的外人?

    这究竟是可悲,还是可喜?

    “公主,这怎么能行?”刘诗琪忿忿出声,就这么放过她们,不是白来一趟么!

    “公主?”无双社的其他人也不乐意。

    长乐抬了抬手,便将这片质疑声压过去,威望可见一番,她侧头打量着遗玉,低声道:

    “不过是缓上几日,姑母身体每况愈下,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便是父皇也不会轻饶她们,咱们且等着吧。”

    嘶!听见这话,那十几颗刚才落回去的心又吊了起来!是啊,逃了眼下一关,以后又该怎么办?

    看着她们灰暗下的脸孔,遗玉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忽听外面阵仗,扭过头去,就见衙门前再起骚动,人群两分,又有来人!

    “见过公主殿下,程夫人,魏王妃。”

    伴着几名侍卫,这才来的女子四十来岁年纪,确是少有人不认得,平阳公主身边头一号的女官,薛侍人!

    遗玉暗喜,道了一声来得正好,这便客气道:“不知薛侍人前来,是传了公主什么锦令吗?”

    长乐神情微变,眼皮刚是一跳,便见那薛侍人掏出一块玉牌,道:“回王妃的话,正是主人派了我来,宣一件事。”

    便是有千般疑惑,在场的众人也只能低下头,恭声道:“听公主教训。”

    “前宫中遇险,主人救驾有功,圣上曾允一事,主人听闻宴上献礼的墨莹文社众女被押牢狱,心有不忍,几日思量,觉其有过,然念其一心孝敬,已差人到宫中求情,现派我来知会,便是免得你们先用了刑罚,各位大人,想必还未曾用刑吧?”

    什么!平阳公主要在皇上面前替她们求情!

    “下官不敢,尚未用刑!”事态如此转变,既不用得罪上司,又不用得罪长乐公主同魏王妃,江学林差点就笑出声来。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有三公主求情,咱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刚才还苦巴巴的一群女子,都是欢喜地叫了起来,拉着手跳着抱着,一扫阴云,高兴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相比较下,长乐一行人的脸色便不那么好看了,一反先前看好戏的模样,银牙暗咬,有的还纳闷小声道:

    “这怎么可能,三公主怎会替这群倒霉的求情?”

    遗玉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弯起眼睛,笑着瞅了冷眼看来的长乐,一脸敬佩,语带双关道:“公主殿下海量,当是我朝女子表率,名列巾帼,当之无愧。”

    这是在讥讽她没有胸襟么!长乐怒从中来,却不好此时发作,深深看了遗玉一眼,扭头离去:

    “我们走。”

    无双社的一干女子,将目光从那群欢天喜地的女囚身上收回,个个挥袖,愤然离去。

    薛侍人传过了平阳的话,走近遗玉几步,低头一礼,轻声道:“魏王妃移步昭华府,主人有请。”

    遗玉点头,拉着裴翠云的手道了谢,又看一眼还在喜中不自拔的墨莹文社众人,摇头笑了笑,也不同她们道别,便跟着昭华府的人走了。

    片刻后,回过神来,还是晋璐安发现遗玉不见了人影。

    “咦?魏王妃呢?”

    “王妃哪去了,咱们还没谢过她呢!”

    四下张望不见了人影,史莲见到与遗玉同来的裴翠云还没走,正了正强调,礼声道:“程夫人,不知魏王妃何在?”

    瞅着这群模样狼狈的女子,裴翠云心念一转,冷笑道:“亏你们还记得有这么个人。”

    这一句话说的众女面色尴尬,她们刚才的确是得意忘形了,晋璐安歉声道:“是我等方才失态,程夫人见笑了,王妃已走了吗?”

    “哼,替你们求了这么天大个人情,不去一趟昭华府怎么说得过去。”

    众女茫然,不知她话中含义,什么求情,为何魏王妃要去见平阳公主?

    “你们莫不是以为,没人在跟前说情,公主大病未愈,当真会想起你们来吗?”裴翠云冷笑连连,扶了扶鬓角,便也拎着裙摆走了,留下这群女子去品她话里味道。

    史莲同晋璐安最先回过味儿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敬服,而那史莲,更是羞中带一丝愧色,想起之前怀疑,狠狠咬了下嘴唇,眼神一定,似是终于拿准了什么主意。

    ***

    遗玉还是在昨天那间卧房,见到了气色不佳,然却精神不错的平阳。

    “过来坐。”提也不提大理寺那头的事故,平阳冲遗玉招了招手,全没有昨日有外人在时的那份生疏。

    “公主,”遗玉听话地走到床边,侧坐在脚踏的软垫上,抬头仔细看了平阳印堂上的红痕,她早上才温习过,不管从哪里看,都像是书上所讲的“命悬一线”。

    “你让那送信的下人传话,说我府中藏奸,是么?”

    遗玉并没直接回答,反问道:“您这额上红痕,是什么时候出的?”

    平阳道:“是有半个月了,起初只有一点,我当是癣病,太医看过无恙,便用脂粉遮盖,花钿遮挡。”

    “那便是了,您额上这抹红痕,是中了一种惨有‘混香根’的毒物,此毒需要长期食服才会见效,等这道红痕长到天灵处,便是命危时,是谓‘命悬一线’。”

    “命悬一线,”平阳细嚼了这四个字,面色平静如常,直叫遗玉心中敬佩,然下面听她说出一句话来,却是脸色几经变幻:

    “这倒同昨晚吴王带来那位异士说的一样,如此,应该就是我府里人做的。”

    吴王府的异士,能识奇毒,是那大书楼二十八条命案的元凶吗!?

第二一四章 意外之喜

    遗玉回到王府,已是下午,听门房说李泰还没出门,便一路心里打鼓回了翡翠院。

    “王妃回来了。”守院门的一双侍女打远见着桥上人影,一个上前去接,一个小跑回里面报了,正在院子里浇花的平彤赶紧放下洒子,走到院门口刚巧迎上人。

    “主子可回来了。”

    “王爷呢?”

    见遗玉心事重重的样子,平彤也不知她事情办的如何,指着正房道:“正在屋里歇着。”

    李泰可没睡午觉的习惯,必是知她上哪去了。

    自知是不顾他叮嘱做了什么好事,遗玉心里打鼓,便退了前后下人,独个儿回房。

    屋里没点香,床上侧卧着个人影,半搭着帐子,背对着外头,被子没盖一条,他身上穿的还是早上出门时的那件,连常服都没换下,遗玉一瞧这背影,便知不妙,张嘴要来词儿,却被抢了先。

    “回来了?”李泰翻了个身,曲着半条腿,上半身遮在纱帐子里,看不大清楚神色,可就那一双眼睛绿的格外明显,遗玉被看着,路上想了几遍的说辞,一下便全忘完了,张了张嘴,干干应上一句:

    “呃,嗯,回来了。”

    “去了大理寺?”

    “昂。”她心虚地扯着披风带子,小步挪到衣架跟前。

    “求了姑母么?”

    “不...是。”是不啊,还是是啊,话都说不利索,真想打嘴!

    勉强集中了注意力,遗玉清着嗓子续道,“我让人送了信给公主,提了提史小姐、晋小姐她们,又去了一趟昭华府,我、我——”

    “我怎么说的?”

    李泰一句话便让遗玉脸又垮下,什么解释都成了掩饰,磨磨蹭蹭抚平披风上的褶子,小声道:“这件事是我没听你的,可那节骨眼上,岂容得想这么多?我同墨莹文社的那群人交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眼睁睁瞧她们毁在这上头,一时冲动,就...”

    李泰“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地开口:

    “所以你便刚好趁了这件事,欠下姑母人情,再名正言顺地去管昭华府的闲事,这般一石二鸟,倒成了迫不得已的模样——你是要蒙谁?”

    “啪嗒”一声,手里的披风落在地上,本以为能瞒上一段,却被他一点儿不差地说中心思,遗玉“唰”地涨红了脸,扭头瞪着李泰,嘴里“你、你”了半天,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成了。

    李泰见她这傻乎乎的样子,心气儿顿时顺了不少,但一想到这小东西竟然为了一群外人,转着脑筋弯来糊弄自己,便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饶她。

    “月前新收罗一批魏晋字画,本想带你到芙蓉园住几日,赏赏趣,你既不得闲,便送进宫里去吧。”

    “啊?”遗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惊一乍,急忙道:“先别送啊,看都没看过呢。”

    “你要忙着管闲事,哪有工夫看,”李泰瞥她一眼,撩开那半边纱帐,伸手去倒茶。

    遗玉这会儿又有了眼色,赶紧上前去“伺候”。

    “哪有啊,我行李都让人收拾妥了,咱们下午出门也不迟啊,是不是?”

    明知他是故意气自己,她还得呵呵赔着笑脸说话,想到芙蓉园里有那些个物件儿等着自己,心里便像是猫爪一样,差点把正事都忘在脑后。

    不接她话,李泰端着杯子,往里面挪了挪,让出一小片儿空位,遗玉刚就着床边坐下,他一条手臂便从后面绕了过来,在她小腰上轻轻松松环了个圈,拉到他胸前倚着,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她侧系的腰带,害她不自在地并拢了垂在床畔的两条小腿,总觉得他这动作带点儿威胁的意思。

    半晌没听他出声,遗玉心里哀怨了,想着回避问题不是个办法,便硬着头皮问道:

    “你、你是不是生气啦?”

