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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来自远方     谨言txt下载     谨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1第一百二十章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三声,门里传来了宋舟的声音:“进来。”

    “父亲,您叫我?”

    宋武推开门走进去,就见宋舟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摆弄着一枚银币。

    “你看看这个。”宋舟将银币抛给宋武,宋武单手接住,摊开手掌,神情一顿。

    这枚银币和华夏国内流通的洋银以及各省私铸的钱币都不一样,正面为一人侧面半身像,上铸华夏民国五年,背面中央为壹元字样,四周祥云环绕,底边铸有华夏国家银行及银七钱二分。

    “这是?”

    “发下来的军饷。”宋舟面色不变,声音却有些低沉,“同时下令筹办南六省官银号,整合六省内钱庄,受国家银行总管。”

    “只有南六省?”

    “各省都有。”

    宋武的眉毛拧了起来,成立官银号?这是想给他们个甜枣,还是想要趁机抓他们小辫子?

    “这个你拿去看,”宋舟拿起桌上的文件递给宋武,“到时中央政府会派人来,这件事我就交给你负责。”

    “是!”

    “三天后我启程去京城,我不在的期间,南六省的军政事务都交给你,多看多学,军政府的人我也会交代下去,有清泉他们在,不会有人故意和你为难。”

    “父亲,我……”

    “你是我宋舟的儿子,楼盛丰的儿子能掌管北六省,我宋舟的儿子也不比他差!”显然宋舟是和楼大总统憋了一口气,在联合政府大总统的角逐中输给他没关系,宪法规定大总统四年一任,他还有机会。但楼盛丰在京期间,北六省实则是楼逍在管理,他做事严谨果决,御下手段丝毫不比楼盛丰差,甚至还更胜一筹。宋舟早就起了考验宋武的心思。虽然他比楼盛丰年轻近十岁,但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宋武若不能接过这份担子,将来……

    “请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恩。”宋舟点点头,又叮嘱了宋武两句,便让他离开了。

    走出书房,宋武站定在台阶前,回头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缓缓握紧了拳头。楼逍能做到的,他也能!宋家,绝不会就这样败给楼家!

    七月十五日,宋舟抵京,原本以为楼盛丰特地叫他来京是有重要事情,结果却被告知,楼大总统要回北六省一趟,这期间需宋副总统在京坐镇。而他要回去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儿媳妇过生辰!

    “这段期间就请宋兄多担待了。”

    “……”

    “这孩子进了楼家,又是办厂又是赚钱,一直忙个不停。上次说好要给他好好办的,谁知道我路上差点被炸死。”楼大总统叹了口气,“都是那群日本矬子!亏得逍儿教训了他们一顿,现在老实不少。”

    “……”这是炫耀他儿媳妇能赚钱,显摆他儿子能打仗?!

    “宋兄?”

    “……”他不想和这个气得人肝疼的王八蛋说话!

    特地把宋舟请来京城,绝不是楼大总统一时糊涂,给宋舟机会抓权,而是有宋舟在,他才能安心回北六省。宋舟在京城,司马君才不敢轻举妄动,同理,司马君在一边看着,宋舟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况且政府各部门的权力都抓在自己人手里,众议院和参议院目前还只是个摆设,楼盛丰也不担心宋舟暗地里使手段。

    楼大总统抱着楼二少,笑了两声:“儿子,你爹我聪不聪明?”

    楼二少头一撇,朝坐在一旁的楼夫人伸出了手,娘抱!

    “夫人,孙夫人携孙小姐登门拜访。”

    “哦。”楼夫人从楼大总统怀里接过儿子,“去通知二姨太,让她去接待。四姨太和五姨太要是没事也去凑个热闹。”

    “是。”

    丫头下去了,楼大总统张嘴貌似想说话,却到底没出声。

    “大总统想说什么?”

    “夫人,是交通部次长的夫人吧?怎么让……”

    “大总统是想说,怎么让几个姨太太去接待?”

    “吔,这个,总不和规矩。”

    “怎么,大总统这是怜香惜玉了?”楼夫人把楼二少放到一边,收起了脸上的笑,“难不成大总统还真看上那位孙小姐了?”

    “夫人说什么呢!我都能当她爷爷了!”

    “可人家不这么想啊。”楼夫人冷冷一笑,“人家仰慕大总统,仰慕大英雄啊。”

    见楼夫人语含酸意,楼大总统反倒笑了,搓搓大手,“夫人吃醋了?”

    “吃醋?”楼夫人斜了楼大总统一眼,“我都人老珠黄了,吃哪门子的醋啊。”

    楼大总统笑得愈发得意,腆着脸想往楼夫人身边凑,好不容易扶着沙发站起身的楼二少却突然”咿呀”一声,嗓音那叫一个清脆。楼夫人连忙回身去抱他,楼大总统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怎么瞅怎么觉得这小子不顺眼起来。

    大儿子成天噎他老爹,小儿子又这样,他楼盛丰是不是天生和自己的儿子犯冲?

    楼夫人却不管那么多,在楼二少的脸上香了两口,楼二顿时笑得像朵花一样,挥着小手咿呀咿呀的,不是一般的招人喜欢。

    “大总统,你瞧睿儿多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个头!楼大总统哼了一声,和那个不孝子一样,都是他老子的克星!

    三个姨太太午后都有些犯懒,正在二姨太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听丫头来报说夫人请她们去接待客人,不由都是一愣。

    让她们去接待客人?楼家可没姨太太待客的规矩啊。

    二姨太诧异的问道:“难不成是我们家里来人了?”

    “不是,是交通部孙次长夫人和孙小姐。”

    丫头一说,二姨太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四姨太一拍手,“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见天上门来烦人的如夫人啊。”

    “什么如夫人?”

    “昨天夫人不是还提起她了吗?交通部次长的夫人,原来是个妾来着。”

    “啊,我想起来了。”五姨太接口道:“那个小姨子偷姐夫的……”

    “呸,说什么呢!”二姨太连忙止住五姨太的话头,甭管这孙夫人是怎么样的品行,也不是她们该说的,嚼舌头在楼家可是个大忌,“你去回夫人一声,我稍后就过去。”

    “是。”

    等到丫头退出去,二姨太才对五姨太道:“管管你这张嘴,让外人听到了不好。”

    “怕什么。”五姨太豪不在意的挥挥手绢,“夫人都让咱们去见客了,压根就没想要给她留面子。再说她还有什么面子?不过上了几年洋学堂,就嚷嚷什么新女性,满口民主自由,自由得去勾搭有妇之夫,还是姐夫!不愿意做姨太太,倒愿意无媒-媾-合。若不是她家里有些势力,她姐姐也是个善心的,她得让人给浸了猪笼!结果现在倒好,亲姐姐被她气死了,她就腆着脸充正室夫人。可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三天两头的上门,也不怕脏了咱们家的地!”

    “这些你从哪里打听的?”

    “还用打听?京城里的太太姨太太谁不知道?除了上杆子不要脸捧臭脚的,谁不在看孙家的笑话?让咱们去接待她,我都觉得丢份。”

    二姨太沉吟了片刻,随即让伺候的丫头取出她那件苏绣旗袍来换上,这是楼夫人做主给几位姨太太做的,料子和样式都时新,近些年二姨太已经很少穿这么新鲜的颜色。

    “你们也回去换一身,什么鲜亮穿什么。”二姨太对两人说道:“夫人既然想踩这个孙夫人的面子,咱们就得往死里踩!那个孙小姐……恐怕是打了想进大总统府的主意。”

    “什么?”四姨太惊呼一声,“不是少帅,是大总统?”

    “十有八-九。”

    “大总统都能当她爷爷了……”

    “可人家不在乎。有了荣华富贵,谁还在乎这些个。”五姨太用手绢擦了擦嘴角,“亲娘被气死了还能和仇人这么热乎,会是什么好东西?就不知道大总统是怎么想的,一树梨花压海棠,可是美事啊。”

    “行了,别说风凉话。”二姨太推着五姨太出门,“快去,省得让人等急了。”

    “行,我就去,我去给那两个不要脸的好看!”

    孙夫人和孙小姐不是第一次登楼家的门,却是第一次被晾得这么久。杯里的茶水已经有些凉了,才见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三位姨太太走出来。

    二姨太走到沙发前坐下,未语先笑:“我们姐妹几个玩牌呢,刚好走不开,让夫人久等了。”

    玩牌,走不开?孙夫人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却还是压着火气问道:“楼夫人不在吗?”

    “在啊。”四姨太接口道:“可夫人还要照看二少爷,没空啊。要是旁人,咱们倒帮不上忙,也不敢出来,可两位却不一样。”说到到这里,四姨太刻意掩着红唇轻笑一声,“咱们姐妹一合计,两位上门一趟不容易,也不能让两位干坐的,干脆就撤了牌局,有请示了夫人,来陪客了。”

    四姨太一边说,一边看向坐在一旁的孙小姐,“这位就是孙小姐?长得可真好。”

    “可不是。”五姨太坐得离孙小姐近些,伸出染着大红蔻丹的手擦了一下孙小姐的脸侧,“啧啧,这长得可真好。”

    孙小姐哪见过这场面,平时孙夫人带她出去见人,就算人家再不待见她们,也是正室夫人陪着的,楼家三位姨太太摆出的阵势,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终于,孙夫人被三个姨太太话里话外挤兑得受不了了,语气变得生硬,就差直接问这是什么规矩,怎么能让姨太太出来陪客!

    “你不乐意,我们还不乐意呢!”五姨太拉下了脸,“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是做妾的,可也是清清白白被抬进楼家的。虽然不是三媒六聘,也是有媒人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无媒-媾-合,和姐夫私-通!说出来都脏了我的嘴!还有孙小姐,你可是正室夫人生的,你爹在政府里的官位也不小,怎么也想和咱们做姐妹?不怕把你娘再气死一遍?”

    “行了。”见五姨太越说越不像话,二姨太忙拦住她,话说到这份上就差不多了,牵扯上死人到底不敬,“孙夫人,我们姐妹说话可能不中听,却也是实话。孙小姐,你可要得想清楚了,做人家姨太太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好。”

    “我……”

    孙小姐刚想说话,却被孙夫人拉了一下。她满脸寒霜的看着二姨太,“我记住了!你们给我等着!”

    “等着?”楼夫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孙夫人好大的威风。”

    见楼夫人出面,楼家的三个姨太太一改刚刚的张扬,纷纷低眉敛目,“夫人。”

    楼夫人走到沙发前坐下,等三个姨太太规矩的走到她身后站定,才开口道:“孙夫人,你打算让楼家等着什么?”

    孙夫人的脸色从铁青变得惨白,“夫人,我一时糊涂,是误会……”

    “误会?”楼夫人笑了,“我倒是觉得,这不是误会。”

    “夫人……”

    孙夫人还想求饶,楼夫人却直接叫管家送客。孙夫人和孙小姐几乎是让人撵出了大总统府,管家站在府门口,刻意提高了声音:“甭管是大总统府还是大帅府,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

    街上众人的目光落在孙家母女的身上,都带着些别样的意味,开始对她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孙夫人和孙小姐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脸色难看的掩面冲出了人群。等到跟着她们的丫头迎上来,孙夫人恨得一巴掌扇了过去,骂道:“刚才你死哪里去了?!”

    被扇了巴掌的丫头也不敢出声,捂着脸,刚才那样谁敢上前?简直是丢死人!

    这件事当天就传遍了京城。一直关注总统府消息的人都暗暗心惊,这是楼夫人在杀鸡儆猴?若只是单纯警告那些想把人送给大总统的,为何还要提起大帅府?

    北六省,大帅府,楼少帅?

    难道楼夫人是要告知整个京城,不只是大总统,那些想要给楼少帅送人的也最好歇了心思?

    可,可楼逍的妻子是个男人,不纳妾,难道他要绝后不成?

    不管京城里的人怎么想,在经过孙夫人和孙小姐这件事后,大总统顿时消停许多,两天后,一家人就收拾行囊踏上了返回北六省的火车。

    与此同时,一辆从上海方向开来的火车驶进了天津站。

    廖祁庭带着几个随从下了火车,走出站台。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身边还带着一个面容较好的女子。廖祁庭的随从和保镖都知道这女子是长三堂子里的姑娘,是少爷花大洋赎出来的,全都以为少爷是被这个女人迷住了,打算纳她做姨太太。当初老太爷得知这件事后,还发电报大骂了七少爷一顿,廖家虽不是书香门第却也是高门大户,没有纳个妓-女的道理!廖七少爷却犯了倔脾气,非要留下这个女人,来北方的时候还带上了她。老太爷气得连骂了几次,但廖祁庭不松口,到头也只能撩开随他去了。不过是个姨太太,罢了!

    “金枝,我要在天津办些事,然后再带你去关北。”

    一行人走进一家旅店定了房间,金枝虽然被廖祁庭赎出来,也一直和他住在一起,但廖祁庭却压根就没碰过她。到了天津,更是在旅馆里给她单独安排了房间。

    “廖少爷大恩,金枝无以为报。”

    被廖祁庭叫做金枝的女子,正是之前被兄长从李家接走的枝儿。她回到家才发现娘早就死了,她大哥欠了一屁股赌债,把她从李家接出来,打的就是再卖一次的主意。

    枝儿试着跑过两次,却都被抓了回去。她大哥也知道李家二夫人和三少爷对她不一般,不敢在关北城明目张胆的卖了她,只得把她卖给了一个南方来的人-贩子,讨价还价得了十二块大洋,加上枝儿带回来的二十块大洋,总算勉勉强强还上了赌债。枝儿和另外几个姑娘一路辗转被卖到上海,因为她长得好,又识得几个字,才被长三堂子里的一个老鸨看中买走,没沦落到更腌臜的地方去。

    后来遇见了廖祁庭,被他偶然得知自己曾是三少爷贴身伺候的,才被从楼里赎了出来。

    她不知道廖祁庭到底打算做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若是这个人真打算对三少爷不利,哪怕他是自己的恩人,自己也会和他拼命!

    此时的李谨言并不知道枝儿在离开李家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廖祁庭正打算带着她来找自己。他正和楼少帅站在刚竣工不久的跑道旁,等待北六省飞机厂生产的第一架飞机试飞。

    这架木质双翼机外形十分简陋,采用发动机厂自主生产的汽油发动机,李谨言一度怀疑这个东西真的能飞上天吗?哪怕他知道一战时的飞机都是这样,哪怕他曾经看过类似的图片,但当看到驾驶员坐进飞机时,还是忍不住担心。

    “少帅……”李谨言抓住了楼逍军装的袖口,“我有些担心。”

    楼少帅没说话,反手扣住李谨言的手,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掌心。

    下一刻,地勤人员示意一切就绪,螺旋桨的轰鸣声传进耳朵,飞机在跑道声开始滑行,一米,十米……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架耗费了大量人心血的飞机,终于飞上了蓝天!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看到那架飞机真实的在天空中掠过时,所有人都激动得高喊出声。

    飞机!

    这是华夏人的飞机!

    华夏人自己制造的飞机!

    每一个零件都是他们亲自制造,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仔细打磨,在场的几个老师傅眼眶开始湿润,李谨言也觉得鼻子发酸,一只大手却在这时按住了他的头顶,“成功了。”

    李谨言用力搓了一下脸,“是啊,少帅,我们成功了!”

122第一百二十一章

    东西伯利亚,一处抵抗组织的秘密基地中,身上还裹着纱布的基洛夫正在激昂无比的演讲。

    他站直身体,刻意露出受伤的胸膛,一次又一次用力的挥舞着手臂,“伟大的沙皇尼古拉,我们尊贵的小爸爸,他向我们许诺,只要来西伯利亚,我们就能拥有自己的土地,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对我们说,这里不会有重税,不会一天到晚的干活还吃不饱肚子。可实际上呢?我们被骗了,被彻底的欺骗了!”

    基洛夫的语气越来越高昂,屋子里的三十几个人握紧了拳头,脸上充满了愤怒。

    “我们遵照沙皇的命令来了西伯利亚,我们没日没夜的干活,我们将种出来的粮食大半上交,我们本以为这样就能保住自己仅有的几块田地,因为那是我们和家人活下去的希望!但是,”基洛夫陡然加重了语气,“但是!我们得到了什么?是驱赶,是抢劫,是屠杀!”

    “是的,是的!”有人开始大声附和基洛夫的话,“就是这样!”

    “我们的军队,我们伟大的沙皇的军队,将我们从自己的土地上赶走!抢走我们的粮食和财产,甚至杀死我们的亲人!”基洛夫的语气变得沉重,哀伤,不复刚才的激昂,“兄弟们,姐妹们,难道我们还要继续忍受下去吗?还要继续像待宰的羔羊一样吗?还要任由这些贵族老爷和他们无耻的帮凶对我们为所欲为吗?”

    “不能!”众人举起手臂,大声高呼:“不能!绝对不能!”

    “我们要反抗!”

    “我们要夺回我们的一切!”

    “杀死那些可耻的家伙!”

    基洛夫平举起双臂,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朝坐在一旁的米尔夏赵招手,说道:“米尔夏,我的好姑娘,说出你的遭遇,让大家彻底看清这些沙皇走狗的无耻面目!”

    米尔夏站起身,沉默的走到基洛夫让出的位置,她拉开身上的棉袄,露出了当初被常大年救起时,身上穿的那身破烂衣裙,还没有开口,眼圈就开始泛红,张开嘴,声音中已经带着哽咽:“那些可耻的沙皇走狗,卑鄙的人,他们闯进我的家,抢走了所有能吃的东西,杀死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哥哥和妹妹,他们就是一群魔鬼……”

    随着米尔夏的讲述,众人的眼圈也开始发红,有几个女人甚至流下了眼泪,他们同米尔夏的遭遇一样,所不同的是,米尔夏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米尔夏的讲述之后,又一个人被叫了上去,通过让所有人讲述自己的遭遇,基洛夫将这三十几个人的情绪完全调动起来,让他们相信,只有推翻了沙皇,他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我们要战斗!必须战斗!”基洛夫握紧拳头用力挥舞,丝毫不在意崩裂的伤口和被鲜血浸红的纱布。或许他是故意的,他要让这些人看到,他是一个英勇的,在作战中负伤的英雄!

    三十几个人一同高声大喊的音量并不小,走到门口的孟二虎眉头一皱,抓抓脑袋:“这帮老毛子又发羊癫疯了。”

    随即转头对站在他身边的汉子说道:“要不咱们等会再来。”

    那人却摇摇头,笑着对孟二虎说道:“没关系,我们敲门进去吧。”

    经常出入关北城鼎顺茶楼的人,肯定会觉得这个人眼熟,若是去掉满脸的大胡子,再换身衣服,站在孟二虎身边的赫然是鼎顺茶楼的一个跑堂伙计!

    李谨言对打入并控制基洛夫这股反抗组织的事情十分重视,和哑叔商量过后,特地从哑叔的手下里挑出几个机灵老道,擅长和人打交道的,请整座关北城最熟悉基洛夫那一套的沈和端给他们“集中授课”。

    现在的沈和端,和几个月前相比有了不小的变化。

    沈泽平老先生特地请李谨言安排他到工业区的子弟小学中工作了半个月时间。在和那里的孩子接触过之后,他开始变得沉默,稳重,不再如之前一样三句不离第二国际,五句不离工人农民阶级,十句不离XX主义。

    “当我看到眼前的这一切时,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狭隘。”沈和端在日记中写到,“我就像那只坐井观天的青蛙一样,不肯面对现实,只认为自己所想所做的才是正确的,不愿意去脚踏实地,不愿意去思考。我甚至不知道我想要去帮助的人,他们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当我和学校里的杨先生恳谈一番之后,我愈发觉得汗颜。”

    日记中所指的杨先生,正是几个月前曾到收容所帮忙,又在毕业后到子弟小学任教的杨聘婷。她已经一步步走出了自己构筑的象牙塔,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一面。

    “满口虚妄的大道理都是那么的可笑,”沈和端在最后一段话中写到,“杨先生告诉我,在这些孩子眼里,我所说的一切还比不上他们午餐时吃的一口馒头。我不相信,我驳斥她,但事实证明,她才是对的。我曾不解祖父为何说以前的我不适合在政府里做事,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以前的我只活在自己的理想中,想要真正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的人民贡献出力量,就要学会真正的脚踏实地。”

    写完最后一个字,沈和端放下笔,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杨聘婷的身影,她独立,自信,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真诚和温暖……他的未婚妻,李家的小姐是否也是这样?一个懂得知识,笑起来温暖而美丽的女孩?

    想到这里,沈和端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容。看了一下时间,匆忙合上日记站起身,刚拿起放在桌上的书本,却猛然想起,他在子弟小学任教的时间已经结束,而李三少请他办的事情也已经告一段落。

    不过他至今仍不明白,为何李谨言会让他私下里给人讲授第二国际的事情,还叮嘱他一定要保密?

    或许沈和端永远也想不到,之前坐在他课堂上的人,会在今后做出多大的事情,会在西伯利亚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掀起多大的波澜,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有人会在不经意间告诉他一些细节,他也会在惊讶之后,为自己曾做过的事情感到骄傲,但那也会是很久以后了。

    “记得,我现在的名字叫喀山。”喀山低声对孟二虎说道:“千万别记错了,我是个鞑靼和蒙古混血的牧民,家里的牲畜都被哥萨克抢走,我对沙皇俄国有彻骨的仇恨。”

    “知道了。”孟二虎点点头,想起喀山和那个哑巴老头刚到后贝加尔时的情形,忍不住的脊背发寒。他这辈子还没这么怂过,当初楼少帅的马刀就要砍上脖子,他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可那个哑巴老头站在他跟前时,他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不光是他,常大年,许二姐,二把刀……这些刀口舔血的,没一个见到这老头不发憷。连他带来的这个叫喀山的,也不是个简单的。

    “知道就好。”喀山上前一步,用力推开了房门。

    等到门关上,孟二虎啧了一声,从怀里摸出酒壶朝不远处的几个守卫挥了挥,想和老毛子打好关系,酒是绝对不能缺的。

    果然,那几个守卫见到孟二虎手里的酒壶,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这个鞑靼人真是慷慨,每次来都要带给他们不少好东西,他带来的烈酒比他们平时喝的劣质伏特加要好上一百倍。只有那些贵族老爷才能喝上最上等的伏特加,听说沙皇的酒杯都是用金子和宝石做的……

    一个叫做图哈切夫的守卫走到孟二虎面前,一点也不客气的接过他手里的酒壶,拧开瓶盖,仰头就是一大口,然后再拧上瓶盖,将酒壶扔给身后的其他人,同时不忘朝孟二虎竖起大拇指,“我的朋友,这可真是好酒!”

    孟二虎又从怀里摸出了一盒肉罐头,图哈切夫的眼睛立刻开始发亮。

    “我用一整张熊皮换来的!”孟二虎将罐头塞进图哈切夫的怀里,示意他收好,“好东西就要分享的。”

    图哈切夫立刻将罐头藏好,探头朝身后看了几眼,其他几个守卫正在喝酒,没人注意这里。他凑到孟二虎耳边低声说道:“作为朋友,我想我必须提醒你,有人对基洛夫说你们不可靠,说你们接近反抗组织是别有用心。还劝说基洛夫最好不要再和你们接触,新加入反抗组织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核才能相信。”

    “哦?”孟二虎脸色一变,仿佛异常气愤,“他是谁?基洛夫难道任由他诋毁我们的友谊?!”

