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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法师全文阅读

作者:尼罗     无心法师txt下载     无心法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复生

    月牙和面,擀面,切面,烧开水煮面条,用三个鸡蛋伴着青菜豆瓣酱做了一大碗卤子。顾大人把他的刀枪放在了东屋的炕上,单手插兜靠墙站在灶旁,垂涎三尺的等着吃打卤面。月牙腰身秀气,动作可不秀气,干起活来大开大合,好像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面捞出来了,卤子也盛出来了,连锅都刷干净了,灶台都擦清洁了。

    顾大人作为屠夫之子,勉强也算苦出身,虽然总有猪大油吃,苦的有限。他在文县吃惯了山珍海味,然而如今落魄了,能吃上打卤面也挺满意。老太爷似的坐在饭桌前,他理直气壮的等着上面。月牙站在灶台前,正用勺子往一海碗面条上舀卤子。卤子放足了,她又抄起筷子开始拌面;顾大人看见了,开口说道:“不用你拌,我自己来。”

    月牙鼻音很重的说道:“没给你拌。”

    顾大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还给他吃面条啊?他还有嘴吗?”

    月牙低着头,把面条挑起多高:“没嘴就直接往腔子里倒。”

    顾大人咽了口唾沫,对月牙有点恨铁不成钢:“你个娘们儿真是不开窍,他都长生不老了,还少你一碗面吃?反正也饿不死他,你还喂他干什么!”

    月牙不理他,自顾自的继续拌面。拌好之后端着海碗走出去了,她还是害怕无心的样子,走到近处就停了脚步,低声问道:“哎,你饿不饿?”

    无心还躲在柴禾垛里,手里捧着自己的半个脑袋。每次重伤过后,他总要活一部分死一部分,活着的部分渐渐成长,死了的部分渐渐腐朽。如今他的身体活着,半个脑袋死了,所以他扒开眼皮凑上嘴唇,正要吮下一只眼珠充饥。月牙的声音刺激了他,让他含着一只眼珠立刻做了回答:“饿!”

    月牙听他有声,显见真是活得挺旺,便很悲伤的放了心。眼看柴禾垛上开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洞,是无心伸手抓顾大人时留下的,她便弯腰把一大碗面放在了洞前,又将一双筷子横架在了碗沿上。

    “吃吧。”她小声说道:“不够再盛。”

    然后她直起腰,转身走向堂屋门口。进门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她见一只手从洞中伸出来了,先是拿走了碗上的筷子;然后再伸一次,稳稳的把大碗也端了进去。

    月牙懒懒的肿着眼泡,顾大人说什么她都不听也不答。一锅面条,给无心盛了一海碗,她自己吃了小半碗,剩下的全被顾大人包了。

    吃饱之后,月牙走进院内,见空碗和筷子已经全被摆在了洞外地上。过去蹲下收拾了碗筷,她正起身要走,不料前方洞中忽然挤着伸出了两只手,竟然合掌对她拜了一拜。

    同时,无心的声音传出来,很轻很乖:“月牙,谢谢你。”

    月牙气息一颤,眼泪落进了空碗里。一把握住无心的手,她狠狠攥了一下,喉咙哽咽的发不出声音。紧接着松手站起身来,她屏住呼吸快步走回了堂屋。

    日子还得照常的过,月牙挎着空篮子出了门,要去附近的集市上买菜割肉回来。病一场还要补一补呢,何况无心少了半个脑袋。

    她前脚一走,顾大人后脚就溜达出来了。光天化日的,他胆子特别壮,背着手围着柴禾垛转圈。末了停在无心伸出来的双脚前,他弯下腰细看了半天,发现原来长生不老的也长五根脚趾头,和自己是一个样。

    无心知道他来了,然而缩在柴禾垛里没出声,手掌轻轻抚摩着自己的头皮,头皮上面生着一层睫毛长的短头发,毛茸茸的好像小狗的脊背。自从吃过一大碗打卤面之后,无心就没有胃口再吃自己了。

    顾大人心里痒痒的挺好奇,走到柴禾垛上的小洞前蹲下来,他用一只眼睛往里看:“哎,你干什么呢?”

    无心正抱着脑袋摸得心旷神怡,忽然受了他的打扰,就有些不大耐烦。侧过下半张脸凑上洞口,他把自己的嘴唇亮给了顾大人。嘴唇是薄薄的带着棱角,紧紧抿住了,里面的舌头则是在翻江倒海的搅动不已。顾大人以为他要啐自己,正想躲闪,不料无心的嘴唇忽然张开了,两排牙齿之间衔住了一颗黑白分明带血筋的人眼珠子!

    只听“噗”的一声,眼珠子向前直打到了顾大人的脸上。而顾大人一屁股向后坐去,吓出了一脑袋白毛汗,耳边就听无心说道:“离我远点,否则我活吃了你!”

    顾大人一翻身爬起来,回到堂屋自己舀了一盆水,开始疯狂洗脸。

    月牙上午出门,中午回来,篮子里面除了肉菜水果之外,上面还盖了层层荷叶和几个莲蓬。莲蓬是买回来吃的,荷叶是她向卖莲蓬的孩子要来的,预备用来做荷叶粥。把荷叶随手放在柴禾垛上,她拿起一个大莲蓬,也不说话,直接俯身塞进了洞里,然后径自向房内走去了。

    顾大人被眼珠子打了脸,越想越恶心,把脸洗了个通红,关公一样向月牙告状,说无心吃人。月牙面无表情的摆上切菜墩抄起切菜刀,低声说道:“爱吃啥吃啥吧,不吃|屎就行。”

    顾大人压低声音,皱鼻子瞪眼的对她说:“他可能是个妖怪!”

    月牙垂着肿眼皮,审视着面前猪肉的肥瘦:“爱是啥是啥吧,是个男的就行。”

    顾大人气的笑了:“我也是个男的啊!”

    月牙开始切肉:“我爹也是男的。”

    顾大人被她堵的没了话,心里知道自己不招对方待见,问题当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月牙太过浅薄,被小白脸迷了心窍。

    满怀自信的走去院子里,他找到无心的眼珠子一脚踢开,倒还没有离去的打算。平日里他飞扬跋扈,惹下不少仇家,如今队伍被人打散了,张团长和丁旅长绝不会放弃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他现在露面,等同于找死,不如等到风声弱了,再做打算。

    月牙煎炒烹炸,做完午饭做晚饭,忙着忙着天就黑了。她也知道无心一个人睡柴禾垛不舒服,可是让他回屋上炕,她又实在害怕。自己关了西屋的门,她坐在窗前向外看,看着看着,却是忍不住一笑。

    原来一只手从柴禾垛的洞中伸出来,向上摸索着拿下了一片大荷叶。片刻之后无心从柴禾垛里爬了出来,戴帽子似的顶着荷叶,一路跑进了茅厕里去;脑袋还是只有半个,不过好像比凌晨见长。

    三五分钟过后,月牙眼看着无心鬼鬼祟祟的又溜出来钻回柴禾垛里了,才放心的躺了下去,心想:“这算个啥东西呢!”

    无心在柴禾垛里一躲就是半个月。半个月后的一天清晨,月牙还在炕上睡觉,忽然听见有人敲窗户,睁开眼睛起身一瞧,她就见无心把脸贴上玻璃,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还和先前一个模样,脸皮是粉红粉白的嫩。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张着嘴看着无心不言语。而无心双手抱着臂膀搓了搓,对着她做了个口型:“冷。”

    月牙一掀被子下了炕,连忙给他开门去了。

    两小时后,蓬头垢面的顾大人从东屋走了出来,迎面就见无心穿着一身崭新的裤褂,正坐在桌边喝热汤。

    “哟!”顾大人很惊愕:“活啦?”

    无心抬眼看他:“你什么时候走啊?月牙可是已经伺候你半个多月了!”

    顾大人装听不见,先是上下打量无心,打量够了走上前去,伸手指头去戳无心的脑袋。头骨硬硬的,皮肤却是又软又嫩;头皮泛着青,是将要生出头发的模样。

    “嚯!”顾大人算是开了眼界,用他的大巴掌盖住了无心的头顶,试试探探的又拍又摸:“挺会长啊,新旧一个颜色,谁能看出你上半个脑袋是后来的?”

    无心任他撩闲,自顾自的继续喝汤,月牙站在灶台前,也不理他。月牙不在乎多干点活,也不在乎顾大人一个人有两个人的饭量。顾大人的讨厌之处在于他总是粗豪的贫嘴恶舌,让人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月牙不是很敢惹他,只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 淘宝网女装夏款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裙子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淘宝网夏装新款裙子淘宝网女装2012商城淘宝网女装春装连衣裙淘宝网女装商城购物淘宝网女装冬装新款淘宝网女装冬装羽绒服淘宝网女装天猫商城 淘宝网天猫商城淘宝网女装秋装购物 淘宝网女装冬装新款 淘宝网女装冬款他尽早带着他的刀枪滚蛋。

    然而顾大人无意滚蛋。大喇喇的坐在无心对面,他脸也不洗牙也不刷,一挽袖子开口说道:“师父,别不理人,你抬头看我一眼,我有正经事和你讲。”说到这里他一挥手:“月牙,给我盛碗汤,我得边喝边说!”

合作

    顾大人喝了一碗鲜美滚烫的肉汤,然后抬袖子一摸额上的热汗。翘着二郎腿望向无心,他开口说道:“我有钱。”

    无心东倒西歪坐没坐相,是个懒洋洋要瞌睡的模样,一双眼睛也是似闭非闭:“嗯。”

    顾大人本来终日自我感觉良好的嬉皮笑脸,此刻却是难得的正了脸色:“昨天我出去溜达了一圈,听说张小毛子和丁大头闹崩了,正在文县对着打呢!”

    张小毛子是张团长,丁大头是丁旅长,全是顾大人的仇敌。而无心身上暖和,腹中也暖和,舒服的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了:“嗯。”

    顾大人把胳膊肘架在桌上,浓眉之间闪过一道凶光:“我要拿钱出来招兵买马。等他们两个王八蛋打疲了,我再干他们个出其不意!”

    无心微微一点头:“嗯。”

    顾大人看他懒得刀枪不入,急得用手指一叩桌面:“所以我得拿钱哪!”

    无心向外轻轻一挥手:“好,拿去吧,再见。”

    顾大人登时气歪了鼻子:“放你娘的狗屁!我要是一个人就能拿到手,还和你废什么话?我告诉你,我有三箱金子,是前年在冯家屯挖墓挖出来的,能值多少钱我没算过,反正当初让我偷着藏到猪头山里了!现在你得帮我把金子运出来,我不让你白出力,肯定亏待不了你。你看你除了装神弄鬼之外也没别的本事,是,你是饿不死,可你也得顾着月牙不是?只要你乖乖帮了我,将来我从手指缝里给你漏下点金末子,都够你俩快快活活过完下半生了。”

    此言一出,月牙登时就把青菜下进油锅里了。“嗤啦”一声大响过后,她稍稍痛快了些许,心想顾大人说话太气人了,明明有求于人,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好像自己两口子活不起了,全等着他手指缝里漏金末子呢!

    月牙挥着铲子,把一锅菜炒得刀光剑影。而无心八风不动,彻底把眼睛闭上了:“为什么非要找我?”

    顾大人在满屋油烟中咳嗽了一声,随即答道:“自从张小毛子造了我的反,我就谁也信不过了。”

    无心反问道:“谁也不信,就只信我?”

    顾大人呼吸着混合了饭香的油烟,忽然生出了蓬勃的勇气,暗暗攥起两只大拳头,他对着门外说道:“算命的说我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老子还没出将入相呢,还没杀出成千上万的人命呢,哪能说完蛋就完蛋了?师父,你看着吧,老子将来要是真发达了,不管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都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所以——”

    只听“咣”的一声,顾大人用他的大拳头一敲桌面,随即虎视眈眈的转向无心,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得跟我上猪头山!”

    无心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满脸都是莫名其妙:“顾大人,你东一句西一句说什么呢?我告诉你我的脑袋现在嫩得很,风吹一下都疼,我凭什么要跟你去上山?”

    饭菜端上来了,无心和顾大人还在打嘴仗。其实上猪头山倒没什么的,猪头山不算很大,名副其实,远看非常的像猪头。而猪嘴镇正好位于山下,紧靠猪嘴,小镇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无心一家住在镇子边上,上山真是太容易不过;要说去上一趟,倒也不算十分为难。只是顾大人说话太不中听,居高临下的总要替人做主;所以无心故意拖延着不肯答应,及至顾大人急成脸红脖子粗了,他才略略松了口风。

    到了下午,顾大人也不怕人了,亲自前往镇里购买进山应用之物。留下无心和月牙在家。月牙坐在炕上,翻着针线笸箩问道:“真要上山去啊?”

    无心四脚着地的跪在一旁,蓄谋靠近月牙:“我是想分一点金子回来。往后日子久着呢,钱不怕多。”

    月牙低头说道:“那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无心试探着把下巴搭上了月牙的肩膀:“上山怪累的,在家等我吧!”

    月牙的面颊起了红霞,脸上热着,心里却是热中透凉——两人离得这么近,可她连对方的气息都感受不到。忽然放下笸箩伸出了手,她按上了无心的胸膛。

    胸膛里面安安静静的,一点活蹦乱跳的意思也没有。

    月牙没有多问,放下手答道:“累我不怕,我就怕好不容易把你等回来了,你身上又少了物件。”

    无心对着月牙的侧影笑了一下,然后歪着脑袋越凑越近,最后嘴唇就贴上了对方的脸蛋。月牙哆嗦了一下,只感觉自己像是喝醉了酒,半边身子都麻了,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直蹦出来。

    与此同时,顾大人正在买绳子。

    绳子一盘一盘的堆在地上,都是溜光水滑的好麻绳,普通的草绳人人都能编,犯不上摆出来卖。大下午的,猪嘴镇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顾大人蹲下来挑绳子,挑着挑着就感觉背上做痒,像是有人在隔着衣裳轻轻挠自己,不禁回头怒问:“谁啊?”

    后面没什么正经人物,只有一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半大丫头,满脸糊的都是泥,脏的看不出眉目。顾大人虽然很爱女色,但是对于小叫花子并无兴趣,于是张口便骂:“去去去,哪来的小兔崽子!”

    半大丫头面无表情,俯身一指点上了他的眉心。顾大人被她轻轻戳了一下,竟是感觉心神一晃,仿佛要被人把脑子心肺全勾出去。满怀烦恶的用力打开对方手臂,顾大人挺身而起,急赤白脸的想要揍她。而半大丫头后退一步,转身撒腿就跑。旁边的小贩见了,连忙让顾大人小心身上钱物,只怕是街上的小贼采用声东击西的战术要作乱。

    顾大人买好了所需之物往家走,一路上头晕目眩,隐隐的还有些作呕。到了树下井台旁边,他眼看着前方就是家门了,却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动。坐在井台上喘了半天,他感觉心里清明些了,才起身拖了两条腿,继续向前走去。

    及至顾大人进了门,树下闪出一个小小的人影,细瘦双臂在肮脏衣袖中垂下来,右手的拇指食指缓缓摩擦不止。

    岳绮罗没想到顾大人的阳气如此之重。

    阳气重,杀气也重,凭着她的道行,竟让没能一举引出他的魂魄。右手二指的摩擦速度渐渐加快,她用左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黄纸剪成的小小人形,放上井台一字摆开。眼看四周无人经过,她咬破右手食指指尖,快速在一排小人身上写下血咒,口中同时念念有词。用力写出最后一笔,她左手猛然挥向无心家门,右手衣袖随之对着纸人扇出疾风:“吾佩真符,役使万灵,上升三境,去合帝城,急急如律令!”

    一团火光骤然腾起,纸人瞬间灰飞烟灭。井台上面干干净净,丝毫没有烟熏火燎的痕迹。而岳绮罗愤愤然的抬手捂住了脸,迈步消失在了老树后面。

    她本来是有点喜欢无心的,不是因为无心冲破大阵解救了她,而是在解救她时,赤|裸的无心看起来很好看。当时她仰卧在棺材里,目光透过黄符的缝隙看清了他的一举一动。他有着修长的四肢,俊秀的面孔,最要命的是,他仿佛无所畏惧,不知道怕。

    她在人间的时候有意无意总是会吓到人,于是无心就显得很可贵。然而无心不但不识抬举,还用毒血伤了她的脸。天知道她对自己的脸有多满意,她认为自己真是可爱美丽极了,可是为了弥补脸上的孔洞,她须得打扮成个小叫花子,四处挖掘尸首炼丹,用法术来恢复容颜。

    她忙极了,但又不肯轻易饶了无心。既然姓顾的男人利用不上,她只好自己制造了几名部下,权充是千里眼顺风耳,免得她一时疏忽,从此再失了对方的音讯踪迹。

    顾大人无知无觉的进了院子,月牙透过玻璃窗看见了,连忙往墙角一躲。无心追上去,抢着又亲了她一口。两人的嘴唇都有些红肿,月牙下了死劲,把他的手从自己衣裳里面扯了出去:“别没完没了!迟早都是你的,大白天的你急个啥?”

    房门一响,顾大人真进来了。无心皱成了八字眉,下炕出门看他:“东西买齐了?”

    顾大人一手拎着绳子,一手扶着铁锹:“齐了,咱们一会儿就走,行不行?”

    无心一点头:“行,趁夜去趁夜回。”

    吃过晚饭之后,顾大人腰挎砍刀,扛着铁锹拎着绳子打了前锋。他是本地人,小时候没少在猪头山里野跑,闭着眼睛都能把山逛遍。如今只要进山挖出金子,再用绳子捆好了背回来,就算完活。箱子不算大,只要有劲,搬运不是问题;而自己很有劲,无心也有劲,月牙饭量不俗,想必也不是平常女子。三个大人,还弄不了三只箱子?

    无心跟在后方,一手揣进兜里,一手拉着月牙。兜里毛茸茸的鼓起一团,是他暗暗藏起来的一片旧头皮——他的骨肉不会腐烂,只会一点一点的干软成絮,最后化灰。头皮如今还剩软而薄的一层,如果不去处理,最后也会自然的消失。横竖都是消失,不如先带在身上,反正不是坏东西,至少可以用来驱邪。

    三人悄悄走过荒地,进了山中。猪头山并不险峻,远看就是个浑圆的大猪头,值此夏末秋初之际,山上草木葱茏,所以还是个绿猪头。月牙走着走着忽然一回头,没看见什么,随口对无心问道:“山上没狼吧?”

