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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一章 因缘巧合

    第一八一章因缘巧合

    行程中多捎带了两个人,对遗玉和李泰来说,也没什么特别,下午夫妻两个在车里架了棋盘对弈,就拿遗玉那半场互换棋子的赖皮法子,也同李泰下了个旗鼓相当,到了晚上,几乎是把那对主仆给忘在脑后,直到晚上投宿时候,被李泰抱下车子,看见她们人,才又想起这回事来。

    遗玉趴在李泰肩头,露出个扣着冒兜的脑袋,从他背后看着刚下马车,小跑跟上来的两人被一凝一华横拦在几步外。

    “夫人。”宋心慈也没继续往上赶,就地朝遗玉行了个礼,抬起头,面露感激之色。

    酒楼外面挂着两盏通明的灯笼,这点距离足够遗玉把人看清楚,而不是昨晚那几眼模糊样子。

    宋心慈身形瘦长,南方女子吃水好,样貌很是水灵,鹅蛋脸,柳叶眉,只是眉心一抹忧色,让人显得憔悴几分,从眼神看,应该是个颇有主见的女子,可不像是会因为父母之命就不远千里去寻亲的人,就不知到底是如何从南地波折到北方,又非要赖着他们自救了。

    “宋小姐不必多礼。”李泰脚步没停,遗玉也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话,便被直接抱上了楼,周仁在前头带路,日落前他快马一步到这镇上打点住宿,比昨晚省事许多,至少不需要遗玉和李泰在楼下等他们打扫。

    吃罢晚饭,遗玉便叫了今日和宋心慈她们同车的平霞过来问话,知道宋心慈并没有向她打听他们来历等等,又叮嘱了平霞告诉其他几个,不要多嘴,虽然同是往扬州城去,但遗玉并不打算提前就让两个外人知道他们行程,只叫她们当做往南方去便是。

    夜里,主仆两个住在这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中,简陋的客房里,躺在一张床上说话。

    “小姐,您看没看出他们是什么来头?”丫鬟喜鹊翻了个身,侧对着她家小姐,好奇地小声问道。

    “应是京中官宦人家,”宋心慈猜测,“你看他们穿戴虽然简单,可吃住那般讲究,下人奴仆也很懂规矩,必定不是小户。”

    “官家?有舅老爷的官大吗?”

    “喜鹊”宋心慈轻斥一声,一反温和,扭过头,神情严厉地对着说错话的丫鬟低责,“出门前我怎么提醒你的?”

    “小、小姐,您别生气,奴婢知错了,”喜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结结巴巴认错。

    宋心慈沉默半晌,才有些无奈地开口道,“我瞧这唐夫人家中护卫有拳脚在身,又像是高官门第子孙,这才厚颜冒险与他们同行,想着能护送我们一程,若能侥幸逃回扬州,再另想办法救爹,喜儿,这一趟回去是又入虎口,九死一生,这唐夫人家也算是个好去处,你且乖巧懂事些,这些日子我找法子寻了夫人欢心,介时再求她收留你,也好过跟我一同遇险,你定要好好收着那——”

    “小姐不要,奴婢知错了,奴婢不再乱说话,小姐别丢下我,”喜鹊慌慌张张地祈求,打断了她的话,眼睛里已是冒了泪出来。

    “嘘,莫哭,莫叫人听见。”宋心慈也坐起身,楼主她肩膀轻拍,声音也有些哽咽,毕竟是两个女子独身在外,心中怯弱又向谁诉。

    “呜呜,小姐,这时候若是虎大哥在就好了,他武艺高强,又对小姐您一片痴心,必不会像表少爷那样丢下我们不管,呜呜。”

    从喜鹊口中蹦出个陌生男人名字,直叫宋心慈的脸庞被窗缝溜进的月光照出几分凄凉,她目光恍恍,未几,竟是落下一行清泪,伸手搂紧了丫鬟,埋头在她肩上,喃喃涩声道:

    “是我对不住他”

    宋心慈有意接近遗玉,可是这一路上,却寻不到半点机会,别说搭上话,这一去三五日,就在担惊后面追兵中度过,每日停车投宿,也就是能望见个抱人的高高背影,就连个人脸都没再见过。

    她们两个涉世未深的女子,又怎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那天夜里两人谈话,是有大半都落进隔壁一凝耳中,第二天一早就在遗玉李泰那里禀报了一回。

    李泰不是善人,遗玉有善心不假,可也不会不要钱似的乱用,因为他们后头还跟着一群禁军,到陈州之前找些事给他们做也好,追撵宋心慈主仆的人其实第二天就赶上来,那群人也是活该倒霉,扮作劫道者想要隐瞒动向,却被北衙禁军当成训练有素的劫匪通通打杀了。

    至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遗玉并不关心,之所以继续带着她们上路,多是因为顾念宋心慈还有一颗孝心,她心中惦念着找到卢老夫人和周夫人问个清楚,哪有多余的心思去好奇人家家务事,更何况对方多少还有点祸水东引,拉着他们挡灾的意思。

    于是日子就在宋心慈喜鹊两人担惊受怕,遗玉和李泰下棋看书边带观风赏景中,去了小半个月,到了陈州地界,北衙禁军退去,遗**上药用最后一张方子用完,一行人马改乘水路。

    清晨,江边,一高一低两座大船停靠在岸边,来来往往的侍从将马车上的一口口箱子搬上其中一座船上,连同车马。

    周仁站在码头边上,正同在陈州接应的别院管事说话,李泰和遗玉早早就上了另一座船。

    昨晚上他们是在别院休息的,是这路上睡得最好的一觉,这大热的天,总算不用再往腿上捂药,遗玉上了船,心情极好,这船舱分作上下两层,李泰正在楼下接见两个当地的下属,平卉平霞正在里屋收拾东西,她便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掀了小半道竹帘起来,看着江水岸头,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夫人,您在里面吗?”

    遗玉听见宋心慈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扭头看一眼挂着垂花小帘的舱门上隐约两道人影,边想这两人是怎么绕过楼下守备的一凝一华,边出声道:

    “宋小姐有何事?”

    “是我看这船上放有琴张,又见您府上侍从正在收拾行礼,夫人若是无聊,可允我入内,弹琴一曲恭您赏鉴?”

    凉了她们半个月,见一见也无妨,遗玉整理了两下衣裳,便道,“宋小姐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帘子撩起,宋心慈低着头,喜鹊抱着琴走在后面,略显拘谨地站在遗玉对面,行了个礼。

    “坐吧。”

    听见声音,主仆两人才好抬头,那两晚都没怎么看清楚人,这一眼望去,就见十字花小窗边上侧倚着一抹葱绿影儿,藕碧的裙角,蜷着腿儿,一张含笑芙蓉面,瓜子儿脸,睛墨点,菱唇抹香,雪腮绕鬓,懒妆淑韵,实打实一个娇贵的美人样儿,纵是在多产美女的南方水乡生长了十几个年头,这样白皙的女子,也是鲜见。

    主仆两人各自呆了一呆,还是宋心慈先回神来,拉着丫鬟后退两步,又对遗玉行了个谢礼,在琴案后落座。

    琴是好琴,宋心慈一摸琴弦便知好赖,暗暗又存惊诧,她在楼下抱这琴上来,只当寻常摆设,原本还想借调音同遗玉搭话,哪晓得这琴弦一根根都在调上,显然早就被人整好,精到这等细处,唐夫人一家,到底什么来头?

    曲是好曲,遗玉挥手示意从里面走出来一脸不悦的平卉端茶倒水,瞧着外面平静的江水和岸上勤快的人影,试图将这隐有几分凄凉的琴声当做背景,没能成功,便转而端了茶来喝,让平霞进去找了卷书来看。

    这一曲弹了一盏茶时长,遗玉正翻到书中一趣处,看的津津有味,琴声落下也不自知,还是宋心慈出声问话:

    “心慈技浅,让夫人见笑了。”

    遗玉放下书,抬头看她一眼,又落书上,翻了一页,平声道,“何须自谦,曲中有情,是我不能意会罢了,送你一程已是看在咱们有缘的份上,但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再多的,恕我难助。”

    两三句话被说破那点小心思,宋心慈面色一僵,知道对方并非空有一副好心肠的等闲女子,紧咬了嘴唇,勒出一排齿痕来,随即起身,对着遗玉拜下。

    “是小女污纳,恩将仇引,连日未有追兵前来,应为府上护卫打发,想必夫人已知是我之祸,如此还肯帮我退去贼人,小女无以为谢,已是羞无颜对,但这里,还是有个不情之请,要与夫人说。”

    遗玉看着窗外喝茶,不急答话,平卉早忍不住,不悦道:

    “宋小姐的不情之请还真够多的,既是无颜以对,又在这里说什么,我家夫人原是好心帮你,你却不顾我们安危,为避祸,就给我们引灾,你究竟是何居心”

    “你——”

    宋心慈一把掐住欲同平卉争辩的喜鹊,埋头诚恳道:

    “恕心慈直言,夫人高门强卫,追赶我的那些宵小既然能为之所退,而夫人至今才与我明说,由此可见,对方必不能敌,实不相瞒,我此次回扬州,已是做好赴死准备,只求同父亲母亲一起。可怜我这婢女,从小与我长大,情同姐妹,求夫人看在一场相识的份上,就算是积德修福,在我离去之后,收下喜鹊,为粗为使,但凭夫人使唤,只求一个温饱,若有来世,心慈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夫人恩情。”

    这番话看似有理有据,有情可原的说完,因此先前被骗一回,十分敏感的平卉已然气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你这么说,我家夫人要是不帮你,那还损了阴德不成?哪有你这样的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宋心慈死死抓住冲动的喜鹊手腕,低头“嘭”的一声磕在地上,似是没有听见平卉指责,“求夫人相助。”

    面对此景,平卉同喜鹊大眼瞪着小眼,互不相让,遗玉一手托腮,看着起风的江水上嶙峋波光,轻声道:

    “渡江之后,你们便下船吧,一场相逢,你我缘尽于此。”

    宋心慈似是料到遗玉这种态度,并未有多惊慌,她仰起头看着遗玉,一手抬起,飞快地摘下了髻上斜飞的簪子,闪着光的尖头对准脖颈。

    “夫人若是不允,心慈只好死在这里,一了百了。”

    “小姐,您做什么”喜鹊慌忙伸手,却被宋心慈一手推开,倒在地上,只能惊恐地望着她,生怕她冲动,不敢上前。

    平卉被她吓了一跳,侧身护在遗玉身前,正要高声喊人,却被遗玉一手拨开,同宋心慈目光对上,不难从这江南女子眼中看到坚毅之色。

    “你觉得我应该在乎你死活吗?”

    “只求心慈死后,夫人夜晚能够安眠。”

    好一个狠毒的威胁,是叫她夜不能寐?

    “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又有几分胆识,”遗玉点头道,“换一种情况,我会欣赏你也不一定,”说着话,她坐直了身子,向前微微倾身,眼梢忽而翘起一抹诮色,“可你当真是威胁错了人。”

    宋心慈被她盯着,只觉得方才还文文气气的女子,不过是变了一个眼神,便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她握簪的手指禁不住颤了颤,就是这时,又听她轻声一唤,眨眼的工夫,眼前人影一闪,手腕刺痛,她便被压着脖子按在了地上,“叮当”一声脆响,手中簪刺不翼而飞,接着便是喜鹊的尖叫。

    “一凝,拿下。”

    “小姐”

    木制的地板有几分潮湿,贴在脸上很是冰,却不及宋心慈听见头顶冷冰冰的语调来的寒凉。

    “主子,是杀是废?”

    “捆了手脚丢进江里,是生是灭看她造化。”

    那晚在客栈中,不经意间碰上一双好奇的眼睛,宋心慈自以为,人能双眼能辨善恶,可她到底看走了眼,拥有那样一双漂亮眼睛的女子,竟会有这样一副硬心肠。

    这一步,是她走错,爹娘,女儿不孝。

    “是。”

    遗玉一声话落,一凝毫不犹豫地从腰后扯下绳子,去捆宋心慈手脚。喜鹊一脸惨白地扑上去,却被她轻轻一拂向后摔倒,她重新爬起来,惶恐地面向遗玉,哪里有方才半点硬气,砰砰磕着头,哭喊道:

    “求求您,夫人,求求您别杀我家小姐,求求您”

    平卉连同两个从屋里跑出来的侍女大气不敢吭上一声,遗玉枕着手背,依旧看着窗外,待她磕了七八下,那头一凝已经扛着人打算找个僻静地方去丢,才挥了手,道:

    “回来,先放下。”

    一凝听话转头,把早已瘫软的人放下,一探宋心慈鼻息,禀道,“主子,她昏过去了。”

    喜鹊哭哭啼啼地扑上去,小姐小姐地喊着,遗玉被她叫的心烦,转过头,冷声道:“带你家小姐下船去吧,等她醒了就告诉她,不要拿自己的命去要挟别人,那不值一文钱。”

    “多谢夫人。”喜鹊垂着头,不敢露出恨色,对遗玉又磕了磕,使了蛮力将宋心慈从地上架起来,摇摇晃晃地出了船舱。

    “主子,您喝茶。”平卉怯怯倒了杯茶递到遗玉手里,是被她刚才样子吓到。

    “一凝,你跑一趟,”遗玉接过茶,润了润喉咙,“跟着她们上岸,看她们找到地方落脚再回来。”

    凝转身离开,走到门前,余光跃入一抹青色,她弯腰去捡起那物事,想是刚才那两人所掉,就捏在手里,打算等下出门丢了,却听后头一声问:

    “凝姐姐,你拿的什么?”平彤挪着脚尖跟着一凝走到门前,见她捡了东西,下意识开口。

    “一个荷囊。”一凝想了想,将东西递给她,掀起帘子出门。

    平卉拿在手里翻看两下,突然扭头,对着遗玉愤声道,“亏我还可怜她们,这两个小贼,还偷咱们东西。”

    遗玉转着手中茶杯,懒懒睁开眼,“又怎么啦?”

    平卉咚咚走上前,将那荷囊捧到遗玉面前,“您瞧,这不是主子您的针线么,是什么时候丢的,让她们摸了去。”

    遗玉皱眉看去,一手去接,口中道,“我没——”

    “乒乓”一声,手中茶杯摔落,从裙子上滚在地面,遗玉手指略有些哆嗦地将这青面荷囊翻了个儿,见到里面纹路,囊底一个小字,猛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

    “这是她们掉的?”

    “主子,您怎么啦?”平卉急忙掏出帕子去擦她裙子。

    “快、快去,一华,快去追一凝,让她把那两个人带回来,”遗玉扭头冲着门外失声喊道,一巴掌拍在窗栏上,眼底泛红。

    “快去”

    “是”一华高高应了一声,便没了人影。

    平卉和屋里另外两个侍女看着神情激动的遗玉,面面相觑,正当犹豫要不要上前劝时,竹帘一卷,李泰从门外走进来。

    “怎么了?”

    遗玉怔怔抬起头,眼角泛着水光,她举起拿不平稳的那只青面荷囊,对着李泰,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

    我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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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二章 牵扯

    “是是我二哥。”

    “都下去。”

    李泰看着遗玉举止无措的模样,挥手退了屋内几名婢女,走到窗边将她抱起,回了内室。

    遗玉还沉浸在因为发现卢俊线索的震惊中,由着李泰解掉她被茶水打湿的裙子,安置在床上,盖了条薄被在她身上,又倒了杯还带温热的茶水塞进她手中。

    等她喝了茶,平复一些,李泰才坐在床边,将此次南行的目的之一,如实以告。

    “此行本就是为追卢俊踪迹。”

    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无故失踪之人,无疑很难,李泰的手下布在全国四十八州,一百六十一县,势虽雏形,可能力不容小觑,尤其是探报,上办酒家乐馆,下至贩夫走卒,间有典铺、茶馆、驿站,花了两年时间从卢俊离京时留下的那一点讯息,一丝丝追查到现在,总算不再是捕风捉影。

    今年初,扬州一家当铺,曾经典下一块黄雅虎玉璧,经查证,正是旧时怀国公府所有物,又叫当时人追忆,典当之人的确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书信送到长安,已经四月,李泰下令寻人,将京中事务妥当,带了遗玉下到南方。

    从李泰口中听闻卢俊消息,遗玉反而平静下来,“你是说,我大哥现就在扬州城?”

    “人还没找到,但典的是活当,应不会远走。”

    “这怎么可能,”遗玉眉头皱起一个川字,“我二哥若是在扬州城,难道没同祖母联系?他是知道卢家在扬州又产业的呀,即便扬州城再大,也不可能没半点风闻。”

    李泰摇头,“扬州卢府并无动静。”

    “那会不会是错了,是别人偷了我祖父家东西去当?”

    “你手上荷囊,又是何来。”李泰一语戳破她的假设,若是一件东西同扬州有牵系还好,两件那就不光是巧合了。

    遗玉哑然,脑袋有些发蒙,她一直以为卢俊是因为什么不可抗的因素,才迟迟不归,可现在看来,这当中另有隐情。

    “这是临别前,我亲手做给二哥的,”她低头摩挲着那棱角略有磨损的荷囊,语调复杂,“他不会轻易给人,可这荷囊又在宋小姐她们身上,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人回来,一问即可。”李泰目色渐暗,实话说,他甚是不喜遗玉因旁人所扰,但又明白她将亲情看的太重,一牵扯到同她母兄有关的事就会轻易炸毛,想要哄过来,也只能一点一点顺着毛捋。

    遗玉并未察觉李泰异样,兀自沉浸在思索当中。

    宋心慈再次醒来,是在已经启程顺江而下的大船上,柔软的凉褥,薄薄的丝被,清雅的薰香,睁眼是半透明的纱帐,耳边浅浅的雨声,这几乎让她以为,过去一场劫难,是在梦中,可接下来一声叫唤,便将她又打回了现实。

    “宋姑娘醒了,快去禀报夫人”

    夫人、娘亲?不,是唐夫人

    脑海里跃然而上一双凌厉又带着嘲讽的桃花眸,直叫宋心慈一下清醒过来,惊慌地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

    “小姐,您可醒啦。”喜鹊从外头跑进来,放下水盆,快步扑到床前。

    任由喜鹊拉着她抹眼泪,宋心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咱们怎么又回来了?”

    “奴婢也不知道,小姐被那女卫弄晕过去,奴婢带着您下了船,还没出码头就被撵上,领了回来。”

    “我昏迷了多久。”她看着半掩的窗子,天色昏暗,难辨时辰。

    “这都傍晚了,小姐,您饿吗?奴婢给您弄吃的去。”

    论如何,先要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再作打算。

    江外面下着小雨,遗玉就坐在宋心慈床对面一张碧昙花矮座椅上,看着跪坐在床脚,垂着头一副任由她处置的宋心慈,屋里静有好大一会儿,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遗玉更是提也没提那青面荷囊的事。

    “夫人,多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愿收留心慈。”宋心慈到底不如遗玉心境,率先忍不住,开口打破这寂静,屋里的下人都被支了出去,只有白天一掌把她拍在地上一凝立在遗玉身侧。

    “宋姑娘,”遗玉直接改口,没再唤她什么小姐,语调不如白天绝情,可也冷硬,“我只问你一遍,你最好是老实回答,我可保你平安折返,你当知我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若是叫我发现你半点谎话,我先将你那丫鬟丢进江里去喂鱼,这江中亡魂千百,想必不介意多你一个作伴。”

    “心慈不敢,夫人放心。”宋心慈身形轻颤,语调诚挚,这是遗玉发现这名年纪尚浅的女子第二个特点,识时务。

    “将你身世详说一遍与我。”

    “是,”宋心慈组织了语言,尽量压住再见遗玉时候心底腾起的那层畏意,“小女宋晴媛,乳名心慈,今年十六,淮南人士,家在扬州城,父亲是越王府中亲事帐,从五品副典军,宋恩孝。”

    贞观十年,李世民曾大封诸子,八皇子越王李贞,就被赐了扬州都督,都督一职乃是地方军政最高指挥,时皇子王爵年过十六才能之官赴任,之前遥领,事务概由王府长史负责,并不是哪个皇子都像李泰这么受圣宠,年过二十还被特许留在京城开府,又建文学馆,允他招揽在天子眼皮底下招揽势力的。

    三月宫里击鞠那回,遗玉见过越王,一个十五方到的少年,还在宫中别居,他母妃燕妃,甚至没在那场运动宴会上出席。这宋心慈的父亲是扬州城越王府的副典军,从五品的地方职官,也算是当地一门高户了,但是放到京城,是比从六品的文散官都不如。

    “那日与你主仆同行之人,我听他虽说京话,但也有南地口音,他确实是你母亲舅家在关内的表兄么?”