    这纯属是废话,李泰就没搭理。

    冷了场,遗玉懊丧地揉了揉耳垂,道:

    “我就是怕你不高兴,才瞒哄你,虽说使了点小心眼,可说话是不假,墨莹文社这‘闲事’,我肯定得管,道义也好,利益也好,真叫长乐把她们打趴下了,我打哪再找这么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呐?至于平阳公主,一是有我娘亲的情分在,二来我刚回京那会儿她也帮过我大忙,岂能眼睁睁瞧她身处险境,别说我有些把握能给她解毒,便是没有把握也要试上一试,我...我做事,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她偷偷瞟了李泰一眼,见他闭目养神的姿态,扁着嘴,抓住他在腰间乱动的手指,郁闷道:

    “我都想好了,我虽师承姚不治,又同红庄牵连,但多半是自学,就算皇上手里有红庄的人,也不定能探出什么,我知道你是担心我,那我小心点,不叫人抓着把柄便是......你倒是说句话啊,别生我气嘛,啊?”

    她放软了声音,摇了摇他的手掌,李泰一睁眼,便见她水汪汪像是小狗乞怜的眼神,心头一软,明知她许是故意撒娇,却也不舍再逗她,抬手在她软乎乎的下巴上捏了捏。

    养这么个东西,有趣是有趣,就是太让人操心,你一个不去管她,她便能折腾出好些叫人头疼的花样来。

    “以后有话照实同我说。”

    “嗯!”似是得了特赦,遗玉愁眉一展,喜笑颜开,不管心里怎么打的小九九,嘴上是高声应了。

    李泰是极喜欢见她高兴的小模样,正要将她拉过来亲一亲,她却突然叫了一声:

    “啊,对了!”

    遗玉一把将李泰还没伸到她脖子后面的手掌拉住,摇晃着低叫道:“吴王昨晚带了人去给公主诊断,那人也识得混香草,我想着是不是就是大书楼使毒的那个凶手。”

    闻言,李泰面色一整,将她从平阳那里打听来的话仔细问了一遍,夫妻俩同是以为,这幕后给李恪献毒的,八成就是涉嫌大书楼凶案的那个毒士。

    “坏了,”遗玉眉间起了一座小山,拍着李泰手,正色道:“叫这么一个凶人去给公主解毒,我怎么就那么膈应呢,你瞧,这事想不管都不成,真叫吴王得了手,不定有什么鬼主意在后面等着,殿下啊,咱们合计合计,这可不算是‘闲事’了吧?”

    比起她的担忧,李泰却是眨眼的工夫,便拿定了主意,毒,得解,人,要抓。

    ***

    夫妻两个商量罢,当天下午照旧搬到了芙蓉园的芳林苑里小住。

    遗玉中午见到平阳时,并没把话说死,只含糊说认得那“命悬一线”的征兆,又给平阳诊断了一番,说是这毒症罕见,要回去参考书籍,旁敲侧击地打听了李恪请的那位“大夫”,好在平阳心里惦记着料理府里给她下毒的奸人,也没多想。

    遗玉说的是大实话,平阳中的毒的确稀罕,除了额头上那道红痕,半点不见别的异相,无从下手,便不得知是什么毒,她在书房窝了两日,也没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干着急没办法,只能每天往昭华府上跑,等那下毒的人被平阳找出来,再做打算。

    另一头,李泰加派了探子在李恪经常出没的地方,连同昭华府,可自打遗玉那天去后,李恪便再没上平阳那过,连带着那名毒师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边诸事不顺,十八日刺客一案,刑部和大理寺的审讯却已落幕,有平阳求情,大理寺关押的那群女子,在三天后便被放了出来。

    隔天上午,遗玉方从昭华府回到芙蓉园,进了屋,茶没喝上两口,便有管事的来报:

    “启禀王妃,早晨陆陆续续有好几家送礼到王府,卢总管派小的送了名帖和礼单来,问您怎么处置。”

    遗玉挑了眉,正琢磨着李泰最近又做了什么好事,翻了那厚厚一叠名帖一瞧,愣住——

    刘徳威,唐俭,史名山,戴磬,晋启德,周敬安......

    好么!上至正三品户部尚书唐俭,从三品大理寺卿刘徳威,下至正五品的御史中丞史名山,国子博士晋启德,正六品的朝议郎戴磬,足有一十五张帖子,各门各府,礼单丰厚不说,关键是那上头纳礼的人,不是魏王爷,而是她魏王妃!

    老实说,遗玉真真吓了一跳,这些人里,除了晋启德同她有些渊源,其他十几位朝臣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忽地正儿八经递名帖,送了大礼来,真让她蒙了一下,但紧接着,她便想明白这礼从何来!

    “呵...哈哈,原是这样,原是这样啊!”遗玉捏着礼单,舒展了眉头几声大笑,心中畅快!

    她就说么,虎毒不食子,哪有不护犊子的长辈,墨莹文社那些女子,非是家里没人管,而是碍着平阳被刺了一匕,碍着宴上历险的百来家子,这事不好管,更不能管,一个不小心就是把人得罪光了。

    这才忍着耐着,将她们“冷处理”,岂料长乐横插一杠,打坏了他们算盘,不定怎么恼呢!

    这么一来,她这个“强出头”管闲事的,反倒是叫他们统统承了一份人情!

    想想看,虽说她那天只护了十一个人,可这十一个人,有父家有母家,还有的有夫家,七七八八加起来,竟是叫她无意间,建了一条人脉出来!

    这真是意外之喜啊!

    “告诉卢东,礼品都收库,再挑些东西出来回礼。”遗玉笑着眼,得意洋洋地将礼单同名帖拿在手里,转身去书房回帖,已迫不及待等李泰下朝回来,向他献宝了。

    哼,谁说管闲事不好的?

    (感谢小含的和氏璧大礼,感谢亲们的小兔子小月饼,中秋快乐,合家团圆!天气说冷就冷了,记得添衣服哟!)

第二一五章 又宿在外头了

    日子就在各种麻烦事中周转,转眼进了十一月,气温骤降,芳林苑地下埋有成条的地龙,层层叠叠的帷幔一放,从卧房直通书房的一条路上都是暖洋洋的,住在芙蓉园里是极舒服。

    夜里,厅里燃着八盏云鹤飞仙灯,遗玉坐在围屏下头的虎皮毯上翻账,宽大的袖袍里仅套了两件单衣,乌黑的发鬓被簪梳整齐地别在耳后,膝上盖着一张棕红的软皮毛毯子,平卉跪坐在她脚边,将一根一根整齐码在木匣里的金丝炭拿小火钳捡出来,一会儿往炉子里添一根,时不时抬头看看遗玉被热气薰的白里透红的侧脸,出一会儿神。

    “几时了?”

    “刚过亥时。”平卉手一抖,火钳搓出些火星子,差点溅在手背上。

    遗玉没看见她小动作,又翻了两页账,将笔放下,盯着鹤灯看了一阵,摸了摸热乎乎的脖子,正要问李泰回了没,张了嘴又想起,傍晚吃饭时候,阿生是叫人来代过话,李泰今晚宿在外头。

    外头...

    两人成亲半年,李泰几乎从不在外留宿,便是赴宴晚归也会派人送信,就像今天这样,遗玉自诩对他放心,便也不去多问,因此这一连三天他晚上都宿在外头,她竟不得知,这个“外头”,是哪里。

    平阳府上内奸还没揪出来,李泰的生辰近了,她又要往平阳府上跑,又要准备生辰宴,最近是忙得焦头烂额,就连墨莹文社的人几次送信过来,都抽不出空去正事见一见。

    因此,李泰这第三晚不归,她才觉出些怪来,他有这么忙吗,是歇在文学馆了吧,还是——

    四哥在京中有座别院,那院子里养的一群姬妾,不管是良家还是官奴,通通都有苏兰的影子,他每隔一阵子便会到那里坐坐,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查。

    长孙夕的话陡然在脑海里蹿了一圈,这念头刚一起,便被遗玉一挥手掌打散了,暗啐自己一口,真是忙昏头了,这明摆地挑拨,她要是信,就白长脑子了。

    李泰每天晌午都回来同她吃饭,真要有个偷腥的苗头,她还能看不出一点儿来?

    摇头笑自己乱想,遗玉合上账簿,端过喝剩的半盏甜汤,吩咐道:

    “去准备就寝吧。”

    “是。”

    平卉赶忙叫了别的侍女来弄炉子,自个儿带人去铺床,将水帕巾盂都准备妥,侍候了遗玉梳洗睡下,又叮嘱平云和平霞两个守帐,才匆匆回房去看平彤。

    芳林苑的地火头几日烧的过旺,平彤在屋里待了两天,大早晨去园子里剪花枝时吹了风,一冷一热,便病着了,遗玉亲自开了张方子,撵她到后院休养,放话在那里,人没好便不叫她到跟前服侍。

    “姐,你怎么还没睡,这还病着呢,做什么活呀。”平卉见平彤枕在床边缝补,膝上放着老大个针线筐子,手里捏着一条袖子边角,不满地上前去抢。

    “哪那么娇气,都好的差不多了,白天睡夜里睡,总要找点事做。”平彤拍开她手,将那件快缝好的衣衫抽走,挽了线头,边叠起收纳,边问道:

    “主子歇了?”

