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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来自远方     谨言txt下载     谨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6第四十六章

    室内一片昏暗。

    李谨言被抵在墙上,侧过头,就能听到门外走廊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

    “少帅……”

    火热的大手沿着长衫的下摆探入,带起了一阵颤栗。黑暗中,他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动作,却能清晰感受到每一寸肌肤被碰触时的兴奋。

    “去床上。”李谨言仰起头,枕在楼逍的肩膀上,握住他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

    楼逍没有回答,脆弱的颈项暴——露在眼前,他低下头,毫不犹豫的咬了下去。

    疼痛,颤抖,酥麻,各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被啃咬的寸许肌肤蔓延开来,李谨言侧过头,咬住嘴唇,将所有的声音都紧紧的含在嘴里。

    皮带的金属卡头撞击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李谨言一惊,“少帅!”

    下一刻,整个人被翻了过来,背抵在墙上,一条腿被抬起架在了有力的手臂上,嘴唇被牢牢的堵住。突来的冲击沉重而狂烈,他就像被网住的鱼,用力摆动身体,却根本挣脱不开,只能被动承受,一下重似一下。

    眼圈泛红,嘴唇紧咬,终于被逼出了眼泪。

    温热的唇轻轻落在了他的眼角,仿佛在怜惜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谨言。”

    唇滑到嘴边时,李谨言赌气似的侧过头,一把扯开了楼逍军装和衬衫的领口,狠狠咬在了他的颈侧。走到床边只有几步路,至于这么急吗?至于吗?!

    被这么折腾,他明天能起得来就是奇迹!

    楼逍的大手按在了李谨言的脑后,纵容着他,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反倒是李谨言主动松开了嘴,闷闷的将头埋在了楼逍的肩膀上。

    “不咬了?”

    “不咬了。”李谨言搂住了楼逍的脖子,“去床上,必须去!”

    黑暗中响起了一声低沉的笑,像是优雅的大提琴音,短暂,却十分清晰。

    李谨言有些惊讶的抬起头,他看不清楼逍的表情,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双迷人的仿佛古井深潭一般的眼睛……

    楼少帅和李谨言没有出现在晚餐的餐桌上,餐桌上寂静片刻,楼大帅拿起筷子,端起了碗:“吃饭。”

    俗话说的好,小别胜新婚,那混小子都半个月没回家了,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做老子的理解……理解个屁!

    这都第几次了?!媳妇在那里又跑不了,至于连饭都顾不上吃吗?!他年轻的时候在外边打仗,一连几个月不回家,也没见急成这样啊!

    楼大帅大手用力,险些折断手里的筷子,楼夫人气定神闲,还给楼大帅舀了一碗汤,“大帅,今天的汤熬得火候不错,您尝尝。”

    桌上的其他人十分专心的低头数米粒,恩,今天的米饭真好吃。

    吃过了晚饭,楼夫人泡了一壶红茶,亲自送去了楼大帅的书房。

    “大帅,别忙得太晚了。”

    楼大帅端起茶盏,“不忙能行吗?一个个都不消停。”

    “是南方的事?”家庭出身和环境的熏陶,注定了楼夫人对政治的敏-感-度要比寻常人高出许多,楼大帅话一出口,她就能猜到几分,“还是大总统?”

    “都有。”楼大帅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拉过楼夫人的手,“再加上个老毛子,还有那帮小东洋,一个个上蹿下跳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楼夫人皱起了眉头,“大帅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八来了抡捶砸,砸碎了王八壳,看他还能蹦跶几天。”

    楼夫人被逗笑了,笑容终究只是在脸上一闪而过,接着问道:“和南边真要打起来了?”

    “大总统铁了心,这次是非打不可了。反正早晚都要动手,不如快刀斩乱麻,早打完早省事。”

    “若真的打下了南方,咱们……”楼夫人的话只说了一半,话中透出的意思却很明显,司马大总统对楼大帅早已有了防备,一旦南方的事情解决,会不会立刻调转枪口对准北六省?就算楼大帅再有实力,也终究只是个地方军阀,除非他能在那之前更上一步……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谈何容易?

    楼夫人能想到的事情,楼大帅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到底比楼夫人想得更深,也更远。

    “夫人不用担心。”楼大帅说道:“若他真敢动手,我楼盛丰也不是吃素的。再说,他动了我别人怎么想?不说人人自危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楼大帅没说,一旦北六省乱了,那俄国人和日本人必将趁虚而入。有他楼盛丰在,俄国人和日本人总要顾忌几分,他一旦……北六省就成了别人碗里的肉,只等着怎么下嘴!到那时,司马君的大总统宝座也就坐到头了。

    “希望如此吧。”楼夫人叹了口气,随即缓和了表情,“我还有件事要和大帅商量。”

    “什么?”

    “小六和小七的婚事。”

    “不是定了吗?”

    “就是定了才要和大帅商量啊。”楼夫人嗔了楼大帅一眼:“一旦打起来仗时间上可没个准,小七倒还好,小六是要嫁进钱家的,万一钱伯喜的队伍开拔,他在前线赶不回来,婚礼怎么办?总不能让钱夫人自己喝媳妇茶吧?不说面子上不好看,也太委屈小六了。”

    “还真是这么回事!”楼大帅一拍桌子,“我就说这帮人一闹腾准没好事!要不这样,趁着还没打起来,尽快把小六的婚事办了,小七干脆也一起办,反正是杜豫章的外甥,正好一起热闹热闹。”

    “我和钱夫人杜夫人都商量过,她们也有这个意思。不过婚事操办起来也不容易,还要请人重新测算日子。我年纪也大了,忙起来总有顾及不到的,我想让言儿来帮我。”

    “他?”楼大帅看着楼夫人,“他能行吗?到底是个男孩,外边的厂子就够他忙活的,再让他忙这些,他能乐意?”

    “不乐意也不行啊。”楼夫人说道:“将来这个家要他和逍儿撑起来的,不早点教给他,总不能事到临头手忙脚乱吧?”

    “我还是觉得……要不,让嫂子来帮个忙?”

    “算了吧。嫂子那里也忙着呢,再说我自己有儿媳妇,又是给自家闺女办喜事,还要去请娘家嫂子帮忙,不是让人看笑话?”

    楼大帅讪讪笑了两声,到底是同意了。

    李谨言并不知道楼夫人又给他摊派了差事,楼少帅就像是一头不知餍足的老虎,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把他反过来掉过去跟煎鱼似的折腾,等到楼少帅终于肯停手了,他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样,动一下都艰难。

    趴在床上,李谨言慢慢调整着呼吸,从腰部蔓延至全身的酸疼与难言的疲惫逐渐笼罩了他,他想睡觉,肚子却不甘寂寞的叫了起来。

    楼逍侧过身,沿着李谨言光滑的脊背落下了一串轻吻,似乎对之前自己烙下的印记十分满意。

    “少帅,真不成了。”李谨言侧过头,头枕在胳膊上,眼睛半睁半闭着,声音沙哑:“再做下去,你就得当鳏夫了。”

    话落,李谨言的后颈就被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不许胡说。”

    “好吧,我不胡说。”李谨言打了个哈欠,挪了一□体,肚子又叫了起来,“至少给我点东西吃,杀头前还要给顿饱饭呢。”

    楼少帅:“……”

    沉默半晌,就在李谨言以为自己会再次被按倒时,楼少帅起身下床,套上长裤和衬衫,打开房门叫了人。没过一会,就有丫头送来热水,还有热气腾腾的两大碗面。

    李谨言被香气引得流口水,肚子叫得更响,楼少帅却把丫头赶了出去,自己拧了毛巾,给李谨言擦起了身子。

    李三少受惊不小,面条什么的,香气什么的,全都浮云了。

    “少帅!”

    “恩?”

    “你在做什么?”

    楼少帅看了他一眼,仿佛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大手握住了李谨言的手腕,“又不是第一次,别乱动。”

    李谨言觉得,他一定是被楼少帅做昏了头,产生了严重的幻觉……

    直到身体变得清爽,又吃过了面,躺在床上,李谨言还是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睡不着?”楼少帅单手撑起头,另一只捏了捏李谨言的肩膀,“那做点别的?”

    李谨言吓得一哆嗦,连忙闭上眼睛。在他肩上滑动的手突然停住了,身后又是一声轻笑。李谨言努力克制回头的欲——望,保住小命比满足好奇心重要!

    为了转移注意力,李谨言不断在脑子里回想工厂和农场里的事情,皂厂新开发了两种手工皂,家化厂生产的眉笔还需要改进,农场的小麦和大豆开始出苗,就是养殖的黑猪让李谨言不太满意,个头不算大,生长期也略微长了些。他或许应该提前从欧洲引进长白猪,也不知道洋行做不做猪的生意……

    想着想着,李谨言反倒不那么困了,侧躺在床上,心思渐渐飘远。

    楼少帅:“在想什么?”

    李三少:“猪。”

    楼少帅:“……猪?”在他的床上,想猪?

    温度陡降,李谨言猛然回神,连忙把农场里的事情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他办农场不只是为了安置退伍兵,农场的粮食,禽畜肉都可以供应军需,另外皂厂需要的大量原料也可以从农场中获取。他后世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在一战后期至二十年代,曾有国家在短短几年时间里,猎杀了两百五十万头海狮!目的仅仅是为了获取海狮的脂肪,制作肥皂!李谨言认为,既然能自己养殖,就没有必要去猎杀野生动物。

    而且农场不同于工厂,不存在必须保密的问题,规模扩大之后可以安置不少聚集在关北城外的流民。

    “在皂厂重建的时候,我雇佣过流民,”李谨言侧过头,看着楼逍,“若是一直放着他们不管,会出问题的。”

    南北随时可能打起来,到时会有更多无家可归的人涌进来,若是不能妥善安排,麻烦肯定不会小。

    听着李谨言的话,楼逍的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

    “北方本就地广人稀,正适合办农场。还有,咱们不是抢了老毛子的后贝加尔吗?”李谨言的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坏笑,“咱们可以大量移民过去。普通老百姓好欺负,牢里不是还关着很多胡子大盗吗?”

    这个时代的土匪也是有区别的,杀人如麻丧尽天良的早就被喂了枪子,关在的牢里的大多还顶着一个“义匪”的名声,既然想要个好名声,那就好办了。把他们都弄去西伯利亚,让他们祸害老毛子去!

    是做“英雄”还是“狗熊”,两条路摆在面前,有脑子的肯定都会选择第一条。

    李谨言笑眯眯的对楼少帅说道:“就以流放犯人的名义,若是老毛子问起,咱们完全能推得一干二净。”

    沙俄没少往西伯利亚流放罪犯,形形□的人都有,伟大的革命导师弗拉基米尔同志就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这些人的后代很多都留在了西伯利亚,成为了那里的居民。

    有人就会有村庄和城镇,只要这些人不再懦弱得像待宰的羊羔,加上军队的保护,他们就能在那片土地扎根下去!

    后世的印度阿三还有东亚各国,没少用这种办法蚕食华夏的边境领土,明明地图上标注属于华夏,生活在那里的却是异族人!

    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国际法出台,连国联都没有,各国奉行的都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说得算!虽然华夏的拳头还不够大,可偷偷摸摸的揍人几下,也是会让对手疼上一阵子的。

    黑瞎子岛在俄国人手里,辽东半岛被日本人占了,楼大帅手下没有舰队,轻易出兵,只要被舰炮一轰,肯定死伤惨重。但是西伯利亚就不一样了,舰炮轰不到,陆炮双方算得上半斤八两,只要计划得当,一点点蚕食下来,等到一战爆发,欧洲打成一锅粥无暇东顾,沙皇倒台,这些地方就是进了嘴里的肉!

    若是新成立的俄国政府再敢说出“废除沙俄同华夏政府缔结的一切密约和特权,放弃沙俄从华夏攫取的权益”一类的话,哪怕是空头支票,李谨言也会想方设法让这张支票彻底兑现!

    想想西伯利亚的钻石矿,石油,天然气和各种金属矿藏,李谨言就忍不住要流口水。就算不能全占下来,只占领一部分,也是赚大了!

    何况,一旦华夏内战,沙俄和日本肯定会趁机捣乱,华夏人多了,能得到情报的渠道也就多了,届时自然能提早做出防范。

    内战总有打完的一天,李谨言已经上了楼家的船,自然希望楼家能更进一步。到时,他这个抱大腿的,能做的事情肯定会更多!

    “少帅,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李谨言双眼发亮。

    楼少帅静静听着李谨言的话,没有打断他,也没有提出任何问题,等到他全都说完了,才开口问道:“这些都是你的想法?”

    “恩。”

    楼少帅的手按在李谨言的头顶,慢慢滑下,轻轻揉捏着他的耳垂,俯身亲了他一下。

    李谨言摸摸被亲到的地方,这是觉得主意不错?

    第二天,楼少帅没有去军营,李谨言也没去工厂,而是开车去了北六省军工厂下属的火药局。

    火药局已经研制出了硝化甘油,只是在炸药的稳定性上遇到了难题。工厂里的负责人一时找不到乔乐山,只能来找李谨言。

    李谨言听了直皱眉头,这件事若是告诉乔乐山,准得穿帮。可若是不说……

    “派人去通知乔乐山。”楼少帅开口道:“我们先过去看看。”

    李谨言嘴里有些发苦,果然说谎不是件好事,哪怕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早知道有今天,他应该和乔乐山通通气才对。哪怕给他涨工资,也比冒着被揭穿的风险要好啊……

    整座军工厂占地两千多亩,民国二年建立,前身是一个造币厂。楼大帅率军进驻北六省后进行了改建,最初只有一个枪厂,一个炮厂和一个机械局。民国三年增设枪弹厂和火药局,只是设备仍比较简陋,大多是从天津机器局搬来的。

    庚子年后,《辛丑条约》规定,禁止军火和制造军火的原料运入华夏,为期两年,还可延长禁运期。自1905年西方诸国逐渐放松了枪炮和弹药的限制,却很少再向华夏出售军工设备,即便有,也多是淘汰的老旧货色。日本倒是没有认真执行这项规定,可楼大帅一向和日本人不对付,加之手里一直缺钱,购买机器的事情就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目前枪厂和炮厂还不能自主生产,只能进行枪械和火炮的维修,枪弹厂的产量也很低,枪药也多是从湖北钢药厂购入。相比起汉阳兵工厂和江南制造局,北六省的军工产业还在起步阶段,想要发展壮大,至少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火药局刚发生了一起爆炸,楼少帅和李谨言乘坐的车子抵达时,厂长杜维严正在指挥工人灭火,他身上的衣服被烧穿了一个大洞,脸也被熏黑了。

    “少帅,言少爷!”

    “恩。”楼逍点点头,“情况怎么样?”

    “杜某无能。”杜维严叹了口气,“这种炸药的稳定性太差,震动或是碰撞都可能引起爆炸,厂子里的老师傅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厚颜再请乔先生帮忙了。”

    就在杜维严说话的时候,乔乐山也被楼少帅的副官请了过来,虽然副官解释了原因,可他仍是一头雾水。

    硝化甘油?他什么时候研制了炸药?

    “乔先生,你可来了!”

    看着杜维严一脸总算见到救星的样子,乔乐山更加迷惑了。李谨言站在楼少帅的身边,心怦怦直跳,生怕乔乐山直接一句话就揭穿他的西洋镜。

    乔乐山听完了杜维严的话,反问了一句:“我给的配方?言少爷说的?”

    “啊!”杜维严点头,他早年留学美国,和乔乐山交流起来没有太大的问题,“有什么不对吗?”

    乔乐山看向李谨言,在李谨言的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突然勾起了嘴角,“没有不对。关于硝化甘油稳定性的问题,我有一些建议……”

    李谨言长出了一口气,却没注意到,楼逍正看着他,一双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47第四十七章

    从火药局回到大帅府,楼少帅直接去了楼大帅的书房,李谨言也被楼夫人叫住了。

    “娘,您要我安排两个妹妹的婚礼?”李谨言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我哪成?”

    “怎么不成?”楼夫人坐在沙发上,笑道:“我又不是撒手不管了,再说还有管家帮忙。”

    李谨言挠头,让他办厂子搞农场去和洋人谈生意都没二话,可让他办婚礼,他当真没这个才能。万一搞砸了,可就要闹笑话了,“娘,我真不成。”

    “不成也得成!”楼夫人端正了脸色,语气中没了笑意,“逍儿早晚要接大帅的位置,这个家将来是要交给你们来管的,这不是娘在难为你,是你必须扛起来的责任。”

    “娘,我……”

    “前几天还有人和我提,想给逍儿送房妾,被我给推了。”楼夫人说得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李谨言惊讶的神色,“等到逍儿接了大帅的位置,这种事情会更多。”

    李谨言没说话,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发堵。他突然意识到,楼少帅对他而言已经不只是必须抱紧的大腿那么简单了。

    见李谨言的表情不太对,楼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怎么,逍儿没告诉你?”

    “啊?”

    “他和大帅说过,他不纳妾。”

    “不纳妾?”

    “恩。”楼夫人见李谨言的确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忍不住摇头,“这孩子,几句话把大帅噎得扔了烟灰缸,还说……”

    说到这里,楼夫人停住了,单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算了,这事你亲自问他吧。总之,按照我的意思,借两个丫头的婚事,总是要让旁人把眼睛擦亮点,别再起不该有的心思。”

    李谨言被楼夫人说服了,到底答应了下来。

    楼逍一直在书房里呆到深夜,回到房间,就见李谨言坐在桌旁,单手支着下巴愣愣的出神。

    “还没睡?”

    楼少帅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茶有些冷了,他却混不在意的仰头一口喝干。

    李谨言转过头:“少帅,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楼少帅放下茶杯,解开了军装上衣的纽扣,扯松了衬衫的领口。

    “你和大帅说你不纳妾?”

    楼少帅看着李谨言,“娘和你说的?”

    “恩。”李谨言点点头,认真的看着楼少帅,“为什么?”

    “我有妻子。”楼少帅的回答言简意赅。

    “难道你不想要孩子?”

    楼少帅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你能生?”

    “……不能。”

    “那就不要。”楼少帅站起身脱下军装上衣,挽起了衬衫的袖子,见李谨言有些愣愣的,大手按在他的头顶揉了两下,顺着脸颊滑下,拇指擦过他的嘴角,声音低沉,“我说过我是你男人,别胡思乱想。”

    李谨言摸着被楼逍手指擦过的地方,只觉得耳根开始发烫。

    看着这样的李谨言,楼逍的眸色变得更深了,俯□在李谨言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我会护着你,但是,记着我的话,不要对我说谎。”

    李谨言倏地一惊,这是楼少帅第二次对他说这句话了。

    “少帅?”

    他突然意识到,之前火药局的事情肯定让楼少帅起疑了,自己放心得太早了。可他没办法和楼逍解释,难道再推到李二老爷身上?这个借口不需细想就漏洞百出,若是李庆隆告诉他的炸-药-配-方,他何必假借乔乐山的名义?

    实话实说?比赖到李二老爷身上更不靠谱。

    李谨言皱起了眉,心里乱成了一团。楼少帅却突然放开他,“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李谨言抬起头,看向楼逍,他下意识的想去辨别楼少帅是不是认真在说这句话。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楼少帅屈指弹了一下李谨言的额头,“我有耐心。”

    看着这样的楼逍,李谨言突然有种错觉,自己是被老虎盯上的胖兔子,老虎趴在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兔子在眼前蹦跶,不急着下嘴,只等这只胖兔子蹦跶够了,自己跳进他嘴里……

    李谨言走神的时候,楼少帅已经叫丫头送来了热水和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李三少闻到面的香气,乍然回神,见楼少帅大口吃面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果真是只老虎吗?

    南方政府,首府广州

    深夜,总统府里依然灯火通明。

    咚咚咚!

    总统办公室的门被规律的敲了三下,室内传来了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进来。”

    总统机要秘书关长杰推开门走了进来,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愈发衬得他挺拔出众,“大总统,川口商社的社长川口今造先生来访。”

    “川口?”郑怀恩正伏案工作,听到关长杰的话,抬起头,”他自己来的?”

    “不,他还带了一个叫今井的中年男人。”

    “今井?”

    郑怀恩的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文件,“请他们到会客室,我马上就到。”

    “是。”

    会客室内,川口今造和今井一郎坐在沙发上,正低声用日语说着什么。郑怀恩走进来,两人立刻停止了交谈。

    川口今造站起身,对郑怀恩鞠躬说道:“大总统阁下,深夜造访,实在冒昧!”

    他的国语说得很地道,甚至带着点京师口音,坐在他一旁的今井一郎也站起身,态度更加谦恭,“大总统阁下,初次见面,不胜荣幸!鄙人今井一郎。”

    郑怀恩点点头,笑着请两人坐下,“二位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大总统阁下,您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川口今造开门见山,“在下和今井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帮助帝国的朋友!”

    “哦?”

    郑怀恩表面亲日,为的是和日本借款,借此打压英法在南方的势力。对日本人从来没少了提防。川口商社私下里做的事情他也知道不少,如今这两个日本人深夜来访,又说出这番话,不得不让他提起了戒备。

    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日本人的贪婪他不只见识过一次。

    “大总统阁下,请容鄙人再做一次自我介绍。”今井一郎开口道:“鄙人是泰平组合派驻到华夏的全权代表。”

    一边说着,今井一郎从随身的牛皮文件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了郑怀恩的面前,“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今井一郎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刚刚介绍了自己,就急着拿出这几张纸,好像他的目的就是把这份文件交给郑怀恩。

    郑怀恩心下起疑,视线扫过两个日本人,川口依旧是一脸笑容,笑得完全不像是个日本人。今井同样在笑,甚至笑得有些谄媚。

    拿起文件,郑怀恩低头扫了一眼,看清文件上的内容之后表情顿时一变。

    这是?!

    今井一郎一直在观察郑怀恩,见他表情出现了变化,心中顿时一喜,和川口今造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开口说道:“大总统阁下,这只是一份小小的礼物。”说着,又从文件包里取出了另一份文件,“这将带给您的一份不小的惊喜。”

    郑怀恩看过之后,再次动容。

    “今井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今井连忙摇头,“日本商人是世界上最诚信的!”

    虽然对今井所谓的“日本商人的诚信”保持怀疑态度,郑怀恩还是被文件上的内容打动了。

    这是两份出售武器的合同!

    三八式步枪,带刺刀,刀鞘,带预备品,价格只要二十八块大洋!三八式重机枪也只要三千一百二十五块大洋!步枪子弹每万粒一千五百四十七块大洋,这比国内的仿制品都要便宜!

    而且,这上面还有三八式管退75野炮,120榴弹炮,价格更是便宜得离谱!

    郑怀恩几乎怀疑坐在自己对面的日本人脑子出了问题,据他所知,哪怕是日本自己的陆军,这些武器都没有装配齐全,这个日本人竟然拿来卖给自己?而且言明不是二手淘汰,是全新!

    “今井先生,我还是想和你确认一下,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不,大总统阁下,鄙人绝不会在生意上开玩笑!明天就可以给您送来一批样品!”

    川口今造插言道:“大总统阁下,请您相信,今井是个诚实的商人,泰平组合更是实力雄厚。您完全不必担心这笔生意会出任何问题。”

    有了川口今造的保证,郑怀恩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不过他并没有马上答应,“我需要考虑。”

    “好的,大总统阁下。”

    今井一郎不如之前表现出来的一般急切,他知道,鱼儿已经被饵吸引,迟早会上钩的。

    离开了总统府,川口今造和今井一郎并排坐在车里,今井显得很开心,这笔生意一旦达成,他肯定能得到不少的好处。川口的表情却十分严肃。

    “今井君,如此行事,陆军部不会反弹吗?”

    “不需要担心。”今井道:“即便是陆军大臣,也离不开财阀的支持。没有钱,便没有政治,更没有前途!”

    此刻的今井,哪里还有在郑怀恩面前表现出的一副市侩样子,他在说到陆军大臣时,脸上甚至没有丝毫的尊敬。

    “况且,能够让华夏尽快发生内战不也是陆军部所希望的吗?”今井一郎道:“所以,川口君,还请您多多帮忙!务必让郑怀恩尽快做出决定!”

    川口今造点头道:“放心吧,今井君,一切为了大日本帝国!”

    两天后,发生在南六省的一起刺杀案惊动了整个华夏!

    南六省督帅宋舟从军营返回返回官邸途中,遭遇了炸弹-袭击,车队的护卫被炸死三人,炸伤七人。宋舟被下属掩护从车中出来后,又受到不明身份的枪手袭击,虽然没有打中要害,却失血过多,在送进医院之后陷入了昏迷。

    共有十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参与了刺杀,其中五人被当场击毙,三人逃逸,余下三人被车队的护卫当场抓获,正在警察局中严加拷问。

    最终,其中一人受不住严刑拷打,开口道他们是北方派来的,只为刺杀宋舟让南六省群龙无首。

    此番口供一出,舆论哗然。

    南方政府当即言辞激烈的谴责北方小人行径,北方反咬南方一口,只说是贼喊抓贼。南北双方的矛盾愈发尖锐,气氛剑拔弩张。

    比起其他人,南六省的军政官员更关心宋舟的情况。宋舟养伤的医院防守严密,几乎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无论是谁,管你是天皇老子,在距离医院五十米时就要下车下马,交出配枪,经过卫士排查方能进去探望。

    这条规定是宋武亲自定下的。宋武是宋舟的继承人,将来整个南六省都是他的,行事一向果决狠辣,比宋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发话,谁敢有异议?

    孙清泉前不久刚从旅长升任了师长,从他升任旅长还不到半年时间,升职速度快得有些惊人。不过凭借他是宋大帅的连襟,本人又有能力,也没人敢随便说三道四。

    在距离医院大门还有五十米左右下了马,将缰绳交给警卫,又卸了枪,孙清泉才走进医院大门。

    虽然外面传得风言风语,报纸上也在写,都把宋大帅说得好像命不久矣,实际上宋舟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入院当天的确因为失血过多昏迷,却在手术之后的第二天就醒了过来。伤口也没有出现感染的情况,除了少数人之外,连宋武都不知道,这还是孙清泉的功劳。

    “清泉,你来了?”

    宋舟靠坐在床头读报,这几天,看报纸上关于自己的消息成了宋大帅最大的乐趣。

    “大帅,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宋舟笑了两声,“这上面写得我就差准备丧事了,我还真想马上走出去让他们看看,我宋舟还活得好好的!”