    “他是个大人物。”图哈切夫继续说道:“在彼得堡的工人中有极高的声望,还是那里的苏维埃主席。”

    “那还真是个大人物啊。”孟二虎仿佛十分惊讶,能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吗?”

    “他叫列夫-达维多维奇-托洛茨基。”图哈切夫回头朝身后的守卫们喊了一句,“警告”他们不许把酒壶里的酒全部喝光,然后转头对孟二虎说道:“事实上我讨厌这个人,我的同伴们也不怎么喜欢他,他对米尔夏这样的孩子都抱有怀疑。”

    “我的朋友;”孟二虎目光坚定,斩钉截铁的对图哈切夫说道:“请你坚信,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像我们一样反对沙皇的统治!”

    “我相信,我的朋友!”

    一边和这个守卫说着话,孟二虎决定必须将这件事尽快告诉那个哑巴老头,若是基洛夫当真因为那个托洛茨基的话对他们产生了怀疑,那让喀山加入到这群老毛子里的计划恐怕就不会那么顺利了。

    七月十八日,楼大总统和楼夫人一行抵达了关北火车站。楼少帅和李谨言亲自到车站去迎接,一家人几个月没见,变化最大的就是楼二少,之前那个仿佛一碰就要碎掉的柔软生物,现在已经长得白白胖胖,见人就笑,看着就讨人喜欢。

    当然,能博楼二少一笑的人中,绝不包括楼大总统和楼少帅。

    三辆车,楼大总统和楼少帅一辆,李谨言和楼夫人一辆,三位姨太太坐在另一辆车里。三辆车排成一列从车站驶向大帅府,车前是两辆美国哈雷公司生产的摩托开路,车队后则是一辆卡车改装成的军车,不见了以往的马队,倒是让楼大总统颇感新奇。

    这两辆摩托的外形和速度同二战时德军的经典,军用型“宝马”R75摩托车还有很大差距,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相当先进了。

    比起宝马摩托,哈雷摩托的外形更加粗狂,头戴钢盔,一身军装的北六省大兵骑在上面,不是一般的威风。

    除了作为车队引导的两辆,另有八辆留在仓库里。这十辆摩托本来是哈雷公司出口到日本的,从1912年开始,他们同日本就已经有了生意往来。不料被李谨言和约翰联手从中途截胡。

    约翰对哈雷公司负责人说的话很实际:“日本现在十分贫穷,靠向英国借债才能吃饱肚子,他们是否能付清货物的尾款都很难说。但李就不同了,不知你们是否听说过他同霍尔特公司和通用汽车公司签下的订单,十辆拖拉机,二十辆卡车,全额付款!事实上,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还需要更多的车辆,他的家人现在是华夏的最高统治者,和他做生意,才是最好的选择。”

    见哈雷公司的两位负责人都有些动心,约翰继续再接再厉:“我必须告诉两位,哈雷先生,戴维斯先生,竞争这笔订单的还有德国和英国。若是两位不能尽快做出决定,那么,这么大的一笔钱,很快就会被英国佬和德国佬抢走,事实上他们已经争得面红耳赤了。”

    在约瑟夫的巧舌如簧下,哈雷公司的两位老板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即将发往日本的一批货物留下,卖给华夏!

    “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能够保证付款的客户。”当日本人找上门时,哈雷公司的人这样对他们说道:“只要贵方能保证在期限内付款,哈雷公司绝对会在约定的时间内发货。美国的商人一向诚实。”

    日本的谈判代表铃木好三悻悻然离开了戴维斯的办公室。实际上,就算哈雷公司如期发货,他们也未必能及时付出尾款,被楼逍打败,失去南满铁路大段,日本没办法再从华夏运回大批粮食和矿石资源,国内的工业和农业尚未完全从日俄战争中恢复过来就再遭打击,连几个大财阀的日子也不好过,八幡制铁甚至已经停产!整个国家几乎是靠借款活着,让他们和华夏人去比谁更财大气粗,简直是啪啪打脸!

    铃木好三走出哈雷公司,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大门上的厂牌,恨恨的骂了一句:“该死的美国——鬼——畜!”

    这批摩托运抵华夏之后,立刻被送进了北方兵工厂,工厂里的老师傅几天几夜没合眼,动手拆了一辆,把组成摩托的每个零件,包括发动机都研究透了,之后告诉李谨言,只要有合适的材料,就算用手敲他们也能把这个东西敲出来。

    厂长杜维严已经不再对李三少的某些想法感到奇怪,甚至在他和老师傅商量,是不是能想办法把车身改装一下,在摩托车的一侧装个挎斗时都没有开口问一句。

    倒是李谨言先开口道:“杜厂长,你难道不想问些什么吗?”

    “问了言少会告诉我吗?”

    “……恐怕不会。”

    “……”那他还问个头!

    这段时间,关北城里的人已经习惯上路上时不时会跑过这种两个轮子的东西,比起这个,他们对那些大兵头上的壳子更好奇,这一个个的往头上扣个铁锅,样子还挺好看的。

    “逍儿,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楼大总统坐在车里,显然对兵哥骑的摩托,开的卡车,还有头顶的钢盔都十分感兴趣。

    “那头上戴的都是什么?”

    “钢盔。”吐出两个字,楼少帅不说话了。

    楼大总统:“……”

    最后还是坐在车前座的季副官为楼大总统解了惑,将钢盔的由来和作用都详细说了一遍,听得楼大总统啧啧称奇。

    “真能防炮弹?”

    “不是防炮弹,是可以防炮弹破片,保护头部。”季副官解释道:“特地在试验场做过实验的。”

    “这谁想出来的?”

    “言少爷和兵工厂里的几个老师傅一起琢磨出来的。”

    实际上,李谨言只是提出了一个概念,具体的设计和制作过程都是那些老师傅亲自动手。原本李谨言提出的是英国人扣在脑袋上的“碟子”,几个老师傅做出的成品却和李谨言计划中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老师傅将制作好的第一件成品摆到李谨言面前时,李三少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巴,他真的很想问这几个老师傅一句,老几位该不会也是穿的吧?

    除了没有鹰徽,这整个一德军二战时的纳-粹钢盔啊!

    在试验场中验证了这种钢盔的实际性能和作用之后,楼少帅直接下令,北六省各师分批配装,当然,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少帅的独立旅。

    不过李谨言也和杜维严以及几位老师傅商量过,咱们自己人就用这样的,但他之前提出的那种草帽一样的钢盔也要生产一批。

    “现在先别问我为什么。”李谨言在几人提出疑问前率先说道:“相信我,总有能用上的时候。”

123第一百二十二章

    楼大总统抵达北六省的隔日,出现在了北方兵工厂。

    车间里的机器轰鸣,步枪,机枪,子弹,火炮,不断的从流水线上制造出来,经过检验人员检测合格之后装箱运进仓库。

    由于大规模采用了德国的机械设备,枪厂和炮厂逐步淘汰了手工作坊似的生产和管理模式。走进车间,第一感觉就是整洁有序。每个老师傅主管生产的一到两个环节,一旦制造出来的步枪或者机枪出现故障,很快能检查出问题出在哪里,并在第一时间返工。造成这一问题的生产组全部组员需负连带责任,扣除当月一部分奖金。被返工的次数越多,扣的钱也就越多。自己犯错却牵连其他人要受罚,不只是旁人恼火,连本身那一关都过不去。

    当然,有惩罚就有奖励,兵工厂规定,连续五天没有返工的小组将额外得到奖励。这一措施给了犯错的人弥补的机会,只要接下来努力,就能将扣掉的奖金再争取回来!

    一奖一惩,再加上丰厚的工钱和奖金,不只是生产线上的工人,连几个老师傅都憋足劲头互相竞争,枪厂的生产效率稳步提高,从日产步枪一百七十支提高到一百九十支。重机枪提高到每月八至十挺,轻机枪也达到每月三十五挺。只是火炮的生产效率一直没有得到提高,维持在原有水平。碍于各种原因,主要是钢材方面,杜维严和炮厂的负责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太好的解决办法。不过炼钢厂已经成功炼制出高猛合金钢,品质和进口钢材相当,假以时日,必定能帮炮厂解决不小的问题。

    机械厂不久前开始制造工厂生产需要的部分机器,并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出售给北六省的商家,李谨言特地在时政要闻上帮杜维严做了大幅的广告,还联系了北六省内几家报纸同时对此做了报道。一番运作下来,不少工厂都选择从北方兵工厂下属机械厂购买机器。虽然质量暂时无法和舶来品相当,但考虑到价格便宜和三年内保修的承诺,他们还是更愿意和自己人做生意。

    “三年保修?”

    “是的,是从工业区那些厂子里学来的。”杜维严对楼大总统解释道。

    “不是我儿媳妇?”

    “大总统,这事和我没关系。”李谨言连忙摆手,“这是工业区里一家家具厂老板最先提出的,他对顾客承诺,一年之内,凡是家具厂出售的家具,若有损坏可以免费补修,但损坏太大或是故意损毁的不在范围之内。名声传出去,慕名而来的客人越来越多。杜厂长认为这种方法好,干脆借鉴用到厂子里,考虑到机器和家具的不同,将保修时间提高到三年,三年之内,只要不是人为故意损坏就全免修理费,三年后酌情收费。”

    机械厂这条规章一出,李谨言还以为兵工厂里出了某位穿越同仁,询问几次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搞清这其中的细节之后,他不得不感叹,华夏商人的生意经当真是不一般。

    十八世纪中期,公认的世界首富可是广东十三行的行首潘振承,一个华夏商人!比起他当时拥有的财富,后世某些所谓的富豪压根就不够看。当时华夏的对外贸易几乎都被十三行所垄断,广东商人也称雄海内外商界。只是后来两次鸦片战争彻底打破了这种格局,多处沿海口岸开埠,十三行逐渐没落,加上几次大火,最终导致盛极一时的十三行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将兵工厂所有改建后的车间都走过一遍之后,楼大总统一行人来到了位于兵工厂西侧的武器试验场。这处试验场被重兵把守,即便是兵工厂里的工人,未经许可也不能随便进入。

    兵工厂里的工人大都知道这处试验场不能轻易靠近,很少到附近来,会想方设法刺探这里情况的,只有各方的探子,尤其是日本对这座兵工厂更是异常关注。仅在这个月,兵哥们就接连抓住了三个探子,两个在逃跑途中被杀死,一个半死不活的直接扔进了情报局的审讯室,是否问出了什么还不清楚,不过乔乐山这几天倒是时常往那里跑,偶尔还会带上丁肇。李谨言这才知道,原来比起开发药物,丁肇最大的兴趣竟然是研究各种毒药,对毒气方面也有涉猎。

    好在他的性格还算“正常”,没有严重的报社心理,否则……李三少打了哆嗦,果然高级知识分子,尤其是化学和医药方面的高级知识分子才是大杀器!

    丁肇的“爱好”给李谨言提了个醒,让他想起后世日本矬子在华夏大面积使用的毒气弹,最臭名昭著的就是芥子气!直到他穿来之前,华夏仍留有不少日军在二战时期遗留的毒气弹没有被发现。当年华夏军人拼死流血保家卫国,在飞机大炮的轰炸下用血肉之躯铸起钢铁长城,日军一旦遇到激烈的反抗,久攻不下便会使用毒气弹,多少军人没有死在真刀真枪的对决中,而是死在了这种卑鄙的手段之下?!东北的七三一部队,丧心病狂的抓捕无辜的华夏老百姓做实验!

    这么一个卑劣无耻的民族,竟然还有人在为他们张目?为他们说好话,同情他们?

    每当想起报纸上那些同情日本的言论,李谨言就恨不能亲自去把这些所谓的“文人”和“和平人士”都胖揍一顿,敢情被日本**害的不是他们,被日本人杀死的不是他们的家人,就能摆出一副自以为公平正义的嘴脸胡说八道了?敢情旅顺大屠杀和在凤城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不到?!

    李谨言偶尔会有一种冲动,干脆把这些人都抓起来,把日本人用在华夏老百姓身上的手段通通在他们身上用一遍,看看他们还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当然,在狼尚存的时候,他也只是想想,他更希望这些人永远别给他付诸实践的机会。

    李谨言把丁肇这个业余爱好记在了心里,毒气咱们能不用就不用,但催泪瓦斯,催眠瓦斯什么的可以研究研究吧?况且一战中的同盟国和协约国都曾使用毒气,就算华夏的军队不在战场上使用,但是对毒气战有个了解,知道一旦遇到敌方使用毒气该怎么应对总是需要的吧?

    当年美帝在日本投下了两颗原子弹,凭现在的技术,就算李谨言把爱因斯坦,奥本海默绑架来也研究不出这东西,但咱有飞机,挂上两颗催泪弹仍下去,让这些矬子哭上几天总行吧?

    杀不死他们也吓死他们!

    李谨言想得起劲,回过神来才发现,楼大帅和兵工厂里几个主要负责人都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楼少帅按住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问道:“在想什么?”

    走神中的李谨言并不知道,他刚刚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都是狡猾狡猾地。但凡是看到他这个表情的人,脑子里立刻会浮现出两个字:狐狸。

    还是个刚偷到一只老母鸡的狐狸。

    “那个,”李谨言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走神了。”

    走神了?走神会笑成这样?

    没人相信。

    楼少帅松开了他的肩膀,拇指和食指在他的耳垂上搓了一下,没等李谨言脸红,楼大总统就那边咳嗽了一声,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的,注意点啊!

    这时,远处的兵哥挥起了手中的信号旗,示意武器试验即将开始,包括李谨言在内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后退一段距离,等待信号枪响。

    说是试验,实际上更像是一场小规模的演习。

    试验场的一侧挖出了长近一公里,纵深七八百米的战壕,战壕前架起铁丝网,掩体,战壕正面和两侧都架起了机枪,战壕中安排了两个营的士兵防守,士兵都是全副武装,头上还戴着钢盔,在战壕里严阵以待。

    楼大总统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战壕里的火力布防,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近二十挺机枪,这要多少人命才能填平这道战壕?

    负责记录战况的书记官朝不远处的信号兵挥手示意,信号兵举起手臂,一枚红色的信号弹划过天空。

    马达的轰鸣声骤然响起,尘土飞扬中,十几辆钢铁怪物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打头的是五辆改装后的丑八怪二型坦克,比起丑八怪一型“缩水”不少,速度有明显提升,行动起来也更加灵活,只是火力配备依旧是机枪,没有炮塔。即便兵工厂里的老师傅想尽各种办法,还是无法将火炮“安装”在坦克之上。直接架山炮?丑八怪立刻趴窝。

    不过就算没炮,光是四五挺重机枪也足够骇人。

    在坦克之后,是六辆用钢板武装的卡车,依旧是怪模怪样,但从射击孔中探出的枪口,也将这些“装甲车”武装得像个刺猬。

    同样是两个营的步兵跟在坦克和装甲车之后,不顾马达的烟尘和飞扬的尘土,俯低身体,配合坦克和装甲车的速度,攻向“敌方”阵地。

    距离接近八百米时,重机枪率先开火,双方使用的都是兵工厂自己生产的仿马克沁水冷式式重机枪,快慢射速均和德国出产没有差别。因帆布弹带容易受潮,全部采用金属弹链,虽然成本上升,却可以回收重复使用。最终弹药厂还是决定大规模生产金属弹链。

    防守一方率先开火,跟随在坦克四周的进攻方步兵不时被观察员和记录员判定“死亡”或“受伤”无法继续战斗,必须退出“战场”。虽然不甘心,但这些兵哥也只能老实的呆在原地,举起单臂示意自己“死了”。

    进攻方开始还击。

    坦克和卡车上架设的机枪泼洒下一片弹雨,机枪扫射的哒哒声和马达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防守一方几乎被对方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遑论反击。

    距离接近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几个跟在坦克后的步兵停下脚步,从背后抽出了随身携带的掷弹筒,找准目标,试图摧毁防守一方的机枪火力。

    很可惜,或许是接触这些武器的时间不长,也或许是受到身临其境产生的紧张情绪影响,八具掷弹筒,第一轮发射,没有一发炮弹击中目标,反倒是己方的两辆坦克,由于马达出了问题,在距离防守一方阵地不到两百米的地方趴窝。

    坦克里的机枪声依旧在响,其余的坦克和卡车继续向防守阵地挺近。

    炮声响起,两门兵工厂自行研发生产的60mm迫击炮开火,一辆装甲车立刻被判定丧失继续战斗的能力。但战场上仍有三辆坦克和五辆装甲车在继续轰鸣。

    “集束手榴弹!”

    两个抱着手榴弹的步兵从战壕里一跃而出,冲向了正用机枪肆虐阵地的坦克和装甲车……

    这样的战斗方式,楼大总统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知道兵工厂有坦克这种武器,也知道这这种武器的威力巨大,但是在丑八怪第一次亮相时他并不在现场,无法亲自感受坦克出现在眼前那一刻的震撼,但是,今天,他亲眼目睹这场坦克和装甲车参与的战斗时,内心的震撼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样的防守方式,这样的进攻方式……或许他真的老了……但他的体内却有另一股热血在沸腾,这样的军队只要能武装出十个,不,哪怕五个师,也将战无不胜!

    这样的军队,是他楼盛丰儿子的!

    轰!

    集束手榴弹炸响,虽然防守方的士兵奋不顾身,用以命换命的方式去炸坦克和装甲车,但当仅存的一辆坦克和三辆装甲车陆续压过铁丝网,在五十米的距离向堑壕内扫射时,战斗的结局已经注定。

    观察员和书记官同时判定进攻一方获胜,信号兵再度举起信号枪,两声枪响,演习结束。

    或站或坐,要么就是躺在地上的兵哥立刻整队集合,输掉了战斗的两个营长摘下钢盔,狠狠的瞪了进攻方的两个同僚一眼,TNND老子把人都拼光了,还是输给了这帮瘪犊子!

    李谨言拉了拉楼少帅的衣袖,楼少帅侧过头,“怎么?”

    “少帅,请大总统讲两句话吧。”

    “为何?”

    “鼓舞士气,再接再厉啊!”

    “……”

    “领导讲话,必须的。”

    “我知道了。”

    楼少帅随即转身对楼大总统说,请他对士兵训话。

    “啥玩意?”楼大总统一时没反应过来。

    “请大总统训话。”楼少帅目光坚定,神情严肃。

    楼大总统摸摸光头,训话?成,训话就训话!

    于是,楼大总统几步走到列队集合的士兵面前,手臂一挥,很有当年领兵大胜长毛时的架势,大声说道:“小的们,干的好!”

    楼少帅:“……”

    李谨言:“……”

    兵哥们:“……”

    其实,比起西北的马大胡子他们,楼大总统才是正儿八经的土匪科班出身吧……

    当天回到大帅府,楼大总统抱起楼二少就是一顿亲,他现在彻底想开了,噎他老子不要紧,有本事就成!

    楼二少皱着眉头挥舞双手,明显对楼大总统的热情万分不感冒。

    “咿呀!”

    “乖儿子,亲一个!”

    “咿呀!”

    “来,让老爹再亲一个!”

    “咿呀!”

    愤怒的楼二少,无可奈何之下使出杀手锏,放声大哭。

    二少的哭声引来楼夫人的怒目而视,楼大总统无奈,干笑两声,只得将楼二少小心送回楼夫人怀里,胖娃娃终于不哭了,却开始一个劲的打嗝,把楼夫人心疼得不得了。

    李谨言也忍不住上前,朝着楼二少做各种鬼脸,想要逗他笑,楼二少还真被逗笑了,朝李谨言伸出一双小手:“咿呀。”

    楼夫人干脆把楼二少放到李谨言怀里,“你抱一会,我这边还有点事。”

    话落,把楼大总统请走,八成是要对楼大总统刚刚惹哭楼二少的行为进行不公开的严厉批评。

    李谨言抱着楼二少坐在沙发上,他已经不像当初一样抱起这胖娃娃就浑身僵硬。一边逗着楼二少,一边和楼少帅说起了话。

    原本今天的小规模“演习”是打算加入飞机的,奈何飞机厂制造的飞机很不给力,飞行时间不超过十分钟,飞行的高度最多也只有两百米,距离欧洲制造的飞机还有一段距离。

    不过从无到有,从简单到复杂,总要有个过程。飞机厂里虽然有三位国外回来的留学生,其中两位还曾多次在国外目睹飞行表演,对飞机制造和飞行知识都有一定程度了解,但飞机的制造技术还是需要不断的改进和打磨。

    毕竟他们制造的飞机全部靠自己研究,不像发动机厂一样有德国人提供的图纸作为参考。

    让李谨言惊讶的是,最先提出将飞机加入到战斗演习中的是楼少帅。他对飞机能在战斗中发挥巨大作用的认知来源于后世,而楼少帅所凭借的却是他本身的军事素养和头脑。

    不得不承认,天才,有的时候是让人连嫉妒的情绪都无法产生的。李谨言叹了口气,脸上却突然一阵温暖,侧过头,楼二少正对着他笑得像朵花一样。

    “咿呀。”

    刚刚发生了什么?这胖娃娃亲了他?

    李谨言顿时乐了,低头一口亲在楼二少的脸上,“喜欢哥哥?哥哥也喜欢你!”

    楼少帅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突然站起身,一把将楼二少从李谨言的怀里抱了过来。

    “少帅?”李谨言诧异的抬起头,楼少帅却抱着楼二少,迈开长腿径直朝楼大总统和楼夫人的房间走去。

    李谨言:“……”

    这是,怎么回事?

124第一百二十三章

    宋武走进会客室,一身长衫打扮的今井一郎站起身,脸上带笑的向他鞠躬问候:“宋君,好久不见了。”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宋武点头微笑道:“你遇到的麻烦解决了吗?”

    今井一郎等到宋武坐下,才接口道:“已经解决了。”

    “哦?”宋武从口袋中取出香烟,敲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怎么做到的?”

    “金钱往往能操控权力。在下只是给泰平组合的上层发了一封电报而已。”

    最初,今井一郎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将本多找上他的事情告诉了上司。

    结果他的上司非但没有因他拒绝本多而生气,还对他大加赞扬:“今井君做得很好!我们是商人,商人的工作就是赚钱。至于其他,那是军部和内阁的事情!”并在电报中暗示,找他麻烦的人很快就会知难而退。

    没过多久,本多熊太郎就受到严厉的警告,差一点被免职召回国内,连伊集院也险些受到牵连。自顾不暇之余,自然也不可能再来找今井的麻烦。

    今井一郎暂时松了一口气,有泰平组合这顶“保护伞”,短时间内,日本的情报机关应该不会再找上他。前提是他能继续为泰平组合赚钱,赚到更多的钱,否则很难保证什么时候就会被当做废物一样丢弃。为了完成小山庆和许多同胞未尽的事业,他必须继续得到泰平组合上层的信任,并且想办法更进一步!