    话说到这里,宋心慈怎不知遗玉早就戳破她哄骗平卉的谎话,面色稍有尴尬,低声道:

    “是心慈欺瞒,还请夫人勿罪,那人的确是我表兄,不过他家亦是淮南人士,并非是我要寻那娘舅家人。”

    “你二人有婚约在身?”遗玉问话,毫无章法,似是全凭好奇,宋心慈犹豫片刻,苦声答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遗玉目光微闪,继续道,“你主仆二人因何离乡?又因何折返。”

    早晨一场变故,已让宋心慈在遗玉胆怯,面对她循循问话,一步一步加深,到了最后,不需要什么套话的伎俩,宋心慈便前前后后交待了一遍。

    等到遗玉离开,她回过神来,一场琢磨,才迟钝地想起,遗玉这样派人把她又找回来,定有所图,可若是再来一回,她也未必有借此要挟和欺骗遗玉的勇气。

    窗边,遗玉坐在李泰对面,正同他讲述从宋心慈那里推断得来的消息:

    “淮南盐盗猖獗,然当地不治,有官盗相护的隐情,每年流失大笔钱盐,宋恩孝为了立功,私下查访,最后查到了他顶头上司,越王府现任长史胡季泰的头上,准备放手,却被胡季泰反咬一口,诬陷他以典军之职,通兵勾贼,上书到了京城,胡季泰被罢黜收押的旨令一下,胡季泰便迫不及待地将人关了起来。”

    “并非是他不想杀人灭口,可是宋恩孝不知从哪里偷到几封他同淮南最大盐枭帮派书信,还有一册私人账簿,为了绝后患,他便先行关押,加以逼问,岂料宋恩孝长女竟带着那些证物逃脱,欲到河东寻找表舅一家求助。”

    遗玉喝了些茶水润喉,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小雨不歇,“前任荆州大都督,武任,正是宋恩孝之妻裴氏表亲,武任已故,现由长子武元庆当家,他不愿因一远亲开罪胡季泰,就将宋小姐撵走,告知她上京亦是死路一条,后来胡季泰追兵赶上,主仆两人接连遇险,仆从死伤,知关内更有胡季泰人手把关,就准备折返回乡,恰时绕道躲藏遇见了我们。”

    武任,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可是他的大名武士貜,却在遗玉耳中如雷贯耳,如此近闻一位女皇的亲生父亲,足够让遗玉心惊,这叫她想起一直刻意忽略的,现在还不知在宫中那个角落蓄势待发的则天女皇,武氏。

    “因何不问那荷囊来由。”李泰听见这等官盗相互之事,果然如遗玉所想般淡漠,他连甚至多问一个字的兴趣都没有,想到越王李贞在久经官场的李泰眼里不过还是一个牙没长齐的孩童,遗玉也就释然。

    “此女聪狡,我担心她能猜出什么,会对我二哥不利,毕竟眼下可以肯定,她同我二哥有过接触,而且关系不浅,”关于卢俊的消息,经过一日思量,遗玉已是淡定许多,“等到了扬州,找到人再说。”

    在还没有摸清楚对方之前就先漏了底,大多数时候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行为。

    李泰对她如此冷静的反应,还是很满意的,曲腿下榻,一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在遗玉的惊诧中,薄唇贴近她耳边,温热的鼻息骚动着她的耳廓:

    “夜雨江景别致,可愿共赏。”

    遗玉纵是没什么赏景的心思,也被他勾起了几分兴致,抬手环住他脖子,轻声笑道,“莫要让我淋了雨便是。”

    (今天有空要修修大纲,今天先一小更,亲们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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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三章 江南

    第一八三章江南

    宋心慈昏睡的时候,一凝就将那只荷囊又不动声色地丢到她们床上,暗地里观察主仆两人的态度,像遗玉禀报,果然宋心慈发现那只荷囊离身后,脸色大变,一副惊慌又失魂落魄的模样,后来在床上找到,又放回身上,别的什么讯息并没透漏。

    这个发现好让遗玉烦闷了两日,私心上,她是不希望自家二哥同这样一个精明又过于自私的女人有什么过密的牵系,但现在看来,这种几率是越来越大。

    好在李泰这些天有意无意地提起了镇魂丸的进度,遗玉才收回心,让人在卧室隔间整理了一间临时的药房,每天调调药水,捏捏药丸,就没空多想别的。

    一晃又是七八日过去,坐船坐的头晕犯难时候,总算准备要靠岸。

    半下午,船是直接在扬州城西外的小弯停靠,遗玉正穿着一件自作的白大褂在楼上将新炼出来的两种丹药装瓶,平霞抱着衣裳,平卉捧着梳簪在一旁,忍不住催道:

    “主子,等落脚了再弄不迟,先更衣吧。”

    “急什么。”不慌不忙地塞进药瓶,又拿早上现熬好的浆糊把标签贴在瓶身上,提笔在一卷小册上唰唰几笔落下号,放进已装有十几只瓶子的药匣里,这才起身让侍女们服侍穿戴。

    此时南方流行穿半臂,就是衣裳里面穿件紧身的窄袖,外头套一件袖长及手肘、衣长及腰的短外衣,有对襟的,也有翻领的,还有套头的,样式很多。

    平卉挑配穿戴很有一套,一番收拾下来,直将遗玉打扮成一朵水灵灵的南湖碧莲,若是不开口,只当是扬州城里哪家又新娶了窈窕佳人。

    遗玉对着镜子照照,将头上那支垂絮同心步摇去掉,换上一支仿真的金蕊吐丝花钿,满意地看着镜中人多了几丝北地的贵气,庄重许多。

    平卉在一旁偷偷吐了舌头,暗道别人家夫人小姐巴不得往小里扮,只自己家主子,恨不得在脸上划出两道皱纹来显长几岁。

    刚刚收拾妥当,李泰便从外面进来,目光落在遗玉今日倍显得腰身的装扮上,紧了紧,遗玉被他瞧得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自知半臂是显得人身段玲巧,轻咳两声,指着案上匣子道:

    “几张方子我都推出来,没什么副效,对症我已一一写下,你找人试药吧。”

    “嗯,”李泰走过来,欲去抱她,被她按住手臂扭腰躲过,低头小声道,“我让人扶着走好了。”

    李泰微微掀起了眉毛,不由分说弯腰将她夹了起来,在她惊呼声中,接过平卉极有眼色递上的披风把人从背后裹住,大步下船去,遗玉不敢乱动,又见后头两个丫鬟低头偷笑,红了脸,捶了捶他后背,也就乖乖伏在他肩上。

    那头宋心慈主仆两个已经下船,就在岸上等候,望见船上有人下来,便抬头去瞧,这会儿天色尚明,两人眼神也没毛病,一眼瞧见那抱着个“包袱”的男人身影,便知是唐老爷夫妇,再一眼瞧了,立刻是被李泰那张皮相晃了眼睛,直到人从她们身边走过,还是怔怔的。

    倒不是她们不济,确是李泰这京城头号美男子的封名不掺半点水分,还有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珠子,即便翡翠院里日常服侍的下人,往往见到他还有些心慌肉跳的,更别提这两个在南方多见文秀公子的小姑娘了。

    宋心慈还好,回过神来,忙拉着满脸通红的喜鹊低头跟上,心中更是将这对夫妇身份给猜了个遍,原只遗玉一个出色的也就罢了,现下一对璧人,怎么看都像是书文上写的段子。

    好在未免被当地的探子瞧见,主仆两个都覆了一层面纱在脸上,不然是要失态,她俩还算是好的,岸边停靠有马车,李泰抱着遗玉坐上之前,那些脚夫过客,少有不直愣愣地目送着他们上车去。

    宋心慈和喜鹊被一凝领着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去了别处安置,按着遗玉意思,并未和他们同行,主仆两个到现在,也知晓遗玉他们此行目的同样是扬州,不由不暗道一声巧了,却不知这是好运还是坏运。

    马车上,遗玉伸手在李泰脸上比划了一下,摇头道,“你那面具呢,要不还是戴上吧。”

    李泰摇头,非是行走江湖,他并没遮掩的习惯,且他们这趟行踪还算隐蔽,扬州未必有人会接到消息他来,隔着窗子吩咐了周仁将药匣交给李太医,车夫便直接驾着马车朝城里走,也不等候还在案边卸货的一干侍从。

    扬州城比长安城小上一圈,六十坊市格局,不比京中那宽街敞道的气派繁华,但胜在南方楼院搭盖别具一格,小桥流水随处可见的秀气,空气也是顶好的。

    遗玉放下一层薄薄的纱窗,瞧着街边风景,她跟着李泰,也到过西南不少地方,看坤元录稿件中南地风貌,早就对南方水乡心驰向往,如今身在其中,才能体会这座在后来争得文人骚客无数的城市,是怎样一番清新韵雅的气质。

    卢府座居在城东,卢老爷子的保密功夫十分到家,这么多年过去,也没人知晓这从商起家的一户人,同朝中有什么牵连,甚至同范阳卢姓也无亲旧,这许就叫做大隐隐于市吧。

    因抵达日期不定,在来之前的书信上,遗玉有特别说过不用人来接,驾车的车夫是当地人,早就摸清楚卢家去处,小半个时辰后,绕绕弯弯地停在了卢府门外。

    这条街地处偏静,没多少行人来往,遗玉被李泰抱着下了车,还没迷过东西南北来,就听见背后一声似惊还喜的叫唤:

    “是、是小姐同姑爷么?”

    遗玉扭过头,在古色古香的院门口,四五个下人里,见着一张熟脸,只道是京中怀国公府里的一位总管,一时想不起来他姓名,便冲他笑了笑,道:

    “是我。”

    “小姐,姑、姑爷,”那中年人拘谨地冲李泰躬了身,周仁已经下马上前打点,没过多大会儿,院子里头便又跑出来四五个家丁,一通问好,并不知道遗玉李泰真正身份,只跟着叫了姑爷小姐。

    “祖母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吗?”遗玉被李泰抱进门,一边同那认出他们的管家卢贺说话,一边朝院子里面张望。

    宅子不大,前院是比魏王府的宴客厅还窄些,屋檐墙壁偶有剥落,地面石砖上生出小片的青苔,院中栽着几簇绿油油的芭蕉,骨相玲珑,无风自凉,一进到这宅里,便让人心神宁和起来。

    “好,老夫人不晓得您几日才来,天天早起都要在前厅里等上一会儿,午饭罢,刚刚回内院休息,小的已叫人去请了,”卢贺小步走在前头引路,把他们带进二道门里一间倒座的抱厦花厅,看见李泰一路将遗玉抱到椅子上坐下,并不多嘴乱问。

    才有丫鬟进门端茶送水,遗玉来不及多打量这屋里摆设,就听见门外拐杖点地的声音,伴着一声轻唤,抬头就见到被两名丫鬟搀扶进来的卢老夫人,半头花白,慈目未张,干净净的长衫褶裙,几处银细点髻,一只手拄着花椒木拐杖,一只手向前探来。

    “玉儿来了么?”

    遗玉也不知是怎地,见这老人,忽地心酸起来,几幅画面从脑中一闪而过,想起她在卢老爷子病床前点教,想起入葬前夜她独坐窗前的模样,红着眼睛起身迎了上去,平卉连忙上前搀扶,可她腿脚异样,还是落入屋中各人眼里。

    “祖母,玉儿在这儿。”遗玉伸出手,轻倚在她肩上,涩生生唤道。

    “好、好孩子。”卢老夫人握着遗玉的手,摸索着环着她肩膀,轻轻拍哄。

    祖孙两个拉着手,只是相互唤了,虽没哭没泪,可也叫观者眼涩。

    遗玉来之前,是有做过几种打算,万一周夫人没来扬州,万一卢老夫人不愿同她讲明,万一她们矢口否认,可真是这几样都应了,她在卢老夫人面前,还真就拿不出什么法子逼问。

    “姓周的夫人?妆扮手艺极好,又懂琴棋书画的,”卢老夫人侧了侧头,脸上露出些迷茫,“我并不认得这么一位啊。”

    “这样啊,许是我误会了,”遗玉拉着她手,转而问道,“那您年轻时候的画像,家中还存有吗,孙儿出嫁那日,娘都说我像极了您,当真是叫人好奇得紧。”

    卢老夫人脸色微黯,轻叹道,“是有那么两幅,可都随了你祖父去了。”

    是当成陪葬品了吗,遗玉皱了皱眉,在外人面前,她可以使心眼,套话,可在真心待她好的亲人长辈跟前,她却做不来那些,卢老夫人这态度,叫她也是搞不清楚,究竟是她有隐瞒,还是自己误会了。

    安抚了卢老夫人几句,为不让她多想已故的卢中植,遗玉又将话题旁扯,说些她婚后的事给她听,至于卢智和卢俊两兄弟,祖孙两人都有意带过。

    那头李泰已是派人在城里打听宋家的事,一有卢俊消息就会来报,而宋心慈主仆,也是焦急地在临时住处等候着遗玉发落。

    (二更要晚了,亲们等不及就先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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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四章 阿虎的故事

    第一八四章阿虎的故事

    (粉红992加更)

    过了一夜,第二天遗玉早起,她心里惦记着卢俊的事,睡不好觉,李泰比她起的更早,才洗漱罢,周仁就在外头求见。

    遗玉知道大约是有卢俊的消息了,早饭也顾不得吃,就拉着李泰到了外间。

    小厅里,夫妻两人并座,只有平卉服侍在跟前,旁的都被打发出去,平霞在外面守着门,堂下立着个小胡子,一身茶社伙计打扮,朝李泰遗玉恭恭敬敬地拜下。

    “小的裘二,拜见王爷王妃。”

    周仁指着他道:“启禀王爷,王妃,此人乃是扬州一耳谛,宋家的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遗玉点点头,喝了半杯茶稳定了心神,又看了李泰一眼,张口问道,“宋家现在情况如何?”

    “回王妃的话,宋典军同盐盗勾结,犯了上罪,一经查出,胡长史派人送书京中,批文下来,一家老小已被收押在扬州府衙牢狱,只有府上的大小姐私逃,现下正在缉拿。”

    “可有弄到胡季泰笔墨,章印图形?”

    “有的,在这里。”裘二掏出两张帛纸,平卉呈递给遗玉看罢,果然是同在宋心慈那里见的书信字迹相同,章印相仿。

    江南水寨匪窝不是一两家,盐贼盐贩子屡禁不止,地方官员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无法无天到了一定程度,引起民愤影响了正常的通商,又同官员勾结,那就是大案了,风声传到朝廷,天子若怒,一样要剿毁,这也是宋恩孝铤而走险,想要立功的缘由,亦是胡季泰要抓替死鬼的必然原因。

    越王已经十五岁,明年就要被之官离京,胡季泰身为王府长史,此时不把担子甩出去,又待何时,难道要等人家查到他头上吗?

    “宋家这两年可曾接济过一名外乡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身材高大,样貌颇为俊朗。”遗玉问罢,竖起了耳朵去听。

    “回王妃话,”裘二显然知道重点来了,能不能在大主子面前露脸也就这一回,“是有这么个人,他是两年前流落到扬州地界,口音还带着京腔,似是关中人士。”

    “怦怦”几声,遗玉心跳如鼓,她面容紧张,手掌紧紧握住座椅扶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还是李泰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握了握,才叫她缓过来这口气,扭头看见他眼里淡淡的担忧,勉强冲他笑了笑,接过平卉递来茶水,饮下一杯,缓和了情绪,又耐着性子,再次开口:

    “你站起来,莫要跪着,把这人的事一五一十同我详说,不许有半点漏的,知道吗?”

    “小的明白,”裘二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整理衣衫,就拿捏着不大标准的京腔,卖弄起了口才:

    “话说前年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五月端午赛龙舟,城西河上那叫一个热闹,大姑娘小姐,公子小伙儿都出门赏玩,河岸拥堵,这船塞到一半,就有人被从桥上挤了下去,当时那叫一个乱,喊的多,慌的多,却没人下去救人,这眼瞅着落水的就要没了顶,就有人从岸边‘噗通’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您道这落水的是谁,正是那宋家的大小姐宋晴媛,她那年芳十四,一手箜篌音,在咱们扬州城里是小有才名。这救人的,然是外乡来的一个流浪汉,大姓不知,名叫阿虎的,平日在弯口扛扛沙袋搬货谋生,换几口酒喝,这英雄救美是一桩好事,但换了做粗活的和官家小姐,就弱了风声,后来宋家也算是有义,招了这阿虎入府做事,谁晓得还真捡了一块宝,这阿虎身强力壮,又学得几手武艺在身,洗洗干净也是一表人才。他在府里抓了一回贼偷,就被宋典军看中,平日出门坐车,都叫他赶马当驾。”

    裘二为示恭敬,一直低着个头,也没看见遗玉愈显得发青的脸色,绷紧的唇角,他来了劲头,越说越是绘声绘色:

    “要说这阿虎,还真是宋家的福星,去年入夏,宋家母女到城外的清风观去求签,逢上大雨,在观中等候雨停,倒霉地遇上了一伙从北方流窜来的贼人,见母女两人穿金戴银,就动了歪念,欲将人掳走,这阿虎以一当十,退去强敌,可为护这对母女周全,受伤不轻。”

    “原本这一趟过去,阿虎也算是立了大功,谁晓得又去两月,进了秋天,这阿虎竟然因为偷东西,被撵出了宋家,他身无长物,只好又在河岸弯口上操回本行,做起粗工,但因先名声不好,多为人耻笑,仗着一身力气,也仅能顾个温饱——王爷,王妃,这便是那阿虎的故事啦。”

    这故事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遗玉或许会感慨一番,但知道故事里的主角八成是她失散近三年的兄长,除了心疼,便只有怒气。

    他究竟是遇见了什么,堂堂卢家子,怀国公卢中植的直系后人,竟然沦落到给人家当车夫卖命,受人冤屈诬陷不敢吭声的田地

    这会是他二哥么,那个一身豪气,说要出门去寻找志向,总有一天要护她周全的二哥?

    李泰侧头,看着气的嘴唇发抖的遗玉,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背没有放开,神色平淡地询问裘二:

    “此人现在何处。”

    “回王爷的话,这事奇怪,小的昨日去案口找他,但听人说,自从宋典军一家犯罪被抓后,他便没了踪影,这不见已有一个月了。”

    “你曾见过他人吗?”遗玉听见自己的声音。

    “见过的,小的不会画画,不然是能给王妃画出个模样来。”

    “平卉,去取画像。”遗玉在船上就根据记忆,拿烧成的炭笔描了一副卢俊的画像出来,不若水墨好看,但同人的相似度却极高。

    裘二捧着画纸仔细看过,在遗玉略含冷意的目光中,惊叹道,“没错,这就是阿虎,这画得可真像——”

    “咚”地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话,遗玉狠狠一拳头砸在扶手上,屋里顿时静成一片,裘二大着胆子抬头一看,就见这貌美的王妃脸色难看之极,吓得他以为说错了话,慌忙伏在地面上,大气不敢喘一下,心中是在呜呼哀哉。

    好半晌,遗玉才又发出声音,“宋家在扬州城还有一门表亲,此次是否也受牵连。”

    裘二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是、是,张家同宋家去年秋天订亲,宋大小姐同张二公子还未成婚,一家受此事牵连,一并被收押审问,这次私逃出去的,就有这张家公子。”

    话说完,他脑子转了半圈,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跪着上前了两步,道,“关于这阿虎,小的还知晓些隐情,不敢欺瞒,王爷王妃可要听讲。”

    “说。”

    “去年阿虎被赶出来,说的是偷了宋家东西,但听小道儿说是因为他同宋家大小姐生了私情,宋夫人这才寻了借口把他撵走,又同张家订了亲,断了两人念想,”裘二说着,又上头,咂嘴道:

    “这宋家也忒不厚道,怎么说阿虎都是救了她们母女两条,不,是三条人命才对,用着人家就靠前,用不着人家就甩走,哪有这个道理,我瞧阿虎人品相貌,也就是出身差点,若宋典军肯提拔提拔,配个小姐也未尝不可,只是宋夫人性子出名的尖酸,又多有几分势力眼,这才苦了一对鸳鸯。”

    遗玉深吸了一口气,肺部胀痛,百感交集,她反握住李泰的手,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扭过头对他道,

    “先找到人再说。”

    扬州毕竟不是李泰的地盘,接连找了三日也没有卢俊半点消息,遗玉坐不住了,她眼皮这两天狂跳不停,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一番衡量之后,决定把宋心慈放出来,当饵。

    不是钓胡季泰的饵,而是引卢俊出来的饵,她相信一个人再变,秉性也不会天差地别,卢俊重情义,八成这次失踪是为了宋家。

    勾结盐盗这等大罪,朝廷降下的责罚,是将同宋家牵连人口一并牢狱,因为长孙皇后病逝不到三年,朝中并未轻下杀令,但胡季泰却不会留他们活口,是因为宋恩孝手中握有他把柄,才暂时不敢杀人灭口,但捕到宋心慈后,定会让他们在牢中不声不响地丢了性命。

    遗玉猜测,宋心慈出逃,卢俊并不知道,他只当宋家小姐还在扬州哪个角落隐蔽,等着救她性命呢。李泰的手下找不到卢俊,但宋心慈这个走投无路的女子,应该能。

    夜里,一凝从城南回到卢府,向李泰遗玉禀报。

    “主子,她们跑了。”

    “很好,”遗玉目露精光,“盯紧人,拿着画像,一旦见她同人会合,不要打草惊蛇,先来报我。”

    卢俊是个牛脾气,他若有心救助宋家,遗玉相信,即便是她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也改不了他的主意,她一心寻兄,却不想同兄长因为一个女人生了间隙,这也是她不愿意直接从宋心慈那里下手,询问卢俊可能去处的原因。

    人人都有私心,宋心慈有,她更有。

    李泰一手撑着下巴,望着遗玉那双眯起的桃花眼,左手轻轻摩擦着食指上的蓝宝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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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五章 明日陪你

    第一八五章明日陪你

    预计比遗玉早到扬州的卢氏,因为韩厉在路上生了一场病耽搁,好在传书信过来,才没让卢老夫人和遗玉因为他们迟到过多担忧。

    这也正中遗玉下怀,能在卢氏来之前,将卢俊和宋家的事解决掉,再好不过。

    昨晚上宋心慈和喜鹊逃走后,一华和裘二跟了一路,主仆两人很小心地买换了男装打扮,在城西南一座道观投宿,暂时还没有去找卢俊的打算。

    在家等消息是最难熬的,尤其是李泰这两日总白天出去,傍晚才回来,不知忙些什么,遗玉在平卉撺掇下,这天白天,干脆换了衣裳,坐着马车出门去逛扬州城。

    扬州最繁华的街道就在明月坊中,大到家具、马匹,小到一针一线,贵到古玩字画,样样有卖,且满是南方精致的情调,遗玉坐着马车走走停停,因为找不到卢俊心情不好,直接将这份冤枉气发泄到购物上头,见着什么顺眼的都不放过,到了最后,几乎是她眼睛瞄在哪,平卉就上前掏钱,侍从们拿走,塞车里,几条街游走下来,车里都被塞满到人快坐不下的地步。

    快到中午,又在明月坊里最大的春庆楼吃了一桌,难得她浪费一次,生煸的、红烧的、清蒸的,点了满满一桌子酒菜,平卉平霞跟在她后头,早就因自家主子今日的反常麻木,老老实实在一旁布菜不多话,等她顺过来气儿。

    “唉,”遗玉瞧着楼底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叫卖谋生的小贩,几个成群结队的小乞丐被人捂着鼻子驱赶,还有对面巷子几个正在蹲着啃黑饼的老乞者,她突然叹了一口气,将箸子放下,指着桌上没动几口的饭菜,道:

    “把这些没动过的都包一包,再添几张油饼,于通,你下去一趟,给那些乞儿分了吧,再散些铜钱给那几个孩子。”

    遗玉说话声音不大,但这楼上没有雅间,她这一桌派头,本就引人注意,一对穿戴得体的丫鬟,后头还跟着两名侍卫,一个管事打扮的在旁听命,五六个小心侍候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子,能来明月楼吃饭的也都是在扬州有些体面的人家,听出他们一口京腔,多看几眼,不由就好奇上了,这是什么人家?是来探亲的还是来游玩的?是官家还是商家?