    顾大人头也不回的答道:“没狼!有狼倒好了,我做个狼皮褥子!”

    月牙回头又看了一眼,自己拍拍心口说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有一双绿眼睛看我呢,原来是俩萤火虫。”

火中取栗

    顾大人对猪头山真是太熟悉了,所以连火把马灯都不预备,顶着半空中的大月亮坦然前行。无心和月牙深一脚浅一脚的紧跟着他,耳边就听秋虫鸣叫此起彼伏,并不是个寂寞的夜晚。

    不出片刻的工夫,领头的顾大人开始往草丛林子里钻。蚊子结成了阵,恨不能吃了他们三个,顾大人一边顶着蚊子开路,一边嘀嘀咕咕的骂街,不由自主的吃了许多蚊子;月牙则是单手抽出一条大手帕,满头满脸的乱挥;无心不招蚊子,一眼看着顾大人一眼看着月牙,承前启后的紧跟着。

    不知走了多久,蚊子渐渐稀疏了,月牙终于有机会开了口:“顾大人,还没到?”

    顾大人把绳子向后递给无心,自己挥着铁锹披荆斩棘:“快了快了,我藏的可是金子,还不得找个隐秘地方?”

    三人又走了良久,末了顾大人终于停了脚步。无心带着月牙挤上前去一瞧,就见前方鼓起了个坟头似的小土包,四周林子遮天蔽日,把月光遮住了大半,小山包上面生满杂草,不走近来,绝对瞧不见。

    顾大人扶着铁锹站住了,回头对着无心说道:“你看这地方没什么出奇吧?我告诉你,大白天的让你带着地图来找,你都未必能找得到!猪头山看着不险,可是山上除了野菜蘑菇没别的,谁往这深处走?挖坟掘墓的都不来啊!”

    无心抬手摸了摸下巴,然后横了顾大人一眼:“你把金子埋进地下去了?”

    顾大人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错!三箱金子,我能就地刨坑随便埋了?”随即他迈步上前,围着土包转了一圈。仰头望着星月定了定方向,他低头一锹插下去,一言不发的挖了起来。

    他力气大,而且挖的得法,十锹八锹过后,无心和月牙就听到了金石声响,走近一瞧,却是发现土包下方埋了一块青石板。而顾大人一锹插到石板边缘,弯下腰就开始撬,同时咬牙切齿的挤出话来:“师父,来帮一把!”

    无心松开月牙,上前弯腰抬住石板,原来石板还不算厚,重也重得有限。月牙眼看顾大人放下铁锹,和无心合力把石板抬起来了,就没有上前帮忙。低头把手帕掖到肋下纽扣眼里,她冷不丁的回头又看一眼,心想:“林子里还是有野物。”

    石板掀开之后,下方露出幽黑洞口。无心俯身细瞧,发现此洞起初一段虽是直上直下,然而不过一人来深,再往下便是斜着深入,既不陡也不险,只是阴冷的潮气太重。顾大人累出了汗,气喘吁吁的说道:“不知道这洞是怎么来的,反正石板一盖,就算是我的藏宝库了。我这便宜捡的挺俏皮吧?”

    无心对着前方的月牙招了招手,随即问道:“顾大人,洞里会不会有毒蛇?”

    顾大人当即做了答复:“放狗屁!猪头山上就不生毒蛇!”

    无心虽然对顾大人没有爱意,但是也不想让他平白无故的死在山里。既然洞内就有箱子,他便决定率先下去,遇了毒蛇也能解决。他打头,顾大人殿后,中间比较安全,让月牙走。

    三人商议好了,又坐在洞口等了片刻,估摸着洞中潮气散出大半了,才络绎下了洞。三个人一人分了一条麻绳,顾大人的麻绳打了个死结,低头费了不少力气才解开。伶伶俐俐的向下跳入洞中,他眼角余光向上一瞥,忽然发现月牙还站在洞口,仿佛是要跳又不敢跳的模样。

    顾大人一笑,仰头问道:“这就害怕了?你要是再不吭声,我都能把你落在外面。”然后他把绳子搭在肩膀上,向上伸出双臂:“来,你跳,往我怀里跳,我接着你!快点,要不师父都走远了!”

    月牙动作僵硬的弯下腰,果然向他一跳。顾大人抱了个满怀,心想月牙看着大馒头大屁股的,分量居然还挺轻。月牙不说话,他就自作主张的握了对方的手,兴致勃勃的弯腰往斜洞里走。洞里是彻底的漆黑一片,顾大人走着走着,听不见前方动静,就开口问了一句:“师父,走着哪?”

    无心的声音很快传了回来,原来就在正前方:“还真是没有蛇——怎么着?洞里还带拐弯的?”

    顾大人嘿嘿一乐:“拐不了几个弯。”

    随即月牙也开了口:“你们说这洞是啥动物的窝?我看不像是人挖的,像是啥东西用爪子刨的。咱们弯腰都能在里面走,看来猪头山上原来肯定有大野兽。”

    顾大人自认是个土著,所以立刻不屑一顾:“哪有什么大野兽,这山上连狸子都少见,我告诉你们——”

    话到这里,他忽然打了个激灵。短暂的停顿过后,他轻声说道:“月牙,你说能是什么大野兽?”

    月牙的声音从前头传了过来:“说不好,我也不懂啊。”

    顾大人的头上立时出了一层冷汗——前面走着的是月牙,那自己手里拉着的人又是谁?

    顾大人如今对于鬼神一道,也算是见多识广。强行压下一声惊叫,他若无其事的想要放开后方的手。不料他把五指一松,那只手却是紧紧的攥住了他的手掌。停下脚步发出颤音,他鬼哭似的开了口:“你们……划根火柴……”

    只听前方“嗤”的一响,月牙双手笼着一点小火苗转过了身,嘴里唠唠叨叨的不耐烦:“是你领我们来的,我们都不怕,你还怕上了。”

    话音落下,月牙弯着腰,瞪圆眼睛也僵住了。微弱火光之中,她就见顾大人颤巍巍的抬起右手,右手上面赫然箍着一只苍白的断手!

    随即二人心有灵犀一般一起缓缓扭头,咫尺近处的洞壁上,横贴着长长一具女体,两条辫子垂向下方,遮住了半张雪白面孔,只露出一双黑不见底的弯弯笑眼。

    火苗倏忽间熄灭了,随之而起的是月牙的惨叫和顾大人的哀嚎。近处忽然又起了火柴光亮,却是无心转身挤了上来。女体沿着洞壁游动到了洞顶,一张脸彻底露出,上方是两弯乌黑笑眼,下方是一抹嘴角上翘的鲜红嘴唇,中间没有鼻子,正是一张麻木不仁的诡异笑脸。顾大人拔出砍刀向上一捅,捅进了女体胸中。女体不能再动,然而双臂向下越伸越长,最后竟是眼看就要触到顾大人的脖子。顾大人背靠洞壁,躲无可躲,正是崩溃之际,一点火苗横空飞来,正中了女体的脑袋。凌空一团火光瞬间亮了又灭,洞中三人隐隐就听一声凄厉哭叫,女体已然灰飞烟灭!

    顾大人收回了砍刀,右手上面也干净了,只在掌心留有几片纸灰。呼哧呼哧的喘了一阵粗气,他的力量又回来了:“师父,怎么回事?”

    黑暗之中响起了无心的声音:“不要怕,是有魂魄附在了纸人身上,出来兴妖作怪。一把火烧了它的替身,它的魂魄自然就散了。”

    顾大人立刻把砍刀系回腰间,又从怀里掏出火柴。月牙也是紧紧攥着一盒火柴,带着哭腔说道:“这玩意儿是从哪儿来的啊?洞里面的还是洞外面的?”

    此言一出,顾大人头发都立起来了:“洞里面……不会吧?”

    无心弯腰向前,低声说道:“先出去再说,洞里太逼仄,万一再来了纸人,想打都没地方打!”

    他动作灵活,扯着月牙弯腰疾行,月牙也顾不上再嫌顾大人了,一把拽住顾大人的袖子就往外走。然而没有走出多远,无心就见前方一片月光骤然消失,竟是石板落下,将要盖住洞口!

    无心登时急了——他自己尽可以不怕幽禁,然而月牙和顾大人在洞内久了,却是熬不住的!而顾大人一眼看清,猛的挤开月牙无心冲上前去,在最后关头一挥砍刀。只听“嗵”的一声闷响,刀身正好垫在了石板与洞口之间。

    石板是彻底砸严实了,砍刀却也没有断裂。顾大人红了眼睛,开始破口大骂:“妈了个×的,什么东西在跟老子做对?老子拿自己的金子,没偷没抢,碍着谁的事了?”

    话音落下,石板上面响起了沉重滞涩的脚步声。无心带着月牙赶上去蹲下来,伸手又一拍顾大人的小腿:“纸人要往石板上面堆土了!你踩着我们上去,快把石板掀开!”

    顾大人看也不看,抬脚就踩。踏上二人的脊背之后,顾大人双手向上推住石板,运力之余大喝一声:“我操|你们的娘!!”

    两人拼了命才能抬动的石板,如今被顾大人硬生生的强托了起来。无心和月牙作为垫脚石,差点被他踩进洞中土里。而石板和洞口之间一欠缝隙,就有一双惨白的手伸了进来,准确无误的掐住了顾大人的脖子。顾大人登时窒息,然而心里愤恨极了,不肯松手服输。正是生死攸关之时,他身体忽然歪斜着向上一升,却是无心凭着一己之力,用肩膀扛着他的两条大腿站了起来!而月牙得了自由,连忙起身踮脚将一团毛茸茸的物事点燃了,连烟带火的从缝隙中扔了出去。

    合在顾大人脖子上的双手立时化为灰烬,与此同时,后方洞中深处传出一声呜咽,竟是个女子哭泣的声音。三人一起愣了一下,其中月牙和顾大人已经被吓得麻木了,以为又是纸人出现;无心则是心中一动,大声催促道:“顾大人,快顶开石板,洞里有东西!”

鬼洞

    顾大人红了眼睛,气运丹田双臂发力,瞪眼咬牙的重重哼出一声,硬是把石板托起推向了一旁。双手按住地面爬出土洞,他随即转身蹲下来向下伸手,先把月牙拽了上去。地上那一团毛茸茸的物事还在乌烟瘴气的阴燃,月牙不知道它的来历,只是依着无心方才的嘱咐,伸脚轻轻的把它翻了个身,让它烟气腾得更浓。与此同时,顾大人把无心也拎出来了。

    顾大人累得胳膊哆嗦,可还是拔出砍刀面对了四方。几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包围了他们,长发之间依稀可见白脸笑颜,都和洞中纸人是一个模样。月牙一手捂着胸前荷包里的黄符,站在烟气中不敢妄动。无心挽起衣袖,心想能够自如驱使魂魄而又和自己有过节的人,只有一个岳绮罗。方才洞中惊魂一场,想来和她必有关系。本来自己也算岳绮罗的恩人,不料对方恩将仇报,不但要害月牙,甚至还砍掉了自己半个脑袋,让自己狠狠的受了半个多月的罪。虽说好男不跟女斗,可是从头到尾的细想一番,无心真是忍不住的要闹脾气。

    两只衣袖挽到肘际,无心对顾大人说道:“你和月牙不要动,烟能驱鬼。我去捡些柴禾过来,拢一堆火!”

    顾大人铿锵的答道:“你去吧,他妈的敢过来我就砍死它!”

    无心眼看自己的头皮越来越缩,并不禁烧,就连忙走了出去,公然的四处捡起枯枝败叶。周围纸人飘忽不定,然而始终不敢靠近,显然十分惧怕烟火。无心抓紧时间划了火柴,连吹带翻的点起了一小堆火。火苗刚刚稳定,旁边的烟气就快速淡化了,原来是头皮已经彻底烧光。

    无心把顾大人和月牙叫过来,让两人背对火堆坐下。顾大人手里有砍刀,月牙却是手无寸铁;于是无心把坑边的铁锹拿过来给了她,同时低声说道:“见鬼就拍,手别留情!”

    月牙双手攥住锹把,心里起了狠劲:“你放心,我有劲!再说我胸前还有护身符呢!”

    无心没言语,因为到底也不知道那道黄符是干什么的,反正肯定能治岳绮罗,可岳绮罗并不算鬼——岳绮罗基本就是个人,只是不生不死的被镇压了百年,百年间她停止了一切生长变化,并且在至阴之地修炼出了一身的妖气。回想起上次岳绮罗逃脱之时所画的符咒,无心几乎怀疑她所使用的乃是某种道术。

    眼看二人都坐稳了,无心开始围着火堆缓缓走动,一旦火势见弱,他便立刻就近捡拾枝叶添火。他不远离,纸人也不靠近,而洞中依稀传出若有若无的呜咽,断断续续的,像是伤心虚弱到了极点。好在顾大人和月牙守着火堆,身后光明,所以心里有底,怕的倒还有限。

    无心默然走动了片刻,忽然开始专心捡柴。自顾自的把火烧旺之后,他面无表情的经过月牙,弯腰一把扯下对方肋下的手帕。直起身用手帕蒙住了眼睛,他不受双眼干扰,更清晰的感受到了周遭的魂魄。

    魂魄的怨气很强,全都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虽然生前它们各有仇人,但是如今受了操纵,便统一的把无心三人当成了目标。无心若是单枪匹马,满可以对它们忽略不计,毕竟是个纸胎子,一把火就能将其燎成飞灰。问题是身边还跟着顾大人和月牙,并且还有个曲曲折折的深洞等着他去钻。他不能再带着一条阴魂不散的尾巴进洞,否则身后两位都可能在洞里被纸人掐死。

    双方不知僵持了多久,顾大人渐渐松了劲头,开口问道:“师父,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那几个玩意不来也不走,它们是什么意思?”

    无心停在了他的身边,轻声答道:“它们是专为我们而来的,当然不会轻易离去;只是怕火,不敢靠近而已。”

    顾大人一挺身就要站起来:“我烧了它们去!”

    无心点了点头:“好,去吧。”

    顾大人舔了舔嘴唇,看了看无心,又回头看了看月牙。月牙手握铁锹,精神抖擞;无心此刻不见眼睛,鼻子和嘴唇都是雕像一样,不带活气。

    末了又向远方望了望游移不定的鬼影,顾大人不由得生了怯意。自己抬手摸了摸脖子,他被纸人捏了一把,现在喉结还在作痛:“我真去啊?我也没干过这活啊!要不然还是你去吧,你连有骨头有肉的鬼都打过,还怕这几个纸糊的?”

    月牙背对着火堆,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说道:“他要是能去,早就去了,还用你催?你别把他当枪使唤!”

    顾大人弯着腰半站不站,手里掂着一把砍刀,心乱如麻的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手。不料正在他为难之际,无心忽然伸手夺过他的砍刀,随即弯腰从火中捡起一团火炭,高高扔起来挥刀一打。刀背磕上火炭,夜色之中只见一颗火流星急速飞出,远方当即腾起一团无根的烟火,一个纸人立时灰飞烟灭。

    “顾大人。”无心提着砍刀,围着火堆又绕一圈:“不是我不出手,是我怕我离了你们,你们会有危险。周围的几个纸人,是我们能看见的;林子深处我们看不见的,谁知道还有多少?谁知道除了纸人,会不会有其它的东西?”

    月牙思忖着说道:“我没见过大白天还能满街走的鬼怪,它们再厉害,一见太阳也得完蛋。大不了咱们等到天亮,天亮之后再下洞拿金子。现在山上没野菜,不下雨也没蘑菇,谁没事往山里走?咱们白天把金子拿出来,应该也不能被人瞧见,要是怕下山遇到人,就忍一忍饿,天擦黑的时候再回家!”

    月牙的主意虽然很笨,但是无心等人寡不敌众,也没有其它的法子可想。三人守着一堆火不再乱动,而待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了,顾大人看得清楚,就见那些纸人如同影子一般越来越淡,最后竟是真的消失无踪了!

    顾大人一放心就来了精神,月牙年纪轻身体好,熬过一夜也不痛苦,只有无心哈欠连天,睡眼惺忪。三人没有干粮也没有水,只怕再耽搁下去会体力不支,便一起张罗着要二次下洞。无心知道洞里不干净,然而洞外阳光明媚鸟啼四起,一派爽朗景象,并不是鬼神肆虐的时辰,所以他大喇喇的第一个跳下洞内,还像昨夜一样打了前锋。顾大人长了心眼,把外衣的两只袖子撕下来缠上一根粗树枝,找松树蘸了松香制成火把,让无心用它在前方照明开路。三人络绎的弯腰钻入斜洞,一路走得十分顺利。连着拐了几个大弯之后,无心心中忽然一凛,暗想洞外是白昼不假,可洞内不见天日,永远都是黑夜。天上的太阳,可驱不散地下的黑暗。

    就在他生出念头的一瞬间,鬼哭似的呜咽又响起来了。月牙和顾大人双双打了个冷战,同时只听无心粗声吼道:“嚎你娘的丧!你当老子要抢你的骨殖吗?”

    此言一出,洞内登时恢复了安静。月牙和顾大人全服了无心——把鬼都骂老实了!

    拐过最后一个弯,无心停了脚步,就见前方已经到了底,空间也开阔了些许,靠着洞壁果然叠着三只古旧木箱。闪烁火光之中,木箱丝毫不见腐朽,上面花纹俨然,可见姑且不论箱中的金子,单说箱子本身,就不是普通的木料。

    顾大人挤上前来,伸手一拍箱子:“没错,就是我的宝贝!”

    无心总算是见了箱子的面,随手将火把交给后方的月牙,他就要帮着顾大人把箱子捆好背起来。哪知就在此刻,哭声又起来了,就在三人身边!

    无心一把抢过火把觅声照去,只见旁边洞壁凹凸不平,暗处竟然摆着一只半米多高的大坛子,坛子外面凝固着一道一道干涸血迹,几乎遮住坛子本身的光滑釉质。而坛口黑瀑一般散垂了长发,竟仿佛是里面藏了一个脑袋!