    “宋君,请帮助在下!”

    “帮你?”宋武靠在沙发上,烟草燃烧升起的白烟,模糊了他的表情。

    “帮我也是在帮您自己。”今井一郎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可以继续为您提供大量的武器,价格甚至低于日本军部的采购价,同时,许多和我一样身份的人将为您效劳,我们得到的情报,我们的财力以及我们所有能提供的一切!”

    “你是个商人,还是个在为日本人做事的商人。”宋武掐灭了烟,“不久前还同日本情报机关接触过,你觉得我应该继续相信你吗?”

    今井一郎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信封,送到宋武的面前,“这封信是小山庆留给同伴的绝笔,上面提到了我的名字。我将它交给您,若是您发现我不值得信任,完全可以将这封信交给任何一个日本人。即便我是在为日本人做事,一旦这封信落到情报科的手里,我也难逃一死。”

    投名状?还是一个陷阱?

    “和我合作,你们能得到什么?”

    “我们需要力量,只有您能帮助我们。”今井一郎站起身,再度向宋武鞠躬,“拜托了!”

    这是一场交易,也是一场赌博。在宋武主动断开和今井一郎的电报联络之后,今井不是没想过去找别人,例如楼逍。但考虑到楼逍以往的行事,他判断楼逍根本不可能和他合作。因此他决定主动来找宋武,并掀开自己的几张底牌。哪怕宋家现在还不是华夏的最高掌权者,他们手中的力量仍不可小觑。况且谁又能断言,在未来的某一天,大总统宝座上坐着的人不是姓宋?

    “你说的我会考虑。至于这封信,你收回去。”

    “宋君?”

    “今井一郎,钱朗,你不了解我。”宋武站起身,“我更喜欢亲手将骗我的人送进阎罗殿。我会一根一根敲碎他的骨头,然后再慢慢割断他的脖子,直到他断气为止。”

    “……”今井一郎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他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是在和一个什么样的人做交易。

    但为了死去的小山庆,为了他们所有人的愿望,这笔交易,他必须做!

    民国五年,公历1913年7月19日,农历六月十六

    今日是李谨言的生辰,还没过晌午,来道贺的宾客就络绎不绝。

    李家的少爷,北六省总商会的会首,开办的工厂各个日进斗金,背后还有楼家撑腰。如今在北六省商界,李谨言这个名字就是金字招牌。还有人在私底下传言,若是能得李三少的青眼,早晚能飞黄腾达。

    楼大总统和楼夫人特地从京城回来的消息一传开,登门的人就更多了。大帅府的人几乎全都忙得脚不沾地,尤其是负责登记礼单的二管家,拿笔的手都开始哆嗦,幸亏有从京城回来的大管家帮忙,否则他这条胳膊非得废了不可。

    二管家放下笔,坐到一旁喝茶歇一会,大管家随手拿起他记下的礼单翻了翻,不由吸了口凉气,光是这一上午收的礼,就快赶上当初少帅和言少爷大婚了。

    政府里的官员,北六省内的商家,还有不少外省的商业巨擘。天津的宋老板,湖州的顾家……这些巨贾出手就是以万计的!

    没等大管家从惊讶中回过神,门房又来报,各国洋行的经理大班也来给言少爷送生辰礼。

    美国洋行的约翰,英国洋行的乔治,丹麦洋行的约瑟夫,德国洋行的多马克,还有法国,荷兰和意大利,凡是和李谨言有过接触的,几乎一个都没落下。

    不知道是凑巧还是老天开的玩笑,这些人仿佛事先约好了一样,几乎同一时间抵达,彼此礼貌的打着招呼,像是颇有交情,实际上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这些洋行的大班经理都知道,约翰和李谨言的交情很不错,接连从他手里得到大笔的订单,口红和罐头等出口产品也总是能拿到最大的份额。虽然英国人和丹麦人也赚了不少,但总的来说,还是这个美国佬更招人恨!若视线能杀人,这个美国佬身上早被戳出几百个窟窿!

    约翰和乔治等人长期在华夏做生意,也学会了华夏人情往来的诀窍,尤其送礼的对象还是李谨言,出手更是不凡。不过最大方的还是美国佬和约翰牛。约翰送了李谨言一辆美国通用公司制造的豪华轿车,乔治的礼物则是一支象牙柄的手枪,连装枪的盒子都是象牙的,上面还镶嵌着宝石。

    楼府两位管家登记礼单时脸色都有些古怪。不是因为这些礼物价值昂贵,而是他们实在搞不明白这些洋人都在想些什么,怎么能送出这么五花八门的东西来。

    枪倒还好,轿车也很好,宝石珍珠也不错,可那个上半身没穿衣服下半身长条鱼尾巴的是什么东西?妖精?鱼妖?送别人的生辰礼竟然送个妖精雕像,就算是黄金的也有点说不过去吧?

    钱伯喜杜豫章等人在军中无暇分——身,礼物却没落下,还个顶个的实在,不是银元就是金条。这一整天下来,李三少当真是收礼收到手软,数钱数到手抽筋。

    他也清楚,这些人中一大部分能如此给他面子,更多还是因为楼大总统和楼少帅的关系。不过李三少十分想得开,他和楼家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给谁面子不一样,反正钱总归是落进自己的口袋。

    宴席结束,送走了宾客,李谨言回房的第一件事不是倒在床上休息,而是双眼放光的坐在桌旁翻礼单,一边翻一边咧嘴笑,楼少帅推开门,李三少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已然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少帅,发财了!”李谨言将手中的礼单一把举起来,“这些足够咱们再造两家飞机厂,改装二十辆丑八怪了。乔乐山之前还朝我要钱买实验器材,这下全都有了。,”

    楼少帅走到李谨言身旁,将他手里的礼单拿走放到一边,然后一把将兴奋中的李三少腾空抱了起来。

    “少帅?”

    “睡觉。”

    “……我还没洗漱。”

    “睡过再洗。”

    李谨言:“……”

    好吧,至少他明白了楼少帅说的睡觉,是动词不是名词……

    这一睡,就睡到了后半夜,等到楼少帅终于大发慈悲的放开他,李谨言的眼皮都睁不开了,至于那些礼单,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少帅,下次不能再这么折腾了,我真受不了……”李谨言靠在楼逍的胸前,打了个哈欠。

    楼逍低头在李谨言的额前吻了一下,没有说话。

    隔日,李谨言睡到日上三竿,早饭自然错过,差一点连午饭都要往后挪。

    楼大总统召集军政府里的一干要员开会,楼少帅自然不能缺席。客厅里只有楼夫人和在地毯上爬得正欢的楼二少。李谨言本想吃过午饭之后就去农场,不想却被楼夫人给拉住了。

    “先等等,着什么急。”楼夫人让李谨言坐到身旁,楼二少爬到他腿边,抓着他长衫的下摆就站了起来。张嘴咿呀一声,李谨言直接弯腰把他抱进怀里。虽然动作还稍显生疏,比起以前却有了极大的进步,至少楼二少笑得欢实。

    “娘有事要和我说?”

    “就是想问问你我和大总统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家里怎么样。”楼夫人见楼二少在李谨言怀里也不老实,没办法好好说话,便示意奶娘把他抱走。

    把楼二少转手,李谨言整了整长衫的下摆,“家里和工厂都好。少帅忙了些,却也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楼夫人点点头,“我在京城总想着你和逍儿能不能照料好自己,身边没有长辈看着,是不是总想不起来好好吃饭?”

    “哪能啊,娘。”李谨言连忙陪笑,“娘去京城前说的话我都记得清楚,您就放心吧。”

    “记住就好。”楼夫人掐了一下李谨言的脸,“要是不听话,小心我从京城回来管着你们。”

    李谨言摸摸鼻子,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陪笑脸。

    等他从大帅府出来,到农场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关北城外,大大小小的农场开垦出了十几处,大的几千亩,小的只有几百亩,都是仿照李谨言农场的模式经营,有的是大地主和商户单独出资,也有几人合伙,出产后按照出资比例分利润。农场里的粮食和牲畜根本就不愁卖,只是关北一地差不多就能完全消化、城外的工业区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和肉类。再者说,就算关北一地消化不了,北方这么大的市场,乃至全国,可不是所有的地方都不缺粮食。

    到目前为止,北六省中的黑吉辽三省以及热河的部分地区都能见到类似的规模化经营的农场,主要种植的作物多是大豆,玉米,小麦和高粱。除此之外还有水稻,土豆和番薯等。养殖的牲畜多是黑猪和黄牛。

    由于这些农场大多离得并不远,一些人看到商机,就近建造面粉厂,榨油厂等粮食加工厂,自发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农业经济区。

    这些农场和工厂仿佛吞金兽一般的大量吸收本地和外省的劳动力,外省移民如潮水般涌入北六省,关北火车站每天人满为患,走在路上,还能看到不少或挑着行李担子拖家带口,或只身一人朝关北方向去的外省人。

    北方有名的《大公报》特地为此撰文,上海等地的报纸也纷纷转载,连一些租界里的外国报纸都开始关注北六省大量吸收外省移民的情况。偶尔还有记者对走在路上的行人拍照,火花和白烟常会让这些赶路的人吓一跳。

    无论报纸上是褒是贬,李谨言也好,其他人也罢,大多对此一笑置之。

    在报纸上说出个花又能怎么样?被人说居心叵测又能怎么样?他们该赚钱的赚钱,该找活干的找活干,谁也碍不着谁。

    随移民潮涌入的不只是华夏人,连一些生活在西伯利亚的俄罗斯人也跑过了边境线。他们大多来自靠近外蒙的伊尔库茨克等地,其中的某些人给李谨言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

    煤矿。

    “尊贵的老爷,我向上帝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在严寒的冬季,我们就是靠燃烧这些煤才能活下来。”

    李谨言仔细的询问过那几个人,希望从他们嘴里得到关于这个煤矿更详细的情况。当他问到这个煤矿是否已经有人开采时,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我发誓,我的父亲和祖父都生活在伊尔库茨克,这里的煤矿很早就有人发现,但是一直没有人来开采。贵族老爷和那些犹太商人都没有。”

    李谨言认为这些人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那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决定将这件事查清楚,这样露天就能开采的煤矿,还靠近西伯利亚打铁炉,沙俄政府为什么一直没有勘探开采?

    难不成因为资源太多,不屑一顾?

    李三少磨了磨牙,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不过这件事必须要尽快告诉楼少帅和楼大总统,他们之前和德国借款时签订过协议,若是在西伯利亚发现矿藏,德国人有一半的开采权。不过现在那里还属于俄罗斯,就连外蒙也还“独立”着,想要勘探这个煤矿,还得先把地盘弄到手。这就像是眼前有块肉在晃悠,他馋得流口水却没办法下嘴,坑人啊!

    就在李谨言为煤矿的事情抓头时,李家也出了件大事。

    李锦书留书出走了!

    三夫人差点没被气得晕过去,李三老爷也是气得双眼通红。自从李锦书被关过祠堂,脾气虽然还是有些拗,但却懂事不少,至少长辈说的话她能听进去了。加上老太太时不时的叫她过去说话,眼瞅着渐渐脱去了一身的孩子脾气,像个大姑娘了,谁承想刚好两天就出了这样的事!

    “这可怎么办啊……”三夫人平时刚强,遇上李锦书这件事,还是显得有些六神无主,“老爷,这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尽快派人把她找回来!”李三老爷握紧拳头,“马上把锦书屋子里的丫头全都关起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帮着她逃家!”

    三夫人咬紧了嘴唇,她也知道,事到如今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老太太的,只要能瞒住沈家,在沈家发现之前把锦书找回来,那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否则……三夫人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当即叫来心腹丫头和婆子,把李锦书屋子里的人,上上下下全都抓住关了起来。

    李三老爷去请示老太太,三夫人忙着抓人,李锦画坐在周姨太太的屋子里,一边绣着花,一边对她说道:“姨娘不用担心,没事的。”

    “我怎么不担心!”周姨太太朝屋外看了一眼,关上房门,凑到李锦画耳边说道:“我听说二小姐跑了,瞧这情形八成是真的。她要是没那福气,说不准就是你的福气了。”

    “姨娘,”李锦书放下绣到一半的手帕,“有些事不是你该想的,也不是我该想的,想多了可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姑娘,你这是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姨娘该不会以为二姐跑了,找不回来,我就能得着好处?”

    “难道不是这样?”

    “姨娘,我是你生的,二姐是夫人生的。再者说,二姐找回来,事情遮掩住便罢,若是找不回来,事情传出去,第一个带累的就是我!我劝姨娘还是多念两声佛,求佛祖保佑能尽快把二姐找回来吧。”

    说完这番话,李锦画不去看一脸不解的周姨太太,继续低头绣起了手帕,只是不小心针尖扎到了手指,在绣好的牡丹花瓣上留下一点殷红。

    杨聘婷走出书店,怀里抱着给孩子们买的字帖,刚招手叫了一辆马车,却在街对面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李锦书?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娉婷,还不走看什么呢?”

    同行的另一位女先生已经上了车,杨聘婷忙道自己突然想起一件急事,将怀里的字帖托她带回去,穿过马路朝貌似李锦书的人走去。

    “聘婷,你去哪?聘婷!”

    女先生叫了两声,见杨聘婷头也不回,只得也下了马车,和车夫道一声不好意思,抱起书本和字帖朝杨聘婷追了过去。

    “锦书!”

    杨聘婷已经走到李锦书面前,只见她正满脸焦急,不知所措,脚边还放着一只箱子。

    “锦书,你在这里做什么?”

    “……”见到杨聘婷,李锦书顿时涌起了满脸的委屈,“聘婷,我……”

    “聘婷,你怎么跑这么快!”追在杨聘婷身后的女先生追了上来,她和杨聘婷李锦书是同学,也认出了眼前的人,“李锦书?”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杨聘婷朝另外一个女先生使了个也眼色,摇了摇头。女先生也没再问,又叫了一辆马车,打算先把李锦书送回家。

    没想到李锦书听说要送她回家,当即摇头,说道:“我不回去,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回去会再被关祠堂的!”

    杨聘婷和女先生面面相觑,知道事有蹊跷,只得先将李锦书带回子弟小学。等到了子弟小学,三两句问出李锦书的确是逃家之后,杨聘婷的眉头拧了起来。她不是李锦书,也不是之前事事懵懂的学生,她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会有多严重。

    “锦书,你要是听我的,就马上回家。”

    “可……”李锦书撅起了嘴,“我不回去!”

    “你!”

    “聘婷,我带出来的钱都丢了,你收留我好不好?等我找到事情做,我一定还给你。”

    “你能找到什么事做?或者该说,你能做什么?”

    “我……”李锦书被问住了。

    “我不能硬拉你回家,但我必须通知你的家人。你身上没钱,也没法养活自己,就算我借钱给你,也只能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辈子。”

    见李锦书不说话了,杨聘婷拿出纸笔,写了两张纸条,一张送去李家,一张送去了楼家,指名要交给李谨言。她知道李谨言和李锦书的关系,不确定李家是否会请他帮忙,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件事还是告诉他一声的好。

    至于为什么……她并不愿意去多想,毕竟,她不再是那个随便就能给人写情书的小姑娘了。

125第一百二十四章

    子弟小学送信的人比李三老爷先一步抵达大帅府。

    “书已到子弟小学。”

    白色的信纸上只有寥寥七个字,落款是一个杨字。李谨言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管家来报,李三老爷来访。

    “三叔?”

    见到李谨言,李庆云也顾不得其他,将事情一股脑的全说了。李锦书留书出走,若不想消息传出去坏了她的名声,就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人。但关北城最近来了大量的外省人,鱼龙混杂,比起名声,李庆云更担心她的安全。要想尽快把她找回来,只能请李谨言帮忙。

    “谨言,你一定要帮帮忙。锦书不懂事,好歹是你堂妹,她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若是遇上歹人或是人贩子可怎么办?”

    知道整件事的经过后,李谨言神情一变,想起之前收到的信,书,杨,子弟小学……立刻找来二管家,让他马上带人去子弟小学。若是李锦书不在那里,就去鼎顺茶楼找刘老板,说自己有事找他。

    “找嘴巴严实的和你一起去。”

    管家答应着下去了。

    “三叔,只要锦书没出关北城,我一定能把她找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李庆云脸上的神情稍缓,“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对我和她娘说的,怎么就这么鲁莽!”

    李庆云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李谨言没接话,也没安慰他,脸上始终一个表情的坐在那里沉思,让李庆云的心里开始打鼓。

    “谨言?”

    “三叔,等锦书回来,我想和她谈谈。”李谨言靠在椅背上,神色间有些疲惫。他昨天没睡好,今天又忙着和德国洋行经理谈进口实验器材的事,刚能喘口气,李庆云就上门了。

    “还有沈家这门亲事,我想还是算了吧。”李谨言捏了捏鼻根,“趁着大总统和夫人在,这事我去说。”

    “这怎么成?”李庆云吓了一跳,不是说能把人找回来吗?这事还没传出去,沈家又不知道!

    “三叔,结亲是为了结两家之好,不是为了结仇的。”见李庆云的脸色骤变,李谨言放缓了语气,“锦书年纪还小,当初定下这门亲有些匆忙,也没当面问过她愿不愿意,趁事情没闹出来之前把婚约解了,也不至于闹得两家人面上不好看。大总统正和美国人谈派遣留学生的事情,很快就能下来章程,不如送锦书去美国留学,过一两年再回来。”

    留学?

    李庆云不明白,他来是想请李谨言帮忙把女儿找回来,怎么突然扯到留学的事上去了?再说一个女孩子,跑去国外,这成何体统!

    “这,这不行!”李庆云倏地站起身,“不行,绝对不行!”

    “三叔,和沈家解除婚约,还能保全锦书的名声,这是唯一的办法。”李谨言的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我会派人跟着锦书的,在美国期间也会保证她的安全。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去留学,可以借口生病去国外休养。”

    李庆云看着李谨言,就像不认识他一样,“一定要这样吗?锦书只是一时糊涂。”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李谨言摇摇头,“沈和端或许不会在意这件事,但是沈老……三叔,沈和端是沈老养大的,若他不满意锦书,锦书进了沈家也不会幸福。”

    沈泽平忠于楼家,却不代表他会在涉及到子孙后代的事情上妥协。在李谨言的眼中,李锦书还是个小姑娘,但不代表外人也会因为她的年龄包容她。在老一辈看来,李锦书不会是个好孙媳。

    “谨言,你让我再考虑考虑。”李庆云坐回到沙发上,表情有些颓丧。

    墙上的自鸣钟敲响了十二下,管家终于将李锦书带回了大帅府,同行的还有杨聘婷。李二小姐硬是拉着她,死活不松手。管家没办法,只得将两个人一起带回来。比起梗着脖子的李锦书,杨聘婷则是有些尴尬,但该有的礼貌却一点也没落下。

    “李先生,你好。”

    “你好。”李谨言颔首,“信是杨先生送的?”

    “是我。”杨聘婷深吸一口气,脸颊有些发红。即便告诉自己不要再奢望,可面对李谨言,她的心还是跳得飞快,“我给李家也送了信。”

    “锦书这次能够平安无事,多亏杨先生。”李谨言顿了顿,“不过李某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杨先生能答应。”

    “我知道。”杨聘婷抬起头,看向李谨言和一旁的李庆云,“这件事我会保密的,也会叮嘱其他人不要说出去。”

    “多谢杨先生。”

    杨聘婷突然笑了,“李三少当真想要道谢,不如多建几间学校如何?还有学校的伙食,半大的孩子很能吃,中午一个馒头,下午上课都能听到他们肚子叫。”

    “好。”李谨言答应得很痛快,“杨先生的要求,李某一定办到。”

    送走了杨聘婷,李锦书依旧坐在沙发上闹别扭,李庆云拿她没办法,只得按照李谨言说的,先回李府报信,顺便把三夫人送来。这样别人问起,也能说李锦书是三夫人带来楼家的。

    “锦书,我想和你谈谈。”

    李锦书扭过了头,不说话。

    “不想和堂哥说话?”

    “反正一定是要我听话回家吧?”李锦书哼了一声,“祖母动不动就要我学女书,不学就关祠堂,不许我吃饭!”

    “女书?”

    “是啊!”见李谨言也十分诧异,李锦书忙道:“堂哥,这都是民国了,为什么还要学那些封建的东西?一定要事事都按照父母的吩咐去做?我又不是李锦画!”

    “这关锦画什么事?”

    “怎么不关她的事了?我不听话,祖母就拿锦画做对比,说我比不上她!还有,爹娘给我说亲,先是一个什么副官,紧接着又换成军校里的沈先生,我都没见过,我不想嫁!”

    这才是李锦书真实的想法?

    “锦书,你若是真不想嫁,堂哥想办法帮你解除这门婚约。”

    “真的?”李锦书眼睛一亮,“我就知道堂哥最好了!”

    “当然是真的。还有,你想继续念书吗?”

    “想,当然想!”李锦书用力点头,“我还想像聘婷那样在学校里教书,那些孩子都叫她先生,我也想那样!可惜聘婷说我现在做不来。”

    看着这样的李锦书,李谨言忍不住摇摇头,还真的是个孩子啊。

    “那我帮你解除婚约,再送你去美国留学,好不好?”

    “去美国留学?”李锦书一下子愣住了,“堂哥,你说真的?”

    “对,想去吗?”

    李谨言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拐骗小红帽的狼外婆。

    “想,我想去!”李锦书脸上的笑容变得明亮起来,“我想去留学,我一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被关在家里等着嫁人!”

    听到李锦书的回答,李谨言缓缓舒了口气。这样也好,让她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就能真正的长大了。不过在那之前,他必须得把沈家这桩婚事妥善解决,毕竟是楼夫人保媒,聘礼也送过了,一个不好恐怕就会惹出大麻烦。

    “锦书,堂哥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但你也要答应堂哥,乖乖回家,向祖母和三叔三婶认错,不要再这么莽撞的往外跑了,知道吗?”

    “恩!”

    三夫人火急火燎的赶到楼家,走进客厅,就见李谨言和李锦书兄妹俩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李锦书还被李谨言的笑话逗得乐个不停。三夫人忍不住想揉揉眼睛,她是不是看错了?

    “三婶来了。”

    “娘。”

    见到三夫人,李锦书倏地站起身,显得有些无措,求救般的看向李谨言。三夫人没看李锦书,而是向李谨言道谢。李谨言摆手,这事主要还是杨聘婷帮忙,他当真没做什么。但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他忙的了。

    当初怎么就脑子发热帮忙说媒了?以后打死他也不干这样的事了。

    三夫人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

    被拉到门口时,李锦书的神情颇有些可怜,李谨言也没办法,早晚都要回家的。不过他也和三老爷三夫人说了,在老太太面前求个情,别让这小姑娘再去跪祠堂了。十几岁的年纪,最不缺的就是逆反心理,好不容易被他说通了,这一跪再给跪跑了怎么办?