    “大帅,还是小心为好。”孙清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这件事还没查出来是谁动的手,大帅不宜再以身犯险。”

    “我知道。”宋舟放下报纸,手按在腹部的伤口,眼中闪过一抹狠辣:“要是被我知道是谁给老子下黑枪,老子活剐了他!”

    孙清泉站起身走到门口,朝外边看看,见除了警卫走廊上没有其他人,才走回床边,凑在宋舟耳边低声说道:“大帅,我私下里托人查了,那几个被抓的貌似和日本人有些关系。”

    “你是说?”

    “这事很可能和日本人有关。”孙清泉接着说道:“虽说北方和南方都有嫌疑,可我思来想去,无论是司马君还是郑怀恩,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动手。何况,若真是司马君,那在大帅遇袭的当天,山东和湖北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就算韩庵山没那个脑子,宋琦宁却不傻!若是郑怀恩……眼下南北随时可能开打,他这不是自乱阵脚吗?郑大炮还没蠢到那个份上。”

    宋舟点点头,“你说的有理。若是真想我死,楼盛丰也就不会借名义给你送药了。”

    突然,宋大帅语气一转,“清泉,你这亲戚结的还真有意思,楼盛丰的那个男儿媳妇,竟然是你妹夫的亲侄子。”

    孙清泉搓搓手,尴尬的笑了两声,“大帅,我妹子当初嫁人的时候,大清朝可还在呢,也没什么南方北方的,我还一心想着考秀才,哪能想到有今天啊。”

    “哈哈……”宋舟笑了起来,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大帅,小心!”

    “没事。”宋舟摆摆手,“你和楼盛丰那边也别断了联系,南北一旦打起来,究竟是个什么局势,还有得看呢!”

    “是!”

    宋大帅和楼大帅一样,在战场和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看事情的眼光毒辣,远非常人能比。

    他和楼盛丰的处境也一样,都是手握重权,上头还压着一个大总统,不招人忌讳才怪。一样是当世枭雄,又分立不同阵营,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无论是楼盛丰还是宋舟,都清楚他们早晚会有一战,若是不能在战场上好好的打上一场,会成为彼此终生的遗憾。

    “说到底,还是我欠了姓楼的人情。”宋大帅哼了一声,“这个人情也不能白欠,清泉,把你手头上关于日本人的资料给楼盛丰送一份过去,咱们在北方的探子不是说楼家最近抓了个日本女人?这东西对他应该有用。”

    “是,大帅。”

    宋武站在病房门口,孙清泉从病房中出来,差点和他撞个正着,“少帅,来了怎么不进去?”

    “姨父,你还是叫我阿武吧。”宋武勾了勾唇角,“父亲好点了吗?”

    “大帅好多了,刚刚还说起你呢。”孙清泉笑道,推开房门,把宋武推了进去,“大帅,阿武来了。”

    宋舟抬起头,看到宋武,神色缓和了不少,“阿武,过来坐。”

    “父亲。”

    北六省,关北城

    楼大帅借着自己的名义给宋舟送了磺胺药的事情,李谨言并不清楚。但从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文章上来看,也能窥出局势比先前更加紧张了。楼少帅现在几乎住在了军营里,不说李谨言,连楼大帅想见他一面都难。

    约翰带回国的第一批口红销量很不错,他告诉李谨言,上个星期,纽约市妇女争取参政权的示威活动中,大部分人都涂上了红梅口红,一些女权主义者还公开发表言论,说红梅口红代表了自由民主!

    李谨言听了只觉得不可思议,一支小小的口红,竟然就能代表自由民主?

    “亲爱的李,我希望能为红梅口红在美国申请一份专利。”约翰说道:“当然,只是针对外观设计的‘小专利’,保护期限不会很长,却也足够我们在这段时间内大赚一笔了。”

    “可以,”李谨言点头道:“你知道,华夏现在还没有专利法,目前的情况也很难出台这样的法律。如果没有你的提醒,我恐怕会疏忽这个问题。”

    “人无完人。”约翰笑着说道:“这样的你,才会让我觉得是个正常人。”

    李谨言:“……”

49第四十八章

    楼家六小姐和七小姐出嫁的日子终于定下了。

    楼夫人,钱夫人和杜夫人特地请关北城内最有名的测字先生给算过,公历1912年5月22日,农历壬子年四月初六,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是不是赶了点?”钱夫人看着测字先生写下的帖子,这日子也太赶了点,满打满算还不到十五天。

    “除了这个日子,就得等到下个月。”楼夫人道:“乙巳月戊戌日,难得都没什么冲撞。我和大帅也商量过了,能早点办,就尽量早点办。”

    “是啊。”杜夫人点点头,“局势越来越乱了,谁知道会不会明天就打起来。能早点把事情定下来也好。”

    见楼夫人和杜夫人都是一个意思,钱夫人也只得作罢。想起测字先生的话,的确,要是错过了这个日子,就得挪到下个月了,而且月份日子都不如这天好,和楼家七小姐的生辰八字还有些冲撞,那还得往后拖。这日子一拖,变故就多,现在南北又是剑拔弩张的,谁知道事情会怎么样?

    “好在东西都提前准备得差不多了。”

    三位夫人商定了主意,便开始一项项查看婚礼的准备,楼夫人特地让丫头去叫李谨言,“去把言少爷请来。”

    钱夫人和杜夫人手上的动作都是一顿,不约而同的看向楼夫人。

    “我年纪大了,总是有精力不足的时候。”楼夫人笑道:“想着让他帮把手,我也能清闲一会。”

    “夫人好福气。”钱夫人道:“言少爷是个能干的,看看城外的皂厂和家化厂,谁提起不竖大拇指?”

    “可不是?”杜夫人在一旁帮腔,“我娘家嫂子还托我给她带香皂和雪花膏呢。你们是知道的,她家里是南方的大户,兄长还在洋行里做事,一向眼高于顶,只觉得国货不如洋货好用,可现在如何?还不得巴巴的等着我给她送东西?”

    “还别说,我妹妹也托我办这事呢。”钱夫人一拍手,“新出的那个眉笔和蜜粉,可真是好用,可惜我每次去买的时候都要等上挺长时间,有时还买不到。等言少爷来了,我可得厚着脸皮讨一些。我兄弟在上海开了两家商行,前段时间来信说,楼氏的雪花膏和口红洋人都在用,若是言少爷不嫌弃,能不能照顾一下他的生意?”

    “你就是个破落户!”楼夫人笑骂道:“我家言儿赚点零花钱罢了,你还在这惦记。”

    钱夫人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杜夫人也帮忙凑趣,两位夫人都从楼夫人的行事中看出来,楼家这是刻意在抬举李谨言。想起之前那些暗地里打主意想往楼家送人的,两人都在摇头。这真是被富贵权势迷了心,只想着李谨言是个不能生的,若是送进楼家来的姑娘能生下一儿半女,可就是一步登天做了凤凰了。也不想想,楼家如果真有这个意思,还轮得到他们?

    钱伯喜和杜豫章跟着楼大帅打仗,出生入死几十年,几个夫人也多有来往,都知道早些年间大帅后院里出了个嚣张跋扈的三姨太,猜也能猜出楼夫人对这种事的态度。

    哪怕今后楼少帅要纳妾,那也是楼家自己的事情,旁的人还是哪里凉快哪里歇着去吧。

    三位夫人正说着话,丫头回报说,言少爷不在,出门去了。

    “出去了?什么时候走的?”楼夫人问道。

    丫头回道:“伺候的丫头说,言少爷接了商会的帖子,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商会的帖子?

    楼夫人这才想起,关北城的确是有几家“华商同业公会”,都是商人自发兴起的组织。清朝开埠之后,洋货和洋商涌入,北方到处是俄国和日本商人,本地的商人若是想要生存,就得联合起来。

    一些大商家牵头,几乎每个行业都有类似于这样的组织。只不过组织松散,规模也不大,行事没什么章法。后来有了官方许可的北六省总商会,情况才得以好转。想要加入这样的商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资本不说,人品也十分重要。

    为富不仁或者攀上洋人势力打压同行的,是绝对不会被接纳进去的。

    李谨言之前联系天津和上海的皂厂对抗日本皂厂,和商会的行事宗旨有些类似,只不过,这种地方-性-的商会多奉行“地方保护-主-义”。不只是洋人被排斥,连外省的商人也很难被接纳。

    “既然是去办正事了,那就算了吧。”楼夫人让丫头下去,“还是咱们先看看吧,等言儿回来我再告诉他。”

    “也好。”

    李谨言也没想到自己会接到商会的帖子,而且还是北六省总商会。他接到帖子的第一反应是疑惑,毕竟之前他从不知道北六省还有这样一个组织,第二个反应还是疑惑,据他所知,他现在开的厂子,除了被服厂,皂厂和家化厂在北六省都是独一份,和商会里的任何行当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就算是老太太给他的银楼和典当行,从李家要来的饭庄和茶楼,也不是什么大生意,怎么就入了这些人的眼?

    想不明白,李谨言没有贸然赴约,而是去找了李三老爷。

    李庆云看到李谨言手中的帖子,一拍大腿,“这事怪我!怪我没提醒你。”

    “啊?”

    经过李三老爷的一番解说,李谨言才明白,原来这事的确是他疏忽了。甭管他做的是什么行业,在工厂开工之后,都应该和总商会打一声招呼,送一张拜帖的。

    “这是行里的规矩。”李庆云道:“当初二哥接管家里的布庄生意,李家也曾经在总商会里说一不二。后来二哥去了南方,换成了李庆昌接手,不说生意一落千丈,连带着李家在商会里也被人排挤。如今他们主动给你下了帖子,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要去赴约的。”

    李谨言恍然,这就是所谓的拜码头?

    李庆云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呢,商会里的都正经生意人,和那些帮会土匪可没关系!”

    “我知道了。”李谨言忙道:“三叔,这封帖子上没说只邀请我一个,到时你陪我一起去吧。我到底年纪小,商会里的人,十个里有十个都比我年纪大。有你在,还能帮忙镇下场子。”

    “侄子,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李庆云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什么身份?说白了,你就算没有官身,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官商’,就像是当年的红顶商人,背后可是站着咱们北六省的这个!”李三老爷翘起了大拇指,“甭管他们年纪多大,资本有多少,都得给你几分面子。否则怎么会主动给你送帖子?”

    李谨言咧咧嘴,是他想差了,他还想着这些商会里的大佬都相当于国内五百强董事长,他不过是个刚起步的小毛头,自然是有些怯场,如今看来,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他可是不折不扣的富N代,还抱着楼少帅的大腿,标准的官商勾结……不对,官商结合!如果这些商会大佬是蒸汽机的动力,他早就飙到了柴油发动机!

    想通了这些,李谨言的心里也不发虚了,可还是拉着李庆云和他一起去赴约,“三叔,我不太擅长和这些人打交道,总归是要请你多帮忙。”

    李三老爷没辙,只得应下。

    “对了,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大丫头月底就要出嫁了,看老太爷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回来一趟。”

    “月底?”李谨言有些吃惊,“大伯不是刚去不久?”

    “是啊,就是要赶在热孝里把事情办了。”李庆云道:“否则再等一年半载的,大丫头可就过二十了。”

    李谨言没有接话,想起只不过十五六岁就要出嫁的楼家两个小姐,和她们比起来,李锦琴的年纪的确是有些“大”了。

    “谨丞的差事也定下来了,”李庆云接着说道:“在政府军里当了个团级参谋。听说邢家最初给他在财政部里找了个差事,被他给推了,一门心思的想要从军。没想到邢长庚却说他有志气,转眼就给他安排进了军队。到底是大总统身边的人,门路可真不少!”

    团级参谋?

    李谨言张大了嘴巴,这个职位对军校刚毕业,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李谨丞来说,几乎是一步登天。但李谨丞会甘心吗?若他从军是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做一个团级参谋或许还不如一个排长吧?

    毕竟,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参谋手下可是不带兵的。

    “想什么呢?”李庆云拍拍李谨言的肩膀,“怎么发起愣了?”

    “没什么。”李谨言摇摇头,挥了挥手里的商会帖子,“三叔,这事就说定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你这小子,吃定你三叔了是不是?”

    “三叔,你可是说过要唯侄子马首是瞻的!”

    “你啊!”

    从家化厂离开,李谨言回到大帅府,不出意外的被楼夫人抓了壮丁,想想这事是自己应下的,李三少也只能硬着头皮坐在沙发上,听楼夫人一项接着一项安排婚礼事宜,还不时询问他某个细节,看他记住了没有。

    郁闷的李三少想起在军营里一天不着家,“逍遥快活”的楼少帅,忍不住在心里念叨: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正在军营里和几个团长开会的楼少帅突然连打了几个喷嚏,等他擦过鼻子抬起头一看,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楼少帅脸一冷,“怎么?”

    “没有!”

    大家异口同声,就差齐刷刷的站起来增加气势了。

    楼少帅正襟危坐,手一挥,“继续!“

    于是,该发言的继续发言,该旁观的接着旁观。不过心里都在想着一件事,原来,少帅也是会打喷嚏的……

    距离楼家办喜事还有五天,李谨言忙得脚打后脑勺,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国内又出了一件大事,山东省的督帅韩庵山,庆祝五十岁寿辰的当天,遇到了刺杀!

    戏班子里的武生和老旦正在台上唱着戏,突然从怀里取出了两把二十响的盒子炮,对着坐在最前方的韩庵山和他旁边的山东省要员连开数枪。

    一旁的卫士立刻扑上前,韩大帅也反应极快,当即扑倒在地,朝旁边一滚,凭借二十多年戎马生涯练出的身手躲过一劫,只受了轻伤,没来得及躲避的省长和其他离得近的官员就没他这么好运了,全都命丧当场。

    刺杀的两个人被当场击毙,戏班子里的人也都被扣押起来,一经审讯后认出一个小旦也被掉了包。

    韩大帅发了狠,凡是沾边的人一个都没留,全部枪毙,连他府里请戏班子的管事都没躲过。而那个小旦也熬刑不过,死在了监狱里。不过狱卒从他的口音分辨出,他应该是个南方人。这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

    韩庵山直接向司马大总统拍电报,直言南方之前借宋舟一事贼喊捉贼,现在又明目张胆的刺杀北方要员,分明是蓄意挑衅,据对不能姑息!

    紧接着关北城也出了事,插着大帅府旗帜的轿车行驶到长宁街中路时,车前突然被扔了一颗炸弹,车里坐着李谨言和楼夫人,听到有人喊炸弹,李谨言忙护住楼夫人。

    街上的行人也被冒烟的炸弹吓得惊慌乱跑,幸好炸弹填装的是黑火药,威力不大,并没有伤到几个人,可楼夫人还是受了惊吓。

    李谨言只得让车子先送楼夫人回大帅府,又派人去请了大夫,自己留下安抚受惊的人群,并且将无辜受伤的百姓送去了医院。

    “诸位放心,楼家会负担医药费和其他的一切费用,只管安心养伤。胆敢当街行凶的人,必会受到严惩!”

    没等惊慌的人群散去,警察局长便亲自赶到,当他听到出事的是楼夫人和楼少夫人时,吓得从椅子上直接滑到了地上。

    这是要把天给捅了吗?!

    赶到现场后才知道两人都没有受伤,楼夫人已经被送回了大帅府,李谨言正在安抚受伤的百姓,几个兵哥护在李谨言周围。赵局长一步三跑的上前,顾不得擦掉脑门上的汗,连声道:“言少爷,祖宗,你可不能在这里呆着,万一还有人藏在人群里开枪怎么办?”

    “赵局长,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放着受伤的百姓不管吧?他们可都是受了拖累。”这事情明显是冲着楼家来的,若是放着这些受伤的百姓不管,经过报纸一写,哪怕错不在楼家,也会被泼脏水。李谨言清楚看到有几个拿着冒烟闪光灯的记者就站在人群后边!这些记者来得未免有点太快了……

    “哎,这事我来办。”赵桓山也看到了人群后的记者,不得不佩服李谨言,但一码归一码,还是不能让他继续留在这里。

    他身后跟了十几个警察,听到局长发话,立刻上前来疏散人群,照顾伤员。

    基本上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李谨言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没用,还得给赵局长添乱,便十分干脆的在兵哥们的保护下离开了。

    等到李谨言走远,赵桓山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一把拽过负责长宁街安全排查的警察衣领,咬着牙:“就算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这事查清楚!”

    “是!”

    李谨言回到大帅府,见胸前飘着一缕长髯的大夫正在开方子,忙上前问道:“大夫,怎么样了?”

    面貌慈祥的老大夫见是李谨言,拱手笑道:“夫人只是受了惊,无碍,反倒是要恭喜府上。”

    “啊?”险些被炸弹给炸了,有什么可恭喜的?

    “大帅夫人有喜了,按日子来算,已两月有余,难道不该恭喜吗?”

    “真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

    两句问话几乎是叠在了一起,李谨言回过头,就见楼大帅和楼少帅先后走进来,楼大帅一脸惊喜,他一边搓着大手,一边问道:“刘大夫,你可不能诓我!”

    楼少帅几步走到李谨言面前,没说话,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把李谨言看得万分不自在,总觉得楼少帅在用眼睛扒他衣服。

    “大帅,老夫怎么会诓骗于你?”大夫笑着摇摇头,写好了方子,放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按照这张方子煎药,少食寒凉之物,也要注意,不要再受到惊吓。”

    李谨言一一记下。

    楼大帅想去看楼夫人,却听丫头告知夫人已经睡下了,大夫也说夫人受了惊吓需要休息。楼大帅没能进去卧房,只得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突然没有征兆的回身给了楼少帅肩膀上一拳,“妈了个巴子的,老子五十八了,这是要有个老来子了?哈哈……”

    看着这样的楼大帅,李谨言十分无语。

    楼少帅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父亲龙精虎猛,龙马精神,老当益壮,无人可以。儿子佩服。”

    楼大帅:“……”

    李谨言:“……”面无表情,语调平板的说出这番话,真是佩服的意思?

    老大夫摇摇头,忍住没笑出声来,拉过李谨言低声吩咐了几句,虽然楼夫人保养得很好,可到底已经四十有五,高龄怀胎,当要多方注意才能保全。

    “我知道了,大夫。”李谨言连连点头,四十五岁在后世也是高龄产妇,“除了这些,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还有就是……”

    老大夫正在嘱咐李谨言,楼大帅被楼少帅气得直梗脖子,突然有人拿着一份电报快步走了进来,见到楼大帅和楼少帅,也顾不得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立刻说道:“大帅,少帅,打起来了!韩庵山带着军队打进江苏了!”

    “什么?!”

50第四十九章

    会议室中,一张军事地图占据了半面墙壁,北六省所有高层军事人员全部聚集在了一起。

    谁也没料到韩庵山会突然动手。哪怕山东和南六省早有摩擦,两边的炮声一直也没停过,可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之前宋舟遇刺,紧接着就是韩庵山,证据太过明显,其中分明有猫腻,事情还没彻底查清楚,韩庵山竟然就动手了!

    “邳县?”杜豫章看着参谋在地图上做出的标记,“怎么会去了邳县?”

    钱伯喜也是皱眉,若想拿下江苏,徐州,宿迁,都是必争之地,韩庵山的军队却哪里都没去,直接去了邳县!打下了邳县,再看进军路线,分明是朝着睢宁的方向!

    “这姓韩的搞什么鬼?”三师的师长贺云开口道:“再往前走,可就出了江苏了。还是说,他想绕个大圈去扬州?”

    在场众人全都不解的看着参谋在地图上划出的一条行军路线,韩庵山领兵二十多年,经历过大小阵仗无数,打长毛,镇-压拳民,对战洋人,就算行事有些鲁莽,倒也是知兵之人,他不会莫名其妙的犯下这种错误。左右侧翼全部暴-露,若是附近的守军倾巢而出,进入江苏的两个师可就危险了。

    参谋依照发回的电报标注了鲁军到目前为止的全部动向,放下铅笔,指着地图说道:“据情报,鲁军第十七师,二十一师,正沿着邳县-睢阳一线运动,徐州和宿迁的守军是宋舟手下的第九师和第三十一师,两军已经交火几次,多是试探性攻击。”

    “啧!”钱伯喜抓下军帽,捏在手里,“宋舟手下的那几个师长,向来是面和心不合。第九师的徐德茂是跟着他起家的,第三十一师的孟复是后来投奔的,现在宋舟躺在医院里生死不明,宋武未必能降服他们,让韩庵山那老小子钻个空子,也不是不可能。”

    其余几个师长和参谋也议论纷纷,楼大帅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对站在一旁的楼少帅说道:“逍儿,你怎么看?”

    楼少帅走到地图前,手指沿着邳县-睢宁向南,停在了江苏和安徽的交界上,点了点,“据我推测,鲁军真正的目的不是江苏,而是安徽。”

    “安徽?”

    楼大帅一下站起身,楼少帅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接着说道:“宋舟是靠苏浙起家的,江苏是他的老巢,重兵防守,韩庵山毕竟只有一省的兵力,同宋舟硬抗并不明智,与其去挑战重兵防守的江苏,浙江,不如拿下安徽。”

    说着,楼少帅的手分别指向了河南和湖北,又顺着安徽一路向南,划过江西和湖南,最终回到安徽,在宿州用力的点了一下。

    众人凝神思索了一会,随即恍然大悟。

    虽说绕过江苏进攻安徽也要冒着被宋舟掐断后路的危险,可河南的袁宝珊,湖北的宋琦宁也不是木头,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一旦鲁军进了安徽,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是来一个三面夹攻!四川的刘抚仙早就和北方眉来眼去,贵州也好不到哪去,即便南边反应过来,安徽也早就易主了。

    除了楼大帅父子,在场的众人都不知道,宋舟的伤势早就好了七八成,只以为少了宋舟坐镇,宋武未必能压得住南六省的一群悍将,韩庵山恐怕也是看准了这点才敢冒险。不过南六省那群人也不是傻子,平时不和便罢了,一旦意识到不对,回头反扑或是转头去打山东,韩庵山的算盘恐怕就要落空。

    这场仗,还有得打!

    “大总统是个什么意思?”在旁人对着地图指指点点,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时候,钱伯喜和杜豫章低声对楼大帅说道:“北六省要出兵吗?”

    “现在还没消息。”楼大帅皱了皱眉头,手指在桌上点了几下,“不出两天,就应该有消息了。”

    “直接宣战?”

    “十有八——九。”

    “若是真要出兵,边境那边的动作就要停一停,免得把老毛子刺激太过,趁着我们调不出人手的时候反咬一口。”

    “也只能这样。”楼大帅略有些不甘的握紧了拳头。

    “父亲,”楼少帅突然开口道:“北六省一旦出兵,南满铁路的日本人,必须防范。”

    楼少帅话一出口,楼大帅和两个师长的神色都凝重起来,那群日本矬子控制着辽东半岛和南满铁路,驻扎了一个师团和六个铁道守备大队,加起来有三万多人,这段时间更是调动频繁,不得不防。

    想起潘广兴报来的消息,还有宋舟送来的那份资料,楼大帅的虎目闪过一道寒光。

    鲁军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

    五六公里长的阵地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弹坑,硝烟还未完全散去,偶尔能听到一两声伤员的哀嚎。

    看着被俘的安徽守军无精打采的蹲在地上,骑在马上的鲁军第十七师师长蔡光喜满脸得意的对身边的几个团长说道:“亏得大帅神机妙算,告诉下边的兄弟都给老子加把劲,等攻占了宿州,喝酒吃肉管够,要女人也有!每人再发十块大洋!”

    “师座,湖北和河南那边还没消息,是不是等等?”

    蔡光喜一皱眉,“二十一师那边怎么说?”

    “吴师长正在请示大帅,不过师座,兵贵神速,若是时间拖得久了,恐怕宋舟那边就反应过来了。”

    “宋舟?那老小子还在医院里躺着呢。他那个儿子我知道,就差舔小日本的脚趾头了。”蔡光喜不屑的撇了撇嘴,“再给大帅发电报,不管姓袁的和湖北那个姓宋的怎么打算,咱们都要进安徽!”

    “是!”

    第二十一师师长吴祥麟接到韩庵山的回电,又得知蔡光喜已经带兵进了安徽,立刻紧随其后,不出几日,便兵临宿州城下。湖北和河南的军队也出现在了安徽边境,大有三面包围之势。

    南六省的军部大员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妙,纷纷向宋武请战,宋武不敢擅自做主,连忙去请示了宋舟,宋舟却皱眉训斥道:“看看你的样子,毛毛躁躁的,这才多大点的事!”

    “可是,父亲……”

    “行了,我都知道了。”宋舟摆摆手,“姓韩的想要安徽就给他!打下来了,他能不能占住还是两说。”

    “父亲,您是说?”

    “近水楼台的道理你不知道吗?河南和湖北,哪个不比山东离得近?”

    宋武想了一会,恍然大悟,短时满面羞惭,“父亲,儿子错了。”

    “你到底年轻,还得磨练。在鲁军进攻邳县的时候,你就该反应过来姓韩的想干什么!如果那时候给他来个两面夹击,再截断后路,包了他饺子,该哭的就是他了!”

    宋武低着头不说话了。

    “我也知道你为难,我一直没露面,下边有些人就不愿意听调遣了。”宋舟靠在床头,微微眯起了眼睛,“该让他们知道,我宋舟还没死呢!”

    孙清泉站在门口,正要敲门进去,门却在这时从里面被拉开了,宋武看到孙清泉,薄薄的嘴唇勾起了一抹弧度,“姨父,你来了?”

    “恩,我来看看大帅。”孙清泉笑道,探头朝病房里看了一眼,“大帅今天可好?我在门外都听到了大帅的声音,中气十足啊!”

    “好着呢!快进来!”

    “姨父,你陪父亲聊,我还有事先走了。”

    “恩。路上小心。”

    目送宋武走出病房,孙清泉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刚刚和宋武面对面的一刻,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宋武离开医院直接回了官邸,下人来报,川口商社的川口今造先生来访。

    “川口?”

    摘下军帽和武装带交给下人,宋武大步走进了会客室,果然,川口今造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宋君!”

    川口今造站起身,向宋武问好,宋武的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突然跨前一步,一记鞭腿踢向了川口,川口大惊失色,本能的向一旁闪躲,宋武一击不中,飞快的欺身上前,曲起手肘,前臂用力的抵住川口今造的脖子,将他抵在了墙上,狭长的眸子像是带着血光,“川口今造,你还敢出现,我真佩服你的勇气。”

    “宋君,咳咳!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宋武的声音带着冷意,仿佛是毒蛇的信子,一下一下扫过川口的耳膜,“我父亲出事,你以为我查不出是谁做的?”