    “刚睡下,”平卉就在床边坐下,揪着左袖口,讷讷道:“姐,你说王爷这几天不在文学馆,到底瞒着主子宿哪儿了?”

    “嘘!”平彤一丢针线,去捂她嘴,低喝道:“这话可不许在主子跟前乱说。”

    当贴身丫鬟的,自要凡事为主人着想,王妃是个不上心的,王爷外宿问都不多问一句,她们这当下人的不好多嘴,可也不会放着不管,前天晚上平彤便私自借着送宵夜的由头,到文学馆去逛了一圈,结果是打听到李泰那两天压根就没到文学馆去,更别提宿在那了。

    “唔唔...知...了。”

    见平卉不住地眨眼睛示意自己晓得,平彤才把手拿开,将折好的衣裳放进针线筐里,递给她:“去收进柜子里,别整天乱想。”

    “哦...”平卉端着筐子走开两步,大概是心里不服气,憋不住话,扭头小声道:“你说王爷会不会是又上永平坊去啦?”

    平彤脸色唰地拉下,好像是听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两眼一瞪,吓得平卉倒退两步,就见她咬着牙压低了声音,冲她骂道:

    “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到头了么!这话要叫主子听见,我就打死你!”

    说着话,抓了手边的藤枕狠狠摔过去,平卉没躲开,被那枕头砸了下肩膀,疼地一下两眼冒了水花,愣是不敢哭出来,捂着嘴哆哆嗦嗦地往墙边退了。

    “我...姐,我再不敢乱说了...”

    平彤叹了口气,想着叫她长个记性,便也没去安慰,看着摔在地上的枕头,眼神恍惚,不知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寒噤,听着平卉细碎的哭声,将发胀的脑袋埋进膝里。

    ***

    昨晚没睡好,遗玉第二天却醒的很早,睡眠质量不好的她,屋里有一点响动都足以把她弄醒。

    一睁眼就看见李泰,她还有点儿迷糊,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小手,揉了揉眼睛,浓着嗓子问道:

    “怎么回来了?”

    “换身朝服。”李泰就坐在床边,拨了拨她睡乱的头发。

    遗玉注意到他身上崭新的云纹紫衫,想是刚换上的,咕哝了一声,伸手抱住他腰,就往他怀里钻,也不管是不是会弄皱他衣裳。

    “昨晚睡在文学馆了?”

    “嗯。”

    “晌午回来吃饭么。”

    “今天不回了。”

    李泰手指带些外面空气的冰凉,一根根穿进她发里,贴着她发热的头皮轻轻摩擦,舒服地她又把眼睛闭上,哼哼道:

    “怎么最近这么忙,我都快见不着你人了。”

    “二期的文稿送进宫,父皇满意,前日在朝上赞过,加派钱两,预备广发到各地方书院学馆供人参阅,命我加紧修撰进程。”

    听到李泰这解释,遗玉眼皮动了动,埋在他腰间深吸了一口气,是沐浴后的清香。

    “那你何时能抽空出来,初九是你生辰,宴客的单子你都还没过目呢。”

    “不打紧,你看着办便是。”李泰漫不经心地梳理着她的细软的头发,外面他已见亮,说是要上朝去,他却不急着走的样子。

    精心准备了好多天,换他一句“不打紧”,遗玉胸口一堵,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你...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我送你。”

    “随便吧。”

    废了好大劲才没在他腰上掐下去,遗玉磨了磨牙,往后退开身子,一裹被子,闭着眼睛推了推他:

    “知道了,不是要上朝么,快走吧,莫去迟了皇上罚你站宫门。”

    发丝从指间流泻而过,发尾轻刷过指尖,李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垂下眼睛,起身放下那半边刚才被他掀起的帘账,背着手出了卧房。

    门一响,遗玉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掠了掠头发,睡红的脸上尽是烦恼。

    “你这胆小鬼,不就问一问么,怕什么啊,真要是做了亏心事,也是他怕才对啊...”

    ***

    早上本是要到昭华府,平阳却先派人送了信来,说有府务要处理,要她今日不必过府。

    遗玉心里剔透,一猜便知,八成是那给平阳下毒的内奸找着了,眼见识毒有望,遗玉心情稍好,想了想行程,择日不如撞日,便支了几个下人持了她的手贴,到墨莹文社去请人,打算尽快将这一件心事了却。

    结果是出奇的顺利,派出人去不到半个时辰,便陆陆续续有人来到,除了三个还在国子监念书的,那天遗玉在大理寺护下,八个人一个不落,还多一个封雅婷。

    开始是没免得了一场谢,几个年纪小的,说到感动处,又落泪,被遗玉温言哄了几句,看她的眼神愈发崇敬了。

    接下来,没叫遗玉废上半句口舌,史莲同晋璐安这几个掌事的,便主动提求了她来当家,做墨莹文社的东主。言辞里,是生怕遗玉不肯接这个烂摊子,不但反过来许她好处,还表示了各种配合。

    想是遗玉平日工夫做到家,就连史莲这个心眼不少的,都没怀疑遗玉是早就将墨莹文社当成囊中之物,绕了一大圈子等她们服帖,自己送上门来。

    “明人不说暗话,经过这一事,想你们也清楚了,若要在这京里寻一片自由地方,是多不容易,独身一人总不比姐妹们在一起,同患难,同享福,说的轻松,做的难,然你们若要交给我经管,让我做主,我别的暂时不好说大,只一件,你们在场听的可做个见证——凡是社里的姐妹,有难求助,我有能帮的,绝不说二话。”

    遗玉正身直背,目光真诚,俨然是端端正正许了个大诺在前,边上众女,大理寺那一回相助,哪个不晓得她仗义,心头一热,纷纷附和道:

    “王妃以诚相待,若是做了墨莹东主,社里姐妹自是唯您马首是瞻。”

    遗玉神色一软,心里满意她们识趣,但还是和气道:“这话说的客气了。”

    史莲同晋璐安使了个颜色,后者趁机问道:“珏姐姐,那、那你是不是答应了?”

    遗玉弯眼一笑,点头道:“等明日,你们便把社里档册送来吧。”

    闻言,众女大喜,晋璐安更是笑没了眼,当即蹦了起来,拉着唐妙原地转了两圈,嘻嘻哈哈笑着。

    遗玉看着这一群女子,目光沉静,心中踏实,也是高兴的很,做这魏王妃半年,总算是掌握到了头一张自己的牌。

第二一六章喜欢不喜欢

    自从这三年前芙蓉园被赐给李泰后,外人便鲜少得机会到园中游览,说完了正事,遗玉见墨莹文社的人蠢蠢欲动,便主动带了她们去北苑赏花。

    园子里芙蓉开的正好,红粉紫白,大片大片的花瓣累成朵朵的娇艳,能叫人看痴了去,遗玉见她们喜欢地挪不开眼,便很识趣地让待女取了花剪,叫她们挑选来摘,带回去赏玩用。这可高兴坏了众女,纷纷含羞向遗玉道了谢,舀到花剪在手里,全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这枝黄蕊的素雅,正衬去兰,嘻嘻,我帮你剪。”

    “好,就从这里剪吧,啊呀,慢点慢点,别伤到了旁边那株紫蕊。”

    遗玉陪同在一旁跟她们逛了半办园子,见她们谨慎的挑选,一人至多选上两支便退到一旁,流连不舍地瞧着花丛,不再上前,免不了出声笑道:“又不是金打的银造的,喜欢便多选几枝带回去。”“那可使不得,”晋璐安连忙摆手道。

    见遗玉不解,封雅婷眼羡地看着这满园的花朵兴叹,冲身在福中不知神福的遗玉解释道:“王妃不知,入冬时节,漂亮的簪花难寻,新鲜的花卉,有个头的,市面上最便宜也要十两银子一枝,像开成这样好的芙蓉,更是连见都没见,何谈卖了,也就是芙蓉园和宫廷里养有一些而已。”

    宫里的都是都仅着妃嫔摘取,原本前些年这芙蓉园里的花还会定量赏赐下去,可是赐给李泰之后,便只能叫人隔着一座雁影桥眼馋了。

    想也是,李泰那两年离京在外,哪有工夫管这等俗物,即便有人惦记着这些鲜花,总不好打魏王园子的主意,李泰治下极严,整座园子里的下人花匠,没一个敢偷出去乱卖的。因此少了这么一处花供,一到入冬,京里能带上大朵花卉的夫人小姐,十里也没个一二,东西不在贵宜,关键是稀罕,带出去不光是个好看,脸上更有光彩。

    “即是如此,那便要多摘几枝了,花开堪折,放在那里,等到他们寂寞凋零,又怎比得人赏识,至少枯萎时,还有一人怜。”遗玉手指轻轻抚摸着丛中一朵雪香,语藏玄机。

    “花开堪折得一人怜。”

