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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波波     绾青丝txt下载     绾青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章 诽谤

    不知道乌雷给丹尼灌了什么迷汤,接一来这两日无论我怎么苦口婆心地劝丹尼不要回国,他就是不听,金莎知道哥哥的决定之后,也没了主意,丹尼说如果金莎不跟他一起回去,可以留在侯府,等他报完仇回来接她。金莎听了这话,当即就哭了,立即就要同丹尼一起走,我急得不行,两个孩子却异常固执。安远兮晓得这件事之后,也来劝说丹尼兄妹,可丹尼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无奈之下,我决定去拜访一次乌雷,看来得从他那里下手。早知如此,那天他来的时候,该对他态度好一些。

    心中刚拿定主意,景王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张请贴。打开一看,竟是景王在宫中准备了送行宴会,三日后为各国使臣饯行。说是各国使臣,其实只得曜月国乌雷一行,辰星国的使臣在大呼冤枉的情况下被景王绑了与大军一同奔赴北疆,红日国的使臣在烽火狼烟次日便动身返国,只余了迟迟没有离京的乌雷和被景王阻滞在京中的南疆苗寨臣,大概怕南苗人把九王被圈禁的消息过早地带给南疆的凤家军。表面上看来,乌雷迟迟不走,似乎与我有关,乌雷上次赐婚荣华夫人,早在京师上流社会传开,他这些日子百折不挠地送礼送物,被我拒之门外,更成了京中笑谈,不过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会儿景王送来的请贴,更是蹊跷无比,在情在理,他为使臣饯行,都与我一个深居简出的妇道人家没有什么关系,根本没有请我赴宴的理由。

    我思忖着他请赴宴的原因,如今景王得势,恐怕会铲除异己。当今天子是云家扶上宝座的,加上那天在懿宁宫太后对我的态度,足以让景王以为云家是站在皇帝一边的。云家的财力惊人,如果他不能拉拢为己用,恐怕就会除之而后快了。从其其格去府衙请府伊大人来云家捉拿金莎,景王的态度便可以推测出一些端倪,若不是对云家动了歪心。他堂堂一个监国大人,在件事上明知道不合程序也要让府伊来彻查,多半是想给云家敲个警钟吧?

    景王已经蠢蠢欲动,如果他拉拢云家不成,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阴谋来呢?他来拜访过老爷子,想让老爷子随他去太庙证实皇帝的生死,但老爷子最后却没有随他去,已知云家对他不怎么待见。再加上逼宫那日,我曾疾颜厉色地喝斥过他的党羽,他会不会已经把云家列入开刀的名单?那他会做些什么呢?这场饯行宴上,又会演一出什么戏呢?

    “饯行宴?”我合上请贴,唇角浮出冷笑,“只怕是一场鸿门宴吧?”

    “我让人给景王回话,说你身体不舌,不能前往。”安远兮也深知其中利害,见我表情不善,开口道,“你不要去。”

    “不,我要去。”我摇了摇头。安远兮蹙起了眉:“大嫂……”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我本来就要去找乌雷,现在下正好省了事。景王的动机如何我们不清楚,此番正是打探他虚实的时候,面对恶狼,光躲不是办法,还需要主动出击!”

    “可如果他在席间难……”安远兮眼有一丝担忧之色,我笑了笑:“我会小心应付的,绝不让他们抓到什么把柄,你不用担心。”

    安远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脸:“你若决定了,那就去吧!”

    我垂下眼睑。知他未必会真的放心,或者他还会安排隐势力在宫中暗中保护我,就像他以前每次在紧要关头,以鬼面人的身份出场救我一样,我了解,但不用把这些事说破,就像他同样知道,我清楚他会做些什么一样,经过这么多事,我与安远兮之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是除了云峥的心心相印这外,其他任何人也无法带给我的,只是,对不起,安远兮,我欠你的,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还你。

    “少夫人!”宁儿踏进书房,“德管理有事找您。”

    我让她请云德进了书房,云德欠了欠身道:“少夫人,泽云府的卢老夫人和马夫人到了,侯爷请您和二少爷去厅里。”