    “言少爷,夫人请您过去。”

    这番闹腾肯定瞒不过楼夫人,能等到李家人都离开再叫他,恐怕楼夫人那里也有了决断。李谨言摸摸鼻子,这事说白了总得楼夫人点头,退婚,解除婚约,虽然实质上都差不多,但后者说出去总好听一些。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回到李家,三夫人立刻带李锦书去见老太太,李三老爷恰好也在。李锦书站在老太太跟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低头等着被训斥。不想老太太只是打量了她一会,说了一句:“回来就好。”便罢了。

    不跪祠堂,不罚抄女书?

    “我老了,小一辈的事情我就不再掺和了。”老太太一身暗色的对襟琵琶袄,脑后的发髻上只有一根银簪,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庆云,就按照谨言说的办吧。”

    “可是,娘,婚约的事情暂且不论,锦书一个人去国外……”

    “不是会派人跟着她吗?”老太太靠在素色的引枕上,“既然想出去,那就出去吧。出去见见世面,说不准就明白了。等除了孝,我就在后院起个佛堂,每日念念经,也算是为子孙积福了。”

    “老太太……”

    “我累了,下去吧。以后没事别来烦我了。”

    这番话里带着一股疲惫和心灰意冷。李三老爷不敢再说话了,三夫人也不敢出声,李锦书看看爹娘,再看看闭上眼睛不再看她的祖母,突然感到一阵心慌,她明明是为了自由抗争,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一样?

    “行了,回房吧。”

    李庆云和三夫人都没再责备李锦书,让她回房好好休息,只是告诉她,她屋子里的两个丫头因为犯错被辞了,暂时让三夫人身边的喜福伺候她一段时间。李锦书有心想问,话到嘴边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穿过回廊时,李锦书停住了脚步,“锦画?”

    李锦画从回廊的另一头走来,一身旧式的素色衣裙,和李锦书身上的洋装形成了鲜明对比,她们就像两个时代的人,不同的思想,不同的衣着打扮,也将会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擦肩而过时,李锦画突然开口道:“二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啊?”

    “你常说的民主,自由,平等,你真的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我们追求的就是民主自由,反对封建压迫!人人生来便应该是平等的!”

    李锦画一直都是老太太嘴里的乖孩子,女书能倒背如流,除了看诗词,就是在房间里绣花,她突然开口问这些,李锦书颇感诧异。难道她也想上学了?

    “平等啊,”李锦画意味深长的笑了,“二姐,在你眼中,我和你是平等的吗?你和喜福是平等的吗?”

    李锦书愕然的看着李锦画,她和锦画,喜福?李锦画是姨太太生的,喜福是个丫头,她们怎么能一样?可她刚刚也说了,人生来平等……

    “想不通,对不对?其实我也想不通。”李锦画收起了笑容,“你知道吗?你拼命想逃开的一切,是我做梦都想拥有的。”

    是啊,做梦都想。

    说完这番话,李锦画朝李锦书颔首,迈步离开了。她知道有喜福在,这番话肯定会传进三夫人的耳中,都忍了那么久,为什么今天就沉不住气了呢?深深叹了口气,是因为嫉妒吧?

    她嫉妒她,却不会伤害她。但李锦书从没想过,她的行为是否会伤害到别人……

    隔日,楼大总统请沈泽平过府一叙。沈老离开楼家后,李谨言便派人给李庆云送去一封信。接到信后,李庆云当即去见老太太,却被老太太的大丫头春梅拦在了门外。

    “三老爷,老太太说她年纪大了,有些事她不好再管了,您自己拿主意就成。”

    一句话,打破了李三老爷最后的奢望。

    两天后,以李锦书生病需要到国外休养为由,沈李两家解除了婚约。

    由于李家和李谨言的关系,这件事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但沈家和李家都是三缄其口。到后来,怀着各种心思打探的人也不得不相信,因为李锦书生病,李家不想拖累沈家,不得已才解除了婚事。

    李家厚道,沈家仁义,盖棺定论。

    至于这桩婚事的两个主角,沈和端当真是以为李锦书病重,遗憾之后便也罢了。李锦书却正忙着收拾行李,准备一个月后前往美国留学。李三老爷在经过这件事后消沉了一段时间,人也变得沉默许多。三夫人开始对李锦画的婚事上心,认为李三老爷之前看好的那家人不合适,想要再给她找一家更好的。

    李谨铭的身体愈发差了,老太太开始整天吃斋念佛,对府里的事很少再过问。

    李家一切如常,却也好像根本不一样了。

    楼大总统返回京城之后,便将向美国派遣留学生的一干示意提交了议会。

    这次华夏向美国派遣留学生,费用皆出自美国退还的庚子赔款。民国成立之初,为缓和因排华法案造成的不良影响,同时也为了更大范围的开辟华夏市场,美国政府便提出退还部分庚子赔款,作为华夏学生赴美留学的费用。

    此举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只可惜当时南北对峙,为了攫取更大的利益,以英国为首的列强一直没有承认到底哪方才是华夏的合法政府,美国的这一计划只得搁浅。如今联合政府成立,这一计划再次被提上日程。

    李谨言想送李锦书出国留学,也并不只是为了她的名声考虑。作为联合政府派遣的第一批留学生,美国政府和华夏政府都必定相当重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待遇会比以往的留学生都好。

    对于李锦书来说,这是目前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李谨言也希望在国外的两年时间里,她能真的学有所成。

    放下笔,李谨言重新审阅拟定好的计划书,不错漏任何一个细节。增建分校,改善学生的伙食,既然答应了杨聘婷,他就一定会做到。不过杨聘婷也提醒了他,关于他所创办的学校,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

    楼少帅走进房门时,就见李谨言正蹙着眉头,看着手上的一叠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

    他一边摘下手套,一边走到桌旁,李谨言却恰好在这时抬头看他,眼睛越来越亮。

126第一百二十五章

    创办学校,一要资金,二要师资,三要名气。

    袁宫保三千保定生定北洋天下,蒋校长一门黄埔逐鹿中原,李白二人凭桂系讲武堂与中央分庭抗礼。

    北六省军官学校源自东北讲武堂,清末时,各地新式学校和讲武堂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成立,东北讲武堂就是其中之一,主要为培养新式陆军军官。如今北六省军队中的军官,很多就出自这所讲武堂。

    “少帅,有没有兴趣做校长?”

    “校长?”

    “是啊。”李谨言双手交握,两眼放光,“办学校,少帅任校长。”

    蒙学,小学,中学,大学。

    技术学校,军官学校。

    北六省军官学校培养陆军,海军学校和空军学校同样不可或缺。不只创办大学,连同附属小学,中学一同创建。技术学校可以聘请军工厂里的老师傅到学校里讲课,另外还可以请洋人,只要有真本事,钱都不是问题!

    此时华夏的近现代学校数量和规模不只落后于西方,甚至比不上日本。日本自从明治维新起,便实行“全盘西化”,进行西式教育,强迫教育,拿着棍子的警察就站在教室后边,学生调皮就要挨棍子。

    日本的陆军士官学校和陆军大学,更成为了日本-军-国-主义的策源地,“教育”出了一大批在华夏大地上犯下滔天罪行的战犯!

    虽然日本的军事教育水平在西方人看来纯粹是三流,在诸如蒋方震等军事天才眼里也是渣渣,但就是这样的军队,却能在华夏大地上任意肆虐,不可一世!

    华夏人不会打仗吗?华夏军人不勇敢吗?华夏人不敢拼命吗?

    不!

    孙子兵法,孙膑兵法,都是出自华夏,几乎每一支华夏军队都是“敢死队”!华夏军人抱着炸药包,捆着手榴弹一个接一个的赴死,他们用磨掉了膛线的汉阳造对抗敌人的三八大盖和机枪,用血肉之躯去对抗敌人的坦克,飞机和大炮!

    这种悲壮彰显着华夏军人的无畏,可敬,却也让华夏的弱点-暴——露-无疑。

    国贫民弱,军工落后。

    各国列强欺凌压榨,军阀混战民不聊生。

    国人内战更是耗尽了华夏的最后一口元气,将清朝洋务派和民族资本攒下的底子全部耗光。清末时,华夏还能制造口径超过105乃至于150的重炮,能自主制造一吨的客轮。但在日军侵华期间,机枪和七五山炮却已经成为了华夏军队的“重武器”。

    这个时空的华夏被某只蝴蝶振动翅膀掀起的风吹离了原本的方向,在大规模内战彻底爆发前,南北政府实现了“统一”,哪怕只是形式上的统一,也为华夏民族保留住这口元气。

    李谨言此刻想的,就是将这份被保留下来的财富继续发扬光大。

    资金他不缺,他缺少的只有人才!值得高兴的是,他面前就站着一个大杀器,投下去绝对是原子弹级别的!

    “少帅,怎么样,考虑一下呗?”

    李谨言笑得像只狐狸,只要扛起楼少帅这面大旗,还担心优秀人才不跳到他的锅里来?况且,一个月后,首批赴美留学生就要乘客轮分批从青岛和上海出发,他安排在李锦书身边的人可不只是为了保护她。

    说是间谍不太好听,但搜集情报,搜刮人才,却是他们的主要任务。

    现在的美国还没有利用两次世界大战时的地理优势和大笔债权彻底崛起,现在的美国是淘金者的天堂也是很多人的地狱,现在的美国却已经有了诸如弗吉尼亚大学等高等学府,培养出了大量优秀的学者和人才。李谨言特地询问过任午初,他因为排华法案对这个国家深恶痛绝,却也承认美国的教育已经走在时代的前列,甚至超过了欧洲的一些老牌国家。正是大批学校教育出的人才和欧战时流亡到美国的学者,为山姆大叔在以后成为世界警察打下了无比坚实的基础。

    所以,人才和教育,必须两手抓!

    楼逍解开武装带和军装的领扣,没有说话。

    “少帅?”李谨言伸手去拉楼逍的衣袖,“答不答应,至少说句话?”

    “哦。”

    这是什么回答?

    李谨言有些无语,下一刻,后颈却被一只大手扣住,仰起头,对上一双深黑色的眼睛。

    “要我做什么,只是校长?”

    “只是校长。”李谨言没有犹豫,“学校我造,资金我出,先生我也可以请。但这一切都要以少帅的名义。”

    “我的名义?”

    “对,以少帅的名义在北六省各地创办蒙学和小学,仿照子弟小学的模式实行义务教育。学费全免并提供早午两餐。到今年年底,六省内至少要开办三十所这样的学校。”

    楼逍沉思半晌,示意李谨言继续往下说。

    “除此之外,在关北城创立陆军小学,航空学校和海军学校。学员可以从六省小学的学生中招收。”

    知根知底,还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基础,不正是军校生的好苗子?未来的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接连两场世界大战爆发,世界强国位次重新排序,国与国之间的游戏规则被重新制定,华夏的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如何,将决定华夏在未来国际上的地位。

    哪怕不能赶英超美,至少也要把日本矬子甩出两条街,踩在脚底。不只要把他们彻底赶出华夏,条件允许的话,李谨言还想让华夏军人走出国门,到这个岛国去“敦亲睦邻”一下。

    凭什么只有华夏老百姓被欺辱,被屠杀,而这个国家的的人却在为“皇-军的威武”高声欢呼?为占领华夏的首都“举国欢腾”?!说他们被蒙蔽?大量日本的女人可是心甘情愿的出卖身体为皇-军赚取军费,日本的小孩子最热衷的游戏之一,就是模仿甲午之战将华夏人通通杀死!

    不是想创建大东亚共荣圈吗?好啊,那就建吧,至于怎么建,就是华夏说的算了。

    让这帮矬子跪着唱征服,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不服?大巴掌扇死你……

    “所以,校长要我来当?”

    楼少帅的话将李谨言拉回了现实,拍拍脸颊,又走神了,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对,由政府牵头,有了少帅的名义,各地政府,地方议会和乡绅都会响应。”哪怕只是为了官途或是自己的面子,肯定也会尽全力配合。

    “建校的资金我出一部分,财政局应该能拨付一笔教育资金,其余的费用可以从各地募集,仿照当初子弟小学建校时的做法,将捐款人的姓名和捐款数额都登报发表。”

    一来是为了感谢,二来是为了吸引更多的资金。

    国人好名,有一个“流芳千古”的机会摆在眼前,就算是那些视金钱如命的人,恐怕也会动心吧?

    李谨言现在是北六省总商会的会首,他发话,应该不会有人刻意驳他的面子。自被六省总商会以下,各地商会,各民间组织,大大小小的商人,就算每人只拿出十个大洋,也是一笔巨款了。

    除此之外,有楼少帅挂着校长的名号在上面压着,想朝这笔建校资金动手的人也得慎重考虑,到底是要钱还是要命。若被逮住,将不只是砍手,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能会连头一起砍的话,聪明人都该知道如何取舍吧?

    “我明白了。”楼少帅的视线在李谨言的脸上缓缓扫过,垂下眼帘,端起茶杯,手指擦过杯沿,“扯大旗。”

    李谨言呵呵干笑两声,的确,楼少帅就是那面被扯起来的大旗,不只是象征,同时具有相当“实际”的意义。

    “可以。”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楼逍握住李谨言的手腕,掌心火热,俯身,嘴唇擦过李谨言的耳畔,温热的呼吸吹拂在李谨言的颈侧,也让李三少明白了,想扯这面大旗,自己总得做点什么。

    好吧。

    李三少一撇嘴,两手按住楼少帅的肩膀,侧过头,吻上了他的嘴唇……

    在被扔到床上,扯开衣服的时候,李谨言还在想着,这事他赚了。但在接连被折腾了两次,又一次被楼逍扣住膝弯,将腿架上肩膀的时候,李三少欲哭无泪。很显然,某老虎不只打算回本,还要讨点利息。

    他哪里是赚了,分明是亏大了……

    七月二十五日,一列从天津方向开来的列车驶进了关北火车站。

    由于近期大量外省移民涌入,关北火车站加大了治安管理力度,一个连的士兵进驻,加上巡逻的警察,让站台和候车室不再混乱不堪,即便拥挤依旧,人生嘈杂,比起之前却有序很多。

    一些打算趁乱浑水摸鱼的扒手也被揪出来,要知道,练就火眼金睛的不只是孙大圣,还有可能是身着便衣,专门抓贼的警察。

    一个扒手两个大洋,让这些警察们的双眼放出了绿油油的光。而被逮住扔进牢里关上一天一夜的扒手,却个个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发誓走出这道门就立刻改行,去要饭也不再做贼了。

    至于原因,看看他们肿成猪头的脸,被掰断的三根手指,再看看那间牢房里满脸横肉,眼角还横着两条刀疤的大汉,估计就能猜出一二……

    廖祁庭原本计划二十日离开天津,不想中途出现变故,不得不前往京城,直到今天才转道乘坐火车抵达关北。

    随从提着行李,保镖护卫在廖祁庭四周,他们显然被关北火车站的人流惊到了,即便是在上海天津等大站,也没看到这么多的人,说是接踵摩肩,挥袖成云,一点都不夸张。

    “少爷,这人太多了。”

    小栓子提着藤木行李箱紧跟在廖祁庭身后,瞅瞅四周,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老天,这得有多少人?

    “别管那么多,先出去再说。”

    一行人走出站台,立刻就有车老板迎了上来。随着生意越做越大,这些车老板不只在火车站接生意,还组成车队在关北城和临近的乡村县城之间往来奔波,送信,载客,拉货,样样都有。长久下来,这些车老板凑到一起一合计,推举了三个为人诚恳,脑袋也够用的出来,正式组建车马行。

    廖祁庭一行七人,加上行李雇了三辆马车。如今的“载客”马车和“货运”马车开始有了明显区别,载客的更加舒服,只要是来过的关北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老板,来关北做生意?”

    车老板一甩马鞭子,棕色驮马迈开蹄子,铁质的马掌踏在新修不久的水泥路上发出得得声响。

    “是啊,上次来还是几个月前,这次再来变化可真大。”廖祁庭笑着说道:“光是路就不一样了。”

    “可不是。”车老板听廖祁庭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您是没瞧见,当初修这条路费了多大的劲,几百壮汉子干了一个月多,这还不算完,咱少帅说了,要把关北城通往城外的几条大路都修通。报纸上登出消息,这四里八乡的汉子可都高兴坏了。”

    “为什么?”

    “还用问?有活干呗。每天六个杂粮馒头,大白菜炖猪肉,还有三十个铜板的工钱。”车老板又甩了一下鞭子,和迎面过来的七八个汉子打了声招呼,他们都穿着草鞋,衣服上打着补丁,肩膀上扛着铁锹或是铁铲,气色却还不错。看样子是要往城外新建的工业区去,那里最近又在新建厂房,正缺人手。

    等到汉子们过去,车老板才接着说道:“这些都是外省来的,背井离乡就为挣口饭吃。咱们这里只要肯下力气,肯干活,不说赚大钱,吃饱肚子绝对不成问题。”

    廖祁庭点点头,没有继续再问,只是看向那几个汉子离开的方向陷入了沉思。和他坐在一辆马车上的枝儿一路过来都没有说话,距离关北城越近,她的心就跳得越快,双手紧握攥紧了衣角。

    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进城之前,车老板先将马车赶到路边的一处红砖建造的岗亭前,从怀里取出三个铜板和一个棕色封皮的本子交给里面穿着蓝色制服的人,那人翻开本子,在空白的页面上盖了个红色印章,随后把本子还给车老板。

    “刘老板生意兴隆,恭喜发财啊!您这一个月的路费已经交够五十个铜板了,接下来几天就不用再交了。另外请您帮忙告诉赵老板一声,他上个月的退税还没领,生意再忙也要抽空过来一趟。”

    “知道了,我回头就去告诉他。”

    车老板笑呵呵的把本子收好,赶着马车离开了。

    “政府不是下令裁撤厘金了吗?”走到几米外,廖祁庭才开口问道:“怎么关北城还在收?”

    “这不是厘金。”马车进了关北城,三辆马车排成一列,靠在右边往前走,“这是路费,修路是政府出的钱,方便咱们做生意,咱们交钱也是应该的,总不能白得这份实惠吧?”

    “路费?”

    “对,当初修路的时候就说好了,咱们做车马生意的,除了税金,每三趟要交一个铜板,交满五十个铜板就不用再交了。这点钱不到半天就能赚回来,算不了什么。”

    “那退税?”

    “那个啊,也是这几个月的事,连续两个月交满税,就有一成会退回来。”

    “全都是这样?”

    “是啊,做生意的,种地的,都一样。”

    车老板咴了一声,停下马车,回头对廖祁庭说道:“这就到了,荣您惠顾,一人五个铜板。七个人的行李,算十个铜板。”

    小栓子上前结清了车钱,车老板又对廖祁庭等人说道:“几位要是想投宿,穿过前面的巷子就是走马街,那里有十几家旅馆客栈,好的差一点的都有,您要是不清楚,就找一个路边的茶水摊问问,还有穿着土布衣裳的报童,他们都知道。”

    茶水摊,报童?

    顺着车老板指的方向,廖祁庭看到了路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一身短衫长裤,脚上穿着黑面布鞋,身上背着绿色大口袋,口袋里还有两份报纸。

    那孩子见到廖祁庭也没停下,车老板朝他招手,他也摇头,隔着路喊:“刘大叔,我赶着回学校上课!钱大娘的茶水摊子就在前边。”

    话落,朝车老板行了个礼,撒腿就跑了起来。

    “嘿,我怎么忘了这茬了。”车老板抓了抓脑袋,“得了,几位往前走几步就有个茶水摊子,问路去那里就成了。”

    廖祁庭笑着点点头,目送车老板离开,心里却在思量,这关北城,当真是不一样了。

    没走出十米,就见到了车老板说的茶水摊,小栓子上前问路,廖祁庭和枝儿站在路旁。这时,从对面一间绸缎庄里走出了两位夫人,看到其中一个穿着青色旗袍的夫人时,枝儿顿时就愣住了。

    那位夫人也恰好抬头看过来,见到枝儿,诧异的瞪大了眼睛:“枝儿?”

    “二夫人……”

127第一百二十六章

    “廖兄,请。”

    李谨言一身蓝色长衫,亲自将廖祁庭迎进了大帅府。

    事情的具体经过,他听二夫人派来报信的人说过了。廖家的七少爷,千里迢迢将枝儿带回北六省,送到关北城,说他只是大发善心,连小孩子都不会信。他想做什么?不仅让枝儿跟着二夫人回了住处,连二夫人酬谢的礼都不肯收。

    不是因为善心,那就是另有所求。

    “三少不必如此客气。”廖祁庭笑着拱手,第一次看清李谨言的长相,不由暗道,果然是好人品。

    看着廖祁庭脸上的笑容,李谨言不由一皱眉,这个廖七少爷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很快,在简单寒暄之后,廖祁庭就将他的目的说了出来。

    “廖兄是说,你打算同我合作?”

    “对,是我,而不是廖家。”

    “为什么?”

    “很简单,我行七,上面还有六个兄长,除了不成器的,三位兄长已经在管理家族生意。”廖祁庭的身体微微前倾,“我人轻言微,很多事就算想做也做不了,有些话说了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李谨言忍不住诧异,两人只是第一次见面,廖祁庭怎么会和他说这些?况且,很少有人会将家族内部的权力争夺在一个外人面前说的如此直白吧?现在不比后世,胳膊折在袖子里才是大部分人的处事之道。

    “这件事在南方算不上是秘密。”廖祁庭见李谨言不说话,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就能猜出他在想什么,“我说出去也只是为了让三少明白,我甩开廖家自己找你合作的原因。”

    北李南廖,李家已经没落,虽有李谨言,可他手下的生意却都已经挂上了楼家的牌子。而廖家……老太爷在时还好,否则,他那几个伯父伯母,叔叔婶婶还有堂兄弟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就连他出嫁的堂姐都时刻盯着娘家的这点东西。廖祁庭就像他说的那样,人轻言微,有些话明知道是对的,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往往会被立刻打压下去。

    如他之前和老太爷所提与楼家合作的事情,当时李谨言的生意还没做到这么大,楼家“偏安”北六省,北方的大总统还是司马君。若廖家能抓准机会,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老太爷也有几分意动,廖家在南方的处境算不上好,郑怀恩就是个嘴炮,手下没军队,廖家跟着他不会有太大的前途。廖祁庭前番北上,就是经过了他的默许。

    可惜几个叔伯和堂兄听到风声后立刻出言反对,甚至说廖祁庭此举会给廖家招来灭顶之灾。

    “廖家的根基在南方,若是和一个北方的军阀交好,咱们在南边的生意怎么办?郑怀恩没用,南六省的宋舟可还在那看着哪!”