    几女默默低语,凭遗玉一句话,似是看开了什么,再瞧那些花朵,眼神不禁柔和起来,冲遗玉道了谢,各自又去选了几枝剪下。

    遗玉吩咐了平云带了几名小侍好又去别处挑拣了十多枝,用匣子装好,临走时,给晋璐安带上,叫她转送给墨莹文社其他没来的几位夫人小姐。

    “王爷生辰将至,我最近挪不开身,这社里事务我还需盘算一番,等到月中,再约见你们,介时将社里的姐妹都聚在一处,我刚好认一认人。”

    “这个自然,等我回去转告姐妹们,想必知道王妃您应了,大家定是欢喜”史莲点头道。“王妃不必远送,我们这便回去了。”

    一路说笑,遗玉将她们送到园中西畔,目送她们走远,才折身回芳林苑,平卉跟随在身后,主动请罪道:“主子,这件事是奴婢没想周到,这园子里的花,用不用往几位公主和夫人那里送一送?”遗玉手里端着那朵雪香,嗅了嗅花气,摇头道:“不用。”

    送花固然能得一份人缘,但得花之人,又有几个能惜这份缘,倒不如让它清高一些,才能长久一些。

    第二天一早,遗玉便接到平阳邀请贴,到昭华府去了一趟,一回芙蓉园,便写了长长一份药单,派人回魏王府去取药。

    午膳用过,她便钻进了临时装成的药房,直到傍晚,都没再出来。

    遗玉将两小勺贝齿粉仔细倒进钵里,递给平卉去舂,自己则去查看几只盛有汤水的碗里银针颜色,一边在药方上记录,对身后屋门响动充耳未闻,被对面平卉匆忙起身行礼的动作打断主意,不悦地蹙了下眉,扭头看了眼已走到他身后的李泰,眉头稍展,嘴上似是不经意道:

    “王爷今天晚上怎么舍得回来了?”

    整整四夜外宿,昨天早上到现在更是连人影都不见,若不是还有小厮来送信,她都要当他这个人走丢了。

    李泰不知是否听出她话里带刺儿,一摆手,平卉极识相地退出去,他在遗玉身畔坐下,伸出的手还没落在她肩上,便被她屈起一肘搁开,不等她因她这隐藏抗拒的动作变脸,便听她道:“我身上都是药气,沾上了不好洗,用过晚膳了么,你等我一会儿,咱们同食。”

    说罢,她挑着银针回头冲他一笑,烛光下,温柔细腻的脸庞,半边罩着影纱,眼波里,姁姁致态。

    遗玉固然习惯了李泰的瞳色,然而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还是会有些不自在,喉咙发干,她清了下嗓子,正要开口,他却突然伸手过来,快的让她不能反应,腰背一紧,身子一歪,便被他压在了地毯上,手里的银针掉在地上,听得“嘭”的一声轻响,幸而脑后有他手掌垫着,才没磕到。

    “啊!”

    他身形高出她一头还多,撑在她身上,背着烛光,整张脸都笼在阴影当中,高大又沉重,这紧密不透风的感觉如同被牢狱困住,让她紧张地扭了扭脖子,脑后的手掌抽离,眉心的皱起被他两指慢慢抚平。

    “喜欢长安城吗?”

    这突兀的提问,叫遗玉愣了一下,但嘴比心快,“呃,还好。”

    这繁华的京都,少有人不喜欢吧,可真要正经问她是否喜欢,她又说不上来有哪好喜欢的,倒不如扬州的清丽,朴桑村的淳朴,甚至那遥远的靠山小村,都有它没有的宁静。

    眉心的手指一顿,遗玉不知自己脸上迟疑同不以为然的表情,此刻在李泰眼中一览无馀,就听到头顶的声音冷硬起来:

    “不论喜欢与否,你都要陪我在这里待下去,没有我的准许,你哪里都不能去。”

    觉得他这会儿情绪不大对劲,遗玉不安地将手贴在他胸前,轻声问道:“你你怎么了?”

    李泰不语,异常冰凉的手指沿着她额头滑下,擦着耳边贴在颈侧,轻轻摩挲,惹她一阵战栗,他屈指挑起了她颈上的链子,勾出她掖在衣襟里的那块红玉,两指一捏,便将那银丝掐断,一下抽走,握在手里。

    “这块玉不要再戴。”

    “诶?”遗玉只觉得云里雾里,眼睁睁看他把玉收走,摸着空荡荡的脖子,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为什么不让我戴了?”

    “我不喜欢。”

    泰答的天经地义,面对这蛮横的理由,遗玉竟说不上一句话去反驳,但直觉这会儿最好不要同他唱反调,想着他左右也不会舀了自己的东西丢了,便扯了下嘴角,故作轻松道:

    “不戴便不戴吧,又不是鼻子眼睛,少了也不会盲掉。”

    想必是总算说对一句话,他一吻贴在她额头上,叫她松了口气,又被那温热的嘴唇亲的有些脸红。

    鼻尖,脸颊,下颔,嘴角,伴着细密的浅吻,松垮的衣襟被撩开,几日没有亲近的举动,明知这时辰不妥,她却使不出力来推拒,更何况他是极其耐心地在爱抚。如同安慰她之前的不安,渐渐情动,一双细臂勾环住他脖颈,眯缝着眼睛仔细听他呼吸里躁动,判断这性情冷清的男人难得的热情。

    直起到脚踝被他捏住,蜷起的双腿被分开贴在他紧实的腰侧,她才咬了咬舌尖唤得一分清醒,捏着他肩膀,轻喘道:

    “好、好了,停下,还要用膳呢”

    李泰不理,兀自松了腰带,丢在一旁,三两下扯掉她裙子,露出一双光滑的腿来,去褪她亵裤,遗玉大惊,才知这厮是真要在药房里做这档子事,哪里会肯,一下清醒了大半,偏头躲过他亲吻,一手抓住小裤,面红耳赤地去推他。

    “别、别,你快起来,真是昏了头了。”

    李泰拉扯两下,见她提着裤子不肯松手,眯了眯眼睛,一臂托着她腰臂,膝盖一弯,便将她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呀!”

    身体突然腾空,失重之下,她吓地慌忙去抓他肩膀,两条腿勾紧了他腰侧,一时失守,便听“撕拉”一声,小屁股一凉,便是没了遮掩,被他压着臀背贴向他腰腹,最是直观地感觉到他箭在弦上,她欲哭无泪,又真是恼羞成怒了,半长的指甲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在他背脊上狠抓了一把

    “快放我下来!”

    她可是要生气了。

    “不。”

    被挠了一下,李泰低喘着一口拒绝,头一低便在她香肩上用力吮咬了一口,疼地她“嗷”了一声,便成哭腔。

    “疼别在这儿”

    李泰也是咬过便心疼了,舌头在牙印上轻轻舔了舔,拍了拍她小屁股,一边示意她放松,好让他进去,一边沉着嗓子安抚道:

    “就这里,听话,等下我还要出门。”

    李泰不知道这一句话捅了马蜂窝,没见她脸上五颜六色的精彩,就觉得腰上唯一的一块软肉被狠狠地拧了一圈,耳膜同时一震——

    “你放我下来!”

第二一七章 怪人

    离魏王生辰宴还有三天的时候,遗玉和李泰突然冷战起来,具体表现为,李泰夜不归宿,遗玉不闻不问。

    晚上睡不好,遗玉反而起的更早了,在满屋子侍女“担忧”的目光里,就像平时一样洗漱、穿戴、吃早点,同人说话脸上依旧会带笑,甚至比平时还要温和三分,但看在几个近身的丫鬟眼里,却是无异于暴风雨前的宁静,侍候地愈发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遗玉霉头——昨夜王妃同王爷吵架,嗓门大的她们站在院子里都能听见动静。

    “都下去吧。”

    遗玉一进药房,便将从早起便跟前跟后的几个侍女都撵了出去,少了那几道关切的视线,果然轻松许多,长出了一口气,她并没急着调药,走到窗边,将向阳的两扇窗子拉开,坐下,从袖里掏出刻了一半的木头和小银刀,继续削皮。

    “唰唰唰...”