    我诧异地扬了扬眉,泽云府即云家二房的府邸名称,云府两房当年皆是太祖皇帝赐的名。长房承永乐侯爵位,府邸自然永乐侯府。二房赐名泽云府,有泽被云府之意。泽云府的卢老夫人,正是堂叔公云崇岭的正室,马夫人却是已故的云天奇的正妻,云想容的母亲。她们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云家虽然在全国都有不少别院房产,但世人皆知沧都才是云家的大本营,宗室宗亲全都在沧都两府,特别是女眷,只要正式迎进门儿的,基本都守在沧都大本营,像我这样整整两年呆在京师,已经是极特别的异数了。

    “夫人什么时候来京的?怎么没提前写信通知?”我疑惑地道,二房突然带了女眷来京,为了什么事呢?我略一思索,有些明白,莫不是为了想容来的?云家二房的想容进宫之后,一直没什么声响,只怕这老夫人是担忧孙女儿,亲自上京打点来了,可如今京中盛传皇上病重,太后离宫,景王掌权,朝中局势莫测,她当初的来意是想为孙女儿打点,好早日爬上枝头,只怕如今却是要想如何能才把她弄出宫来,不用做寡妇了。莫怪我要如此缺德地损人,只是云家二房那几位叔婆叔婶,我实在是不想与她们打什么交道,当初我嫁给云峥,虽然有老爷子和云峥护着我,表面上大家对我都客客气气,但我也知道,二房的那些三姑六婆私底下根本瞧不起,背地里说了不少刻薄话,不过好在我不用跟她们住在一起过日子,她们那些刻薄的话我也当耳旁风罢了。

    云德低声道:“听说是昨天到的,在泽云府安顿好了,今儿才过来侯府见老爷子的。老爷子说,二少爷还没见过几位夫人,让过去给夫人们见个礼。”

    当初安远兮认祖归宗,是在京城举行的仪式,而且只有宗族的男人们参加,女人除了我,没有一个见过安远兮,这些长辈女眷来了,安远兮的确应该去见一见的。我看了他一眼,起身道:“走吧,去见见几位长辈。”

    进了主厅,见老爷子难得的出了房间,修叔也站在他身旁,卢老夫人和老爷子都坐在上座,右边侧座坐着三个中年妇人,正是马夫人和云天奇的妾室费姨娘,薛姨娘。屋里本来言笑晏晏,见我们进去,立时安静下来。宁儿扶着我上前,我笑着略略欠身道:“侄媳给叔婆和几位婶婶请安。”

    卢老夫人笑道:“哟峥儿媳妇儿,咱们可有两年没见了吧?怎么还是那么瘦啊?大哥,你可别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也得给峥儿媳妇儿补补身子。”

    老爷子只是呵呵一笑,我笑道:“叔婆说笑了,我就是这么一个光吃不长肉的身子,您可错怪爷爷了。”

    “就是,婆婆您忘了,峥大嫂子是持上钦封的一品荣华夫人,大伯父怎么会怠慢她呢?”说话的是费姨娘,她眼神轻慢地扫了我一眼,起身道:“说起来,我们才该给她见礼呢。是不是呀,峥大嫂子?”

    呵,这话说的,敢情是故意找我的茬儿?老爷子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没有了笑意。我淡淡一笑,随手一拂:“在家里就免了这些规矩,又不是在外面,费姨娘,坐吧。“

    说完,径直坐上左侧的主位,不再看她一眼。你说得没错,我虽是小辈,却是命妇。真要按起规矩来,你是该给我见礼。我本无意摆架拿势,我都不提了,偏有人不识趣地往枪口上撞,真不知这女人的脑袋是不是塞的一包草?

    费姨娘的脸色顿时扭起来,另外几位夫人的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我看到马夫人和薛姨娘的眼中都带上了妒色。老爷子的眼中却带上了笑意,看了还站在一旁的安远兮一眼。笑道:“崎儿。来见过几位长辈。”

    安远兮自从进房之后便没出声,此际见老爷子叫他,才上前给几位夫人行礼:“云崎见过叔婆和诸位婶婶。”