    一番话让廖祁庭的计划只能胎死腹中。廖祁庭甚至怀疑,他们根本没仔细去想这件事会对廖家有什么影响,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不去看廖家的未来,只管眼前的利益。

    当廖家的其他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时,老太爷不可能一意孤行的支持他,毕竟想要维系一个家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身上杀伐果决和独断的锐气,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被渐渐磨灭。他现在所想的,大多还是子孙和睦,家族安稳。

    最终,天平还是倾斜到了廖祁庭的叔伯一方。

    廖祁庭很遗憾,但他也没办法。

    随后民四条约被报纸全文刊登,郑怀恩被迫下野,宋舟成为了南方的实际统治者,几个堂哥堂姐在家族聚会时明里暗里的嘲讽廖祁庭,只说多亏老太爷没被他三言两语蒙蔽,任由他胡来。

    对此,他却只是笑笑,一言不发。

    直到北六省接连战胜了俄国和日本,楼盛丰又登上联合政府的大总统的宝座,这种冷嘲热讽才渐渐平息。事实证明,廖祁庭的眼光没错,宋舟不是楼盛丰的对手。

    可经过之前的那段波折,廖祁庭有心提携家族,也不会再直白的说出来了。他明白,如今的廖家人和很多已经没落或正在没落的传统商家一样,只盯着自己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不愿意推开门走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哪怕用不到他们半分力气。

    安于现状,固步自封,只会将家族逐渐带向没落。身为廖家人,廖祁庭绝不愿意看到廖家走到这一步。

    李谨言不是刚出社会的愣头青,不会凭廖祁庭简单几句话就相信他。不过对于廖祁庭所说的南方市场,他的确有兴趣。

    不过,廖七少爷想撇开廖家同自己合作,凭借的是什么?

    “这个。”廖祁庭指着自己的脑袋,“全凭这个。”

    “哦?”

    “我从四岁开始就跟在祖父身边,启蒙用的是廖家的账本,别的孩子在背三字经千字文的时候,我已经能打算盘记账了。”

    廖祁庭侃侃而谈,落落大方,就差明着说“我很优秀,十分优秀,相当优秀!哥是智能机,货真价实!”李谨言很少见到像廖祁庭这样直白夸奖自己的人,一时之间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过这也表明了廖祁庭相当的自信。

    “廖某自认做生意的眼光和手腕都不差。而且,”廖祁庭顿了顿,“现在廖某就能帮上三少的忙。”

    “例如?”

    “廖某听说三少已经是北六省总商会的会首?”

    “正是。”

    “若真是如此,廖某不得不说,三少如今的作为,就像是捧着一个聚宝盆,却不会将其中的金银珠宝取出来,实在可惜。”

    聚宝盆?这是什么意思,是让他去搜刮总商会里的商家?这手段也未免太……

    “廖某的本意并未如此。”廖祁庭示意李谨言靠近些,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话。

    话落,坐正身体,双手交握搭在腿上,“三少以为如何?”

    愕然,惊讶,佩服,都不能完全表达出李谨言此刻的心情,眼前这人当真是个经商的天才!不过,他也从廖祁庭的身上看到了另一种东西,野心!

    这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一旦给他施展的舞台,他必将大有所为!

    和他合作必须加倍小心,很可能下一刻就会被他反噬。但若将他的这份野心用好,绝对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回报。

    合作,可以,但必须按照自己定下的规则。

    “我们可以合作。”李谨言坐正身体,表情认真的看向廖祁庭,“但方式由我来定。”

    “愿闻其详。”

    “我手下的生意很杂,不方便管理。我决定成立楼氏商业集团,不知廖兄否肯屈就副总经理一职?将来开拓南方市场,廖兄必将得偿所愿。”

    “副总经理?”

    廖祁庭有些犹豫,这和他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是将自己摆在和李谨言同等的地位,希望能与对方合作。而李谨言提出的要求,却是让自己成为他的下属。

    合作伙伴和下属……

    “廖兄可以考虑,不必马上做出决定。”李谨言笑了,是廖祁庭自己找上他的,不是他求廖祁庭上门的,当他看不出这个姓廖的从一开始就存着利用他的心思?他不介意被利用,但必须给出足够的报酬,或者是付出相当的代价。

    撇开廖家,廖祁庭所有的不过是他的头脑和做生意的手腕,比起做股东,李谨言认为他更适合做个经理人。

    这个人的野心太大,只是冰山一角就让李谨言心惊。

    无论他想做胡雪岩还是民国版的巴菲特,李谨言绝不愿意自己成为他的踏脚石!

    事实上李谨言有些想差了,仅凭他和楼逍的关系,廖祁庭就没那胆子把他当踏脚石。不过这却阴差阳错的给廖祁庭留下了一个相当“深刻”的印象,李三少是个“狠”角色。

    他只想借助对方的财力物力,对方却要把他整个人给“霸占”了。

    狠,真狠!

    果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

    事情谈完,廖祁庭答应回去考虑,李谨言起身送他离开,刚走出大门,却好遇上从军营回来的楼少帅。李三少给两人做了介绍,廖祁庭是认识楼逍的,楼少帅却对这个险些丧生在他马蹄子下边的廖七少爷没什么印象。

    送走了廖祁庭,楼少帅才开口问李谨言:“廖家人?”

    “对,就是南方那个廖家。”李谨言将廖祁庭来找他的前因后果都详细说了,最后补充一句,“我想让情报局在南方的人仔细查查他。”

    “怀疑他?”

    “倒不是怀疑他的身份。”李谨言笑道:“确定他是不是廖七少爷,只是一封电报的事。我想知道更详细的东西,例如廖家和宋舟的关系到底如何。这样也能知道宋舟的钱大多是来自哪里。如果将来大总统打算削藩,动武之前可以先考虑从钱袋子下手。”

    兵者,国之利器。只要各省督帅手里还握有军队,华夏还是随时面临内战的风险。削弱各省督帅对军队的掌控权,不也是楼大总统和中央政府正在做的事情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可称之为“削藩”。只不过削减的是军队,而是不是土地。

    楼少帅站定脚步,挑起一边的眉毛,侧过头看向李谨言,过了许久,才点头道:“好。”

    隔日,李谨言特地去了一趟二夫人的住处。

    枝儿重新换上盘扣褂子和宽脚裤,黑油油的大鞭子垂在身后,看到眼前这个姑娘,李谨言恍惚间又回到了刚醒来的那几天。

    “少爷,您来了。”

    在上海的那段时间,枝儿被逼着学了一口上海话,举止神态间也带上了一丝抹不去的痕迹。之前没见过她的丫鬟门房不清楚,二夫人却能看得出这些细微的地方,她自己也知道。

    在那样的地方走过一遭,就算她拼命的想忘,清晨醒来,眼角也总是会带着没有干涸的泪水,

    李谨言将带来的点心递过去,笑着说道:“这是特地给娘带来的,新鲜的枣泥馅。我记得你也爱吃这个。”

    “可是,多亏少爷还记着。”

    枝儿笑着接过点心,却小心的没去碰李谨言的手指,看着她转身的背影,立刻谨言忍不住叹了口气。

    有的时候,装作不知道远远强过自以为是的安慰。没人愿意被揭开藏在心里的伤疤。

    二夫人料到李谨言这两天会来,枝儿服侍他几年,一心一意的为他,如今……也只能说造化弄人,老天爷的善心往往落不到真正可怜人的身上。

    “娘,我过段时间要出趟远门。”

    李谨言一边喝茶,一边把他的打算告诉了二夫人。

    最近国内局势还算稳定,湖州的顾老又一直想见他一面,李谨言计划在八月中旬去南方走一趟。一来为了看看顾老,二来也为将来在南方开辟生意做准备。

    报社的文老板好几次和李谨言提出想在南方开办临时分社,通过宋老板和顾家,李谨言也和不少南方商家有了生意上的往来。但想要在南方把生意做大做强,有些事他必须亲自出面。

    若是廖祁庭真答应他的条件,这一趟去南方说不准就要和他同行。排外一事古来有之,但有这个廖七少爷在,这些麻烦就很容易解决了。

    “出远门?”

    “是啊,因为生意上的事,要去趟南方。”李谨言笑着说道:“娘有什么想要的?儿子帮你带回来,听说苏州的绸缎极好,还有南方的首饰……”

    “娘这么大年纪了,用不着那些。”二夫人摇摇头,想起箱子里那几匹李二老爷给她带回来的绸缎,再看眼前的李谨言,视线突然变得有些模糊,听到李谨言叫她,用手往脸上一抹,才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

    “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二夫人不想多说,说了也只是让孩子挂心罢了,“你也不用记挂着我,自己注意安全比什么都强。虽然现在国内不打仗了,可南方那边……”二夫人咬了咬嘴唇,自从李二老爷出事后,一提起南方,她的脸色就不会太好。

    “我都记着,娘放心吧。”李谨言说道:“少帅还派了两个班跟我一起南下,真遇到麻烦就把身份亮出来,没人敢为难我。”

    当他对楼少帅提出想去南方走一趟时,楼少帅并没出言反对,只是又给李谨言指派了一个班的护卫,荷枪实弹的跟着。李谨言想说这太兴师动众了,却被楼少帅一句话就打了回来。

    “这样,不会有人敢找你麻烦。”

    李三少眨眨眼,不再说话了。

128第一百二十七章

    八月五日,萧有德带着米哈洛夫乔装返回关北城。

    “这真是一个俄国将军?”

    看到米哈洛夫的第一眼,李谨言就产生了怀疑。据他所知,米哈洛夫是个胖子,眼前这个完全和电报里描述的不一样。

    他并不知道,比起被许二姐等人绑-架时,米哈洛夫已经瘦了至少二十斤!

    “他的确是米哈洛夫,前东西伯利亚边境军总指挥,家里还是颇有势力的沙俄贵族,他本人也有爵位。”萧有德重新将黑布套在米哈洛夫的头上,而对方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待遇,还主动弯腰低头,方便萧有德动手,看得李谨言目瞪口呆。

    随后,米哈洛夫被带回情报局,那里早就为他准备了舒适的房间,每天的伏特加和黑面包加熏肉都不会少。萧有德从他嘴里掏出不少有用的东西,也摸清了这人就是个软骨头,留着他,说不定将来还能派上大用场。

    不过在那之前,得想办法给他洗洗脑,这项工作,情报局有不少老手擅长。

    哑叔没和萧有德一道回来,他让萧有德给李谨言带句话,他要在后贝加尔多呆几天。一来要确保喀山能成功打入基洛夫领导的反抗组织内部,二来,后贝加尔这群人在他老人家眼里都是“好苗子”,他又起了收徒弟的念头。

    “喀山那里还顺利吗?”

    “其他还好。只是有个叫托洛茨基的人一直从中作梗。他怀疑喀山的身份,还要求反抗组织断绝同后贝加尔的来往,但被基洛夫拒绝了。”

    基洛夫拒绝托洛茨基的的理由也很充分,这些人救了他的命!而且他们都是贫穷的猎人和伐木工人,和他们是一样的贫苦大众!

    “托洛茨基?”

    这不是那个苏联红-军的缔造者,第四国际的领导人,公然和斯大林叫板,结果被契卡终结掉的强人吗?

    “言少爷?”

    “基洛夫和这个托洛茨基的关系怎么样?”

    “恨难说。”萧有德想了想,说道:“不过他的意见却能影响到基洛夫和反抗组织。基洛夫之前拒绝他,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他现在在西伯利亚?”

    “不。他在彼得堡,反抗组织现在的据点被沙俄的军队发现了,交火几次,死了不少人。基洛夫决定带领余下的组织成员向西迁移,进入伊尔库茨克。”

    伊尔库茨克?

    看来托洛茨基的意见还是影响到了基洛夫。否则他不会向中西伯利亚的方向走,而应该在东西伯利亚找个更隐蔽的地方暂时蛰伏,发展壮大势力,同东西伯利亚边境军总指挥安德烈及其打手们斗争到底。

    不过,只要这些人能继续在西伯利亚“艰苦奋斗”,吸引俄罗斯边境驻军的火力,就已经给华夏军队帮了大忙。

    在东西伯利亚边境军总指挥安德烈为了自己的前途,动用一切力量不遗余力的追杀基洛夫率领的反抗组织时,驻守在满洲里的戍边军趁机在额尔古纳河西岸频繁活动,并将活动区域不断扩大。偶尔也会碰到巡逻的俄国兵,双方却很少发生冲突。大部分俄国兵还会用手里的财物同他们换烟酒和罐头。

    戍边军的卷烟,玻璃瓶装的烈酒,大盒的肉罐头,已经成为了这些俄国兵的心头好。

    他们拿出交换的东西五花八门,有女人的首饰,砸碎的烛台,破碎的宝石,甚至有牙齿形状的金子。

    这些东西的来源很耐人寻味,但谁在乎?

    就这样,戍边军一边用香烟烈酒罐头同俄国兵们建立“友谊”,一边绘制着额尔古纳河西岸的地图。

    不久前,一个营的大兵碰巧走进了额尔古纳河西岸的“无人区”,当他们得知这里就是俄国兵嘴里的恶魔之地,没有人愿意到此巡逻后,立刻将这件事上报给了廖习武。

    廖习武也不明白是怎么回是,许二姐等人开发“无人区”的行动是秘密进行的,杀人放火都是悄悄地,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公告天下。不过廖习武有个好习惯,老毛子的便宜能占就要占!不管怎么样,先把地盘占下来再说。

    于是,在俄国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戍边军在额尔古纳河西岸的无人区叮叮咣咣干起了活。

    近一米深的战壕,木头搭建的掩体,营房,甚至还有一个马厩。

    总之,在十天之后,一座像模像样的边境哨所加防守工事完成了。

    地盘占下了,廖习武也不含糊,直接上报楼少帅,请求派专人去勘测土地,立界碑。

    “洋人不经常干这事?甭管是不是你的地方,先占了再说。”廖习武靠在电报室的墙上,一边念道:“还说什么处-女-地。我看,咱们占这块就叫处-男-地,纯爷们!对了,这话别发给少帅!”

    发报中的兵哥:“……”

    楼少帅收到电报后,二话没说,直接派出两名勘测人员和一个新编步兵团出发前往满洲里。同时下令晋升廖习武为戍边军旅长,少将军衔。

    从收到电报到相关人员登上火车,用了还不到一天半的时间。

    火车开出关北城后,楼少帅才给楼大总统发了一封电报,告知整件事的详情。

    当初同俄国签订满洲里条约时,边境勘测问题就被暂时搁置,一直悬而未决。既然是悬而未决的土地,谁又能说得清楚到底是华夏的还是俄罗斯的?

    这是个依靠拳头和大炮说话的年代,国与国之间的关系,靠嘴皮子是没用的。

    说白了,脸皮不够厚,拳头不够硬,是没办法占到便宜的。

    可喜的是,楼少帅跟在外公身边学到的是官场厚黑,德**校教给他的则是“真理永远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于是乎,对于戍边军跑到额尔古纳河西岸去圈地的行为,楼少帅除了嘉奖,没有二话。

    楼大总统接到楼少帅的电报之后,独坐半晌,不知道该夸还是该骂。考虑良久,把电报纸撕成两半用火烧了。

    不得不承认,楼大总统才是真正的“老奸巨猾”。当俄国人终于发现戍边军跑到自己的地盘上安营扎寨,赶也赶不走之后,立刻找上门来讨说法。

    楼大总统两眼一翻,两手一摊,占你们的地盘?有这事吗?没有啊,至少他不知道啊。

    证据是华夏的界碑?那也只能证明那里本来就是华夏的地盘,否则华夏的界碑怎么会在那里?

    至于那块界碑为什么一直向西移动的问题,他又没亲眼看到,怎么知道是真是假?要不等到召开议会,把这个会引起国家争端的严重问题提交议会讨论?华夏是个民主自由的国家,作为总统,他是不能独断专行的。

    俄国人被噎得直翻白眼。

    几百个议员,要讨论到猴年马月去?!

    等到俄罗斯人终于耐性耗尽,要向华夏宣战时,已经是十个月后,而那时,华夏军队早已今非昔比,斐迪南大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129第一百二十八章

    高投入,高风险,高利润。商人皆知此理,廖祁庭也不例外。很多时候利润不会和投入成正比,但若想得到更多,就绝对不能吝啬手中的资本。

    对别人,对自己,都是一样。

    “三少。”

    第二次登门拜访,廖祁庭对李谨言的称呼未变,态度却发生了改变。

    “这么说,廖兄已经决定好了?”

    “是的。”廖祁庭的态度不卑不亢,却能让李谨言明显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尊重,“我愿意接受三少的条件。”

    留在关北城的这段时间,廖祁庭看到了很多他从别的地方看不到的东西。

    繁忙的工业区和农场,鳞次栉比的店铺和商行,可容八匹马并行的街道,新式的有轨电车当当驶过,排成一列的马车井然有序,行人自觉走在道路两旁。背着步枪走过的士兵,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察,一身土布工作服的工人,店铺的伙计,进城的农民,街边叫卖的小贩,挥舞着报纸的报童,在所有人的脸上,都能看到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在关北,看不到趾高气扬的洋人,看不到卑躬屈膝的巡警,看不到衣衫褴褛的乞丐。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为生存而奋斗,为更好的活下去而努力。在关北,只要愿意付出劳动,就不会有人被饿死。城外的收容所逐渐变成了外省移民临时歇脚的地方,很少有人会在那里停留超过一个月,即便是老人和孩子,也在找到力所能及的工作后第一时间搬出来,用领到的薪水在城外的居民区租一个房间安顿下来。

    如今的居民区和刚建成时相比有了很大变化,房子多了不说,一些店铺和饭馆也陆续开了起来。还有不少外省移民开的小吃摊,生活关北城里的人也时常到这里来转上一圈,打打牙祭。

    廖祁庭带着小栓子和两个保镖到居民区中转了一圈,在一个烧烤摊子前吃了几串烤肉,量足,味道也好。摊主是个鞑靼汉子,跟随部落从外蒙进入察哈尔,后又辗转来到关北城,在关北城外的农场里找了一份放牧的工作,烧烤摊平时是妻子和小儿子在照顾,他放工时才过来帮忙。

    鞑靼汉子的华夏语并不熟练,豪爽的性格却让摊子前的客人都愿意和他搭话。

    这时,两个穿着浅褐色军装的大兵走了过来,摊主大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说话之间神采飞扬。

    “这是我的两个弟弟!都是好汉子!”鞑靼汉子骄傲的向众人介绍他的兄弟,将两人胸膛和后背拍得砰砰响,“他们都是少帅的士兵,为他而战!若有人胆敢冒犯我们的恩人,我康巴也会拿起弯刀,骑上战马,上战场拼杀!将敌人的脑袋全部砍下来!”

    康巴说这些话时,神情肃穆,没人会怀疑,到了那一天,这个鞑靼汉子不会骑着战马冲向战场。

    这些天来的所见所闻对廖祁庭触动很大,也使他下定决心,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筹码。廖七少爷一生仅有的几次豪赌,这一次是赢面最小,却注定赚得最多的。

    不过,在下注之后,他有那么一刻开始后悔。因为李谨言竟然告诉他,所谓的”楼氏商业集团”还只是个设想,并没正式成立,他这个副总经理的职位也只是个“空衔”而已。

    “廖兄不必担心,”李谨言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廖祁庭面前,笑眯眯的说道:“面包会有的,黄油会有的,集团也会有的。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廖祁庭:“……”这就是画了个大饼给他,而他当真为了这个大饼把自己给卖了……

    “我准备本月二十号南下,廖兄和我同行如何?”

    “南下?”

    “对,计划先去天津,然后是山东,我还想去拜访一下宋大帅,”李谨言坐回沙发上,“认真算起来,我们还是亲戚。”

    “我明白了。”廖祁庭点头,没有多问。反正他已经把自己卖了,一切都是买家说得算。

    此次南下,除了楼少帅安排的两个班,李谨言只打算带上廖祁庭和家化厂经理陆怀德。陆经理本以为李三老爷也会在随行的名单上,李谨言却摇头。

    至于原因,李谨言没说,陆怀德也没敢追问。

    一切准备就绪,李谨言特地给天津的宋老板发了一封电报,却没想到事情突然出现了变故。李谨言不得不推迟了行程。

    八月十三日,日本驻华公使伊集院彦吉离任,接替他的是山座圆次郎。

    “这个人在日本的名气很大,英日同盟,日俄战争,他的作用都不小。据说伊藤博文的死也和他有关。他刚到华夏,尚未递交国书,就和坂西武官以及驻北六省总领事矢田私下碰面,还亲自前往旅顺会见关东都督大岛义昌。”

    萧有德将近些天来搜集的情报汇总,告诉李谨言,山座圆次郎很狡猾,瞅准并利用华夏情报人员还不熟悉他的这段时间,私下里动作频频,直到潘广兴传回消息,情报局才切实掌握了他这些天来的行踪。

    “潘广兴?”

    “是,他现在已经获得关东都督府情报部部长河下的信任,同大岛义昌也有过一次接触。”萧有德从怀中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他在这封信里特别提到,河下透露,山座圆次郎不只一次向大岛义昌提到坂西武官的助理土肥原贤二,认为他是极优秀的人才,希望大岛能够让他到大连来。”

    土肥原贤二,那个日本间谍头子?李谨言皱紧了眉头,他这个时候就到华夏了吗?

    “鉴于日本人这段时间的动作频频,我建议言少爷最好推迟南下的时间。”萧有德说道:“为了您的安全考虑。”

    “是有什么消息吗?”

    “目前还没有。”萧有德摇头,“但必须以防万一。”

    “我会考虑的。”

    李谨言不是固执听不进劝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山座圆次郎比伊集院更难对付,再加上一个土肥原,就算日本人在北方的势力被打压得抬不起头,南满铁路也被楼少帅抢了回来,但南方不比北方,各国势力错综混杂,上海等地的租界更是国中之国。日本人要真想冒坏水,趁机做点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李谨言不由得磨牙,这些日本矬子怎么就不肯消停?

    继日本公使换人之后,法国,美国,俄国和德国的公使也都换了新面孔,只有英国公使朱尔典爵士依旧八风吹不动,安稳如昔。

    李谨言的南下日期被推迟到月底,楼少帅亲自下令,李三少反对也没用。

    “以楼家人的身份南下,随行人员增加到一个排,萧有德也带去。”楼少帅一锤定音,李三少计划好的“微服出游”成为了泡影。

    “少帅,这么张扬不好吧?”

    楼逍继续看文件,头也没抬,“听我的。”

    李三少:“……”

    抓抓脑袋,他这次南下,主要是为了打开南方市场,为了谈生意,若是走到哪都带着四十多个彪悍兵哥,这生意还怎么谈?人家八成会以为他不是去做生意的,仗势欺人强买强卖还差不多。

    “少帅,真不能打个商量吗?”李谨言还想努力一把,“这样真的太张扬了,恐怕惹的麻烦更多。”

    “不行。”

    “为什么?”

    “担心。”

    “啊?”

    楼少帅站起身,一步步朝李谨言走来,靴跟敲击在地板上的钝响,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清晰。

    温热的掌心扣上李谨言的后颈,乌黑的眸子,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我会担心。”

    四个字,只有四个字。

    李三少很不争气的,投降了……

    果然,在楼老虎面前,呲牙的兔子……依旧是兔子。

    与此同时,首批前往美国的公派留学生抵达了青岛,楼大总统的办公室里迎来了两位法国客人,新任法国驻华全权公使康德和法国驻华公使馆武官白理素。

    两人此行,一为递交国书,二为在华夏建立学校。

    “学校?”