    “这位夫人好心肠,不过扬州城乞丐之多,你是接济不过来的。”

    听这笑语,遗玉扭过头,打楼梯口走过来一群人,当头的是个年轻的公子,手中轻敲着一把折扇,二十来岁,人长得倒是端正,可惜那双过于发亮的眼睛,让她不喜。

    说着话,一群长相参差不起的公子哥已经走上前,扮作男妆的一凝同另外一名护卫当即站在遗玉身侧,就在五步远处挡住他们不能再上前。

    “于通?”

    “是,夫人,”于通扭脸就高声喊了小二来打包,那年轻公子被无视,脸上闪过一丝恼意,但仍是一副笑脸,脚步一移,目光越过一凝肩膀,直勾勾看向遗玉,扇子在手里耍了个花样垂握,拱手揖道:

    “是在下唐突,夫人莫怪,我听你口音像是京城人士,能在异地遇上同乡,难免不自禁,哦,忘了自告,在下胡安溪,现居越王府上,乃是小小一名文士,敢问夫人高门?”

    姓胡的,又住在越王府上,遗玉余光看见四周客人一脸看好戏的窃窃模样,可以肯定这人是越王府长史胡季泰的独子无疑了。

    看这一脸风流相,遗玉懒得去想他打什么歪主意,以免将卢俊不见的火气撒在此人身上,打草惊蛇可不好。

    “回吧。”像是没有看见这一群官二代,遗玉搭着平卉的手站起来,刚朝前走两步,就听见一声轻嗤。

    “嘁,原来是个瘸子,亏得生有一副美人脸。”

    “啪、啪、啪!”

    话音未落,那站在胡安溪身后的公子哥,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不知**掌,迅速红肿起来,一凝退回遗玉身边,冷冰冰地看了一眼被这一下打蒙的那人,一抬手便是一道气劲,生生将胡安溪推得后退两步。

    “让路。”

    胡安溪有些狼狈的被人扶住,站稳脚,便冲着快走到楼梯口的遗玉背影,冷笑道:“这奴才好不客气,夫人初来乍到,想必不识在下,这头一回我不计较,但我友人遭打,还请夫人给个交待吧,不然就恕胡某无礼了。”

    “大胆——”平卉黑着脸,一句话还没斥完,就被遗玉出声打断,她扭过头来,上下瞥了两眼胡安溪,挑了眉毛,轻声道:

    “哦?你待怎么个无礼法子。”

    眼前女子神色从容,可那双朦胧水眸中闪着的点点神采,似嘲似讽,就是有种叫人想要逼近的冲动,胡安溪隐隐猜到对方有些来头,只是忍不住想要凑上去,同她说说话。

    “我——”

    “公子”

    从另一边楼道跑上来个男人,匆匆走到胡安溪身边,低声道,“公子,老爷叫您回去。”

    “什么事,挑在这个时候。”

    男人附到他耳边几句低语,胡安溪脸色一变,又精神烁烁地瞧了遗玉一眼,不大情愿地留了句话,带着两个跟班同那人走了。

    “夫人今日欠我,改日再讨。”

    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子是个坏蛋,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遗玉鉴定完,便领着侍从下楼,平卉愤愤不平地低咒道:

    “算他跑得快。”

    “你同他置什么气,”遗玉捏捏她手,出了门,才扭头去问一凝,“他们刚刚说的什么悄悄话?”

    “有人在弯口见着宋家小姐。”耳力极佳的一凝老实道。

    “这消息还算灵通。”遗玉暗道:昨晚上她就让人去散布的消息,这会儿收到也不算迟了。

    李泰傍晚回来,看着一屋摆的杂七杂八的匣子盒子,传了侍卫询问一遍遗玉今日动向,就让人去卢老夫人院子里叫她。

    遗玉正拿着街上淘买来的一对碧玉葫芦同卢老夫人讨论真假,一听说李泰回来了,也没放下东西就跑,而是絮絮叨叨又同她祖母说了一盏茶时候,还是老夫人撵人,她才留下葫芦离开。

    回到房里,门外只有周仁一个守着,他伸手拦了平卉,掀了竹帘让遗玉进去。

    屋里没见下人,遗玉一瘸一拐,狐疑地进到内室,听见屏风后面水声,才晓得李泰是在里面沐浴,正打算退出去,便听见他在这空荡荡的屋里更显冷清的声音:

    “过来给我擦背。”

    遗玉踌躇一顿,便厚着一张脸皮撩开帷幔绕进去,李泰不喜热水,隔间里没有雾气,一眼瞧见他光滑挺拔的背脊,忙低了头,磨磨唧唧蹭到浴桶边上,抓起一旁三足高架上的澡豆,在手巾上搓了搓按在他背上,边擦拭边问:

    “晚膳吃了吗?”

    “嗯,”李泰侧仰起头,看着她微微垂下闪着弧光的睫毛,想起侍卫的汇报,从水中伸出一只手,滴着水珠的手掌轻抚在她脸上,低声道:

    “今日出门了?”

    “一直在家中等消息,有些无聊,”最重要是他不在,她一个人也待不住,遗玉没避开他湿漉漉的手指,余光越过他肩头看见他胸前两块紧绷的浅蜜色肌肉,脸颊薰红。

    “无聊?”李泰食指有意无意擦过她唇角,滑到她泛着细小绒光的耳垂上拨弄,看着她脸色愈发红润,一双碧眼暗下。

    自打在船上见了那只荷囊,两人就没再行过房事,夜里睡觉也是熄灯后亲亲摸摸,点到即止,眼下这气氛暧昧得紧,遗玉下意识就想躲,但脖子还没缩回去,就被他抬手勾下来,一个绵绵长长的吻,足以让她晕头转向,没什么反抗能力地被他捞进水里。

    湿了衣衫,扯掉,歪了发髻,散开,水面上飘着她一层青绿的纱裙,她酡红着香腮倚背靠坐在他胸前,像是浮开一朵白莲,透着清香,挂着露珠,好叫人想要采撷。

    李泰今日却想细细尝了味道,一手掌握着她上身一对酥绵把玩,下巴从她背后抵在她肩窝上,仗着身高的优势,低头用舌尖描绘她锁骨形状,另一只手探到水面下,有些强硬地分开她并拢的腿儿,摸索到了地处,轻拨慢捻,百般戏弄,直至她可怜兮兮地呜呜出声,才探指进去。

    你,”遗玉陡然睁开湿润的眼睛,涨红了脸去捉他手腕,怎敌他力气,几番撩拨,已是被攻池掠地,欲退不能,耳边一痒,湿软的唇瓣贴上来,低哑的嗓音仿佛弹在她心口上:

    “扬州城好玩么?”

    “还不、不错——啊,别,”被他陡然使力弄痛,遗玉委屈地叫了一声,红嘟嘟的小嘴便又被堵上,又过一阵,被他摸索到趣处,他炙热的亲吻又转移到别处,而她只能哼哼咛咛靠在他怀里吸着气,被他握着的柔韧腰肢拱起,没过多大会儿,伴随着一声腻人的低吟,又躺回他怀里,脑子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平复怦怦乱跳的心,就在听见他磨人的嗓音同时,下身又被一团火热凶猛地挤压而入,那倍感异样的酸胀清清楚楚地提醒她,身后这男人忍得够久了。

    “明日陪你。”

    李泰低头看着她情动嘘嘘的怜人模样,呼吸愈重,掌心紧紧贴在她柔软的小腹上,总算不再忍耐,开始享用今晚的宵夜。

    (今天晚了,状态不好只有一更,狂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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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六章 劫狱是好玩的吗

    第一八六章劫狱是好玩的吗

    什么叫明日陪你,遗玉第二天腰酸背疼地在床上醒过来,可算明白了。

    外面下着小雨,闭着眼睛也能闻到屋外飘进来的凉爽潮气,就好像回到了翡翠院,她翻个身,将手搭在李泰腰上,埋头在他暖呼呼的腰侧,听着他翻书的声音,心中一片安定。

    “什么时候了?”她嗓音沙哑,懒洋洋的滋味。

    “快到午时,饿了么。”李泰放下书,低头拨开她脸颊上的头发,看着她睡得红红的耳朵,声音比平常要温和许多。

    “唔,”遗玉咕哝一声,“有动静了吗?”

    动静肯定不小,经过一夜,半座城都是在找宋家逃犯的,宋心慈若要继续躲起来,早晚会被搜查到。

    遗玉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便唤平卉进来洗漱了,差人到卢老夫人院子里说了一声,夫妻两个一道用了午饭,正想着下午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同一华一起跟踪宋心慈主仆的裘二便被周仁带了过来。

    宋心慈是个什么样的女子,遗玉通过半路上几件小事,也大概认识到一些,她可以肯定她会去找卢俊帮忙,但真从裘二口中听到她在这种情况下去找了卢俊的时候,遗玉还是忍不住又多恼了她几分。

    走投无路的时候,遗玉自己也有过,甚至在卢智起初因为长孙涣遇害被捕狱中之时,她登门去寻过李泰帮忙,但那是因为她知道,魏王府对上长孙府,犹有胜算,若魏王府势力弱上一些,她就不做这想法。

    正如她去劫狱,诓骗了面具男子带路,但她那也是做好了完全的打算,连退路都计划好,倘若她无毒术在身,亦不会做出那种坑人的选择。

    劫狱,那是好玩儿的吗

    “宋典军还有三四个忠心的亲系部下在,阿虎在都督府抓人的时候让人藏了起来,宋小姐去了几个地方,今天早晨在城南一间小杂院里找到他们。阿虎有武艺在身,一华姑娘没敢太过靠近,只大概听了他们说话,阿虎不知哪里来的银钱,早早买好了一只小船在城南河岸收藏,欲护送宋小姐他们逃走,但宋小姐不肯,坚持要救宋典军和宋夫人出来,最后他们商量定,让宋小姐先到城南上船等候,阿虎独自去城西大狱里救人,宋典军的旧部在城门处接应,介时在一起远走。”

    手里的茶杯差点就扔了出去,遗玉勉强忍住怒意,扭头对李泰皮笑肉不笑道,“你瞧,还有比我二哥更蠢的么,救了人家一回两回,落得个诬陷偷赖被撵流落街头的下场,到头来,人一大家子还要靠他救命。”

    李泰少见她气成这个样子,并没去安抚,又去问裘二:“他们几时行动。”

    “回王爷的话,就在今晚,虽没听清楚,但约莫是亥时过后了,”裘二斟酌了一下,补充道,“宋典军的部下里有个叫乔由,很早以前就在城西大狱里当过牢头,小的又特别打听了,狱卒夜里子时到丑时口是最松懈的当。”

    李泰点头,问遗玉道,“你欲如何?”他有十多种法子能将卢俊打包回京,但堵不如疏,让她借此事发泄干净,也好在心里憋火。

    “胡季泰为人怎样?”遗玉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阴险,有几分小聪明,不堪大任。”李泰口中,能称得上一句聪明,哪怕是小聪明,也说明这人是有脑子的。

    遗玉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睁开,冷笑一声,道,“他不是胆子大要去劫狱么,单枪匹马?那就让他去劫”

    越王都督府

    胡安溪走进书房,没有敲门,看见书案后正在写信的胡季泰,便问道,“爹,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消息。”胡季泰放下笔,抬头露出一张颇为淡定的脸。

    “那怎么办,别日子长了,再叫人跑掉,宋晴媛手里捏着咱们把柄,这不是叫人夜长梦多吗”胡安溪显然比他老子更怕事,若他们这桩事被查了,那就不光是个勾结盐盗,那是欺君之罪,是百分百要掉脑袋的。

    胡季泰轻笑一声,“莫急,咱们等他送上门来就好。”

    胡安溪眼睛一亮,“怎么说?”

    “你还记得宋恩孝手下有个很能打的车夫吗?”

    “嘶——好像是有这么个人,诶?对了,孩儿记起来了,”胡安溪一拍手道,“这人不是因为同那宋晴媛有了私情,被宋家撵走了吗,孩儿当初还派人去弯口收服过他,结果这小子是个死心眼,软硬都不吃,宁愿在河岸上当个脚夫,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我让人打了他一顿就没再理会过。爹,您是说这人?”

    “正是他,”胡季泰摸摸胡子,“此人自宋家出事就没了踪影,宋恩孝那几个亲部失踪想来同他有关,此人对宋家小姐倒是痴情的很,宋家小姐又是个孝女,不会丢下宋恩孝夫妻不管,不然她也不会又跑回扬州,若爹没有估错,只需加派西城大狱人手,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就是。”

    胡安溪大喜,“爹,还是您考虑周全,”又作势低头拱了拱手,“孩儿自愧不如。”

    “这么巴结为父,是又有什么所求,”胡季泰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独苗,很是疼宠。

    胡安溪清清嗓子,眼里闪过邪光,上前道,“爹,那宋晴媛抓到了,能不能先不杀?”

    胡季泰瞪他一眼,“要什么女人没有,你留着她也不怕死在床上”

    “嘿嘿,”干笑两声,胡安溪道,“哪能啊,一个罪臣之女,就是当我的侍妾都不够格,爹您还不知道儿子,就是贪个鲜。”

    “行了行了,给你留着就是,”胡季泰不耐烦地挥手,口中不忘教训,“你这毛病若不收敛收敛,早晚得死在女人手里。”

    “谢谢爹,孩儿告退。”胡安溪分明只留意了前半句,转过身,又想起昨日在春庆楼惊鸿一瞥的美娇娘,摸着嘴唇痴笑起来。

    七月初四,是夜,雨停,夏末的蝉鸣早就淡了声音,城南高墙脚下,一团黑影挂着绳索,缓缓落下,脚尖着地,才将怀中之人放下。

    “小姐,”先被送出来的喜鹊慌忙迎上,还没叫出声,就被黑影放开的宋心慈上前捂住嘴巴。

    “嘘,小声。”

    “你们顺着那条路,”贴墙而立的黑影很是高大,隐在暗处,看不清样貌,但这低浑的声音可辨出是一名成年男子,他伸手指着不远处道旁的小树林,压低声音道:

    “穿过林子,一直往东南岸边走,有船在那里等候,看见船头的绿纸灯笼再过去。”

    “虎大哥,那你呢?”喜鹊小小声问道。

    “我救了人便会同他们一起去找你们——心慈,”黑影向前走了一步,月光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五官本来英俊,却因左眉上一道新生的肉红刀疤毁掉,平添几分凶气。

    “念安哥,”宋心慈咬着嘴唇,一脸歉疚地迎上他坦然的目光,心中突地犹豫起来,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

    “心慈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但求你能平安救父亲母亲出来。”

    说着,就从衣襟里掏出一枚磨了棱角的平安符,取下,也上前一步,亲手系在卢俊颈上,涩生生道,“我等你。”

    “好,”男子握住她瘦弱的肩膀,又松开,后退一步,没再多逗留,抓着绳索在腕上缠绕几圈,一个纵身,便踩着墙壁,攀上高高的城墙,几下不见了踪影。

    “小姐,这里好黑,咱们快走吧,”喜鹊拉拉宋心慈衣角,声音发颤。

    “走吧,”宋心慈攥着丫鬟的小手,仰头高高看了一眼黑森森的墙头,快步朝着小树林跑去。

    宋心慈和喜鹊跌跌撞撞穿过了小树林,还算顺利地找到了停靠在河岸上的那只挂着绿色纸灯的船只,小心翼翼地靠上去,问着暗号:

    “船家在吗?”

    “几人搭船?”

    是了,松了半口气,宋心慈答道,“有七人。”

    “坐不下。”

    “他不搭。”

    听见这回答,船里静了静,草帘被拨开,冷淡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等吧。”

    船里空间还算大,点了一盏小灯,宋心慈主仆挑了个角落坐下来,拘谨地抱着怀里的包裹,看着那戴着斗笠的船夫在他们进来后,捡起地上一只鱼竿,从另一侧出了船舱,坐在船头甩了鱼线。

    静,很静,今日无风,水面上连点儿浮动都没,宋心慈望着那在这不下雨的夜里也身披蓑衣的船夫背影,渐渐开始走神,想着她爹,想着她娘,又想着等到逃出生天,就到北方去,她身上还有一两件值钱的玩意儿,换做银钱可以先做个小本生意,等风头过了,再将胡家的罪证呈递到京城去,还他爹一个青白。

    想着想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耳边一炸,隔着那层粗糙的草帘,听见远处传来的沸沸人声,心跳噗通噗通震了起来,她想也没想,就撩开了手边的草帘,从船舱里钻了出来,一眼望去,不远处正有几匹马匆匆驾来,后头是一片明晃晃的火把,还没看清楚人影,便听见那熟悉的浑厚嗓音一声大喊——

    “有追兵,快开船”

    眼前一花,宋心慈再眨眼,那片火光便被挡住,她抬起头,看着那船夫轻飘飘落在她身前,手一抖,蓑衣掉进水中,绿纸糊的灯笼下,露出一身苍青色的布衣,左手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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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七章 扬州惊魂夜

    第一八七章扬州惊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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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住大胆贼人,还不停下!”

    “不要逃”

    刚才还静的不得了的河岸一下子就喧哗起来,宋心慈看这船夫一剑砍断栓在案上的绳索,抓起撑船的杆子,那头为首的一匹马载着人,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后面的追兵紧紧撵着,看来是他们劫狱时候惊动了牢守,没能顺利脱逃。

    “心慈”宋母一被宋父放下马来,便哭着扑向她女儿去了。

    “娘”宋心慈抱住披头散发,脸上带伤的宋母,也是泪流下来,一旁衣衫褴褛的宋父推着她们两个怒声道,“先别磨蹭,快上船”

    不远处刀兵已接,“叮叮咣咣”的打斗声传来,宋心慈扶着宋母,仓皇回过头去,很是容易在几十人群里寻见那道快要被包围的黑衣人影,看着一刀刀从他身旁擦过,惊声喊道:

    “念安哥”

    那人一刀劈退近身几名官兵,趁乱扭过头,火光下的脸庞挂着血,很是狰狞,“快走”

    “大人快走啊不要管我们”就在他身边,宋恩孝几名亲部狼狈的从马上躲避下来,一边抵挡不断涌上的追兵,一边冲着十几丈远外的船只高声喝道,就这么短短几息,身上已开了花。

    早有预感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但见着眼前血光之相,宋心慈还是忍不住打了个颤,被宋恩孝推着肩膀往船里按。

    “快、快开船”追兵一步步逼近,宋父催促那拿着撑杆不动的船夫,青肿的脸上满是急出的汗水,牢中这些时日,几乎不是人过的,马上就能逃出生天,怎能不急迫。

    “爹,再等等,他们还没过来”宋心慈握着船夫手中撑杆不让他动,扭头望着那片火光不肯坐进去。

    宋母见状,在一旁抓着她啼哭,“心慈啊,咱们先走吧,快别等了,啊,心慈?”