    月牙真是惊着了,嗷一嗓子藏到了无心身后。顾大人本来要搬箱子,此刻也傻了眼,扭头张嘴瞪着坛子发呆。坛子里面传出了微弱的抽泣,四周洞壁之中起了窸窸窣窣的细响,仿佛正有大变化处在酝酿之中。忽然一块泥土落在了月牙的肩上,月牙扭头一瞧,只见洞壁渐渐显出巴掌大的一片碎裂,同时就听无心大喊一声:“快跑!”

    月牙想都没想,扭头便往外跑,而她前脚蹿出去,后脚便有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横空伸出洞壁,一把薅住了无心的衣袖。顾大人看得清楚,拔出砍刀一刀劈断手臂,随即转身也向外飞跑。无心殿了后,要逃之前回头又看了坛子一样,就见坛口抬起一个描眉画眼的女人头,正在七窍流血的狞笑。

    周遭泥土落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密了,手臂接二连三的伸出来,像是洞壁上的寄生虫一样黏湿腥臭,抓挠不止。月牙算是三人中的小个子,腰身又是细而灵活,所以弯着腰摸着黑,一路跑得飞快。顾大人肩宽背阔膀大腰圆,且跑且碰壁,被洞中手臂纠缠的将要迈不开步,只能抡着砍刀一路披荆斩棘。无心手无寸铁,只有一支已然熄灭了的火把,自己连着咬破了三根手指,却是连一滴血也没挤出来。忽然一只血手死死抓住了他的火把,他猝不及防的一松手,黑暗中就见火把瞬间随着血手没入洞壁,从此便是无影无踪。

    两人跌跌撞撞的杀向前方,顾大人知道外面是大白天,只要出洞便能安全,所以心劲很足。杀到半路他红了眼睛,将一柄砍刀舞的虎虎生风。眼看前方有了隐隐约约的光亮,他闭着眼睛乱砍乱劈,挣扎着拐过一道弯后,他握着砍刀睁开眼睛,就见月牙站在入口之处,正在焦急的往里面望。

    身不由己的被无心推向前去,顾大人还保持着横眉怒目的神情,同时发现洞壁已经恢复原样,似乎只在深处才有怪手肆虐。三人连滚带爬的上了地面,月牙灰头土脸,后怕的没有话说,无心则是当胸给了顾大人一拳:“好家伙,你他娘的把金子藏进了鬼洞,怪不得让我过来帮忙!可是你骗我也就算了,你好意思让月牙也跟着过来冒险?”

    顾大人精神一松懈,身体立刻就累酥了,顺着拳头的力道跌成了仰面朝天:“师父,我向天发誓,我真不知道里面有鬼……我当时放金子的时候,根本没危险,进去就放,放完我就出来了……我能把我的金子送给鬼?我疯了?”

    无心真生气了:“你要是被鬼拉进墙里,大不了过几分钟就能憋死。我要是被鬼拉进墙里,我怎么办?我如果逃不出来,要在里面熬多久才算完?”

    顾大人可怜兮兮的仰望着他:“师父,别说丧气话,你给我想想办法,怎样才能把我的金子弄出来?”

    无心一挥袖子:“去你的吧!我和月牙一宿没睡觉,早饭也没吃,屁都没有挣到一个。我还给你想办法?给你一个嘴巴你要不要?”

    说完这话他拽起月牙:“走,咱们回家去!”

夜行

    顾大人跟着无心和月牙一路下山回了家。月牙累得都要发昏了,可因认定女人得负责起家里男人的吃喝,所以强挣着煮了一锅面疙瘩汤。自己没滋没味的喝了一碗,她见顾大人还在追着无心说话,只好天旋地转的自己去了东屋,倒在炕上就睡着了。

    顾大人一张嘴兵分两路,说话之余站在灶台前,弯腰把锅里的面疙瘩全捞出来吃了。无心蹲在院子里洗头洗脸,回来之后一掀锅盖,就只看到小半锅稀溜溜的面汤。拧着眉毛看了顾大人一眼,他苦着脸长叹一声:“你倒是给我留点啊!”

    顾大人顶天立地的站在一旁,双手叉腰吧嗒吧嗒嘴,很诚恳的向他一探头:“你不够吃呀?”然后他伸手戳了戳无心的肩膀:“你别光顾着吃,你听我说啊!”

    无心喝了两勺子面汤,无精打采的被顾大人撵进西屋里去了。

    顾大人盘腿坐在炕上,斩钉截铁的发誓,说自己当初带着两名卫士入洞之时,洞里干干净净,肯定没鬼。无心枕着手臂侧卧在一旁,懒洋洋的问道:“会不会后来又有人进洞做过手脚?”

    顾大人一摆手:“不可能!下山之后我就把那两个小子给毙了!”

    无心慢吞吞的扫了他一眼:“为什么?”

    顾大人理直气壮的答道:“为什么?杀人灭口,图个心静呗!”

    无心收回目光,认为顾大人基本就是个穷凶极恶之徒。这样的人是不该招惹的,但是如果顾大人不愿主动离去,无心也没有本事把他强行撵走。脑筋暗暗的开动起来,无心闭上眼睛,似睡非睡的说道:“大概是附在纸人上的魂魄在洞内冲撞了她,让她有了知觉。老实讲,坛子里面的女人到底是鬼是煞,我没有看清楚。不过无论她是个什么,都难缠得很。她若是肯出洞,我或许可以和她较量一番;她不出洞,我也没有办法。总而言之,我是不敢再进去了,万一被鬼手拽进洞壁里,可是不知哪年才能挣出来。”

    顾大人抬手挠了挠头:“要不然……我往下挖坑,把洞刨开?”

    无心把脸在手臂上蹭了蹭:“好,去吧。”

    顾大人一看他这态度,就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土洞内部虽然不算陡峭,可是一直曲折向下,真要是盲目开挖,不知挖到哪年哪月才能成功。很踌躇的望着无心,他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 淘宝网女装夏款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裙子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淘宝网夏装新款裙子淘宝网女装2012商城淘宝网女装春装连衣裙淘宝网女装商城购物淘宝网女装冬装新款淘宝网女装冬装羽绒服淘宝网女装天猫商城 淘宝网天猫商城淘宝网女装秋装购物 淘宝网女装冬装新款 淘宝网女装冬款无心能够给个主意,而无心如他所愿,果然低声又道:“我看你还是去找位真有法力的和尚老道,求几道镇鬼的符咒试一试吧!只要能够制住里面的东西,三箱金子又不长腿,还不是你想什么时候搬,就什么时候搬?”

    顾大人一言不发的望着无心,发现不过是一天一夜的工夫,对方头上已经生出漆黑毛发,似乎也就是睫毛的长度,然而很密,是毛茸茸的一层。

    “你说得对!”顾大人开了口:“可是我到哪儿找和尚老道去?”

    无心把脸埋进手臂里去,声音越来越低:“我也不知道,我从来不和那些人打交道。你自己想办法吧……”

    话未说完,余音袅袅。顾大人等了半天,没等出下文。凑过去仔细一看,他发现无心竟然是睡着了。

    顾大人从此存了心事,饭量都有所减小。无心趁机煽风点火,一力撺掇他出去寻找真正法师。月牙也很紧张,每天竖着耳朵等待顾大人告辞离去。结果这日清晨,顾大人早早起床,当真走了。

    无心和月牙喜出望外,顾大人出了院门不久,月牙就也赶出去买菜割肉,还打了一斤好烧酒回来。两人把门一关,欢欢喜喜的过了一天静谧生活,到了傍晚,无心翻出一对红烛,眉飞色舞的就要布置洞房。不料天还没有黑透,顾大人却又回来了。

    顾大人进门之后,先抄起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然后抹着嘴对无心说道:“我今天走了好几座庙,屁都没有找来一个,还差点跟和尚打了一架!怎么办吧?”

    无心静静的看着他,看了半天,最后低声开了口:“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毕竟当初是我主动找上了你,所以我有始有终,如今再为你出一次力。六十里外有一座青云观,我亲自前去碰碰运气武动乾坤 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 神印王座 遮天 将夜 凡人修仙传 杀神 大周皇族 求魔 修真世界 官家 全职高手 锦衣夜行 超级强兵 仙府之缘 造神 楚汉争鼎 不朽丹神 最强弃少 天才相师 圣王 无尽武装。不过我有言在先,无论此次运气武动乾坤 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 神印王座 遮天 将夜 凡人修仙传 杀神 大周皇族 求魔 修真世界 官家 全职高手 锦衣夜行 超级强兵 仙府之缘 造神 楚汉争鼎 不朽丹神 最强弃少 天才相师 圣王 无尽武装如何,你都不能无限期的住在我家里不走。你若真是个有本领的人物,应该也不至于少了三箱金子就不能东山再起!”

    顾大人知道对方是新鲜小两口,自己人高马大的住下来,的确是挺碍眼。恭而敬之的满口答应了,他问无心:“你趁夜就走?用不用我陪你?”

    无心把月牙叫过来,自己咬破指尖狠狠的挤了半天,挤出一点淡淡鲜血,涂抹上了她的眉心。眉心是人魂魄聚集之所,眉心护住了,魂魄就稳。换上一双新布鞋,他又嘱咐了顾大人好好保护月牙,然后便推门走出去了。

    猪头山下一带的县镇,近些年除了增添铁路火车之外,几乎没有大的变化。无心沿着小路走在黑夜中,心里想起了许久许久之前的往事。往事之中的他还带着一条假辫子,搀着玉儿走在这条路上。左邻右舍的闲话越来越盛了,于是他们决定躲进山里去生活。玉儿老了,走不多远便要喘粗气,他弯腰背了玉儿往前走,心里知道再过些年,玉儿就会死了。

    前方隐隐有了光亮,是路边一家饭馆门外挑了灯笼。前后都荒凉,白天路上人多,还会有各种饮食摊子,晚上众人收了摊,就只剩下饭馆还亮着灯。无心不渴不饿,所以直走了过去。

    良久过后,前方路边又挑出了一只灯笼,灯笼上的字号十分眼熟,后方房屋的轮廓被隐约照耀了,看着也是似曾相识。无心若有所思的停住脚步,对着门口看了又看,末了发现自己竟是兜了个圈子,这家饭馆,自己方才已然经过一次!

    因为身边既无累赘也无牵挂,所以无心无所畏惧的迈步走向前去。天气还不算凉,饭馆门口垂下油腻的旧竹帘子,帘后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音。无心抬手一掀帘子,迎面就见一个直挺挺的男人,木雕泥塑一般僵硬的笑容可掬!

    “请进,请进。”男人用掌柜的口吻招呼了他,语气之中毫无波动,像是照本宣科的在读文章:“店里什么都有,您要吃点什么?”

    无心绕过掌柜,走了进去:“什么都有,都有什么?”

    掌柜慢慢转过了身,一步一步沉重的跟上了他:“面条,包子,米粥,炒菜。”

    一名敞着怀的妇人从前方缓缓经过,臂弯中的婴儿含了她的奶|头,正在委委屈屈的抽抽搭搭。无心停下脚步,扭头望向了店铺角落。

    角落处的桌子后面,坐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正是岳绮罗!

    几盏油灯摆在周遭桌上,火苗窜起多高,把角落照得一片光明。岳绮罗双手扶着桌沿,对着无心粲然一笑,随即快乐的拍了拍手,用稚气的声音喊道:“大哥!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无心也笑了一下,绕过桌椅走向了她:“我不想你,但我看你好像是很想我。”

    岳绮罗笑得双目弯弯,脸上阴影随着火苗一跳一跳:“哈哈哈,大哥没感情!”

    无心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同时发现她的面孔已经恢复光洁,只是右眼的眼珠有些异常,黑眼球的边沿缀了一个红点子。

    “你有感情。”无心说道:“弄几个纸人对我装神弄鬼。”

    岳绮罗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剪的人形,对着无心一挥:“知道是纸人,你还害怕不成?或者说,是我的纸人吓了你的月牙,你心疼了?”

    话音落下,她手指一弹。纸人轻飘飘的飞出去,落上灯焰化为灰烬。

    后方的厨房里响起了煎炒烹炸之声,显见岳绮罗是要在此地吃上一顿。无心垂下眼帘,就觉四周阴魂涌动:“没错,我心疼了。”

    岳绮罗用手指轻轻一挠脸蛋:“哟,哟,真不知羞!”

    无心抬眼看了她:“你把我引过来,除了倾诉相思之情,还有别的事吗?”

    岳绮罗笑眯眯的看着他,脸是天真无邪的模子,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却是显了岁数,仿佛已经见识过沧海桑田:“大哥,相思之情,还不够你听的吗?”

    无心摇了摇头:“若论年纪,你至少该称我一声祖爷爷。对于祖爷爷,尊敬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再害相思。”

    岳绮罗怔了一下,随即嘿嘿嘿的又笑了起来。正当此时,妇人捧着个大砂锅走了过来,两只巴掌似乎不知道烫,结结实实全贴在砂锅外层。岳绮罗欠身揭开砂锅盖子,很**似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无心笑道:“请你尝尝老板娘的手艺,也算我没有白白引你过来一趟。”

    话音落下,她抄起筷子伸进锅内,连汤带水的夹起了一块东西往嘴里送。而无心向内一瞧,只见沸腾汤水之中窝着个小小的婴儿,周身皮肉都被煮烂了,一双眼睛却还睁着,似乎就是妇人方才怀里奶着的婴儿。

    无心叹了一声:“岳绮罗,你收了人家夫妻俩的魂魄,又驱使着他们煮了自己的孩子给你吃。”

    岳绮罗鼓着面颊,嘴唇蠕蠕的动,最后低下头去,她从嘴里吐出一串细细的骨头,正是婴儿的一只小手。咽下口中的嫩肉,她对着无心一挑眉毛:“我看出来了,你很想做人;可是我不一样,我很不想做人!怎么?不爱听?想杀了我?嘻嘻,别说你杀不了我,就算我真死了,也不会魂飞魄散。我可以投胎为人,接着这辈子继续往下活。”

    无心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她,她也无法控制自己。被这么个东西看上了,彼此之间不分个胜负出来,恐怕将来总也没有安生日子可过。

偶遇道长

    岳绮罗坚信自己需要补养,甚至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 淘宝网女装夏款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裙子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淘宝网夏装新款裙子淘宝网女装2012商城淘宝网女装春装连衣裙淘宝网女装商城购物淘宝网女装冬装新款淘宝网女装冬装羽绒服淘宝网女装天猫商城 淘宝网天猫商城淘宝网女装秋装购物 淘宝网女装冬装新款 淘宝网女装冬款自己可以接着一百年前的年纪继续成长。她认定了自己是个美人坯子,可惜年华凝固在了豆蔻梢头。一朵鲜花绽了骨朵,不盛开一次真是太可惜了。

    撅着薄薄的小嘴唇,她津津有味的吮吸着嫩豆腐似的婴儿肉。肉软的像汤,汤又软的像肉,她连肉带汤连吃带喝,忽然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她问:“大哥,你怎么不吃?”

    无心在蒸腾的雾气中摇了摇头:“我是人,人不吃人。”

    岳绮罗吐出一根细骨头:“谁说人不吃人?你没见过人吃人?”

    无心答道:“被吃的要死,吃人的也要死。与其如此,不如不吃。”

    岳绮罗伸长了手臂,用筷子在砂锅里捞来捞去:“大哥,可惜你的血肉有毒,否则我一定要尝一尝你。”

    无心想了想,却是问道:“段三郎好不好吃?”

    岳绮罗换了汤匙,意犹未尽的舀出碎肉:“你也知道段三郎?段三郎没什么好的,我当时只是收了他的魂魄来玩,玩腻了,就让他去死了。”

    无心笑了一下:“可是段家也没轻饶了你!”

    岳绮罗抿着嘴,笑微微的向他一歪脑袋:“段家算什么,破落户而已。有人想要对付我,怎样都能找到机会;段三郎的性命,就是他的机会!”

    无心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他’是谁?”

    岳绮罗喝下一口肉汤,然后对他摇了摇汤匙:“我不告诉你。”

    无心站了起来:“我走了。”

    岳绮罗放下汤匙:“不许走!”

    无心转身就跑,瞬间冲出饭馆大门。而岳绮罗眼看追逐不上,当即起身从怀中扯出长长一串纸人。纸人凌空飞起,而她同时念念有词,虚空画符。最后对着窗口猛然一挥衣袖,她大喝一声:“去!”

    纸人随着疾风飘出窗外,隐隐约约的化成人形,张牙舞爪去追无心。无心怕是不怕,可也懒得和一群纸人撕撕扯扯。一口气跑出两里地,他突发奇想的在岔路口拐了个弯,结果差点被疾驰而来的敞篷大马车碾成饼子。

    大马车十分威武,前头两匹阿拉伯马并驾齐驱,后方悬着两盏雪亮的风雨灯。车夫慌忙勒住缰绳,只听一阵人叫马嘶,车是急刹住了,车后座上的人却是猝不及防,惊叫着向前跌了下来。无心就听“咚”的一声,正是一柄拂尘从天而降,砸在了自己的头顶心上。

    无心知道自己是惹了祸,连忙弯腰捡起拂尘。车上乘客本来摔了个大马趴,此刻也自己爬起来了。无心放眼一瞧,只见对方头戴道冠,身穿道袍,乃是个器宇轩昂的道士。道士一甩袍袖,对着无心一拱手,朗声说道:“福生无量天尊!”

    无心没想到道士这么有涵养,摔成狗吃|屎了还不骂人。毕恭毕敬的双手奉上拂尘,他正要道歉,不料道士忽然变脸,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好你个混账东西,大半夜的胡跑什么?万一把本道爷摔出个三长两短,你赔得起吗?”

    无心冷不防的挨了一记耳光,登时捂着脸怒问:“你是谁?怎么随便打人?”

    道士在风雨灯旁扬起大白脸,傲然答道:“贫道法号出尘子,当今大总统都要称我一声真人,今夜打了你,你还不服气么?”

    无心咽下一口恶气,抬手向后一指:“道长,前方可是有鬼!我好心前来拦你,你还不领情么?”