    川口今造的脸色大变,“宋君,这话从何说起?”

    “不用再演戏了。”宋武手上用力,几乎要压碎川口的喉咙,“别人或许认不出,但是,我却恰好在日本见过那些枪手的其中一人,可惜的是,他被当场打死了。”

    川口今造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过了一会,突然说道:“宋君,说出你的条件吧。”

    “条件?”宋武看着川口,就像在看一个白痴,“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川口,我随时可以杀了你,或者将你交给我父亲。”

    “但你没这么做。”川口今造说道。

    宋武没说话,突然狠狠一拳砸在了川口的腹部,川口张大了嘴,猛的咳嗽了几声,咳出的痰中带着血丝,“宋武,你会后悔的!我是在帮你!”

    “后悔?”宋武笑了,“川口,你太小看我了,我想要什么,我会自己去抢,去争,去夺!而不是让外人暗杀我的父亲,还大言不惭的说是帮我。”

    宋武轻蔑的看着川口,“我想,我和你的区别就是,我是人,而你是个畜生!”

    川口今造不可思议的看着宋武,他不明白,一向亲日的宋武怎么会突然改变了态度?难道他们从一开始就被这个人给骗了?

    “宋武!”

    “不必喊得这么大声。”宋武坐回到沙发上,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川口,论起玩阴谋诡计,华夏是日本人的祖宗。你之前带着泰平组合的今井一郎去见了郑怀恩吧?”

    “你怎么会知道?!”

    “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宋武笑了笑,“今井是个商人,也是个很不错的合作伙伴。””什么?!”

    川口今造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就看到房间的门被推开,今井一郎从门外走了进来。

    “今井?你?!”

    今井一郎走到川口今造的跟前,脸上带着川口熟悉的笑,“川口君,容鄙人再次自我介绍,鄙人姓钱,单名一个朗字,祖籍福建,后迁至台湾,自祖父起旅居日本。”

    川口建造猛然抬起头,“你?!”

    “鄙人的确是泰平组合派驻到华夏的全权代表,这点请不要怀疑。”今井一郎,或者该说钱朗笑着道:“我是个商人,泰平组合的目的也是赚钱,只要能赚钱,商人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我不是同阁下说过,没有钱,就没有政治,更没有前途。”

    “你们早就认识?”

    川口今造厉声问道,今井一郎笑了笑,没有说话。宋武却拍了拍手,两个一身黑色短打的男人从房门外走了进来。

    “让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然后给他个痛快。”

    “是!”

    第二天,川口商社的社长被人发现死在了城外的树林中,他乘坐的车子轮胎被扎爆,司机头部中枪,身上一切值钱的物品都被抢走,腹部和胸部中了两枪,等被人发现时,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警察赶到之后,勘察过现场,将事件定位抢劫杀人案。至于凶手是谁,依据警察局长透出的口风,很可能是一股流匪,很难抓获。事情到了最后,顶多是从监狱里提出一两个死刑犯交代了事。

    日本公使伊集院向南方政府提出抗-议,对南六省警察局的做法不满,要求必须抓捕凶手!

    北方的司马君却恰好在这时向南方政府宣战!南方政府内部产生了分歧,一方主战,另一方主张议和,十分讽刺的是,主战的竟然是政府官员居多,而主张议和的却大多是南方各省手握实权的督帅!

    郑怀恩被一连串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一个头两个大,他已经察觉到了形势对他十分不利,可却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就在这时,南六省的军队突然行动,直接掐断了攻进安徽的鲁军退路,大有挥军北上的架势。能号令南六省二十多万军队,如臂使指的,除了宋舟,再没有第二个人!

    宋舟就像是个定海神针一样,他一表态,主和的声音立刻被压了下去。此时此刻,郑怀恩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感到沮丧。

    继北方宣战之后,南方政府也表明态度,向北方宣战。

    得到消息的当天,楼大帅便下令在外贝加尔和额尔古纳河沿岸活动的两个团收缩兵力,不再挑衅俄军。在南满铁路附近驻扎的日军也被严密-监-视起来。同时密令,军队大规模调动之前,加快抓捕日本特务,尤其是和川口香子有关的一干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

    潘广兴和徐广治的接触更加频繁起来,也通过徐广治,认识了化名徐家成的川口怜一。

    之前楼夫人和李谨言乘坐的车前被人投掷炸弹,并且炸伤无辜路人的事情第二天就见了报,大多数报纸都是实事求是的进行了报道,只有两家报纸,对这次事件大肆渲染,其中一家更是暗指李谨言做戏,收买人心。

    李谨言看到报纸后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他当时的确有自己的心思,可也不像报纸上写的这么不堪吧?通过哑叔查明这两家报纸都是华夏人办的,没有任何日本或者俄国的实力牵涉其中,李谨言也只能当这是为了博取公众注意使的手段,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却出乎李谨言的预料,其中一家报纸的确如他想的那样,很快偃旗息鼓,另一家报纸却开始变本加厉,甚至连他办厂的事情都被说成是”与民争利”,“仗势欺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饶是脾气再好,被人这么说也不可能不生气,“我不过是办了几家厂子罢了,怎么就与民争利,怎么就仗势欺人了?!我招谁惹谁了?!”

    越想越生气,李谨言差点叫人去砸了那间报社!

    他算是明白当初阮玲玉为什么会说出“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了,哪怕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在胡说八道,可架不住好事者多,这两天关于李三少的流言在关北城逐渐多了起来,连楼夫人都有耳闻。

    “这事蹊跷。”楼夫人坐在沙发上,自从大夫宣布楼夫人有喜之后,楼夫人就被重点“保护”起来,凡是劳心劳力的事情一点不沾手,倒是苦了李谨言,家里厂子两头忙,如今又被人这么泼脏水,不暴躁才怪了。

    家里的几个姨太太和两个小姐也知道楼夫人现在不能惹,李谨言更不能惹,她们亲眼见了一次李谨言发火的样子,自那之后,都改变了对李谨言的印象,原来“老实人”被惹急了,发起火来才吓人啊!

    李谨言本不想因为这件事打扰到楼夫人,奈何楼夫人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她直接把楼少帅从军营里叫了回来,说道:“你媳妇被欺负了,你看这事怎么办吧。马上要去外边打仗了,不能留你媳妇在家里被人这么泼脏水吧?”

    楼少帅点点头,二话没说直接带兵光明正大的去报社抓人,直接言明:“怀疑这家报社窝藏南方间谍!”

    少帅发话,没人敢反对。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什么新闻-自由,言论-无罪,都是浮云。

    等把人抓回来一看,所有人都有些傻眼,这家报社的主编竟然是个女人!之前在报纸上诋毁李谨言的文章,竟然也出自这个女人之手!

    更加让人觉得头大的是,这个女人在被抓起来时,当场大声嚷嚷:“我是楼逍的未婚妻!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抓人的兵哥和警察当时就傻眼了,转头去看骑在马上的楼少帅,谁知楼少帅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说道:“我妻子在家里,抓起来!”

    李谨言得到消息之后也愣了几秒,去看楼夫人,“娘,少帅到底有几个未婚妻?以后会不会隔三差五的跑一个出来?”

    楼夫人点了他的额头一下,“别胡说,当心逍儿听到了生气。你可是要和逍儿过一辈子的。”

    李谨言抓抓头,不说话了。

    楼夫人垂下眼帘,都是死人了,哪里还能活过来?笑话!

51第五十章

    南北战事一起,国内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安徽。

    继韩庵山之后,河南的袁宝珊,湖北的宋琦宁也分别出兵,鲁军围困宿州,豫军占领亳州,鄂军一路披荆斩棘,直奔安庆。

    一时之间,硝烟四起。

    皖军主力多是前清起义的绿营兵,宋舟占领安徽之后,抽调苏浙两军中下层部分军官进行补充,奈何底子摆在那里,战斗力终究平平,遇到了来犯的北军,不说一触即散,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反倒是安徽各地民团表现非同一般,尤其是皖南地区,鄂军奔袭安庆,沿途遇到了不下九股地方势力的截击,虽人数和武器上均占劣势,却人人悍不畏死,着实让率队的军官心惊,渐渐收起了轻视的心思。

    “常言北人斗勇而南人好文,如今看来,虚言罢了。”

    安徽的战况不断传到后方,宋舟出兵截断了鲁军的后路,另调宿迁的守军北上山东,兵临台儿庄,大有你占我的地盘,我就掏你老巢的意思。

    驻扎在湖南和江西的守军也开始向与湖北交界处移动,宋舟同时发电四川贵州,共同围困湖北。

    河南的袁宝珊还不足为虑,湖北的宋琦宁对宋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威胁。一旦安庆落入他的手里,江浙门户便被打开,后果不堪设想。宋舟原以为宋琦宁会先攻蚌埠,然后北上与鲁军在宿州会和,再联合南下的豫军,不想他竟直接朝安庆来了!

    可惜宋舟想得好,四川和贵州的两位督帅却不怎么买他的帐。哪怕宋舟把郑大总统的名义也搬出来了,两省的军队仍是听调不听宣,气得宋舟眉毛倒竖,摔了几次杯子:“老子当年怎么就没先收拾了这两个骑墙头的王八蛋?!”

    可他到底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川黔两地地形险要,多山地丘陵,都是易守难攻。加上两省督帅都是本地出身,颇具威望,无论谁去攻打,都占不到什么便宜。这也导致了安徽打成一锅粥,宋舟调兵遣将,郑怀恩火烧眉毛,四川的刘抚仙和贵州的唐廷山仍有心思看热闹,顺带打着自己的算盘。

    没办法,宋舟只得给郑大总统发电报,若是想保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想想办法吧!

    郑怀恩被逼急了,一咬牙,主动联系了今井一郎,几乎掏空了“国库”,到底从他手里买下了一大批军火,用军火做引子,总算是让四川和贵州有出兵的意思了。

    军火的消息传出去,广州广西的一些地方大佬也像闻到了腥味的猫一样找上门,一扫之前避而不见敷衍了事的态度,直言南方有难,吾辈必戮力同心,定不让北人夺走这大好江山。

    郑怀恩气得手直抖,那个正慷慨激昂大发言论的老头,不是直到昨天还病在床上起不来,眼看着就要办丧事了吗?!

    没奈何,形势比人强,若想保住他大总统的宝座,郑怀恩只能向这些人妥协。刚买到手的军火,直接被三下五除二的瓜分干净。就连宋舟也没和他客气,日本步枪他不稀罕,但山炮野炮却是多多益善。

    今井一郎做成了这笔“大生意”,立刻受到了泰平组合上层的嘉奖,这个表现得比大阪商人还要大阪商人的华夏人,用无比谄媚的语气给在日本国内的上级发了一封电报,直言华夏市场大大的好!金银大洋大大的有!宋武阁下对日本大大的亲善!曾帮助他同南方政府牵线搭桥的川口今造,不幸身亡却是大大的遗憾和倒霉!

    泰平组合上层对于能赚更多的钱十分有兴趣,至于在帮他们赚钱这件事上“居功至伟”的川口今造,则是选择性的遗忘了。

    对于商人来说,死人,就像被废弃的钞票,毫无用处。

    宋武和今井一郎依旧保持着联系,虽然川口今造是从他宅邸离开后遇袭身亡的,可无论是驻华公使伊集院还是其他潜入南六省刺探华夏情报的日本人,都没有对他产生任何怀疑。只有本多熊太郎提了一句,却很快在今井一郎的电报面前变成了一句笑话。

    安徽这边打得热闹,北方各省的督帅也开始蠢蠢欲动,陕甘的马庆祥和青海的马庆瑞不止一次向司马君请战,只要大总统一声令下,立刻率领大军南下!司马君一直没松口,他也知道,把这群马匪胡子放出去可没个好!只得好言安抚,道新疆和西藏尚不安稳,英国人向来喜欢在这里鼓噪生事,若调走甘陕和青海三地驻兵,恐怕生变。

    马庆祥和马庆瑞商量了一下,干脆发电报给司马大总统,道:既然大总统担忧,他们兄弟两个就先带兵去新疆西藏走一圈?

    反正对马匪出身的马家兄弟来说,去哪都是“做买卖”,打谁不是打?

    接到这份电报,司马大总统的头也大了,遇上这样的,头不大也不行。和南方的郑怀恩比起来,也不知道谁的脑袋现在更大一些……

    前方战况焦灼,司马原本想调北六省的军队南下,可问题又来了,北六省军队南下,势必要借道河北山东等省,河北在司马大总统的控制下,倒没什么问题,韩庵山却在山东边境布置了重兵,全副武装的北六省军队想要进入山东?想都不要想!山西河南也是一样。至于甘肃陕西……道太远了,沿途既没铁路又没公路,等楼大帅的队伍绕道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事实上,这并不是韩庵山等人无理取闹,实在是逼不得已。

    就像另一个时空,委员长的军队追着太祖的军队跑到了一块军阀的地盘前,后者想要借道跑路,可以,前者想要踏进地盘一步,休想!

    这并不是说某些军阀的革命觉悟有多么的高,归根结底,是担心委员长的军队借着“剿——匪”的名义进了他们的地盘,万一赖着不走怎么办?这事又不是没发生过。到时候,他们是和占着中央大义的军队开打啊还是开打啊?打赢了尚且好说,打输了怎么办?老窝都得被人给端了。

    对军阀来说,地盘,军队,就是立足的根本。

    虽然楼大帅没有前科,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有“后例”。若他真是个走过路过秋毫无犯的,他手底下那么大的地盘怎么来的?

    都敢和老毛子动手抢地盘了,他们这点家底,还不是说吞就吞了?

    楼大帅得到消息后有些傻眼,摸摸光头,这军队太能打也是错?看看站在跟前的下属,蹦出了一句;“要不,咱就不掺和国内这点破事了,咱们接着和老毛子抢地盘去吧。”

    师长们:“……”

    北六省军队暂时不能南下,楼家两个小姐拖了快一个星期的婚事终于能办了。

    楼夫人为了这事还念叨了几次,只说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赶在了那个寸劲上,“多好的日子,就这么错过了!”

    好在公历五月二十八,农历四月十二也是个不错的日子,只是不如先前选的日子好,而且又是和七小姐的八字犯冲。楼夫人有些无奈,谁让楼大帅非要两个丫头的亲事一起办的?

    五姨太知道了这事,再看七小姐就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私下里和六小姐说:“她那个娘就不是省心的货色,她也一样,都是楼家的姑娘,前边几个再加上你,都没什么说道,偏偏只有她这也犯冲那也犯冲的,你今后离她远点,省得被带累了!”

    六小姐也不能反驳五姨太,说这事怪不得楼七,只得笑着把话题岔开,谁都有个亲疏远近,她是想着帮衬一把楼七,可事关己身,到底五姨太还是为她好。

    李谨言不知道楼家女眷们私底下的暗潮汹涌,楼夫人一撒手,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这才知道,管理一个家并不比管理一个厂子轻松多少。尤其是在工厂里做工的人犯了错,可以按照条例扣工资,严重的直接开除了事,但是在家里总不能这么做吧?丫头仆役倒是可以处罚,轮到大帅的几个姨太太和两个小姐他就没辙了。家里的一些下人也仗着脸面,欺他年轻,面上恭敬,背地里偷奸耍滑,浑水摸鱼的事情层出不穷。

    一来二去,李谨言终于被惹火了,狠狠发落了几个人,总算是让这些人消停了不少。其中有个被解雇的管事妻子是楼夫人的陪房,找楼夫人哭诉,楼夫人一直等她说完,才开口道:“你说言儿这么做是不给我脸面?我看真不给我脸面的是你。”楼夫人轻声细语,就像是在闲话家常,“言儿是我的儿媳妇,正儿八经的楼家人!你们算什么东西?早些年,这些没上没下不懂规矩的都要被打上几十大板,打不死的发卖了事!现在民国了,不兴这些了,你们也别蹬鼻子上脸,不知道好歹。”

    那女人立刻不敢哭了,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发白,跪在地上抖个不停。

    “夫人,奴婢错了,再不敢了!”

    楼夫人这番话传出去,再不敢有人轻慢李谨言,李谨言做事时轻快了不少,偶尔也能松口气了。

    这期间,李家派人给他送来了喜帖,李锦琴出嫁了,李谨言看着大红的喜帖,突然想起了自己离开李家之前,二夫人坐在桌子前,拿着毛笔,桌上摊着大红的纸,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的样子,不由得心口一堵。

    让他去参加李锦琴的喜事?八成是老太爷的意思,他的态度还不够明白?

    李谨言淡淡的对来送喜帖的李东说道:“和老太爷说,我这几天忙,抽不出时间。”随即让丫头取过了一个盒子,“这盒子里的东西就当是给锦琴添妆的。这几块大洋你拿着喝酒吧。”

    李东瞅着李谨言的脸色,一句话没敢多说,接过大洋攥在手里,点头哈腰的行礼,心中暗道,三少爷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一出手就是五块大洋!

    眼珠子转了转,探手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份喜帖,开口道:“三少爷,我这还有一封喜帖是给二夫人的,您看?”

    李谨言看着大红的喜帖,半晌没说话,眼神愈发的冰冷。李东的额头开始冒汗,低着头,背后一阵一阵的冒凉气。又过了一会,头顶才传来李谨言的声音:“放下吧,去和老太爷说,我娘最近也没空。”

    “是。”

    李谨言的声音仿佛带着冰碴,李东腿肚子都有些打颤,再不敢多留,捏着李谨言给他的五个大洋后退着出了房门。不想迎面遇上了刚从军营回来的楼少帅,被那双仿佛带着刀子一般的眼睛扫过,李东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楼少帅的大名早就传遍了北六省,都说这是个杀神,砍洋人脑袋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可不能惹!

    楼逍没理他,直接越过他走进了屋内,李东停住脚,听到室内隐约传出的说话声音,心想,三少爷当真不是一般人!看来,他当初投靠了老太太,还真是走对了棋!

    屋内,李谨言正打算把那两封喜帖收起来,就见到楼少帅走了进来,诧异道:“少帅,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恩。”楼逍的视线扫过李谨言捏在手中的大红喜帖,“怎么回事?”

    “李家办喜事,请我回去喝杯喜酒。我没空,给推了。”李谨言三言两语把李锦琴的婚事说了,特地提了邢长庚一句,“说是大伯去世前给定下的,家里人之前都不知道。”

    “邢长庚?”楼少帅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他那个小儿子?”

    “是啊,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楼少帅摇摇头,手指擦过李谨言的眼角,能清楚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和眼底的青色,蹙了一下眉,突然站起身,把李谨言腾空抱了起来。

    “少帅?”李谨言本能的搂住了楼少帅的肩膀,不出意外的被肩章又扎了一下,“你做什么?”

    “睡觉。”

    楼少帅几步走到床边,把李谨言放在床上,自己脱掉了军装外套,也躺了上来。

    李谨言以为他又要来一出饿虎扑食,下意识的往里面躲,他这几天忙得整个人都找不着北了,再被楼少帅没轻没重的折腾,他小命就要没了。

    奈何床靠着墙,就这么大的地方,再躲又能躲到哪里去?李三少只扑腾了几下就被楼少帅给抓了回来,搂在怀里,一条长腿压住了他的两条腿,“别闹了,睡觉。”

    说着,把李谨言的头往胸前一按。

    李三少眨眨眼,楼少帅的意思,当真就只是“睡觉?”

    再眨眨眼,头顶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在楼少帅抱起李谨言的时候,房里伺候的丫头已经知趣的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屋子里只剩下了李谨言和楼逍两人,一下子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掰不开楼逍环在他身上的手,李谨言只能尽量挪了挪,给自己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头靠在楼逍的胸前,听着一下下有力且规律的心跳声,就像是被催眠一样,渐渐的困意涌上,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抵不住睡意,迷迷糊糊的沉入了梦乡。

    等到李谨言睡着,楼少帅才睁开眼,静静看了他一会,唇落在他的额前,滑过眼角,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可惜李谨言睡得太沉,什么都没有听到……

52第五十一章

    李谨言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着一句他听不懂的话。醒来之后,梦中的一切都不可寻,只有那句话仿佛仍在耳边流淌。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做梦。

    那句话他听不懂,却能记得发音,音调有些奇怪,不是国语,也不像英语,倒有些类似楼少帅和乔乐山交谈时经常使用的德语。

    李谨言仰躺在床上,看着帐顶,模仿着梦中的音调,尝试发音。

    站在床边系军装纽扣的楼少帅动作一顿,转过头,看向毫无自觉的李谨言:“你在说什么?”

    “啊?”李谨言愣了半晌,刚醒过来,他的头还有些迷糊,压根没意识到楼少帅就在床边,直到对方单膝跪在床沿,两只手撑在他的头旁,才反应过来,“我没说什么啊。”

    李三少十分无辜的看着神色不明的楼少帅。

    楼少帅:”……”

    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默。

    “少帅,言少爷,起了吗?夫人让言少爷洗漱过后早点过去。”

    事实上,楼少帅昨天刚回家就被楼夫人抓住耳提面命,告诫他:“明天你两个妹妹出门子,你媳妇要忙一整天,你今天老实点,不许折腾他。”

    结果楼夫人还是不放心,一大早就派丫头来叫人,生怕楼少帅一时兴起,李谨言起不来,那楼家今天可就要出笑话了。

    听到丫头的声音,李谨言暗松一口气,楼少帅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太吓人了。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带着一股懊恼,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撕成一块块,嚼吧嚼吧吞下肚子一样。

    早餐已经摆好,除了六小姐和七小姐,楼家人都在。

    天还没亮,六小姐和七小姐就被丫头叫起身,开始为婚礼做准备。两个小姑娘都是一夜没睡好,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过了今天,出了楼家的门,她们的生活就会变得完全不同了。

    五姨太坐在桌旁,频频看向门口,当看到楼少帅和李谨言出现时,不由得松了口气。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明显,转头就见楼夫人正在看她,只得尴尬的笑笑。

    “父亲,母亲。”

    楼少帅的问候一板一眼,李谨言则是脸带微笑,“大帅,娘。”

    “恩,坐下吃饭。”

    楼大帅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鸡蛋磕碎了,没送进自己的嘴,反倒放进了楼夫人的碗里,“多吃点。”

    楼夫人点点头,桌旁的几个姨太太看得心下发酸,就算是二姨太,也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可到底在楼家后宅过了这么多年,三人心中的酸意都没在脸上露出来。

    楼家的早餐很简单,米粥小菜,煮鸡蛋再加上烙得薄薄的葱油饼,李谨言昨天没吃晚饭,闻到米粥和烙饼的香气,肚子早忍不住叫了起来,一连喝了两碗粥,吃了一张烙饼一个鸡蛋才放下筷子,再看看坐在他旁边的楼少帅,已经三碗粥,三张饼,两个鸡蛋下肚,正端起第四碗粥。楼大帅也不遑多让,父子俩仿佛是在比谁能吃得更多一样。

    楼大帅和楼少帅没放筷子,其他人也只能陪着,李谨言干脆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鸡蛋,剥掉壳,递给楼少帅,不想楼少帅没伸手,直接偏过头,一口咬掉了一大半,他们两人没觉得什么,反倒是把桌旁的其他人看得不太好意思。

    正喝粥的楼大帅哼了一声,转头去看楼夫人,楼夫人没看他,只是用手绢掩着嘴,楼大帅以为她不舒服,仔细再看却是在笑。

    吃过了早餐,楼夫人直接把李谨言拉走了,虽然因为外边打仗,不好太过张扬,可楼家嫁女,该讲究的还是要讲究。

    五姨太有心上前听两句,却被四姨太拉住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千万别犯糊涂。万一好心办了错事,让六丫头脸上不好看。”

    听到四姨太这番话,五姨太也只得作罢。

    这边,楼夫人坐在沙发上,一项项仔细嘱咐着李谨言,“其余的事情都交给下头的人去办,礼单也由刘管家带着人负责,那些你不方便出面接待的,自有大帅和逍儿,你只要做好我交代的几件事就成了。”

    李谨言点点头。

    “别担心,也不用紧张。”楼夫人拍了一下李谨言的脸颊,“你是个聪明能干的孩子,我看第一眼就知道。”

    被楼夫人做这么亲密的动作,李谨言竟一点没觉得不自在。或许楼夫人给他的感觉同二夫人太像了,她们都是自己的“母亲”。

    又过了片刻,门外传来了管家的声音,已经有贺喜的人到了,请言少爷出去。

    “去吧。”楼夫人又拍了一下李谨言的手,“记着你是楼家的人,整个楼家将来都是你和逍儿的。若是有人敢自讨没趣,不用忍着,也别手软”

    李谨言应了一声,出去了。

    房门关上,楼夫人靠在沙发上缓缓舒了口气,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站在她的身后,给她揉着肩膀。

    “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回夫人的话,我娘让我告诉夫人,那姑娘的确是王家失踪的那个。”

    “还真是她?”楼夫人半闭着眼睛放松了身体,“逍儿就带人把她抓起来,没别的吩咐?”

    “人的确是给关起来了,还是关重刑犯的地方。少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她是南方的奸细,早晚会处置。”

    “这事不能拖。”楼夫人倏地睁开眼,“当初有胆子跑,如今却腆着脸回来,还当街喊出那样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夫人的意思是?”

    “你去告诉你娘,让她……”

    楼夫人示意丫头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记住了吗?”

    “我记得了,夫人。”

    “恩。”

    丫头口中的王家小姐,此刻正被关在城中一所专门关押重刑犯和死刑犯的监狱里。虽然她一个人“独占”了一整间囚室,可透过铁栏杆,还是可以清楚看到对面囚室中的情形,那些衣衫褴褛,面目狰狞的男人,朝她说着下-流-话,做着下-流的动作,还……

    王小姐蜷缩起身体,紧紧的靠在墙边,偶尔有一只蟑螂或者老鼠爬过脚边,都会引起她一声尖叫,其他牢房里的犯人们便会发出一阵大笑。

    泪水沿着她的眼角滑落,她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步境地?

    她明明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竟会变成这样?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若是知道楼逍是那样一个人,她根本就不会逃婚!更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楼家的少夫人本该是她,和那个被报纸上称为“民族英雄”的男人并肩的本该是她!

    在丫头和奶娘的帮助下,她费尽千辛万苦从家里逃出来,却在路上遇到流匪,就在奶娘被杀,她也陷入绝望时,一个好心人救了她……

    牢房里的声音越来越大,狱卒见闹得实在不像话,站在牢房门口用力的敲着铁门,“闭嘴!都给我闭嘴!再不闭嘴老子赏你们几鞭子!”