    “小姐?”喜鹊吓地在一旁干掉眼泪。

    “我、我,”宋心慈回头,看着她娘眼中的狼狈,心中左右摇摆,手一松,就被宋父拖了进去,船身缓缓离岸,她被浑身哆嗦的宋母抱着坐下,对面是颤巍巍的喜鹊,听她们两个一遍一遍地哭叫着自己名字。

    “心慈,心慈啊”

    “小姐”

    宋父就坐在两人对面,强作镇定地拨开草帘,看着外面动静,不停地催促船夫,“快撑船,再快点”

    就在船行离岸边丈远时,那撑杆的船夫,突然弃了长杆,蜻蜓点水一般拂向岸头,几个落地,身形未立,手中长剑平直刺出,“铿锵”一声,击落一把长刀,堪堪帮那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挡掉一劫,一招出,他左手抓住黑衣人衣领,脚尖落地,带着他后纵一丈,退离那二三十人的围堵,一手狠狠抓在他肩头,皱眉道:

    “别动,有危险。”

    与此同时,前方又亮起一片火光,远远就听人高喊道:

    “都让开”

    听见这声音,府衙刀兵很是自觉分开一条道来,赫然露出后方两排手挽火头长弓的弓箭手

    当先一武官持枪而立,是都督府的人马。

    “宋恩孝尔等还不束手就擒停船靠岸,再不然,就休怪本官不念同僚之情了”

    刚刚从水面捞起船杆,还没撑上两下的宋父,望着岸上情景,脸色发白,想来那弓箭射出也是九死一生,干脆拼命撑杆后退,同时猛一吸气,破口大骂道:

    “同为典军,你这为虎作伥的混蛋明知胡季泰才是结盗的贼人,竟伙同他一起害我”

    “休得胡言乱语胡大人岂是你能辱的”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心里明白念在你我曾经交好的份上,我警告你,早晚胡季泰那奸人都会弃你下水,我今日情状,便是你来日下场”

    “哈哈哈”

    两人对骂,突然插进一声大笑,未几,便有两匹马被人护送追来,当先的正是闻风赶到的胡季泰父子二人。

    “宋恩孝,你有今日,也是一个贪字起念,事到如今还狡辩什么,你以为你空口白话污蔑本官,就会有人信吗?你纵女劫狱,又叫手下逞凶杀人,即便是本官在这里将你就地正法,也不为过停船”胡季泰驾着马走到人前,单手一指船上,一通喝斥。

    宋心慈已经挣开宋母怀抱,也从船里钻了出来,看着岸上情景,目光寻到那黑衣的男子身上,轻轻唤了一声:

    “念安”

    男子听见她声音,却没回头,而是如临大敌地看着眼前兵马,低声询问身边的船夫,“你有几分把握擒首。”

    船夫望了一眼还在指着背后船只说话的胡季泰,回头望了一眼那黑洞洞的小树林死角,手指摸过剑身,同样低声道,“九成,但你会遇险,所以我不会擒他。”

    “我能自保,去擒人。”

    “不,”船夫毫不犹豫地拒绝,“你别忘记,我只负责护你周全。”

    “那我去。”黑衣男子一握手中长刀,肩膀上的那只手掌稳稳地扣着,让他挣脱不开,只能紧张地侧身望着那只渐行渐远的船只。

    “宋恩孝我再说一遍,停船靠岸”胡季泰道,证据没有到手,他还不能弄死那一家子。

    宋恩孝不再理会他,扭头对宋心慈道,“快躲进去”

    “爹,这样不行,他们会射箭的您别冲动啊,还是停下吧先?”宋心慈慌忙劝阻,江面起了风,船只开始摇晃,宋母惊恐的低唤声在船舱里断断续续地响着,撩的她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射不中”宋恩孝已有些狰狂,一手将宋心慈推倒在船板上,扯下那盏在这夜里标明他们方向的绿纸灯笼丢进江里,使劲撑杆,离得越远,就越是安全。

    胡季泰见他死不回途,面色一狞,此处近郊,根本无船可乘,真要让人跑了还从哪找,他指着还在岸上的黑衣人同船夫,高声道,“先把这两个贼人拿下再给我把船射沉”

    “是”

    “不要”黑衣男子失声大吼,心急如焚,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兵重新拔刀扑上,数十弓箭手亦是搭弦欲射,火光燎燎,千钧一发,却从一旁小林死角之中,辘轳驶出一辆挂着明灯的马车来,前面带头两匹骏马,座上侍卫,单指一喝,响彻夜空:

    “收弓停下,谁敢放肆”

    听这京腔,胡季泰眼皮子一跳,扬声道,“不知来者何人?”

    侍卫不语,左手一抬,远远掷去一物,又稳又准地落在胡季泰手上,他借着火光低头一看,当即脸色大变,短暂的迟疑后,他便利落地翻身下马,扯着胡安溪,在四周惊诧中,朝前大步迎上,对着停在三五丈远外的马车一躬身,揖手道:

    “越王府长史胡沛,参见魏王爷,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魏王

    那黑衣男子,和船夫,都是转过头去,直直望向马车。

    即便是远离京城的南地,也不乏听说李泰威名的人们,那群官兵纷纷放下兵器,朝着那辆马车拜下。

    “参见王爷。”

    危局暂解,四周静下,胡安溪余光瞧着远处江面上快要同夜色融为一体的船只,心中大急,扯了扯他父亲,胡季泰会意,便出声道:

    “启禀王爷,下官正在缉拿要犯,还请王爷准许动武。”

    “放心,他们跑不掉。”

    车中响起一道低暗的女声,胡季泰先是疑惑,随即便响起前阵子京中来信,说魏王娶妃之事,这便又拜了一拜,道:

    “不知魏王妃在此,下官失礼,王妃之意下官不明,还请示下。”

    “魏王妃”黑衣男子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垂下的车帘,他身边那名带着斗笠的船夫,背脊一震。

    遗玉坐在漆黑的车厢中,隔着半透明的车帘看着外面被火光照亮的情景,凭着喝过巨蟒蛇胆生出的好眼力,毫不费力地望着江边岸上她要找的人。

    哪怕时隔将近三年,血脉之情不可没,那一身黑衣,手持血刃的高大男子,正是她失踪已久的二哥,卢俊

    血液上冲,克制住现在就下车的冲动,胡季泰身为越王府长史,全权代理了李贞扬州大都督一职的兵权,在扬州可谓是一手遮天的人物,一个不好,便会人仰船翻,就算她现在只是想把卢俊一个人弄出去,也要废一番功夫,更何况,她在这里干耗了一晚上,可不是单纯为了认亲来的

    “胡大人稍安勿躁,静等片刻。”

    遗玉可以压低了声音,刚说罢,马车外两名侍卫之一的一凝,便对着江上长啸一声,接着,江对面也乘风传来一声长啸回应,众人望去,就见那原本漆黑宁静的江面上,豁然亮起一团光,两团,三团,光团合成一片,一座点了数十明灯的大船露出身形,也照亮了宋家三口所乘快要消失在江水中的那只小船。

    大船靠岸,宋心慈是同父母还有丫鬟一起被押回岸上的,那只突然出现的大船,想当然是李泰在扬州的人手,宋心慈主仆并不认识,今日中午从城东弯口驶离,便一直停靠在江口,等待夜幕降临,才熄了灯,在江心守株待兔,以免宋家三口真的趁乱逃走。

    遗玉做了两手准备,西城大牢那边,若非是一华暗中相助,卢俊他们也不可能在有追兵的情况下,一路逃到城外。

    她这么做,一来是要看看卢俊到底对这宋心慈痴情到了什么地步,二来是要再试一试,这宋心慈究竟配不配她二哥一片痴情,再决定拿这两个人怎么办。

    结果是让她差点被气死,卢俊竟然真的为了这么一个毫无气节的女人豁出性命,而这个女人却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二哥的感情

    “娘,您怎么样,娘?”宋心慈一被人丢到岸上,就扑向了半身湿透的宋母身边,将她抱在怀里,这种孝心,向来都是遗玉欣赏的,可孝道不是拿来利用别人的借口。

    “胡大人,人犯就在这里,你且抓回去吧。”

    “多谢王爷、王妃。”魏王府的人这么突然杀出来,胡季泰惊疑未定,可他也知道此时不是寻根问底的时候,朝着马车一揖,便要让手下拿人。

    “不”宋恩孝听见胡季泰声音,恢复了一些神智,噗通一声朝着马车跪下,不管不顾地大声道,“不知是哪位王爷驾到,在下乃是越王府副典军宋恩孝,求王爷听下官申冤”

    “还愣着做什么,惊了王爷的大驾,不想活了吗”胡季泰怎会给他多开口的机会,手下立刻上前将人绑住,堵了嘴巴,那丫鬟喜鹊倒霉地扶着他,被一掌劈晕过去。

    “念安哥”被人抓住手臂的宋心慈疼的大叫一声,卢俊这才将痴愣的目光从马车上移开,一转脸,看见她惊恐的脸庞,连忙上前将她救下,那船夫如影随形,凭两人之力,竟是逼退了一干官兵,将宋家三口连带那个晕倒的丫鬟护在身后。

    宋心慈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抱着宋母缩在卢俊背后,一会儿看看那突然出现的马车,一会儿看看胡季泰那边穷凶极恶的人马,心中恐惧扩大,腾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卢俊后背衣衫,就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念安哥,怎、怎么办?”

    卢俊还未开口,胡季泰气呼呼地正要再让人上前捉拿,就听见马车中又响起那道沙沙沉沉的女声:

    “胡大人,这黑衣的贼人是我魏王府要找的逃犯,可否看在我助你一场的面子上,将这人交由我处置。”

    胡季泰面色一变,为难道,“启禀王妃,此人受犯官宋恩孝一家蒙蔽,对下官颇有误解,若是就这么放走,下官恐怕——”

    “胡大人多虑了,我同王爷还不至于听信一干贼人满口废话,怎么,胡大人不肯交人?那我同王爷可就白跑一趟,若不是因为此人行踪,我们又何必大费周章助你捉拿要犯。”

    “王爷、王妃误会,下官怎敢,此人就交由您发落。”胡季泰揖手,咬了咬牙,想着这么一个人,无凭无证也坏不了事,他反倒是要谢这阿虎“帮忙”了。

    “来人,将这逃犯拿下,如若反抗,杀无赦”遗玉冷冰冰一声令下,方才从船上下来的十几护卫都拔出了剑,朝着卢俊等人围去。

    杀无赦

    见此变故,卢俊先是一愣,随即回头看向那马车帘子,磕磕绊绊道,“我、我——”

    “你这丧门星”就在此时,宋母突然发难,一拳头狠狠砸在了卢俊背上,哭骂道:“都是你这丧门星该死的丧门星”

    就差一步便可逃离生天,眼下却要任人宰割,沦为他人刀俎上肉,这巨大的落差,如何让这连月来在牢里吃了大苦头,只等女儿救命的官夫人受得住?不找个发泄之处,怕是会疯掉。

    “娘,您别这样,”宋心慈慌忙去拦,却被宋母反手一巴掌扇在脸上,直接将她同卢俊一起打蒙,宋父刚才被胡季泰的人用刀柄砸了脑袋,这时坐在地上还在发昏。

    “都怨你招惹了这么个丧门星回家,”宋母嘶喊道,“自他来了,就没有一件好事,眼下他又拖累我们至此,你放手,让我打死他让我打死他”

    因这车外这荒唐情景,遗玉暗暗捏紧了袖口,暗骂一句好个狗咬吕洞宾,看着卢俊挨打,她忍住心疼和气恼,冷眼看这闹剧,这一回,非叫她这不长心的二哥吃个教训不可

    那群欲上前捕人的魏王府护卫,也因一凝暗示,停下动作。胡季泰不知魏王府这是唱的哪出戏,亦没敢打搅,静观其变。

    卢俊挨着宋夫人拳打脚踢,只是出神地看着马车帘子,一动不动,好像化作一具雕像,宋夫人越骂越难听,口不择言,到了最后,是将女儿私情都抖落出来。

    “你这混蛋,连累我全家,又yin*我女儿,我真恨不得杀吃了你,你这人生狗养的畜生你——”

    宋夫人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只因她骨瘦嶙嶙的脖子正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捏住,连气都喘不上来。

    “你干什么”宋心慈恐叫一声,上前去掰卢俊手指,遗玉坐在车里,因着宋母谩骂,黑暗中的脸色尽是铁青,但听卢俊下面一句话,眼中才勉强流露出些安慰之色。

    “我敬你年长,倘若再羞辱家母,我就捏断你的喉咙。”

    卢俊手一松,就将宋夫人甩到地上,转过头,看着宋心慈脸上难以掩饰的指责和怯惧,心中突地起了一丝厌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般为别人拼死拼活,换来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狼心狗肺,就算换做圣人,也不可能忍得了,更何况是脾气本就不好的他,卢氏养育之情,对他们三兄妹来说是大过天的,宋母坏就坏在不该戳到这个死穴上。

    “怎么,你也觉得是我连累了你们?”卢俊问道。

    宋心慈面色复杂,摇摇头,却又低下头,只这么简单两个动作,便让卢俊心中烦躁又增,捏着拳头,上前一步,她却后退一步,这防备的模样,怎复往日信赖,直叫卢俊沉下脸色,心思急转,张口问道:

    “你母亲说我yin*你,我问你敢不敢现在当着她的面,说一句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去年今日,他救下宋家母女,一身伤势向宋恩孝求亲,却被冷言冷语打发,事过之后,更是被撵出宋府,这期间她连面都没有露过,更不要说替他说上半句公道话,他私心替她开脱,成全她一片孝道,然他七尺男儿亦是有骨有血,今时今日,他却只求她一句明白话,叫他伤心也好,死心也罢

    “咳咳,你这该死的逃犯,又、又说什么鬼话”宋母咳嗽着,捂着脖子去拉宋心慈,却不敢再去推打卢俊,只手后退到了江边上,像是卢俊这招惹了皇家的人身上有着什么不干净的病毒一样。

    宋心慈被卢俊执着的目光盯得抬不起头,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

    “呵呵,”马车中传出一声轻笑,“你这逃犯之身,死到临头,还要拉个女伴么?这宋家小姐,我劝你还是莫要同他牵扯为妙,你父亲是勾结之罪,顶多再算上个劫狱,你身为罪臣之女,未尝没有活路,但若是同他牵扯上,那你就是百死没有一活了。”

    一对同心鸳鸯,就是拿棒子打也打不开,反之——

    卢俊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不见人影的马车帘子,若有所思地扭头盯着宋心慈,脸上渐渐露出嘲色,眼神也冷淡下来。

    “我,我,”宋心慈心中一片慌乱,想着那马车里传出的声音,心思摇摆不定,张口却只能道上一句,“是、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你,但是我——”

    “不必多言,”卢俊打断她出口的歉意,手指捏“咯咯”直响,他直接转过身去,面向那马车,看着车帘后根本看不见的人影,扯出一个苦涩无比的笑来。

    “都愣着做什么,”遗玉推开平卉摸黑递来的茶盏,“还不给我拿人”

    “是。”

    这一回,卢俊和那船夫都没有抵抗,任凭魏王府的人将他们拿下,反绞着手腕推到马车前。宋心慈抱着宋母,傻傻望着卢俊被抓的背影,刚被风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不是无情,可是她必须留着一条命,来日再帮父母报仇雪恨

    “对不起”

    只是一片伤心的她,接下来看到的,听到的,却显然不够她脑用,或者说,是不够在场大多数人的脑用。

    “既无伤无病,又有手有脚,为何不回家,难道你是忘了回家的路吗?”遗玉手指抠着车窗,沉声质问,一双渐红的眼睛,牢牢盯着兄长苦涩又无奈的脸庞。

    “没有,我没有忘记。”卢俊撑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车中模糊的人影,辨别这陌生的女子嗓音,未见人颜,心中却有一万个声音告诉他,这是他小妹

    “祖父死了。”

    “我、我知道。”

    “大哥也死了。”

    “我知道。”

    “我嫁进了魏王府,做了魏王妃。”

    这一次,卢俊没有回答‘我知道’,没人阻拦,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车门,却不敢拨开那一层帘子,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痛心处。

    玉,这些年你还好么?”

    大滴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遗玉长吸了一口气,好歹止住颤音,心中却发了狠地委屈,腊月时,她丧母失兄,她孤立无援,她受辱,她劫狱,她差点疯掉,她那时过的好吗?

    “二哥,你为何不来找我?”

    一句话,道明卢俊身份,听者无不惊诧万分,这一身黑衣的劫狱逃犯,怎么一转脸就成了魏王妃的兄长?

    “我答应大哥,”卢俊压低了声音,脸上痛恨交加,“三年,他让我立下毒誓,不得去寻你。”

    嗡地一声,遗玉有片刻耳鸣,紧接着便是头晕目眩之感袭来,她背脊陡然拔直,脑中百转千回,却无一解,只觉得头顶悬着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渐渐显了形状,逃不开。

    这边兄妹相认,惊诧全场,宋家几口云里雾里,那头胡季泰脸上阴晴不定,咳嗽了两声,朗声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魏王妃,此人不是逃犯吗?”

    遗玉强拉回思绪,告诉自己当务之急是对付胡季泰,她收拾了心情,一改方才客气,发出一声嗤笑,“是不是逃犯,我还需要同你交待么。”

    胡季泰这些年也是身处高位,哪曾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这般对待,先前敬她也不过是因为李泰声名,这么一想,便就发现猫腻,他眯起一双阴沉的眼睛,微微躬身道:

    “下官岂敢,只是此人勾结朝廷要犯,若王妃要带人离开,还请王爷亲口指示,不然在下可担不起这个纵犯私逃的罪名。”

    是发现李泰不在么,这么半晌,还真是够迟钝的,遗玉侧头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掐指算了时辰,不慌不忙地回道:

    “胡大人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先担心你自己。”

    “王妃这是何意?”胡季泰直起腰,虎了脸,但一回头看到身后兵马,心中又定。

    车帘被一手撩开,卢俊后退两步,平卉跳下,一伸手,恭恭敬敬扶着遗玉下车,她一身长裙,裹在卵青披风里,马灯下,一张娇丽容颜斥入人眼,不假颜色地环顾这长长的江岸,肃目端容,尊贵之态尽显,逼得人不敢正视其颜。

    不少人都低下了头,胡季泰身边的胡安溪瞪大了一双眼,抱着宋母的宋心慈,只是傻了眼,口中讷讷一声,滑进风里。

    “唐夫人”

    唐夫人,是、是王妃,念安哥是是她兄长?是、是王妃的兄长?他竟是这种身份么?

    “怎么怎么可能,”宋心慈打了个寒噤,突地扭头望向卢俊,傻傻问道,“你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么?”

    “你不曾问过,我也不曾说过。”若真是有心,怎他关心她所有,她却连这点都没有问过,卢俊看她一眼,只是眼中再没了当初的至诚,遗玉一伸手,握住了卢俊手臂,五指收紧,抓的他吃痛,却没有挣脱,只是略带担忧地回头望她。

    “孤儿?”遗玉轻笑一声,一双美目中尽是傲然,“堂堂怀国公卢中植的亲孙,我兄妹高堂犹在,谁与你说我亲兄是孤儿?”

    一句话,就将宋心慈心坠冰窖,她也是个聪明之人,转念便有些明白,刚才遗玉那一出拿人的好戏,是演给谁瞧。

    卢中植的威名,过了一朝仍在,那胡季泰也算和卢老爷子同朝为官过,即便卢家现今落魄,即便范阳卢姓被降二等,可对他这越王都督府的长史来说,那是曾经如高山仰止般的存在。

    当下,胡季泰一改方才怒容,指着宋家三口,不屑道,“宋恩孝,你这女儿生的好哇,险些就攀龙附凤,只可惜你这一家贪慕虚荣的势利眼,错将珠玉当石蚌,卢公子再三相救你一家三口性命,却被屡屡反咬,如今总算看清楚你一家嘴脸,也不枉本官深夜缉拿——王妃勿怪,”

    他说的宋家三口脸色青白交加在,一转脸,面向遗玉,一行礼,笑脸迎人,“卢公子是受奸人蒙蔽,方才误会一场,这夜深露寒,还请王妃带着公子赶紧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下官处理便是。”

    这胡季泰倒是一会儿一张脸皮,又会挑拨离间,又会做人,也难怪能爬到这个位置,遗玉心中暗道,面上却不急回答。

    但她不急,不代表别人不急,宋恩孝总算缓过来那口气,看清形势,未作多想,便拉扯着妻女朝遗玉那边跪倒,口中战战兢兢地喊道:

    “贱内多有得罪,还请王妃做主,下官冤枉啊下官手中握有胡季泰欺君罔上的罪证,求王妃明察”

    皇室的人,多少都有些特权,若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魏王妃,是什么蜀王妃,越王妃,宋恩孝就是拜,也就白拜了,但魏王妃在这里,那魏王还能远么,有魏王妃做主,不就是有魏王做主吗

    宋恩孝知道这道理,胡季泰也知道,卢俊知道,就连心思乱成一团的宋心慈也知道

    可遗玉会管这闲事吗?