    出尘子冷笑一声,上前一把夺过拂尘,随即转身昂然上车。端端正正在坐稳当了,他一甩拂尘,目空一切的说道:“笑话!贫道在此,倒要看看谁敢作祟!”

    话音落下,前方忽隐忽现的飘出了白色人影,正是纸人追踪而来。车夫坐上车去,显见是害怕了,挥着马鞭不敢出声,而出尘子嗤之以鼻,声若洪钟的说道:“不必怕,走!”

    车夫闭了眼睛一甩马鞭,大马车呱嗒呱嗒的又上了路。马车越是向前,人影越淡,待到大马车一拐弯上了大路,人影竟是消失无踪。出尘子心中得意,摸出白绸子手帕擦净了掌心尘土,他将手帕顺风向后一抛,抛完之后感觉不对劲,猛然回头一瞧,正和无心打了个照面!

    无心一直扒在车座后面,此刻被出尘子发现了行踪,就手足并用的翻过座位,坐到了出尘子身边。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片刻,最后还是无心先开了口:“道长,你是青云观的住持吗?”

    出尘子没有回答,拧起眉毛质问他:“谁让你上车的?下去!”

    无心上下打量着出尘子,暗想此人似乎真是有几分本领,自己可不能轻易放过了他。就算他不肯出面帮忙,能给出几道符咒也是好的。

    无心打了如意算盘,赖在马车上死活不下。硬是一路赖到了青云观。而天亮之时,岳绮罗离开饭馆,独自也向文县方向走去了。

    临走之时,她耍了个恶作剧,让掌柜夫妇坐到了狼藉桌前。出门之后她放出了二人的魂魄,不过片刻,夫妇便会一起还魂。还魂之后面对着满桌的骨头,岳绮罗想象不出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诸如此类的把戏,她是永远玩不够的。如果无心不提起段三郎,她也许真就把对方彻底忘怀了。段三郎死的很热闹,是她第二个傀儡;第一个傀儡是她身边的小丫鬟,小丫鬟一定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深爱小姐——因为她的魂魄都落在小姐手里了。

    岳绮罗想要找到栖身之处,无心喜欢做人,那她就用人来征服他。其实征服了又有什么用?好像也没什么用。她不能吃了无心,即便把无心炼成了丹,她也没胆子服用。让他爱她陪她?可是久了也会腻,况且他根本也不爱她。

    岳绮罗所走的道路很偏僻,身边没有旁人经过。把手伸进衣裳里面捂住一侧微隆的小胸脯,她在刺目的阳光下眯起了左眼。

    右眼点缀着无心的一滴血,已经瞎了。

    当天晚上,无心回家了。

    家里一切太平,月牙正在望眼欲穿的等着他。无心从怀里拿出一沓子纸符递给顾大人:“青云观的住持老道亲自画的,这要是再没用,那我也没法子了!”

    顾大人半夜没睡好,落枕了,歪着脖子接了纸符一张一张的看。看过之后来了精神:“师父,还是你行!今晚咱们就再上山去?”

    无心从月牙手中接过毛巾,满头满脸的擦了一遍:“我们不去,你自己去吧!”

    顾大人登时张大了嘴:“啊?”

    无心把毛巾交还给月牙:“你知道青云观那牛鼻子派头多大吗?我脸都不要了,硬是缠着他给我画了这么多张。顾大人,你自己摸着心窝想一想,我对你是不是也算仁至义尽了?”

    月牙听了无心的话,感觉十分有劲,不是个懦弱的丈夫。而顾大人彻底傻了眼,捏着纸符张口结舌。

    无心不再理他,把月牙叫进了西屋。翻出一张纸一支笔,他让月牙把荷包里的黄符拿出来,依样画葫芦的描了一张,打算再去趟青云观,让出尘子认一认它的来历。不能坐在家里等着岳绮罗打上门来,他得早早做下准备。

    不过对着月牙,他可是没有多说,尤其是不提岳绮罗。只怕自己说多了,惹得月牙害怕。

    三天过后,顾大人犹犹豫豫的并没有独自上山,而无心则是又跑长路去了青云观。

    青云观位于青云山上,气势巍峨,宛如天宫。平心而论,青云山除了名头动听之外,各方面都未见得比猪头山高明多少,只因为有了青云观,才成了一处了不得的名胜。

    青云观属于正一派,观内空气还算自由。无心在小道士的引领下绕过正殿,不知过了几道门拐了几道弯,最后在一处清幽如画的小小院落里,他见到了出尘子道长。

    出尘子穿着一身雪白的绸缎裤褂,披头散发的站在游廊里面,手中端着一杯来自京城的马爹利。居高临下的望向无心,他侧身靠向廊柱,同时举杯抿了一口酒:“听说你有一张奇怪的符要给我看?”

    无心有求于人,十分恭敬,双手把一张折好的白纸展开,上前送到了出尘子面前。出尘子接过去上下瞧了两遍,保养良好的白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哪里描来的?”

    无心答道:“从一口棺材上。”

    出尘子忽然笑出两道四十多岁的鱼尾纹:“我看不懂。”

    无心点了点头,对着出尘子一拱手:“打扰道长了,既然道长看不懂,那我就只好告辞了。对了,道长,我再对你说一句——棺材里的人,前一阵子,出来了。”

    只听“啪嚓”一声脆响,出尘子的玻璃酒杯脱手而落,在石板地上摔了个粉碎。

前尘旧事

    出尘子避开了地上的玻璃碎片,飘然走下围着无心转了一圈,末了停在他面前问道:“你到底是谁?”

    无心正在暗暗的盘算心事,忽然听他问了,也不说实话,只莫测高深的一笑:“我这个人,僧不僧俗不俗,也说不清究竟算是个什么人,四处漂泊,混口饭吃罢了。”

    院内拂过一缕清风,吹动了出尘子一头乌黑亮丽的披肩长发:“你认识棺材里的那个人?”

    无心抬头正视了他:“本来是不认识,但是她自从回到人间之后,自称是爱上了我,终日死缠烂打,让我不胜其烦。实不相瞒,我也不能算是全无本领,可是她道行极深,我竟拿她没有办法。”

    出尘子抬手托着下巴,很有保留的扫了无心一眼:“爱上了你?”

    无心一点头:“没错,可是我都有老婆了。”

    出尘子张开五指向后一拢头发:“道行极深?”

    无心继续点头:“没错,埋在地下的尸首都能被她召唤出来伤人。”

    出尘子放下了手,从长发的中分缝隙中向外看他。而无心不等他再问,直接挑明了来意:“道长,请你告诉我她的来历,否则我心里糊涂着,想对付她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出尘子背了双手,又一阵风掠过院子,他的长头发全垂到了眼前:“我不知道。”

    无心叹息一声:“好,既然你不说,我只好把她引到青云观来。久闻道长是位活神仙,活神仙见了活妖怪,想必会有一番切磋,定然十分好看。”

    出尘子听到这里,抬手一撩长发,勃然变色:“胡说八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不知道,就不知道!”

    无心发现出尘子这个人不善于说谎,前言不搭后语的满口漏洞。本来他也没想过出尘子真能知道些什么,可是出尘子又摔酒杯又闹脾气,让他不得不相信对方和岳绮罗有些渊源。对着出尘子一拱手,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转身就要真走。没走出三五步,他果然被出尘子叫住了。

    出尘子带着无心进了屋子。青云观是大观,出尘子又是位常和达官交往的尊贵道士,所以他的住所外表幽雅,内中豪华。盘腿坐上一张红木大罗汉床,他不看无心,直接垂着眼帘开了口:“棺材里的人,应该还是个小姑娘吧?”

    隔着一张小炕桌,无心倚着床围子也坐舒服了:“没错,据说是十四岁。”

    出尘子接着说了下去,表情有些为难:“她……她算是我的太师叔祖,无父无母,和我太师祖一起长大。我师父说师祖说太师祖说太师叔祖从小就痴迷于鬼神之术,先还只是画符念咒而已,后来竟然挖坟掘墓,对着死人活人一起演练起来,惹出许多凄惨祸事。太师祖看不下去,想要劝醒了她,不料未等开口,她竟是夜里自杀了。”

    出尘子说到此处,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人既然是死了,太师祖也就无话可说。哪知过了十几年,一个小女孩找上门来,言谈举止极其类似太师叔祖。太师祖先还以为她是借尸还魂,可是仔细一看,太师叔祖竟是魂魄不散,投胎成了人身。原来太师叔祖求的便是灵魂不灭,先拿着不相干的旁人练习够了,她才一索子吊死了自己,要试一试自己的真本领。太师祖预感不妙,可对她又奈何不得。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太师祖和太师叔祖一直争斗不止,太师叔祖死了几次,可是对她来讲,所谓死亡,无非是换了一具皮囊而已。”

    无心插了一句嘴:“所以你太师祖就决定把她封起来?”

    出尘子点了点头:“太师祖年纪越来越大,自知太师叔祖已成妖物,所以带着我师祖多方寻找,最后终于在文县找到了太师叔祖。当时我的师父也还是个小孩子,亲眼见了太师叔祖一面,说太师叔祖被太师祖封进棺材之时,看起来就是个平平常常的丫头。

    太师祖做完这件大事之后,就在青云山上修建了青云观,说要镇一镇太师叔祖的邪气。但是自从太师祖羽化之后,此事也就不再被人提起。到了如今,整座道观之内,除了本住持之外,更是无人知晓百年之前的这一段生死之斗了。”

    无心不再言语,心想岳绮罗的确是邪,可你那太师祖也不算完全的正。你太师祖所布的阵,乃是以毒攻毒的法子,不但把岳绮罗埋在了一口荒井旁边,而且为了确保井中阴气旺盛,能够配合阵法压住岳绮罗,还虐杀了小丫鬟投入进去。殊不知岳绮罗在至阴之地被禁锢的久了,反倒邪气更盛;而小丫鬟生前一直爱戴小姐,死后心意不变,竟然成了厉鬼,一心要救小姐出来。

    出尘子讲完这一段故事,扭头望向了无心:“是谁破了我太师祖的阵法?”

    无心犹豫了一下,把小丫鬟拎出来当了挡箭牌——小丫鬟惨死,小丫鬟杀人,小丫鬟撞破石壁……全是小丫鬟的错。而他之所以会被岳绮罗缠上,完全是出于偶然,以及他太英俊。

    一场谎言说到头,他问出尘子:“道长,你有没有办法把岳绮罗重新镇住?”

    出尘子摇了摇头:“没有。”

    无心追问一句:“没有?”

    出尘子摆了摆手:“没有。”

    随即他伸腿下床,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踱了一圈:“一百多年前的事情,我也就只知道这些,全部对你讲了。总而言之,我是无计可施。”

    无心客客气气的跟了上去,对着出尘子一拱手:“道长,多谢解惑。不过你也是个有慈悲心的人,总不能看着我被你太师叔祖追得满街跑。”

    出尘子以为他要赖上自己,登时有些紧张:“什么太师叔祖!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无心笑了:“别误会,我无意把道长和妖孽归到一类,只想请道长按着黄符的样式,给我再画几张。实不相瞒,你太师叔祖挺怕这符!”

    出尘子一甩衣袖:“放你的狗屁!我太师叔祖一百多年前就上吊死了,我没有太师叔祖!你再敢说她是我太师叔祖,当心本道爷抽死你!”

    无心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道长,你别急啊,我又没对别人说你太师叔祖从棺材里出来吃人。你太师叔祖死去活来把自己折腾成了妖怪,我更是当成秘密,一直保存在心里呀!”

    出尘子抬手向他一指:“你敢威胁我?”然后不等无心回答,他移动手指虚空画符,最后一笔直接点上了无心的眉间。

    无心满不在乎:“道长,我可没威胁你。我只是求你给我多画几道黄符。你不同意,我走就是了。”

    出尘子气得长发凌乱。太师叔祖的威力他没见识过,他只觉无心比太师叔祖可恨多了!

    出尘子无可奈何,只好更衣洁面梳头。画符乃是一件庄重之极的大事,仪式十分繁琐;但因出尘子已经颇有道行,所以不受束缚,自有一派潇洒形式。

    待他画出三道黄符之后,无心恭恭敬敬的问道:“道长,这符也有名目吗?”

    出尘子怔了一下:“名目?这是我太师祖自创的符咒,平日也用它不着,没有专门的名目。”然后他把毛笔往案上一掷,冷着脸说道:“故事我讲了,黄符我也画了。明日我就要去天津,不定何时才能回来。你我就此别过,我也不送你了!”

    无心见好就收,立刻告辞。天黑的时候他到了猪嘴镇,敲开家门之时累得腿都直了。好在家里有月牙,还有顾大人。顾大人把他搀回了西屋炕上,没等他坐稳,月牙的热毛巾劈头盖脸拍下来,把他一头一脸的尘土全擦干净了。

    到家之后的一搀一擦,让无心幸福的快要落泪。掏出怀中三道黄符,他让月牙再缝几个荷包,让顾大人装一张,他留一张,剩下一张还给月牙,横竖黄符没有分量,多带一张也不沉重。吃过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饭之后,无心让月牙坐到自己身边做针线活,前些天本来想把顾大人撵出去的,如今他也舍不得撵了,让顾大人上炕一起坐。

    双手分别搭上了月牙和顾大人的膝盖,无心慢条斯理的讲述了岳绮罗的来历。月牙和顾大人听是听了,然而没听明白,因为实在是算不清其中的辈分。等到无心说完了,月牙用牙齿咬断了一根线:“管她是个啥呢,反正离咱们远点就行。明天是不是该买大白菜了?多买点,囤起来够一冬吃的。”

    顾大人掏着耳朵,也有话说:“师父,你真不和我上山去了?三箱黄澄澄的金子啊,你就忍心不要了?”

    月牙立刻抬头看他:“你别撺掇他跟你往山里跑!见了鬼不躲着走,还要自己往门上送?我俩明天买大白菜去,没工夫跟你上山见鬼。”

    顾大人皱起了眉毛:“这个小娘们儿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抬手一搡无心,他转移了目标:“你说句话,上不上山?”

    无心挪到了月牙身边,对着顾大人笑:“我还是想和月牙去买大白菜。”

    顾大人一拍大腿,十分失望:“你啊,就知道围着娘们儿打转,你再活一万年,也还是没出息!”

    月牙告诉无心:“你别理他!”

    岳绮罗独自走在黑暗的文县大街上,街上白天发生过激战,如今满街都是沙袋和死尸。

    她找到一处漆黑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了下去。她很饿,右眼也有些疼痛。虚弱的时候她会压制不住右眼中的毒血,血点渐渐蔓延开来,她的右眼珠子变成了鲜红颜色。手指触到地面,她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亲自动手,省点法力。

    将一具年轻的尸体拖进角落,她捡起一把军刀,劈开了尸体的头颅。手指蘸了温热的脑浆送进嘴里,滋味淡而微腥。忽然听到遥遥传来一队马蹄声音,她眨着渐渐恢复黑白的右眼,用袖子擦了擦嘴,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百年好合

    节气一过白露,便是一天冷似一天。清晨起床之后,月牙试着烧热了西屋的炕,于是顾大人觅着热气溜出东屋,很自然的上炕取暖去了。

    早饭是面疙瘩汤,配着腌萝卜条。顾大人捧着大碗坐在炕角,靠着墙壁喝出一头大汗。无心披着棉被跪在炕边,说自己昨天走长路累着了,已经连起床吃喝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月牙端着一碗面汤站在炕边,很有耐心的一勺一勺喂他。

    顾大人有些嫉妒,偷眼审视前方二人,就见无心像条狗似的仰头对着月牙,两只脚垫在屁股下面,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脚趾头。无心的脸是白生生的,月牙的脸是粉嘟嘟的;无心的嘴唇红通通,睫毛随着咀嚼动作一颤一颤;月牙的嘴唇水嫩嫩,微微的撅了起来,仿佛是在替无心害烫。

    一碗面汤喂完,无心闭着眼睛歪着脑袋,一头蹭上了月牙的胸口。月牙打了他一下,端着大碗往外走。顾大人依旧盯着月牙的身影,看她胸脯一颤一颤,屁股一扭一扭,胸脯和屁股之间是一段细长的腰。顾大人是识货的,认为凭着月牙的姿色,兴风作浪是不能够,可当个姨太太是太有资格了。忽然想起了落在文县的几个骚姨太太,顾大人有些怅然,因为不知道她们是死是活,还是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顾大人有日子没碰过女色了,单是一动心思,裤裆里就支了帐篷。正当此时,无心忽然扭头,对他一笑。

    顾大人猝不及防的和他打了个照面,不由得吓了一跳。而无心披着棉被爬向了他,四脚着地奇快无比,姿势与神情都不大像人,仿佛只是摇头摆尾的一瞬间,就已经凑到了他的面前。

    从昨天晚上开始,无心对他生出了一点好感,此刻便从棉被下面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大腿上:“你夜里冷不冷?”

    顾大人瞪着眼睛看他,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不冷。”

    无心认真的告诉他:“如果冷了,就让月牙给你烧炕。”

    顾大人运足力气,一脚把他蹬出老远:“去去去,大清早的你怎么像个鬼?离我远点,一边蹲着去!”