    几位夫人的目光落到安远兮脸上,皆带上惊艳之色,特别是费姨娘和薛姨娘,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安远兮,眼里含着说不清楚的暧昧意味。我蹙起眉。突然现安远兮身上一项奇怪的特质,安远兮有着不逊于凤歌的容貌,可是却不像凤歌一样,一出场便艳光四射,能瞬间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当他不想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气质非常内敛,存在感异常微薄,甚至可以让别人完全忽略掉他的存在。就像刚才我与他一同进屋,几位夫人瞧都没瞧他一眼,直到老爷子叫了他,几位夫人的目光才落到他身上。再回想回去,从我初见安远兮。他在茶楼大骂卡门,让我现他异常俊美之外,以后的每一次,我其实并不太注意安远兮的容貌,他这种本领,倒有些像那些武林高手刻意内敛气息一般。可是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并不懂武功呀。难道天生的?若真是生来便如此,倒真是上天对他的厚爱了,生得一副好皮囊,又不用担民这副容貌惹祸上身。

    这头还在胡思乱想,那边听到卢老夫人啧啧赞道:“大哥,你这一房的孩子就是生得好,以前峥儿就是云家最出众的孩子,这孩子竟比峥儿还生得俊。”

    “婆婆,你也不想想当年二公子他娘亲生得多美,二公子这模样,科是跟他娘亲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说话的却是马夫人,她定定地看着安远兮,眼中闪过一丝怨恨。我一怔,她眼中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再仔细一看,她眼里却已是一片平静。我心中暗自狐疑,听到她提到绮罗,蓦地想到当年云天奇就是卷入绮罗下降一案,引咎自缢的,云天奇自缢的真相如何,已经不得而知,此际见到马夫人眼中的神情,我心中一震,莫非她知道当年那件事真相?

    “弟妹,你家想容才生得品貌端庄,皇上可是上记名将她留下的。”老爷子岔开话题,大概是不想让她们把话题引到绮罗身上去,故意扯上想容,想必也清楚这几位夫人的来意。果然,一提到想容,卢老夫人和马夫人立即面带忧戚,卢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大哥,我本也以为让容容进宫,以她的才貌,必定能讨皇上欢心,让咱们云家光耀门楣,谁想到进了宫却迟迟不见皇上册封,这也罢了,只要人在宫里,迟早还有机会。可是这次我们上京,在路上就听皇上病重,进了京才知道,皇上不单病重,只怕……”

    她话未说完,老爷子就蹙紧眉,一脸严肃地道:“休要胡说,皇上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是是……”卢老夫人连连点头,“咱们这些妇道人家懂什么呀,要皇上真是吉人天相,老身也不担心容容那丫头了,可万一……容容不是还未没有……就要守寡了,容容这孩子可真是命苦呀……”

    她说着便抹起了眼泪,马夫人更是抽泣不已,费姨娘和薛姨娘见势,也跟着用袖子抹着眼角。老爷子的眉头越蹙越紧,我看得有些肉紧。本来想容这事儿,堂叔公也暗示过老爷子,不过见老爷子没表态,便不好追问,他倒会想办法,把家里的女人弄来哭哭啼啼地闹一闹,老爷子也不好用搪塞堂叔公那些话来搪塞这帮女人。我见老爷子拧紧眉头的样子,赶紧道:“叔婆,婶婶,想容这事儿,爷爷也记在心上呢。现在皇上病重,这当口的去把想容求出宫,若中过些日子皇上病好了,会怎么看想容和云家呢?只怕想容的前途尽毁了……”

    “皇上那病若是好得了,现在朝廷也不会是景王做主了。”费姨娘蓦地出声打断我的话,“想容还有什么前途?现在京里早就传开了,持上迟早一病不起,到时后宫所有未生育的妃嫔,全都得送到静慈庵出家,想容现在不过是个上记名的采女,又未蒙圣宠,现在求出宫也容易,若等到皇上驾崩,难道峥大嫂子想让咱们想容当尼姑不成?你存的什么心?”

    我愕然,以前虽然知道云家这些三姑六婆不怎么待见我,可我还真没想到她们敢当面对我难。这几个女人虽然说起来是长辈,可我的身份与她们的身份岂止云泥之别,我是云家的当家主母,世子的母亲,皇上钦封的一品命妇,享受皇家奉禄和待遇,费姨娘这种人不过是二房子侄一个身份低微的妾室,以我目前的身份地位,她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我完全可以动用家法先把她整治了再说,她竟然敢来找我的晦气?我蹙了蹙眉,见卢老夫人和马夫人都没有喝止她的样子,颇有些纵容的味道,知道必然事出有因,我抿紧唇,忍下这口气,且看她们到底有何目的。

    只听到薛姨娘在一边凉悠悠地道:“费姐姐你这就不懂了,人家峥大嫂子是什么身份地位,哪里想得到我们的苦处。我们只想着为想容谋一条生路,哪比得峥大嫂子,孀寡之身也能引得人家堂堂曜月国的王子上请赐婚,我们想容能跟人家比么?”