    “唐夫人”宋心慈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明知遗玉身份的情况下还这么叫了一声,又扭头含泪望着卢俊,祈求之色显然易见。

    毕竟是掏过心的女子,卢俊心有不忍,可他这将近三年的流浪,饱尝人情冷暖,怎不清楚面对都督府二百人军,有弓有刀,管这桩事,不是置遗玉于险境么。

    “你不必看他,”遗玉神情冷淡地瞅着宋心慈,“你同我二哥之间的纠葛,我已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管谁对谁错,你且听着,我今日救你一家,全是看在我兄长同你相识一场的份上,不要再说什么此生无以为报,这是你上辈子积的德。”

    当是时,众人脸色皆变,不说面如死灰的宋心慈心中是惊是喜,是悔是恨,胡季泰是又黑了脸。

    “下官没有听错,魏王妃是要护这几个犯人吗?”

    “胡大人没有听错,”遗玉侧头回望,面带戏谑,“看来胡大人不光是记性不好,耳朵也不好使,我看你是在这江南水乡久住,脑子里都进水了吧?”

    “哈哈”胡季泰怒极反笑,“魏王妃是要为一己之私,袒护朝廷要犯,那就恕下官失礼了,”他猛一挥手,喝道,“上去,将犯人抓捕,仔细不要伤了王妃贵体”

    话声未落,卢俊身体一绷,下意识就侧身朝遗玉身前挡了一步,将她护在身后,遗玉因他这一个小动作,心中大慰,有多久了,她没再同现在这样躲在兄长身后。

    宋恩孝见势不妙,早就拖拉了妻子女儿朝着遗玉这边跑来,那地上的丫鬟管也不管。

    “念安哥”宋心慈下意识地唤了一句,只是这次,再无人护她身前,单方面付出的感情,绝不长久,遗玉瞥了她一眼,并无多少同情,她不否认自己利用过李泰,可在她决定接受他的好的同时,便有了决心以心交心,将心比心。

    难怪李泰说“不一样”,她同宋心慈,的确不一样。

    “保护王妃”

    从大船上下来的二十余名护卫,将遗玉前前后后围了个严实,宋家三口也好运地躲在其中,未免误伤遗玉,对方不敢射箭,可二百官兵压上来,也够魏王府这二十精兵吃力的。

    双方交手,僵持不下,刀光剑影,哀嚎四起。

    “小妹,是二哥拖累你。”卢俊沉闷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遗玉想要拍拍他肩膀,却发现他二哥个头是同李泰那大长腿相当了,只好将手落在他手臂上,又发现他是比看着还要壮实,这三年来想必也吃了不少苦。

    卢俊心中一暖,感激地侧头看了她一眼,正要再说什么,那边胡季泰已经因为这磨磨蹭蹭的对打没了耐性。

    “来人,点火,上箭”

    马车边上众人大骇,暗道这胡季泰还真敢伤了王妃不成,遗玉也是皱眉,正要说些什么继续拖延时间,便听身侧护卫的一凝一句轻语:

    “来了。”

    那站在卢俊身前的船夫突然抬了头,遗玉侧耳倾听,这夜风已起,轰轰马蹄声,由远踏至。

    胡季泰也察觉到了不对,始终没能发下放箭的命令,匆匆转过身去,只来得及看见他时常用来炫耀,五十名装备精良的弓箭手,片刻间就被制服,仿若哑了火的烟花。

    那五十马上的银领骑兵,分明是远在京城的北衙禁军

    “我等奉皇命护卫魏王出行,尔等竟敢以下犯上,符玉在此,还不放下兵刃”为首的禁军头领一声厉喝,手中明光闪闪的玉符高举,象征着京城最高军备的威严。

    在他侧前方,一人一马步出,马上之人,但凡是在京中有缘一见的高官,就绝不会错认。

    完了,胡季泰方才的盛气凌人,登时蔫下,至于他那时叫人点火上箭,到底是恐吓遗玉,还是真的有了杀人,便不得而知了。

    “王妃可有伤到?”李泰隔着十丈来远,目光定定落在人中。

    “无碍,略受惊吓而已。”这样的对话,很是熟悉。

    她甚至不用去想胡季泰的结局,宋家的结局,她此刻能想的是,扬州这块将要无主的盐私兵盗枢纽之地,已在李泰囊中。

    胡季泰阴险狡猾,不趁着这一乱将他引出巢穴,又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这跟踪了李泰一路,却不敢过河进城的禁军捞过来,不激怒他,又怎么让皇帝的禁军出面干涉,借刀杀人?不,就说是借花献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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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八章 二舅哥

    第一八八章二舅哥

    冒犯皇族是不小的罪名,企图杀害皇族更是难逃的大罪,皇权的高高在上就表现在这里,胡季泰缉拿凶犯不对吗?那是正当合法的。

    可若是同时威胁到了皇族的生命安全,那就失了优先权,不管你理由在大,那也是以下犯上。

    胡季泰很清楚这点,但他更清楚一旦淮南盐盗案被翻了,那他就是欺君罔上有死无活的大罪,于是他才会铤而走险,不顾一位王妃的安危。

    淮南盐案要查,可查,但人家胡季泰不是吃素的,他手下有人,上头有亲,扬州一把抓的头头,仅凭着几份罪证,若按部就班地去查,再呈递文折到长安去求刑部翻案,一来二去没个两三月是连个苗头没,又会节外生枝,所以先揪个危害皇族的由头将他给收押起来,是必须的。

    北衙禁军此行的职责就是保护魏王出行,手上一块朱心玉符,代表着皇命,谁敢忤逆。胡季泰不堪大任,单从他同盐盗勾结祸害淮南各方水路,最后却被手下一个典军拿了把柄便知,看到玉符,他哪里来的胆子去违抗,只好束手就擒。

    当晚参与缉拿宋恩孝的一众官兵,通通都被关押了起来,一时间,城西大狱人满为患。

    宋家三口一样被重新投进牢中,罪名一日没有洗脱,他们一日就是犯人,不过好歹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值得万幸了。

    相较于这两拨人的牢狱之灾,后来赶到的扬州县衙人手,并没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出手劫狱的卢俊身上,哪怕罪证确凿,单凭一个魏王二舅兄的身份,也没不长眼提起的,那胡季泰不也亲口说了——卢家公子是被奸人蒙蔽。

    不说三更半夜在江边上,宋家三口被县衙姗姗来迟的官兵押走时候,回头望着卢俊的眼神是多期盼,多深刻,多复杂,多歉疚,李泰交代过禁军,便搂着遗玉进到车里,大概是他那张面瘫脸上的不待见表现的不大明显,同宋心慈对望了几眼的卢俊,也转身跟着钻了进来。

    这便打道回府,兄妹两个多年没见,因着刚才一场乱子,那点儿气闷和生疏也被消去,遗玉也没注意到李泰不乐意,亲自倒了茶水给她二哥喝,一边拿帕子给他擦拭脸上血腥,卢俊这才留意自己一身血脏,又是腥味儿,忙挠头道:

    “我出去坐。”

    还没动,便被遗玉拉住,“坐着吧,回去再洗。”

    说卢俊长这么大最听谁的话,那还当真轮不到当娘的卢氏。

    遗玉将他身上检查了一遍,掏出早有准备的药箱,喂了他几粒补血的丸药,号脉时发现卢俊血气通行十分畅顺,又见他方才对敌时大增的武艺,砍人时候毫不犹豫的手段,想来这些年也有一番境遇和历练。

    “我瞧你拳脚见长,是拜了江湖上的师傅不成?”遗玉问道。

    “没有,我的武艺是卢耀这些年教的,嘶”脸上伤口被她失手猛按了一下,卢俊呲了呲牙。

    “卢耀?”不是卢老爷子拨给大哥的那个青年剑客吗,当初卢智身死,她就奇怪这人跑到哪去,原来是一直同卢俊在一起

    “是那船夫?”

    “嗯,大哥派他保护我,”提起卢智,卢俊脸色黯然,侧目借着车内的兰花吊灯将遗玉遇见成熟的五官看了个清楚,“小妹,二哥没用,不能护你,让你一个人吃苦。”

    记忆里的卢俊,整日都是傻呵呵地没心没肺,何曾这般伤感过,那声音里的歉疚,让遗玉不忍,她拿开帕子,手掌按在他肩膀上,眼神温和,柔声道:

    “那些够过去了,大哥事咱们等下回去再说,娘她身体安好,这两天许就能到扬州来,咱们一家就能团聚了,大哥的墓地修在龙泉镇南山的小林子里,等回京城,我们一同去祭他。”

    卢俊重重点了下头,兄妹俩还没追怀完,李泰便在一旁凉凉出声:

    “有手有脚,为何不回长安。”

    夫妻两个待一起时间长了,说话的调调都相同,遗玉那会儿也是这么质问卢俊的,可面对李泰的质问,卢俊显然是不合作态度,他目光一转,落在李泰身上,一下子换上了审视的表情,眼神很是严肃:

    “小玉虽是跟着我们在田野乡里长大,可也是被母亲哥哥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她心肠好,总替别人着想,又聪明又懂事又贴心,学问也做得好,而今嫁了你,望你珍待她,长兄如父,大哥不在,便由我来承担,若是你敢欺负她,我卢俊就是死都不会放过你。”

    遗玉今晚泪腺敏感极了,听见卢俊一本正经地对李泰这番交待警告,一时顾不上去想李泰被人威胁会不会发飙,就恨不得上前抱住卢俊哭上一场才好。

    “自以为是。”

    李泰一句淡比白水的回答,让兄妹俩一齐炸毛,扭头瞪他,然而遗玉还没来得及埋怨上他一句不懂情调,这男人便抬起手,食指抹掉她悬在眼下的泪珠子,又轻轻摸了摸她脑袋,这点动作现在由他来做,再熟练不过,两人私下更有亲密之举,但当着兄长的面,不免红了脸,一副乖顺模样,卢俊看不过眼,闷哼一声,道:

    “今晚这么危险,你还叫她一个人出面,若是被误伤怎么办?”

    “是谁惹的麻烦。”李泰并不买这二舅哥的账,若非是遗玉夹在中间,单凭他一身怪味,恐怕让人将他丢下车都可能。

    卢俊尴尬,嘴硬,“那确是我不好,可你既然带着兵马,怎不早点现身。”

    李泰瞥了眼过去,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理他,拉过遗玉一只小手在膝上把玩,可那一眼里清清楚楚写着“愚蠢”两个大字,直叫卢俊竖起了眉毛,遗玉见状不妙,连忙劝和:

    “好了二哥,别闹。”

    卢俊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但见她板起脸,也只有哑火,车里气氛一下子僵住,遗玉清了清嗓子,对卢俊道:

    “宋家的小姐你不必担心,我等下就派人送信过去,让狱中善待他们,这桩案子殿下已私查过,他们手上的证据我也亲眼看过,明早就让人快马送公文到长安请示刑部翻案,不出差错,京里一有回复,就可让他们脱狱。”

    卢俊不开口,不代表他心里不惦记着宋心慈的事,被遗玉贴心地告知,这便松了口气,有些羞愧地冲她道:

    “这事多亏你了。”

    遗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早说清楚的好,“二哥,这宋家的小姐并不适合你婚配,但你若真是对她——”

    卢俊摇摇头,苦笑一声,“都别说了,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宋心慈未必对你没有几分真情,话到她嘴边,溜了一圈,又咽回去。

    累了一夜,回到卢家,没有惊动不能扰眠的卢老夫人,遗玉怕卢俊住的不舒服,就派了平卉过去打点,夫妻两个一个桶子洗了澡,等在床上躺下,已是天亮。

    遗玉懒洋洋地趴在李泰胸前,眯着眼睛由他运着内力的手指,一下一下梳理她半湿的长发,像是被一团煦风裹住,暖洋洋的,很是舒服,自从那天在船上赏雨被淋到,她便发现李泰这个好处,但她也从一凝一华那里知道内力难蓄,只偶尔缠着要他特别服务,李泰总没拒绝过。

    “这次皇上必会下旨清剿淮南水寨匪盗,但依我看,私盐贩卖难消难止,匪帮盗徒打压不禁,与其放任他们自生自灭,不如想想如何利用。”

    遗玉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打鼓,她其实很想明白劝说李泰,想要有同李世民叫板的能力,从白道上走很不安全,不如就从这黑道上发展,可又不好将话说明白,只怕有挑拨他们父子关系之嫌。

    两人做了夫妻,走到这一步,可以说患难与共,有福同享,却并不是无话不说,最起码,她不知道李泰还有几张厉害的底牌,李泰也不知道她对这个变异的唐朝历史的把握和知悉。

    卢智的死,遗玉和李泰都知道,李世民是罪魁祸首,但夫妻两个从没将此事摆到明面上说过,并不是不敢说,有时心知肚明比掏心挖肺对彼此更好。

    “这件事,你考虑的很周到,”李泰手上抚摸的动作未停,“不必多虑其他,我会处理。”

    他早就开始涉足南盐私路,但因不能大张旗鼓地抢掠他人地盘,进展并不快,这一夜江行遗玉的安排可以说正中他下怀,借着朝廷的手将淮南黑道清理一遍,他也可趁势而入,替而代之。

    前几日他离府外出,便是在调动人手。夫妻俩也算是心意相合,在处理这件事上,李泰一开始并没打算插手,遗玉若只为卢俊,大可以派人直接将宋家三口弄出来,再同兄长相认,如此大费周章去动胡季泰这刺头,便是为了李泰着想,省去他不少麻烦。

    这样聪明的配合,李泰嘴上不说,心中却是很满意,先前因为卢俊分走她太多注意力产生的那点儿不快,也消失无踪。

    “后天是初七,”遗玉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嗯。”

    “七月初七,”

    “嗯?”

    “没事,睡吧。”

    卢老夫人前日同遗玉提起,扬州城里的七夕夜,是比北方过的有滋味,不光乞巧拜月,夜里城中还有花灯、杂艺和焰火,有情的男女或是小夫妻成双成对赏灯游河,偏爱这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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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九章 姻亲岂能儿戏

    第一**章姻亲岂能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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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动静那么大,扬州城里各方眼线不可能没有察觉,但李泰手段放在那里,并没人找到卢家来攀亲带故,打听风声。

    睡了一好觉,李泰出门,等到遗玉找去卢老夫人那里时,卢俊已经在了,祖孙两个相见,是比她想象的要平静许多,卢老夫人便是有这本事,不管你再激动再高兴再生气,到了她跟前,被她握着手轻轻拍一拍,心头就会一片宁和。

    “你这孩子,竟在我眼皮子底下过了这么些日子,都不舍得回来看我一眼。”

    “祖母勿怪,孙儿实有苦衷,”卢俊向遗玉投去求助的目光,看来这个苦衷他是不想同老夫人提。

    “二哥是够狠心的,”遗玉适当地插话,在老太太面前装委屈,“这两三年消失的没影没踪的,若非是我找见他,他是连我这亲妹妹都不管了。”

    卢俊急忙否认,卢老夫人反过来搂着遗玉安慰了一通,至于卢俊流浪在外的原因,就这么揭了过去。

    卢老夫人很是享受儿孙绕膝的感觉,精神头不错地陪他们两个聊了一上午,才被贴身的仆妇劝去小憩。

    李泰还没回来,遗玉就同卢俊寻了个通风透气的小花间儿,让一凝一华在外面守着,问起压了她一整晚的困惑。

    “你说是大哥让你发了毒誓不准去找我?什么时候的事?”

    “嗯,”卢俊回忆,道,“祖父还在时,不是安排我外出历练吗,我那时直接被送到河北,在流放犯人的荒地做了一个月的屯兵,然后就接到祖父辞世的消息,等我赶回长安,他老人家已经下葬。”

    在流放之地当屯兵,遗玉皱眉,那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她疑惑道,“你那时回来了吗,怎么不来见我们?”

    “我被卢耀直接领到大哥那里,他不让我见你们,我那时还不知娘已被韩厉劫走,”卢俊烦躁地舔了舔嘴唇,“就是那时,他逼我在卢家宗祠前发下毒誓,要我离京去南方,三年之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得主动去找你们,如若不然、他就、他就,”他低下头,“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遗玉嘴里发苦,她真的弄不懂卢智到底在想什么了,原来卢俊失踪,竟是他一手安排的。

    死无葬身之地,卢智现在又好到哪去,被害死的长孙涣身为皇亲国戚,他连个光明正大的碑文都不能刻,偷偷摸摸地入殓,尸骨不全。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卢俊伸手落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不论如何,大哥不会害我们。”

    遗玉点点头,卢智的心思,再给她一副脑子也琢磨不透,暂不去想,又问,“后来呢?”

    “我无奈去南方,又过没多久,卢耀就找到了我,还带来娘失踪的消息同大哥的死讯,我当时只想冲回长安替他报仇,结果被卢耀制伏,我想着能从祖母这里听到一些你们消息,便在扬州城外的江河岸口当起脚夫,过了一段落魄日子,卢耀行踪不定,他奉了大哥生前之命护我周全,只有在我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在城郊那棵老树上留信,他才会出现。”

    遗玉忽然有些理解卢俊为何会对宋心慈死心眼了,那段有家不能回的日子,生命中最低落的时候,出现了一名温柔似水,又知书达理的女子,弥补了心中的空虚,卢俊很难不动情。

    “二哥,有件事我要同你讲,”遗玉犹豫着怎么把韩厉跟着卢氏回了长安,并且住在璞真园的事说了,“韩厉他——”

    “我知道,祖母今早和我提过,”卢俊揪起眉头,“他若真是对咱们娘好,我不会寻他麻烦。”

    好是够好的,都倒贴成那样子了,只是流水有情,落花无意,娘她看着根本没那意思,遗玉心里嘀咕,嘴上道:

    “那就好,他们这趟也是要到扬州城来,因为韩叔病了,才耽搁到现在都没到。你失踪这么久,事关大哥,我想等娘回来,你就照实同她说吧,不必隐瞒什么。”

    “嗯。”

    说完正事,卢俊才欲言又止地提起了宋家,言辞里是有想去探监的意思,遗玉虽怕他又在宋心慈身上犯了迷糊,可也不能横加阻拦,就给了他一块魏王府的腰牌,又叫于通到街上找来裘二陪同他去。

    卢俊前脚走,卢耀后脚就找了过来,大概是他行踪隐匿,被一凝一华当成挑衅,三个人就在院子里打了起来,引来不少下人旁观,都被平霞撵走。

    “小姐,不叫他们住手吗?”平卉看着不大的院子里三道人影对招。

    遗玉端着一叠剥好的石榴籽靠在门框上,摇头笑道,“无妨,他们有分寸,正好长长见识。”

    一凝一华不愧是李泰特意挑选给她的侍卫,两人单招强,相互配合也很是默契,但卢耀显然更高一筹,同两人对打,也不落下风,遗玉总觉得他仍有余力。

    “够了,停手吧。”她一句话落,三人同时抽身,都没再缠斗,一凝年纪小,不服气地瞪了卢耀一眼,便和一花上前告罪。

    遗玉摆摆手让她们下去,扭头打量了卢耀,寻着记忆,他看来很是偏爱苍色,那一身衣衫很能勾起人的回忆。

    “小姐。”卢耀的剑没有出鞘,反手后背,对着她一低头,算是行过礼,平卉不满地撅起嘴,遗玉并不在意,西南一行让她知道一名真正的剑客是有多骄傲难驯。

    卢耀是被卢中植一手带出来的,仆身,却不是仆人。

    “进来吧。”遗玉转身进了屋子,平卉紧随其后,她该庆幸这个时候的男女大防疏散,可以见男客,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同男子说话。

    遗玉很是认真地询问了卢耀,有关卢智的其他交待,想要从蛛丝马迹中猜测她大哥这么一手安排到底为的是什么,可惜卢耀并不清楚,他只是听命行事,卢老爷子死前将他交给卢智,卢智的命令就是让他看着卢俊,还有——

    “主子有言,若是小姐找到二少爷,就让属下听命于你。”

    遗玉仔细想了想,点头道,“那你还跟着我二哥吧,保护他安全,若他需要就帮帮他。”

    若是换了别人,平白得上这么一把杀人行凶的利器,恐怕做梦都要偷着笑,但遗玉想的却是如何为卢俊打算,李泰必会给卢俊安排出路,她这当妹妹的更要尽心尽力。

    听见她平和的语调,卢耀盯着遗玉看了一眼,并不出色甚至有些僵硬的五官柔和一些,“小姐长大了。”

    这句话逾越了身份,遗玉倒很是自然地笑应,“过罢年,再开春我就十六了。”

    “宋家小姐同丫鬟被单独另了一间干净的牢房住,她一见二公子就哭,然后叫二公子屏退了小的,两人说有将近一个时辰的话,”裘二微微抬头,偷看一眼遗玉面色,继续汇报道:

    “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二公子出来后,脸上笑得奇怪,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还拿了五两银子给那牢头,让他们好好照应宋家小姐,小的就听见那宋家小姐最后问他,明日还会不会来陪陪她,二公子犹豫了一下,说是后天再去。”

    手指在香案上轻敲了几下,遗玉抬头道,“到时你也陪着。”

    “是。”

    “平卉。”

    遗玉唤了一声,平卉便掏了个小红包上前拿给裘二,这分量可是有个五两不只,裘二大喜,又冲遗玉拜了拜,后退出去。

    遗玉脸色这才沉下,“我真是低估人的脸皮厚薄了。”

    宋家这一回侥幸逃难,官复原职也有可能,宋家这还贪心地想求什么?换了一个有些羞耻心的姑娘,也不会在那样利用人,又撕破脸后,还眼巴巴地往上赶。

    平卉见她不悦,连忙端茶倒水,又将削好的果子拿银签扎了递上去,遗玉吃了两片,便拿签子在盘里戳戳戳地泄气,李泰从外面回来,就见到她这使性子的模样。

    “又怎么了?”