    无心一片好心去关怀他,结果却换来一脚。两人当即开战,顾大人放下饭碗打开窗户,拎起无心就扔出去了。月牙正在院里思量着如何放置大白菜,眼看无心飞了出来,她也不思量了,追着顾大人好一顿骂,骂的顾大人一声不出。

    到了中午,无心和顾大人讲了和。无心跟着月牙出去买大白菜,顾大人负责给柴禾垛搬个家,腾出地方放大白菜。生活琐事最耗时间,三个人忙了整整一个下午,总算安顿下了一百棵大白菜。

    晚饭也是大白菜,顾大人吃饱喝足之后就没了雄心壮志,哈欠连天的只是想睡。他睡了,无心和月牙在西屋也上了炕。月牙终于买齐了大白菜,没了心事,背对着无心闭了眼睛,正是朦胧之际,身后忽然一暖,竟是无心横跨火炕,侵入了她的被窝。

    她一哆嗦,一时也不知道怎样才好,索性一动不动的装睡。而无心抬手轻轻扳了她的肩膀,又低声说道:“月牙,顾大人不知道哪天才能走,我们……别等了。”

    月牙通身发起了烧,手脚都失了控制,躺在炕上动不得,唯有一颗心在扑通扑通的大跳。无心被被窝里挤挤蹭蹭,紧贴着翻到了她的胸前。她的手被他压在了身下,她的掌心贴上了他光裸的半个屁股。

    月牙的呼吸和心跳全乱套了,拼了命的要把手抽出来。手抽出来了,又被夹在了两人之间。手背贴住了一根陌生东西,滚烫梆硬的一跳一跳。胸膛里立时起了狂风骤雨,月牙知道自己是碰上男人的命根子了。

    翌日清晨,顾大人推门进了堂屋。眯着眼睛望向灶台前的月牙,他迷糊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月牙的头发换样式了。

    两条垂肩的大辫子被拆开了,光溜溜的盘成了脑后一个圆髻,上面还插了一朵小红线花。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顾大人嬉皮笑脸的开了腔:“哟,看来昨夜有好事啊!”

    月牙背对着他不回头,借着锅里腾出的热气肆意脸红:“怎么的?我俩本来就是两口子。”

    顾大人抱拳拱手:“恭喜恭喜,祝你俩——”

    他想说白头偕老,可是无心不会白头;又想说早生贵子,但是无心也没有种子。舌头在嘴里转了一圈,他思索着把话说完整了:“百年好合。”

    月牙把今天算成了是新婚第一天,生怕顾大人胡说八道讲晦气话;如今听他狗嘴里终于吐出了象牙,脸上不禁有了笑模样:“承你吉言。”

    不料顾大人随即又来了一句:“小白脸子是占便宜,说弄个老婆就能弄个老婆。”

    月牙感觉顾大人就像脱缰野马似的,言行全都令人无法预料和控制,所以赶紧推门出去了,想要躲开顾大人的高论。而顾大人独自进了西屋,见无心又披着棉被坐在炕上。双方四目相对,无心对他一笑:“嘿嘿。”

    顾大人微笑回礼,心想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多大岁数了。

    月牙和无心好的蜜里调油,顾大人看在眼里,心中就酸溜溜的不得劲。如此过了不久,文县忽然传出消息,说是张小毛子落败了,县城又回到了丁大头的手里。顾大人一看形势有变,立刻蛰伏下来,不敢妄动。

    顾大人蛰伏了,张小毛子也蛰伏了,只有丁大头旅长君临文县,可以肆意的耀武扬威。在卫士的簇拥下踏进文县最大的戏园子里面,他看起来是异常的高。高的其实不是他,而是骑在他脖子上的九姨太。九姨太穿得花团锦簇,对待骡子大马一样驱使着丁旅长往楼上走。丁旅长似乎爱她爱到了肝脑涂地的程度,脸都不要了,驮着她就真上了楼。

    卫士们跟在后方,暗笑不止。九姨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是一口未长成的小嫩肉,没想到却正投了旅座的胃口。前头八个女人一下子都不值钱了,编外的娘们儿更是彻底没了地位。丁旅长把九姨太驮进了雅间,她不下令,丁旅长能一直驮着她。

    大戏唱起来时,九姨太和丁旅长并肩坐了。偏着脸望向丁旅长,她的右眼珠上缀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子:“怎么,心疼你的老八了?”

    丁旅长油光满面的看着她,心中一阵一阵的茫然,有点爱,更有点怕:“绮罗,我心疼她干什么?往后家里你说了算,你要怎样就怎样。”

    岳绮罗满意的转向前方。丁旅长也面对了戏台,心中一片迷惘。

    他是在不久前的一个夜里捡到岳绮罗的,捡她,无非是看她有个好模样,带回家里当个丫头,睡也行用也行。可是等岳绮罗到了家之后,空气就莫名的怪异了。

    到底是怎么个怪异,丁旅长也说不清楚。是岳绮罗先勾引的他,豆蔻年华的小少女,脱光了别有一番诱惑力。然而一觉醒来,他就感觉自己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竟然思想主意都没有了,万事只想听凭岳绮罗的吩咐。本来他是很爱老八的,八姨太也才十八岁,漂亮得很,现在他想起老八,也还是喜欢。老八一直看不惯岳绮罗,又没心眼,昨天不知受了谁的撺掇,公然的想和岳绮罗打一架。今天早上他回了家,岳绮罗让他去杀老八,他梦游似的,就真把老八毙了。

    “其实不至于。”他木然的想,姨太太之间闹矛盾,不至于让他动刀动枪。岳绮罗把老八的尸首拖到房里,用一把刀子砍下去,像砍瓜似的,很轻松的砍开了老八的脑袋。老八的脑浆还冒着热气,被岳绮罗用小勺子舀起来,送进粉红色的小嘴唇里,脑浆娇嫩,嘴唇也娇嫩。丁旅长眼看着岳绮罗吃饱喝足,心情是莫名的平静,仿佛吃活人脑浆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老八没犯大错,所以“不至于”。

    许多人都看出丁旅长最近有些呆,说话做事都有点出格,但又没过分到疯的程度。丁旅长自己也有些知觉,可是依旧麻木不仁。

    他不知道自己是阳气重杀气也重,所以岳绮罗没能彻底收走他的魂魄。否则他完全变成行尸走肉,就不会有这些困惑了。

    一场唱念做打的大戏看完,岳绮罗感觉很过瘾,拍着面前栏杆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她问丁旅长:“想不想彻底绝了后患?”

    丁旅长没听懂:“什么?”

    岳绮罗笑道:“给我一队兵,我帮你抓到顾玄武。”

    顾玄武是顾大人的大名。丁旅长想了想,认为自己的确是有必要抓到顾玄武,九姨太的要求很合理,自己应该答应。

    于是在隐隐的恐慌之中,丁旅长对岳绮罗点了头:“好。”

借刀杀人

    岳绮罗无法完全控制丁旅长,丁旅长抱着她亲了几个嘴,她虽然不大耐烦,但是也让亲了。亲完之后丁旅长了结心愿,又想不起接下来要做什么,能够失魂落魄的安静许久。他一安静,岳绮罗也安静了,自己默默的坐在房里想心事。

    她想自己总是对一些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着迷。魂魄不灭本来是不可能的,她研究了一辈子,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不灭也是不可能的,她研究了几辈子,还没得出眉目。无心的脑袋被砍掉了半个,说长出来就长了出来,她十分羡慕,认为无心很有资格做自己的伴侣,然而无心的心上人是个葫芦身材的小娘们儿;这个娘们儿能干活,更能撒泼,真的就只是个娘们儿而已,平心而论,是配不上无心的。

    对着镜子扒开右眼眼皮,她仔细研究着眼珠上的血点子。看够了血点子,她向后一仰头,开始宏观的审视自己。审视完毕之后,她感觉自己很美,很可爱。

    窗台上的瓷花瓶里汩汩的发出微响,是丁家八姨太的半瓶血肉在蠕动,心肝脾肺剁成的,附着几缕陌生的魂魄。魂魄本能似的不大安稳,但是被岳绮罗封住了,所以不安稳也没有用。没滋没味的吧嗒吧嗒嘴,她忽然感觉有些饥饿。她人小,胃口也小,于是认为应该用最好的食物填满自己有限的肠胃。吃好喝好才能长出好身体,才能有力量压制住右眼中的毒血,岳绮罗认为这是常识。吃鲜嫩的婴儿,喝年轻的脑浆,对她来讲,也都是常识。

    她起身离开房间,给自己打猎去了。

    无眠的夜里,岳绮罗躲在阴暗角落里吃吃喝喝,而顾大人躺在被窝里,也是长吁短叹。

    西屋里始终是不安静,不是哼唧就是说笑。顾大人知道那是无心和月牙在干好事。这点好事干得月牙整天精神焕发,像架风车似的从早忙到晚,并且不闹脾气,总是喜上眉梢,大姑娘劲儿一点都没了,通身彻底换了媳妇做派。无心成了她的宝贝,被她伺候的面面俱到。顾大人年纪轻轻,还不到三十岁,身边又没女人,看得心里酸溜溜,也想享受宝贝待遇,可是月牙又不肯惯着他。

    顾大人直勾勾的瞪着眼,等着西屋消停下来,自己也好安心睡觉。然而西屋二人不知道他的苦楚,在温暖的火炕上鲤鱼打挺鹞子翻身,十八般武艺都练绝了。末了月牙坐起来,掀了被子去看无心的下身。揪了揪鸟又摸了摸蛋,月牙心中暗想:“该长的都长齐了,犁是好犁地是好地,真就长不出苗结不出果吗?”

    月牙摆弄着无心的东西,心里存着一份希冀,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 淘宝网女装夏款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裙子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淘宝网夏装新款裙子淘宝网女装2012商城淘宝网女装春装连衣裙淘宝网女装商城购物淘宝网女装冬装新款淘宝网女装冬装羽绒服淘宝网女装天猫商城 淘宝网天猫商城淘宝网女装秋装购物 淘宝网女装冬装新款 淘宝网女装冬款无心能和自己开花结果,养几个娃娃出来。而顾大人终于得了清静,便披着新制的薄棉袄下炕出门,要去外面茅厕里撒一泡尿。秋天短的似乎只有几天,夜里冷得有了冬天气息。顾大人打着哈欠哗哗撒尿,尿着尿着,忽然打了个冷战。撒尿打冷战是正常事情,不过此刻这个冷战打得很不舒服,心惊肉跳的难受。顾大人是出生入死过许多次的人,别有一番敏感。系好裤子吸进几口冷空气,他一俯身趴下去,把耳朵贴上了落着干白菜叶的地面。

    隐隐的,似乎是有大队人马来了!

    顾大人一挺身窜起来,想都不想,直接就要回屋拿刀拿枪。然而几大步迈进堂屋之后,他临时转弯敲响西屋房门,压低声音叫道:“你俩别日了,外面好像不大对劲!”

    随即他扭头冲入东屋,瞬间就把武器披挂了上。再出门时,无心和月牙已经衣衫不整的站在了堂屋里。月牙自从跟了无心,已经被吓成了傻大胆,迎面就问顾大人:“又来鬼了?”

    顾大人一摇脑袋:“不像是鬼,好像是人。”

    无心也换上了新棉袄,一边系纽扣一边问道:“人?来兵抓你了?”

    顾大人来不及多说,跑去院内又喘了几口粗气。扭头越过篱笆院望向老树井台的方向,他已经看清了黑黢黢的队伍影子——真的是过大兵了!

    顾大人不知道来者的目标是不是自己,可不管是不是,他都决定躲一躲。眼看从井台到院门还有一段距离,他不走大门,翻了院栅栏就往外跳。落地之后回头一瞧,他发现无心和月牙也跟上来了。

    “你们也要跟着我走?”顾大人轻声发问:“我就去野地里躲一躲,等兵过了,我再回来!”

    无心一手领着月牙,一手向前一指:“上山!”

    话音落下,无心和月牙撒腿就跑。顾大人莫名其妙的追了上去:“躲也不用往山里躲啊。”

    无心头也不回的答道:“人来了,鬼也来了!”

    顾大人回头一瞧,就见后方不远处浮现出了白色影子,一张脸上描出木然的笑眼笑嘴,正是纸人!

    顾大人一声没吭,转向前方一大步迈出去,差点扯了裤裆。

    丁旅的士兵按照九姨太的指点偷袭而来,踹开院门之后没有找到任何活物,不过院子栅栏歪了一片,点了火把往地面一照,赫然现出凌乱脚印。领头的军官没犹豫,顺着脚印就往猪头山里追去了。

    军队和无心等人之间的距离,至多不会超过一里地,中间还夹了一个忽隐忽现的纸人。无心一边飞奔,一边让顾大人加快速度上前带路。顾大人跑得耳边风声作响,气喘吁吁的问道:“往哪里带?”

    无心攥紧了月牙的手:“鬼洞!”

    顾大人立时带了哭腔:“操,自杀去啊?”

    无心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到了鬼洞之后,你立刻带着月牙就近上树,无论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动。”

    顾大人情急之下拐了弯,一路跑成了草上飞:“行,去就去!”

    无心等人会跑,后方的追兵也同样会跑。顾大人还要用心认路,追兵却是一心追逐便可。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忽然破空起了一声枪响,无心把月牙拽到胸前用力一推:“顾大人,带她上树吧!”

    顾大人眼看前方就是鬼洞,脊梁骨正要冒寒气,忽然得了这句话,如同得了大赦。而无心停下脚步,眼看月牙和顾大人手足并用的真爬上一棵老树了,才转身面向了来路。纸人脚下无根,飘然而至,伸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而他顺势抱住纸人,扭头就往鬼洞跑去。树上二人看得清楚,急得要死,又见不远处一条火龙蜿蜒而至,正是追兵举着火把赶上来了。

    月牙高高的骑在一股枝杈上,盯着洞口望眼欲穿。无心刚刚拖着纸人跳下去了,现在洞口一片漆黑,一点动静都没有。顾大人握了手枪,蹲在月牙的斜后方,小声问道:“师父进去干什么去了?再不出来就让人堵进洞里了!”

    月牙也是不明所以,正要让顾大人想个办法,不料洞内忽然光芒一闪,随即就见无心连滚带爬的上了地面,离弦之箭似的直奔老树而来。及至无心上了树,追兵们也到达了。

    鬼洞经过挖掘,本就十分显眼,洞口附近方才又被无心踩踏了一番,新土和荒草都搅拌在了一起。军官围着洞口走了一圈,随即对着身后发号施令,把三名士兵派进了洞内。

    顾大人立刻就明白了——原来无心是在借鬼杀人!纸人被他消灭在了洞内,魂魄流动之时少不得要惊动深处的鬼,无知士兵下入洞中,正是羊入狼口。

    无言的对着无心一挑大拇指,顾大人算是佩服了他。然而无心坐在下方的树枝上,并不得意。

    借鬼杀人也是杀人,而无心根本不想杀人,好人不想杀,坏人也不想杀。“无可奈何”四个字是总逃不脱的,和士兵相比,月牙和顾大人的性命更重要。为了保护月牙和顾大人,他只好出此下策。

    看到纸人,就不由得要想起岳绮罗。无心知道岳绮罗一直处在暗中,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不知道纸人与士兵之间有没有关系,对于岳绮罗,他也同样的是无可奈何。

    三名士兵入了洞,再也不见出来,于是军官又派下十个人。十个人提了五盏马灯,络绎下去弯着腰往里走。

    一个小时过去了,人和马灯都不见了踪影。军官急了,派出二十人继续下洞。二十人手拉着手连成了队。最后一人腰间还绑了条长绳子,绳子一头就握在军官手里。

    当最后一人进入斜洞之后,地下忽然起了隐隐的枪声。未等军官拉扯绳子,最后一人连滚带爬的出来了,身后跟着同样连滚带爬的几名弟兄:“有蛇!洞里有蛇!”

    军官气的双手叉腰:“你们他妈的没见过蛇?”

    几个人自作主张的爬上了地面,惊慌失措的告诉军官:“蛇从土里往外钻,钻……”

    未等他把话说完,洞里又弯腰逃出了一个:“有人,洞里有人!”

    及至此人也爬上地面了,洞内传出一声哀嚎,震得人心一跳。军官举着火把照向洞口,随即大惊失色的后退了一步——一名士兵东倒西歪的冲了出来,半边身体血肉模糊!

    “手!”半死的士兵抽搐成了一条垂死的虫子,已经无力爬上地面,只能扭曲着身体发出惨叫:“手!”

    军官大喝一声:“什么手?说!”

    士兵张大嘴巴,火光之中露出一口带血的乱牙,脸皮像被溶过了一样,五官糜烂没了形状,眼珠几乎突出了破损的眼眶:“手抓我们,手……”

    接下来就是无意义的狂叫了。军官一枪击毙了他,然后六神无主的环顾了四周。末了他一挥手,对着部下发号施令:“先撤,天亮再说!”

    士兵是撤得一干二净了,空旷的猪头山上渐渐恢复安静。顾大人开了腔:“师父,有你的!够狠!”

    无心轻声答道:“顾大人,太平日子结束了。趁着天没亮,我们赶紧下山往远跑吧!”

    仿佛是要回应他的话似的,洞内幽幽的传出一声呜咽,含着泪泣着血。而刚被击毙的士兵缓缓起立,动作僵硬的爬上了地面。

逃之夭夭

    月牙死死的抱住身边的大树枝,尽可能的不添乱。顾大人紧紧的握了枪,随时预备扣动扳机。无心蹲在下方的树杈上,眼看着死而复生的士兵越走越近。月色朦胧,月牙和顾大人眼力有限,只看出士兵像是被人扒过一层皮似的,扒得还不干净利索,血肉淋漓的拖一片挂一片;而无心的视野更清晰,瞧出士兵根本就是受了腐蚀,也许是半边身子都被鬼手抓进洞壁里去了,然而垂死挣扎的又逃了出来,可惜最后还是没能逃脱长官的一粒子弹。

    士兵似乎是追着人味过来的,一步一步走得东摇西晃,仿佛已经无法调动自己的双腿。停在树下仰起了头,他抬起双手抱住树干,面目模糊而又狰狞。忽然慢慢张开了嘴,他作势要往树上爬,同时一张嘴越张越大,嘴角竟然渐渐裂到了耳根。

    月牙强忍着不哆嗦,而顾大人咬了牙,对着无心说道:“师父,你躲一躲,让我一枪把他打下去!”

    无心背对着顾大人抬起了一只手:“他已经死了,不怕你杀。有符没有?”

    顾大人握着手枪拍拍身上,一时回答不出;而月牙颤巍巍的开了口:“有,有,顾大人,你掏棉袄里面的暗兜!你不是天天吵着要上山搬金子吗?我怕符丢了,全都给你缝进棉袄里了!”

    顾大人在树杈上坐稳了,腾出一只手往怀里一摸,果然摸到一个暗兜。暗兜开口被粗枝大叶的缝了几针,伸手指头勾开棉线,他从里面取出了一卷子纸符:“找到了,用哪张?”

    无心向上伸出了一只手:“全是镇鬼的符,随便给我一张就行!”