    “是的,尊敬的总统阁下。”康德留着两撇小胡子,穿着得体的西装,只是一身的香水味让楼大总统不怎么习惯。

    美国人退还庚子赔款作为华夏学生留学费用的事,在各国之间引起了不小的争论,有反对也有赞同。朱尔典老谋深算,没有立刻表明立场,而是向国内发了一封电报,坦言美国此举短时间内不会对大不列颠在华夏的利益产生影响,但长此以往,恐怕会让华夏人开始倾向他们,尤其是这些留学生归国以后,产生的影响更是不可小觑。英国必须采取一定的措施,减弱这种影响。

    法国人的行动更快,他们已经决定退还部分庚子赔款,同样用于帮助华夏的教育事业。他们不会效仿美国招收留学生,而是直接帮助华夏建立学校,第一座学校的地址就选在京城南苑。

    高卢雄鸡认为,让华夏人看到实际的东西,取得的效果肯定更好

130第一百二十九章

    民国五年,公历一九一三年八月二十日,首批华夏赴美留学生陆续抵达山东青岛。

    他们将从这里乘坐远洋轮船前往另一片大陆,在那里开始为期两年的学习生活。十天后,另一批学子将从上海出发,踏上同样的旅程。

    从青岛出发的留学生共五十一名,其中五十人是通过考试和地方推荐,各个品学兼优,学有专长。多出来的一人,则是李三少“滥用权力”走后门硬塞-进来的李锦书。

    为了能让李锦书搭上这艘轮船,李谨言给负责赴美留学生选派事宜的教育部部长陶德佑发了三封电报。坦言李锦书只是“搭顺风船”,不占用公费留学名额,学费生活费一概自理。为了说服对方,他还额外拿出一笔钱来作为首批留学生的奖学金。

    可以说,李锦书去美利坚留学的路,是李谨言用钱铺出来的。这些事,他并没瞒着李庆云夫妇。

    李庆云变得更加沉默,三夫人特地谢过李谨言,又谢过二夫人,还不只一次的叮嘱李锦书到了国外不能再任性,遇事不要再冲动……

    这些话李锦书貌似是听进去了,可真听进去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有待时间考验了。

    刚到青岛时,她就像是出了笼子的鸟,看什么都新奇,见什么都高兴,总觉得这才是自由的滋味。李谨言派到她身边的两个人也极少管她,虽然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却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李锦书不愿意和她们说话,便去找住在同一间旅馆中的其他学生。

    一开始还好,大家只是简单寒暄,说些近段时间国内的新闻。当彼此熟悉之后,这些学生开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体讨论起专业知识时,李锦书便插不上话了。她唯一擅长的英文,这些人比她说得还好,有几个人还会说德文,法文,甚至是西班牙文。

    每当这时,李锦书都会沉默下来,渐渐的,她发现自己和这些人相处起来很困难,有些格格不入。他们总是在讨论数学,化学,物理甚至是农业,她在学校里经常听到的民主自由等言论一次都没听他们提到过。

    当李锦书开口询问时,其中一个梳着短发的女孩子告诉她,他们此行是为学习知识,学成后报效国家。他们关注的不是什么打倒统治阶级,什么民主自由,这些对他们来说都是空谈。他们认为现在的国家形势比南北对峙时期要好得多,政府所出各项政令多是为国为民,也没做出出卖国家利益的行为,为何还要去打倒?

    “当一个国家的国民尚且处于贫困之中时,当大部分人都吃不饱饭的时候,谈这些大话有何用?”女孩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我并不是说你的想法是错误的。只是认为,与其说空话不如做点实事。况且,说句不太好听的,你能来留学,靠的就是你嘴里的剥削阶级吧?”

    女孩子的话很直接,也很实际,而且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和她有同样的想法。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这些留学生也发现了李锦书和他们的不同,没人会刻意为难她,却也没人愿意和她走得太近。教育部从几千人中筛选出这一百名学子,自然要从多方面考核,他们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聪明,诚恳,勤奋,务实。

    是的,务实。

    夸夸其谈,喜欢说大话,极易被人煽动的,哪怕再聪明也不会被列入留学名单内。

    在出发前,教育部部长陶德佑语重心长的对这些学子说道:“昔日曾拜读梁先生之少年论,其言少年乃国之根基,吾深以为然。诸君乃华夏之希望,民族之希望!愿与诸君共勉,望诸君学有所成,早日归来!”

    这些学子满怀报国热情,以振兴民族为己任,他们每个人都熟读梁先生的少年论,每个人都愿为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民族奉献出一切。

    李锦书很难明白他们的想法,他们的所思所想和她以往所接触到的完全不一样,他们的世界似乎和她的世界距离很远。她也开始反思,反思以往的自己,或许,这些人才是对的……当她真正能明白所谓的理想和现实究竟有多大差距时,才是她成长的开始。

    海风中,即将远行的学子们站在轮船的甲板上,对送行的父母亲人挥手。

    当他们看到站在送行人群中的陶部长和曾教育他们的先生时,五十个人同时向他们弯腰行礼,直起身后,齐声背诵:“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红日初升,其道大光……乳虎啸谷,百兽震惶……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少年中国,与国无疆!先生,我等必努力学习,不负国之希望!”

    少年们的声音穿过了天空,冲破了云霄,拂过了海鸥的翅膀。

    岸边送行的陶德佑等人则高声道:“美哉!我少年中国!壮哉!我少年中国!国之希望,国之栋梁!”

    这一幕被同来送行的记者忠实的用相机记录下来,随着镁光灯暴起的火花和烟雾,铭刻在了历史泛黄的画井上。

    青岛的德国总督瓦尔德克对新任德国驻华大使保罗-冯-辛慈说道:“保罗,这是一个不轻易服输的民族。”

    辛慈点点头,秉持着一个德意志帝**人和外交人员的高傲,“但他们同样是一个备受压迫的民族。他们想要摆脱困境很难。“

    “谁知道呢。”瓦尔德克耸了耸肩膀,做出了一个很不“日耳曼男人”的动作,“我那里有两瓶好酒,我请了施佩共进晚餐,我想你们会有很多话聊。”

    “施佩?”辛慈脚步一顿,很显然,他对于现任远东舰队总司令的的观感并不是那么好,“我两年前就已经离开军队了。”

    “算了吧。日耳曼男人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军旅生涯。”

    “好吧。”对于已经变得不像个普鲁士男人,倒更像美国佬的瓦尔德克,辛慈也毫无办法。

    轮船发出悠长的汽笛声,烟囱冒着滚滚黑烟,逐渐远去。

    几个矮小的男人混在人群中离开了码头。

    刚一回到临时住处,其中一个男子立刻说道:“帝国在华夏的势力被不断压缩,北方,尤其是楼逍统治的北六省,除了大连几乎没有帝国的立足之地,我们需要的煤,铁,粮食和木材都无法再运回国内!绝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帝国必须采取行动!”

    “小泉君,山座公使阁下已经向内阁提议,今后均以支那称呼华夏。”一个嘴上留着短须,二十左右的矮小男子说道:“支那,支那人!唐宋帝国的光辉早已远去,他们不配再占据如此广阔的土地和资源!”

    “是!”小泉应道:“土肥原君,多谢提醒,在下记住了!”

    “恩,”土肥原点头,“我稍后启程去大连,小泉,你和我一道去,有件事需要我们去做。”

    “是!”

    小泉几人离开房间,土肥原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脸色阴沉。

    他的老师坂西武官曾告诉他,华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一块等着大日本帝国切割的蛋糕。

    “帝国的舰队在华夏的海域畅行无阻,帝国的勇士可以在这片土地上为所欲为。那里有我们需要的粮食和矿产,有我们需要的一切!”

    在国内,土肥原也一直是这样认为。但当他亲眼看到这个国家时,他对老师的话产生了怀疑。土肥原和他在陆大的很多同学不一样,他的确是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却也同时保有狼。

    他会在教官的面前大声说:帝**人的职责就是进攻!却也会在私下里自己思考这样做的代价。

    拿破仑曾说过,华夏是一头沉睡的狮子,一旦它醒来,整个世界都将为之颤抖。他感谢上帝,这头狮子正在沉睡。

    如果这头狮子突然从沉睡中醒来的话,那世界将变成什么样子?

    回忆起之前在码头看到的一幕,土肥原突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不!他用力摇头。

    为了大日本帝国,在这头狮子醒来之前,就要将它彻底扼杀在睡梦中!

    土肥原贤二并不知道,就在他正满肚子坏水,思量阴谋诡计时,他自己早已经被某个人给盯上了。而这个盯上他的人,目的是为了要他的命。

    关北城

    李谨言将摆在面前的电报对折,再对折,然后拆开,如此反复,站在他面前的萧有德忍不住开口说道:“言少爷,是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李谨言摇头。

    只要是后世的华夏人,知道侵华战争,知道伪满洲国,知道东京审判的,就没有不知道土肥原贤二的!这个侵华日军的间谍头子,十四师团的师团长,在华夏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哪怕在这个时空中,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李谨言却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这是他第一次确切的想要杀死某个人,并打算派人执行。

    “萧先生,事情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潜伏在坂西公馆的情报人员已经掌握了土肥原的行踪,三日后他将秘密前往大连,中途路过天津,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言少爷,”萧有德犹豫了一下,“这件事真不告诉少帅吗?”

    “不用。”李谨言摇头,“等事情办成了我会和他说。”

    “可……”

    “什么?”

    “少帅已经知道了。”

    “啊?!”李谨言倏地抬头,“你说的?”

    “绝对没有!”

    “那少帅怎么知道的?”

    萧有德不说话了,房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一身戎装的楼逍迈步走了进来。他示意萧有德先出去,带上房门之后,转身走向李谨言。

    “少帅,我……”

    李谨言站起身,有些无措。楼逍没有说话,走他面前,抽-出李谨言手中被折得变形的电报纸,展开。

    “土肥原贤二?”

    “少帅,我想除掉他是有原因的,”李谨言说道:“他是个日本间谍……”

    楼少帅却摇头。

    “少帅,这个人不能留!”李谨言有些急了,“真不能留!”

    “他会死。”楼少帅单手将电报纸捏成一团,扔在地上,踩在脚底。

    黑色的马靴,红色的地毯,碎裂的纸。

    带着枪茧的大手缓缓抚过李谨言的颈项,“我说过,我是你男人,这样的事交给我,我来做。”

    李谨言张张嘴,却发现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最后一句:李谨言张张嘴,却发现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131第一百三十章

    李谨言不记得是怎么开始的,他只知道,当他环住楼逍的肩膀,吻上他的嘴唇,一切就开始失控了……

    冰冷的墙面,吹拂在颈后和背上的气息,仰起头,可以清晰感到疼痛与难耐的灼热。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眼睛开始泛红,眼角被逼出了泪水,但也只是紧咬着嘴唇,在被翻过身去的时候,扯开楼逍的衣领,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李谨言不会牙酸的去说爱你地老天荒至死不渝,他只会扣住楼逍的肩膀,凝视他的双眼,吻住他的嘴唇,在某一刻,或许就在他促进眉头,伏在他肩上发出低沉-喘——息的那一刻,对他说:“我的,你是我的!”

    楼逍的唇擦过李谨言的下颌,落在他的嘴角,黑色的眼眸,灿若星辰,轻轻抵住他的额头,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流淌,“我是你的。”

    下一刻,唇再一次被堵住,灼热的-情-潮-再次掀起,席卷了两人……

    八月二十六日,华夏政府与法国正式商定,法国退还部分庚子赔款用于华夏的教育事业。

    八月二十七日,华夏内阁总理同法国代表签订了相关协议,第一笔退款将用于在京师建立南苑航空学校。除此之外,法国还将无偿提供给华夏一批教学设备,其中一架双翼教练机尤其惹人注目。法国还将派遣由一百三十名学者,军官和飞行员组成的队伍,前来华夏帮助建校,并在学校落成后担当教员。

    对于法国此举,华夏政府的回应是,钱留下,设备留下,飞机留下,人也可以留下。不过怎么安排要完全听他们调遣。教学没问题,但教导的内容不能涉及到专业知识以外的东西。

    “这一点还希望贵方能够明确。”

    联合政府的强硬态度出乎法国人的预料,不过在法兰西新任驻华公使康德收到一张面值五千英镑的汇票后,一切都变得可以商量。

    法兰西的利益是要保证的,但他个人的利益也是很重要的。

    况且只是允许华夏人对学校的教学内容加以监督,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丝毫无损法兰西的利益。法兰西已经让华夏人看到了他们所做的一切,他们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至于派遣团中另怀目的的某些人……康德相信,以华夏政府的慷慨大方,是绝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八月二十九日,南苑航空学校正式奠基。

    联合政府内阁总理及教育部官员出席了奠基仪式。法兰西驻华全权公使康德,公使馆武官白理素,法兰西驻天津领事也盛装出席。

    在京的各国公使和领事也凑了回热闹,新任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决定回去之后立刻电告国内,只是大量招收华夏留学生还不够,美利坚应该效仿法兰西同样在华夏创办学校,并派遣美国的教师和武官来华。华夏已有为赴美留学生设立的预备学校,即清华学堂。他们只需要对这座学堂进行扩建,就能轻松做到高卢人之前做的一切。

    联合政府和清政府不同,除了从清时延续下的海关部门仍被英国人把持,政府内部没有聘请任何外国顾问,这对列强国家掌握华夏政府的动态十分不便,更不利于他们扩大本国的在华利益。

    美利坚和法兰西的的行动让他们看到了打破这种僵局的机会。

    很快,各国公使纷纷致电国内政府,电请政府考虑退还部分庚款,用于华夏的教育事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在为进一步瓜分华夏利益铺路。

    有赞同者自然也有反对者,不过唯一公开唱反调的只有俄国,日本则是保持了沉默。

    日本人的庚子赔款都被约翰牛捞进口袋,自己还靠大不列颠的借款喘气,公开和英国老大唱反调,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不过日本人也憋了一口气,早晚都要出了这口气!

    但是现在,他们只能继续缩脖子,老实的装孙子。

    八月三十一日,李谨言一行终于收拾行囊,踏上南下的火车。

    楼少帅亲自到火车站送他,站台四周都是荷枪实弹的大兵,李三少很想表示一下感动之情,但到最后也只是摸摸鼻子,冒出一句:“少帅,我最多一个月就回来。”

    楼逍没有说话,却当着众人的面抱了一下李谨言,又很快就放开了他。

    站在一旁的廖七少爷下意识的撇过头,然后被自己的举动囧到了。他们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他避什么嫌啊!

    乔乐山和丁肇也来到车站送行,乔乐山送给李谨言一个医药包,从药品到纱布一应俱全,甚至还放了一小瓶消食片。

    丁肇的礼物有些特别,两个透明的玻璃瓶子,一只瓶子里装着淡红色的药水,另一只瓶子里却是无色的。

    “美人,你看谁不顺眼用这瓶,只要两滴,”丁肇竖起两根手指,笑眯眯的一呲牙,“三个月瘫痪在床。”

    李谨言:“……”

    “有人惹你用这瓶,绝对让他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丁肇将两只瓶子放到李谨言的手里,“时间匆忙,只能做出这两样,下一次,我多给你做几瓶。作为感谢,美人,给我个……”

    丁肇没说完,就被乔乐山捂住了嘴,猛兽在侧,不要命了你?!

    捧着瓶子的李谨言:“……”

    楼少帅给他兵哥,乔乐山给他医药包,丁肇给他毒药……他应该是南下去做生意的吧?

    家化厂的陆经理经常和乔乐山实验室里的人打交道,见此情景,脸上的表情变也未变,倒是廖祁庭被丁肇拿出来的东西吓了一跳,这都是些什么人?

    汽笛鸣响,火车离站的时间到了。李谨言从车厢的窗口探出头,朝站台上的楼少帅挥手,楼少帅没说话,只是在原地伫立良久,目送火车远去。

    “少帅。”萧有德没有跟随李谨言一同南下,而是安排了四名情报情报人员随行,他要留在北六省做另外一件事,“目标已经抵达大连。”

    “下令,动手。”

    “是!”

    李谨言搭乘的是楼少帅的专列,原本他不想如此张扬,奈何一开口就被楼少帅“残-暴”镇-压,无奈只得妥协。

    车厢内布置舒适,李谨言独自一人占了一节车厢,坐在车窗旁看了一会窗外的景色,觉得无聊,把隔壁车厢的廖祁庭和陆怀德都叫来,再加上一个兵哥,四个人开局,斗地主!

    廖祁庭常玩桥牌,陆怀德擅长叶子牌,兵哥……兵哥喜欢扔骰子搓麻。

    李谨言手一挥,这些统统都OUT了,咱们玩新的!

    于是,曾风靡楼家后宅的纸牌游戏再一次闪亮登场。

    头一把,李谨言大杀四方,第二把,李三少继续领跑,第三把,优势渐渐缩小,第四把,李三少的脸上终于多出一枚纸条……接下来,李三少彻底见识到了民国商人的“凶残”,就连兵哥都是杀伐果断出手如电!

    果真是麻场无父子,牌场无兄弟,赌桌无亲人!

    不过李谨言脸纸条无数,其他三位也没好多少。

    火车咔嚓咔嚓一路向南行驶,沿途经过锦州,葫芦岛,山海关,秦皇岛,唐山等地,除了吃饭和下车透气,李谨言等人一直在车厢里“厮杀”。

    等火车终于抵达天津,李谨言揉揉酸疼的脖子,廖祁庭甩甩胳膊,陆怀德站起身抻抻腰,三人互看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家的三少爷,廖家的七少爷,楼氏家化厂的陆经理,再加一个大头兵,在火车车厢里打了几个小时的牌,贴了满脸的纸条,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天津的宋老板提前收到李谨言的电报,得知他今天抵达,早早就带人在车站守着,看到楼少帅的专列进入站台,立刻对站在身旁的几人笑道:“诸位,三少到了。”

    在场之人多是和李谨言有生意往来的。得知李谨言前来天津,不约而同的前来接站。

    这阵势让李谨言有些惊讶,他本已打定主意,到天津之后,请宋老板引荐一一拜访,不想这些商界大佬如此给他面子。

    一番寒暄之后,坐上车,宋老板才对李谨言讲出了这其中的原因。

    原来这一切为的都是他工厂里的产品!

    “言少有所不知,楼氏家化厂,被服厂和罐头厂里的产品,如今在北方都已经打开了局面,”宋老板双手交握,支在象牙柄的文明杖上,“这些人可都是冲着这些来的。”

    李谨言点点头,明白了。

    不过这是好事,送上门的生意当然要做,他此行不就是为此?况且,不只是这些商人,连西北的三马都曾特地派人来和李谨言接洽,希望能从他这里购买牛羊肉罐头以及大量的压缩饼干。

    西北苦寒,粮食一直不丰,马庆祥三兄弟的部队又多是骑兵,携带的粮草物资一直都是大问题。楼氏食品厂里出产的牛羊肉罐头,压缩饼干,还有成盒的糖块,保存时间长,价格便宜携带方便,简直是四处打劫……不对,行军打仗的最佳选择!

    李谨言也不含糊,几乎是按照成本价卖给了马大胡子一批罐头和饼干,同时派人去和三马商议,不如在当地办几家罐头厂,三马出钱出人,李谨言买机器出技术,赚得的利润,三马占大头,他只要一成。甘肃可是靠着外蒙,外蒙牧民穷苦,但哲尊丹巴布和他下边的蒙古王公大臣们有钱啊,牛羊也是大大的有!

    三个马大胡子一合计,抢谁不是抢?抢钱办厂,手底下的兵有罐头吃,还能赚钱,恩,这事靠谱。

    于是,马家军骑上战马,挥舞着马刀,越过了边境,嗷嗷叫着冲向了外蒙。

    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哲尊丹巴布和他手下的一干小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牛羊被成群抢走,金子银子也不放过,甚至有人的蒙古包都被拆吧拆吧绑在马背上扛走了。

    敢反抗?子弹马刀伺候!

    这群大兵可不管你是谁,他们都听上峰说了,除了牛羊,抢得的东西里有十分之一都归他们自己,这么好的事情,不抢白不抢,抢得越多越合算!

    不过上峰也说了,咱们大帅和人说好了,只抢这些蒙古贵族王爷什么的,下边的牧民不能动,说不准将来还得让他们给咱们干活。

    下马土匪上马胡子的兵哥们点头,恩,只抢当官的,普通牧民要“友爱”。

    当牧民们发现这些华夏来的大兵不只不会劫掠他们,偶尔还会有意无意的在他们的蒙古包前留下一些布匹和其他东西时,他们非但不再害怕这些大兵,反而会在他们出现时主动为他们指路,哪里有贵族老爷,那个老爷有多少牛羊,多少家产,都说得一清二楚。这些兵哥也礼尚往来,抢到的东西里,凡是带不走的几乎都留给他们。

    日复一日,西北几省的马家军,和外蒙的牧民们发展出了报信抢劫分赃一条龙的系统化专业化抢劫模式。

    兵哥们挠头,三个马大胡子也挠头,这抢劫,还能抢成这样?

    还真是闻所未闻。

    被抢的苦主向他们的靠山沙皇俄国求救,却发现这个靠山也不如以往那么牢靠了。

    国际局势不稳,西伯利亚的反抗组织正四处点火,国内的布尔什维克等政党不断攻讦沙皇政府,华夏人也趁机在东西伯利亚圈地占便宜,外蒙这边的事,他们就算想管也腾不出手。

    况且马庆祥等人只是抢劫,抢完就走,来去如风,不占地盘,蒙古贵族的亲兵杀了不少,对外蒙牧民百姓却是秋毫无犯。

    华夏政府直接咬死没证据,都是马匪胡子干的,就能推个一干二净。

    说白了,谁不知道这三马就是胡子啊?可人家还挂着督帅的名头,抢完了一点证据不留,被抢的苦主也只能自认倒霉,除此之外,有什么办法?

    派兵攻打?不挑衅日子都不好过了,上杆子去找揍,脑袋发抽了吧?

    俄国人几次对哲尊丹巴布派去的侍者敷衍了事,外蒙的一些王公贵族开始对俄国和哲尊丹巴布产生不满,随着越来也多的外蒙牧民越过边境进入华夏,这股不满渐渐演变成摆脱沙俄的控制,归附华夏政府。

    哲尊丹巴布弹压几次,直到杀了两个带头的,才把这股“歪风邪气”压了下去,可事情会就此了结吗?

    天知道。

    三个马大胡子在外蒙劫掠,建厂的资金很快就积累起来,李谨言派去的技术人员和工人就地招收劳动力开始叮叮咣咣干活。这些人除了在西北建厂,还肩负一个重要的使命,寻找油田!

    甘肃玉门油田,可是华夏石油工业的摇篮!