    过了一会儿,她动作突然停下,扭头望着窗外那片小花园,视线随便落在一簇枝叶上,然后开始走神。

    思绪回到昨晚,她冲李泰嚷了那么一声后,他便将她放下了,一屋子的旖旎被她破坏殆尽,大约是当时她生气的样子面目可憎,扫了李泰兴致,他丢了条毯子在她身上后,便拎着腰带扬长而去了。

    “唔——”背靠着窗棂,遗玉一手捂着额头,喉咙里挤出一个沮丧的音节。

    她这是做什么呢?不就是几句话么,问一问他又不会少一块肉,明明心疑他最近晚上到底去了哪里,介意那个不知道有没有的苏兰姑娘,恼他那个据说是装满姬妾的院子,一看见他便下意识想逃避这些问题,连问都不敢问,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她偏过头,看着不远处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药桌,眼神恍惚,好像看见昨晚自己被他放在地毯上,被他拢好衣裳,又拿毛毯盖在她脑袋上的画面,胸口顿时一紧,面色窘迫地将视线躲开。

    算了,他也没自己想的那么混蛋,多半都是自己小心眼儿了。

    “...好,”那就今天晚上问他吧。”

    握了握拳头,给自己鼓了下劲儿,遗玉小声嘟囔一句,将木头和小刀重新揣进腰里,换了大褂准备将昨天没配好的药做完。

    另一头,内室里,侍女们收拾好床铺,平卉看着地上聚起的一小堆比前几日都要多的木屑,揪起眉毛,在床帐里外检查了两圈,没发现木料被老鼠啃过的痕迹,便收拢起那把木屑,一脸纳闷地到后院去向平彤讨教。

    ***

    平阳被下毒,是公主府的内务,遗玉便不得知到底是哪路人想加害她,只是从平阳那里得了一份现成的毒药,这么一来,即便遗玉不认识这混合起来的毒物叫什么,想要解毒也变得容易许多。

    忙活了两天,配出三单药,不敢盲目下药,为了试探毒性深浅,遗玉挑了半下午,带着药方去探平阳。

    她近来频繁出入昭华府,门房前院见惯了,都是客客气气地请她进门。

    平阳住在暖阁,途径一座花园,遗玉跟在带路的侍人身后,也没闲情赏景,低头边走边想事,是不知前前后后几个侍女正在悄悄打量她穿戴。

    天气转寒,衣服添厚,遗玉嫌长斗篷拖拉,不爱系,衣局那头摸到她这点喜好,便讨巧地在襦裙长衫上缀了各种裘皮装点,乍一看是同绣走花纹无异,又能保暖,襟口袖边拿细线勾上的一圈圈细软裘绒,更是叫人看起来娇贵可爱,她今日穿了一色青狐皮子的襦袄,腰上缠了三圈彩丝的革带,垂着几只狐毛扎的小绒球,还是显得纤细无比,盈盈一握。

    侍女们的眼神一下下偷溜在她腰上,京里其实兴的是丰润的美人,唐又以胸美,但这样难见的纤腰,似柔还韧,说实话确比别处更招人眼,便是同为女人,瞧着也有些莫名地心痒。

    “见过魏王妃。”

    花园里的一条主廊不算窄,但要三五人并排通行还是勉强,迎面打远走过来几个人,遗玉是听见说话声,才抬起头。

    两丈远外,一对侍女矮身低头拜见,其后立着一名身穿披风的怪人,说“他”怪,并非是只“他”穿的厚实,但这大白天的,还是在公主府的花园里,头上戴着双层的黑色纱幂,头脸不见,脖子也被一圈褐貉皮子细细密密围起来,不露半点皮肉在外头,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说“他”怕冷么,偏偏这人站的直溜,不见半点瑟缩,只是身形有些僵硬而已。

    遗玉眼皮抖了抖,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将此人同李恪手下那个不知名的毒师联系上。

    “免礼,这位是?”

    那一对侍女只是犹豫了一下,为遗玉引路的那名侍人便轻斥道:

    “没规矩,没听见王妃问话吗?”

    “奴婢该死。”两人慌忙告罪。

    “回王妃的话,”那侍人转头来同遗玉说道:“这位是府里的客人。”

    那“客人”听她这么说,也不出声,连头都没有动上一动,隔着一层黑纱,看不清脸色,然遗玉却有种被对方盯着的真实感觉,这种感觉,并不舒服。

    “哦。”

    她是什么心思,一看便知这群下人是在给这怪人打掩护,不好泄露对方身份,但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有数,好脾气地笑了笑,冲那人点了下头,摆手让那两个侍女起来,便抬腿从她们让出的过道上走过,经过这怪人身边时候,暗自吸了一口气,辨着味道,挑了下眉毛,擦身而过。

    李泰要擒李恪手里那名毒师,公主府外也有探子,光天化日也不可能随便抓人,遗玉因而不愿打草惊蛇,便就配合她们将“他”当成一个客人。

    “魏王...妃吗?”看着那前簇后拥的女子消失在走廊转角,黑披风的客人自语一声,暗沉的嗓音里有些叫人捉摸不透的颤抖。

    “仇先生,您怎么了?”

    “...我来长安不久,听说这有位魏王妃破过一宗大案,就是刚才那位吧?”

    “正是,仇先生也听说过大书楼的案子?那可是一件奇案,魏王妃是咱们京里有名的才女,是解了刑部都没能破得了的案子呢。”

    两个侍女方才被遗玉解围,心里惦她好,难免多说上两句,但这几日府里整顿,说完她们便觉得多了嘴,任凭那黑披风的客人再问些什么,也都只是答说不知,不肯再多讲了。

    ***

    傍晚,内厅,灯油挑的昏黄适目,银足小案上的菜肴一盘盘冒着热气,一壶烧酒热在炉子上,分明是一副温馨画面,气氛却安静的叫人心里发毛。

    “知道了,你下去用饭吧。”

    “是。”周仁弯腰站在门外,偷偷往厅里瞄了一眼,便见端坐在矮榻上的女主人,低着头执起箸子夹菜,一片冬笋小口地嚼着,只见一片白皙的前额,看不清脸色,这画面让人眼睛发疼,被边上两个丫鬟狠狠瞪过来一眼。

    他心中不由哀嚎一声:

    怎么每回来传话的倒霉事都要他干,这王爷回不回府,和他这当奴才可没有半点关系呀!

    周仁走了,病愈的平彤今天下午便重新上岗,挥手退了几个小侍女,跪坐在遗玉身边,斟了一杯酒:

    “主子,这天冷,喝上一些酒,夜里也好入眠。”

    她这几日虽不能服侍跟前,可也从平卉那里听说,王爷不在,王妃没一晚是睡得安生的,常常是早起进屋伺候,人已醒了坐在床头看书,有一回平卉进屋没有叫门,正赶上王妃起床,偷瞧见她叠了王爷的衣衫收进柜里,就好像是四月里王府出事那一回,平彤只要一想着她夜里要抱着一件衣裳睡觉,便觉得心酸。

    遗玉看着递到面前酒杯,犹豫了那么一下,便接过喝了,温热的酒液入喉,暖了胃,果然舒服了一些,菜吃不下,便干脆倒了酒喝,几杯下肚,便有些醉意,向后靠在软垫上,一手晃着酒杯,目光从几个丫鬟脸上掠过,轻叹一声: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记得你们先前都是有跟过大家户的,想也见过内宅的那些个琐事,我这也算不得什么,王爷确是几日没回来,我的确不痛快,但一个个拿这眼神偷瞄我,倒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可怜人似的。”

    平云和平卉赶忙低头,平霞挠了挠脖子,小声接话道:“主子不可怜。”

    “哦?”

    平霞没瞧见平彤眼色,嘴巴一快,便答道:“吃穿都有,就不叫可怜。”

    平彤狠瞪了她一眼,遗玉却是呵呵笑了,眼神渐渐清透,点头赞道:

    “你说的对。”

    ***

    李泰两年生辰没有宴庆,今年摆在芙蓉园的紫云楼中,皇上都在早朝时候问过,又特别送了几个宫廷的御厨过来帮忙,陆续赏了好些贡品食材到芙蓉园去,好叫其他几名皇子羡嫉了一通。

    平阳生辰时,几名封地之官的皇子都趁机回了京,又因清查刺客一事留了下来,磨磨唧唧进了十一月,却没一个肯走的,这又轮到李泰生辰,更是有借口凑热闹,赖着不走。

    宴贴初八便全部都发了出去,遗玉叮嘱赵川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遗漏,当天的膳食也都提前做了几桌尝味,各项器具,灯饰等等,这些全可以交给下人去办的差事,她都亲自过目了一番。

    初九这天,一大早,园子里便忙活开来,挂灯摆宴,一直到下午,紫云楼里最后一只灯笼挂上,今晚的正主还未见人影。

    于通脚步匆匆地进了紫云楼,连路差点碰倒几个端盘子的侍从,逢人便问,在二楼的香廊下找见了平彤,二话不说,便扯着她袖子往僻静处走,也顾不上人嫌。

    “诶?于大哥,你不是在桥上接人么,怎么跑后头来了?”平彤瞧见他神情,心里有些不妙,便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于通沉着脸看了看左右,才低下头,附耳低语。

    话说完,再瞧平彤脸色,已是难看的要命,两个人干站在那里半晌,她才咬着牙道:“我先过去瞧瞧,你千万莫到主子跟前说。”

第二一八章 娇客

    听过于通传话,平彤将杂事交待给陈曲同平云,带着两个小侍女,端上茶水,去了西边杏园。

    杏园同紫云楼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比起那头热闹,这边里外都是静悄悄的,园子门外仅站着两名侍卫,见平彤要往里走,客气地伸手拦下:

    “平彤姑娘,且留步。”

    平彤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盘,冲两人笑道:“听说王爷回来了,这参茶是将煮好的,王爷晚上要喝不少酒,王妃特意派我送来先让王爷暖暖胃,两位大哥可容我进去一趟?”

    俩侍卫对了个眼色,左边那个对平彤摇头道:“李管事有交待,不许打扰里面,平彤姑娘还是待会儿再来吧。”

    “李管事也回来啦?”平彤一讶,迟疑道,“那我在这里等着就不进去了,麻烦你帮我通传一声,请李管事出来一下可好?”