    顾大人立刻弯腰递去一张纸符。而无心接住纸符,随即纵身向下一扑,竟是大头冲下的紧贴了树干,大蛇一般的爬了下去。迎头遇到向上的士兵,无心一掌击出,正把纸符拍上了对方眉心!

    士兵立时僵住了动作,不上不下的附在了树上。而无心紧盯着他,心中却是同时敲起了鼓,因为不知道出尘子所画符咒是否真有效验。如果纸符无用,他自己琢磨着,恐怕就得下去和活死人打一仗了。

    如此过了片刻,士兵开始有了反应。摇摇欲脱的下颚张到极致,他似乎要去撕咬无心一般猛然一窜,然而无心稳稳按住他的眉心,并不退却。他的表情越发凶恶痛苦了,体内像是开了锅,面孔开始此起彼伏的鼓凸又凹陷;身体沉重的向下滑去,一层黏腻的皮肤粘在了树干上。忽然鼓胀的眼珠发生了爆炸,一股脓血激射而出。无心当即歪头一躲,同时掌心加了力气:“人都死了,尸身都被你毁了,你还不放过他吗?”

    静夜之中,无心声若洪钟:“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躲在洞里嚎丧有意思?一次收了二十多条人命,识相的话就该躲进坛子里偷着乐,还敢驱使了死人装神弄鬼?信不信我给你撒一把大盐,把你腌了晒干当咸菜吃?”

    骂到这里,无心抬手一掌击向士兵的天灵盖,把纸符直压进了士兵的血肉之中。士兵痉挛着继续向下滑落,最后跌坐在地,伏在老树根上不动了。

    顾大人松了口气,把纸符和手枪全部揣好:“师父,完事了?”

    无心也下了树,扯着士兵一侧还算洁净的衣领,把尸首拖去洞旁空地。划燃一根火柴扔上去,皮肤表层的黏血油脂立刻烧成一片。无心知道此人其实已然魂飞魄散,方才全是洞中一股怨气支配了他的身体,所以往生咒也没有念。围着洞口走了一圈,他忽然想道:“如果让岳绮罗和洞里的坛子打一架,不知道是谁胜谁负。”

    然后他忽然笑了,感觉自己的想法很有趣。可惜岳绮罗并非大傻瓜,未必自己下了圈套,她就一定会钻。弯腰捡起一根枯树枝点了火,他猛然回身掷向暗处。一团烟火腾起又熄灭,一个纸人化为灰烬。无心不知道山上到底还存着多少纸人,他怀疑岳绮罗并不珍惜这些不值钱的部下,反正来得容易,要多少有多少。

    闭上眼睛原地转了一圈,他没有再发现新的纸人。林中此刻很洁净,只有几缕零碎的魂魄在洞口徘徊游荡,微弱的不成气候。忽然困惑的一皱眉头,他弯腰跳进了洞里去。

    等到无心爬上地面之时,月牙和顾大人全赶过来了——先前在树上,来不及阻拦无心下洞,两人全都吓坏了。此刻一人抓住了无心的一条手臂,月牙的牙齿刚要接触空气,顾大人已经出了声:“你下去作死啊?”

    无心立刻答道:“我没往深处去,我就是看看。”

    月牙问道:“看见啥了?”

    无心摇了摇头:“没啥。”

    顾大人向前迈出了一步:“没啥就走!刚才队伍里领头的小子我认识,就是丁大头的部下。猪头山不算大,丁大头多派点人就能把山围住。趁着天没亮,咱们赶紧往外跑!”

    无心拽着月牙跟上了顾大人:“洞里的金子还要不要了?”

    顾大人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要了不要了,真不要了!”

    无心走出没多远,就发现领头的顾大人步伐凌乱,东一头西一头的没有方向。顾大人自己也奇怪,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结果走着走着一回头,发现自己还是走出了弧线。

    “怎么回事?”顾大人有些心慌:“这不是要闹鬼打墙吗?”

    无心拉着顾大人停下脚步:“怕是那个鬼洞今夜吃开了胃口,要把山上的活物都引过去!”

    月牙有了主意,让顾大人把纸符拿出来,一人身上贴一张。顾大人嗤之以鼻,认为女人就是见识浅:“纸符是贴鬼的,贴在人身上有什么用?”

    月牙不和他一般见识:“那你说怎么办?反正在我们老家,说是如果男的碰上鬼打墙,脱裤子撒一泡尿就好了。”

    顾大人一推无心:“尿!”

    无心当着月牙和顾大人,没什么忌讳可讲,一弯腰就把裤子脱了。然而两人眼睁睁的等了片刻,他连个屁都没挤出来。顾大人看他耽误事,急得揉了揉小肚子:“妈的,我也没尿。月牙,你有没有?”

    月牙啐了他一口,随即又道:“除了撒尿,还有个法子。你俩谁嘴更野?一路骂着往前走,也能把鬼骂跑了!”

    无心提起裤子,对着顾大人一抬下巴:“骂!”

    顾大人清了清喉咙,当即开骂,中气十足的日娘捣老子,一边骂一边抬头看星星低头吐口水。无心跟在后方,发现他果然是走了直线。月牙对顾大人则是肃然起敬,心想十个老娘们儿围成一圈,恐怕也骂不过顾大人一个人。

    三人一步一探的向前走,兴许是黎明将至,夜色越发浓重如墨。月牙什么都看不清了,无心也闭了眼睛。顾大人对于猪头山太熟悉了,则是看不看都无所谓。估摸着前方就是林子边缘了,顾大人越发骂得气吞山河,语言十分牙碜。无心和月牙在后面偷偷发笑,笑着笑着忽听顾大人“嘎”的一声,声音竟是戛然而止。随即无心脚面一痛,正是顾大人后退一步,踩了个正着。

    “师父!”顾大人像是被人捏了脖子,嗓门都细了:“看,看,坛子!”

    无心睁眼一看,就见前方树下果然摆了个半米来高的坛子。林中本来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了,坛子本身却是微微的放了光亮,映出坛口一颗微微垂下的女人头。一把将顾大人扯到身后,他上前一步正视了坛子。

    下一秒,他轻声开了口:“不要怕,只是幻象。我们要走出去了,她舍不得而已。”

    然后他一手拽了月牙,一手拽着顾大人,大踏步的就向前走去。而在三人经过之后,无心又面向前方说了一句:“不要回头!”

    月牙不是好奇惹事的人,不让回头就不回头;顾大人吓得脖子都硬了,想回头也回不过去。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一气,三人一起出了林子上了山路。无心仰头望天,发现天边隐隐现出了光芒,是天将要亮的光景,便把顾大人又推到前方带路。

    三人一路小跑着下了山,猪嘴镇是不敢回了,只能再往远逃。猪头山下是个小三国的格局,文县虽然归了丁旅长,附近的长安县可是另有大军头驻扎。三人且走且商议,最后无心和顾大人决定先去长安县避避风头;而月牙无条件的跟着无心,只是惦记着家里,以及被她埋在地下的几百大洋。

    丁旅士兵把猪头山围了两天,四周的村镇也都搜查过了,末了一无所获铩羽而归。军官站在九姨太面前,惊恐万状的描述了鬼洞情形,顺带着推脱了自己的责任。

    九姨太正在心不在焉的吃午饭,半长的头发挽成双丫髻,乍一看很像观音大士身边的童女。粉红嘴唇撅起来吐出一块小小的骨头,她的眼睛在齐刘海下闪闪发亮。人活得久了,经历得多,就不会大惊小怪。山上居然有一处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洞,听起来很可怕,但是也合理,可以有,有就有了。鬼洞其实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煞”,吞入魂魄,增长力量。可是如果没有魂魄让它吞,它也就只好原地不动的喝西北风。岳绮罗对于鬼洞兴趣不大,她心里想的是无心。几辈子没和人相好过了,她难得能看上谁。

    稳稳当当的坐在桌前,她用童稚的小嗓子下了命令:“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先前没有这句话,军官还不大敢对顾大人开枪;如今得了包票,军官心里有了底。对着九姨太打了个立正,他兴致勃勃的离去了。

    岳绮罗缓缓的舔着嘴唇,坐着不动。无心不怕拼命,但是她怕。所以她决定暂且躲在丁旅长身后。顾大人不过是个武夫,不值一提;月牙年轻丰满,皮肉紧绷,倒仿佛是很好吃的样子;至于无心——她想无心的味道一定不好,因为只有快生快死的**才鲜嫩。

    岳绮罗感觉自己活得不开心,所以要吃点好的,穿点好的,作为弥补。如果开心的话,她就不吃人了。

    房门忽然开了,丁旅长像根柱子似的,步态笨拙的挪了进来:“绮罗,见到老七了吗?”

    岳绮罗微笑着摇了摇头,丁家七姨太也不见了。

他乡遇佳人

    长安县的新县长是位又革命又文明的人物,把在街上大小便的百姓全都抓进了牢里,另有无数蓬头垢面的乞丐,也被巡警驱逐到了阴暗角落。大街上一干净,长安县看起来就比文县高级了许多,加之火车源源不断的从天津卫运来摩登元素,长安县便是好上加好,繁华极了。

    无心等人在一处中等规模的旅店里落了脚。旅店是一座又大又破的两进院落,房间里面什物俱全,臭虫之类也不缺少。无心在住进来的当天夜里,一根火柴烧了窗外一个纸人。烧过之后天下太平,三人连着过了几天安静日子,一切都好,就是手上的金钱有限,眼看就要交不出房钱吃不起饭了。

    午夜时分,顾大人独自坐在床上抽烟卷。金子化为泡影,想要东山再起,就得赤手空拳重打天下。隔壁睡着无心和月牙,哼哼唧唧的总有动静,让顾大人的心思不时的从事业转到女色。喝酒图醉,娶老婆图睡,顾大人想起月牙那敦敦实实的两个大屁股蛋子,认为无心很有眼光,是个务实的人。

    最后一根烟卷抽到头,顾大人脱了裤子。唉声叹气的撸了一场,他射了一地精华,糊住了一只过路的蟑螂。隔壁还哼唧着,顾大人系好裤子出了门,旅店前院的门房里有伙计彻夜值更,兼卖烟卷和拉皮条。顾大人看不上伙计手里的货色,所以只想过去买包香烟。然而刚刚走到前院,他遇上了一位前来投宿的女客。借着大门口的灯光,顾大人就见对方梳着溜光的发髻,打着稀疏的刘海,脸上搽得粉红粉白,模样不说多美,但也算得上端正,只是眉尖微蹙,有点受气包的意思。大半夜往旅店跑的女人家,必是有个缘故在里面,尤其她还一脸倒霉相,手里空空的连个包袱都没有。

    顾大人怀疑她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小媳妇,也许是受了公婆的气,也许是挨了丈夫的打。伙计把她往院内客房里领,顾大人就直着眼睛呆站着瞧。女客临到进门之前,忽然楚楚可怜的扭头对他溜了一眼。顾大人有日子没和女人对眼了,登时心中一喜,身上一酥。

    买下香烟之后,顾大人点燃烟卷叼在嘴角,心猿意马的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然而连只老鼠都没有勾引出来。停下脚步清了清喉咙,他长叹一声,心中暗道:“真想和娘们儿睡上一觉啊!”

    顾大人不好贸然去敲陌生女客的房门,只能是悻悻的回到房中安歇。翌日清晨,顾大人偷空对无心说道:“你夜里差不多就得了,别没完没了,吵得老子都睡不安稳!”

    月牙出去买包子了,无心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很坦然的仰头去看顾大人:“羡慕我?”

    顾大人很不屑的翻了个白眼:“羡慕个屁!你当老子没见过女人?老子当初妻妾成群……”

    他话未说完,无心插了嘴:“现在光棍一条。”

    顾大人登时被他堵的没了话。幸而月牙捧着热包子回来了,顾大人把包子当成挡箭牌,接二连三的往嘴里扔,水都不喝一口,噎得直打嗝。

    无心想要往远了走,比如坐火车去天津北平。顾大人倒是不介意去天津北平,问题是没钱买车票,而且从长安县到天津北平,火车必定经过文县,太不安全。一天的光阴转眼过去,三人还是没有正经主意,顾大人出门进门,眼睛溜着院内动静。昨夜登门的女客一直没露面,连顿客饭都没叫过。顾大人回忆起她对自己溜出的一眼,越想越有滋味,末了他把牙一咬,心说十个女人九个肯,就怕男人嘴不稳。反正她身边也没有汉子,今夜我便前去试上一试,如果真能成就了好事,将来我发达了,就纳她做六姨太。

    到了天黑,顾大人食不甘味的吃了六个大馒头。干巴巴的咽下最后一口,他抬起了头,忽然发现无心正在对着自己发笑。

    顾大人咂了咂嘴,把月牙面前的一碗热水端起来,仰头喝了几大口,然后问道:“笑个屁啊?”

    无心笑而不语,从他手里接过大碗,喝光了余下热水。月牙倒了满满一碗水,自己一口没喝着。捏着半个馒头转向无心,她也跟着问道:“笑啥呢?”

    无心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我看顾大人面犯桃花,脸上红扑扑的,还挺好看。”

    月牙忍不住看了顾大人一眼,见他是有点面红耳赤的意思,就忍不住笑了。顾大人心怀鬼胎,此刻被无心轻轻戳了一下肚皮,不禁有些心虚:“光棍一条,哪来的桃花!我是热水喝多了。”

    无心抓了月牙的手拍了拍:“其实我不会看相,我也是胡说的。”

    顾大人吓得鬼胎几乎流产,站起来往远了走,声音越来越小:“要是真有桃花倒好了……”

    顾大人回了房间,漱漱口又梳梳头。等到天彻底黑透了,隔壁房里的无心和月牙也睡下了,他脱了身上的棉袄,精精神神的推门进院逛了一圈,随即大模大样的走到女客门前,抬手就敲:“哎,你怎么就睡了?起来起来,要烟不要?”

    片刻的静默过后,房门开了。女客站在门口,抬头望向了顾大人。

    顾大人立刻做惊愕状:“哟!抱歉抱歉,我敲错门了。”随即他要退不退的咧嘴一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房内没有开灯,幸而前院亮着电灯,光芒很足,所以后院也是黑的有限。女客直直的望着顾大人,粉脸忽然扭曲了一下,仿佛本是预备着要笑,可临时强行把笑容收了回去。表情不稳定,眼神却稳定,依旧像昨夜一样哀哀切切:“小石头。”

    顾大人听了她的呼唤,从假惊变成了真惊:“你……你是谁啊?”

    女客的两边嘴角失控似的翘了起来,眼睛里面没有笑意,面孔笑的可是很足:“我是……小春子。”

    顾大人恍然大悟的一拍巴掌:“哎呀,是你啊!”

    小石头是顾大人的乳名,小春子是小石头的小邻居。两人分开的时候,都是十多岁的年纪,郎有情妾有意的,不过情意也不算很深,眉来眼去罢了。顾大人很高兴,开口就问:“你嫁谁了?怎么一个人出来住店?”

    小春子抬手扶住门框,极力的把脸扭到一旁,语气急促:“我嫁给了丁大头……你走、你走……”

    顾大人看她态度不对,反倒不肯离去:“你怎么了?”

    小春子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身体晃了一下,把脸转回了前方:“我没事。”她的声音渐渐变的轻柔:“前些年听你名声天摇地动的,我也不敢去高攀。现在见了面,你还认不认我是妹妹呢?”

    顾大人一听有戏,登时裤裆支了帐篷:“我能不认我妹子吗?你告诉我,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小春子一侧身,向着房内一甩喷香的手帕:“我和丁大头闹崩了,不跟他过了。”

    顾大人顺势迈步就进去了:“丁大头现在可是正红火的人,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舍得不要他?”

    小春子关掩了房门,屋内立时变成一片黯淡:“我不过是个七姨太,熬到老也只是个妾,有什么舍不得的?”

    顾大人馋女色都要馋疯了,又想小春子是个妇人,什么都懂,自己也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浪费光阴。一转身走到小春子面前,他伸手就把对方的双手攥住了:“我说,你要是没有依靠的话,就跟着我得了。咱俩也算青梅竹马,你说我还能辜负你吗?”

    小春子的手冰凉黏湿,任凭顾大人紧握。顾大人嗅到了很浓郁的脂粉气息,太香了,香的都有点恶心人。手指忽然合拢回握住了顾大人,小春子的声音奇异的喑哑了:“走,快走……”

    顾大人看她对自己好一阵歹一阵的,不禁哭笑不得:“我走什么走,长安县又不是丁大头的地盘,你还怕有人踢门不成?”

    小春子的手指渐渐松开了,顾大人在阴暗之中依稀看清了她的笑容:“你说得对,我才不怕。”

    顾大人搂着小春子亲了一个嘴,亲完之后感觉小春子有点口臭,就转而又去亲了她的脸蛋。脸蛋也带了一点怪异的腥味,于是顾大人不敢亲了,带着小春子往床边走。小春子柔顺的仰在了床上,顾大人弯腰去脱她的衣裳,她一动不动,任凭他脱。

    屋子里黑,顾大人没心思再说甜言蜜语,解开腰带压了上去,他屏住呼吸瞪了眼睛,活龙似的兴风作浪,把一张木床摇得吱嘎作响。一口气顶了几千下,他酣畅淋漓的喘出了声音。在极度的快活中,他仰起头,从喉咙里长长的“啊”了一声,仿佛把几个月的存货一次全激射出去了。

    闭着眼睛享受了片刻余韵,顾大人畅心快意的低下了头,忽见一只苍白的手从床下伸了上来,“啪”的一声将一张纸符拍上了小春子的面孔。

    随即是无心的脑袋探进了顾大人的视野。对着顾大人微微一笑,无心轻声问道:“舒服够了没有?够了就下来吧!”