    遗玉不吭,平卉少见地多了一句嘴,“二少爷去牢里探望宋小姐了,明儿也打算去呢。”

    李泰从门口走到遗玉身边坐下,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道,“有何可忧,若是他看得上眼,带回去便是。”

    他说话口气,像是带走的不是一名尚有罪身的女子,而是一块石头木头。

    遗玉要是原本只有三分不悦,这会儿也被李泰说成七分,不高兴地扭头道,“宋晴媛如此品行,怎能帮夫持家,若我大哥真娶了她,不是糟心吗,我娘性情直爽,同这样的儿媳妇在一起,不是受气吗?”

    “娶?”语调略扬,李泰蹙眉,侧目看着遗玉,淡声道,“你想多了,她是什么东西。”

    “诶?”

    见她还没转过来弯儿,李泰放下茶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说出的话却是不容人置喙:

    “你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卢俊是你亲兄,姻亲岂可儿戏。”

    这话已经够直白,明晰当中利害,遗玉沉默了一下,忽地有些难受,她缓缓伸出手,去握住李泰的,低头轻声道:

    “我想让我二哥娶一个真心喜欢,又能对他好的女子。”

    李泰轻轻抿唇,头一回没有在她伸手时,将她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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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零章 第一痴情人

    第一九零章第一痴情人

    卢俊二十了,这个年纪的男人早该娶妻成家,可他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当初兄妹三个还在龙泉镇小院里生活时,卢氏提的最多的就是卢二哥的婚事,因他太过活泼,想着成家立业以后性子会稳妥些。

    宋心慈的出现,让遗玉愁起了卢俊的婚事,私心她是想叫卢俊寻一个两情相悦的,可李泰的提醒,有如当头一棒将她敲醒,卢俊的婚事,还真不是他自己一个能拿主意的。

    夫妻两个因为卢俊的婚事坐在屋里大眼瞪小眼,外面就有小厮来报,卢氏到了。

    卢氏是与韩厉同行,俩人一个是竖着进门,一个是横着被抬进来的。

    后院的花厅,闻讯从院子里赶过来的遗玉夫妇、卢俊、卢老夫人,同扶着竹架子的卢氏,还有躺在竹架子上的韩厉打了个照面。

    一时间,花厅里乱成一团。

    “娘”卢俊激动地大喊,噗通一声在卢氏跟前跪下.

    “岚娘?”卢老夫人伸手摸瞎。

    “娘——俊、俊儿?”卢氏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卢老夫人,又颤颤伸出一只手去想要去扶卢俊。

    “娘,韩叔这是怎么了?”遗玉扶着李泰的胳膊将重心放在右脚上。

    “咳、咳咳。”一脸虚弱的韩厉躺在架子上闷咳了两声,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哦、快,玉儿,快给你韩叔看看,”卢氏手还没挨着卢俊,便猛地抽了回来,环顾一屋子的人,寻到遗玉。

    于是久别重逢的感人戏码,愣是被躺在竹架子上的韩厉给搅合了。

    韩厉中毒了,或者说是毒发了更合适。

    遗玉听过脉,又看了韩厉的眼珠和舌苔颜色,两指并拢探到他后颈,过于冰凉的体温让她皱起了眉头。

    “怎么样?”床边一群人围上来。

    “是毒发,”遗玉边想边问了卢氏一些韩厉这几日的状况,最后肯定地对着一脸着急的卢氏,解释道,“是一种名为腊月寒士的毒,毒发前并无征兆,毒发后不能近水沾潮,否则会受全身关节刺骨之寒,照他这情况来看,中毒的时日不短。”

    “那还有救吗,能治好吗?”卢氏神情憔悴,看着这些天过的也不怎么好。

    “还好毒没有入骨,兑了药浴每日浸泡一个时辰,直到毒散即可。”遗玉道,药材都不是特别难寻,药引所需的雪水,大户人家偶有用雪水泡茶的喜好,常年都有储蓄,在这扬州城里找个大户还不容易。

    一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卢老夫人疑惑道,“这人好好的怎就中了毒呢?”

    她不问还好,一问卢氏悬在眼眶里的泪珠子便滚下来,她看了一眼遗玉,低头道,“是我欠他的。”

    这一眼可叫遗玉糊涂了一下,紧接着便是灵光一闪,磕巴道,“娘,是姚、姚?”

    卢氏点点头,神情愧疚,“都怨我,只顾着寻俊儿,都没发现他身体有异,为了还赶路一路坐船,哪晓得他是生生忍着疼,要不是他那日起迟了被随从发现,我还被蒙在鼓里,不晓得他一路上是受这折磨。”

    “原来你们这趟也是找二哥来的。”遗玉若有所思。

    “你们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小玉,是姚什么?”卢俊一头雾水地去问遗玉。

    “我今年三月曾大病一场,”遗玉瞄了李泰一眼,清了清嗓子,省略掉中间过程,“是韩叔大半夜带我走访了一位大夫,二哥,这大夫您也见过,就是曾在咱们家隔壁暂住的那位姚先生,他是江湖名医,给人看诊有个怪癖,江湖上有个歪号叫‘姚不治’,意思就是送上门去问诊的,他不会给人家医病,除非叫他毒一人,他才会医一人。”

    “原来是他”卢俊面色古怪,“也就是说,姚大夫给你看了病,然后给韩厉下了毒?”

    “正是如此。”遗玉扭头看着床上躺着,比一个月前见的瘦了一圈的韩厉,百味陈杂,真不知是该夸他一声好算计,为了捂热她娘一颗心,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还是该骂他一句胆大妄为不惜命。

    姚晃下毒显然有手下留情,腊月寒士本身要不了人命,但韩厉本身底子因为红庄十年药人生活毁了大半,现在又这么折腾一回,好在他们后来改了陆路,不然再坐上几天船,受上几日潮,变成个瘫子都是轻的。

    难怪当日韩厉会冒险找姚晃救她这房乔的女儿,闹了半天还是围着她娘在打转。

    “我先去写方子让人抓药,娘您放心,韩叔这是代我受过,女儿一定仔细将他医好。”遗玉安慰卢氏。

    罢了,韩厉也算是天底下头一号的死心眼痴情人,这世上怕找不见第二个待她娘如此,她就不要计较那些了。

    “你快去吧,”卢氏眼睛又落回韩厉身上,较以往的平静多了些波澜。

    说解药能配,却不见得好配,遗玉忙了一个下午,浪费掉不少药材,到傍晚才调了一小盒药膏,马上就叫人烧水化药,等到韩厉被李太医走针扎醒,泡上药浴,已经入夜。

    平卉从西院回来,一进门就听遗玉问道,“我娘休息了吗?”

    “没有,韩老爷一天都没怎么进食,夫人下厨熬了鸡汤给他喝,两个人正在屋里说话,二少爷也在。”

    娘亲自下厨熬汤,这么快就提高待遇了,一整天没同卢氏说上什么话的遗玉,有些吃味儿,就对正坐在窗下写信的李泰道:

    “我有点儿饿,咱们要不也弄些吃食?”

    泰头都没抬,得这冷应,遗玉笑脸僵了僵。

    “主子想吃什么,厨娘还没歇下,奴婢去报了。”平卉道。

    “最近天凉,想吃点儿热乎的,去下两碗什锦汤饼吧,就用鱼汤汁下,”吩咐了平卉,遗玉便起身朝李泰身边走,她腿上一日好过一日,现在慢走也能勉强把腿伸直溜了。

    李泰给属下写信从不避讳遗玉,抬笔蘸了墨,看她一眼,便又继续书写,她挨到案边瞅了几眼,见信上说的是扬州盐营之事,便没了兴趣,又盯着他侧脸走了一会儿神,张张嘴,最后还是安安静静地转身回床上躺着了。

    等到平卉端了煮好的汤饼过来,人已睡着,李泰放下笔,抬起头,低声吩咐了两句。

    今儿是七月初七,昨天厨子送的鸡汤味道清淡适口,遗玉道是卢氏昨晚给韩厉熬汤时顺道指点了厨娘,今早上就又让做了一回,正小口小口喝着时候,卢老夫人使唤了人到她屋外说话。

    “乞巧的物事都准备好了,老夫人让奴婢来问问,小姐您可是带有亲手绣做的物件,晚上摆供用。”

    “有的。”遗玉让平卉去取了一方崭新的喜鹊跳枝粉帕,交给那丫鬟回去交差。

    “呀,小姐您的手可真巧,”丫鬟拿托盘接过帕子,仔细瞧了瞧,赞道,“这帕子若拿到织女河去,准能得三甲。”

    “织女河是什么地方?”遗玉听见新鲜词儿,放下汤碗,擦擦嘴角。

    “回小姐的话,这织女楼不是个地名,是个斗巧的名头,每年七月七,城东鸳鸯桥边就会搭一座花架子,城里的女子们绣了喜鹊手帕挂到架子上,再垂一个敞口的香囊,过桥的人不论男女都能领一小朵花,觉得哪个绣的好,绣的巧,便将手里的桂花放在那帕子下头的香囊里面,等到月上中天,再数一数谁的香囊里花儿最多,评出三甲来。”

    平卉听着有趣,凑声道,“这三甲有彩头么?”

    “有的有的,去年是一套十二枚精磨细打的金绣针,今年不晓得是什么好礼,但总是能得一块雕有‘心灵手巧’四字的玉佩,”丫鬟红了红脸,“每有待字闺中的小姐得了三甲,随后登门求亲的能踏破门槛去。”

    “不错,有点儿意思,”遗玉笑着让平卉赏了一小串红绳铜钱给这丫鬟,就打发她走了。

    拿出绣物去让人置评,以遗玉现在身份,并不适合,但这不妨碍她想要去看看热闹,想想看那花架子手帕子再加上一座鸳鸯桥就让人心生期待,可李泰一早上就不见人影,大概今天是没空陪她。

    前天因为卢俊的事,她好像是说错了让他不高兴的话,两个人虽没争执,但这两日一直都冷着,连句话都搭不上,她哪有机会同他提游河的事。

    “唉。”

    “叹什么气?”

    “娘,”遗玉有些意外这会儿见着卢氏,早起就听丫鬟说韩厉把卢氏请了过去,两人挂着个义兄妹的身份,倒也不怕旁人说闲话。

    “还没吃罢饭?”卢氏走到食案边坐下,盘子碟子里的食物还冒着热气。

    “正吃呢,”遗玉把碗往前一推,指着汤盆道,“带的厨子学的倒快,若不是我舌头灵,只当您亲手做的。”

    卢氏面带歉色,“娘这两天没能顾得上你,等你韩叔好上一些,娘再下厨给你烧小菜,”说着,拉过遗玉的手拍了拍,扭头对平卉露出个喜欢的样子,“这丫头将你伺候的好,前天晚上还专门领了厨子去找我问手艺。”

    遗玉转过眼冲平卉笑道,“原来是你的主意,什么时候学的这么贴心啦?”

    平卉迷糊了一下,赶紧低头,吱吱呜呜道,“不、不是奴婢咐的。”

    “嗯?”遗玉没听清楚,侧了侧耳朵。

    “王爷不叫奴婢多嘴,是王爷吩咐奴婢领厨子去向夫人讨教汤水的。”平卉跺跺脚,干脆老实交代。

    遗玉愣了愣,心口像是被谁拿温水浇了似的,扭头对上卢氏饱含笑意的眼神,抿嘴不让嘴角咧开,好一会儿,才努力摆正一张微红的俏脸,对门口立的平霞道:

    “你去前院问问周管事,王爷上哪去了,几时回来。”

    (感谢果然多的妈妈,夏沁,冷凝冰清,dxw的和氏璧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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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一章 邀君同游

    第一九一章邀君同游

    平霞被遗玉差到前院去问李泰去处,周仁就跟着她跑过来回话,胡季泰被关押,李泰一早去了越王的都督府问话。

    “王爷有说他中午回来吃饭吗?”遗玉问。

    “这个王爷并没提起,”周仁小意道,“不过县令大人摆了酒席,昨天又送请帖过来,就不知王爷今日去不去了。”

    遗玉想了想,扭头看向卢氏。

    “你瞧我做什么,”卢氏起身笑道,“听你祖母讲城里晚上会很热闹,想出门就去吧,”又低头看了看她的腿,“不是说现在多走走也好得快么。”

    “唔,”遗玉含糊应了,起身要送卢氏出去,被她拦了。

    “这天还早,你洗一洗,打扮打扮,晚上月亮出来再出门去,出门前先到你祖母院子里拜一拜,穿针引线讨个吉利就成。”

    卢氏一走,遗玉就挪到书案边,让平卉研墨,捡了一张干干净净的檀木笺子,先在白纸上打了几回草稿,才工工整整地抄写上去——

    “银汉迢迢几许,唯有相思能渡,邀君同游至夜阑,共赏星河。”

    写完拿在手里一瞧,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扭头瞪一眼探头偷瞄的平卉,又拿了一片檀木笺盖在上头,用红绳缠了两圈,打上一个漂亮的结,免得被谁先看去,让平卉拿给等在门外的周仁。

    “你跑一趟,代我送信给王爷。”

    “是。”

    周仁早上就出门送信,到了中午还没见回来,遗玉这会儿还不着急,优哉游哉地吃了午饭,让侍女们将上午卢老夫人派人送过来的新鲜茉莉花瓣儿和桂花瓣儿掺在一起,泡了个花浴。

    一洗出来,周身都是一股淡淡的甜香,遗玉坐在床头喝了碗银耳莲子粥,看着到了半下午,才叫人侍候穿戴。

    精心打扮了一番,上了妆容,磨蹭到了黄昏日落,还不见人回来,遗玉这才有些坐不住了。

    “周管事还没回来么?”

    平卉正拿眼瞅着侧坐在妆台前拨弄手上玉环的遗玉,被她容光照的挪不开眼,答话都迟迟顿顿的。

    “啊,哦,平霞刚去前院看过,还没有呢。”

    “都这会儿了,怎么还不回来,”遗玉低语,轻轻锁了眉。

    “启禀王妃,二公子来了。”有侍女在外间报了一声。

    “这就出来,”遗玉收敛了心神,扯了扯臂弯上的轻纱披帛,走了出去。

    “二哥。”

    卢俊正在打量花瓶中一簇新枝,闻声回头,愣了一下,放亮了眼睛,毫不吝啬地赞道:“打小就知道你生的好看,再这么一拾掇,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了。”

    遗玉吭哧笑了出来,指着席子同他坐下,“今儿是初七女儿节,怎么都要漂漂亮亮地拜织女才是,”又伸手摸了摸卢俊身上的丝织的新衣,“要不是娘早上说她从家里带了新衣给你,我都要怀疑这是现成量身定做的了。”

    卢俊点头,高兴道,“我这两年身量见长,娘竟也能做的不大不小。”

    “还是娘手艺好,”遗玉扭头让平卉进屋去取了两样东西,拿到手里先递给卢俊一块精雕细琢的黄玉腰坠,新打了绳络,正是他为替宋家解难时典当的那块。

    “别收着了,就挂上吧,正好趁你这身衣裳,光秃秃的多不好看。”

    只这么一个精致物件,就叫本身气度不凡的卢俊平添几分贵气,他低头捏了捏这价值不菲的玉饰,也不同遗玉客气,嘴上打趣道:

    “我还想着先借你些银子把这东西赎回来,这下可省了。”

    遗玉看出他在说笑,轻打了他一下,“要不是这东西,我还找不着你人呢,好生收着吧,别再弄掉了。”

    说着,又将一只福鱼锦囊钱袋递过去,“今儿晚上城里热闹,你不妨出去走走,扬州城里多佳人,别看花眼就行。”

    “呃,”卢俊面色微窘,并未推拒,摸着鼻子接过那装了半满的钱袋,感叹她贴心,他那块玉典当得的钱全都花在宋家身上,手头还真没几个钱使,所剩不多的银两那天也给了狱卒。

    卢氏操心着韩厉,也顾不上这细节,他总不好去管卢老夫人拿钱花,这两日除了去趟西城大狱探宋心慈,就一直在家里待着。

    遗玉见他捏着钱袋,脸上露出愁色,叫了几声没应,就推了推他,“哥,你怎么了?”

    “我是想,”卢俊继承了卢氏的性格直爽,大多时候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我不像大哥上过学,胸有笔墨,人又聪明,回了长安若是找不到差事,该拿什么养活娘亲。”

    闻言,遗玉一下子就乐了,真是觉得卢俊成熟多了,这要搁在三年前,卢家老二可曾愁过这些,有吃有喝能睡能玩就够了。

    她挥手让屋里不相干的侍女都退出去,笑吟吟地解了卢俊的烦恼,“二哥傻了不成,祖父给咱们兄妹三个都留有家产,去掉我那份,不算死物,家里少说还有三万贯的活钱,还不够你使么,躺着花都够了。”

    “三、三万贯?”卢俊一瞪眼,不怪他大惊小怪,他流浪在外,手里拿过最大的钱也就是贱价典了那黄玉得了二百贯,早时离京那会儿,家里刚花钱修了璞真园,卢氏手里满打满算也就有个两千贯,这还不算买新家具摆设的。

    遗玉笑着点点头,“娘同韩叔都现在住在璞真园的宅子,等咱们回了京中,你先在那里住下,等王爷帮你谋了差事,我再给你在京里找住处,”她早有打算,“到时候看娘是愿意到京里住,还是留在镇上。”

    卢俊很快从那笔飞来横财中回过味来,态度坚决道,“娘肯定是要和我同住的。”

    遗玉也是这个想法,“那回头咱们一起和娘说。”

    “行,”卢俊将钱袋子揣了起来,“天色不早了,我出门一趟,娘他们摆了供桌,你要是没事就先过去看看吧。”

    “二哥,”知道他要去哪,遗玉还是没忍住叫住走到门口的卢俊,扶着平卉的手站了起来,一改方才笑脸迎人,换做正色,“今儿是七夕,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你现在去牢中探望宋小姐,合适吗?”

    卢俊被她说破去处,并不惊讶,他看了一眼外头昏黄的天色,回头一脸坦然地答道:

    “二哥并不是糊涂,先前一心为她,不过是不想再错过什么。但情爱这种东西,终究强求不来,有缘无分,纵然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最后一句,他不知是在问遗玉,还是在问自己,摇头笑了笑,不等她回答,便转身去了,那挺直的背影,竟是说不出的落寞。

    “主子?”平卉担心地轻唤盯着空荡荡的门口神情怔忡的遗玉。

    “我没事,”遗玉暗叹一声,“去收拾下,同我到老夫人那去。”

    月上枝头,天色还带着一丝明光,但空中却现了几颗星辰踪影,卢老夫人院子里难得热闹,府里的丫鬟仆妇都聚在一处,连上遗玉和卢氏,二十余口人一起,穿针引线,吃巧果,相互道上祝词,相互赠送手工。

    遗玉得了老夫人一条百股编织的流苏花缠腰,得了卢氏一双精致的银狐裘头绣鞋,都是外面买也买不着的精致物件,可把偏爱这精细东西的她高兴坏了,回赠了卢老夫人和卢氏一人一只坠着宝珠的花结腰串,也是她事先为了应节亲手编的。

    收了丫鬟们奉上的手工,遗玉好心情地赏了几大串钱下去,叫下人们都咧了嘴,一群女眷就坐在庭里吃果喝茶,有个能说会道的巧嘴站在树下讲那牛郎同织女的故事,连比带划的,串了不少笑料,硬是把好好一个痴男怨女的故事讲的趣味横生,把卢老夫人和卢氏逗得笑声连连。

    就在遗玉几乎把李泰忘在脑后的时候,周仁站在院子外面高声通报了,打断满园笑声,平霞过去问话,又小跑过来。

    “主子,王爷回来了,请您过去呢。”

    “嘎嘣”一声,遗玉咬了一半榛子在嘴里,舌头一卷,捂着嘴扭头看向卢老夫人和卢氏。

    “看什么呢,”卢氏手里端着酒杯,伸手戳了她粉白的脸蛋儿一下,“玩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又扭头对卢老夫人说说,“您瞧她刚才陪咱们高兴,其实心不在焉着呢。”

    四周起了几声窃笑,遗玉咳咳两声将榛子吐到手帕里,卢老夫人挥挥手道,“且去吧,过几日你们就要走,今晚好好逛一逛,不必急着回来,城里这两日不禁门。”

    遗玉站起身,朝两人礼了礼,满院子的红灯笼照的她颜如玉琢,“祖母,娘亲,那孩儿就先离席了。”

    走到院子门口,又被卢氏差了仆妇撵上,低头凑到遗玉跟前,小声学了两句话,一旁平卉听见,先是红了脸。

    “夫人说了,小姐不妨到鸳鸯桥上走一走,河岸边有片埋豆祈福的小林子,听说求子十分灵验。”

    (感谢锦澜凉歌的和氏璧大礼,这七夕来的有点儿迟,一章又写不完,不想压缩,明天一起解决吧,唉,这小夫妻两个瞧着怎么愈发闷骚起来了,一个不爱说,一个不想说,我看着都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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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二章 七夕、情信、豆子

    第一九二章七夕、情信、豆子

    遗玉进屋的时候,李泰正在更衣,他摘下革带挂在衣架上,侧头看向门口,目光顿了顿,便又挪开,解下外衫,露出白里儿的中衣。

    “回来了啊。”

    遗玉早上一时冲动叫人捎了封肉麻兮兮的信笺给他,这会儿早就后悔了,总不能管他要回来,只好装作没有这回事的样子陪着笑脸同他打招呼,没听他应声,刚在卢老夫人院子里的高兴一下不见了踪影,就闷闷地低着头走到窗下盆架边拧了湿帕子给他,又倒了杯温水等在一边,待他擦了脸才递过去。

    李泰喝了两口水,将杯子从嘴边挪开一些,问道,“晚膳吃什么。”

    听他总算肯应声,还没来得及高兴,遗玉嘴角便先跨了下来,想想他这么问,就是在家吃饭的意思,那便肯定是不出门了,她突然就垂头丧气了。

    两个人闹别扭,冷战是比吵架更让人郁闷,她都主动写信去求和,还特意为他打扮成这个样子,结果他看都不看她一眼不说,照旧是这么不冷不热的态度,她一个女人做到这份上,还想让她怎么着

    “我不饿,你想吃什么自己吩咐去。”她动作粗鲁地将他手上的帕子抓过来,随便往盆架上一搭,腾腾几步走到软榻边侧躺下,枕着手臂,腿儿一蜷,闭上眼睛假寐,眼不见心不烦。

    刚才还好好的,这一眨眼就闹上脾气了,李泰皱了下眉,放下杯子走过去,“你不舒服?”