132第一百三十一章

    李谨言在天津停留了六天,除了会见河北商界名人,签下了几笔订单,大多数时间都花费在了走访天津名胜,寻觅各色小吃上。

    狗不理包子,耳朵眼炸糕,十八街麻花,煎饼果子,曹记驴肉,糖墩,面茶……

    甭管知道不知道的,凡是见着了,李谨言都要买一份尝一尝,连带跟着他的随员也享了一回口福,倒是弄得宋老板哭笑不得。

    “言少爷倒是真性情。”

    原本想尽一下地主之谊,在知名的酒楼摆上几桌为李谨言接风,谁承想李谨言竟然专门喜欢这些小店小摊子。吃个大饼夹卷圈都能吃得笑眯了眼,难道楼家还不给他吃饱饭不成?随即摇头失笑。

    不说楼家,单凭李谨言手里的资产,龙肝凤髓,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他想吃什么吃不到?

    最终宋老板也只能将李谨言如此的“能吃”归结到一时新奇,年轻人都好奇,别看李三少谈起生意来老成,到底才十八,偶尔跳脱些也不奇怪。

    事实上,这完全不能怪李谨言,只怪这个时代的东西太纯天然无污染,天津的小吃又多,又和他胃口,几乎一开吃就停不了嘴。

    就像煎饼果子,哪怕没有后世的这个酱那个酱的往里加,只是一张煎饼,打两个鸡蛋,加一根油条,闻着味道他就想咽口水。

    果然,吃牛肉拉面要去兰州,吃煎饼果子就得到天津,还是一百年前的天津!

    吃完大饼夹卷圈,李谨言和宋老板进了一家茶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想起自己这走一路吃一路,有些不好意思。

    “让宋老板看笑话了。”

    “无妨,想当年宋某一顿也能吃下八——九个包子,如今年纪大了,不如当初的胃口好了。”

    宋老板笑得儒雅,李谨言咳嗽了一声,愈发不好意思。

    廖祁庭和陆怀德都没跟来,陆怀德忙着和几个天津商界的代表洽谈合作办厂的事,仿照同宋老板的合作模式,只是条件要提高一些。毕竟在商言商,宋老板和顾老先生都是特例,其他人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廖祁庭既然答应了给李谨言打工,肯定就要被“物尽其用”,李谨言和陆怀德谈生意时都没避开他,也不担心他有其他想法,就算有又能怎么样?

    楼家现在在华夏,尤其是北方,绝对是说一不二,紧抱楼家大腿的李三少也是相当的威风。若有人不识相,不需要李谨言动用丁肇给他的化学-性-杀-伤武器,只要动动嘴,就有人能帮他解决。

    廖祁庭是聪明人,李谨言摆出姿态,他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该怎么做,心里门清。

    “三少能让廖七少爷帮你做事,实在让宋某佩服。”宋老板靠在椅背上,侧头看向窗外,随即收回目光,“廖老一向对廖七少爷寄予厚望,肯定想不到他这一来北方就被三少爷收进麾下。”

    李谨言挑挑眉,这话怎么说的,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忙摇头,这什么比喻,若廖祁庭是肉包子,那他成什么了?

    突然,街对面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着和服,腰挎倭刀的日本浪人正从街边的一家饭庄里走出来,喝得醉醺醺,满脸通红,店老板从后边追出来,貌似和他们产生了争执,顷刻间被他们打倒在地。

    周围有人围观,却没人上前。

    李谨言皱眉。这种场景在北六省,尤其是关北城已经绝迹,不说日本人,就是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在北六省都要乖乖的遵纪守法。治外法权?北六省承认,但只限于外交人员,平民犯法一样要抓!欧美国家不是一向标榜民主法治吗?楼少帅态度强硬,北六省兵强马壮,加上楼大总统的地位,外国人在北六省绝不敢太过嚣张。否则不算你是什么人,警棍照样往下砸!

    不过,萧有德不是说这段时间日本人在华夏已经收敛许多,开始缩脖子了吗?

    “宋老板,这是怎么回事?”李谨言问道:“天津的警察不管吗?”

    “管?当然想管,可这里靠近日租界。”宋老板的语气变得低沉,“日租界旁就是法租界,俄租界,还有意租界,他们只要往租界里一跑,就……国家贫弱啊。况且,现在的情形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李谨言沉默了,的确,国家贫弱,上百年被压迫,天津上海等地租界林立,完全就是国中之国。即便政府想管,但该怎么管?

    除非把洋人都赶走,可对现在的华夏来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不是哪里都是北六省,也不是哪里都有楼少帅。

    不过,很快这种情况就要改变了。

    李谨言缓缓垂下眼帘,见下面的日本浪人愈发嚣张,周围的人面有怒色,几个汉子拨开人群迈步上前,那几个浪人接连-抽-出了腰间的倭刀,嘴里不清不楚的叫骂着。

    “豹子,你带两个人下去。”

    豹子是北六省情报局里的人,被萧有德安排同李谨言一起南下。

    “言少爷,要活的要死的?”

    “活的。”李谨言嘴角抽了一下,这厮当真是干情报工作的?“大庭广众下杀人不好。”

    那不是大庭广众下就没关系?这句话在豹子的脑袋里转悠了两圈,到底没问出口,以他多年从事情报工作的经验来看,还是不问出口的好。

    豹子和两个兵哥下楼,三两下解决掉了那几个正八嘎八嘎的日本浪人,几个人下手都有“分寸”,一点肉皮没伤到,却各个都是内伤。

    四周看热闹的人聚得更多,好家伙,当街就把小东洋给揍趴下了!

    “这几位喝多了,耍酒疯,大家都散了吧。”

    豹子一边说,一边朝人群外望去,刚巧李谨言和宋老板从茶楼走出来,豹子陡然间脸色大变,“言少,躲开!彪子,左边!”

    没等李谨言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跟在他身后的几个随员骤然色变,同时掏-出-手枪挡在他的身前,街上人群一阵慌乱,枪声大作……

    北六省

    萧有德站在楼少帅的面前,低着头神情惭愧。

    “少帅,属下无能!”

    “人呢?”

    “被他跑了。”萧有德的神情愈发难看,“打死的是个替身,叫小泉,土肥原本人去了哪里暂时还不清楚。”

    室内很静,一滴冷汗沿着萧有德的额角滑落。计划布置得十分周密,谁能想到,目标竟然给他们玩了一出金蝉脱壳。而且还玩得这么漂亮。他根本就不在乎小泉的死活,或许从一开始,这个叫小泉的日本人就成了他选定的弃子。

    但他是怎么发现的?萧有德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良久,室内才响起楼少帅的声音,“查。”

    “是!”

    这时,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季副官脸色发白的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天津发来的电报。

    “少帅,出事了!”

133第一百三十二章

    啪!

    断成两截的钢笔滚落在地,季副官和萧有德都开始头皮发麻。

    这封天津发来的电报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却将李谨言遇刺及凶手逃进法租界的事说得清楚明白,但是唯独漏了一点,李谨言是否受伤,伤情如何。

    “少帅,”季副官硬着头皮问道:“是否回电?”

    “不用。”楼少帅将电报折好,放进口袋。

    “可……”

    “我去天津。”

    “少帅!“

    季副官和萧有德同时开口劝道:“您此时不宜……”

    “我意已决。”楼逍站起身,“致电大总统,独立旅即日开赴天津。”

    离开书房,萧有德和季副官相视苦笑,互相道别之后,季副官前往独立旅驻地传达命令,萧有德赶往情报局,先是对土肥原贤二刺杀失手,紧接着李谨言在天津遇刺,两件事都给他敲响了警钟,即便将北六省境内的日本谍报人员清扫得七七八八,现在也绝不是放心的时候。

    如果这是一场战斗,冲锋号才刚刚吹响!

    萧有德握紧了拳头,不管他的对手是谁,他都会让对方知道,惹上他,就要有被剥皮抽筋的准备!

    天津

    李谨言左臂吊在胸前,有些无奈的看着一脸羞惭的豹子和一路护送他南下的两个班长。

    “我又没什么大事情。只是擦破点皮,医生不是都说没事。比起我,大壮他们怎么样了?”

    枪战发生在秋山道附近,几个枪手混在人群里开枪,子弹乱飞,街上的人乱成一团,四处奔跑叫嚷,场面极其混乱。豹子等人只能尽量护住李谨言,又怕伤及无辜路人,不敢随便开枪,倒是刺杀者无所顾忌,除开枪之外,甚至还扔了两枚土制炸弹!

    几个护在李谨言身前的兵哥因此才受了伤,好在伤势不重,宋老板请来法国医生为他们处理伤口,李谨言又从乔乐山给他的医药包里取出了一小瓶磺胺。

    现在楼氏西药厂生产出的磺胺有针剂也有片剂,乔乐山仍在继续研究,希望能研究出可以外用的药膏。

    此时此刻,李谨言也顾不得是否会泄密,救人要紧。再者说,让法国人提前知道磺胺的存在也没什么不好,十个月后一战爆发,不需要他推销,大笔的订单就能主动上门。有了高卢雄鸡这个传声筒,约翰牛也能很快了解到磺胺的效用,毕竟不能只让德国人开外挂不是?那太不公平了。

    公平,公正,平等。

    瞧他多为这些友邦考虑。

    法国医生对李谨言给几名伤者吃的药片持有怀疑,他很难相信,华夏人可以领先西方人,率先研发出抗菌消炎的药物。

    “罗兰医生,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观察他们的伤势恢复情况,”李谨言对法国医生说道:“相信很快就能得出结论,并且打消你的怀疑。”

    九月上旬,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这样的天气,想要让伤口不发炎,尤其是热武器造成的伤口,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罗兰接受李谨言的建议留了下来。

    李谨言请宋老板派人和罗兰带来的护士一同到开设在法租界的医院中说明情况,趁机安排两个情报人员同行,到租界探听一下情况。

    朝他开枪扔炸弹的人被当街打死一个,受伤的一个也举枪自尽,余下的都逃进了日租界和法租界。

    租界不允许华夏军人带武器进入,这些刺杀者毫无阻碍的跑了进去,追赶他们的兵哥却被拦在了外边。

    天津有九个国家的租界,法租界和日租界相邻,并且都有驻军,宋老板见李谨言带来的大兵和租界里的外国兵僵持,眼瞅着就要不好,连忙拉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三少,咱们人少,不能吃眼前亏。还有,河北这片地界是冀军的地盘,你带来的人不好大动干戈。而且,我刚才在二楼好像看见了个熟人……这事恐怕会牵扯出很多人。”

    听他道出的名字,李谨言拧紧了眉头,下令同租界士兵对峙的兵哥们都退回来,与此同时,负责天津防卫的冀军也得到消息,陈师长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

    万一李谨言在天津出了什么事,这责任谁担?

    当即派出一个营去了秋山路,三百多的冀军大兵,背着步枪一路跑过来,声势相当不一般,租界里的法国士兵和日本士兵都变得紧张起来,但他们仍坚守在原地,不允许任何华夏士兵携带武器进入租界。

    好在李谨言也没坚持,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别看冀军派人来了,他却不相信这些大兵会贸然朝租界里的外**队开枪。

    天津不是楼家的地盘,这事又牵扯到太多,他这口气恐怕暂时要憋回肚子里。而且宋老板和他提到的那个名字让他挂心,邢五,邢长庚的小儿子,李锦琴的丈夫。

    当初是他带着李锦琴和李谨丞一起进了日本领事馆,后来李谨丞兄妹被他查出投靠日本人抓了起来,这个邢五却一直没有消息,他几乎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回到住处,李谨言刚处理好伤口就去找宋老板,宋老板同样受了点擦伤,不是子弹伤的,没有大碍。

    “宋老板,你确认那个人就是邢五?”

    “别人不好说,这邢家的五少爷我应该不会认错。在邢家没出事前他时常来天津。”说到这里,宋老板皱了皱眉毛,“这人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不好断言。”

    邢家一夜灭门,邢五下落不明,凡是有点道行的都能看出这其中有猫腻。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却没人敢深究,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人离远点看个热闹就成了,不知死活的往前凑,不是老寿星上吊吗?

    不过宋老板在天津的关系极广,邢五跑进日租界的事他也曾有耳闻,如今和李谨言说这番话,恐怕也存着给自己洗刷嫌疑的心思。毕竟天津认识李谨言的人不多,知道他今天要去秋山路的人更少,行踪泄露,头一个要怀疑的就是他。

    李谨言点头,宋老板的为人他了解,他没有害自己的理由。

    刺杀选在秋山路,刺杀不成马上逃进租界,事先绝对经过周密计划。而且旁的地方不跑,偏偏往日租界和法租界跑……

    因为退还庚子赔款,并在京城创办南苑航空学院,法国人和华夏算是处在“蜜月期”,不会自己拆自己的台,只有日本人……但是,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只为杀了自己?可结果也没杀成啊。而且他总距地,那个被豹子打伤后自杀的枪手有些奇怪。他的确是受了伤,却没失去行动能力,坚持一下就能跑进租界,自杀是为了什么?

    李谨言陷入了沉思。

    隔日,发生在秋山街的刺杀事件登上了天津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时政新闻开在天津的分社更是以骇人听闻,无法无天来形容此次事件。

    得到消息的楼大总统脸色阴沉,司马君的表情更难看。

    没抓到活口就没有证据,租界不允许华夏军人进入,其他参与刺杀行动的人早就逃之夭夭。唯一的线索就只有两个死人。

    人海茫茫,想要查明他们的身份简直是大海捞针。

    可是,一份天津本地的报纸却突然披露出两名枪手中的一人曾是冀军的一名排长!不久前因与上司不和离开军队,另一名枪手则是本地帮派的成员,外号癞狗子。

    报纸上言之凿凿,还刊登了这个人的军装照!

    冀军?本地人?帮派?

    没等这个消息得到确认,这份报纸再发惊人言论,此次刺杀极可能出于私人恩怨,纯为政府内部争权夺利,败者不甘,挟私报复。矛头直指楼盛丰与司马君!

    舆论一片哗然。

    即便冀军出面否认之前的报道,也无法阻止这盆泼下来的脏水。

    楼盛丰与司马君是结义兄弟,司马本为北方大总统,楼盛丰居其下。联合政府成立,楼盛丰却后来者居上,一步登天,稳稳压了司马君一头。司马君能毫无怨言?

    渐渐的,相信这种论调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楼逍都牵扯了进来。

    即便有时政新闻等报纸发表文章对此加以驳斥,认为此次事件更可能是“外人”所为,但却始终无法占据上风。

    “荒谬!”

    司马君狠狠的将报纸扯成了两半,这分明是污蔑!把脏水往他身上泼,无非是想让他和楼盛丰互相猜忌,即便不能让他们兵戎相向,也会让政府内部不得安宁。

    的确,他是因为有把柄握在楼盛丰手里才会主动退让,他不甘心,但他至少还有脑子!国家统一,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就算他想争权,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更不会因私人恩怨试图挑起内战!

    内战?

    司马君陡然一凛,北方内战,谁会得好处?宋舟?不,他不是这样的人。那就只能是外人!

    俄国人?日本人?还是其他不愿意看到华夏强盛起来的人?会不会是英国人或法国人?

    “备车,我去见大总统!”

    楼逍率独立旅抵达天津,刚下火车便让军队集结,同时派人去请戍卫天津的冀军第五师师长陈光明前来一叙,并言明,在没见到陈师长之前,他和独立旅都不会踏进天津城一步。

    李谨言接到消息赶到车站时,一身戎装的楼少帅正和几个团长说着什么,宽大的黑色帽檐在他脸上罩下一片阴影,离得远些,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如刀锋般的轮廓。

    站在一旁的季副官看到李谨言,忙道:“少帅,言少爷来了。”

    楼逍朝几个团长点头之后,大步朝他走过来。

    笔挺的军装,黑色的马靴,龙行虎步,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嗜战,渴血。

    到了近前,视线扫过李谨言吊在胸前的手臂,眸色阴冷。

    “少帅……”

    一句话没说完,戴着雪白手套的大手已经抚上他的脸颊,“放心,我来了。”

    瞬间,李谨言的鼻子竟有些发酸。

    与此同时,特地来见楼大总统,想要解释一番的司马君,却因楼大总统一句话愣在当场。

    “收回租界?”

    “旁人都欺负上门了,咱们不能白受这场气吧?”楼大总统摸摸光头,呵呵笑了两声,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杀意,“这件事不是大哥做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十有八——九和那帮日本矬子脱不开关系。他们最喜欢干这事!”

    说着,将手中的一份电报交给司马君,“这是逍儿发来的,想必大哥也早对天津那地界的洋人看不顺眼了吧?”

    司马君接过电报,仔细读了一遍,没落下任何一个字。半晌之后不由得慨叹,“茂功,我老了。”

    “我不是一样?”楼盛丰豪迈一笑,“大哥,这天下早晚是他们年轻人的,咱们这辈人能做的,就是尽量不给他们扯后腿,遇到事尽量挡在他们前边。真出了事有我们担着,谁怕谁啊!”

    “我们?”

    “是啊,我们。”楼大总统理所当然的点头,故作不解道:“你是我大哥,逍儿是你侄子,谨言是你侄子媳妇,你侄媳妇被人欺负了,你这个做大伯的不给出头?咱们自己人打个鼻青脸肿没关系,外人欺负到头上,大哥肯定比我还护短!”

    “你,你这人……”

    司马君被噎得说不出话,无奈,却也庆幸。

    罢了,事已至此,除了像这滚刀肉说的,挡在他们前头,给他们扛着,还能怎么办?”大哥,有句话我一直想说,”楼大总统正色道:“咱们当初和一群老弟兄一起打天下,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还华夏一个朗朗乾坤,建一个昌盛国家?”

    司马君没有说话,神色间却有所触动。

    “汉唐盛世,宋明江山,咱们当初歃血为盟,脑袋别在裤腰带里,为的不就是这个?”楼盛丰叹了口气,“不过咱们这辈人可能是看不到了,不过,哪怕是咱们的儿子,孙子,曾孙,只要能有这一天,咱们做的一切,就值!在阎王爷爷面前,咱们就能说自己是个爷们!死了也能闭眼!”

    司马君倏地转身,朝房门走去。

    “大哥,你去哪?”

    “去给戍卫天津的陈光明发电报!”司马君单手握在门把上,头也没回,“让他一切听我侄子的号令!”

    话落,拉开门走了出去,只是带上门的时候,甩得山响。

    楼大总统摸摸光头,嘿嘿笑了。

    混小子,你老爹就只能帮你这些了,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

    不过,那些杀手只跑到法租界和日租界,倒是可以趁机做做文章,就像那混小子说过的,洋人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嘛。虽说这次不可能把天津的租界全收回来,但日本人却是铁定要赶走的。这帮矬子都TMD不是东西,大烟,妓院,赌场,全TMD占全了。

    要问天津现在最“脏”的地方是哪?就一个回答,日租界!

    “来人!”

    冀军第五师师长陈光明见到楼少帅派去的人,二话没说,只带着一个班的警卫去了车站。

    半个小时之后,独立旅开进了天津城。

    沿途路过冀军驻地,双方没有发生任何冲突,也没有丝毫剑拔弩张的气氛,和楼少帅同行却主动落后他半步的冀军第五师陈师长,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谈笑间不见任何僵硬生疏,一点也不见外。

    前来探听消息的人不禁愕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冀军第五师投靠了北六省?司马君他能答应?

    大连,旅顺

    潘广兴在黑暗中醒来,只觉得脑后一阵阵的疼,伸手一摸,不由嘶了一声。他只记得自己和几个日侨喝酒,喝完了从酒馆出来,半路上被人敲了闷棍,其他就……潘广兴连忙查看自己所在的地方,一座狭小的房间,四壁空荡荡的,房门紧锁,墙上的窗户也被铁栏杆封死。

    这是什么地方?

    “潘先生,休息得好吗?”

    房间的门被从外边打开,一个身材矮小,脸上留着短须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一身长衫打扮,像个华夏人,说话的腔调却很奇怪,和那些刚学会华夏语不久的日侨十分相似。

    “阁下是?”

    “鄙人土肥原贤二,”年轻男人走到潘广兴近前,笑道:“特地请潘先生前来,只为弄清一些事情。”

    土肥原贤二?潘广兴心中顿时一凛。

    “我很想请教一下潘先生,从您的表现看,您是不认识我的,那为何会特地向关东都督府情报部的河下部长探问我的行踪?”

    土肥原拍了拍手,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神色间还带着些许惊慌之色的男人被从房门外推了进来,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的两只手都没有了。

    “姐夫……”

    那人嗫喏着叫了一声,潘广兴的神情顿时一变,“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件事还容我来解释,”土肥原贤二满脸笑容的说道:“我在一间酒馆里碰到这位先生,刚好和他多聊了两句,偶然从他的嘴里得知了一件有趣的事。潘先生,您想知道是什么吗?”

    潘广兴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头。今天,他恐怕要栽了……

134第一百三十三章

    “潘先生真的不愿意说点什么吗?”

    土肥原贤二本以为能从潘广兴嘴里得到些有用的东西,很可惜,他失望了。

    威逼,利诱,除了动刑,各种手段都使尽了,自始至终,潘广兴都没吐出一个字。他只是越过土肥原的肩膀,目光冰冷的看向他的小舅子,看得他几乎要夺门而逃。

    “土肥原君,有消息。”

    一个同样穿着华夏服装的日本男人走了进来,在土肥原贤二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土肥原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神色间闪过一抹诧异和恼怒,和山本一同走出房间,房门关上,立刻问道:“山本君,这件事属实?”

    “是的。”山本点头道:“该怎么办?我们的行动国内并不知情,只有大岛都督和坂西阁下……山座阁下那里也……”

    土肥原抬手示意山本不必再说,“我立刻去见坂西阁下,这里,你亲自带人看着。”

    “是!”

    “将他们两人关在一起,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

    山本不解的问道:“土肥原君,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动刑,不用担心他不开口。”

    “用刑?”土肥原摇头,“我还想留着这个人。”

    “留着他?”

    “是,留着他。”土肥原走到门口,看着里面的潘广兴,“这个人对我们会很有用。支那人还不知道他被抓,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他可以继续向支那人传递情报。”无论是真情报还是假情报。

    土肥原森冷的目光,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但是,首先得让他说出点什么。”

    “我明白了。”山本说道:“请放心,我一定会按照你说的去做的!”

    “很好。”土肥原收回目光,“我很欣赏你,帝国需要像山本君这样的人。”

    “是!”

    逼仄的房间中,潘广兴靠墙而坐,不断的猜测日本人究竟是什么打算。本以为会被用刑,那样的话,他十有八——九会撑不住。不想背叛大总统,就只能……他死了,大总统和少帅肯定会善待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哪怕不能飞黄腾达,也必定保证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既然这样,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潘广兴低着头,屋子里的昏暗掩去了他的表情。

    不过,在死之前,他倒是还能为大总统和少帅再多做一件事。

    “姐夫……”

    “别和我说话!”潘广兴恶狠狠的瞪了小舅子一眼,“都是你!要不是你,我现在能在这里?!”

    “姐夫,我当时喝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我怎么会被抓到这里来?!我算看明白了,你就是个白眼狼!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掐死你!”

    潘广兴故意大声吵嚷了几句,然后猛的扑上前,一把薅住对方的衣领,“你甭和我打马虎眼,说,是不是那个人让你出卖我的?!”