    费姨奴隶主冷哼一声:“我们想容自是不能和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比……”

    “放肆!”还不等我变脸,老爷子已经气得阴沉了脸,“你胡说什么?泽云府就教出你这么个东西?”

    费姨娘见老爷子了怒,吓得赶紧跪下来,哭道:“大伯父,妾身可没有胡说,您不知道,外边儿的人可传得绘声绘色的……”

    “你还敢说!”老爷子一把抓起桌上茶杯,砸到费姨娘身上,怒道:“给本侯滚出去!”

    茶杯从费姨娘身上滚到地面,破成碎片,厅内顿时鸦雀无声。费姨娘被泼了一身茶水,不敢呼痛,跪在地上瑟缩着哀哀哭泣。卢老夫人见势不对,赶紧喝道:“还不快滚!丢人现眼的东西!”

    费姨娘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厅去。卢老夫人见老爷子气得脸色青,赶紧赔笑道:“大哥,是老身管教不严,您别生气……”

    房里的丫鬟赶紧地收拾地上的破茶杯,云修另外奉了杯茶给老爷子,老爷子将茶杯重重地搁到茶几上。眼神横向卢老夫,冷笑道:“得了,弟妹,本侯看你们今儿来,也不单是为了想容的事,那贱人这样放肆,一定有原因,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

    卢老夫人看了看马夫人和薛姨娘。点了点头。薛姨娘见状,把跟着她们一起来的丫鬟都唤出去,又迟疑地看了一眼旁中的丫鬟。老爷子挥手让下人们都退出去,薛姨娘才吞吞吐吐地道:“大伯父,您别生气,费姐姐这话是说得难听,可这话也不是由她那儿说出来的……”她顿了一下,眼睛扫了我和安远兮一眼。继续道:“是费姐姐的兄弟,在沧都赌坊里听来的,说是有个赌鬼跟他说的,峥大嫂子和……和二公子有私情……”

    我淡淡地扬了扬眉,这才算明白刚才她与费姨娘打量安远兮时,眼中的暧昧所为何来了。转眼看向安远兮,见他面色阴沉,死死地盯着薛姨娘。老爷子的唇角抽了抽:“接着讲。”

    薛姨娘的胆子大了些。接着道:“费姐姐的兄弟本也不信的,可那赌鬼的老婆,是峥大嫂子沧都‘天锦绣’的绣庄的绣工头秀姐,那人口口声声说听他堂客说的,峥大嫂子还没有嫁进云家之前,便与二少爷有暧昧,言之凿凿的……”

    我有些想笑,我与安远兮的那段过去。老爷子和云峥都知道,想用这个来往我身上泼污水,真是打错了算盘。秀姐一年多前嫁了人我倒是听小红说过的,当时只听说男人似乎是个做小买卖的,怎么竟成了赌鬼?我倒不信这些话真是秀姐说出去的,她的为人我还是有几分了解,何况她对我和安远兮的事并不是很清楚。安远兮以前做过我绣庄的掌柜,在沧都不是什么秘密,被有人心拿来利用一下,借题挥,倒是极有可能。

    “听风便是雨,崎儿以前在叶丫头铺子里做事,他们的事我一清二楚,哪有你们想得那么乌七八槽?”老爷子冷哼一声,“别人不清楚倒也罢了,你们怎么也眼着一起胡闹?”

    薛夫人不敢开口了,马夫人赶紧赔笑道:“大伯父说得是,费姨娘就是那样口没遮拦的,其实我跟婆婆也是不信的,私下也训过费姨娘,咱们云府是什么家教?峥大嫂子和二少爷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弄出这种丑闻来呢?不过……”她顿了顿,看了我和安远兮一眼,笑道:“峥大嫂子和二公子都是守礼的人,断不会有什么藕断丝连的,可如今两人成了叔嫂,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瓜田李下,难免有人风言***的,避避嫌总是没错的……”