    两人犹豫一下,还是左边那个点了头,进去通传。过了一会儿,平彤便见阿生同那名侍卫一道出现。

    “是平彤啊。”

    “李大哥,”平彤乖巧地叫了一声,指着路旁树下,“主子有话交待你,我们到那边说。”

    阿生脸色不大自然地看了看平彤,便跟着她去到树下,避开耳目。

    “是王妃让你来传话吗?”

    平彤笑道:“是啊,王妃让我来问问,王爷既然带了娇客回来,怎不干脆住到芳林苑去,憋在这杏园,不是怠慢了么?”

    阿生面色一变,佯怒道:“说什么胡话,哪里来的娇客。”

    平彤也一下子变了脸,冷哼一声,没好气道:

    “李大哥何必同我装糊涂,那么大个活人用马车栽进来,以为走的是偏门就没人见着么,在外面玩的东西都带回家里来了,还要让人装成看不见啊?”

    “咳咳,”阿生被她呛地咳了两声,面色尴尬道:“别乱说话,王爷只是带了一位客人回来。”

    听这话,平彤已是十成确定了于通所言——王爷确实是带了个女人回来!

    心里气愤的要命,她面色不善,口气也变得咄咄逼人:

    “对,是我乱说话。李大哥是王爷跟前的红人,跟着王爷见的都是大世面,别人都不放在眼里。可你好歹用心想一想,你便是不念着王妃对你的好,也想一想王妃是怎么待王爷的。现在可好,王爷都在王妃眼皮子底下带女人回来了,你不劝告也罢,还要帮忙瞒着!你可知王妃这几日忙着给王爷准备生辰,又要紧张着公主府上的事,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上一回,真要被她知晓王爷带了女人回来住,要王妃情何以堪?”

    “唉,你——”

    她眼眶泛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阿生也被她说的有些不是滋味,抬手想去拍拍她肩膀,余光瞧见不远处门洞下立的人影,却是动作一僵。

    平彤没错过他面上异色,顺着他目光转过头,就见着那挂有书香匾额的青石门洞下,立着两个人,那高个子的自然是李泰无疑,他边上另站着一名肩披银灰狐裘的年轻女子,一头素簪,容貌清丽,却是像极了平彤记忆里的一个人。

    “苏、苏...兰姑娘。”平彤瞪圆了眼睛,既惊又愣,结结巴巴地从嘴里念出一个名字。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抿着唇角冲平彤浅浅一笑,拢着鬓角,偏头对李泰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进了园子,留给平彤一个消失的背影。

    “守着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出。”李泰叮嘱守门的侍卫。

    阿生见李泰往园子外头走,忙推了推呆住的平彤,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跟上。

    平彤云里雾里地跟着他们主仆,进了花园,李泰才停了停脚,回头看了平彤一眼:

    “管好嘴巴。”

    落在身上的冰冷目光,让平彤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只能顺从答道:“奴、奴婢晓得。”

    “王妃在哪?”

    “这会儿该在芳林苑梳妆。”

    看了看树林边落下的夕阳,李泰脚步一转,择了通往芳林苑的那条小径。

    平彤咬了咬牙,揣着满腹疑忧,跟了上去,心思反复摇摆,到底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王妃?

    ***

    平卉将一串嵌有十二颗海珍珠的银角链子系在遗玉颈上,对着镜子摆正,又左右检查了一遍,恭声道:“梳好了,请更衣吧。”

    遗玉将手里把玩的小玩意儿装进膝上一只细长的檀香小盒里,放在妆台上,扶着平卉的手站起身,摊开手臂,便有两名小侍女低着头捧着精工细作的广袖对襟长衫,伺候她套在束裙外头。

    这广袖缎衫是衣局特为她今日宴上的,通体的银缎上绣着一朵朵掌心大小的紫芙蓉,领口襟边全是用色泽纯正的紫貂皮毛续上,两条襟带垂坠而下,里面配上一条丁香束腰长裙,既是高贵,又不失典雅。

    平卉一边抚平她皱臂,瞧着静里的人影,由衷赞道:

    “中秋那会儿听人讲文,有描说,银缎紫裘衣,双环飞仙髻,皓齿星眸,赛雪晶肌——主子,这哪是说的月宫嫦娥,分明是赞的您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被比作嫦娥那个寡妇,遗玉可高兴不起来,摇头失笑,弯腰将妆台上的小盒子捡起,收进袖里,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收敛了笑容。

    “再派人去前院问问看王爷是否回来。”

    “是。”

    平卉出去,不大会儿便又折回来,一撩帷幔,嘴里有些慌忙道:“主、主子,王爷来啦。”

    话音刚落,遗玉转过身,便听见脚步声,三两息后,那垂着红流苏的帷幔又被掀开,李泰走了进来。

    “...”

    两人视线撞个正着,相互都是怔了一下,遗玉先低下头,往后退了半步,同平常一样语气道,“回来了啊,先更衣吧,再待会儿就有客人到了。”

    李泰摆了下手,屋里的侍女都听命退下,平卉担忧地看了遗玉一眼,出了屋子,便守在门外头,这么一来,屋里便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个。

    三天没见着面,却仿佛是隔了三个月一样。

    她低着头,犹能察觉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屋里太过安静,叫她连日来所积压的烦躁迅速上升,忍不住先开了口:

    “我先出去待客。”

    说完便匆匆抬头看了一眼路,捡了条离他最远的走,两人错身,她手指将碰到帷帘,便被横在眼前的一条手臂拦了。

    “你在躲我?”李泰声音低沉,仔细听不难发现当中的不悦和不满。

    瞧这恶人先告状!合着几天几夜不回家的人是她不成?

    遗玉压下蹭蹭往上冒的火气,仰头冲他飞快一咧嘴,假笑道:“哪有的事,今日事多,忙得很,阿生在外头没?我叫他进来为你更衣。”

    忍住、忍住,再过半个时辰就开宴了,不能这会儿同他吵,等宴罢再好好同他算账。

    说完她便去推他手臂,推了两下没能将他推开,干脆放弃这头,脚一挪,从他另一边绕过,这回倒没被他伸手拦下,而是直接被他从背后拦腰抱住,左肩上一沉,耳朵一热,便觉得他呼吸凑近,声音贴了上来:

    “说吧,你又闹什么别扭。”

    原来他连她在气什么都不知道,看来这几天几夜不回家在他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个事儿,亏得她每晚为他睡不着,像个傻子一样!

    遗玉侧头躲开他快要贴到耳朵上的声音,浑身僵硬道:“你快放开我,客人马上就来了,弄乱衣裳我还要再收拾一遍。”

    李泰勒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埋头在细长的颈子里蹭了蹭,同他所用薰香一样却又略有不同的清香让他着迷,光滑细腻的皮肤引诱着他的神经,只凭气味便能将他撩拨起来,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喉头一紧,便腻着她的脖子舔吻,一手摸索着向上,欲去褪她肩头的衣料。

    正是情、欲开始失控的时候,手背上突然多了一点凉意,他蓦然回神,停下动作,这才发现怀里的娇躯正轻轻抖瑟着,他连忙将人转过来,强硬地托起她下巴,被她眼角的泪光刺痛了眼睛。

    “怎么了?”他皱眉掩饰无措,不知她为何连平常的亲近都不愿意了。

    “......”

    遗玉难受,不愿开口,她总不能告诉李泰,自己是想起前几天在药房里,他也是像这样,说要就要,完全不看时辰场合,一副等着赶紧完事走人的态度,那感觉像她不是他妻子,而是、是楼里的姑娘。

    “主子,汉王爷同楚王爷到了,正在前楼候您。”阿生的声音隔着两道门传进屋里。

    “让他们等着!”李泰冷声一斥,门外便没了声音。

    遗玉被他这罕见的嗓音惊到,只当他是在恼她,胸口愈发闷痛,推开他的手,扭头拿手指沾了沾眼角的湿气,低声道:

    “我帮你更衣。”

    李泰盯着她闪避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木然收回视线,抿着唇线松开她腰上的大手,由着她逃一样后退开,去衣架上拿取衣物,一语不发地配合她抬手换上紫袍玉带。

    等到坐在铜镜前挽髻时,他才抬起眼从镜里望她,碧眼里掠过一抹歉色,似是莫可奈何。

第二一九章 园中秘

    今日是李泰二十三岁生辰,前来赴宴的客人携亲带眷有三百余,不算文学馆的诸位文士,最次也是要官居六品以上才有与宴资格,但是像长孙无忌和房乔这样的身份,为了避嫌,收到宴贴,也只会派子女或是正室前来应景。

    今晚筵席布置着实精妙,就在紫云楼二楼的宴厅,二百桌满座,桌上吃食,咸甜香酥搭配均匀,酒水香浓,乐声袅袅,放眼望去便是楼外一片璀璨的江景灯火。

    各边各角摆放的火盆薰的人身暖洋洋的,却有春夜的清暖之感。

    皇子们,除了太子未至,就连年幼的十皇子李治都有同城阳一起到场,李元昌同李元嘉虽是李泰长辈,可年纪相仿,也都有赴宴,公主们,长乐抱病缺席,除了远嫁的都来凑热闹。

    遗玉同李泰同座在上席,背后一字摆着十六扇高头四季山水锦屏,殿上随处空悬的八宝玲珑塔灯,映照着这一对夫妻锦衣玉颜,恍若天人,但在这觥筹交错的酒宴上,却隐隐有种置身事外的之感。