    遗玉自己生闷气,并没听出他话里并不明显又确实存在的关心,闷哼一声,翻身背对他。

    “不舒服就该在屋里待着,出去乱跑什么。”李泰冷声道,弯下腰去摸她额头,还没挨着人,便被她一巴掌把手拍开。

    “啪”

    这听起来特别响亮的一声,让屋里本就不大好的气氛顿时冷下,遗玉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慌忙睁眼扭头,就看见李泰皱起的眉,知道他不高兴了,缩了缩脖子,害怕他翻脸,道歉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说出口却变了样子。

    “我好着呢,不用你管”

    李泰目光微沉,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往外走,遗玉想着他这是真生气了,鼻子一酸,一骨碌从软榻上坐了起来,冲着他后背,气恼道:

    “就算是那天我说错话好了,但你也不值当好几日不理人吧,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我连面子都不要,写那种言辞露骨的信向你求和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非要我低头作揖向你赔不是?”

    说着说着,见他头都不回,就冷丁丁地站在门口,她委屈大了,顺手就抓了靠背的软枕使劲儿丢了过去,没能砸中,就擦着他肩膀落在门框上,她红了眼睛,怒道:

    “你走,你今晚要是出了这屋,我以后就同我娘一起睡,等回了长安我就搬回镇上去住”

    “你敢。”李泰一下转过身来,眯着眼睛,寒光凛凛地望着她。

    破罐子破摔就是遗玉现在这个样子,俩人成亲还没隔过这么大的气,李泰冷落她整整两日,一句话都不搭理她,这日子还过么

    “我怎么不敢?”

    遗玉一出溜竟然就在那两尺高的软榻上站了起来,歪着半边蓬松的发髻,乱着裙摆,瞪着一双焚着烟儿的桃花眼,居高临下,一伸白嫩嫩的手指隔着半个屋子横指向他,一副哭腔,却十分有骨气地说:

    “你都不稀罕我了,看都懒得看我,我还在你跟前碍什么眼,我有那么不长眼色吗,你也不用急着走,我走”

    说罢,吸了一下鼻子,就在李泰一下瞪圆的碧眼注视下,十分彪悍地从软榻上高高蹦了下来,小牛一样横冲冲地走了过来,路过身边时候,还不忘伸手去推挡在门口的他,这一下她是使了大力气的,可李泰偏就在这时候反应迟钝了片刻,可想而知,她这小个子小脑袋的去同他这人高马大的较劲,无异于拿一枚酸橘子去撞树,结果她是被反力害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屁股着地声不可谓不响——

    “咚”

    俩人一起傻眼,院子里偷听屋里动静的下人们一起缩了缩脖子。

    “唔”

    遗玉险跌了个四脚朝天,屁股几乎开花,疼都成了次要的,最关键是当着他面摔这一跤,叫她面子里子都丢没了,因为还保持着仰视他的姿势,很容易便见着他那张叫人又爱又恨的淡定脸上头一回出现了相当诡异的目光,万般羞辱袭来,嘴巴一张一合,便“哇”地一声坐在地上哭了出来,眼泪没挤掉两滴,声音却真不小。

    李泰突然开始头疼,他喉头滚动一下,蹲下身去拉她手臂,欲扶她起来,稍稍放软了声音,“你再哭,外面可能听见。”

    岂料这招今天不灵,又一巴掌拍开他手,遗玉拿手背遮着眼睛,呜呜咽咽道,“听见就听见吧,反正也没脸见人了。”

    李泰怕她摔的厉害,不敢强拉她,便又伸出手,耐着性子问道,“崴着脚没?”

    遗玉再一次把他手拍开,“你管呢,你不是要走么,呜呜,还站这儿做什么。”

    李泰无奈,“我只穿着中衣,要往哪走?”是以为她不舒服,要让下人去叫李太医罢了。

    怎奈遗玉这会儿听不进去半句话,“你爱上哪去就上哪去,我怎么管得着。”

    这小东西耍气脾气来简直是让人哭笑不得,瞧这样子也不像是崴了腿,李泰收起了好脸,干脆就夹着她腰摆,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不顾她拳打脚踢,回身走向床榻,嚎声停了,了刚坐下,脖子上就被咬了一口。

    他任由她咬着不松口,李泰拍着她后背,十分平静地开口道:

    “别急,等下让人找块骨头给你啃,咱们先谈一谈。”

    啃什么骨头,她又不是狗遗玉忿忿,又在他皮肉上磨了磨牙,因为解气的很,就死活不松口。

    大概因为是爱吃素,她牙齿生的并不锋利,咬人不觉得疼,却是像生了乳牙的小狗在撒娇,李泰不觉得难受,乐在其中,就并不勉强她撒嘴,搂着她道:

    “那我说。你听。”

    两天她巴巴往上赶他不搭理,非要逼她搓火才行,这是什么人啊

    “卢俊的婚事我不希望你再多虑,”仿佛没察觉怀里的人身子僵着,他继续道,“卢俊不同你是女子,他身为男儿,牵连房卢两家血脉,又是我魏王妃亲兄,我这里姑且不论,倘若回京,父皇八成是会给他指婚,至于能否娶个喜欢的——得之他幸,失之他命,不是你能随便插手。”

    咬在脖子上的牙齿明显放松一点,李泰想了想,还是将什么“儿女情长难成大器”的话咽了回去,又道:

    “不过,你若当真怕他寻不到良配,回京后我会让人拟一份适婚的人选单子供你挑选人品,赶在父皇指婚前让他娶妻便可。”

    “”听着他的话,听着他的让步,遗玉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再多的气也消了大半,松开嘴,额头抵在他肩窝上,屋里静下,她知道他在等她回话,可就是张不开嘴,要道谢还是道歉?哪样都够让她脸红的。

    “我——”憋了半晌,她才涩涩地开口,“我是想,我嫁了你以后过的很好,所以就想,让、让二哥也能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就像咱们这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泰虽然只是“嗯”了一声,但那双明显变亮的眼睛却说明他此刻的好心情,情投意合,这词用的不错。

    “我承认,二哥的婚事是我想的简单了,还有我刚才不该冲你发火,我道歉,”遗玉先是放软了姿态,但不等李泰接受歉意,便揪巴着他衣襟,闷声道:

    “可你因为这个故意不理睬我,就是你不对了。是你以前说的,有什么话不让我憋在心里,我老老实实同你讲了,你又要生气,下回、下回我再不说了。”

    绕了一圈,还是他的错,这故意说气话是给谁听的,李泰眉毛一挑,就扣着她脖子把她脑袋从自个儿肩膀上拉了起来,低头瞧见她垂着眼,红着脸,扁着嘴的小模样,只觉心中爱怜,确实说不出半句硬话,便拿额头贴上她的,听她呼吸突然变短,睫毛抖得厉害,低声道:

    “我若下回再有不理睬你,你便还写情信给我么。”

    遗玉刚才只有三分红的脸,一下子涨成十分,嘴也不利索了,结结巴巴道,“哪、哪里是情信,不过是邀你去游河罢了。”

    “不是情信么?”李泰又往前凑了凑,两手搂着她细软的腰肢,笔挺的鼻尖点着她的,轻声缓缓复念着那被他贴身收着的檀木香笺上几行小字:

    “银汉迢迢几许,唯有相思能渡,邀君同游至夜阑,共赏星河。”

    上午拿到这封信,他几乎抛下都督府一应棘手的事务,掉头回府,这两日刻意冷落,眼见她干着急没办法的失落相,何尝不是折磨自己。

    听着他不依不饶的嗓音,遗玉后悔地想要把信讨回来毁尸灭迹,正要求他别再念了,唇上一热,什么话都被堵在了口中。

    并不是十分热情的亲吻,却舒服地让人不能拒绝,说不出口的歉意连同含蓄的情感都在濡沫间传递,让这两日的烦闷和不快都消失无影,等到这一吻结束,她脑子空空地偎在他胸前喘气,甚至连刚才在气什么都记不清楚。

    “方才摔疼了么?”

    完话,还在隐隐作痛的小屁股上便多了一只手,被揉了两下,她才回过神,忿声质问,“你干什么?”

    “不是摔疼了么,我给你揉揉。”李泰一脸淡定地吃着豆腐,倒让她觉得是自己在大惊小怪了。

    过了一小会儿,感觉臀上那只来回游移的大手没半点离开的意思,遗玉才红着脸将他按住,“不疼了,你别揉了。”

    李泰眼神闪了闪,慢条斯理地把手收了回来,又问了一开始那句话,“晚膳想吃什么?”

    遗玉扭头看一眼窗外昏暗的夜色,不高兴了,回头瞪着李泰,合着收了她的情信,又说了半天废话,还是不打算带她出去是吧。

    李泰这会儿脑子灵光,一下想起来刚才就是这句话惹了她炸毛,又见她眼神不善,立刻改口道:

    “扬州城中小吃颇多,你若不想吃正餐,空着肚子咱们可在外面用。”

    原来是这个意思,既然是一场误会,遗玉也不好拿乔,又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带她出门去玩,当即就有了笑脸,眨巴眨巴眼睛,确认道:

    “你要同我去游夜河么?”

    李泰托着她腰将她从膝上抱起来,让她在面前站好,手指拉好她歪掉的披帛,又扶正她扭跑的簪子。

    “去取衣物给我更衣。”

    遗玉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从他轻轻扯了下嘴角,扭过头才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七夕夜,扬州城的确好玩极了,先到城南的湘月坊逛了灯会,沿街试了不少小吃,手里拿着,嘴里咬着,眼睛还瞄着,平卉和周仁在遗玉和李泰后面跟着,也享了一通口福,一凝一华扮作寻常侍从,几条街逛下来,手里提了大包小包遗玉买下的物件,有当地人的手工,也有些能贮存的零嘴。

    因为是夜里,虽然灯火通明,可到底不比白天,李泰那双特别的眼睛就不那么显然,这么两个漂亮人物夜游扬州城,在熙熙攘攘成双成对的人群里,只是时而被人侧目,并未引起多大骚动。

    填饱了肚子,吃够了嘴,又坐马车去了鸳鸯桥,这里不比灯会上热闹,可人也不少,遗玉和李泰从桥上经过,果然被一人予了一朵桂花。

    看到长长不见头尾,坠着无数喜鹊香帕,一有风吹便像是开满鲜花的“织女河”,遗玉还是吃了一惊,一手挑着在湘月坊买的莲花灯笼,一手挽着李泰胳膊,从头游到尾,将那两朵花分别投进两只最叫她欣赏的香囊里。

    像是做成了一件大事,侧仰着脑袋,冲李泰羡慕旁人道,“听说得了三甲有一套金绣针送呢。”

    李泰没接话,牵着她走到人影稀少的河边,从怀里取出一只不大不小的盒子递过去,遗玉眼睛一亮,大大方方地打开看了,里面横躺着一把精致小巧的木梳子,用手摸一摸,温润细滑,凑在鼻子底下闻一闻,芬芳雅气,这是一把顶好的绿檀木梳子,就是制作手艺差了点。

    摸着那并不十分细密的齿纹,还有覆头简单的浮雕,遗玉胸口涨的厉害,有点儿发疼,“你何时做的,我怎么不晓得你还有这手艺。”

    李泰被她说破,拿不准她是否中意,“五月离京在外办事时,”见她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收进怀里,忽地让他不自在了,正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腰间一紧,便被她投怀送抱了。

    “怎么办,我可没礼回给你。”遗玉后悔死了,她是给他做了不少小物件,可都在京里放着,没一样带出来的。

    “不是写了信么。”李泰显然不放过任何一个提起那封“情信”的机会,但遗玉却没有因此跳脚,就在他怀里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方才轻声道:

    “你、你要是喜欢,我每年七夕都写信给你。”说着话,心口怦怦跳的欢。

    李泰眼里尽是愉色,低应了一声“好”。

    遗玉也是看了左右无人才这么大的胆子,搂了他一小会儿,便不好意思地将人推开,轻咳一声,却偷偷拉了他的手握住。

    “咱们到别处去走走。”

    于是由她带路,两人从花架下面弯腰而过,直奔河岸上那片结彩亮灯的小林子去了,

    小林子里的人三三两两的结在一处,并不全是夫妻,也有母女一同,林子中间有一小块空地,摆了个案摊,坐着个梳了髻的老道士,见人到跟前,唱一声道号,求子的回了礼,就自己在案上几只小碗里挑拣一粒种子,再拿瓢舀一半水,在附近寻个地方将种子埋了。

    收到李泰狐疑的目光,遗玉总不好直接告诉他这是干什么的,就拐弯抹角道,“咱们成亲也有三个月了。”

    作为一个两世为人的女子,前世又是那样一个人走过来,同李泰成婚之后,不可能不想孩子的事,或者说,她对能为眼前这个爱她重她的男人养育子女的希望,是相当的强烈。

    种豆求子并无依据,可即便是讨个吉利,她也乐意尝试,毕竟作为一个月信总也不准的女人,生养这档子事,还真不好说。

    李泰并没听出遗玉的暗示,但脑子转不过来弯,不见得他耳朵不好使,附近窃窃低语,求神祷福的话语不断入耳,叫他想不明白这些人是在做什么的都不行。

    求子?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讽并未让遗玉看到,环着她肩头走到那老道士跟前,捏了一粒种子,放在遗玉手里,看着她一时亮如星辰的眸子,并未说出半句不合时宜的话让她糟心。

    子嗣,对别的皇子或能起到争势的作用,但对他来说,却是绝对的负担。

    (先发个大章,等下抓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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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三章 多事之秋

    第一九三章多事之秋

    遗玉和李泰在城里游到半夜才回卢家,前院给他们留有门,两人回了房,李泰先去沐浴,遗玉叫来下人问话,卢俊就比他们回来早上半个时辰。

    时候也不早了,她便打算明天上午再让人去传裘二过来问话,傍晚卢俊的话,她半知半解,只道他对宋心慈没有之前那么死心眼了,却怕这女子花言巧语,再把她二哥说动心。

    洗洗干净,夫妻两个一前一后上了床,今夜良辰,他们又是刚刚和好,自当好做了一番亲密事,将前两日的冷落都补上,遗玉才在林子里种了豆,也就羞羞答答地由着他折腾,后半夜过罢,天启明才消停,闹到最后,她连怎么睡着的都不记得。

    一夜春情,早晨遗玉没能起来,李泰却是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今日艳阳,大上午,遗玉穿着一条干净透气的素针罗衫靠坐在窗下掐着葡萄吃,盘子里晶莹明绿的两大串,洗的洁光闪闪,沾着水珠,是早上才从卢老夫人院子里面摘下的,味道略有酸涩,可挡不住甜味,很是可口。

    前面挡了一架半透明的菱花屏,那头跪着裘二,正在耳报昨日卢俊同宋心慈在牢里的事。

    “二公子捎带了许些吃食给宋小姐,两个人隔着牢房柱子聊了老半天,临走时,宋小姐送了一块汗巾给二公子。”

    遗玉轻哼,“她是坐的牢还是待的绣馆,哪里来的针线做活。”

    “回王妃的话,小的打听了,是宋小姐摘了一枚银簪托狱卒去城里买的针线绷子,牢头因着先前探牢时咱们魏王府出示的牌子,就代着跑了一趟腿。”

    这裘二办事周到,倒真是个听墙角搞探报的人才,遗玉又问:“那他是收了?”

    “二公子起先推拒了,后来宋小姐不知说了什么,然后二公子就收下了,那宋小姐又问他几时再来,二公子就告诉她说,咱们过一阵子办完事就要回京去了,许不能再来看她,要她珍重,宋小姐就哭了起来,说、说——”

    “说什么,你照实学了就好。”

    “是,宋小姐说,她自觉对不起二公子,亏欠公子良多,又说王妃您有句话说的对,能遇见二公子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不求能同他再续前缘,但求日后若有缘再见,二公子不会当成不相认就好,说完领着那个丫鬟给公子磕了三个响头,因隔着牢门,二公子不能阻拦,就生生受了。”

    有缘再见?遗玉笑了一声,眼里却见不着半点高兴。

    “后来宋小姐又提出想要见您一面,”裘二暗暗咂嘴,眼里瞥出来点儿不屑,大着胆子道,“不知她是真没规矩还是假没规矩,她在牢里出不来,难道还要您去见她,以您金贵之躯,怎能去那腌臜地方。二公子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宋小姐又求了几句,见没用,便退而求其次,要公子给您代话,说什么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她定当谨记于心,还请王妃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呵呵。”宋心慈的确是个有心眼的,但这点道行在遗玉眼里显然不够瞧,一笑置之,宋家虽然亏待卢俊,但那是周瑜打黄盖,卢俊自愿挨的,她还没有小心眼到事情过了再去为难他们,只要他们老实,不要存着非分之想。

    “照你说,他是戌时过半便从牢里出来,怎么他子时前才回家来?”

    “二公子从探人出来,又在街上酒家买了两壶纯酿,没坐马车,一路喝着酒走回来的。”

    遗玉暗叹,卢俊这是心里不好过,借酒消愁呢,眼下情况,她也不宜再多管,只等回了京城,山高水远,两人不相见,即便是余情未了,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裘二,”遗玉打定主意,就不再多虑,转而对这扬州耳谛道,“你家中可有老小?”

    裘二左眼一跳,隐约觉得是有大好事近了,连忙道,“父母早逝,但有一妻一子。”

    “我听说你是在茶社做伙计,家里是农身对么?”李泰在许多城县都安排有探子,从事各行各业,但那些人多是有卖身契在他手中,这裘二并没有卖身,显然只是魏王府在外极普通的眼线。

    “是,小的祖上三代为农,到了我爹这辈,地被人占了,才出来做杂活谋生。”裘二一五一十自报,不敢有半点隐瞒。

    “好,那你可愿携带妻子,同我们一道回京。”

    闻言,裘二心头狂跳,忙不迭地拜倒,连声道,“小的愿意,小的愿意。”

    “你先别急着答应,”遗玉接过平卉奉上的热茶,吹了吹茶面,停顿一下,“你要跟着我们走,便需签了卖身契,入我魏王府为奴,从此以后就是奴身,你可想好了。”

    裘二拜到一半,僵在那里,在这等级制度森严的朝代,要让一个农人自贱为奴,哪怕是皇家的奴才,也是需要勇气的,往前一步许是大好前途,但也是条不能回头的路。

    “回王妃的话,小的想好了,小的愿意。”裘二瓮声一应,结结实实地朝遗玉磕了个响头,这一下,算是将自己彻底给卖了。

    “好,”遗玉语调一缓,并不许诺他半句前程,只道:“你且回去收拾收拾吧,回程之前我会派人去知会你一声。”

    “是,小的告辞。”

    人走了,平卉才在遗玉身边跪坐下来,不解道,“主子,这人不能文不能武,还爱耍嘴皮子,奴婢瞧他心眼多的很,这样的人通常办事不牢靠,带回去好吗?”