    她每句话都像是在为我和安远兮开脱,但每一个字听到耳朵里,都是在坐实我和安远兮有过苟且。我淡淡一笑,这马夫人才是厉害角色,比起那两个被人当枪的草包姨娘,手腕高明多了。老爷子抬眼看了看我和安远兮,淡淡一笑:“寡妇门前是非多,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管得了那么多么?等崎儿成亲之后,自然没这些风言***了。”

    安远兮猛地抬眼看着老爷子,抿紧了唇,我担心他在这当口脾气,心中一紧,谁想他竟然一言不,看了老爷子半晌,微微垂了眼睑,掩了一眼波涛,只看到浓密的睫毛悠悠轻颤,宣泄着主人强行压抑的奔涌情绪。

    “哦,二公子要娶妻了么?”卢老夫人怔了怔,随即马上挂上虚伪的惊喜表情道:“那敢情好,咱们云家好久没有办喜事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嗯,这事儿是叶丫头给崎儿张罗的。”老爷子成功地把话题转开,卢老夫人,马夫人笑了笑,薛姨娘的脸上带上几分不以为然。我再也懒得在这屋里呆下去,面对一群看我不顺眼还挤兑诽谤我的人,起身借口要去看看晚膳准备得怎么样了,便从厅里退出来。

第3章 家法

    出了厅,我没去厨房,只吩咐宁儿代我去厨房瞧瞧,自己径直回房的路上走,顺便透透气,我其实知道今儿这些三姑六婆冲我难为的是什么,当年云峥娶我,她们虽然看不起我小门小户的身份,但这是大房的事儿,我又是老爷子亲自挑选的孙媳妇,她们也只能暗中嚼嚼舌根子。可她们没想到,老爷子会把云家的当家权交到我手里,这足以让她们这些人眼红妒嫉了,今儿闹这一出,只怕是想把我从云家当家主母的位置上拉下去!我笑着摇头,搞这些把戏,未免幼稚,以为制造些我和安远兮的“丑闻”,就可以挟迫我么?笑话!我是打哪儿来的?会在意这些东西!

    “大嫂……”安远兮追了出来,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他怔怔地望着我,眼中有一丝不安,还有几分痛楚,“你,别理那些……”

    “我没事。”我淡淡一笑,“我并不在意她怎么说我。”

    他定定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不会相信我是真的不在意,微微一叹:“她说我们以前的事,是事实,我从来没想过要刻意去遮掩,也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因炮不会否定我曾经的感情,也不认为那是不光彩的,是见不得人的。”

    “你……”安远兮的身子微微一颤,眼里突然闪出充满生机的光彩。我吸了口气,继续道:“至于现在,你我之间清清白白,又何需在意不相关的人说的闲言碎语?”

    他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定定地看着我,语气有些生硬:“你是这样想的?”

    我垂下眼睑,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其实想想她们有些话也有几分道理,瓜田李下。确实……”

    “够了!”安远兮呼吸急促地打断我,“你不用说了,我明白!”

    我听出他受伤的语气中刻意表露的平静,我心中一抽,正想开口,突然听到馨儿远远地叫了声:“少夫人!”抬眼见她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我见她一脸慌张的样子,诧道:“怎么了?”

    “少夫人不好了。小红姐姐和费姨娘打起来了……”馨儿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什么?”我愕然。“怎么回事儿?”

    馨儿为难地看了我一眼,但也不敢有所隐瞒,喘了气口道:“我们带着小世子在花园玩,费姨娘过来,看到小世子,说了些很难听的话,小红姐姐气不过,就和费姨娘吵了起来,费姨娘说小红姐姐不懂规矩,动手打了她一巴掌,小红姐姐就跟她打起来了……”

    “费姨娘说了什么了?”小红脾气虽然冲,但也不会随随便便跟云家的长辈动手,必是这费姨娘撩拨的,这费姨娘还真不是个省事的主儿,在厅里挨了老爷子的教训,转头就找我身边的人撒气。还有完没完了?若只是仗着她以为拿住我和安远兮有私情的丑闻,也嚣张过了头了!