    李宽和李恪隔着丈远同李泰聊着《坤元录》书稿一事,遗玉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应对着另一头女宾的攀谈。

    然客人里不尽是善意,也有像吴王妃那样笑里藏刀的,无双社几个绵里藏针的,遗玉同她们打了几圈太极,对方想也知道今天日子,便没太过分,得过且过地安生下去。

    因是李泰生辰,遗玉作为王妃,若是特意发宴贴给未婚的女子容易叫人产生别的误会,今晚便只请了墨莹文社几名已婚的女子,史莲、周云兰同封雅婷都在列,也幸得有她们,面对下面聊的衣裳穿着,遗玉不至于心不在焉到跑神的程度。

    只看见了程夫人,没见到程小凤,遗玉难免失落,自从两人吵架那一回过后,她是能察觉到程小凤在躲她,她也不是没想过主动去找人,但程小凤同齐铮订了亲,婚期就在明年初,她怕程小凤见着她再想起卢智什么,便只能这么耗着。

    卢氏半个月前捎了信回来,韩厉寒毒已清,然卢老夫人身体有恙,两人预留在扬州过年,归期不定。

    今天明明该是个高兴的日子,然同好友疏远,娘亲又身在远方,半个时辰前才同夫君隔了气,遗玉坐在这笑声不绝的宴厅中,只觉得心中烦闷越堆越高,直怀疑起自己做人是不是太不顺?

    好不容易等到酒过三巡,客人们都被请去香廊上凭栏而坐,观看楼下歌舞,趁着众人起身的空当,遗玉寻着机会,开宴到现在,同李泰说了头一句话:

    “稍后还有一席药膳,我去厨房看看,免得他们弄出岔子。”

    “让下人去。”

    “...我想出去透透气。”

    李泰看她一眼,也不应答,举步往香廊下走,遗玉站在原处,正迟疑是跟上他还是下楼去,便见着李泰同杜楚客说了几句话,转过身,竟又朝她走来。

    “走吧。”

    “啊?”见他竟要与她同行,遗玉忙道:“我自己去走走就是,你还是留下陪客人吧。”

    “不用。”

    李泰神情自然地环住她肩膀,将满不情愿的她往楼梯口带。

    此时客人多被楼下灯火歌舞引去目光,少有人注意到这对做东的夫妻同时离席。

    ***

    偌大一座芙蓉园,各个小园之间都隔着花园,两个人从紫云楼慢步到一座小花园里,阿生远远跟在后头,支开路过的侍从下人,因此一路走过来,只听乐声人声渐远,气氛愈静。

    一路无话,走上幽长的花廊,檐下悬挂的一盏盏竹灯将一前一后的两人身影在青石板上缩短,再拉长,分离,再重叠。

    不知是谁先停下脚步,立在悬于小湖上的一截廊下,回头去望天边明月,皎皎的半边,浮着斑驳的银色光影。

    一阵夜风袭来,遗玉缩了下脖子,李泰环在她肩上的手一移,借着宽大的袖子将她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遮住,同时将她身子更贴近他怀里。

    仅是这么一个小动作,便让遗玉鼻子发酸,两手扶在冰凉的栏杆上,尝试用着寻常的语气,问道:

    “你...你这几日好像很忙,日夜不归,是都住在文学馆里吗?”

    “不是。”总算她愿意主动开口同他聊,李泰自然是配合回答。

    遗玉嗓子发紧,“那你晚上都宿在哪里,这几日可有睡好?”

    “嗯,在别院休息。”

    “别院?是在京里的吗,我怎没听你说过,是在哪处?”遗玉听到“别院”两个字,便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个问题明显让李泰犹豫了一下,不好回答,便选择了回避,“是在京里一处僻静地方。”

    是在永平坊的别院吗?

    遗玉张了嘴,差一点就问出口,却因他躲闪的态度,生生憋了回去,十指紧抠着掌下的围栏,因为怕会真地追究出什么,她竟然不敢问!

    将她的异样看在眼里,李泰蹙眉,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左手覆在她手背上,又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低声道:

    “你是介意我这几日不归?我不是派人带了话回来么,最近的确事多,过一段时间松闲再陪你。”

    女人一旦有了怀疑,听什么话都是借口,以前便是他再忙,晚上都会回府休息,遗玉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要紧事,是让李泰必须要晚上住在别院,又需要瞒着她的?

    除非是因为女人。

    长孙夕那天到王府来,虽没在遗玉这里占到半点便宜,可到底是将怀疑的种子种下,李泰的种种反常,在遗玉此刻看来,即便不是因为那位已故的苏兰姑娘,也同她脱不了关系。

    别院,女人,夜不归宿,不明不白地忙碌,隐瞒的回答......这些疑云笼罩在遗玉头顶,李泰的话不但没有安慰她,反而更让她烦躁不安。

    “不用了,你尽管忙你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你整天陪着。”

    李泰又不是聋子,听出她口气发冲,反嚼了一遍他刚才的话,不觉有什么不妥,没等他再去问,打搅的人便来了。

    “主子。”

    阿生立在长廊那头,远远唤了一声,见李泰回头,才快步走过来,看了眼遗玉。

    “我先回去了。”遗玉心烦,又见阿生想要回避她的样子,很是识相地要走,更让她生气的是,李泰不但松了手放她走,还在她背后留话道:

    “去那头等我。”

    谁要等你!你们就在这里说悄悄话吧!

    遗玉暗自冷哼,抄着袖子瞥了眼面色尴尬的阿生,从他身旁经过,扬长而去。

    “何事?”被打搅了两人独处,李泰声音低沉,明显是不高兴的模样。

    阿生赶忙道:“主子,人抓到了,只是有件事比较奇怪。”

    李泰侧过身,“他们审过了?”

    “是,”阿生面露狐疑,“人是在咱们王府附近抓到的,是名女子,口风极硬,容貌又被毁,问不出什么紧要的,是否红庄的人还待定夺,但不知为何,她却固执要见您一面,说有重要的事要对您讲,您看?”

    “人带过来了么?”

    “是,就在御宴宫后关着,您要去看看吗?”

    李泰想了想,点头。

    说完这件事,阿生低下头,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恕属下多嘴,您就这么将那位接到园子里住,似乎不妥,王妃她——”

    “本王自有打算,你让人盯着,莫要节外生枝。”

    阿生知话说到这里,再提无益,便诺诺应了,跟在李泰身后头离去。

    主仆俩不过谈了小半会儿,李泰再往长廊那头找人,已不见了遗玉踪影,因知一凝一华都在暗处跟着她,便也不担心她会在自家园子里出事,便转道,带着阿生往御宴宫后去见那名从李恪手下捕来的毒师。

    殊不知,遗玉并未直接返回紫云楼,而是好巧不巧地往西边逛去了。

    ***

    芙蓉园很大,左右毗邻着院落楼阁,花园一座挨着一座,遗玉在这儿住了半个月,也并未有时间逛完。

    盯着手里没能送出去的锦盒,轻叹一声,她又穿过一座小院子,左顾右盼认路时候,余光瞥见甬道那头一面院墙,忽然觉得有点儿眼熟。

    仔细想了想,有些朦胧的记忆涌上来,诶,这不就是她几年前曾养伤住过的那间院子么?叫什么来着,哦,对——是杏园。

    沿途都有石灯,她又有心事,便不觉独自一人夜游园有什么好怕的,打远就瞧见杏园外头站着两名侍卫把守,那两人也听见脚步声,等她走近门前,才借着灯笼看清楚人脸。

    “属下见过王妃。”

    遗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一脚刚往门离迈,两人便同时伸了手出来挡:

    “王妃留步。”

    遗玉觉出怪来,往黑洞洞的园子里瞧了两眼,挑高眉毛,佯作不悦道:“怎么,这芙蓉园里还有我不能进的地方?”

    便是李泰办公那间书房,她敲敲门也就进去了,半年下来,这还是头一回她在自家园子里走,被人拦住的,不舒服有些,更多是直觉出这里头有问题。

    “属下不敢,王妃恕罪,是王爷交待这园子里不允人进出。”

    遗玉皱眉,愈发觉得有问题,不让人进出,是里面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人见的?

    侍卫是不敢假传李泰的话,遗玉也没有同李泰作对的打算,虽是满腹疑惑,但还是歇了进去瞧瞧的打算,又往里面看了一眼,便转身欲走,恰是时,她走出去七八步,便听见背后隐隐约约响起了一段琴声。

    她蓦然回头,目光穿过门洞,紧紧地落在幽暗的杏园里,是那琴声由来的方向。

第二二零章 杏园夜话

    杏园里突然传出的铮铮琴音让遗玉停步,一转足,折返回来。

    为了李泰生辰,整个园子大清扫过一番,她可以确定,就在今天之前,这杏园里并没藏有个会弹琴的大活人!