    “谁说会耍嘴皮子的办事就不牢靠了?”遗玉笑她歪理:

    “我告诉你,之前我派一华同他一起跟踪宋姑娘主仆,就是这个不能文不能武的人,两天两夜没合眼,就连一华都被守在二哥附近的卢耀发现,却独他一个被漏掉,愣是将他们在城外藏船的地方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人才送到面前,不要才是傻子。

    韩厉连着蒸了半个月药浴,皮都泡胀了两圈,还是有余毒未清,遗玉和李泰又在扬州多逗留了个半个月,因那个求医的名头,李泰还特意安排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游方郎中,在人前晃了晃眼,以掩人耳目。

    又过几日,京中快马来函,说是新上任的越王府长史正在途中,宋家翻案被允许,就是交给这位新长史来试手。

    这一段时间,遗玉除了在宅里陪卢老夫人,便是游览当地,观察风土人情,胡季泰的确不是个好官,扬州城表面的清丽之下,不干净的东西也不少。

    民愤民怨,就被积压在安宁之下,与日俱增。

    遗玉在亲眼目睹一起官家亲族强买又打死平民的事件后,终于忍不住同李泰商量,拟了一份精致齐全的名单,上面全是同胡季泰有牵连的乡绅败官,留给新上任的越王府长史。

    想当然日后那位长史拿到这份名单,必定会收拾这群人,一山不容二虎,只要他还有脑子,就不会放纵前任留下的势力继续作祟。

    姑且不说那位长史因此记了李泰一份人情,被腐蚀了几年的扬州城,得这次清洗,不经意间消除了一场民暴的隐患,救了百十受唆的愚民性命,却是李泰和遗玉两个人的功德了。

    七月下旬,韩厉毒清,因不便立刻上路,卢氏留下照料,遗玉和李泰启程回京,带着他们此行最大收获——卢家老二。

    大多数出游过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回程总比去时快得多,四分之一的水路,四分之三的陆路之后,八月中旬,李泰和遗玉抵京。

    往年的八月十五,魏王府都会举办中秋夜宴,邀京中少年名士,李泰为《坤元录》巡游缘故,断的两年宴会,今年中秋又至,一行及时折返,刚好赶上。

    八月十二下午,卢俊在龙泉镇璞真园门口下车,傍晚,马车到了魏王府门前。

    两个月没见人,留在府里看门的平彤寸步不离地侍候了遗玉梳洗,舟车劳顿,遗玉和李泰分头交待了大侍女和总管几句,便上床歇下。

    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窝,回了家,回了翡翠院,遗玉这一觉直接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时,李泰已出门,同闻风前来的杜楚客去了文学馆。

    她吃了些早点,衣裳也不换,就散着头靠在床上,向平彤问话。

    “我离开这些时日,京里都出了什么事?”

    平彤想了想,决定先挑紧要的说:“齐王爷在城东开新府了,皇上特许他办文斋,招纳文人。”

    遗玉心中一凛,首先想到是宫里那位又要给李泰使套了,紧接着便认为,李泰这靶子明的厉害,有人出来分担,未尝不是件好事。

    “长孙家呢?”

    “主子离京没有多久,长孙家请了位天竺来的高僧给长孙三小姐治腿,据说已有起色,就不知到底治的怎么样。”

    见遗玉并不关心这个,平彤又道:“墨莹文社那边,晋小姐、封小姐和唐小姐经常结伴来打听王妃您是否回府,奴婢记得您交待,不敢怠慢,每回都请她们喝茶吃了点心才送走。”

    “你做得好,”遗玉还在想着齐王的事,冷不丁听见平彤下面一句,傻了眼。

    “再有就是,”平卉面色古怪,“听说程大小姐同人订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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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四章 李泰的弱项

    出游两个多月,魏王府中事务要让遗玉过目的很多,从各项开支到将办的中秋夜宴,以前是李泰做主,现在除了宴客的名单还要李泰顶多外,其他全需要她这个女主人拿主意。

    李泰被减负,轻松不少,遗玉就忙活了。

    遗玉从平彤口中听说程小凤订亲的事,恨不得现在就找上门去问个明白,但一头有府务要处理,一头还有璞真园那边需要照料,只能先写了信让下人送去程府,一件一件来办。

    魏王府的中秋夜宴,停了两年再办,风头不减,这可是少之又少能面见圣颜的机会,哪怕皇帝不一定到场,能在李泰面前混个彩也好啊,因而趋之若鹭大有人在。

    每年的这个时候,魏王府上门来送礼递帖的人就会倍增,都是为了一张小小的宴贴,遗玉想不到的是,还有人专从她这里下手,大概是李泰回京的消息被人知道,短短一个下午,就从门房递了二十几份书信到遗玉手上。

    这些人有她在国子监念书时的同窗,也有卢家的宗亲,有推举自己兄弟的,也有自荐的,再来就是攀亲带故的。

    听卢东汇报完府中收支,孙得来又就宴会准备请示了一番,遗玉坐在书房里她专用的那张桌子前,一份份大致略览,三年前,她同这群人一样,因为一张宴请的白帖夜不能寐,三年后,她却有了决定是否要给他们机会的人,成了到时看着他们在宴上争锋斗奇的人。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权势带来的膨胀,即便她身为女子也不可免俗,而男人争权夺势,就更是一种本能了。

    “这些人都送了礼么?”

    遗玉放下手中信纸,询问赵川,赵总管因为那四个大侍女受牵连,挨罚期间卢东暂接手了财务,卢东理财是把好手,后来李泰就干脆让他管了库房,遗玉就另派了府中杂事给赵川管理。

    “回王妃的话,都送了,礼单在这里,您请过目。”

    遗玉看罢,又推了过去,“你去找卢东,从库房挑选一些好品质的纸墨回赠。”

    就算她不想给人家走后门,也断没有把送来的礼退回去的打算,得罪人不说还给人落个小家子气的印象。

    赵川听话下去了,总算是把该处理的都处理完,黄昏将至,遗玉在书房待了大半天,早累的腰酸背疼,遮着嘴打了好几个哈欠,平彤在一旁看着好不心疼。

    “主子,您要不回屋睡一会儿,晚饭再起。”

    “这会儿睡了晚上该睡不着,”遗玉端起温热适口的燕窝一口气喝下,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圈,活动活动筋骨。

    “程小姐回了信来。”平卉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纸笺。

    “快拿来我看,”遗玉忙不迭接过去拆开看了,上头只有三句话,一句说明程大小姐被程夫人禁足在家,一句是说她挨了程咬金一顿打,最后一句是答复遗玉,她的确订亲了。

    同谁订亲了,怎么挨打了,为何禁足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封信让遗玉脑仁儿又疼了起来,胡乱将信收好,决定明天上午先到程府去一趟,璞真园那边卢俊不至于饿着冻着,但这程小凤要是被惹毛了捣蛋起来,一准是鸡飞狗跳。

    李泰回来时候正好赶上晚膳,遗玉在饭厅里边看书边等他,他见她侧倚着软垫子没什么精神的模样,便出声止了她起来迎人。

    “就坐着吧。”

    平彤平卉除开,两人在多数下人面前还是很守礼节的,遗玉应声,让平彤平卉给他盛汤,待他坐下,才挨过去,将手里一份厚重的竹简凑到他面前,指着上头一处,一副好学生模样,问道:

    “这两个是什么字?”

    手里拿的是唐皇室内定的礼制,关乎衣食住行,言谈举止,整整二十七卷,她从五月看到现在,才阅了一半,总结下来,看这东西不光是考人耐性,更考人心性,一卷书上至少有上百个字她见都没见过,这对一个念了十几年书的人来说是相当的打击。

    好在这些字不光是她不认识,平彤平卉这两个能诗能画的也不认识,拿平彤的话说,这些礼制书卷,整个皇家怕也就遗玉有那份耐心去看去记。

    当然,李泰是例外。

    李泰侧头看了,道,“鸑鷟。”

    “月啄。”遗玉念了个同音,还是两眼黑,没有印象,只好又去问他什么意思。

    “是一类鸟禽,赤目似凫。”李泰就着阿生端来的铜盆净了手,擦干后便接手那一卷竹简,指着上面被她用炭笔描出的一些字上,一个个教了,又说些相关的典故,语调平淡内容却很丰富,很是容易让人对这些生僻的字眼留下印象。

    遗玉边听边记,看着他那根修剪干净,又笔直好看的手指,不知不觉就走了神,好半会儿,耳朵里才钻进他询问声:

    “怎么了?”

    “啊?”遗玉怔怔抬头,一对上他暗藏关切的眼睛,先是唾弃了一遍看他个手指都能入迷的自己,又有些洋洋得意,瞧,这么个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好像没有什么难得到他的男人,是她的夫君。

    “我在想,你还有什么不会的?”遗玉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问了一句心里话。

    这问题不搭前言,李泰放下竹简,正当遗玉觉得这话问的冒失时候,他却挥手让屋里的人下去了。

    “诶?”遗玉轻疑。

    “垂纶。”

    “啊?”遗玉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李泰撇开头,不打算再说第二遍,执起箸子开始夹菜吃。

    “你是说,是说——”遗玉脑子转过来弯儿,一下子明白过来,怪叫一声,“你不会钓鱼?”

    垂纶是一件老少皆宜的事,穷人钓鱼糊口,富人钓鱼怡情,就遗玉所知,当今皇上闲暇时就最好干这个,京里还有传言说,李世民曾在城南永寿谭里钓到过一条四十斤的大鱼,叫一干同去垂钓的臣子好生佩服,姑且不论这事情真假,足可见不擅长钓鱼,当真可谓是一样说不出口的短处了。

    “有何可怪。”李泰面色从容,但那双碧汪汪的眼睛里没能藏住的别扭,却让遗玉看了个清楚。

    “呵呵,对哦,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怕真惹恼了他,遗玉赶紧收回惊容,一面同他打哈哈,一面在心里暗道,难怪之前每回她支了杆在翡翠院外的湖上垂钓他都不掺和,这一路船行下扬州,在江上停靠时,周仁和平卉都拿了杆子钓鱼玩,他却连头没都没有冒。

    这么想着,她嘴上却忍不住安慰,“垂钓是挺难的,你瞧我有时候在湖边坐两个时辰,连片儿鱼鳞都不见。”

    李泰夹着一片鹿肉在嘴边顿了顿,怎么也不愿意告诉她,他曾经有在一片水草丰美的湖边连坐了七日没有一条鱼上钩的经历。

    偏遗玉好似没发现他异样,不明就里地专挑他痛处踩,一脸认真道,“钓鱼最需耐性和时间,你又不缺耐性,依我看是你没有闲暇去垂钓,并不是不会钓。不如咱们寻个天清气朗的日子,到城郊河边去钓鱼?””

    李泰嘴角动了动,开始后悔告诉她,到嘴边的鹿肉转放进她跟前的碟子里,“不去。”

    遗玉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又劝,“你别这样嘛,趁着天还未冷,咱们去试试。”

    于是李泰箸子在空中又是一转,直接夹了离她最远的一只盘子里,烹的油光发亮肥瘦相间的一块五花肉,摞在她碗中。

    遗玉低头,看见这块肉,一下子腻地连刚才说什么都忘记了,因是他夹的,不好往外挑,只能可怜巴巴看他,讷讷道:

    “我有些积食,不想吃荤的。”

    已从下人那里听说她中午吃的比猫大点儿,不用想都知道她这是瞎话,李泰眼皮子都不抬,又补了一块进她碗里。

    遗玉这下不敢吭了,连忙拿手挡着碗,敢怒不敢言,气大声小,“我吃就是,你别再夹了啊。”

    李泰鼻子里冒了个音儿,不再理她,遗玉一脸嫌弃地戳着那两块肥肉,磨磨蹭蹭想要等他吃完走人再毁尸灭迹,李泰却安安静静地吃了饭,好整以暇地喝着汤等她。

    没有办法,遗玉只好硬着头皮吞了两块肉下肚,青着脸看他放下汤碗,踱步而去的背影。

    “唉,不就开个玩笑么,值当这么小心眼儿。”遗玉见人走没影了,才撇着油乎乎的小嘴嘀咕道。

    她哪里不清楚李泰避开下人告诉他的,必当是真事,不过是难得见他窘状,想要逗逗他罢了,哪想被反过来恶心了一顿。

    “平卉,快去倒壶花茶过来。”满嘴的油腥味可真不好受。

    “主子,”李泰一走,侍女们便又进屋来服侍,平卉很快倒了茶递到遗玉手中。

    “不是说过晚膳吃清淡的么,”遗玉灌了两杯茶,指着那盘肥肉道,口气不大好地训道:“是谁做主添了菜?”

    平卉一张嘴,平彤就猛给她使眼色,可惜正被训话的平卉没能看见,有点儿委屈道:“主子,是您说要给王爷添道荤菜的,还说要做的咸香些。”

    遗玉一哑,瞪了瞪眼,合着她这还是自作自受啊

    (周末没能休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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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五章 乱了鸳鸯谱

    八月十四,早晨,最后几份中秋宴单人入场卷也送了出去。

    今早遗玉没起迟,李泰出门前,她已穿戴好坐在小厅里吃粥。

    “我待会儿要去程家一趟。”遗玉和他报备。

    “晌午回来用膳?”

    遗玉还记仇昨晚那两块肥肉,努了努嘴,“不回来了,你自个儿吃。”

    “嗯,去吧。”李泰批准,一跨门槛走了。

    过了小半刻,遗玉乘车去了卢国公程府。

    平霞递了名帖进去,没多大会儿就有一名总管亲自带人迎了出来,刚巧,程咬金上朝去了,裴翠云被人约去西轩品茶,也不在。

    知道遗玉要见程小凤,总管脸上很是为难,不好说自家大小姐被老爷禁足,不让见外客,但更不好请遗玉回去,这位可是魏王妃,不说两门府上的关系,也断不敢怠慢。

    “程大小姐不在府上吗?”见他没有开门迎客的意思,平彤明知故问。

    “这,小姐在家。”

    平彤皱眉,佯作不悦,“既然在,那你堵着门口作何,让王妃久等,也是你担待起的?还不让开。”

    “这小的失礼,王妃恕罪,”总管苦哈哈地赔着笑,让人将门大大地打开了,弓着腰迎人。

    遗玉被平霞从车上扶了下来,进了程府大门,她头上带着纱幂遮住面孔,脚步迟缓,乍一看无恙,仔细瞧还是能辨出腿脚不便。

    程小凤见到遗玉时候,激动地扑了上来,被平霞险险地挡住,扶着门框摇了几下才站稳,不然是能把刚刚跨进她房门的遗玉给重新撞出去。

    “你可算回来了”程小凤泪眼汪汪,一副见了亲人的惊喜模样,“我都被关了一个月,你再不回来,我身上都要生虫了。”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儿?”遗玉被她这疯子模样吓了一跳,拍拍平霞叫她退开,上前拉着程小凤的胳膊往屋里牵。

    “唉别提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邪霉”刚在三人座的横榻上坐下,程小凤一巴掌便拍到自己的大腿上,那声音响得遗玉都肉疼,足可见她是真憋着一股天大的冤枉气。

    听完程小凤语无伦次的讲述,遗玉差点被她气的背过气儿去。

    事情要提前到遗玉六月离京之初,程夫人大概是想着遗玉那时状况不佳,不好意思再麻烦她劝说程小凤,下了狠心,给程小凤下了最后通牒,要给她说亲,不行也得行。

    短短几日,就将人选择好,逼着程小凤挑,对方都是家世不错的少年公子,人品长相程夫人也都靠着人脉早早打听好,程小凤想当然是一个也看不上,同程夫人闹了一场,便负气离家。

    生怕被家里找到强逼,程小凤不敢到熟悉的朋友那里,就扮作男装在城里一家小客栈流连了几日,哪晓得有天晚上那家客栈走水,楼烧毁了大半,她随身的钱物也都遗失在里面,要不是遇上了熟人,许要流落街头去。

    程小凤想着程夫人气没消,就跟着这熟人回家去,暂居了半个月,有吃有喝,却惦记程夫人身体,托人捎信给程小虎,不料程小虎早被盯着,信还没到手上就被程夫人截去,杀到了程小凤暂居的那位朋友家里绑人。

    要但是这样,程小凤还不至于挨了她老子一顿打,又被禁足,重点是那熟人,他是个男子还是个单身独居的男子

    “我爹说,事情到了这份上,传出去不光毁了名节,家里的脸面也都没了,就逼着那人答应娶我,我不同意,被爹抽了二十鞭子,丢进院子里关到现在,我不松口他就不放我出来。”程小凤苦哈哈地说完,回神一抬头,迟觉遗玉面色不善。

    “你说,那人是谁?”遗玉觉得她现在口气简直像抓到妻子给自己戴绿帽的小相公,明明气的要死,还要忍着脾气,从她嘴里挖出那浑人是谁来。

    同一个单身男子同住半个月,这还是在流言蜚语能逼死人的长安城,你程小凤真当把自己当成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了吗简直荒唐

    程小凤支支吾吾。

    “是谁”遗玉陡然拔高嗓音,厉害的让人心头打鼓。

    “是齐大头”程小凤被她吓了个哆嗦,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从座上蹦了起来,喊口号一样。

    遗玉脸色刷黑,二话不说,起身就朝门外走,程小凤隐约觉得不妙,飞快上前去拖住她。

    “唉、唉,你这上哪儿?”

    “去文学馆找人,”遗玉掐着她手腕往下扯,冷声道,“你脑子笨就算了,我不信他那么大个人会不知个轻重,他想打你主意,占你便宜,也得看他撑不撑得住”

    “啊?别、别,你可千万别冲动啊”齐铮是李泰的下属,文学馆登名在册的学士,程小凤自然不会怀疑遗玉有几种法子能叫他死去活来,这便任由遗玉掐打拉扯,拖着她死活不肯放手。

    “撒手,你不是也不想嫁吗,你放心,”遗玉咬着一口森森白牙,喷出来的气都是寒丝儿丝儿的,“我先去收拾了他,再去同你爹你母亲说,保管不会委屈了你,赶紧给我撒手”

    两个人在门前拉扯的动静不小,守在院子里的平彤和平霞看见,还当她们是打了起来,连忙跑上前去拉架。

    程小凤怎么敢放手,就怕一撒手齐铮那小子就废了,急的满脸通红,又不敢使大力拉疼她,一时情急,大吼一声:

    “行了不是他打我主意,是我打他主意,嫁谁不是嫁等会儿我就同娘说去,嫁他就嫁他”

    一嗓子喊完,遗玉站定,不同她拉扯了,只是脸色难看的让人不敢直视。

    “小凤姐,程叔和婶子年纪都大了,多想想他们,想想他们替你操了多少心,你岁数也不小,别再任性了——我大哥他已经死了,你别再等,情债难背,他活着太累,我不想他九泉之下还要为你负罪。”

    说罢,推开她手掌,扶着平彤,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程小凤一个傻傻立在门内,不知过了多久,蹲身下来,抱着肩膀缩成一团,大声哭了起来。

    说要在外面用膳,遗玉中午还是回府,李泰回来的比她早,正在更衣,听见她进门,问了一声,没听她应,却被她哒哒拖着脚步上前,一把将他从背后抱住,那力道大的让他朝前错了一步脚才站稳。

    她手臂勒的紧,他试了两下没能转身,只好覆上她手背,安抚地拍了拍,“出什么事?”

    她不说话,他也就没再问,由着她抱了好大一会儿,感觉她手上松力,才顺势抓着她手指拉开,转了个儿,将她拥住,带到床边,拉着她在他一边大腿上坐下,圈着她纤细的腰身。

    要是放在平常,大白天的她是不会没规没距地坐他怀里,今日却乖乖地由他抱着,还配合地伸手环上他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依恋之态尽显。

    她这样子,李泰并不陌生,早有经验,道她每回想起卢智,都会格外黏他,虽不满她心里总惦记着他人,但同一个死人计较,他还没那么失肚量。

    “小凤要同齐铮订亲,就是你们文学馆的那个齐铮。”遗玉闷声道。

    泰一派平静,说白了就是漠不关心。

    “你之前听说了没?”

    “没有。”有她管着府里,他是较往年轻松许多,但堆积了两个月的公务相对也更繁忙起来,就连《坤元录》的监修都不大顾得上,一期的几卷的成书摆在书房两天都没时间看,哪有工夫听这些闲话。

    “这人太可恶,”遗玉余怒未消,拧着李泰后背上的布料,“你也是,怎么管理属下的,占人家一个黄花闺女便宜。”

    纯粹的迁怒,李泰想了想,决定先顺毛,“齐铮近来办事不利,原是有私事缠身,公私不分,我正考虑搁置他。”

    这么配合,倒让遗玉哑巴了,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语调突然变得沮丧,带着浓浓的无力感。

    “算了,这婚事都成了板上钉钉,难为他不就是难为小凤么。”

    李泰见状,不紧不慢地顺水推舟道,“齐铮出身是低,但他是有真才学傍身,品行也算端正,你若担心的是门户,等这桩婚事订下,我便提拔他做二等学士,从六品下的官职不算高,胜在他前程不输高门子弟。”

    得了李泰的准话,遗玉先是替程小凤放了些心,紧接着又觉得难受,那些伤人的话她是故意说的,早让程小凤死了心,总比她再干傻事要强,但这么一闹,两个人关系就僵了,也不晓得会不会同样伤了她们的情谊。

    了气,遗玉又趴回李泰肩上,“世事不如人意,为何就不能称心呢?”

    “因有人不称心,才会有人称心。”李泰讲了一句实在话,想要人人称心如意,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你饿了么,咱们先用膳吧,我下午还要到镇上一趟。”想到前天晚上在璞真园门口,迎门的韩拾玉和卢俊头次见面,大眼瞪小眼的样子,遗玉的头疼又重了几分。

    “明日宴会,叫卢俊也来吧,正好借这机会露个面。”李泰道。

    “这么快?”遗玉犹豫,这才回京几日啊。

    “又不是女子,还要时间准备么。”李泰道,遗玉想想是这个理,就没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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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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