    “呸!”一个长了满脸络腮胡子,粗壮得像熊一样的男人大声骂道:“去你X的!和我震关北抖威风,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有那能耐?!”

    “你!”狱卒被气得脸色铁青,大汉却更起劲了,一把扯开早就破烂不堪的囚衣,“来呀,你个狗X养的!他X的披了身狗皮,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你,今天我非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不可!”

    狱卒被气得失去了狼,大汉的脸上闪过一抹得逞的表情,愈发起劲的叫嚣:“你来呀,你不来就是孙子!”

    就在这时,狱卒的肩膀被一只大手扣住了,回过头就要破口大骂,等看清身后人的脸却立刻没了声音。

    “萧、萧先生……”

    萧有德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十分温和,“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热闹?”

    狱卒生生打了个激灵,这个萧先生可不是好惹的,凡是落到他手里的不死也要脱层皮。想到这里,狱卒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毒,便将刚刚大汉的所为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哦?”萧有德听得有趣,“震关北?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两年前被少帅掀了山寨的胡子?”

    “可不是。”狱卒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几个匪首都砍头的砍头,吃枪子的吃枪子,就这个家伙,一直关在这里也没个说法。”

    萧有德点点头,示意狱卒打开铁门,“你们都留在这里,我进去看看。”

    “是。”

    跟着萧有德的大汉都是一身黑短打,腰际鼓鼓囊囊,一看就揣着家伙,满身彪悍之气。狱卒常年跟牢里这些穷凶极恶的犯人打交道,自然能看出他们都不是善茬,不由得退后两步,一声不敢再吭。

    萧有德一间接着一间牢房的走过,路过关押王小姐的囚室时,脚步顿了一下,“王典茹?”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王小姐立刻抬起头,看到站在囚室门口的萧有德,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下扑过来,跪在地上抓紧了囚室前的铁栏杆,“你是来接我出去的,是不是?!”

    萧有德摇摇头,似乎在笑她的天真,不再理她,转身走向对面的囚室。站定了,看着囚室里满身戾气的大汉,开口说道”“震关北,或者该叫你孟二虎,想不想从这里出去?”

    “出去?”孟二虎嗤笑一声,“去哪里?法场?”

    “西伯利亚。”萧有德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你被抓到后一直关在这里,可想过为何没有杀你?无非是你虽为匪徒,却不失侠义之心,只抢劫劣绅贪官,从未伤害百姓,对孤寡贫苦多有周济。少帅敬佩你的侠义,打算给你个机会。”

    “西伯利亚?”孟二虎掏掏耳朵,“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萧有德笑了,“你被关在牢里,恐怕不知道外边发生的事情。就在几个月前,少帅带兵在满洲里狠狠修理了老毛子一顿,还从老毛子手里抢了地盘,要了五千万大洋!”

    “什么?!”孟二虎瞪大了一双虎目,“你可别诓我!”

    “我有什么必要诓你?少帅的本事,你不是亲身领教过吗?”

    孟二虎不说话了,萧有德接着道:“如今,少帅打算再和俄国人讨点利息。孟二虎,据我所知,你一家子都是被老毛子给祸害死的,走投无路之下才落草为寇,如今给你报仇的机会,怎么样,做不做?”

    听着萧有德的话,孟二虎一双钵大的拳头狠狠的捶击着地面,想起当年在海兰泡惨死的家人,胸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报仇?杀老毛子?

    “我做!”孟二虎猛的抬起头,“只要能让我报仇,老子什么都做!”

    “好,是条汉子!”

    萧有德一声大喝,叫狱卒来打开牢门,狱卒还有些不情愿,只说这孟二虎狡诈多诡,又力大无比,若是……不想孟二虎一瞪眼,高声道:“我孟二虎对天发誓,如有虚言,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就算投胎也做个畜生!”

    “打开吧。”萧有德说道:“这样的汉子不会说谎。”

    狱卒这才打开了牢门。

    和孟二虎一同被萧有德从狱中带走的还有另外两个重刑犯,他们身上都背负着不下一条人命,犯了重罪,却又情有可原,其中一人杀了为害乡里的劣绅恶霸,更是有数十村民送来血书,为他求情。

    如今,他们都将被送往西伯利亚,在那里,他们会有一个新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牢房的门被关上,光明消失,阴暗再度笼罩,王小姐全身瘫软的趴在地上,嗓子已经叫得沙哑。她什么都不想了,她只求能有个人来,把她从这里带出去……

    就在这时,牢房的门又一次打开,狱卒扯开嗓子,“开饭了啊!”

    犯人们全都涌向囚室门口,牢房的伙食和猪食没什么区别,即便是猪食,也能帮这里的人继续活下去。

    王小姐闻到那股艘水一般的味道,忍不住的作呕。等到她的囚室前,狱卒却从推车里取出了一碗米饭,上面还铺着几块红烧肉和几根青菜。

    将饭碗推进牢房,狱卒压低了声音:“外边有人关照的,吃吧。”

    若是以前的王小姐,对这样粗陋的饭食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被关到牢房至今,她粒米未进,闻到米饭的香气,口中不自觉的开始分泌唾液,在狱卒走后,终于扑过去端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狱卒摸了摸揣在怀里的几个大洋,进了这里的,除非像孟二虎几个,“老天”开恩,否则压根甭想再出去。反正早晚都是一个死,早死晚死,还不都一样。

    楼家的大门前,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李谨言笑着迎接来贺喜的宾客。楼少帅站在李谨言一旁,看到人群中的萧有德,当对方示意事情办妥之后,点了点头。

    两顶大红的花轿抬到了楼家门前,两个新郎官,一个军装挺拔,一个长衫儒雅,贺喜的宾客交口称赞,全道这两门亲事是天作之合。

    李谨言笑得脸都发僵了,忽然想起一件事,低声问楼逍:“少帅,你在这里,六妹和七妹谁背出门?”

    楼少帅示意李谨言回头,只见一身凤冠霞帔的六小姐和七小姐分别趴在两个粗壮的喜婆背上,旁边还有丫头扶着,被从内堂背了出来。

    “这也行?”

    “怎么不行?”

    李谨言只以为出嫁要由兄弟背出门,却不知道,不说楼六和楼七,就是前头出嫁的五个小姐,楼少帅也没背过一个。

    本就是庶女,再加上楼少帅的身份,谁敢让他背?正因如此,楼逍才会把李谨言直接从李谨丞的背上抱下来,毫无顾忌。他的出身,家世,受到的教育,注定了他性格中的霸道,却霸道得理所当然,让人无从置喙。

    鞭炮和贺喜声中,楼家的两个小姐被送上了花轿。

    牢房里,王小姐将一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放下饭碗,刚打了个饱嗝,腹中却突然一阵剧痛……

    当天,楼家,钱家,杜家都摆了喜宴,关北城里好一阵热闹,虽然外头正在打仗,可老百姓们相信,只要有楼大帅坐镇,北六省就安全无虞!

    李谨言在吃喜酒的人里看到了乔乐山,自从他帮火药局解决了硝化甘油稳定性的问题,又把苦味酸和TNT给弄了出来,就被杜维严当成佛爷给供了起来。由于硝化甘油的事情,李谨言有段时间见着乔乐山总是绕道走,后来想想,既然他当时没有揭穿自己,现在就更不会,纯粹是自己瞎担心。

    想通了之后,李三少出于对乔乐山“仗义”的感激,给他的薪水和奖金愈发的丰厚,乔乐山又对李谨言说了一串鸟语,李谨言听不太懂,却能从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中看出,乔某人是在说,他绝对不会出卖自己!

    李三少很满意,果然钱是个好东西。

    如今看到乔乐山,李谨言鬼使神差的想起了梦里听到的那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脑筋一时没转过弯,直接把他拉到一边,将话问出了口。

    乔乐山听着李谨言蹩脚的发音,表情十分怪异的看着他,重复了一句:“Ichliebedich”

    “对,就是这句!”李谨言右手握拳,敲在了左手掌心,“这话什么意思?”

    乔乐山的表情更怪异了,用同样蹩脚的国语夹杂着英文问道:“你确定想知道?”

    “恩。”

    “Iloveyou.”

    “啥?”

    “我爱你。”

    乔乐山话音刚落,身后猛然响起一阵拳风,飞快的躲闪开,转头一看,就见楼少帅正站在他身后,神色不善的盯着他。乔乐山忙举起双手用力摆了摆,然后指指李谨言,嘴里飞快的冒出了一串德语。楼少帅的神色有瞬间的怔忪,脸上破天荒的闪过一抹尴尬。在这个关键时刻,李谨言的脑子终于转过了弯,看着楼少帅,想到某种可能,顿时傻眼。

    这世界玄幻了吗?

    于此同时,因病留在察哈尔,没有到关北城来庆贺婚礼的察哈尔省长王充仁,看着坐在对面悠闲品茗的中年男子,眉头深锁。

    “长庚兄,你这样不是为难小弟吗?”

    “为难?”邢长庚放下茶杯,“你以为王小姐死而复生,先是大肆污蔑造谣生事,又当街嚷出了那句话,楼盛丰还能容你?”

    “这是两码事。”王充仁握紧了拳头,“我的女儿早已经死了,她不过是个冒牌货。”

    “是不是冒牌货,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推干净的。”邢长庚笑道:“认识王小姐的人虽然不多,可也不是没有。何况,楼逍是以什么名义把她抓起来的?南方的奸细!”

    “……”

    “女儿是奸细,你这个做父亲的……”

    邢长庚的话没有说完,却足以让王充仁想明白了。见王充仁意动,邢长庚接着道:“也不是让你现在就反了他,等到大总统收拾了南方之后,再见机行事。成功了,你就是功臣,失败了,大总统也照样能护得了你。以王老弟的才干,只做一省的省长未免屈才,但出了王小姐的事情,留在楼盛丰的手下,王老弟不说更进一步,就是想保住现在的位置,恐怕都难吧?”

    王充仁咬咬牙,“长庚兄,请容我考虑。”

    “好。”邢长庚站起身,“我等着王省长的回复。”

    特意在省长二字上加重了语气,邢长庚拿起帽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充仁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神色阴沉,突然猛的一挥手,将放在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53第五十二章

    两列送亲队伍在长宁街分开,唢呐手分别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卖力的吹奏着,队伍已经相隔百米远,仍是高声低调的应和着,就像是在别着苗头。

    几个身着短打的男人夹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等到长长的送亲队伍走过,互相打着手势。动作很快,却还是被另外几个人注意到了。这些打着手势的人根本就没发现,自从他们现身,就已经被盯上了。

    街对面的茶楼里,一个长衫男人就坐在二楼的窗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人群中的情况。

    一个小个子的伙计凑到了男人旁边,“五哥,跟不跟?”

    长衫男人摇摇头,“不跟。”

    “可扛把子吩咐……”

    “哑叔!”长衫男人瞪了小个子一眼。

    “是,这不是一时忘记了吗?”小个子不清不重的打了自己一嘴巴,“不跟?就这么放走了?”

    “你白长了这对招子,喘气的?”长衫男人示意小个子朝下边看,“那几个,看到没?瞅一眼就知道是吃官家饭的,有他们在,跑不了!再说哑叔吩咐了,遇到穿官皮的咱们就得小心行事,不能给三少爷惹麻烦!”

    小个子眼珠子转了转,嘿嘿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

    “没,我就是想着,当初李二老爷是这个!”小个子翘起了大拇指,“肯定想不到他死后,自己的儿子竟然被亲大哥给卖了!这李三少爷也是能耐,在大帅府是混得‘风生水起’,咱们扛把子是什么人?眼高于顶的,当初若不是李二老爷救了他的命,也不能……”

    啪!

    长衫男人狠狠拍了小个子的头一下,”你闭嘴!嘴上没个把门的,这话是你随便说的?还有,叫哑叔!再叫扛把子,老子先收拾你!”

    小个子缩了缩脖子,不出声了。

    “去,再给老子上壶好茶,来几叠点心,一会扛把子要过来!”

    “五哥,你刚才不是说要叫’哑叔’的?”

    长衫男人被小个子噎了一下,举起拳头就要砸,吓得小个子一溜烟的跑下楼没影了。就连茶水和点心也是另一个伙计送上来的。

    这长衫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李谨言到李家屯找哑叔时遇到的刀疤汉子。

    李谨言意识到川口香子这个日本女人牵扯的事情绝不简单,若是抓着不放继续追查,很可能会犯到上位者的忌讳,便吩咐哑叔不要再查下去。哑叔明白李谨言的顾虑,早些年他也吃过官府的亏,知道李谨言的想法是对的,但小心太过。事情往深了查肯定不行,若全部放手,却不是哑叔的作风。

    于是,哑叔命令手下的人,只摸准这些日本人接头和联络的地点,深一点的,例如他们都做些什么,只掌握个大概,再深就不要碰了。

    “这是三少爷的吩咐。”哑叔自从答应帮李谨言做事,在手下面前便改了称呼。最初大家伙还以为扛把子不过是念着李二老爷的救命之恩,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至少,能在大帅府站稳脚,让那个杀人不眨眼,能把老毛子揍得屁滚尿流的楼少帅看重,就绝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二老爷没了,还以为咱们这些人就得归隐山林了,没想到……”长衫男人捻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看着人群中陆续消失在街边巷子口的几个男人,咧嘴一笑,看来,他李老五这双招子还没废,果然是几个穿官皮的!

    就在这时,楼梯边响起了脚步声,李老五转头一看,立刻站起身,“哑叔!”

    “恩。”哑叔让带路的伙计下去,自己走到桌旁坐下,若不是先头的伙计,李老五根本就发现不了哑叔,他走路压根没有一点声音,“怎么样了?”

    “八成就是今天动手。有几个穿官皮的也跟上去了,我没让兄弟们跟,怕万一露了行迹给三少爷惹麻烦。”

    “你做的对。”哑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楼家父子都不是一般人物,手下更是卧虎藏龙。尤其是楼少帅,今后的成就绝不会在他爹之下!三少爷跟了他,以后的日子想要过好恐怕还得多费些心思。”

    哑叔说这话,李老五没敢接口。只低声将又查到几个日本人隐秘联络点的事情告诉了哑叔。

    “您放心,就算官府给漏了,咱们的人也能……”说着,伸手在自己的脖子前边划了一下,“保准一个都跑不了!”

    就在哑叔和李老五说话的时候,几个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的男人迅速穿过几条相连的巷子,走到川口怜一藏身的宅子前,四下看了看,敲响了院门。

    又是之前的那个女人开了门,看清站在门外的人,没多废话,直接把他们让进了院子里。

    川口怜一正等着他们的消息,“如何?”

    “今天是下手的最好的时机!”其中一个男人开口说道:“属下收买了一个狱卒,从他口中得知,被关押之人的形貌都和香子小姐无异。凭借潘广兴提供的地形图,必能将小姐安全救出!”

    男人说着话,脸上露出了一抹阴狠,那个被他收买的狱卒,过了今天就必须处理掉了。

    “救?”川口怜一冷冷说道:“你确定香子现在还活着?”

    “这……”

    “若他们撬开了香子的嘴,那么,这一切就是为我们精心准备的一个圈套!”

    “川口君!”男人猛地抬起头,“属下相信香子小姐对帝国的忠诚!”

    “属下等也一样!”

    看着面前的几个男人,川口怜一的神色不变,点点头,“我说的不过是最坏的情况,我同样相信香子对帝国对天皇陛下的忠诚,但是华夏人诡计多端,不得不防。所以,山下君,拜托诸位了!务必找到香子!若能救出便是最好,若……问出只有她知道的隐秘联络点和人员之后,便让她为天皇陛下尽忠吧!”

    “是!”

    等到男人们离开,川口怜一对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女人说道:“美名子,派人严密监视潘广兴一家,若是情况不对,就杀了他们!”

    女人郑重点头,“是!”

    守在宅子外的人听到动静,立刻隐藏起身形,见院门打开,七八个男人从院子里走出来,其中并没有他们一直关注的川口怜一。

    “情况不太对头。”其中一个男人说道:”这小东洋心眼可真不少,大鱼轻易不进套。”

    “不好抓也要抓!”另一个男人说道:“你跟着这些人,他们肯定是去救那个日本女人,豹子去找人,把这所宅子围起来,若是那条大鱼想溜,咱们就立刻动手!”

    “可萧先生不是说,要等他们进了套,才好往他们身上安罪名……”

    “你也不看看情况,这小瘪犊子不上套,咱们就眼睁睁的看他跑了?干脆直接把套拴他脖子上,到时就算没罪也有罪了!”

    “万一上边怪罪?”

    “我顶着!”

    豹子憨笑了两声,不说话,起身去找人了。

    楼府

    贺喜的宾客陆续告辞,李谨言强打起精神,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却只想等客人们都离开,马上找个地方坐下好好歇一歇。

    楼少帅站在他身旁,曲起手指擦过他的脸颊,低下头,“累了?”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边,李谨言忍不住僵了一下,下意识的侧了一下头,他突然有点后悔去找乔乐山,否则现在也不会这么不自在。

    见李谨言闪躲,有力的手指突然钳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一双深黑的眸子锁住了他,就像是捕获了猎物的兽,他抓住的,就是他的!就算不情愿,也是他的!

    李谨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想说自己没不情愿,真的!就是情况太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从抱大腿升级到那什么,这火箭一般的速度,他一时还没做好准备。

    楼少帅定定的看着李谨言,丝毫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李谨言力持镇定,却不知道会不会下一秒就破功,直到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李谨言立刻开口:”少帅,有人!”

    “我知道。”

    “那个,你能先放开我吗?”

    “不能。”

    李谨言:“……”

    咳嗽到一半被噎住的萧有德:“……”

    最终,还是楼大帅的到来把李谨言这只肥兔子从虎爪里救了出来,想起楼少帅离开前看他的那一眼,李谨言开始思量,今天晚上过去,他得在床上躺几天?

    撇开乍然遇到这种情况的不自在,李谨言认为自己实在不必太矫情,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就要和楼少帅一起过了,他喜欢自己,总比不喜欢自己要好吧?

    搓搓下巴,他对楼少帅也不是全没感觉,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有点感情调剂貌似也不错。

    当然,爱死爱活你侬我侬那一套李三少做不出来,换成楼少帅……想想就冒鸡皮疙瘩。况且,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楼少帅,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些都比谈情说爱要重要得多!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李谨言长舒了一口气,吩咐丫头去告诉楼夫人一声,自己先回了房间。前两天李三老爷和他说,出口美国的口红订单又追加了一笔,约翰对日化厂新推出的眉笔和蜜粉也很感兴趣,李三老爷不失时机的向他推荐了腮红,约翰拿回去给夫人试用之后,立刻下了订单。很显然,无论是李三老爷还是约翰这个美国佬,都认识到了化妆品会带来多么大的利润。

    乔乐山跑去研究炸药,他实验室里的助手也开小差,家化厂和皂厂又多了几种新品,皂厂的销售经理陆怀德还曾经询问过李谨言,是不是扩大厂子的规模,根据目前的销量,产能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李谨言暂时没答应,轻易扩大工厂规模并不明智,具体下一步该怎么走,他还要仔细考虑。

    正想着,丫头突然来报,说姜瑜林部长想要见他。

    “姜部长?”李谨言蹙了一下眉,“他不是走了吗?”

    李谨言实在是累得动都不想动,可姜瑜林特地来找他,总不能把人晾着吧?没办法,只得用冷水扑了脸,打起精神,让丫头把姜瑜林请了进来。

    书房里,萧有德对楼大帅说道:“小鱼已经进套,大鱼却没动静。”

    “派人盯着了?”

    “盯着了,只是川口怜一太过狡猾,加上川口今造又出了事,他行事比之前更加谨慎,想要逮住他的尾巴,难!”

    楼大帅拧紧了眉,把川口怜一抓起来不难,关键是抓起来之后怎办?

    川口香子明面上是个商人的小妾,就算事情闹出来,楼大帅一口咬死了,日本人也没办法。但川口怜一不一样,他知道的东西比川口香子只多不少,表面上还有合法的身份做掩护,又没有明显的把柄,若是处理不慎,那些小日本跳出来,肯定有一场口水仗好打。除非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宰了!但逮住这么一条大鱼不容易,不把他肚子里的货都掏出来,楼大帅实在是不甘心。

    “父亲,”楼少帅开口说道:“事情很容易解决。”

    “怎么解决?”

    “抓,杀!”楼少帅的话一字一顿,异常清晰的传进了楼大帅和萧有德的耳中,“凡是名单中的人,一个不留!”

    “少帅,就算没证据,日本人也可以硬来。”

    楼少帅挺直背脊,声音中仿佛都带着冰碴,“在那之前,我会让他开口。”

    一句话,决定了所有潜伏在关北城中的日本特务,以及被他们收买之人的命运。

    闯进楼家私宅的八个日本人,突然察觉情况有异,四周太过安静了!可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墙上,屋顶上,以及四周的隐蔽处,就探出了无数支枪口。

    守在外边接应的人一阵枪响,以为是潜入的山下等人不小心被守卫发现了,嘴里骂道:“八嘎!山下这个笨蛋!”

    “松本君,情况不对!”

    “什么?”

    “轻声太过密集了!”

    “马上撤退!”松本立刻说道:“恐怕被川口君料对了,这是个圈套!”

    可是,在他们从藏身处走出之后才发现,他们走不了了……

    一直焦急的等待消息的川口怜一,也没能逃过“厄运”。

    “卑鄙的华夏人!”

    川口怜一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话,就被一枪托砸在了脑后,昏倒在地。

    与此同时,潜伏在关北城各处,以各种身份为掩护的特务和汉奸,也陆续被闯进门的大兵和警察拘捕。凡是拒捕或试图逃跑的,都被就地格杀。

    等到南满铁路的关东都督府下属情报部发现事情不对时,他们已经和城内的所有日本特务汉奸失去了联系。

54第五十三章

    入夜,白日的喧嚣退去,关北城归于宁静。

    热闹的婚礼之后,没有人注意到,城中少了一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只有南满铁路关东都督府下属情报部部长西田敦彻夜未眠,一直守在电台边。所有的情报人员突然都失去了联系,而且只有关北城,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虽然焦急,西田却没有立即向上级报告,他还抱有一丝侥幸,或许马上就会有消息传来,可他一次接着一次失望。西田不得不开始考虑最坏的情况,若是整个关北的情报人员都出了意外,而他事先竟然一点没有察觉,那么,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能够爬到如今的地位,西田付出了比任何人都多的努力,就这样失去一切,西田敦绝不甘心!

    就在西田正如陀螺一般急得团团转时,被抓获的日本特务与汉奸已经被分别带进了刑-讯室。

    汉奸的嘴并不难撬,既然能被日本人收买,就绝不会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物,让他们开口很容易。萧有德甚至不必费心用金钱和权力诱惑,只需要把他们关进刑-讯室,看到墙上挂着的,地上摆着的琳琅满目的刑具,这些人便将所知道的全都吐了出来,有嘴硬的,直接抽几鞭子,也立刻老实了。

    可惜的是,这样的家伙只在外围活动,,注定不会知道太过机密的事情,能从他们嘴里掏出来的东西并没有太大的价值。

    至于那些日本特务,想让他们开口却困难得多。

    只要给萧有德足够的时间,他有信心让他们全部服软,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或许天亮时日本人就能得到消息,他必须在那之前让这些日本特务张嘴!没有多废话,他直接让手下上了刑。

    “打!”

    日本特务被萧有德弄得发懵,不攻心,不用金钱权势来诱惑?话都没问一句,就上鞭子?这和他们受到的训练完全不一样!

    若是萧有德按照规矩来,他们还能想办法拖延时间,等本部得到消息,必定会派人来解救他们。可惜萧有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使劲抽,别抽死,我还有话要问。”

    “得,您瞧好吧!”

    一个长相凶狠的中年汉子脱光了膀子,直接抓起了一条牛筋鞭子,沾水之后凌空甩了一下,啪的一声,即便没有马上落在身上,也足以让被吊起来的日本人胆寒。

    “看到没?这位使鞭子的手段可不是吹的,从祖上就干这行,几鞭子下来,八成就能让阁下欲-仙-欲-死。”萧有德笑眯眯的说道:“若是想说了,就快点开口。我今天的耐心有限,没太多时间陪你们玩。”

    话落,示意大汉动手。

    大汉恶狠狠呸了一口,他祖上的确是甩鞭子的,可不是在人身上甩鞭子,是在畜生身上!庚子年前,他家里可是有着直隶数一数二的车马行,结果庚子年闹拳民,这些洋鬼子来了,抢劫杀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可怜他老爹老娘,还有怀着娃娃的媳妇,都没有了!这群东洋鬼子尤其不是东西!

    想到这里,大汉双眼泛红,喘着粗气,手臂高举,用力一甩!

    紧接着,一声惨呼从刑-讯室中传出。关押其他日本特务的囚室距离并不远,这声不似人的惨叫,让他们同时抖了一下。饶是受过专业的训练,他们也是人,是人就会疼,就会害怕!

    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血葫芦似的日本特务就被从刑-讯室中拖了出来,死狗一样瘫在地上,手脚偶尔抽动两下,证明他还活着。就在其他日本人以为他会再被关进囚室时,一个穿着军装的守卫直接拉开枪栓,砰的一声,结果了他的性命。

    “看到了吗?”萧有德从刑-讯室中走出来,背着双手,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别以为拖着时间你们就有救了。我可是会杀人的。”

    当守卫打开另一间囚室的门,要把里面的人拖出来时,那人立刻高声喊道:“我是日本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日本人?”萧有德掏掏耳朵,吹了吹指尖,“你不是旺发典当行的掌柜的,姓金吗?什么时候成日本人了?你们知道吗?”

    守卫和提着鞭子走出来的大汉一同摇头。

    萧有德一摆手,“你看吧?”话落,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声道:“带出来!”

    “是!”

    在萧有德想方设法撬开这些日本特务的嘴时,川口怜一却享受着更高一层的待遇。他被关在川口香子的囚室里,除了之前被砸的那一枪托,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看着目光呆滞,与傻子无异的妹妹,川口怜一握紧双拳,脸色异常难看。

    囚室的门打开,一身戎装的楼逍迈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西装革履,提着一个四方盒子的乔乐山和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

    乔乐山看到站在面前的川口怜一,友好的笑笑,川口怜一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这个男人……

    “天亮前,让他开口。”楼少帅冷冷的说道,“是死是活随你便。”

    听到楼少帅的话,乔乐山侧过头,活动了一下手指,“当真?”