    小春子瞪大眼睛僵在床上,喉咙里开始咕噜噜作响。一侧鼻孔忽然伸出两根摇摆长须,正是一只尸虫挣扎着爬了出来。

香消玉殒

    顾大人双手撑在枕头两边,直勾勾的瞪着下方的小春子,没有“抽身而出”,是命根子自然软缩成了一条鼻涕虫,随着温热的液体滑了出来。一滴黏稠的汗递到了小春子的鼻尖上,汗是冷的,小春子的身体也是冷的。冷,而且松弛沉重。腐臭气味顺着她的七窍,渐渐飘散出来。

    尸虫终于挣脱出了鼻孔,飞快的向下爬进了小春子敞开的领口。小春子的体内发生了沸腾,咕咕噜噜痉挛抽搐。纸符贴在她的眉心上,她向上望着顾大人,一双眼睛越努越出,同时喉咙中发出了混杂不清的两种声音。

    一种是柔媚娇嫩的,悲悲切切的哭叫哀鸣,另一种是低沉嘶哑的,断断续续的说:“小石头,走,走,走……”

    更多的细长触须从她的嘴角鼻孔耳朵中伸了出来,摇摇摆摆一探一探。顾大人仿佛元神归窍一般,骤然翻身滚下床去。无心取而代之的从床下爬出来,一根手指点在纸符上面:“说,是谁让你来的?”

    两种声音还在此起彼伏,一个声音虚弱而又绝望:“九姨太……是魔鬼,小石头,你快走——”

    话未说完,另一个声音忽然挑高盖过了她,哭得人遍体生寒。无心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逼问:“九姨太是谁?”

    哭声之中,小春子挣扎着答道:“九姨太……名叫绮罗……会吃人……”

    话到此处,她忽然猛一仰头,细长脖颈瞬间凸起无数小点。一处皮肤最先被里面的尸虫顶破了,裂口之处流出黑水,随即从颈向下爆发一般,体内尸虫将皮肤顶成千疮百孔。黑色触角最先伸出,小春子喉中“荷荷”两声,顾大人站在地上,就见小春子露出的皮肤上遍布尸虫触角,竟如生出一层黑色长毛一般!一颗眼珠子忽然骨碌碌的滚落下去,一只乌黑硕大的尸虫摇头摆尾,从她的眼窝里拱了出来。

    无心一手依然摁着纸符,另一只手送到嘴边咬破指尖,对着小春子的身体猛然一挥。血点子横洒而出,小春子的皮肤立刻被蚀出了深深孔洞。体内的尸虫仿佛受了滚水浇淋一般缩了回去,开始在体内穿梭翻滚。而无心一边用一根手指压制着体内尸虫汹涌的小春子,一边回头看了顾大人一眼。

    “不要怕。”无心面孔苍白,声音冷静:“她爱你。”

    顾大人哆嗦了一下,满头短发是明显的竖了起来。

    片刻过后,小春子不动了,尸虫也安静了。无心揭下纸符揉成一团,然后拉过床头的被子,弯腰盖住了小春子的脸。

    转身对着顾大人一挥手,他轻声说道:“她走了,我们也走吧,万一惊动了人,就麻烦了。”

    顾大人像木雕泥塑一般,不能说也不能动,是被无心推回了客房里。

    旅店的生意马马虎虎,前院客房住满了,后院却是清静。无心点了桌上油灯,然后拎着水壶走去前院,向伙计要了一壶热水回来。兑了温水拧了毛巾,他上前想给顾大人擦擦手脸,然而顾大人退了一步,低声问道:“你早就看出她的问题了?”

    无心单手托着毛巾,小声答道:“我没看出她的问题,我看出了你的问题。记不记得我今天说过你面犯桃花?”

    顾大人点了点头:“记得。”

    无心笑了一下:“桃花不假,可惜你印堂发黑,犯的是一朵阴桃花!”

    顾大人问道:“既然看出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无心反问:“你不是想女人吗?”

    顾大人沉着脸上前一步:“我想的是女人,不是死人!你他妈的不是个人,可我是!无心,我把你当兄弟看,可是你把我当猴子耍!你躲在床底下看我干一个死人!”

    无心看出顾大人要发怒了,便想做出一番解释:“我躲在床下,是为了保护你。”

    顾大人抡圆了胳膊,对着无心的脑袋狠狠扇去:“你懂个屁!她是小春子啊!”

    无心一歪头,轻轻巧巧的躲过了顾大人的大耳光。而顾大人随着惯性一晃,站稳之后带了哭腔:“无心,你个老不死的,你狗屁都不懂!我他妈的就是要憋死了,我也不能去干死人;我他妈的就是真干死人,也不能去干小春子!我小时候要是不搬家,小春子现在可能就是我老婆了!”

    无心退了一步,认为顾大人实在无须如此痛心疾首,因为嫁给他做老婆也没什么好。随手放下毛巾,他将一盆温水端过来放到了顾大人面前:“你要不要洗一洗?”

    悲愤的顾大人受了提醒,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他“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顾大人用肥皂洗脸洗手洗屁股,洗了一盆又一盆。月牙受了无心的嘱咐,躺在房里没出来,就听隔壁开门关门的很热闹。

    良久过后,她被无心叫去了顾大人房内。顾大人坐在床上,满身都是粗肥皂的气味;月牙仔细端详他,感觉一晚上不见,他竟像瘦了一圈似的,一个脑袋缩在棉袄领口,脖子都没了。

    天气寒冷,房内又没烧炉子,所以无心带着月牙也上了床,守着棉被还能温暖一点。无心倚靠床头坐了,月牙袖着双手偎在他的身边;无心对着床尾的顾大人一招手,顾大人像只大号孤雁一样,犹豫了一下,末了也挪过去了。

    无心抬起双手,一边揽着月牙,一边揽着顾大人。两个人都知道了他的底细,然而还依旧和他好,所以他决心要保护他们,要让他们都活到老,活到发苍苍齿动摇。

    无心没提顾大人日了鬼,只说他是受了勾引才进了小春子的客房,而在他进房之前,自己先人一步的开窗户潜了进去,把他从恶鬼手中营救出来。月牙听到此处,忍不住埋怨顾大人:“就跟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也不仔细想想,天上连馅饼都不掉,能平白给你掉个婆娘?”

    顾大人垂着眼皮,一声不吭,和月牙一样把手揣进棉袄袖子里。他不是个易动感情的人,几乎就是铜皮铁骨狼心狗肺,然而想起小春子一声接一声的“走”,他难过了。很用力的清了清喉咙,他极力的找话来说,不敢深想:“怪不得丁大头不抓张小毛子专抓我呢,原来是有人给他吹了枕头风。”

    无心对月牙解释道:“岳绮罗嫁给了丁大头做九姨太。她控制了七姨太——就是小春子的魂魄,让她成为行尸走肉追来长安县。”然后他转向顾大人又道:“活人的三魂七魄和身体附得很紧,不是轻易就能全被收走的。小春子的体内既有残余魂魄,又被岳绮罗另找冤魂附了上。冤魂戾气很重,本是占了上风;然而小春子大概是一直对你存了一缕牵念,所以相见之后,她竟是暂时镇住了冤魂,想要救你。”

    顾大人吸了吸鼻子:“嗯。”

    无心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岳绮罗施在小春子身上的法术,已经被纸符破了。小春子魂飞魄散,从此世上再没有她。你放心,她不痛苦了。”

    月牙叹了口气:“姓岳的怎么还没完了?一开始是拿纸人吓唬我们,现在可好,改派死人上阵了。善恶到头终有报,就没人能收拾她?”

    无心想了一想:“控制魂魄,凭的是念力。纸人一旦远离了她,恐怕也就不会太听话,而且一个火星弹出去,就能把它烧光。换了尸首就不一样了,骨肉和纸毕竟不同,只是时间久了,免不了要腐烂。”

    顾大人失魂落魄的答道:“原来鬼上身也不容易,怪不得都要修炼成煞。”

    月牙表示赞同:“对呗,还是自己的东西用着顺手。”

    无心拍着左右二人,慢慢的又道:“岳绮罗也许是得知了小春子和顾大人的渊源,所以才派了她来长安县。小春子连连的让顾大人走,可见她来意不善,是要伤害顾大人。而凭着岳绮罗的本领,没有必要和丁大头合作……”

    无心没再说下去,心想岳绮罗先前袭击过月牙,现在又袭击顾大人,显见是要让自己变成孤家寡人。其实变成孤家寡人也没什么,只是月牙已经和自己成了亲,离开自己也不好再嫁;顾大人又是个光杆司令,想当土匪都无山可上。

    所以他不能让步,他对岳绮罗让了步,就对不起了月牙和顾大人。况且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他想和月牙好好过上几十年的日子,不想天天提心吊胆。

    最后,无心开了口:“天亮之后,我送你们去个安全地方。”

    月牙和顾大人一起莫名其妙:“去哪儿?”

    无心答道:“青云观。”

    隔着中间的无心,月牙和顾大人大眼瞪小眼:“去青云观?人家能让咱们白住吗?”

    无心很亲昵的和月牙贴了贴脸:“我有办法。等到安顿你们住下之后,我要去趟文县。放心,不会久,两三天就回来。”

夜探

    天亮之后,无心付清房钱,坦坦然然的带着月牙和顾大人离开旅店。月牙倒也罢了,顾大人一步三回头,不住去望小春子的房门。后院已经隐隐弥漫开了尸臭,不过前院正有一辆收夜香的大粪车经过,大粪车顶风臭出十里地,伙计捏着鼻子皱着眉毛,也就彻底忽略了自家的异味。

    无心一拽顾大人的袖子,不让他东张西望,免得惹人注意。离开旅店数了数钱,月牙走去买了十个菜包子,菜包子全有拳头大,顾大人吃了五个,月牙吃了三个,无心吃了一个半——他见月牙吃得舔嘴咂舌,仿佛是意犹未尽,就把剩下半个也给了她。

    “我不怕饿。”他告诉月牙:“不吃也是一样的有力气。”

    月牙不信,也不要。两人推推让让,结果一个失手,半个包子落在了地上。顾大人旁观至此,发出感慨:“妈了个蛋,不如给我!”

    月牙和顾大人很想知道无心要去哪里,可是无心一路死活不说。三人出城上了山路,大半天后到达了青云山上的青云观。月牙虽然迁来直隶住了许久,可是最远只逛过文县附近山上的大庙。大庙已经算是金碧辉煌,庙里的和尚也都肥头大耳,十分富态;不料和青云观一比,她虽是没什么学问,可也觉出了大庙的俗。刚一经过牌楼,她就不由自主的扯了扯衣袖摸了摸头发,又特地用手背抹了抹嘴,想要做出庄重模样;顾大人一个脑袋也是四面八方的转:“哎哟,洞天福地啊!我先前怎么就没来过?”

    无心踏着青石板路拾级而上,又微微侧身牵着月牙的手。深秋了,两边山中一派萧瑟风光,干燥的寒风穿林而过,吹得枯叶沙沙作响。一道小小山涧顺山而下,流出一点似有似无的水声。无心仰头向上望去,就见层林之中隐约显出雕梁画栋,正是山门之后的玉皇殿。

    出尘子道长似乎是万万没想到无心还会再来。披着一件貂皮领子的黑大氅,他伸腿下了他的红木大罗汉床,大氅敞开来,露出里面一尘不染的雪白裤褂。

    无心对他是相当的恭敬,拱手抱拳一鞠躬:“道长,我又来了。”

    出尘子一头长发中分披下,黑亮的像一匹好缎子。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无心,他眼角的鱼尾纹全藏在了长发下面,中间露出的面孔显得异常白嫩年轻:“你怎么又来了?”

    无心挺直了腰,仿佛含羞带愧似的,对着出尘子低头一笑:“还不是因为你太师叔公——”

    未等他把话说完,出尘子气得一晃脑袋,眼角眉梢全露了出来:“放狗屁!我哪有什么太师叔公?我太师叔公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死过好几次了!”

    无心笑微微的心平气和:“道长,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你太师叔公啊,在文县嫁人做九姨太了。”

    出尘子后退一步,抬手一拍罗汉床上的小炕桌,怒发冲冠的叫道:“再说就给我滚出去!”

    无心点了点头:“好,我到外面说去。”

    出尘子龙行虎步的杀向前方,一把揪住了无心的衣领:“敢?!”

    无心慢条斯理的抬起双手,轻轻一拍出尘子的肩膀,同时低声说道:“道长,你太师叔祖玩死人,玩得漂亮极了。”

    出尘子瞪着他,不说话。

    无心继续说了下去:“由着她玩下去,将来必出大乱,所以我要去趟文县,再看一看你太师祖的阵法。看见窗外站着的一男一女了吗?女人是我老婆,男人是我兄弟,我不能带着他们去文县冒险,所以想请你收留他们几日。我想凭你的道行,青云观里总不会闹鬼。”

    出尘子松了手,一甩袖子背对了他:“闹鬼又当如何?”

    无心绕到了他的面前:“修道的人,总是慈悲为怀,两条人命,我想你一定能护得住。”

    出尘子抬眼看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心双手合什:“道长,拜托了,你一天给他们三顿饭吃就行。”

    出尘子一见到无心,就像落进了云里雾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起了心。太师叔祖是青云观内的秘密,他只把秘密传给了他的大弟子,因为将来待他羽化之后,大弟子就会是新一代的道观住持。秘密本来类似一个玄之又玄的故事,有趣而已,一文不值;可是当无心带来太师叔祖的消息之后,故事和现实衔接起来,就让出尘子隔三差五的做起了噩梦。

    出尘子在青云观后找了两间小房,让月牙和顾大人住下。月牙和顾大人见识了道长飘飘欲仙的派头,都很景仰,老老实实的不敢妄言妄动。及至到了晚上,无心坐在出尘子的罗汉床上,细细讲述了岳绮罗的恶行。出尘子捧着一只古色古香的小手炉,听得脸上神色不定。而无心说到最后,隔着炕桌向他探过头去:“你的本事和岳绮罗相比,能差多少?”

    出尘子听他终于收了“太师叔祖”四个字,不由得松了口气:“我太师祖和她不是一路,我们不能比。”

    无心又问:“岳绮罗能把地下的魂魄召唤上来,你能吗?”

    出尘子摇了摇头:“我只能把地上的魂魄镇压下去。”

    无心恍然大悟的点头:“哦……也不错,比我强。”

    无心一夜没睡,因为回房之后对着月牙实话实说,承认自己是要去趟文县。

    月牙当即表示不同意,又劝不服他,便跃跃欲试的想要撒泼。坐在床上扯散发髻,她想哭,没哭出来,于是下床去找了顾大人。顾大人披着棉袄进了房门,摩拳擦掌的放出豪言,说要打断无心的腿。无心抬脚踩上床沿,自己“啪”的一拍大腿:“来,打吧!”

    月牙和顾大人刚柔并济的合了作,硬是没治住一个无心。午夜时分无心出发下山,月牙和顾大人跟在后方送出老远。月牙气得哭唧唧:“啥玩意儿啊,油盐不进的,驴脾气啊!”

    顾大人跟着帮腔:“就是头驴!”

    月牙又道:“我们跟你去吧,人多总比人少强啊!”

    顾大人舔了舔嘴唇,没搭腔,因为真是不敢去文县,怕岳绮罗,也怕丁大头。

    无心停下脚步,转身对着月牙嘿嘿一笑,又抬起右手微微一摇,做了个告别的手势。不等月牙再开口,他转向前方加快脚步,连跑带跳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无心成了无牵无挂的一个人,行动起来反倒更利落。脚步不停的走到天亮,他进了长安县外的一家小饭馆里吃早饭,就听邻桌食客讲述县内大事——一家旅店夜里来了个女客,入住之后不吃不喝没动静,结果两天之后伙计忍不住去敲了门,没人答应;踹开门一瞧,女客早烂在床上了!

    “死个女人不算太稀奇。”食客绘声绘色的讲述:“稀奇的是验过尸后,发现女客至少已经死了十天半个月——怪了吧?女客可是两天前自己过来的。”

    馆子里面一片惊声。无心会了账,起身悄悄走了。

    如此又走了大半天,无心经过了猪嘴镇,直奔文县城门。近来文县太平,城门从早到晚大敞四开。无心轻而易举的进了县城,混在人群里走向顾宅。

    暮色之中,顾宅所在的一条胡同寂静无声,枯藤老树昏鸦俱全。无心慢慢的进了胡同,就感觉两边房屋全都没有人气。先前顾宅闹了几个月的鬼,也只是吓得左邻右舍搬走;如今顾宅不闹鬼也不闹人了,怎么反倒变得越发荒凉?

    无心在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前停了脚步。大门外面挂着黄铜大锁,锁上缀着点点斑斑的泥水痕迹,似乎已然经过了不少风雨。锁门是正常的,无心本来也没想过走大门。出了胡同绕到后方,无心决定爬墙进去。记得顾大人曾说宅子后面带有花园,无心现在对于顾宅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花园的围墙不算高,无心赶在太阳落山之时翻了进去,落脚之处一片柔软,是荒草和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花木久不修剪,全都长得张牙舞爪,阴暗处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小活物受了惊动。一阵夜风而过,卷起漫天落叶。

    无心经过几丛刺玫瑰,发现园子里不大干净。人不来,鬼就来了。

    石子小径都被落叶覆盖了住,无心一路辨认着往前走。顺顺利利的到了园子门口,他抬头望去,却是停住了脚步。

    院子门口摆着一具小小的棺材,木质漆黑,似乎里面只能容下幼童。

偈语

    大凡一个人活着的时候阳气弱,死后必定阴气盛,所以无心站在棺材前方,一时之间不敢妄动。从尺寸来看,棺材显然是为孩童订制的。小鬼阴气重、执念轻,最易控制摆布;而棺材本身并不陈旧,可见它也是被人新近放到此处。

    穿过棺材后方的大月亮门,向前再走几步拐一道弯,就能进入顾宅后院了。棺材挡门,乃是个阻拦的势子,拦的是谁,却不好说。无心想如今文县成了丁大头的地盘,而丁大头似乎也已经落入了岳绮罗的手中。岳绮罗在文县说一不二,满可以把整座顾宅划为禁区,何必还要在宅内多做手脚?如此看来,就不是拦,而是封闭。

    要封闭的,自然就是棺材后方的区域。无心仔仔细细的观察了棺材,心想岳绮罗大概是依然顾忌着院中的水井,所以不许外人轻易靠近。在地下活活躺了一百多年,水井就算是她的重生之地了。

    轻手轻脚的绕过棺材,无心迈步跨过了月亮门,同时后悔自己没有带几张纸符过来。纸符全在顾大人的棉袄暗兜里,竟然真有法力,可见出尘子并非浪得虚名。

    然而未等走出几步,前方忽然响起了一串沉滞的脚步声音。无心向前一望,就见一个红衣小男孩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见到无心之后,小男孩停了脚步,不言不动。

    无心继续前行,走到近前一瞧,就见小男孩脸色青灰,眼眶嘴角已经隐隐腐烂,原来不是活人,而是一具童尸。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小男孩忽然抬起一只小手,作势要抓无心的裤管:“大哥哥,你带我玩。”

    无心低下头,就见小男孩的小手上皮肉破损,指骨关节全都白生生的露了出来,头上短发也是蓬乱。无心伸手拨开他的头发,就见他头顶心处孔洞赫然,是活着的时候被人钻开头骨注入了滚油。惨死的幼童,又经过了岳绮罗的炮制,阴气戾气全都重到极致,无心想他大概把自己误认成了他的同类,因为自己身上没有活人气。

    无心把手指探入孔洞之中,勾着小男孩的头骨向上提。幼童身轻,被他直提向上。而他看着幼童的眼睛,开口问道:“是谁杀了你?”