    “她说……”馨儿面上露难色,咬着唇吞吞吐吐。我蹙了蹙眉:“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说……说少夫人是青楼荡妇出身,天民生淫……”馨儿看了我一眼,立即改了口。“说您不知……”有些费力地解释,“嗯,不守……”

    “行了不用说了。”我沉了脸,馨儿如释重负,忐忑地看着我。我终于明白费姨娘何以如此大胆。今天敢一再撩虎须了,原来我曾是青楼女子的身份被她们查出来了。我和安远兮的丑闻不过是个烟雾弹,真正的后招是这个。二房恐怕要乐得跳起来了,一个青楼女子怎么能居在云家当家主母的高位上呢?在她们心里肯定以为,就算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妾室,也比我这个青楼妓女干净。

    安远兮气得脸色铁青:“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侯府如此放肆,我杀了她……”话还没说完,已经握着拳头往前走。我大骇,赶紧拉住她:“远兮!”他转头看我,我叹了口气:“你别去,我去就行了!”

    他的眼中燃着熊熊怒火,一脸无法遏制的戾气,我第一次在安远兮脸上见到这样恐怖的表情,知道他这一去必无善了,脊背不由一寒,赶紧道:“你去了,不是更让人说闲话么?”

    他身子一颤,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涌出痛苦之色,那种带着歉疚和自责的痛苦神情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来不及多想,只低声道:“我能处理好的。馨儿,你先找几个家丁过去。”

    馨儿急冲冲地跑了,我见安远兮脸上的戾气未消,怕他冲动乱来,低声哀求道:“远兮,你虽去,求你了。”

    “对不起!”安远兮咬了咬牙,那痛苦的奇异的眼神似乎要望到我的心里去,“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呃?”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他突如其来的痛楚表情觉得莫名其妙,“跟你没关系,她们是冲着我来的……”

    “你不懂……”安远兮的目光中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我的确不懂。他别过脸,轻轻拿开我的手,语气有含着一丝软弱:“你快去吧。”

    他转身往外走,背影说不出的萧瑟和悲凉,我不明白他全身何以突然散出如此绝望的气息,令人感到窒息,我的唇动了动,竟然不出声音,怔怔的看着他的背景转过墙角,才蓦地回神,赶紧往花园走去。

    小红和费姨娘的战争还未结束,两人滚在地上拧成一团儿,女人打起架来,什么难看的姿态都出来,扯头抓衣服,两个人都鬓蓬乱,衣衫不整,满身泥土。“别打了,别打了……”馨儿带了几个家丁站在一旁,又不敢上去拉,我阴沉着脸走过去,馨儿见我来了,松了口气:“少夫人……”

    “把她们给我拉开!”我蹙了蹙眉,几个家丁听令后,赶紧上去拉人。我扫了眼前一圈:“诺儿呢?”馨儿说小红是带着诺儿在花园玩,再与费姨娘生争执的,可我却没见到诺儿的人影。

    “小红姐姐与费姨娘刚刚争吵的时候,奶娘就带小世子回房了。”馨儿赶紧道。我满意地点点头,做得好,回头给奶娘涨工资。

    此际小红和费姨娘已经被家丁拉开,两个人狼狈不堪,气喘吁吁地各站一边。我冷笑道:“敢情咱们永乐侯府成了市井天桥了,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

    小红被我骂了,咬着牙不出声,只是恶狠狠地瞪着费姨娘。费姨娘似乎记起了自己的身份,狼狈地捋了捋头,尖声道:“峥大嫂子,你来得正好,永乐侯府就教了这些规矩?下人也敢跟主子动手……”

    “费姨娘!小红是我妹妹,并不是下人。”我淡淡地道。费姨娘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白眼嗤道:“即便不是下人,我也长辈,长辈教训小辈是天经地久,峥大嫂子,这云府由你当家,你的妹子犯了错,是不是该行一下家法?”

    “费姨娘不用着急,我自有分寸!”我看了小红一眼,“小红,你给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会和费姨娘打起来的?”

    小红迟疑了一下,看了在场的家丁一眼,我知道她定是顾忌费姨娘说的那些话太难听,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直说。费姨娘眼里闪过一丝得色,我冷冷地道:“小红,你要实话实说,可不要冤枉了费姨娘,否则……”

    小红听我这样说,知道我已有分寸,哼了一下,恶狠狠地瞪着费姨娘,大声道:“姐姐,刚才我和馨儿还有奶娘带着诺儿在花园玩,看见费姨娘走过来,我知道她是泽云府的姨奶奶,给她见了礼,费姨娘知道诺儿就是小世子后,面色鄙夷之色不说,还出言侮辱姐姐和诺儿……”

    “她怎么说的?”我见费姨娘蓦地变了脸色,接着问。

    “她说姐姐是出身青楼的**荡妇,不知道使了什么媚术迷住了侯爷和峥少爷,才将姐姐娶进侯府……”小红有些迟疑地看了我一眼,声音渐微,我面无表情地道:“大声点,接着说!”