    “当真。”

    “很好。”

    乔乐山转头对川口怜一说道:“川口先生,你听得懂英文吗?”

    事实上,川口怜一不只能听懂英文,连楼少帅和乔乐山刚才说的德文,他也懂。

    “看样子你听得懂。”乔乐山说道,将提着的盒子放在地上,打开盒盖,戴上手套,取出了一瓶透明的试剂和针筒,“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很遗憾,我老板……的丈夫,希望能从你嘴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晃了晃手中的试剂,“我是个化学家,喜欢做一些实验。之前川口香子小姐有幸成为了我的实验对象,可惜她的反应让我很失望,希望阁下会意志力坚强一些。”

    没等川口怜一做出反应,站在一旁的兵哥已经如狼似虎的扑上去,将川口怜一用绳子绑了起来。在川口试图挣扎时,狠狠的揍了他腹部一拳,力道大得让川口眼前发黑,咳嗽了几声,像虾米一样蜷缩在了地上。

    “我会给你注射一种药物。”乔乐山走近,蹲□,对躺在地上的川口笑得很亲切,“你会有什么反应,我很期待。”

    “乔乐山。”

    “我知道,我知道。”乔乐山转头看了楼少帅一眼,“不废话了,我保证。”

    川口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再看看瑟缩在墙角,一见到乔乐山就抖个不停的妹妹,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魔鬼,这些人都是魔鬼!

    此刻,楼府中,李谨言正诧异的看着姜瑜林,直把对方看得老脸发烧。

    “姜部长,若是我没听错的话,你是在说,你要和我借钱?”

    姜瑜林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或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谨言更加诧异了,“怎么会来和我借?不是该去找大帅或者是展部长吗?”他又不是银行,借的哪门子钱?难道说,上次他给了军火,又在被服厂的事情上让了步,连香皂都只要了成本价,这位就把他当成了冤大头?还是软柿子?

    见李谨言神色不善,姜瑜林忙解释道:“言少爷,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也不会开这个口,实在是……唉!”

    叹了口气,姜瑜林将事情原原本本和李谨言说了,他这段时间又跑了几趟财政部,展长青就是不松口。其他能想的办法也都想了,就连那个和作坊没什么区别的弹药厂都去了,杜维严倒是有心帮忙,奈何生产出来的子弹口径实在是对不上,他又有什么办法?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姜瑜林的脸色有些发苦,“言少爷,我听说你和美国洋行的关系不错,才厚着脸皮开这个口。”

    李谨言恍然大悟,原来不只是借钱这么简单,还想着让他帮忙买子弹?

    若不是和姜瑜林有些交情,他真想一巴掌呼这个家伙脸上,真当他是冤大头了?!借钱总要打欠条,子弹怎么打欠条?肯定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就算姜瑜林真还他子弹,他要来干嘛?造反?

    李谨言沉着脸不说话,姜瑜林心里就像吊了十几个水桶,七上八下的。若不是少帅和大帅的门路都走不通,他也不会硬着头皮自己来找言少爷,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言少爷,还请你帮帮忙!”

    帮忙?说得轻巧。李谨言敲了敲桌子,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姜部长,要我帮忙也不是不行。”

    “言少爷,我……”

    “先别忙着道谢,也别说无以为报什么的,我不吃这套。要想我给你弄子弹,就得用东西来换!”

    姜瑜林苦笑一声,“言少爷,你就别开玩笑了,我要是有能换来真金白银的东西,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求你了。”

    “怎么没有?”李谨言笑眯眯的说道:“军需订单,换不换?”

    “军需?可……”

    “我的意思可不只是北六省的军队。”李谨言示意姜瑜林靠近点,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姜瑜林先是惊愕,然后是疑惑,担忧,之后就只剩下满脸喜色。

    “如何?我这个主意不错吧?”李谨言笑着说道:“我知道姜部长肯定有门路,这件事情如果能成,弄点子弹算什么问题?”

    姜瑜林连连点头,若这事情真能成,买子弹的钱还真就不是问题了!

    “不过言少爷,虽然我有门路,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子弹的事情还请你先帮帮吧?”

    李谨言忍不住撇嘴,这老小子属王八的,咬住就不松口!

    最终,李谨言还是答应了帮忙。国内打得热闹,楼家要想更进一步,北六省早晚要出兵,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兵哥们扛支空枪没子弹吧?

    “只要言少爷肯帮忙,事情铁定能成!”

    姜瑜林心满意足的离开,走路都有些发飘。虽然李谨言交给他的事情不太好办,可办成了肯定大赚一笔,不卖力的是傻子!

    简单吃了点东西,洗漱之后,李谨言躺在床上开始琢磨,也不知道约翰会不会接这笔生意,按理来说,没有商人会对赚钱不感兴趣,可这是军火生意,和之前的机械以及化妆品都不一样。毕竟庚子条约还摆在那里。

    李二老爷究竟是从谁手里弄到那么大一批军火的?李谨言不是没想过探究,可查出来又能怎么样?他手头也没那么多的钱。况且,武器弹药靠进口总非长久之计,到头来还是要自己能生产才行,否则就是时刻被人卡住脖子。喘气都喘不匀。

    李谨言翻了个身,他现在只能通过发展轻工业大量积累资金,贸然插手重工业并不实际。

    皂厂,被服厂和家化厂都在稳步发展,年底赚个盆满盈钵不是问题。农场也逐渐走上了正轨,李谨言做梦也没想到,那些退伍兵哥和老毛子竟然都是种田养殖的好手。兵哥不说了,那些老毛子一个人甚至能顶两个人的劳动力,下地种田,喂猪喂鸡,活干得相当利索。

    在农场里养猪的主要目的就是为皂厂提供原料,不过除了脂肪,其他的部位也不应该浪费。或许,他该办个罐头厂?

    想起二战时那头戴着军帽的小肥猪,李谨言乐了。

    午餐肉啊,原料和制作工艺都很简单,马口铁需要进口,大不了换成陶瓷或者玻璃。现在东北的炼铁业也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本钢的一号高炉日产超过了一百吨,虽然还有日本人的势力牵扯在其中,但李谨言相信,只要时机一到,早晚会把这些矬子全都赶出去!

    越想越兴奋,李谨言睡不着了。干脆坐起身,靠在床头盘算着,总和美国洋行做生意也不行,英国洋行和德国洋行也可以多接触,之前楼大帅没少和英国人买东西,李谨言一门心思的和美国人做生意,已经让约翰牛有点不满了,至于德国,李谨言蹙了蹙眉,他还真没和德国人打过交道。

    想到德国人,就想起一战,很自然就想起了一战之后,德国国内可怕的通货膨胀。

    现在一英镑等于两金马克或是二十马克,等到一战之后……不好意思,李谨言实在是算不出来。按照那时一个德国人的话来说,领了薪水就要往面包店跑,下一刻,手中的钞票就会变得更加不值钱。

    反正这些洋人都没少从华夏身上割肉,要不要趁机坑他们一笔?李谨言开始冒坏水。

    不过,他该怎么说,总不能直接和楼少帅说:“少帅,去和德国银行贷款吧,最好在合同上注明,十年期,必须用马克偿还。贷出几百上千万,到时候,给他们几百个面包就差不多够还账了。”

    只是想想用面包还账的情形,李谨言就忍不住想笑。

    楼逍走进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李谨言靠在床头,单手撑着下巴,一个劲的傻笑。

55第五十四章

    李谨言正想着如何坑德国人一把,头顶突然罩下了一片阴影,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起,下巴便被钳住,唇也被堵住了。

    “唔……”

    一只大手沿着他的背脊滑下,即便隔着里衣,也能感受到掌心的温热。带着枪茧的手指擦过,不由自主的颤栗。强悍的气息扑面而来,急切得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李谨言不得不用力去推楼逍的肩膀,他快不能呼吸了。

    终于,他的抗——议奏效了,楼逍放开了他。

    李谨言大口的喘着气,唇与唇的距离并不远,偶尔擦过,仍能带起一阵酥麻。一只大手抚上了李谨言的脸颊,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仰躺在了床上,楼少帅单手支在他的颈边,另一只手沿着他的脸颊和脖颈滑下,扯开了里衣的扣子。

    没等李三少喘匀气,颈侧就被咬了一口,下一秒,便被带入了仿佛要将他溺毙的情-热之中……

    等到一切平息,李谨言趴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被子盖到腰际,被扯开的里衣散落在床沿和地上。楼少帅却只脱了军装上衣,解开了衬衫的纽扣,侧躺在他身边,手指沿着他脊背下滑,偶尔低下头,轻吻着他的后颈和肩胛。

    “少帅,真不成了”李谨言侧过头,看着楼逍,“我明天还有事,真的。”

    “什么事?”楼少帅托起了李谨言的手,轻轻啃咬着他的手腕,“很重要?”

    “恩。”李谨言打了个哈欠,想要翻身,却拧了一下眉头,下一刻,被楼少帅整个人搂在了怀里,趴在他的胸前,总算是舒服了不少。懒得矫情,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李三少给自己挪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把姜瑜林来找他的事情说了出来。

    “求上门来了,我总不好不管。”李谨言懒懒的说着,“只是也不能白给他,少帅,我托姜部长帮我办了点事,若能成也是笔大买卖,里外里能赚不少,省得他再来和我哭穷。”

    “姜瑜林来找你了?”

    “啊。”李谨言点点头。

    楼少帅没说话,只是又把李谨言抱紧了些,“这些事你可以不管。”

    “哪能不管啊。”李谨言叹了口气,正色道:“我又不是个万事不知的少爷,国内是个什么情况我也知道。至于国外,恐怕也不会太平太久……”

    “我知道。”楼少帅突然开口道:“几年之内,欧洲必有一场大战。”

    李谨言略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着楼少帅,他知道一战,是因为穿越的关系,楼少帅是因为什么?难不成这位也是穿的?随即摇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可笑。无论从言行举止还是为人处世,楼逍身上实在找不出一点穿越者的痕迹。

    “我在德国读军校时,各国间的矛盾与争端已经显露出苗头。”楼少帅第一次和李谨言说这些,他似乎没有想过,李谨言是否了解欧洲局势,就算了解,又是谁告诉他的,“德意志,奥匈帝国,奥斯曼土耳其。”楼少帅的指尖擦过李谨言的下巴,轻轻揉捏着他的耳垂,“英国,法兰西,俄罗斯。”

    李谨言插了一句,“是不是该加上意大利和日本?”意大利和德国的关系不必说,英日同盟可在那里摆着,一战开打,日本不就是以此为借口,出兵青岛?

    “意大利?日本?”楼少帅勾了一下唇角,李谨言确认自己没看错,楼少帅这个表情,代表着蔑视?

    “这些国家,早晚必有一战。”楼少帅低下头,额头低着李谨言,“而且……”

    “而且?”

    “谁胜谁负,很难预测。”

    李谨言看着楼逍,半晌没说话。这就是所谓的“精英”和“普通人”的区别?

    “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总不能说,他对楼少帅的聪明才智羡慕嫉妒恨了吧?他开始庆幸,自己没有昏了头,觉得穿越者注定霸气侧漏光芒万丈。哪怕多了一百年的知识,也不代表在这个时代的人面前,穿越者真能占据优势。

    从楼逍的身上就能看出,他们受到的教育,经历的世事,是生长在和平环境中的人无法想象的。

    李谨言抿了抿嘴唇,他还是安心的赚钱□坑洋鬼子吧,至于打江山霸气侧漏这档子事,还是不要沾的好。否则,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后世的影视剧中无不把这个时代的军阀演绎成脑满肠肥,脑袋里除了浆糊就是浆糊的蠢材,真的了解他们之后才会发现,这些人没一个简单的!

    能在这个风云骤起的时代占据一席之地,哪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就连被嘲笑为郑大炮的南方大总统,也远远甩脱后世某些政客几条街。

    该怎么和楼少帅说同德国借钱的事情,或许他该重新考虑一下了……

    李谨言的思绪越飘越远,靠在楼少帅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渐渐睡了过去。楼少帅的手覆上李谨言的后脑,手指插——进他的发中,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发顶,又将他搂紧了一些。

    天亮之前,乔乐山终于从囚室中走了出来,脱掉手套,举起双臂抻了个懒腰,随手把一个本子交给了萧有德,国语夹杂着英文说道:“能问出来的都在这里,再多,估计他也不知道了。”

    萧有德点点头,“辛苦乔先生了。”

    乔乐山呵呵一笑,“的确辛苦,我该让老板给我加工资才对。”

    萧有德:”……”据他所知,这位乔先生一个月的薪水,足足比得上自己半年了。还加?

    囚室中的川口怜一已经被解开了,除了绳子的勒痕和几个可以忽略不计的针孔之外,他身上几乎没留下任何伤痕。可以说,比起那些被萧有德照顾过的日本间谍,他压根不像被审讯过。

    但事实呢?

    一直蜷缩在墙角的川口香子慢腾腾的爬了过来,试探性的用手去推了推趴在地上的男人,等看清他的脸后,乍然发出一声惊叫。

    原来,川口怜一那张算得上英俊的面孔,已然扭曲得不似人形,惨白得没有了血色,双眼上翻口鼻流涎,仿佛地狱里爬到人间的恶鬼。

    川口怜一的意识是清醒的,他能清楚的回忆起刚刚遭受的巨大痛苦,完全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他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意识清醒的忍受可怕的折磨。

    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连死,都做不到!

    为了能从这可怕的痛苦中解脱,他背叛了他的国家,背叛了他宣誓效忠的天皇!他一切的骄傲和顽强,都成了可耻的笑话。

    想起笑着将针头扎进他的胳膊,一边看着手表,一边观察并记录他反应的乔乐山,川口怜一止不住的发抖,魔鬼,他真的是个魔鬼!

    川口香子仍在尖叫,川口怜一很想叫她闭上嘴,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听到囚室里传出的叫声,门外的兵哥却动也未动,连探头看一眼都没有。还能叫出来,证明还没死,想起之前从这个日本特务嘴里问出的口供,几个兵哥恨不能当场把他千刀万剐!

    这些丧心病狂的畜生,根本就不是人!他们能为了获取一个假身份,将一家十几口全部灭口!也能为了获取华夏的情报,收买,威胁,利诱,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被他们盯上的人,要么成为汉奸,要么就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这还仅仅只是他们罪行的冰山一角!

    更加令人发指的是,他们还曾在暗地里策划过谋刺楼大帅!华夏内战爆发,也没少了他们的手笔!

    若不是乔乐山在场,这些兵哥已经扑上去把川口怜一和川口香子一同撕碎了。

    或许川口怜一该庆幸,虽然遭受了非人的痛苦,至少他还活着,其他被抓捕的日本人基本都已经去黄泉报道了。不过,他很快就会发现,活着,要比死去痛苦一万倍。

    当萧有德将川口怜一和其他特务的口供交给楼大帅时,关东都督府情报部部长西田敦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迎接朝阳的升起,此时此刻,他所有的侥幸心思全部破灭,关北城的情报人员,确认全部失踪。

    身在旅顺的关东都督大岛义昌得到消息,当即暴跳如雷!在西田被带至他面前时,毫不留情的连扇了他十几个耳光,直把他的脸扇成了猪头仍不罢休。西田嘴角流血,脸颊肿胀,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缝,也只能在大岛义昌面前弯腰请罪。

    “你该死!”

    “是!”

    “你是帝国的罪人!”

    “是!”

    “八嘎!”

    “是!”

    事已至此,就算让西田马上剖腹,也无法挽回已经产生的损失。大岛义昌无奈,只得给日本驻华全权公使伊集院彦吉发了电报。在西田将事情全部说明之后,大岛义昌就已经明白,关北城的情报人员失踪,十有八——九同北六省督帅楼盛丰脱不开关系!除了他,没有人有如此大的能量,能够在一天之内把关北城的日本情报部门全部捣毁,人员无一漏网!让大岛义昌想不通的是,一些隐秘的联络点,连西田也不能很明确的掌握,为何楼盛丰能知道?

    西田也想到了和大岛义昌一样的问题,他肿成的猪头的脑袋开始冒冷汗,却不得不开口说道:“川口商社的社长,川口今造的一双儿女,也是在关北城失踪的。”

    “什么?!”

    伊集院彦吉接到关东都督大岛发来的电报之后,不敢耽误,立刻联系了京城的坂西公馆,坂西公馆自前清起便是日本设立在华夏的特务机关,坂西武官更是日本在华特务的头目。

    当坂西武官得知发生在关北城的事情,尤其是川口今造的一双儿女先后失踪之后,勃然色变。川口今造之死,被在华特务机关当做了意外,但川口怜一和川口香子的先后失踪,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做意外来看。

    “八嘎!”

    坂西暴怒得想拔-剑杀人,就算是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想出好的解决办法。

    日俄战争刚过去几年,日本从战争中攫取了不少利益,占据了华夏的辽东半岛和南满铁路,可国内的各种矛盾同样不少,饥荒,暴——动样样不缺。不久前还爆发了抢米运动!虽然规模不大,却也足够引起上层人士的警醒。若是不能加快侵华的步伐,国土狭小且资源匮乏的日本,很可能会发生更大的动-乱。

    日前大本营传来消息,天皇陛下很可能……若是华夏人从被抓获的情报人员口中问出了重要的消息,并趁机发难……坂西只觉得后颈发寒。

    华夏内战已经开始,却只局限在很小的一片区域内,这并不符合日本一开始的设想。坂西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让北六省也卷入到这场内战中,让楼盛丰去打仗,无暇再将过多的精力放到其他事上!

    经过满洲里事件,大本营已经对楼盛丰和他的继承人有了新的认识,他们都是十分危险的,若大日本帝国想要实现侵吞华夏的目的,必须首先除掉他们!

    可让在坂西和大岛等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策划阴谋的同时,楼大帅也彻底被这群东洋矬子激怒了。

    “妈了个巴子的!”

    楼大帅看完了日本特务的口供,顿时怒不可遏。这群日本矬子太TM不是东西了!

    “大帅,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楼大帅虎目一瞪,“都杀了,一个不留!”

    “可……万一日本人?”

    “可什么可?!”楼大帅猛的一拍桌子,“他们不是都给自己起了个华夏名字吗?为这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命!既然如此,那他们就是华夏人,和那群日本矬子有什么关系?”

    “是!”

    楼大帅挥挥手,“之前不是都给他们安了罪名吗?死了的就算了,没死的直接拉到法场砍头,老子就是要让那些日本矬子看看,我楼盛丰不是好惹的!”

    “是!”

    萧有德领命下去,一个副官送来了前方的战报,电报上寥寥几句话,却让楼大帅皱起了眉。

56第五十五章

    天刚亮,关北城便贴出了告示,几个识字的先生站在告示旁念着上面的内容,念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赵先生,你倒是接着念啊!”挤在告示前的人群里发出了催促声,“不是说处决盗匪和奸细?这接下来呢?”

    赵先生咽了口唾沫,“共三百五十六人。”

    “这么多?”

    赵先生没接话,继续往下念,等他念出了一干盗匪和奸细的姓名及身份时,哄的一声,人群哗然。

    旺发典当行的金老板?城西米行的王掌柜?兴达杂货铺的贺掌柜?

    “是不是搞错了?”一个中年人迟疑的问道:“城西米行的王掌柜是个老实人,我和他做了快二十年的邻居。他怎么可能是匪徒和奸细?”

    “知人知面不知心。”另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道:“你怎知他不是人前好,人后恶?何况这告示都贴出来了,肯定是有真凭实据的,还能冤枉他们不成?”

    “就是!”另一个汉子帮腔道:“若不是这些人当真犯了事,怎么就偏偏抓了他们?”

    “还有,这上面除了匪徒,可还有奸细!南北现在正打仗呢,谁知道他们……”

    人们的议论声一直持续着,站在告示旁的兵哥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另有几个不起眼的汉子混在人群中,眼睛转来转去,没过一会,便锁定了目标,确认了目标的长相和衣着,便不动声色退到人群边缘,等到那几个人离开后,迅速跟了上去。

    那些被盯上的目标是日本人派出的摊子,由于关北城的情报人员被一网打尽,这些人多是临时从外省调入或者是从情报部门中临时派遣下来的。他们手中有一份完整的关北城情报人员名单,此次的任务主要是确认这些情报人员现在的状况,坂西武官和大岛都督一致认为,就算楼盛丰抓了他们,最多也只是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些有用的东西,若要杀了他们,也不会马上动手。那些被收买的华夏人不可靠,但他们并未掌握机密,无需太过担心。至于被抓捕的日本人,他们绝不会轻易背叛帝国和天皇陛下!

    一旦确定他们被关押的地方,日本的外交人员便会立刻想办法斡旋,哪怕大部分人的身份都有些尴尬,至少要把川口兄妹营救出来。真救不出来也要杀死他们!他们掌握了太多的机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可惜的是,这些情报人员刚到关北城,便看到了这样一份告示。上面的人名和他们手中的名单几乎一模一样。

    几个日本特务退出人群,走进一条隐秘的巷子,确认身后没有跟踪的人,其中一人才开口说道:“山下君,接下来该怎么办?”

    被称为山下的男人一身长袍马褂,头戴一顶瓜皮帽,脸上还留着两撇胡子,怎么看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华夏人,可他一开口,流利的日语便曝露了他的身份,“去法场见机行事。”

    “难道就看着井下他们送命吗?”

    “闭嘴!”山下恶狠狠的说道:“若轻举妄动,会惹来麻烦!”

    “可……”

    “田中,住口!”另一个男人按住了田中的肩膀,“山下君的哥哥跟随川口阁下一同失踪,至今没有消息!”

    “抱歉!山下君!”被叫做田中的日本特务立刻九十度弯腰,“我不知道!万分抱歉!”

    “一切都是为了大日本帝国,为了天皇陛下!”

    “那么,接下来,我们……”

    几个日本特务声音逐渐低了下来,过了一会,便先后离开了巷子,分别朝城外的法场走去。告示写明的行刑时间就是今天下午,除了亲自去法场确认,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们离开之后,两个一身短打的汉子从墙头跃下,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正是和哑叔在茶楼碰面的李老五。

    “五哥,我算是服了,你这双招子可真够毒的!”站在他旁边的年轻汉子翘起了大拇指,“只一眼就看出了这几个人有鬼!”

    “学着点吧!”李老五得意的一笑,然后皱了下眉头,“就是这群小东洋不说人话,叽哩哇啦的也不知道说些啥!”

    “总归是和告示上那事脱不开关系。”年轻汉子说道:“哑叔不是吩咐了,一旦和官府牵扯上关系,咱们都得躲着点。”

    “是啊,”李老五点点头,随即一抓年轻汉子的胳膊,“有人来了!”

    两人立刻提气,双□替踩着墙面,借力跃起,躲在了之前的墙头。紧接着,巷子口便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看到空荡荡的巷子,一个声音问道:“豹子,你不是说那些日本人都进了这巷子?”

    “我是亲眼看到他们进来的!”又一个声音说道。

    “你回来叫人,没让人看着?”

    “我当时身边也没人,谁知道就一会人就没影了?”

    “行了,我八成知道他们去哪了。”第一个声音说道:“走,去法场!都把眼睛放亮点,这几个一个都别放跑了!”

    “大哥,你就放心吧!”

    墙后的李老五和年轻汉子对视了一眼,年轻汉子做了个口型,“穿官皮的?”

    李老五点点头,知道这事被官府盯上了,两个人不好再插手,只得等这些人都离开之后,才去和哑叔碰头。

    城外法场,穿着大红号衣,敞着怀的刽子手一字排开,均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也不知砍下了多少人头。被带到法场的日本特务只有不到一百人,其他人早就在审讯过程中没了命。饶是如此,萧有德仍把他们的名字列在了告示上,为的就是让那些日本人知道,他们不只敢抓,还敢杀!凡是被抓住了,一个不留!

    楼少帅亲临法场,一身铁灰色的军装,黑色长靴,明明是六月天,他往那里一站,整个法场的温度生生降低了五度还不止。就连砍惯了人头的刽子手,站在他的旁边都有些胆寒。

    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就是不一样!看来,传言少帅杀人如麻,取人命如砍瓜切菜,绝对不是虚言!

    行刑官看了一眼天色,对楼少帅说道:“少帅,时辰差不多了。”虽然有了洋人造的怀表,他仍喜欢照老规矩办事,依照日头的位置来定时辰。

    楼逍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行刑官立刻大声说道:“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们纷纷端起面前的酒碗大口喝进嘴里,又举起寒光闪烁的大刀,将口中的酒喷到刀面上,几个大步走到被按跪在法场上的日本特务身后,手起刀落,一颗人头便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胸腔中喷涌出的血溅在了刽子手的脸上,他却丝毫不在意,转身朝下一个目标走去。

    法场外围观的人群不时发出一阵惊呼,一共九十六颗人头,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尽数落地。

    楼少帅负手站在众人面前,始终不发一语,直到行刑结束,才开口说道:“触犯法令者,杀!刺探情报者,杀!”顿了顿,目光扫视了人群一周,“犯我华夏者,杀!”

    三个杀字,煞气冲天。虽然大多数人不明白只是处决盗匪和奸细,为何会同“犯我华夏”扯上关系,但也不由得被楼少帅话中的豪气所感染,纷纷振臂高呼。

    人群中的几个日本特务脸色发白,拳头握得死紧,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腮帮子上的肉都在隐隐抖动。

    太狂妄了!

    山下的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为了大日本帝国,楼盛丰,还有楼逍,必须死!

    李谨言站在人群中,哑叔和几个穿着便装的兵哥护在他的周围。他原本以为这种血淋淋的场景会让他不舒服,可想到这些日本特务在华夏犯下的累累罪行,看到那一颗颗人头落地,他竟然只觉得痛快!

    听到楼少帅那三个杀字,李谨言胸腔里的血也开始沸腾。

    在侵略者面前,礼仪,仁慈,都是虚幻,只有铁与血才是真实!

    恶人若敢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便啐他,扇他,捶他,踢他,踹他,揍他,灭他全家!

    这才是乱世的法则!面对侵略者应有的态度!