    小男孩乖乖的答道:“姐姐。”

    无心又问:“饿不饿?”

    小男孩不能点头,只很勉强的眨了眨眼睛,眨下了几根带着烂肉的睫毛:“饿。”

    无心弯腰放下了他,就见小男孩站稳之后,猛然歪身一扑,捉住了墙角路过的一只大老鼠。把老鼠头塞进嘴里狠咬一口,小男孩吮奶似的开始吸血。

    无心明白了——小鬼是扑着阳气去的,有活老鼠,杀活老鼠;有活人,就杀活人。

    微微弯下腰去,无心问道:“你睡在哪里?”

    小男孩把嘴张到极致,一侧嘴角撕裂开来。大老鼠的半个身子都被他吞入口中,一条细长尾巴抽搐着摇动不止。抬手一指月亮门外的小棺材,他已经腾不出嘴来说话。

    无心点了点头。等到小鬼吸尽老鼠鲜血之后,他抬手咬破指尖,然后把手指伸向了小鬼。小鬼见了他指尖一点血红,立时张开血盆大口去吮。然而合拢嘴唇刚刚一嘬,小鬼立时有了反应——他的五内融化一般沸腾起来,七窍一起向外流出了脓血。

    无心抽出手指,踢开小鬼继续前行。走过几步之后他忽然折返回来,拎着小鬼走出了月亮门。撕下小鬼身上的红衣裳,他就近找了一棵树,撕扯衣裳结成绳子,把小鬼绑在了树干上。他的鲜血正在腐蚀小鬼的皮囊,而等到黎明时分阳气上升,阳光自然会让小鬼魂飞魄散。

    转身把小棺材也推开了盖子,无心伸手进去摸了一圈,没摸到什么,于是重新走进月亮门里去了。

    无心进了顾宅后院,就见院内地上血迹斑斑,而通往前院的院门口赫然也横了一副小棺材。无心侧耳倾听,发现棺材里面传出了细微声响,仿佛有人在里面翻身。太阳刚刚下山,大概后门的小鬼先跑出来,前门的小鬼却是个慢性子。镇守后门的是个小男孩,按理来讲,前门值更的就该是个小女孩。对着小棺材迟疑了一下,无心忽然起了怀疑。太师祖善用阵法,太师叔祖也不该弱。小黑棺材摆得前一副后一副,会不会也是一种阵法?如果阵法被人破了,设阵之人是否会有知觉?

    思及至此,无心没有过去惊动棺材。小鬼伤不了他,至多是给他捣乱,而且只能在夜间出没,天一亮就要躲回棺材里去。无心自认为可以在井中泡上一夜,横竖顾宅空荡,天亮后再上来也没关系。

    转身走到院角井口,无心低头向内一瞧,发现井中的明月十分的近,却是井水涨了许多。就近在井边捡了一根结实的枯枝,他把身上的袄裤尽数脱掉,用腰带紧紧的系成了一个小衣裳卷。脖子上还挂着一只扁扁的小荷包,里面则是出尘子道长画出的黄符。

    前方小黑棺材里的动静越发激烈了,棺材盖吱吱嘎嘎的出了声音,显见是里面的东西将要出来。无心抱着枯枝和衣裳踏上井台,不再迟疑,向下一跃落入井中。

    双脚刚刚没入水中时,他奋力蹬住井壁止住了下落之势。抬手摸上青苔厚重的井壁,井壁也是用砖砌了的,年久失修,已经不甚平整。无心把枯枝狠狠插|进一处砖缝中去,露出半截正好成了个木橛子。把衣裳包挂上去,把小荷包摘下来也挂上去,无心双手空空一身轻松,并拢双腿沉入水中。

    井水很凉,无心入水之时连打了几个冷战。转着圈向下降到井底,他镇定了片刻,然后游向了坍塌石壁。大鱼似的越过石壁,他进入了密室。

    石壁一破,密室自然也就谈不上密了。水中一片漆黑,无心缓缓游动,同时渐渐看清了室内情景。腥红棺材依然摆在正中央,棺材盖也依然是滑脱向后,铁链松松的捆着棺材,完全是个意思而已。井水随着他的游动而流,带的几张黄符上下沉浮。无心随手抓住一张仔细看了,发现符上图案都是相同的。

    然后,他抬眼望向了三面墙壁。灰白墙壁上面符咒乌黑,无头无尾无始无终。他靠近过去细细的观察记忆,想要把它印在脑海里。对他来讲,符咒犹如天书一般,哪是容易记得住的?看着看着,他有些后悔,悔不该当初有什么忘什么。他是喜欢遗忘的,遗忘了,就可以重新再去认识一遍。道术之流他肯定是学过,两百年前或者三百年前;可是自从遇上玉儿之后,他就关了大门吃老本,一笔资产让他和她吃了几十年。玉儿死后,他钱也没了,本领也没了。

    无心沿着墙壁缓缓游动,手指抚摸着黑色笔画,一点一点的记忆。其实整座密室便是一张大符,把岳绮罗彻底的封闭起来。可是石壁破碎了一面,大符就只剩下了四分之三。

    四分之三,聊胜于无。无心不知道自己沿着密室转了多少圈。最后他抬手一推墙壁,伸展四肢浮在水中。闭上眼睛冥想片刻,他确定自己是把符咒图案尽数记牢了,才轻松的吁了口气。

    他没有气,只从鼻孔里吁出了两道微弱水流。一个猛子向下扎去,他突发奇想,想要再研究研究正中央的棺材。

    牵牵扯扯的拽下铁链,他仰面朝天的躺进棺材。后脑勺枕上沉重的玉石枕头,他伸出赤脚向上勾动棺盖,把自己封进了棺材里面。

    棺盖严丝合缝的压了上来,无心在彻底的黑暗中抬起双手,心想岳绮罗就是这样躺了一百年。什么滋味,不能细想,因为一百年的黑暗寂寞孤独太可怕。

    指尖忽然有了凹凸不平的触感,是左右两行深刻的字迹。无心轻轻摸索辨认,发现那是一句佛家偈语:“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偈语写成对联的格式,两句中间夹着几笔潦草的图画。波浪线是水波纹,水上浮着一只潦草的鸭子——大概是鸭子。无心摸了又摸,始终不能确定,因为画得太简略了,也可能是鹅或者雁。

    岳绮罗躺在棺材里面,应该不会有闲情逸致写写画画。无心笑了一下,心想这大概是太师祖的遗迹。太师祖怕太师叔祖躺在棺材里太无聊呢!

    一对师兄弟,道不同就要斗,斗了就要分胜败。好不容易分出胜败了,败者痛苦,胜者也不舒服。没办法,无心想,几百年几千年,一直如此。

    无心在井里翻江倒海,忘了时间。而文县丁宅内的岳绮罗,也是彻夜未眠。

    最新式的留声机鸣唱一宿,几张片子翻来覆去的听。小小的她坐在大大的沙发椅里,两条腿垂下去,踩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小脚踏上面。她的刘海长了,乌黑厚重的盖住了眉毛,黑压压的头发下面,一双眼睛皂白分明。用一把折扇轻轻打着手心,她盯着前方案上的两盏长明灯。

    案面画了太极图,长明灯就位于阴阳鱼的鱼眼之处。两盏灯,其中一盏火苗闪烁。夜色浓重,黎明将至;火苗忽然暴跳起来,随即骤然熄灭。

    岳绮罗站起了身,扔了扇子走出门去。门外两边站着卫士,就听她头也不回的说道:“备车,我要出门!”

她的爱

    无心想要赶在黎明之时离开水井。黎明时分虽然天黑,然而阳气上升,逼得小鬼不能兴妖作怪。鬼不出来了,天寒地冻一片黑,人也不出来,可以随着他翻墙头满街走。如果时间不敷使用,无法赶在黎明之前爬上地面,那也没关系,大不了跑进花园子里等天黑。园子里很荒凉,即便到了白天,想必也是人鬼不至。

    他盘算的很好,可是井下密室中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他全神贯注的光顾着记忆符咒,也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待到把棺材也翻过一遍了,他才忽然想起时间有限,不能由着自己翻江倒海的流连。游出密室来到井底,他仰头向上一望,不由得叫苦不迭——天都亮成青白色了!

    双脚一蹬井底,他借力向上升去,一个脑袋“哗啦”一声露出水面了,随即传入耳中的,却是一阵金石摩擦之声。他立刻仰头向上望去,就见井上空中伸出四双手,把一只沉重的大铁罩扣上了井口!

    铁罩是由铁条纵横交错焊成的,乍一看几乎像只无底的笼子,严丝合缝的覆下来,竟然连四四方方的井台也一起罩了住。无心知道坏了事,手足并用的撑着井壁向上爬,没有爬出多远,他的脑袋就见了天日。

    四名士兵正要抬大条石压住铁罩落地的四边,冷不防井口忽然探出了一个水淋淋的脑袋,不禁都吓了一跳。吓归吓,当着九姨太的面,没一个人敢出声。而岳绮罗端端正正的站在井台前方,双手笼进袖子里,周身上下都是一丝不动,唯有一头厚重乌黑的头发随着冷风轻轻飘拂。

    铁罩能比井口高出一个人头。无心双手抓住铁条,可以清楚的仰视岳绮罗。双方无言的对视片刻,天空越发明亮了,士兵也把条石安放好了。安放好后他们站到四角,恪守卫士职责,端着步枪注目井口。

    岳绮罗微微一笑,细声细气的说道:“大哥,自投罗网啊!”

    无心也开了口,声音有点嘶哑:“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岳绮罗一眨眼睛,八风不动:“换一句吧。读了一百年,早读厌了!”

    无心凝视着她的眼睛,看清了她右眼中的红点:“才一百年,就读厌了?”

    岳绮罗向前走了两步,姿态与模样都是个小妹妹,要长成未长成,嫩的带了稚气:“你读了几百年?”

    无心摇了摇头:“我不记得。”

    晨风扬起岳绮罗的刘海,露出额头如玉:“不记得?难道开天辟地时就有了你?”

    无心继续摇头:“我不记得。”

    岳绮罗抬脚迈上铁罩,慢慢走到了无心上方蹲下。指尖一划无心的手指,她饶有兴味的低头看他:“来干什么?想找法子来对付我?”

    无心仰起了脸:“我没找到。”

    岳绮罗伸下一根手指,轻轻戳上无心的眉心:“你没找到法子,我却是找到了你。”

    无心抬起双脚蹬着井壁,将身体赤条条的晾在了阳光下寒风中:“我不爱你。”

    岳绮罗审视着无心的**,“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日久生情。”

    无心歪着脑袋看她:“日久生情?可我都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岳绮罗一屁股坐下去,银铃似的笑了一串,笑过之后她低头问无心:“要不要我脱了衣服验明正身?”

    无心松开双手抱住膝盖,“扑通”一声沉入水中。

    岳绮罗一怔,随即四脚着地跪趴在铁罩上,用小鸟的嗓音对着下方怒道:“什么意思?”

    无心落入水中,感觉井水倒比空气更温暖些。沉到井底游进密室,他躺到棺材里,想不出逃生的方法。好在月牙和顾大人都有了着落,而且知道他不会死,多等一阵子大概也不会太着急。

    过了不久,他依稀听到井口的铁罩被铿铿锵锵的敲响了。出了棺材浮出水面,他又看到了岳绮罗。

    岳绮罗蹲在铁罩上面,面前放了一只大海碗。当着无心的面,她将一纸包白色粉末倒进了碗中。碗内满满盛着鲜肉,她用手指一边搅拌鲜肉粉末,一边对着无心问道:“你饿不饿?”

    无心一跃而上,双手抓住了铁条:“我不吃人肉!”

    岳绮罗的小手冻成通红:“不是人肉,是牛肉。”

    然后她望向了无心:“加了砒霜,吃不吃?”

    无心抬头张开了嘴,嘴唇棱角分明,牙齿很白,舌头很红。岳绮罗将一条牛肉拈起来喂给了他,他仿佛是饿了,嚼都不嚼,一伸脖子便咽了下去。咽下之后他仰起脸,又嗷嗷待哺似的张大了嘴。

    隔着纵横铁条,岳绮罗把牛肉一条一条的扔进他的嘴里。待到扔空了一只大海碗后,她自己捻了捻手指:“没了。”

    无心说道:“中午我想吃熟的。”

    岳绮罗用两根手指摸了摸他的短头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他驯服,对于没有魂魄的活物,她真是束手无策。无心任她摸着,也并无和她硬碰硬的打算。

    岳绮罗中午喂给了他许多油煎小虾,晚上则是把葱油饼撕成一块一块的往他嘴里送。无心吃过两张葱油饼后,问岳绮罗:“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院内的卫兵撤出去了,岳绮罗低头注视着他:“日久生情,所以要关得久一点。”

    无心抬脚蹬着井壁,悬在井中轻轻的摇晃:“我已经对你生出感情了。”

    岳绮罗一拍油腻腻的双手,仿佛是很欢喜。不料无心随即又道:“但在你长大之前,我是不会日你的。”

    岳绮罗登时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随即像个半大丫头扑蚂蚱似的,跪趴下来凑近了无心。粉红色的薄嘴唇一张一合,她老气横秋的压低了小嗓门:“论做人,我男人做过女人也做过;论道行,我正道通晓邪道也通晓。凭我的身份和境界,会是贪图床笫之欢的人吗?笑话!”

    无心不以为然的答道:“你的身份,无非就是个半人半妖的九姨太;你的境界,无非就是不择手段想要长生不死。我告诉你,我不说冰清玉洁,也算三贞九烈,说不日,就不日。但是你如果肯放我出去,我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将来你老而不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发发牢骚。”

    岳绮罗还趴在铁罩上,拧着两道浓淡相宜的眉毛瞪无心:“你不想多问一问我的来历吗?”

    无心有些累了,双手虽然还抓着铁条,可是身体开始慢慢的向下坠:“我无所不知,不必问了。”

    然后他手指一松,想要回到水中,不料下落之时一屁股硌上了井壁突出的木头橛子。橛子上挂着的衣裳卷儿和小荷包都安然无恙,倒是无心发出一声惨叫,没有叫完就沉到井底去了。

    无心被狠狠的硌了卵蛋,苦不堪言的捂了下身,在井底连打了几个滚,搅出了一个大漩涡。岳绮罗乐不可支的哈哈大笑,奶娃娃似的叽叽嘎嘎。

    午夜时分,无心听得井上宁静了,便摇头摆尾的浮上水面,攀着井壁爬向上方。可是没爬多高,他便看到一个红衣小丫头站上铁罩,面无表情的低头看自己。

    小丫头很丑,无心估量着她的前程,认为她即便不死,将来婚姻也成问题。忽然对着无心一咧嘴,她龇出满口油光水滑的黑牙,牙齿尖利,涎水滴滴答答的反射着月光。嘴很大,眼睛却小,眼梢斜吊着,瞳孔里除了凶光再无其它。

    无心不理会,继续向上爬。爬到井口伸出头去,他环顾四周,发现士兵早没了,换了几个眉开眼笑的纸人值更。

    咬破手指向着小丫头晃了晃,无心故意去逗对方。而小鬼嗜血,果然跪下来张嘴就咬。一口咬上指头粗的铁条,小鬼盯着一点鲜红不肯松口。而无心没有伤害她,单是饶有耐性的晃着手指,引得小鬼一口接一口的追逐啃咬。

    咬到最后,小鬼无所收获,被一只活蹦乱跳的大老鼠吸引了走。无心腾出手来去摸铁罩,发现凭着小鬼的牙口,如果肯专心致志的咬上一夜,大概也能咬断一根铁条。可是自己鲜血有限,活气更是没有,勾引小鬼实在太难;井里也是可恨,不但没有鱼,甚至连条蚂蝗都不长。

    翌日上午,岳绮罗又来了,挑了面条去喂无心。面条很热,烫得无心脸都红了。岳绮罗察觉到无心一直在观察自己,就沾沾自喜的问道:“看什么?”

    无心答道:“你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看不出你上几辈子做过男人。”

    岳绮罗托着大碗,对他嘻嘻一笑:“投胎投胎,投的时候,看不见胎。投上了,出生了,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皮囊。皮囊不重要,灵魂才重要。”

    无心点了点头:“可是我没有灵魂。”

    岳绮罗用筷子搅着碗底面条,心想无心有着不灭的**,自己有着不灭的灵魂。如果自己的灵魂控制了无心的**,结果该有多美妙?

    只是爱上**,算不算爱?应该也算。岳绮罗眯起眼睛,侧过脸去望白日青天,心想自己几辈子没有爱过人,如今又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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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法师介绍:
无心为不老不死之身。不老不死,一般都能牛逼得惊天动地,但搞不好可能穷困潦倒讨饭万年。很不幸,无心,是后者。
无心法师是位异人,永远不老,永远不死。他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流浪在无边无际的岁月长河中,他一边历险,一边恋爱。
为了追求爱情,他在同治年间带着恋人隐居山林。民国时代恋人老死,而他因为穷得活不下去,只好伪装成和尚进入山下县城,找活路去了。无心法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心法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心法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