    小红咬了咬牙,接着道::“她说姐姐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嫁到云家。不配作云家的当家主母,还说姐姐不守妇道,不安于室,死了丈夫耐不住寂寞,不但不顾廉耻地公然勾引曜月国的王子,还在家里和……”

    我越听,脸色越冷,转脸冷冷地盯着费姨娘。费姨娘被我冰冷的目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尖声道:“她胡说。她血口喷人,你这该死的丫头敢乱讲……”

    “本夫人在问话,岂容你大声喧哗!”我冷冷地看着她,“来人,给我掌嘴!:”

    “你敢……”费姨娘一惊,一句话还未说完,已经被家丁制住,另一个家丁上前。扬手就给她两耳光。我寒声道:“接着打,本夫人没喊停!”

    我待下人向来和善,云府的下人从来没见过我拿主子的身份压人,刚才听我自称“本夫人”,已知我是动了真怒,那家丁闻言,下手不敢留情,扬手接着一连串耳朵煽下去。清脆的巴掌声“啪啪”作响,片刻不到,费姨娘的左脸便肿了起来。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费姨娘嘴里冒血,和着牙齿喷出来。我才稍稍消了点儿火。这会儿,却听到有人叫:“住手!”

    转头见老爷子和安远兮带着泽云府几位夫人急急忙忙赶过来,那声“住手”正是卢无老夫人喊的。费姨娘一见来了救星,尖声道:“婆婆救我!”家丁看了看我的脸色,见我冷着脸不说话。不敢停,仍然接着一下接一下的死命地打。卢老夫人走到我面前,沉着脸道:“峥儿媳妇,费姨娘怎么惹得你这么大的火?”

    “住手!”我淡淡地道。家丁停了下手,费姨娘被煽得头晕脑涨,站都站不稳,她身后的家丁一把将她拎住,她抬起头,左脸又红又肿,唇角下巴满是血污,哀声哭叫道:“婆婆,你要为媳妇做主……”

    “卢老夫人来得正好,本夫人就当着你们的面儿办这事儿,省得事后还要回话。”反正事情已经闹大了,索性我再给它加把火,我故意不喊她叔婆,就是暗示这事儿不能善了。老爷子见这阵势,倒是面容平静,只是微微看了我一眼,一言不。我看了安远我兮一眼,知道定是他通知老爷子过来的,这会子也顾不得埋怨他了。我冷冷地看了费姨娘一眼,对小红道:“小红,把刚才的话给爷爷和各位夫人再重复一扁。”

    小红把刚才那些话又讲了一遍,老爷子的脸越来直沉,安远兮眼中冒火,几位夫人听得脸色一变,卢老夫人忽地转头骂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老夫人先不要骂她,小红还没有讲完呢。”我语气淡漠,“小红,接着往下讲!”

    小红至此已知我不会善罢干休,立即大声道:“我听费姨娘这样辱骂姐姐,气不过,说姐姐怎么也是小世子的母亲,让她口下留德。可她说什么小世子?不过是婊子养的杂种,还不知道是跟谁偷人偷来的……”

    我目光一凛,老爷子捂紧胸口,死死地瞪着费姨娘。安远兮赶紧扶着他,坐到一旁的石凳上,眼睛横向费姨娘时,闪过野兽般的光芒。卢老夫人和马夫人见老爷子的表情,脸都白了,费姨娘见状,没被打肿的半边脸也变得参白。她扑向小红,嘶声尖叫:“你胡说,你诬蔑我……”

    两个家丁死死的拉住她,小红不由停下来,我寒声道:“接着讲!”

    小红被我的声音吓住了,赶紧又道:“她说峥少爷自小身体就弱,根本不能行房事,小世子的模样长得不像峥少爷,不知道是谁的种。她还说姐姐跟二少爷以前就有私情,现在也是不清不楚,说不定诺儿是姐姐与二少爷苟且而来的私生子……”

    场中如同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的目光都看向费姨娘,像在看一下死人。我不各方面去看老爷子等人的表情,一字一字道:“后来呢?”