    人群的高呼仍在继续,李谨言正打算离开,不想楼少帅突然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李谨言愣了一下,这么多人,楼少帅的眼神不可能这么好吧?事实却是,楼少帅不只看到了他,还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李谨言有些傻眼,人群也因为楼少帅的走近变得寂静下来,甚至主动分开了一条路,连哑叔和几个兵哥都假装咳嗽了一声,避开了两步。倒是山下等日本特务一阵兴奋,这是个好机会!哪怕为此丢掉性命,也……

    就在他们将手探进怀里的同时,腰后却被冷冰冰的枪管抵住了,不下两只大手抓住了他们的胳膊,带着杀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许动!否则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副官牵来了楼少帅的战马,楼逍二话没说,抱着李谨言就上了马。等到楼少帅的马队离去,人群中才传出了声音。

    “那个就是李家三少爷吧?”

    “应该是。”

    “还不到十八吧?看起来可有点小。”

    “小怎么了?楼家的皂厂,还有那个家化厂,可都是他一手经营起来的!李二老爷当年多能耐,他的儿子肯定也错不了!”

    “不过,这李三少爷长得可真好。”

    “是啊……”

    众人一边谈论着,一边陆续离开了法场,只留下那九十多具仍在流血的尸体和沾满了尘土的人头。

    马队的速度并不快,李谨言坐在马背上,被楼少帅搂着腰护在怀里,渐渐适应了,偶尔还能转头看看街边的店铺,不想中途遇上了美国洋行的约翰,他正站在街边和一个外国神甫说着话。

    李谨言拍拍楼逍的胳膊,“少帅,停一下。”

    “怎么?”

    “我看到个熟人,那个人。”李谨言指了指街边的约翰,“美国洋行的经理约翰,我手里的大部分机器都是和他买的,姜部长托我弄的子弹也得和他买。”

    约翰抬头看到了马上的李谨言和楼逍,顿时如遇救星,“李,哦,上帝!见到你可真是太高兴了!”

    李谨言还是第一次看到约翰露出这副表情,转过头一看,顿时乐了,刚刚和他说话的神甫,不正是之前一心向少帅传道的拉斯普京吗?多亏他自己才想起了沙皇冬宫里的那位圣人。

    拉斯普京神甫显然也看到了楼少帅和李谨言,顿时眼前一亮,楼少帅见是他,眉头就是一皱,抱紧了李谨言,调转马头,军靴上的马刺向内一磕,战马立刻腾开四蹄,片刻间便跑出了几百米。

    “李,等等我!”见楼逍的马队越走越远,约翰忙甩掉拉斯普京神甫,钻进停在路边的轿车,一路按着喇叭追了上去。见李谨言从楼逍的肩膀上向后看,也把头探出车窗外,高声道:“上帝!那个东正教的神甫太难缠了!”

    李谨言忍不住想乐,先是楼少帅,紧接着是约翰,看来不管是哪个拉斯普京,都不是一般人物啊。不过李三少显然忘记除了幸灾乐祸,还有个词叫乐极生悲。刚笑了两声,他就咬了舌头。

    嘶一声,李谨言疼得直皱眉,再不敢随便笑了。

    回到大帅府后,楼少帅率先下马,随即把李谨言抱了下来,抬起他的下巴:“张嘴。”

    “啊?”李谨言有些不解,却下意识的照做。

    看到李谨言嘴里的伤口,楼少帅没说话,低下头含住了李谨言的嘴唇,舔了一下李谨言的舌尖。

    轰的一声,李谨言的脑袋炸开了,这是门口啊!门口!他已经不敢去想身后的兵哥会是什么表情了,至于约翰……那个美国佬已经吹起了口哨!

    就在李谨言头顶几乎要冒烟的时候,楼少帅放开了他,重新戴好军帽,“你招待客人,我去书房。”

    话落,转身就上了二楼,只留下李谨言站在原地,面对着那个仍在挤眉弄眼的美国佬欲哭无泪。他开始怀疑,楼少帅是不是故意的?因为自己瞒着他去了法场?

    兵哥们早就散了,约翰却站在原地笑得一脸欠揍:“李,我原本以为东方人都十分含蓄,看来是我错了。”

    “约翰,你如果不闭上嘴,我保证你会后悔。”

    李三少的威胁很有效,约翰闭嘴了。

    李谨言把他请到了客厅,吩咐丫头去和楼夫人说一声,他这里有客人,稍后再去见她,丫头应声下去了,随后送上了一壶红茶。

    “约翰,你一路跟着我,不会只是为了摆脱那个神甫吧?”

    “当然不。”约翰笑着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之前订购的两台拖拉机已经到货了,厂主霍尔特对于能接到华夏的订单感到十分意外,当他听到后续还可能追加订单时,向我保证,他的拖拉机制造厂出产的履带式拖拉机,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

    “好不好,总要用过才知道。”李谨言耸了耸肩膀,端起茶杯,“毕竟一台拖拉机的价格可不便宜。之前我见过礼和洋行的马克经理,他想我推荐了德国和匈牙利制造的拖拉机。比起美国拖拉机,要便宜不少。”

    “李,我向你保证,美国的才是最好的!而且价钱方面也可以商量。前提是订购的数量能让我们彼此都满意。”

    “是吗?”李谨言笑了,“我的朋友,我相信你。不过为了保证我们的友谊和生意能持续下去,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在生意中加点添头的吧?”

    “添头?”

    “对,我的农场规模会继续扩大,更多的土地需要更多的人力,当然,也需要更多的机械。”李谨言顿了顿,见约翰的双眼开始发亮,才接着说道:“若要将订单全部交给你,我必须能够说服一些人,例如我的……丈夫和他的父亲。你明白吗?毕竟,他们是这里实际的统治者。我的生意还要依靠他们才能继续发展下去。”

    “我明白。”约翰点点头,他已经在华夏生活了五年,不会不明白李谨言话中的潜台词,“那么,李,你希望的添头是什么呢?”

    李谨言敲了敲桌子,“子弹。”

    “子弹?”

    “7.62口径,据我所知,美国陆军装配的步枪就是使用这种子弹。”李谨言见约翰脸色有些变化,话锋一转:“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子弹不是步枪,也不是火炮,更不是战舰!何况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当初订立条约时态度最坚决的法国,如今不是也在向华夏输入军火吗?”

    “我需要考虑。”

    “好的,我的朋友。”李谨言说道:“无论如何,我尊重你的意见,不过我希望你能尽快做出决定,做生意还是要讲求效率的。”

    “我明白。”约翰点点头,“我很快便会给你答案。”

    书房里,楼大帅将几封战报一同交给了楼少帅。

    “看看吧,宋舟的确不简单,韩庵山派出去的两个师虽然打下了宿州,后路却被截断了,要么继续南下,要么就北上去打萧县,哪条道都不好走。”

    继续南下,后勤补给是个问题,北上回山东,不说萧县是不是能打下来,距离不远就是徐州,那里还有宋舟的一个师!袁宝珊的豫军打下了亳州正忙着消化,是不是会增援都是两说。虽然同处一个阵营,彼此间的勾心斗角从来就不少。河南又同山东接壤,无论袁宝珊还是韩庵山,都没少打对方的主意。

    楼少帅一封一封的读着电报,始终没说话,直到楼大帅问他,才开口道:“宋舟的军队打下了台儿庄,又出兵郯城,所图绝不小。”

    “怎么说?”

    “这里,”楼少帅的手在地图上,沿着台儿庄,枣庄,兖州画了一条线,又顺着郯城到临沂,“台儿庄到枣庄新建成一条铁路,只要宋舟的军队能够把沿途打通,便可以大量运兵北上。宋舟的目的,恐怕不只是切断鲁军的后路这么简单。”

    看着地图,楼大帅冷哼一声,看来,宋舟这一回还真是所图非小啊……

57第五十六章

    送走了约翰,李谨言去见了楼夫人。

    楼夫人正和几个姨太太玩牌,见到李谨言,招手叫他过去。比起半个月前,楼夫人清减了许多。听丫头说,一早一晚吐得厉害,连请了几个大夫也不管用,眼见楼夫人的脸色不复之前的红润,楼大帅急得跳脚,却也毫无办法。

    “到底是年纪大了。”楼夫人笑着说道:“不比以前,当初怀逍儿的时候,就算成日里折腾也没见这么难受。”

    三个姨太太在一旁附和着,见楼夫人有话要和李谨言说,便借口离开了。

    自从李谨言主持操办了六小姐和七小姐的婚事,楼家众人对他的态度不知不觉的产生了变化。尤其是三个姨太太,哪怕李谨言算是她们的晚辈,对待李谨言也没了之前的随意。六小姐和七小姐回门当天,对李谨言的态度更是十分尊敬。显然在夫家的几天,让两个小姐都“懂事”许多。之前和李谨言耍过心思的管家下人,见着他也开始低头走路,再不敢生出别的心思来。李谨言清楚这是为了什么,从心里感激楼夫人。

    “傻孩子,你叫我一声娘,我就该护着你。”楼夫人话说到一半,突然蹙了一下眉头,李谨言忙转身叫丫头,却被楼夫人拉住了,“没事,过一会就好。”

    “还是叫丫头去请大夫看看吧?”

    “真没事,不用大惊小怪的。”楼夫人道:“找你来,是想和你说说端午节的事情。”

    “端午节?”

    “今天都农历四月二十五了,再有十天就过节了。”楼夫人从桌上捻起一粒果脯,咬了一口,“我想亲家母一个人住着总是寂寞,她也不喜欢外出走动,我现在的身子又不方便,不如接亲家母来一起过节。”

    “娘,这……”

    “这事就这么定了。”楼夫人不等李谨言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不管怎么样,端午节那天,亲家母是一定要来家里热闹一下的。你这段时间也忙,我想见你一面都难,何况亲家母?你把亲家母从李家接出来,为的不就是好好孝顺她?一天到晚的见不着你,她心里能好受?”

    李谨言点点头,这事的确是他疏忽了,不是把二夫人从楼家接出来就万事大吉了,做父母的哪会不希望儿女承欢膝下?

    “娘,谢谢你!”

    “一家人,谢什么?”楼夫人说着,又捻起一粒果脯送进嘴里。

    看得好奇,李谨言忍不住拿起一粒咬了一口,立刻就被酸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好歹把那股酸味压了下去。

    楼夫人看得直笑,“让你嘴馋。”说着,故意拿起一粒果脯去逗李谨言,“再吃一个?说不准就不觉得酸了。”

    李谨言被楼夫人吓得心惊肉跳,也不敢随便躲,生怕楼夫人磕着或是碰着,事情就大条了。人常说孕妇情绪变化大,李三少前世没经验,今生也没经历过,面对眼前的情况只能苦笑。

    话说,楼夫人真不是把他当猫逗吗?

    楼大帅和楼少帅从书房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楼大帅连忙上前扶住楼夫人,“夫人,你小心点。”

    “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金贵了?”

    “总是小心点好。”

    楼大帅好不容易老来得子,无论老婆还是孩子,都不能有丁点闪失!想起刚刚在书房里和儿子讨论的战况,顿时对不肯消停的那几个人恨得牙痒痒。

    照目前的情况,宋舟肯定是有意拿下山东,无论枣庄还是临沂,只要让他拿下一处站稳了脚跟,就能顺势北上,或拿下除青岛外的山东全境,或继续北上,都足以对北方政府造成威胁。

    不过河北驻扎有司马大总统的五个师近八万人,兵强马壮,宋舟只要没昏了头就不会轻易去动。最大的可能,是拿下山东之后转战河南,袁宝珊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一旦把河南拿下,再联合四川的刘抚仙,必将对湖北形成三面合围,到时湖北的宋琦宁只有两条路,要么死战,要么从陕西跑路。

    甘陕的马庆祥是个雁过拔毛的主,若是宋琦宁真被逼到那个份上,估计攒下的家当也剩不下多少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楼家父子的猜测,在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之前,北六省无论如何都会出兵,韩庵山再防着别人占地盘,也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若是真被宋舟把他的老窝给掏了,他可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楼大帅被楼夫人一顿数落,依旧陪着笑脸,楼少帅走到李谨言身旁坐下,“刚刚和娘说什么?”

    “娘说,要接我娘来过端午节。”

    “端午节?”

    “恩,就是这个月十九日,农历五月初五。”

    听到端午节,楼大帅和楼少帅同时沉默了。

    “怎么?”楼夫人先察觉到了楼大帅的表情不对,“大帅?”

    楼大帅搓了一把脸,“若是真被宋舟打进了山东,北六省恐怕就得出兵了。”

    “出兵?”李谨言转头去看楼少帅,“真要出兵?”

    “恩。”楼少帅点点头,单手按住了李谨言的肩膀,“不用担心。”

    李谨言张张嘴,他什么时候说他担心了?他只是在问是不是要出兵。在他的观念里,不管是谁,一向都只有楼少帅欺负别人的份。

    不过看眼前的情形,还是不要解释为妙,毕竟误会总是美丽的,而现实却往往是不招人待见的。

    正如楼少帅预料的一样,南六省的军队攻占台儿庄之后,直接沿着刚竣工的台枣铁路北上,沿途占领了泥沟镇,峰县,并于六月十二日清晨,对枣庄发起了进攻。

    宋舟刚从郑大总统手里要来了二十门日产三八式75野炮和两门三八式120榴弹炮,一股脑的全都送上火车,开往枣庄。虽然每门炮只配有一个基数的炮弹,但运送起来也并不容易。这条铁路算是帮了南六省军队大忙。

    饶是如此,原本该于六月十一日上午发动的攻击,还是被拖到了六月十二日清晨。率兵一路进攻的南六省第七军第十二师师长跳着脚骂,却也无奈,只能眼睁睁的错失战机,看着守卫枣庄的鲁军提前做好准备。突袭战变成了攻坚战,战损不可抑止的增加。

    就算第十二师的炮兵把鲁军的阵地打成了一个又一个大坑,沙石飞溅,整片阵地上空都被爆炸的黑烟和掀起的沙尘笼罩,伴随着一阵死寂,仿佛所有的守军都已经死在了之前的炮击中。

    可每当硝烟散去,南六省的军队开始进攻时,总是会有幸存的鲁军从阵地的各个方向冒出来。

    他们同是华夏人,此时却是敌对双方,打内战绝不是这些士兵所愿,但战斗打到这个地步,无论哪一方都不可能轻易退却。

    没人不怕死,也没人愿意和自己的同胞拼命,但他们别无选择!

    内战或谢是上位者争权夺利的手段,被战争毁去的,却是一个个真实鲜活的生命,家里的顶梁柱,母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防守枣庄的鲁军武器比南六省军队要差一截,凭着手中的老套筒和膛线都快磨平的汉阳造,他们还是硬生生守住了阵地。

    战斗从清晨打到傍晚,南六省军队的炮弹几乎都要打光了,前方的阵地依旧迟迟无法攻陷。

    第七军的两个师长接到送上的战报,心疼得直皱眉。一天的时间,轮番进攻的几个团都损失不小,再这样下去,哪怕他们拿下枣庄,恐怕也要伤筋动骨。

    入夜之后,阵地上的枪声终于停了,鲁军的战壕里已经没有一个人是毫发无伤的,战斗最紧张的时候,不说团长,旅长都带着警卫冲进了阵地。

    “大帅不是发来电报,说有援军吗?!”头上缠着绷带的主力团团长大声说道:“那帮南蛮子打枪准,拼刺刀也狠得要命,这样下去,不出两天兄弟们一个也剩不下了!”

    旅长也拧眉,他直接把刚收到的电报摊开在几个团长面前,“都看看吧。”

    原来,就在枣庄的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临沂已经被南六省的军队攻占了,对方马不停蹄继续北上,分兵两路,一路直奔兖州,一路扑向藤县,分明是去抄他们后路的!

    “这是要把我们围死在这里啊!”一个团长狠狠的一捶桌子,“旅座,咱们怎么办?就让人一口给吞了?”

    “还能怎么办?死守!”旅长抓下了帽子,“就算退,咱们又能退到哪里去?”

    几个团长互相看看,其中两人目光微闪,视线落在低头看地图的旅长身上,心中暗道:旅座,不是兄弟不仁义,实在是被逼无奈,总不能让兄弟们全都死在这里吧?

    当天夜里,鲁军镇守枣庄的一个加强旅发生了兵败,第二天清晨,两个团长直接通电全国,易帜加入南六省军队,投靠南方政府。

    山东督帅韩庵山正因进入安徽的两个师被困焦心,又得到这个消息,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他分明是被人坑了!之前鼓动他出兵的心腹幕僚早就不见了踪影,一直潜伏在南六省的细作也突然没了消息,如果还不知道自己掉进了圈套,他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不管设下圈套的到底是宋舟还是其他人,总之,他都一脚踩了进去,脚脖子被勒紧,想挣也挣不开了。宋舟手握南六省,他手里那点人,怎么和姓宋的拼?

    “大帅,现在怎么办?”一个参谋问道。

    “还能怎么办?”韩庵山神色阴沉,“给大总统发电报,请求援军!”

    “是!”

    “等等!”韩庵山突然叫住了参谋。

    “大帅?”

    “……没什么。”韩庵山摆摆手,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疲惫,他拼死拼活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给别人做了嫁衣,管他是楼盛丰的军队还是司马君的亲兵,总之,这山东以后都不会再姓韩了。

    在枣庄被占领之后,泗水,曲阜,兖州,藤县也接连落入了南六省军队的手里。若再攻占济宁,将彻底封死鲁军进入安徽两个师的退路,而山东也将门户大开。

    司马君接到韩庵山请求派兵增援的报告,对着地图沉思良久,终于下令北六省出兵!

    这一天,是公历1912年6月15日,农历五月初二,距离端午节,只有三天。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58第五十七章

    司马大总统下达了北六省出兵的调令,楼大帅立刻召集了军政部一干人员召开了作战会议。

    钱伯喜的一师,杜豫章的二师在之前满洲里的战斗中都损失不小,补充的兵员大多是新兵,拉上战场只有当炮灰的命,并不适合立即投入战斗。

    余下的三,六,九师负责北方六省的驻守任务,包括戍边军,都不能随意调动,能派遣的只余下第八师,第十师,第十一师和独立旅。楼少帅的独立旅虽然刚扩编,之前却从其他师里拉走了不少军官和有战斗经验的老兵,重新组建之后,战斗力自然是不一般。独立旅下辖两个步兵团,一个骑兵团,一个炮兵营,工兵,辎重兵,通讯兵各一个连,另有特务连和卫生人员,总兵力几乎和一个师不相上下,火力上甚至更胜一筹。毕竟,独立旅的炮兵营可是重炮营,火炮口径均在120mm以上,这在北六省乃至全国都很少见。

    至于这个重炮营是谁的功劳,军中的大佬基本上都清楚。可惜的是,人家是楼少帅的“媳妇”,其他人也只有羡慕的份。

    司马大总统的调令上并未写明北六省需增兵多少,按照前方的战况,想要把南六省的军队拦截住,至少需要调派两个师,想把他们打回去,则需要更多兵力。

    “都说说吧。”

    楼大帅的脸色严肃,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终于,第八师师长卫宗国开口道:“大帅,不就是去给韩庵山擦-屁-股?谁去不一样?就是……”

    “就是什么?”

    “咱们不能白去吧?”卫宗国的性格和钱伯喜颇有些相似,在北六省的军队中,两个师长雅号“大小滚刀肉”,十分具有个性——色彩,“咱们带兵去把南方那帮孙子打跑了,然后空手回来?这买卖就算傻子也不做。”

    “是啊。”第十师师长戴晓忠接口道:“不是咱们不仁义,实在是韩庵山先头死活不让咱们过去,这回求到咱们头上,总不能一点车马费都不出吧?”

    “大总统电报上不是写明了,军费酌情……”

    “可拉倒吧!”一师师长钱伯喜打断了十一师师长杜澜的话,“老杜你就是太实诚了!之前在满洲里打老毛子,大总统不是也很‘大方’?先后给了多少军费?还不够塞牙缝的!这次更是提都没提,这一酌情,那就是给多少都是他说了算。十万也是酌情,一百万也是酌情,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咱们!”

    钱伯喜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就差指着鼻子骂司马君抠门了。杜豫章咳嗽了一声没说话,心里也对司马大总统颇有微词,加之司马君还曾明里暗里的收买挑拨过他们和楼大帅的关系,更是让这两个北六省军中资格最老的将领十分不满。

    “可也不能不出兵吧?”

    “是啊,大不了咱们就地……”

    “快打住!那是马庆祥手下那群马匪胡子才会干的事!你想让咱们被戳脊梁骨?”

    “那怎么办?”

    会议室中议论声四起,这些老兵痞们嗓门本来就大,假若不知道他们在开会,八成以为这屋里的人正在吵架,下一刻就会动手群殴。

    “军费不是大问题。”楼少帅突然开口道:“俄国的下一笔战争赔款即将送达,一千五百万。”

    会议室里顿时一静,是啊,他们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像上次一样顺道截了,谅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一千五百万也不多。”展长青作为财政部长,也被拽来参加了会议。实际上他根本不想来,论军事他不懂,拽他来无非就是要钱,可政府财政着实紧张,之前挤牙膏似的挤出了五百万,比起所需的军费,实在是杯水车薪。等到这场内战打完,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若是不能找到财路,北六省的财政破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足够了。”楼少帅站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指着山东省内的几个重要城市,“只要进了山东,军费问题就能解决。”

    马上有人开口劝道:“少帅,咱们不能学姓马的当胡子……”

    楼逍脸色未变,“不是抢。”

    不抢?那钱从哪里来?

    几个师长的目光从楼少帅身上转向楼大帅,楼大帅哈哈一笑,“咱们给人干活,当然不能白干,把宋舟的军队打跑了,地盘再还给他韩庵山?没那么便宜的事!想把地盘要回去就拿钱来换,否则,咱们就地安营扎寨。”

    哗!

    会议室里再度炸开了,姓韩的不给钱就占了山东?众人互相看看,到底要钱还是要地盘,是个问题。

    “韩庵山不是一直担心我楼盛丰趁人之危吗?我还真就趁他之危了!就算我不占,他那块地盘也保不住。”

    “不过,”杜豫章犹豫了一下,“大总统那里?”

    “我知道,咱们和山东还隔着一个河北。”楼大帅冷冷一笑,“不是还有个山西在吗?”

    楼大帅的话让众人悚然一惊,山西?难不成大帅还想把山西拿下来?

    “我不是说回头打山西。”楼大帅摸了摸光头,“阎淮玉那老小子是个精明人,该怎么办他心里有数。在司马大总统手底下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捞到多少好处,上次还和我念叨手头紧,日子不好过啊。”

    话落,楼大帅突然站起身,双手支在长桌上环视众人,“咱们在北六省也憋屈够了,干脆借着这次机会,大家都挪一挪地儿。”

    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楼盛丰不打算继续给司马君当个卒子了。这世道,谁拳头大谁说话算,那帮洋鬼子整天对着华夏流口水,自己人却在这里打生打死,胡搅蛮缠片刻不肯消停,还不如干脆利落的把事情全都解决了,调转枪口一致对外。国内这点利益算什么,就像他儿媳妇常和人说的,去踢洋人的屁-股,抢洋人的钱才是真本事!

    “大帅,这么做不妥吧?”一个幕僚出声道:“恐会落人口实。”

    “这事我自有计较,总归都得先把宋舟那个老奸巨猾的打回南方去,回头再和韩庵山掰扯。”楼大帅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宣布!”

    哗!

    会议室中的将官集体起立,展长青等人第一次参加军事会议,都被唬了一跳,下意识的跟着站了起来,马上又发现不对,可在场的大小将官谁也没注意到他们。

    “第一师第二师继续休整,第三,六,九师原地驻守。第八师和独立旅待命,第十师,第十一师会后集结,后日开拔,南下增援山东!”

    “是!”

    “父亲,”楼少帅突然开口道:“在出兵之前,要注意俄国和南满铁路的日本人。”

    “恩。”楼大帅点点头,“这事你来办。”

    “是!”

    北六省即将出兵增援山东的消息,隔日就被报纸报道了出去。

    李谨言看到报纸上竟然连出兵线路都有,忍不住咬牙。这可真是新闻自由,自由得没边了!原来听说中东路事件发生时,东北军的战斗计划被报纸当新闻刊登出去,他还以为是个笑话……不过,这个记者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当初在满洲里打老毛子的时候,情报都被捂得严严实实的,楼少帅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回来,报纸上还曾经出现过质疑的声音,这次怎么轻易就让人给报道出去了?

    若楼大帅和楼少帅对保密工作看得不重,没有最基本的保密意识,那些被砍了头的日本特务该怎么解释?

    李三少单手支着下巴,一脑门的问号。

    “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楼少帅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俯身拿起桌上的报纸翻了起来。

    “少帅,会开完了?”

    “恩。”

    报纸上的消息并未让楼少帅的脸色产生任何变化,李谨言心中的疑问更深,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难不成这消息是被主动泄露出去的?

    “这家报社是楼家出资的。”楼少帅不等李谨言问出口,便帮他解了惑,“消息是我让人发的。”

    “为什么?”

    “为了给人看。”

    “……”给人看?李谨言垂下了眸子。日本人还是俄国人?或者是……自己人?

    “不用担心。”楼少帅放下报纸,拍了一下李谨言的脸颊。

    李谨言点了点头,这份报纸是楼家出资办的?他之前根本没注意到。

    民国初年的报纸太多,只在关北城内就有好几家报社,这家报社并不起眼。不过,当初北六省军队在满洲里打了胜仗,就是这份报纸最先披露,国外对楼少帅的报道,好像也是这份报纸率先转载刊登。

    这都是楼家的手笔?这一次,楼少帅让这家报纸刊登的北六省军队出兵路线,十有八——九是个假消息,他想做什么?李谨言猜不透,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楼少帅。

    楼少帅:“怎么了?”

    李三少:“少帅,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楼少帅:“吃饭。”

    李三少:“……”

    第十师和十一师开拔的日子转眼就到,后勤部再一次忙得人仰马翻,好在姜部长提前就有所准备,才没像上次满洲里出兵一样手忙脚乱。

    约翰已经同李谨言签订了□的订单,正如李谨言所说,没有商人在钞票面前不会心动。约翰是个犹太裔美国人,他和大部分犹太人一样,拥有虔诚的信仰和对金钱永无止境的追求。”一万发子弹510美元,不能再低了。“

    李谨言之前并没有购买军火的经验,特地询问了姜瑜林。当姜部长得知合同价格之后,下巴几乎要掉在地上。

    “510美元?”姜部长咽了口唾沫,“一万发尖头子弹才一千四百多块大洋?”

    “是啊。”李谨言点点头,“这是贵还是便宜?”

    “便宜!绝对便宜!”姜部长斩钉截铁道:“除了日本人,没有比这更低的价格!”

    “日本?”李谨言皱了皱眉,“咱们还和日本人购买武器?”