    “请王妃留步。”两名侍卫奉命阻拦。

    “谁在里面?”遗玉沉下脸,自有一番威严。

    “这...”两人为难,又不敢哄骗她,便支吾答道,“是王爷的客人。”

    “哦?是什么客人。”

    “属下、属下不知。”

    遗玉没错漏两人闪躲的眼神,道是有鬼,不耐烦地一挥衣袖,“让开。”

    “王妃恕罪,是王爷吩咐——”

    遗玉已没心情听他们废话,拍了两下手掌,将跟在身后的一凝一华叫出来。

    “拉开。“

    “是。”

    这两名侍卫虽是李泰手下死士,却远不如一凝一华武艺来的高强,几招过后便被默契极佳的两姐妹联手擒住,点住穴道丢在墙角。

    吩咐两人在暗处守着,遗玉踏入园中,寻着渐渐密集的琴音,转过石屏,眼中乍现了灯光,园子当中,一株繁枝叶空的桃花树下,坐着一名抱琴女子。

    “铮——”

    四目相接,一声断弦。

    “嘶,”那女子将被琴弦绷到的半截葱指含进口中,侧头打量着走近的遗玉,清亮的眼睛里闪着困惑,随即变成惊讶。

    “可...是魏王、妃?”

    同她的清丽的容貌一般,是属于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那种舒缓,带着一些不确定的疑问。

    遗玉在距她半丈远处停下脚步,反问道:“你是谁?”

    “我?”女子被这一个简单的问题难到,她神情有些茫然,突然苦笑一声,道:

    “一个客人?我也不知我现在到底算是什么。”

    任凭谁知道自己丈夫瞒着她藏了个女人在自家后院,心情都不会好,遗玉亦然,她是顺应情理地将李泰这段时日的反常同眼前的女人联系起来,心中顿时五味陈杂,但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头。

    “哦?那小姐是失忆了吗?”

    “不,没有。”

    “哪怎会不知自己是谁?小姐是从哪里来,姓甚名谁?”

    “我...我不便告诉你我的来处,王妃若不介意,叫我苏兰就好。”

    苏兰!?那个长孙夕口中,让李泰和李承乾争风吃醋,最后投井自尽,香消玉殒的宫女?

    若非是眼前站着个活生生的女人,有形有影,遗玉简直要怀疑自己活见鬼了。

    苏兰看到遗玉瞬间难掩惊讶的模样,狐疑道:“李泰曾同你提起过我么?”

    听她直呼李泰性命,遗玉摇头,半真半假道:“姑娘大名,我从别处略有耳闻,据说苏姑娘曾在宫里服侍过王爷。”

    “哦,我说呢,”苏兰抚额道,“他怎会同你提起我来。”

    这下换成遗玉疑惑了,看她这样子不像是一个曾经死里逃生的人,那就是长孙夕的故事有水分?

    这么推论下去,那位苏兰姑娘没有被太子逼死,所以李泰同李承乾之间的矛盾没有恶化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所以李泰也许并不是没将这苏兰放在心上,所以那天她嘲笑长孙夕的话也根本不成立!

    不管是真是假,这个发现都让遗玉高兴不起来,她不惮以最坏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可事关李泰,她便总免不了患得患失。

    她越心慌,反而越冷静,面沉如水,继续发问:“那可以告诉我,王爷为何接姑娘到芙蓉园来住?”

    苏兰怪怪地看她一眼,摇头,“你现在还是不知道的好。”

    遗玉没错看她脸上的同情,心里不舒服,却不忘抓她话漏,“你说‘现在,那便是说早晚我都会知道,你藏着话,我揣着疑,苏姑娘又何必卖关子,让两个人都不痛快。”

    “呵呵,王妃说话有意思,可我只怕告诉了你,不痛快的人还是你。”

    “姑娘请讲。”

    苏兰将琴张放在一旁,从草席上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遗玉这才注意到,比起自己身材,这位苏姑娘相较纤长,体态适中,五官齐整,实话说,的确是一个美人。

    她脸上挂着一副“是你自己要听的”模样,皱眉道:“李泰要纳我做妾,我不愿,他怕我逃走,便强拘了我在这儿。”

    “......”

    看准了遗玉脸上的错愕,苏兰无奈道,“你看,我就说你不听为好吧。”

    遗玉缓过一口气,停摆的脑子又转起了弯,勉强扯动了嘴角,露出个干笑:“苏姑娘是在与我开玩笑?”

    “事实如此,你信与不信都是这样。”

    “非是我不信,据我所知,王爷应该是不会做这种、这种强抢民女的事。”遗玉神情古怪道。

    苏兰干脆一笑,反手指了指自己,“王妃错了,我可不是民女。”

    遗玉语调微嘲,“那苏姑娘是哪家小姐,可否报上名来?”

    苏兰收敛了笑容,眼神高深莫测起来,“王妃不需要再试探了,我的来处,不是你能知的。”

    遗玉突然笑了,对着她眨了眨眼睛,戏谑道,“你的来处,是指红庄吗?”

    这下错愕的人调换过来,苏兰猛然回头,目瞪口呆道:“他、他连这个都同你说?你竟然知道红庄?”

    遗玉光明正大地点头,“是,我知道。”

    苏兰皱眉,不悦地自语道:“他怎么能同你说这个,不应该啊——他同你说了多少,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很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不如苏姑娘先告诉我,王爷把你弄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他想纳我做妾,我不愿意,便被他扣押起来了。”苏兰答完,便若有所地低下头。

    遗玉板起脸,“苏姑娘,我不想同你说笑。”

    苏兰似是正在思索什么,被遗玉打岔,有点不耐烦道,“我也没同你说笑,既然你知道红庄,那应该知道什么叫族女吧?”

    “你是姚姓族女?”遗玉一句话,连问带答。

    苏兰又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草草点头道,“没错,我娘是姚姓的五脉血亲,我是正统的族女,李泰就是因为这个,才非要纳我做妾。”

    遗玉半信半疑,道:“你是说因为你族女的身份,所以要纳你做妾?不对吧,我听说你早几年便被王爷带进宫中做宫女,他有个意思,为何要拖到现在?”

    从当事人嘴里听说自己的夫君要纳妾,偏人家还不乐意做这个妾,这感觉岂是一个怪字了得。

    苏兰抬头看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两眼突然一亮,竟是坦率地回答她的问题:

    “这里面牵扯到我族辛密,别的我不能同你乱讲,你只需知道李泰当真纳了我做妾,有好处便是。此外我还可以告诉你,李泰曾在红庄待过几年,我便是在他离庄之时,被族中长老隐瞒了身份要求他带在身边到京中历练的,当时说好是两年,我同他在宫里才待了一年,谁知竟被你们那皇帝盯上了,他怀疑我的身份,李泰觉得留着我是个麻烦,便算计了李承乾,把我偷梁换柱送出宫去。”

    “为了掩人耳目,他把我放在别院里又住够了一年,才送我回去交差,因此,他之前是不知我身份,所以没打我主意。此次我离庄进京,本是为办一件事,不想却被李泰寻着以前的记号擒住,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五脉族女的身份,这才要强行纳我做妾。”

    遗玉借着月光同灯笼仔细地观察苏兰神态,见她不像是在说假话,再联系她所知的其他事,仔细一琢磨,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若她没记错,李泰的生母瑾妃,与红庄的头领是姐妹,瑾妃应该也是这什么五脉族女,李家还未夺江山之时,她便是李世民府上一个妾!

    红庄的族女,皇室,皇位......

    遗玉的心怦怦跳如擂鼓,似乎从这些联系中抓到了什么重点,是天大的秘密!

    背脊一凉,她打了激灵,肩上突然多出来的手掌让她猛地抬起头,便对上苏兰一双凌厉的眼睛:

    “你应该也不愿见李泰纳新人进府吧,你我都是聪明人,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不愿跟他,但若当真成了他的女人,就必会同你争。我身份特殊,他不会怠慢我,而你就不一样了,我听说你娘家落魄,兄长又不成材,男人心多变,朝欢夕厌,真有那么一天,你定会后悔的,所以——”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变,充满了诚挚和期待:“你帮我逃出去吧,这也是在帮你自己,好吗?”

    一半是威胁,一半是诱惑,遗玉脑袋发蒙,完全跟不上趟儿,当她还在怀疑李泰行踪时候,他已是偷偷弄了个女人住进后院,当她还没吃几口酸醋时候,这女人却要她帮忙逃走!

    苏兰见她摇摆不定,抓着她肩膀,急声道:

    “王妃,你要想想清楚,我的人正在长安四处找我,夜长梦多,李泰若没耐心等我松口,一旦他强占了我的身子,我便是走也走不掉了!”

    遗玉闭了闭眼睛,心念转动,片刻间,已是有了决定,她握住苏兰握在肩头的双手,拉开,后退一步,盯着她,轻声道:

    “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苏兰欢喜地又去抓住她手握住,激动地摇了摇:

    “事不宜迟,李泰大概是怕节外生枝,你既能进到这里,他必是没多派人手看管我,听说今日是他生辰,他脱不开身顾我,你这便掩送我出去吧,这里是芙蓉园对吧,你掩护我到雁影桥外,我便有法子离开,让他再找不到我!王妃,你若真放我离开,我定再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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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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