    “那个人?”

    潘广兴的小舅子愣了一下,房间外的山本等人立刻贴在了门上。

    “他是不是嫌我给的大洋不够多?”

    “姐夫,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少装蒜!”潘广兴用力给了他一拳,“他可没从我这少拿好处!以为我不敢把他咬出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闭上了嘴,似乎突然意识到外边可能会有人,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门外的山本则是心下生疑,他嘴里说的那个人,是谁?

    潘广兴不确定门外的日本人是不是会上当,但做情报工作的人都是生性多疑,只要能让他们朝自己内部的人头顶上去想,那他演这场戏就演得值了!背对房门,他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足以让人心惊肉跳的笑容,低声用广东话说道:“咱俩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潘广兴和他的岳家祖籍广东,早些年才迁移到北方,山本等人能听懂北方话,却听不懂广东话,何况潘广兴说这句话时故意压低了声音,除了他对面的人,谁也听不见。

    “果然,就是他!”

    提高声音说出这句话后,潘广兴突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回身靠坐到墙边,再次一言不发。

    门外的山本等人又一次抓心挠肝,是谁?到底是谁?!若不是记得土肥原的命令,他们恐怕会第一时间冲进去,用鞭子和烙铁逼问出想要的答案。

    门里的潘广兴低着头冷冷的笑了,搓了搓长衫的领口,差不多应该够本了。他的小舅子是个不折不扣的软骨头,等自己死了,日本人就只能去撬他的嘴,逼问那个在他们内部被潘广兴收买的人是谁。不用多,只要两鞭子,为了保命,他绝对会胡乱攀咬。

    不管他咬出谁,都足够这些人头疼的了。

    想到这里,潘广兴忍不住想笑。值了,就算是死,也值了。

    笑着笑着,脸上滑过了两行咸涩的泪水。他不想死,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死。他不能背叛大总统,也不想做个汉奸让老婆孩子抬不起头。颤抖着手扯开衬衫的领口,布料的夹层里沾着一小搓黑色的粉末。

    坐在对面的人看到潘广兴将那片衣领含进嘴里,顿时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潘广兴恶狠狠的瞪着他,就像在和他说,他等着他,在阎王殿里等着他……

    很长时间,牢房里没有再传出任何声音,等到山本给关在里面的人送食物和水时,却发现潘广兴竟然脸色青黑死去多时了。

    “八嘎!”

    山本暴怒的在潘广兴的尸体上狠狠的踹了一脚,他们分明将他全身都搜过了,连嘴巴都没放过,他将毒药藏在了哪里?!

    “山本君,这该怎么办?”

    “人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山本冷声道:“他死前曾提到过某个人,很可能是我们内部的人员。我想,若是能从这个人嘴里问出一个名字,土肥原阁下应该会原谅我们这次的大意。”

    “是!”

    潘广兴的小舅子瑟缩在一旁,见山本等人将目光转向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再看潘广兴青黑色的脸和嘴边乌黑的血迹,控制不住的大叫一声,房间里顿时充满了一股尿臊味……

    天津

    天还没亮,天津城里就响起了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和哨声。有好奇的人推开窗户朝街上看,只是一眼就吓得缩回了脖子。

    “老天,街上都是大兵,扛着枪,还有机枪,火炮!”

    “真的?”

    家里的半大小子一脸好奇的想再推开窗户,结果却被一巴掌拍了回去,“老实点,不要命了,想吃枪子吗?!”

    秋山道,墙子河,南门外大街都出现了这些穿着北六省军装的大兵,腰挎指挥刀的军官们或是骑在马上,或是坐在样子有些怪的四轮车里,跟随队伍一同前进。连排级军官则是嘴里咬着哨子,吹出长短不一的哨音,班长根据哨声带着队伍快速朝预定目标前进。

    楼少帅没有露面,戍卫天津的冀军第五师师长陈光明同样没露面,冀军也一声不响的呆在军营里,只有这些荷枪实弹的北六省大兵在天津城的几条大街上“急行军”。

    很快,天津城里的人就发现这些大兵全都朝着日租界的方向去,队伍分成了几股,不到中午,就把日租界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枪口全部对准租界内,人却停在租界外,一步也没跨进去。

    和日租界相连的法租界也紧张起来,当发现这些华夏士兵只围了日租界,没他们什么事时,意外的看起了热闹。

    独立旅第二十八团团长赵光有策马过来,甩了甩马鞭,高声喊道:“有一伙凶残的匪徒流窜到天津,据可靠消息,这伙人就藏在日租界,之前秋山道的枪-击-案就是他们干的!为保证天津百姓的安全,以及在天津的各友邦人士安全,从现在开始,日租界戒严!断水,断粮,断电,只许进不许出!直到将那几个凶残的匪徒抓捕归案为止!”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将前来交涉的日本领事馆人员气得半死,保证天津百姓的安全,保证友邦人士安全,所以日租界戒严?!那生活在日租界里的人怎么办?!

    “我要抗——议!”日本领事高声道:“这是违反国际条约的!”

    赵光有掏掏耳朵,双臂交叠俯身靠在马脖子上,一副兵痞子样,“国际条约?违反哪条了?我是带兵进租界了还是侵-犯到阁下的人身安全了?”

    “你……”

    “我怎么样?”赵广头直起身,不再理会他,“都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只许进不许出!送领事阁下回去!”

    “是!”

    日本领事还想叫嚷,可惜乌油油的枪口指过来,气焰顿时灭了下去。

    租界里的日本驻军加武装侨民不超过一千人,这些包围租界的华夏士兵是他们的两三倍,发生冲突的话,他们铁定没好果子吃。

    当然,天皇陛下的武士是不怕死的,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点吧?

    驻守租界的日本士兵都是英勇的,奈何他们的顶头上司桥本大队长有一个出身大阪的外祖父,所以,在仔细衡量,计算过“利益得失”之后,桥本下达了尽量不与华夏军队发生冲突的命令。

    桥本大队长发现,这些包围日租界的华夏士兵同戍卫天津的华夏军队很不一样,他们武器精良,浑身彪悍之气,而且,看着他们的目光都相当可怕,就好像嗅到了血腥味,却不能上前撕咬猎物的野狼一样,让他忍不住后颈发凉。

    桥本的感觉还是很敏锐的,比起困着他们,这些大兵的确更想宰了他们。

    这并不奇怪。

    独立旅有两个班的士兵都是凤城人,当他们和旁人讲起这些日本人在凤城做下的孽时,兵哥们无不咬牙切齿。

    何况这些租界里的日本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占了华夏的土地,屠杀欺辱华夏的百姓,在华夏人的地界肆意妄为!

    若有人闯进自己家里,淫-辱-妻女,抢劫财物,屠杀亲人,身为一个男人,唯一的选择就是该拿起武器,杀死这群X娘养的!

    可惜军令如山,少帅只下令包围,没下令开枪,兵哥们只能看着租界里的日本人运气。

    所以,桥本大队长才会感到脖子发凉,对着两三千想要宰了他的人,不害怕才奇怪了。

    戍卫天津的冀军第五师,在陈师长一声令下,原地不动,独立旅的兵哥们将日租界团团围住。

    粮食不许送,水也不许送,电报线挖断,电线也掐断,各个路口都派兵严格排查,想进去可以,想出来没门!

    困也能困死你!

    说他们违反条约?没有啊,他们可是没踏进租界一步,只在通往日租界的几条道路上设置关卡,在自己的地盘上设个关卡违反哪门子条约了?

    “匪徒凶悍,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十根金条,十五箱罐头,两百支磺胺送出,法租界的大门也在日本人的面前关上了。

    原本可以通过相连的法租界获取食物和水,这下子连个米粒都得不到了。

    与此同时,楼大总统却在京城照会其他八国公使,言明此次行动只针对日本人.,华夏对“友邦”还是很“友好”的。而事件的起因,主要是因为发生在秋山道的刺杀事件。

    各国公使恍然。

    被刺的李谨言是楼家的人,事件发生后,几家日本人控制的报纸则妄图控制舆论,引起华夏政府内部互相猜忌。手段貌似高明,但仔细追查的话还是能发现蛛丝马迹。

    很显然,华夏人抓住了日本人的尾巴,他们此举是在报复。既然是报复日本人,那就和其他人无关。

    于是,已经因刺杀事件对日本产生不满的法兰西,对磺胺药产生浓厚兴趣的大不列颠,本就不把日本放在眼里的德意志,几年前还和日本人打过一场的俄罗斯,为了金钱什么都可以出卖的美利坚,打酱油吃面条的意大利……总之,在金钱和其他各种糖衣炮弹的轰炸下,这些洋人的堡垒分别被一一攻克,天津租界里的日本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被彻底孤立了。连他们的盟友英国人,也只是装模作样的发表几句不疼不痒的言论之后,就不再出声了。

    日本公使山座几次对华夏政府提出抗-议未果,彻底愤怒了。

    “若华夏政府再不撤兵,解除对天津日租界的包围,那么,大日本帝国将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

    “阁下这是宣战?”已经升任联合政府外交部长的展长青,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这是贵国的决定,还是阁下自己擅自口出妄言?”

    “当然是……”

    “我劝阁下想好了再说。”茶杯的杯盖擦过杯口,擦出一声脆响,“这两国宣战,可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后果阁下可以承担?”

    山座的后背一凛,之前几次,联合政府负责接待他的都是外交部次长,今天他第一次和展长青打交道。这个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的人让他感到了威胁。

    最终,山座圆次郎再次无功而返,回到住处时,意外的看到了来访的坂西武官和站在他身旁的土肥原贤二。

135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津日本租界被华夏军队包围的消息传回国内,内阁首相山本权兵卫的头顿时大了一圈。

    此时,日本正值经济不景气时期,日俄战争的损耗还没找补回来,又被华夏军队“抢”回了南满铁路,几乎将自清时起日本安插在华夏东北的势力连根拔除。

    国外的麻烦没有解决,国内又闹起了要求废除商业税和通行税的活动。

    领头的都是资本家和商人,一群蛀虫!

    陆军大臣正因军费问题和内阁闹得不可开交,山本提出的八八舰队计划也被迫搁置,为了壮大大日本帝国海军力量的伟大计划,竟然被那群无耻的陆军污蔑为“争夺海军军费找出的借口”!

    “简直是无喇极!”山本想到陆军大臣楠濑幸彦那张傲慢的面孔,就忍不住肝火上涌,甚至想拔出武士刀和他决斗!

    “该死的陆军,该死的楠濑!”看着摆在面前的电报,山本权兵卫恨不能下令想出这个馊主意的家伙立刻切腹!

    向华夏宣战?简直是笑话!政府能够正常运作,靠得是和英国人的借款!

    一旦和华夏宣战,军费从哪里出?恐怕军舰开到天津大沽口,政府就要破产!继续借债?他们还有什么可以抵押?

    就算军队能够打赢,日本的国运恐怕也将会因此中断。

    他不是那些脑子僵化的陆军,现在的内阁也没有被狂热的军-国-主-义-者控制,他们的脑袋还是清醒的,知道一旦和华夏宣战,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他们在一次次的用国运赌博,和清国赌,他们赌赢了,和俄国赌,他们同样赢了,但事情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若继续赌下去,他们早晚要输光手里的所有筹码,却什么都得不到。

    山本已经打定主意,马上令人给日本驻华公使山座圆次郎发电报,他必须“端正”态度,不能再肆意妄为,否则他将考虑另外派人接替他的职位。他也必须想办法说服内阁,日本可以和华夏人谈判,满足华夏人的一些条件,让他们尽快从天津租界撤兵。

    山本权兵卫收敛起情绪,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日本手里的筹码越来越少了,他们必须蛰伏下来等待机会。就像他们当初打败清国占领朝鲜一样,耐心,比什么都重要……

    山座接到国内发来的电报,不由得叹气,“土肥原君,事情果真如你所料。”

    “在下万分惭愧,此事都因在下的疏忽,在下愿负起一切责任。”

    刺杀李谨言嫁祸给司马君,搅乱华夏联合政府内部的计划的确是土肥原提出并执行的,在得知楼逍即将前往天津时,他甚至还曾想过在火车行经途中埋设炸药,刺杀楼逍!

    可惜时间上太过匆忙,不得不放弃。

    饶是如此,他也没想到楼逍竟然会如此大胆,派兵围困日租界、

    现在的土肥原贤二毕竟太过年轻,尚未修炼到如日军侵华期间的阴险狡诈,对楼盛丰父子和司马君的了解也浮于表面。他根本没想过楼盛丰和司马君不踩他的套,楼逍更是干脆,完全不理会报纸上的口舌之争,直接用手中握有的力量来决定一切。

    他有军队,有武器,他要报复,所以他下令围住了日租界,就这么简单。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虽然这样说,山座的脸色仍带有不忿。

    土肥原则开始思索,若是华夏同意和谈,这其中应该有文章可以做。至少可以借机将被华夏拉拢过去的英法等国再拉拢过来。

    华夏的军队今天可以包围日租界,明天是不是可以用同样的借口包围法租界,英租界,俄租界?

    牵涉到自身的利益,没有人能坐得住吧?

    不过,当山座再次要求面见展长青时,展长青却突然不见他了。

    “不好意思,公使阁下,展部长临时有事。”

    “那陆次长?”

    “陆次长也有事。”

    “其他人……”

    “啊,大家都有事。”

    深得展长青真传的外交部办事员举止端庄,笑容得体,语调谦和,“国会召开,这几天部长和次长都会很忙。”

    国会?这个时间召开国会?

    “是啊,请您体谅,政府新立,事情实在是太多,若是没有急事,请您五天后再来吧。”

    五天?!

    无论山座摆出什么表情,外交部的办事员都是一脸笑容耐心接待,不想走可以,渴了有茶水,饿了还有点心。想见真佛?不好意思,没门。

    山座喝了一肚子茶水,憋了一肚子气离开了。

    他刚走,展长青就背着手慢悠悠的走了进来,“走了?”

    “走了。”办事员笑着说道:“展部长,这样好吗?毕竟是日本公使。”

    “就因为是日本公使,我才不见他。”展长青摆摆手,“拖着他,少帅那边才好动手。”

    就算日本人要“服软“,事情也不能这么快解决。大总统和少帅的目的是收回日租界,可不是和日本人谈判。只有继续困着租界里的人,困得他们受不了,自己找事,少帅才有借口下令动手不是?

    天津这地界和北六省不一样,旁边还有欧美人看着,要扣屎盆子也得扣得“技术”一点。

    “年轻人要有耐心,学着点吧。”

    展部长背着手,一边哼着将进酒,一边琢磨要是山座继续锲而不舍的上门,他是不是继续去找大舅子下象棋。他好歹也是当过北六省财政局局长的,怎么白宝琦这个华夏国家银行总办见他登门脸色就变?

    搞不懂啊……

    身在天津的李谨言也没能躲懒。

    法国人和英国人陆续找上了门,目的只有一个,磺胺。

    和他一样受了枪伤的几个兵哥已经活蹦乱跳,法国医生罗兰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恢复情况,大呼神奇之后立刻向租界里的法国领事馆报告。

    收买法国人的两百支磺胺只是敲门砖,在确认药效之后,法国人开口就要买三千支。

    “不是我不想做这笔生意,而是真没那么多,短时间也生产不了。”

    事实上他有,但压根不想卖,现在这个价卖出去太亏。让他们知道自己手里有这种药就足够了,等到一战开打才是正经赚钱的时候。再者说,万一法国佬认为他手里有大批的磺胺,动歪心思怎么办?就算他们不冒坏水,难保英国人不会动心。别看约翰牛总是自夸英国绅士,事实上最不讲理的就是这群大不列颠人!否则日不落的大英帝国是怎么来的?

    这么做还能避免引起德国人的不满。现在德国人是他们的债主,开采玉门油田的机器都要从德国人的手里买,小心一点总无大错。

    李谨言半眯着眼靠在床边盘算赚钱大计,他这一受伤,南下的行程势必要耽搁,伤好后是否能继续也有待商榷。看楼少帅的样子,这事恐怕悬。若实在不行,就只能让陆怀德和廖祁庭代替他继续南下了。

    九月二十五日,被围困近半个月的日租界终于“众望所归”的出乱子了。

    被困在租界里的人,吃光了自己的粮食和水,为了活下去开始偷窃,逐渐发展为抢劫。

    随着参与抢劫的人越来越多,纠集起的人如发疯一般冲进每一户民宅,将里面的食物,金银甚至是有价值的布匹全部一扫而空。稍有姿色的女子也难逃毒手,一旦遇到反抗,当即就会被殴打甚至杀死。

    日本领事和租界官员曾想办法弹压,效果微乎其微。派去弹压他们的士兵都成了这些人的攻击对象。他们高喊:“这就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士兵!他们不敢去和困住我们的华夏人战斗,却将枪口对准了我们!”

    没人注意到喊话的人是谁,也没人留意到他在掀起众人的愤怒情绪后就悄悄退出了人群,消失在街边的一条巷子里。

    愤怒的日本侨民攻击了士兵和官员,日本驻天津领事小圆被一块石头砸中了头。

    人群开始失控,路旁建筑上的玻璃都被砸碎,燃烧的火把被扔进了里面,女人的哭喊声和男人的咒骂声四起,疯了,彻底疯了,所有人的眼睛都被火焰染红,冲天而起的浓烟燃烬了他们最后一丝狼……

    日租界内的混乱引起了相连法租界的警惕,他们立刻在秋山道上设置路障,甚至向围困日租界的北六省大兵建议,最好把路障设置得牢固一些,或许他们可以在路旁扯一道铁丝网。

    这段期间,北六省大兵们和这些法国人相处得还算不错,他们每天的口粮引起了这些法国人的兴趣,小块的压缩饼干,大罐的肉罐头,漂亮的糖果,带有过滤嘴的关北牌香烟。

    一个法国士兵想用大洋买一包香烟,那个兵哥却摇摇头,示意他直接从烟盒里抽一根,“这个每人配发,两个月一包,卖给你我就没了。”

    一边比划一边说,倒是也能沟通,法国兵明白了,点点头,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又朝兵哥借了火柴。

    诸如此类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时常能听到操着半生不熟华夏语的法国兵趁兵哥们吃午饭轮休的时候,上来和他们哈拉几句。问的最多的就是香烟和糖果。

    “这个,哪里买?”

    “没得买,军需品,懂?”

    “军……需?”

    “军需!”

    正说着话,突然响起了集合哨,兵哥立刻起身,把还剩三根的烟盒往法国兵手里一扔,“给你了!”

    TNND,这群日本矬子总算憋不住了!

    楼少帅骑在马上,举起望远镜看向前方日租界内的情况,冲天而起的火焰就像是给即将出鞘的子弹拉开了枪栓。

    “少帅,一切顺利!”豹子和几个情报人员都是满脸的汗水和黑烟,之前穿的和服早被扔了,谁也不会知道刚刚在日租界里火上浇油的是几个华夏人。不过他们也被这些日本人吓了一跳,这帮人对自己人和对外人一样的狠!

    “好。”楼少帅放下望远镜,“传令赵光有,整队,准备接管日租界。”

    “是!”

    日本领事小圆一身狼狈,领事馆也被袭击了,他不得不从后门逃走,来找桥本大队长寻求帮助,到了地方才发现桥本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很多日本驻军也加入到了暴——乱的人群中。

    “桥本君,接下来怎么办?”

    桥本大队长也没有太好的主意,事态完全失控了,他曾见过日本国内的抢米运动,事情一旦发展到这个地步,除非采用绝对的武力压制,是没有其他办法的。

    但是,武力,他们哪来的武力?

    如果他们到明天还能够安然无恙,就该谢天谢地了。

    这时,一阵密集的枪声突然响起,桥本一惊,这不是年式步枪的枪声!

    混乱的日本侨民和夹在其中的士兵涌到华夏军队设置在租界通往外部的关卡处,一个日本士兵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过于兴奋,步枪竟然“走火”了。

    距离最近的一个华夏士兵应声而倒,早就守候在一旁的记者立刻上前一阵猛拍,可以肯定,明天的报纸上绝对会出现诸如“日军残暴,无故枪杀华夏士兵”一类的标题。

    寂静片刻,突然有一个声音高喊:“大家不用怕,华夏人不敢开枪!上啊,冲过去!”

    人群再次沸腾,不管是军人还是平民,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红着眼睛扑了过去。

    是的,他们不敢开枪!

    砰!

    枪声响了……

    “一名军人被打死,我方只是被迫还击。”

    十根金条再次摆在了法国领事的面前,于是,法国人完全忽视了那个被日军开枪“打死”的华夏军人,在华夏军队以“自卫”为名“被迫”还击,大步开进日租界之后,突然站起身想要跟上队伍,却硬是被医护人员敲晕放在担架上抬走的事实。

    当然,被抬走之前,他周围的镁光灯响成一片。

    民国五年,公历1913年9月25日,天津日租界发生-暴——乱,暴——徒——袭——击了日本领事馆,并造成大量平民伤亡,半个日租界被大火毁于一旦。一名华夏军人被——暴——徒——枪——杀,华夏军队被迫还击。

    9月26日,应日本驻军大队长桥本的请求,华夏进队不得已进入日租界,镇——压——暴——乱。

    9月27日,楼少帅和冀军第五师师长陈光明联合发表通电,为保证天津民众和租界里友邦人士的安全,华夏军队临时接管日租界,直到确定安全隐患消除位置。

    此举得到了和日租界相连的法租界的支持。

    9月28日,华夏军队正式临时接管日租界。

    日本驻天津领事小圆身死,原驻军大队长桥本在暴——乱-当夜失踪,整个日租界在大火中面目全非。

    租界里的日本侨民,在之前的混乱中死的死伤的伤,没死没伤的也被以嫌疑人的身份关进了监狱。朝鲜侨民直接被从天津城驱逐,原本生活在日租界中的华夏人全部交由冀军来安排。

    事情的发展太快,没等日本人反应过来,一切就已尘埃落定。

    李谨言看着报纸上“临时接管”四个大字,摸摸下巴,这进去了还想再出来?想得美!

    一只大手罩上李谨言的发顶,“明天和我一同进京。”

    “恩。”李谨言点头,知道他受伤之后,楼夫人接连给他发来三封电报,一定要他到京城一趟,她看过才放心。

    “然后回关北。”

    “少帅,那个……我还想南下……”

    “恩?”

    楼少帅的手滑到李谨言的领口,拇指擦过他的喉结,李三少知趣的沉默是金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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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言介绍:
一朝醒来,穿成高富帅,李谨言双手叉腰,仰天长啸,老子终于翻身了! 可惜高富帅上头还压着帅二代,新鲜出炉的李家三少,因为神棍一句批语,即将成为楼少帅的第四任“夫人”。前面三任,已经被鼎鼎大名的少帅“克”死了。 李三少傻眼了。 Ps:本文纯属虚构,和任何历史上的人物无关,或有涉及相关历史事件,也请勿对号入座。 如遇到章节不能显示,可以将地址前的“www”改成“my”或者任意三个字母谨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谨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谨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