    “这倒是没有。”姜部长摇摇头,“不过我也听到消息,有个什么泰平组合突然冒了出来,这段时间正四处活动。据说郑大炮从他们手里买了一大批武器,价格十分便宜。”

    “这样啊。”

    李谨言并没有和姜瑜林说不要同日本人购买武器之类的话,该怎么做姜瑜林会自己把关,就算他拿不准,上面还有楼少帅和楼大帅,不需要他多嘴。

    至于这个泰平组合……李谨言皱了皱眉,他好像有点印象,似乎是那个被日本-军-国-主义-狂-热-分子称为”日本第一卖国贼”的商人组织?可事实真相如何一直没有定论,也有人称这个商人组织大量出售武器给华夏,背后还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为的是让华夏陷入更深的混乱,消耗华夏的实力,为日本侵华铺路。

    无论怎么样,李谨言都对这个泰平组合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却有必要提醒了一下楼少帅,还是多注意一下为好。

    六月十八日,第十师和第十一师的先头部队开拔。

    李谨言订购的第一批子弹也恰好送到。在交割之后,约翰又问李谨言是否对炮弹有兴趣。

    李三少有些无语,这位还真是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最好”。子弹生意还没了结,他又想倒卖炮弹?

    “约翰,你不是想转职做军火买卖吧?”

    “当然不。”约翰耸了耸肩膀,“你需要这些,我恰好能弄到。有钱不赚可不是商人的风格,”

    由于约翰的大力推荐,李谨言又和他签订了一笔炮弹订单,拿给姜瑜林看的时候,姜部长几乎就要热泪盈眶。

    “言少爷,您就是姜某人的救星啊!”

    “打住!”李谨言举起一只手,“一码归一码,这批炮弹可是要另算的。”

    姜瑜林讪笑两声,“这是自然。”

    随后,李谨言询问了之前委托姜瑜林那件事办得如何,姜瑜林咂咂嘴,“肥皂绝对没问题,香皂的需求量也大,就是被服还要再谈。”

    李谨言抿了抿嘴唇,他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被服厂的产品销售出去,肥皂和香曰是个添头。毕竟皂厂的产能摆在那里,倒是被服厂现在已经有了一百多台缝纫机,产能稳步提升,除了供应北六省的军需,还需要另外开辟市场。这就需要姜瑜林这样有门路的人来帮忙了。

    “这件事,还要请姜部长多帮忙。”

    “千万不敢当。”姜瑜林连忙摆手,“言少爷,你这可是打我脸。不过,前几天警察局的赵局长倒是和我说,下边要一批新制服。”

    “警察制服?”

    李谨言眼珠子转了转,搓着下巴,心下有了主意。

59第五十八章

    六月十八日,北六省第十师第十一师先头部队乘坐火车沿京哈线南下进入河北,于十九日抵达天津之后,换乘津浦线进入山东,于德州下车休整集结,等待后续部队抵达。依照报纸上披露的消息,部队集结后将乘坐火车经济南一路抵达泰安,同当地驻防的鲁军会和,共同迎战占领兖州后,继续北上的南六省军队。

    得到消息的韩庵山和宋舟都对报纸上的消息半信半疑,但北六省军队先期的调动,行军都与其上的消息一般无二,韩庵山更是接到楼大帅亲自发来的电报,明言于三日内必达。山东境内的形势顿时为之一变,连盘踞在青岛的德国人都开始关注战场局势的变化。

    “楼盛丰是打算动真格的?”

    宋舟也和幕僚商讨着北六省军队的动向。一下投入两个师近三万人,可不是个小手笔,这要真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真不好预料。

    “大帅,要增兵吗?”

    “增兵?”宋舟靠坐在椅子上,枪伤尚未痊愈,连日操劳,神色显得有些疲惫,“你没看到楼盛丰派的是哪两个师?”

    “第十师和第十一师。”

    “这两个师和楼盛丰起家的老底子不一样。”宋舟单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有规律的敲击着,“虽然能打仗,但和钱伯喜杜豫章那两个师相比,无论人员还是武器配备都只能算二流。当然,比起韩庵山的鲁军已经是高上一截了。”

    宋舟的话让站在一旁的参谋有些摸不着头脑,反倒是宋武的的神情一变,开口道:“父亲是说,楼盛丰并不是真心想打这场仗?”

    “这倒不是。”宋舟摇摇头,“打是肯定要打的,至少要打给某些人看。但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我想……”

    宋舟话没说完,一个参谋走了进来,“大帅,密电。”

    从参谋手中接过电报,宋舟仔细的看了一遍,脸上随即露出笑容,将电报放在桌上,对屋子里的几个人说道:“阿武,清泉,你们都看看吧。”

    宋武离得最近,内容尚未细看,第一眼只看清了电报的落款:楼。

    此时,日本驻华夏全权公使伊集院彦吉和书记官署理公使本多熊太郎正离开郑怀恩的大总统府,伊集院脸上的神色不明,本多则有些愤愤,这个郑怀恩太不识相了,大日本帝国愿意对他伸出援手,他竟然敢推三阻四?

    两人在总统府的大门前遇见了来拜访郑怀恩的今井一郎,自从郑怀恩向泰平组合购买了价值两百万银圆的军火,今井一郎的身影便隔三差五的出现在大总统,一边试图说服郑大总统购买更多的军火,一边借机认识了不少南方政府中的要员,甚至通过他们的牵线搭桥,和南方一些有实力的军阀也说上了话。泰平组合上层对今井一郎的表现十分满意,也对他愈发的器重。

    见到伊集院彦吉,今井一郎立刻小跑上前,九十度弯腰,十分的恭敬,“伊集院阁下!”

    伊集院只是朝他点了点头,并未多停留,本多熊太郎却停下了脚步。今井趁机上前低声道:“阁下,在下家中准备了美酒,如果您肯赏光,在下将万分荣幸。除了美酒,还会有一份小小的礼物奉上。”

    今井一郎的神情颇有些暧昧,他之前进行了多方打探,对于本多熊太郎的爱好一清二楚。这是个爱财如命的大阪人,只要拿出的金钱足够,他很容易就能成为本多的朋友。有泰平组合中的身份作为掩护,本多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怀疑,顶多只会以为这个贪婪的商人想要讨好他,以便于赚到更多的钱,得到更大的方便。

    本该一口答应下来的本多此时却犹豫了一下,之前刚接到坂西武官的电报,进入北六省的情报人员再一次集体失去了联系。伊集院公使的心情十分糟糕,本多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以免成为公使阁下的出气筒。

    见本多犹豫,今井一郎立刻加了把劲,他得到消息,日本以援助并支持南方政府为华夏唯一合法政府作为交换,向郑怀恩递交了包括领土,政治和军事诸多要求的文件。其中一条便是将旅顺大连的租借期限和南满安奉铁路的管理期限延长至九十九年。另有在南方政府统辖地区开矿,聘请日本人为政治及财政顾问等无理要求。一旦披露必定引起轩然大波。不只华夏会群情激奋,连英法等国都不会坐视。为了得到切实的证据,他必须从本多的身上打开突破口。

    最终,在今井一郎的舌灿莲花之下,本多还是点头答应了赴约。看着本多乘坐的车子开走,今井一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无踪。

    关北城

    华灯初上,热闹了一天的大帅府安静下来。被接来大帅府过端午节的二夫人婉拒了楼夫人留宿的好意,坚持要离开,“夫人的好意我清楚,但我是寡居之人,总归不好。”

    见二夫人坚持,楼夫人也不再挽留,只道以后常来走动,“言儿是个好孩子,就是一天不得空,不如常来大帅府坐坐,咱们也好说说话。”

    二夫人应了,管家来报已经备好了车,李谨言亲自把二夫人送了回去。一路上,二夫人叮嘱了他许多,李谨言一一记在心里,等车子停下,二夫人下了车,拉住李谨言的手说道:”娘知道你在楼家不容易,可日子总是人过的,懂娘的意思吗?”

    “我知道的,娘。”李谨言笑道:“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

    回到楼家,楼夫人已经回房休息,李谨言推开房门,见楼少帅正靠在床头,书中翻着一本书。

    听到声响,楼少帅抬起头,“回来了。”

    “恩。”

    “过来。”

    李谨言几步走到床边,一把被楼少帅拉住胳膊拽进了怀里。李三少扑腾了两下,楼少帅从床头拿起一份资料,李谨言扫了一眼,立刻老实下来不乱动了。

    “少帅,那个……你看了?”

    “看了。”楼少帅托着李谨言的后颈,拇指擦过他的耳后,“不是你故意让我看到的?”

    李三少张张嘴,好吧,在楼少帅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少帅,我可以解释。”李谨言摸摸鼻子。

    “好。”楼少帅回答得干脆利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开始吧。”

    李谨言:”……”这人真喜欢他吗?所谓的我爱你什么的,其实是乔乐山诓他的吧?

    接下来,李三少花费了整整一个小时,向楼少帅阐述了向德国银行贷款的前因后果,可行性以及必要性。和德国合作,主要是因为借款计划中牵扯到俄国,英法同俄国有协约,日本从一开始就被刨除,除此之外的其他国家并不能提供他所需要的东西。

    德国,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简直就是量身设计来给他坑的。

    “少帅,你不是说过欧洲必有一战吗?”李谨言顿了顿,试图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我特地让约翰帮我带回一些报纸,和几家洋行的老板都打听过,一旦开战德国就必须两面作战,若不能速战速决,赢面比输局要小得多。”

    楼少帅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么做的确会有一定风险。”李谨言说道:“可若是真成了,咱们就赚大发了。”借来真金白银,还回去的是一车黑面包,想想就觉得兴奋。

    “矿藏和资源作为抵押?”

    “是!”李谨言的眼睛开始发亮,双手撑着楼少帅的肩膀,直起了身,“不在国内,而是西伯利亚!咱们可以和德国人签合同,凡是北六省军队占领的西伯利亚境内勘探到的矿产,都可以和德国人共同开发经营。哪怕找不到矿产,光是砍树就足够大赚一笔了。另外可以承诺借款的一部分用来购买德国机械和车床。”等找到矿藏开采,估计欧洲都要打成一锅粥了,留给他做手脚的余地不要太大。

    “你怎么知道西伯利亚有矿产,还是煤矿?”

    “猜的,反正骗这些洋鬼子又不花钱。”

    “……”

    西伯利亚的煤矿和钻石矿一样有名,包括石油和天然气。那么丰富的资源,带着先进的仪器和专家去找,找不到才奇怪了。当然,德国人也不是傻子,不会仅凭他们几句话就拿钱出来,要想让他们上套,就得拿出点实际的东西来。

    楼少帅应该已经开始往西伯利亚送人了吧?伟大的革命导师弗拉基米尔同志现在是在法国还是瑞典?若是能想办法让俄国国内再乱起来,他们就有更多下手的机会了。

    李三少正在那里畅想美好的未来,楼少帅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想到这些的?”

    “少帅,我是个商人。”李谨言笑眯眯的说道:“我每天想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赚钱。”

    楼少帅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手指探入了李谨言上衣的领口,另一只手在李谨言的腰际缓缓的摩挲着,“每天想的最多?”

    李三少生生打了个激灵,他不明白自己这句话哪里不对,没等他继续想,嘴唇就被堵住了……

    第二天,李谨言醒来便见到楼少帅坐在床边,手中拿着那份关于向德国借款的资料认真翻看着。很显然,李谨言的提议让他心动了,只是这个计划牵扯面太广,华夏正陷入内战,很难说计划是否真的能成功。

    “少帅。”

    “恩。”大手抚过李谨言的脸颊,将落在他脸侧的发拂至耳后,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这件事我来办,不要再向任何人透露。”

    “好。”

    就算李谨言再精心,初步制定的计划也很粗陋,必须找专人来进一步完善。楼少帅推测欧战会发生,却不代表楼大帅等人会相信,只有想办法说服楼大帅,计划才真正可行。毕竟北六省调兵都需要楼大帅的许可,楼少帅的权力再大也不可能私自行动。这不是办一家工厂那么简单,若事情提前泄露被有心人利用,楼家很可能被扣上“卖国”的罪名。哪怕西伯利亚目前并不属于华夏,可只要牵扯到“借款”,“抵押”,国人便深恶痛绝,只因前清懦弱无能,洋人以“借款”为由,从华夏攫取了太多的利益。

    吃过了早餐,李谨言出发去工厂,之前姜部长提到警察制服,让李谨言茅塞顿开,与其紧盯着军需这一块,不如扩大经营范围,警察制服,工人制服,以及各种制式化的服装,被服厂都可以制作。有楼家做靠山,再加上厂子里上百台的缝纫机,在北六省的地界内,李谨言手下被服厂的竞争力绝对是杠杠地!

    当然,光有靠山还不够,产品质量也得过关。把警察局的新制服这笔单子敲定之后,李谨言特地和被服厂的几个老师傅商量了一下,结合后世警服的特点,对一些细节进行了改进,做出的警服不仅穿着舒适行动方便,穿在身上也显得人更加精神。身着新旧警服的同僚站在一起,哪怕款式大体一致,对比仍十分明显。

    赵局长直接向李谨言保证,之后再定做警服一定来找言少爷的厂子。

    李谨言笑眯眯的点点头,将老师傅手工缝制的警官服送给了赵局长,虽说对方讨好自己还来不及,可生意人嘛,总是要“和气”才能生财的。

    想想看,若是北六省乃至全国所有的警察都穿上自家被服厂的衣服,那……李三少擦擦口水,现在得意还太早,咱得低调,低调才行。

    他目前创办的都只是轻工业,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工业一项都没有插手。不过没插手不代表他不关注。札贲诺尔的煤矿李三少神往已久,现在那里还只有私人的小矿,只要能买到开矿的机械,再借助楼大帅在北六省的势力,驱除外来资本,将整座矿藏拿下不成问题。有了能源,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要做到这一切,前提就是要有钱!

    李谨言愈发觉得自己赚钱的速度太慢,若想快速积累到足够的资本,坑一把德国人势在必行!

    “侄子,想什么呢?”

    李三老爷正同李谨言说着家化厂扩建的事情,见李谨言半晌没出声,仔细一看发现他正神游天外,走神好一会了。

    “啊,没什么。”李谨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三叔,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我都说了两遍了。”李三老爷无奈的看着李谨言,“侄子,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赚钱的好主意,给三叔说说?”

    “我是有些想法,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三叔。”李谨言笑着说道:“三叔放心,只要是赚钱的行当,侄子绝对不会忘记三叔的。”

    “行,有你这句话,三叔我就放心了。”

    李庆云把家化厂的扩建计划又和李谨言说了一遍,李谨言这次听得仔细,没有再走神。比起初期只有两百多人的小厂,现在家化厂的规模已经扩大了三倍,工人也增加到了近一千,并且还在不停的招收工人进厂。

    人员的急速增加也带来了不少问题,好在有成文的规章制度,看到相关的处罚规定,很少有人会以身试法。找到这样一份工作不容易,每月工钱足足十二块大洋,早饭和午饭在食堂吃,不要一个子,还免费发放一套制服。捧着分发下来的衣服,工人们都愣住了。这衣服料子,这样式,比他们过年穿的衣服都要好!

    很多人不舍得穿,觉得穿这身新衣服做工是糟蹋东西,但工厂有规定不穿不行,也只得万事小心,生怕扯破或者是弄脏了。

    除了家化厂,被服厂和皂厂也陆续分发下了制服,三个厂子的工人穿着样式统一的制服走出去,引得众人侧目,纷纷打听,倒是给被服厂带来了几笔不小的订单。

    商量完了正事,李三老爷喝口茶润了润发干的嗓子,对李谨言道;“你还不知道吧,大丫头从婆家跑回来了。”

    “啊?”

    “偷跑回来的。”提起李锦琴,李庆云就恨得牙痒痒,“不管不顾的就在前门叫人,好在没什么人看见,否则咱们李家的名声就不用要了。”

    “三叔,你说得我糊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也闹不明白。”李庆云道:“大丫头这门亲事当初就有些说不清的门道,邢家的小儿子来迎亲的时候我见过,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可给人的感觉就是……”李庆云皱了皱眉,“我也说不太清,就是觉得这人不太正派。”

    李谨言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李锦琴成亲的时候他没回李家,自然也没见过邢家的人是什么样,听李三老爷的形容,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和楼少帅提起邢长庚的小儿子时,他有些不同寻常的语气。

    难道,李锦琴的丈夫真有什么问题?

    “大丫头回来之后就像是疯魔了一样,逮住谁咬谁,连老太爷都被她气得躺在了床上起不来。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说,一个劲的哭,边哭边骂,骂完了只说她死也不回邢家。这事不管错在谁身上,要是闹出来,李家的名声肯定不好听,你也多留点心。”

    原本李庆云没觉得这事会牵扯到李谨言身上,还是三夫人给他提了醒,前段时间就有人在报纸上说三道四,给李谨言身上泼污水,不管是不是他们多虑,告诉李谨言一声,让他提前有个准备总归不会错。

    “三叔,我知道了。”李谨言点点头,他自认和李家没什么关系了,但李家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也脱不开干系,就算不能明面牵扯到他,背后的话也不会太好听。被人泼污水气得牙疼的滋味,李谨言绝不想再遭受一次。

    不过让李谨言想不透的是,李谨丞不是在京城吗?李锦琴跑回娘家的事情他知不知道?

    “三叔,大哥有没有消息?”

    “家里给他拍了封电报。”李庆云咂咂嘴,“回电说他这两天就回家一趟。大丫头跑回家的事情他八成也被蒙在鼓里。”

    李谨言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与此同时,在李家西屋,李锦琴正趴在大夫人怀中嚎啕大哭,“娘,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那是个畜生,他不是人!”

    “娘知道你委屈,”大夫人拂过李锦琴的背,“可你已经是邢家的人了,你就算……”

    “娘!”李锦琴猛然抬起头,“我和那畜生根本就没圆房!从成亲到现在,他根本就没碰过我!”

    “什么?!”大夫人震惊的看着李锦琴,“可回门那天,你不是说……”

    “那都是假的!”李锦琴咬着嘴唇,满脸的愤恨,“邢家人都不是东西!他那个大娘,还有那个小老婆的娘,合起伙来骗我!先头几天还好,日子长了我发现他不对劲,就算回房也不睡在床上,直到有一天,我路过书房听到怪声,发现……”

    “发现什么?”

    “他用鞭子抽一个丫头!扒-光了吊起来抽!”说到这里,李锦琴再一次哭了起来,“我没敢声张,让跟着我的张妈私下里打听,才知道他在十二岁那年伤了身子,根本就是个‘太监’!他屋里已经死了不下七个丫头了!”

    “那你怎么……”

    “张妈打听消息的时候被人发现了,自那以后,我从李家带去的丫头婆子,一个个都没了。我差点也被关起来,给看管的婆子两个金镯子,好不容易才跑出来,路上遇到了几个学生,才一起搭火车回来的。”李锦琴哽咽着,“娘,爹当初怎么就给我订了这样一门亲啊!”

    李锦琴哭得伤心,她掉进了火坑,二房那小兔崽子倒是过得好!事情本不该这样的!本就不该这样的!

    大夫人听着李锦琴的哭声,耳边还回响着李锦琴刚刚说的话,顿时通体冰凉,如坠冰窖。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就算没圆房锦琴也已经嫁了,是邢家的人了,不回去又能怎么办?和离?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大夫人就立刻摇头。

    就算民国了,但和离的女子再想嫁入好人家也是千难万难,还有谨丞的前程……

    李谨丞搭乘的火车抵达了关北城,站台上站了许多荷枪实弹的大兵,这段期间北六省一直在向山东调兵,很多车皮都被征用了。李锦琴能顺利跑回来也算得上是运气。带队军官看到一身军装的李谨丞,只是扫了几眼,并没上前说话。

    各省官兵军装都有区别,站台上的兵哥们一眼就认出李谨丞不是“自己人”,就算他挂着少校肩章,也和他们没什么干系。

    李谨丞大步走出了站台,背挺得笔直。

    楼家,楼夫人刚喝完刘大夫开的安胎药,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走了进来,凑到楼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消息确实?”

    “确实。”丫头说道:“那天往牢里送东西的不只一拨人,狱卒为了多收一份好处就没多嘴。我娘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至于那个送东西的是什么身份,狱卒也说不清楚。”

    楼夫人摆摆手,示意丫头不必再说下去。捻起一粒果脯送进嘴里,细细的嚼着,不只一拨人,还有谁想要王典茹的命?

60第五十九章

    李谨丞风尘仆仆的赶回李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门房见是大少爷回来了,忙叫人去内院通报。

    大夫人得到消息后立刻让丫头到西屋的前门去迎,不想过了好一会也没见到人。丫头回来报说李谨丞去了正房。大夫人坐在椅子上点点头,没有说话。

    大房里的其他人反应各不相同,有人松了口气,觉得这下子好了,大少爷回来了,大小姐就算再闹腾也闹腾不到哪里去了。也有人想着别的心思,不能摆到台面上的心思。

    自从大老爷死后,他的三房姨太太日子过得再不如以前。腊梅姨太太有老太太“撑腰”,下人总不敢太过分。秀华姨太太在大房经营了这么多年,好歹也有几个心腹,只有半途插——进来的三姨太,带着个还没懂事的小姑娘,在李家没什么根底,着实受了大夫人不少的气。

    可这个三姨太就是打定了主意,哪怕大夫人苛待她也不愿离开李家。这个年月,她自己带着个姑娘在外头怎么活?只要呆在李家,她的女儿就是李家的姑娘,将来也能嫁个正经人家,不用再像她一样去做那下九流的生意,给人当小老婆。

    李锦琴跑回家的因由在大房已经不是秘密,秀华姨太太对此嗤之以鼻,说人家抽丫头鞭子不是人?大小姐好像忘了这样的事她也没少干。腊梅姨太太则是独坐在床边良久,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梳妆匣最下层的一个暗格,看着摆在红色绒布上的银簪和一个纸包,咬紧了嘴唇。三姨太始终带着姑娘躲在屋子里,像个隐形人。

    大夫人也没心思去理会西屋的其他人都有着什么心思,大老爷去世后,她不是没想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几个碍眼的都给……或者远远打发了。结果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一直腾不出手来,李谨丞现在又有了“官身”,哪怕泼辣跋扈,大夫人好歹知道些官场上的道道,不愿意因自己一时之气拖累到儿子,让人家抓到把柄。

    可就算大夫人的脑袋灵光了一会,奈何还有个依旧没开窍的李锦琴。

    看着听到李谨丞抵家的消息后,又一次哭闹起来的李锦琴,大夫人也皱起了眉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女儿怎么这么不懂事?

    李锦琴没有察觉大夫人表情中的变化,哭着叫道:“当初邢家来退亲,就是他拦着的!他为了自己的前程,连亲妹妹……”

    “够了!”

    大夫人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李锦琴愣住了,看着大夫人,嘴唇动了动,“娘?”

    “够了。”大夫人的脸上没了以往的慈爱,她是疼爱女儿,可她后半生要靠儿子!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嫁给李庆昌后委屈没少受,二房得意时更是熬油似的过,也没见动不动就跑回娘家哭诉!

    偷跑回娘家,这要是早几年,都是要被关猪笼沉塘的!

    大夫人不在乎李家其他两房的人会怎么样,连李老太爷现在都未必在她眼中,但是李谨丞不一样!没了丈夫,儿子就是她的依靠。若是邢家借着这件事对谨丞发难怎么办?谨丞的名声和前程被这件事拖累了该怎么办?

    大夫人看着李锦琴的眼神渐渐产生了变化,一种让李锦琴不寒而栗的变化。她突然意识到,娘和以往不一样了。”娘,锦琴。“

    就在这时,李谨丞推开门走了进来。

    “谨丞,你回来了。”

    大夫人一改脸上冷漠的表情,看向李谨丞时,嘴角已经带笑。

    “娘,刚刚在和锦琴说什么?”

    “还能有什么?”大夫人模糊了几句,把话题转开,“你妹妹这次偷跑回来,邢家那边有没有去找你?”

    “去了。”李谨丞说道:“若是邢家的人没有来找我,我还被蒙在鼓里。”

    李谨丞转向李锦琴,“锦琴,你知道邢家和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李锦琴的表情有些木然,随即变得激动起来,“他们还能说什么?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不回去?”李谨丞皱了皱眉,“那你想怎么办?”

    李锦琴咬着嘴唇,脑中闪过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她的丈夫该是那样的人才对!

    “邢家和我说,你要么回去继续当邢家的五少夫人,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要么,”李谨丞的话顿了顿,“邢家的五少夫人就在下个月出殡。”

    “什么?!”大夫人愕然的问道:“谨丞,邢家这是什么意思?”

    李谨丞苦笑了一声,“还能是什么意思?娘,你难道以为锦琴偷跑回来,邢家会一点反应没有?”

    “可,可锦琴说邢家那个小儿子……”大夫人就算偏向李谨丞,李锦琴到底也是她的女儿,邢家竟然要李锦琴去死?

    “娘,锦琴只打听出了邢家的小儿子不中用,有没有打听出他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有。”李谨丞点头,目光看向李锦琴,又转回大夫人,“邢家的小儿子是代人受过,否则成了他今天这副样子的就是邢长庚的长子,也是他唯一的嫡子。娘,你以为邢夫人为何对这个庶子和他的姨娘百般忍让?”

    听到这里,大夫人愣住了。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个念头,大老爷定下女儿的亲事前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是不是该骂他心狠?

    他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了一个“太监”!可只要邢家的权势还在,李锦琴跟着邢家的小儿子,就终生衣食无忧。这门亲算起来,还是他们“高攀”了。

    大夫人看向李谨丞,“谨丞,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我什么时候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锦琴打算怎么办?”李谨丞站起身,走到李锦琴面前,“锦琴,你是怎么想的,告诉大哥。“

    “大哥,我不回去!”李锦琴倏地仰起头,抓住了李谨丞的衣袖,就像她每次犯错,想要李谨丞帮她求情时一样,“大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办法?”李谨丞笑了,笑得和以往一样温和,却让李锦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锦琴,邢家和我保证,只要你回去,你身边的人都会送回来。而且你是邢家五少爷唯一的夫人。”

    “不!”李锦琴突然尖声叫道:“我不回去!那是个畜生,我绝不回去!“

    “锦琴,他是你丈夫。”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李谨丞的声音有些发冷,“若是不回去,你想怎么办?”

    “我,我可以留在家里。”李锦琴没敢说出心中的奢望,可让她再回邢家守活寡,她是绝对不愿意的,她还不到二十岁,她无法想象后半生和一个“太监”生活在一起。

    “留在家里?”李谨丞摇摇头,“锦琴,邢家能说出五少夫人出殡,就绝对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真到了那一天,大哥也未必能保住你,李家也不会有李大小姐了。”

    “大哥?!”

    “你到底是我妹妹,我不会害你。”李谨丞单手按住了李锦琴的肩膀,声音恢复了温和,“你放心,回到京城之后,我就和邢家提,让你先到邢家的别院住一阵子,邢家人也会规劝邢五少爷,让他收敛。你也和邢五少爷相处了一段时间,他就算私底下脾气不好,对你还是尊重的,不是吗?”

    李锦琴看着李谨丞,就像不认识他一样,沉默了半晌,突然拔高了声音,“说到底,你就是为了你的前程,对不对?!邢家能帮你,你就不顾我的死活?!当初拦着邢家不让他们退亲,也是为了这个,对不对?!”

    “不对。”李谨丞抓住李锦琴捶过来手,“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咱们。”

    “咱们?”李锦琴脸上淌下了两行泪,“你还能说出咱们?你和二房那个小兔崽子才是咱们!”

    李谨丞脸上的温和缓缓收了起来,俯身在李锦琴耳边说道:“若是可以,我倒真希望谨言才是我的亲弟弟。”

    声音压得很低,除了李锦琴,没有任何人听到李谨丞的的这句话。

    “锦琴,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李谨丞意外的和二夫人说出了同样的话,“至于过得好还是不好,端看你怎么想,怎么行事,怎么选择。”

    “我……”

    “大总统将派出手下的一个师前往山东,和其他几省军队组成联军同南方作战。”李谨丞突然话题一转,“我将跟随部队开拔。若是此战能立寸许功劳,你今后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就算一直住在邢家别院也没关系。但是,前提是你要乖乖听话,不要给我惹麻烦,知道吗?”

    话落,李谨丞不再理会李锦琴,而是对大夫人说道:“娘,你再劝劝锦琴,她的脾气也该改改了。我后天就启程回京城,锦琴和我一起走。我回来前和邢家商量过了,就说是我带锦琴回来探病的,这样对锦琴的名声也不会有妨碍。”

    “这样,”大夫人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下了决定。“行,娘听你的,娘会好好劝劝你妹妹的。”

    李锦琴站在一旁,看着大夫人和李谨丞自说自话,几句话就决定了她的命运,仿佛她在想什么完全不重要,她就是个摆设,是给李谨丞前程铺路的“东西”。

    想到这里,李锦琴的眼中闪过了不甘和一抹疯狂……

    李谨丞回到李家也让李三老爷和三夫人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大房好歹有个靠谱的人回来掌舵了。

    “这下好了。”三夫人坐在桌旁,轻轻摇着团扇,“就算大丫头再闹腾也翻不过天去了。老爷,还是尽快把锦书和锦画的亲事给定下来吧,我这心里也踏实。”

    “你当我不想吗?”李三老爷敞着外衣,喝了口茶,挥手让屋子里的丫头都出去,只剩下他和三夫人才继续说道:“锦画好说,无非是多些嫁妆的事情,锦书却不一样。”

    “哦?”三夫人听到李三老爷的话,心头一动,“老爷是说?”

    “亏得咱们侄子提携,我如今在关北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锦书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又有谨言这么个堂哥,来和我提的不是没有,可我总想着与其嫁入商家,不如……”

    “不如什么?”三夫人见李三老爷卖关子,忍不住用团扇拍了他一下,“你倒是快说啊!”

    “我想着,谨言身边的那个季副官就不错。”

    “副官?”三夫人皱眉,“是不是太低了点?”

    “夫人,你别小看这个副官,他可是楼少帅的心腹,人品家世都不错,正经国外留学回来的,今年二十一岁,家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想和他搭上关系的人可一点不少。”

    “二十一了身边还没人?”李锦琴的事三夫人也知道个大概,如今听三老爷这么说,三夫人没想着季副官是洁身自好,而是开始担心,“老爷,大丫头的事情可摆在那里呢。”

    李三老爷哈哈一笑,“夫人,你当我糊涂了吗?打死我也不能把咱们的宝贝女儿往火坑里推!来,我告诉你……”

    凑到三夫人的耳边,李三老爷如是这般的低声说了几句,说得三夫人脸色发红,忍不住捶了他一下,“没有个正经的!”

    李三老爷哈哈一笑,“夫人这下放心了吧?”

    “八字还没一撇呢,放心什么。”三夫人笑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仔细看看,也问问咱们闺女的意思才行。”

    “得令!”李三老爷拉长声音耍了个花腔,立时把三夫人逗笑了。

    李谨丞前脚回到李家,李谨言后脚就得到了消息。自从李三老爷给他提过醒之后,李谨言就让哑叔派人关注一下李家的情况,不管怎么说,总是有备无患。

    不过哑叔的人也只能在李府外溜达几圈,想进入府内还是不太方便。李府是正经人家,内院又大多是女眷,还是李谨言的亲戚,总归不太好。

    “算了,也别为难大家了。”虽然李谨言对李谨丞并不是太了解,却清楚一点,无论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了其他的原因,他都不可能让李锦琴的事情闹大,这就足够了。

    “哑叔,让大家都撤回来吧。”

    哑叔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不跟了?”

    “不跟了。”李谨言摇摇头,“我大哥回来了,这事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让大家都回来吧。”

    哑叔点点头。

    比起李家的事情,还有另一件事让李谨言挂心,楼少帅的独立旅就要开拔前往山东了。原本并没有这么快,毕竟第十师和第十一师的后续队伍刚到天津。可楼少帅却自己向楼大帅请战。楼大帅摸不清的儿子的意图,楼少帅直接拿出了一份装在牛皮纸袋里的卷宗,“父亲,看过这个您就能明白。”

    “这是什么?”楼大帅还以为楼少帅又从那些新抓到的日本特务嘴里问出了什么,不想拿出牛皮纸袋中的东西一看,顿时表情一肃,站起身,“你跟我来。”

    父子俩关在书房里谈了整整一个下午,连晚饭都没出来吃,楼夫人和李谨言坐在餐桌旁等得菜都快凉了,也没见到人影。

    “算了,咱们先吃。”楼夫人拿起了筷子。

    “娘,还是把菜热一热吧。”李谨言道:“先让他们端些热汤来,吃冷菜对身体不好。”说罢,直接吩咐丫头让厨房送来热汤,另把桌子上的菜撤下去。

    “你这孩子。”

    楼夫人笑了,几个姨太太也凑趣说言少爷孝顺,等到菜重新热过端上桌,楼大帅和楼少帅也恰好从书房中出来,见桌上的菜还没动,不由道:“夫人,怎么不先吃?”

    “这不是等着大帅吗?”楼夫人和楼大帅生活了几十年,恐怕比楼大帅自己都了解他的性格,说出的话没一个字不熨帖,直把李谨言看得啧舌,话说,面前这个笑得一脸那啥,霸气全无的男人,真是那个在外头威风八面的楼大帅?

    “想什么呢?”楼少帅在李谨言身旁坐下,等到楼大帅夹了菜送进楼夫人的碗里才拿起筷子。

    “没想什么。”他总不能说刚刚突然产生了幻觉,把眼前的楼大帅看成弥勒佛了吧?

    楼大帅的心情显然很不错,吃过了晚餐,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茶,一边陪楼夫人说起了话,几个姨太太知趣的借口先离开了,楼少帅也拉着李谨言回了房。

    回到房间之后,楼少帅告诉李谨言,他三天后就要开拔去山东。

    “这么快?”

    “恩。”楼少帅点点头,“借款的事情父亲同意了。”

    “所以?”借款和去山东有关系吗?

    楼少帅扯开军装领子的手一顿,“青岛。”

    李谨言明白了楼少帅的意思,青岛是德国的势力范围,那里有德国总督和德国远东舰队,以内战作为掩护,在那里谈借款的事情才不会被其他的势力看出端倪。他突然觉得憋屈。英国,法国,德国,俄国,日本,甚至是葡萄牙……如今的华夏,就像是一块大蛋糕,被摆在了这些侵略者的面前,他们肆意从这块蛋糕上切掉一块,装进自己的盘子里不容其他人染指,就连华夏人也被蛮横的阻挡在外。

    李谨言无法形容出他现在的感觉。生活在后世的人不会明白,亲眼目睹国土被外国势力侵占,他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耀武扬威是种什么感受,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一只大手扣住了李谨言的后颈,下一刻,他被搂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温热的唇落在他的发顶,低沉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没人会得意太久,华夏的土地必将属于华夏人,我保证!”

    李谨言伸出手臂搂住了楼少帅的腰,开口说道:“少帅,我和你说件事。”

    “恩?”

    “和德国人谈判的时候千万别客气,能借多少借多少,最好把他们都掏空,不用给我面子!”

    楼少帅:“……”

61第六十章

    李府

    丫头端着铜盆和洗漱的热水站在大少爷李谨丞的卧室门外,从天还没亮等到太阳开始晒人,叫了几声里面也没有人应答。几个丫头互相看看,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大少爷怎么还没起身?一个丫头大着胆子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看清里面的情形,倏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卧室内的地面上散落着不少衣物,其中一件素色的肚兜尤其醒目。丫头心头一动,该不是哪个心大的爬了大少爷的床?可这屋里数得上的大丫头都在这里了,那些小丫头都还没留头呢。

    那么,屋里那个会是谁?

    不知为何,看着那件肚兜,丫头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安。她下意识就要关上房门,不想身后突然传来四少爷李谨行的声音。

    “我大哥还没起来?”

    李谨行穿着一身簇新的绸缎衫子,衫子的下摆沾上了不少泥点子,明显是去哪里淘气了。

    “四少爷,大少爷还没起身。”丫头见李谨行要去推房门,忙挡在了门前,“大少爷昨天刚到家,恐怕是累了,等大少爷起了您再来找他,好不好?”

    李谨行停在丫头身前,就在丫头以为他不会硬要进去时,他却一下拉住了丫头的辫子,趁着丫头弯腰,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大姐说得对,你们都该挨鞭子!”

    丫头脸色一变,大小姐?连忙向四周看去,李谨行却在这时越过她,猛的推开房门,房间里的一切,顿时落在了众人的眼中……

    房门外的动静终于吵醒了床上的李谨丞,他撑起身体,晃了晃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低头看到搭在自己腰上的一截藕臂,白皙的腕子上还戴着一只翡翠镯子,透亮的水色,显然不是丫头能有的。

    他转过头,看清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后,脸色顿时变了。

    “腊梅?”

    大少爷房门外的吵闹声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下人,就连大夫人也被惊动了。她站在门口蹙眉看着屋子里的情形,转过头狠狠瞪了一眼终于知道自己闯祸的李谨行,迈步走了进去,让丫头把房门关上。

    睡个丫头不算什么,但大老爷刚死,李谨丞还在孝中,这事若是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

    房门关上,大夫人带来的两个丫头守在房门口,下人们不敢再明目张胆的看热闹,三三两两的走开了,只有大少爷屋里的几个丫头都站在屋门外,低着头,仔细看,最先推开房门的丫头还在瑟瑟发抖。或许旁人只以为那屋里的是个丫头,可她看得真真的,那件肚兜可不是丫头能穿的……

    卧室里,大夫人看清了从床上坐起来的竟然是腊梅姨太太,脸色顿时铁青,颤抖的伸出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腊梅姨太太的脸上:“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下-贱-的娼——妇!”

    腊梅姨太太也不说话,只是护着脸,便任由大夫人捶打。

    “娘,你冷静点。”李谨丞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他只依稀记得昨夜回房后,丫头给他端来了一碗热汤,说是大夫人特地吩咐厨房炖给他补身体的,他喝完了汤就觉得有些困……至于腊梅是怎么进了他的房间,他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对了,那碗汤!还有那个送汤的丫头!

    李谨丞猛然抬起头,“娘,你昨夜让丫头给我送汤了吗?”

    “汤?没有啊。”大夫人愣了一下,倏地回过神,又劈头盖脸的打向腊梅姨太太,“说!是不是你这小-贱-人干的?!”

    “我没有!”腊梅姨太太终于开口了,擦去嘴角流下的血迹,抬头直直的看向李谨丞,“大少爷,我真没有。”

    “那你怎么会在我儿子房里?!”

    “我……”

    没等腊梅姨太太继续说,房门外就传来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春梅的声音,听到是老太爷和老太太让他们过去,顺便把那个胆敢孝期爬少爷床的丫头也带去时,大夫人狠狠的又给了腊梅一巴掌,“贱-人!都是你惹的祸事!”

    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不能轻易瞒骗过去。带着腊梅去是绝对不行的,不是说丫头爬床吗?那就干脆找个丫头顶缸!绝对不能让人发现这屋里的人是腊梅!

    就在这时,床上了腊梅姨太太突然扑到了地上,飞快的朝门口跑,一边跑一般高声喊着:“春梅!春梅!是我!”

    听到房里传出的声音,门外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她们全都没有想到,大少爷屋里的人竟然是腊梅姨太太!有人忽然记起了府里之前的流言,当真是无风不起浪,大少爷和腊梅姨太太果然……

    大夫人生撕了腊梅姨太太的心都有,李谨丞的脸色也开始发白。哪怕这事是他被人设计了,事到如今,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到底是谁陷害他?到底是谁?!

    腊梅?不,只凭腊梅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周详的安排!

    没等他想明白,房门已经被推开了,屋外的人不只听到了声音,也切实看到了衣衫不整的腊梅姨太太,春梅满脸的吃惊,“腊梅,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腊梅说了几个字,再说不下去,靠到春梅肩头放声大哭。

    世人皆有同情弱小之心,即便对腊梅十分鄙夷,见她哭得可怜,也忍不住对她升起了一丝怜悯。这种事总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再说腊梅姨太太是个弱女子,若大少爷没这份心思,她还能硬强不成?

    春梅一边拍着腊梅姨太太的背,一边冷声对大夫人和李谨丞说道:“大夫人,大少爷,依奴婢看,这事还是到老太爷和老太太面前分说吧。”

    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腊梅姨太太和李谨丞的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大小姐李锦琴正站在人群后,看着这场闹剧,嘴角带着一丝快意的冷笑。

    李谨行拉了拉李锦琴的手,“大姐,我是不是闯祸了?”

    “你说呢?”

    “是你告诉我说大哥从京城给我带了礼物,我才来找大哥的!”

    李谨行的声音突然提高,李锦琴见众人望向他们姐弟,脸色变也未变,就连冷笑也没有收起。

    “是我告诉你的,又怎么样呢?”

    大夫人和李谨丞看着李锦琴,大夫人满眼的震惊,李谨丞却沉下了脸色。下人们突然意识到这事恐怕不简单,有那心思多的已经偷偷的朝后挪着脚,几步退到不起眼的角落,溜得无影无踪。

    春梅看向李锦琴和李谨行,皱了皱眉,“还请大小姐和四少爷一起去见老太爷和老太太吧。”

    李锦琴轻蔑的看了春梅一眼,目光又扫向趴在春梅肩头依旧啜泣不停的腊梅姨太太,哼了一声,“那就走吧。”

    正堂中,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从下人嘴里得知了事情的大概,老太爷的脸色发青,老太太嘴角缓缓勾起,带着一丝讽意。

    老太爷倏地看向老太太,“是不是你?”

    “我什么?”老太太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我还能让你的宝贝孙子睡了你儿子的妾?说起来,这还真是李家的传统呢。”

    “闭嘴!”

    “闭嘴?”老太太笑了,“李蕴,原来你也知道这样的事见不得人呐?我就奇怪了,若你还晓得和父亲的房里人勾搭不成体统,李庆昌又是怎么来的?”

    李老太爷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在老太太说出这番话时,大房众人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分明将老太太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夫人哆嗦着嘴唇,“老太爷,老太太……”

    “哎。”老太太看着大夫人的目光比以往都慈祥,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是刀子一样,“老大家的,你还不知道吧?庆昌的娘可不是一般人物,当初可是关北城红玉楼里的头牌,被我的公公买来,却和他的儿子勾勾搭搭,我婆婆说要弄死她一了百了,你可知道老太爷当时是怎么说的?”

    “……”

    “猜不出吧?他可是说,那女人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肉!我进门还不到两个月,家里就出了这样的‘喜事’啊。”

    “住嘴!”老太爷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你给我闭嘴!”

    “闭嘴?”老太太冷笑一声,“这可真是一脉相承,你睡了你爹的妾,有了李庆昌,李庆昌的儿子又睡了他的妾,是不是又要给李家添桩喜事?”

    “赵梓和!”

    “我养了那白眼狼几十年,看来也不算白养,到头来总算是让我看了这么一场好戏,也算是值了。”

    老太太的话当真是石破天惊,大夫人已经站不住了,几乎瘫软在地上,她竟然嫁给了一个,一个

    ……只是想想,她就觉得恶心!

    老太太犹不打算放过老太爷和大房众人,继续说道:“李蕴,我话放在这里,从今天之后,李庆昌一支必须离开李家,除族!”

    “什么?”

    “老太太!”

    老太太不理会大房众人的神色,只看着老太爷,“否则,我就拼了老脸去请李氏族老评评礼。就算出了五服,关北李家到底也姓李,这种德行有亏的子孙,是不是该除族!”

    二房李谨言的事情牵扯上大帅府,旁人不敢出面,但李谨丞这件事可关系着整个李氏的脸面!传出去,姓李的还要不要做人?就算民国了,也没听说儿子睡了父亲的小老婆不被骂畜生的!

    何况关北李家不是第一次出这件事,当年李家家世显赫,现在呢?家分了,几房也撕破脸皮了,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忍得够久了,忍到自己的一个儿子都断子绝孙了!

    三老爷和三夫人一直守在正堂外,他们不比大房一行人晚到,当听到老太太之前的一番话后,夫妻俩都没敢进去,把正堂外的丫头和下人也都赶走,堂堂的李家三老爷和三夫人守起了房门。

    李三老爷苦笑一声,看着三夫人,“这都是什么事啊。”

    三夫人撇撇嘴,“反正不是好事。”

    “也对。”

    最终,李老太爷还是答应了老太太,大夫人和李谨丞兄妹必须离开关北,并将他们一房所有人从族谱中划去。至于他们去哪里,老太太不管。至于李家的财产,除了按照规矩分给他们的,一分也不许拿走,就连老太爷的私产也不行!

    “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老太太冷笑道:“我还没让他们净身出户。”

    事情处理得干脆,大夫人意外的没有闹,或许她也没心思去闹了,李锦琴的脸色始终冷冷的,李谨行拉住了大夫人的手,他从没像现在这么害怕,他们是要被从家里赶走了?

    李谨丞的脸色有些木然,直到老太太说把腊梅姨太太要回去时,他才开口说道:“老太太,这件事的凑究在我,既然错已经铸成,责任就由我来承担吧。”

    “哦?”

    “父亲房里的腊梅姨太太已经死了,从今天开始,她是我房里的丫头,叫梅儿。”

    李谨丞话落,也不去看其余人的神色,走到跪在一旁,始终没有人注意到的腊梅身边,将她拉了起来,“走吧。”

    他没有向老太爷和老太太行礼,就连路过李三老爷和三夫人的身边也没有多做停留,他不再是那个谦和有礼的李家大少了。

    李三老爷和三夫人互相看看,夫妻俩谁也没有说话。

    第二天,大房一行人便从李家离开了,除了贴身的几个丫头婆子,他们没带走任何人。李谨丞走出大门时,抬头看向李家门上的匾额,他发誓,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李锦琴没有跟在大夫人身边,而是自己走在了一处,昨夜大夫人质问她是不是她陷害李谨丞,她只对大夫人说了一句话:“娘,以后大哥的仕途还要靠邢家,你最好别太得罪我。”

    大夫人当时便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和大哥不是都劝我日子要好好过吗?”李锦琴说道:“我回去之后就和邢五少爷好好过日子,我会过的比你们都好!如此也不枉费你们的一番心思。”

    “你,你是锦琴?”

    “是我啊。”李锦琴笑了,“还是老太太说得对,我干嘛要委屈自己呢?以后你们全都要靠着我。”

    “老太太?你大哥的事,是老太太?”

    李锦琴哼了一声,“我累了,要睡了,娘你回房吧。”

    房门在大夫人的面前关上了,砰的一声,在深夜中传出了很远。

    李家发生了什么,李谨言还不清楚。他此刻正忙着和美国洋行的经理约翰交割货物。

    “李,你到底打算做多少生意?”约翰将货物清单交给李谨言,“你竟然还要做罐头生意,真是无法想象。”

    “这有什么?”李谨言核对无误之后,将单子交给了新任命的罐头厂经理,“你不是尝过了样品,老实说味道如何?”

    “我不能否认,味道真的很不错。“约翰咂咂嘴,“你打算定价多少?如果价格合理,我打算购买一些。”

    “价格嘛,目前还没有最终确定。”李谨言笑了笑,“不过总归不会超过300文。”

    “当真?”约翰吃了一惊。

    按照约翰的估价,这样一盒猪肉罐头,即便不是美国人喜欢吃的牛肉,也至少能卖20到30美分,或许比这更高,但李谨言竟然打算只卖300文铜钱?不到12美分?

    “这样你难道不会赔钱?”

    “不。”李谨言说道:“事实上,刨除制造罐头包装的马口铁,原料的成本并没有多少。”

    “上帝!这是真的?”

    “当然。”

    “李,我决定了!”约翰突然握住了李谨言的手,“你的罐头厂一旦投产,我要订一千罐!不,三千罐!”

    这样的价格,口味,只要运回国内,肯定能大赚一笔。约翰觉得李谨言就像是一个惊奇箱,只要打开盒盖,总是能带给他惊喜。

    “约翰,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在三个月内你的愿望无法实现。”

    “为什么?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如果是价格问题,我可以以十五美分的价格买进!”

    “不,不是价格的问题。”李谨言摇摇手指,“你知道华夏正在打仗,这些罐头我会优先供应北六省的军队。”

    “好吧。”约翰耸了耸肩膀,“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你放心,我会的。”

    开玩笑,他现在制作肉罐头用的可都是好料,全都是取过脂肪的纯猪肉,加鸡肉和一些新鲜的内脏,给自己人吃当然要最好的!等到欧战开打,那些现在丢弃不用的下脚料就不用浪费了,当欧洲大兵和吃不上面包的平民们吃到华夏出产的香气诱人的肉罐头时,肯定会感受到华夏人民最诚挚的友情!

    话说,他是不是该找乔乐山研究一些香精啊添加剂什么的?据说二战时,日本矬子的肉罐头就是一些谷糠加上香料调制成,打开一罐当真是香气扑鼻,吃进嘴里……不好意思,不比沙子味道好多少。

    当然,李谨言就算想要当个黑心商人,填装进罐头里的也是肉,口感啊味道都会很不错,关键是绝对吃不死人就是了。

    罐头厂还没有大规模投产,只是试制出了第一批罐头,虽然工人们操控机器的动作还有些生疏,到底还是按照洋人技师教授的流程完成了所有工作。李谨言最关注的是罐头消毒杀菌的过程,确定所有环节都没出串后,率先拿开一罐启开,和在场的众人分享了楼氏罐头厂出产的第一盒罐头。

    按照后世的话来说,那真的是“味道好极了”!

    纯天然的原料和配料,除了亚硝酸盐,没有添加任何化学防腐剂,李三少吃进嘴里险些热泪盈眶,这TM的还是午餐肉吗?有了楼氏午餐肉,二战时让美国大兵抱怨,英法大兵羡慕的斯帕姆小肥猪,可以哪凉快哪歇着去了。

    楼少帅已经随军队开拔,李谨言没能和他“分享”第一罐午餐肉,不过却给楼大帅送了几罐,大帅吃完一抹嘴,午餐肉罐头立刻加入了后勤部的军需购买订单。

    于是,楼少帅前脚刚抵达山东,李三少后脚就送来了一车厢的肉罐头。

    军需官再一次颠颠跑去找到楼少帅,在一屋子师长旅长团长的面前,戴着少校肩章的军需官啪的朝楼少帅敬了个军礼:“少帅,有一批军需物资请您验收!”

    上次李谨言给身在满洲里的楼少帅送东西的事情,经过戍边军和第一师第二师众多兵哥的口耳相传,北六省的兵哥们大都知道了少帅有一位喜欢往前线送东西的夫人,而且送的还都是好东西!

    楼少夫人送东西来了?

    屋子里这些老兵痞的脸皮比起钱伯喜和杜豫章来说只厚不薄,听说李谨言送东西,也都起了好奇心。军事会议也不开了,反正这两天肯定打不起来,全都跟着楼少帅去了军需处。

    众位师长,旅长和团长大驾光临,亮晃晃的肩章和领章险些亮瞎了军需官们的钛合金狗眼。

    “东西呢?”

    楼少帅言简意赅,军需官直接朝身后的罐头山一指,“报告,都在这里!”

    罐头对这些兵哥来说还是个稀罕物,华夏虽然已经有了罐头厂,但大多集中在南方,尤其是广东,而且多以水果和鱼肉罐头为主,这种午餐肉罐头还要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才会出现。

    楼少帅也没多废话,签了单子就让副官去叫人来搬东西。

    鲁军不好开口,北六省第十师和第十一师的大小兵痞们却笑得满脸谄媚,“少帅,见者有份,分点呗?”

    楼少帅冷眼一扫,最终还是把第一批罐头分出了三分之一,其余都搬回了独立旅驻地。只是这分出去的三分之一也足够让北六省的兵哥们炫耀了。

    每当他们在友军面前启开喷香的肉罐头,大口大口就着馒头和干饼吃的时候,那些只能啃干粮的友军们的眼神,是羡慕嫉妒恨还是羡慕嫉妒恨呢?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兵哥们只有一个感觉,爽,真TMD爽啊!

    于是,他们吃得更大口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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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言介绍:
一朝醒来,穿成高富帅,李谨言双手叉腰,仰天长啸,老子终于翻身了! 可惜高富帅上头还压着帅二代,新鲜出炉的李家三少,因为神棍一句批语,即将成为楼少帅的第四任“夫人”。前面三任,已经被鼎鼎大名的少帅“克”死了。 李三少傻眼了。 Ps:本文纯属虚构,和任何历史上的人物无关,或有涉及相关历史事件,也请勿对号入座。 如遇到章节不能显示,可以将地址前的“www”改成“my”或者任意三个字母谨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谨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谨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