    “我被她气得半死,叫她闭嘴,她说我一个丫鬟竟然敢跟她叫嚣,说要代侯府教训我这不知尊卑没有规矩的下人,然后就动手打我,我一时气不过,就跟她打起来了,然后姐姐你就来了……”小红说完,退到一旁。费姨娘早被众人那森然的目光吓得手脚都软了,再看到我眼中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疯了般地挣扎起来,歇斯底里地尖叫:“她胡说,她冤枉我,你这贱货,你信口雌黄,不得好死……”

    “一家之言,的确难以服众。”我握紧了双手,语气冰冷,“馨儿,你当时也在场,小红有没有胡说?有没有冤枉她?”本来在老爷子他们到来之前,我听到小红说费姨娘骂我的那些话,心里虽然不怎么舒服,但不也是很生气,这些空**来风诬蔑我的话,我以前在青楼的时候还听得少了?要是每听一次便去生气,早就把自己气死了。可是没想到她后来骂出的内容劲爆,而且,恰恰踩到了我的底线。我可以不理别人怎么骂我,怎么往我身上泼污水,但不能容忍我的诺儿受到这样的屈辱,诺儿是我和云峥的儿子,是我的命,我绝不允许任何人给他一分一毫的委屈!

    “回少夫人,小红姐姐没有说谎。“馨儿点点头证实小红所言无虚,奶娘当时也在,夫人还可以请她出来作证!”

    “很好!”我挥手让她退到一边,冷冷地盯着费姨娘,开口道:“你说云峥不能人道,有什么证据?”

    “我……”费姨娘害怕地看着我,我不容她开口,冷笑道逼问,“你说诺儿不是云峥的儿子,有什么证据?”

    费姨娘的眼睛求助地看向卢老夫人和马夫人,两人避开她的目光,薛姨娘似乎也被吓呆了,根本对她的求援没有回应!我暼了一眼老爷子和安远兮铁青的脸,转头继续逼问:“你说诺儿是我和小叔的儿子,有什么证据!”

    “我,我……”费姨娘终于明白她把自己逼到死路上,她的同党已经把她作为弃子抛弃,眼中透出恐惧。我冷冷一笑,厉声喝道:“你有什么证据?说!”这声厉喝夹着我雷霆万钧的怒气,我的愤怒,屈辱,不甘,怨恨,全都隐含在内。费姨娘如中雷击,瘫倒地上,瑟瑟抖,哭叫着尖声道:“我没证据,没证据,我是胡说的……”

    我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卢老夫人:“卢老夫人,你听到她说的了?素闻夫人治家严肃,教子有方,所以才教导出想容那样德容出众,被皇上‘上记名’的孙女儿。没想到想容居然有这么一个造谣生事,满口秽言,毫无教养的庶母!不分尊卑,毛衣诬蔑小世子和本夫人,不识礼仪,在我永乐侯府随意叫骂动手打人,这就是泽云府的家教么?”

    “这贱人做出这等败德之事。妾身无颜面对侯爷和夫人。”卢老夫人自然听得出我这番话里的厉害,老脸惨白,咬牙道:“妾身就将她交给夫人,但凭处置!”

    “按天曌国律例,贱民冒犯朝廷命官,仗责四十。爷爷,我说得没错吧?”我转头看向老爷子,见卢老夫人一众已经冒出冷汗。寻常壮年男子也受不起二十廷杖,四十记打下去,这费姨娘只怕得当场丧命。卢老夫人的唇动了动,只听到老爷子“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不错!”

    卢老夫人状,便是想求情也不敢开口了。我冷冷一笑:“那今儿费姨娘可了不得呢,对云峥不敬,对小世子不敬,对本夫人不敬,难道费姨娘不知道,我们都是有品衔的吗?”此言一出,卢老夫人似是猜测到我要说什么,脸微微一抽,面如死灰。我冷哼一声。寒声道:“拖下去!仗责一百二十!”

    “婆婆救我……”费姨娘一听,全身瘫成一团烂泥。在家丁拖她下去的时候,才拼命叫出一声。卢老夫人身子也是一软,侧目不忍视之,马夫人和薛姨娘赶紧扶住她。我分明看到三个女人眼中的恐惧,是,我是要杀一儆百,是存心要费姨娘的命!我说过,我绝不会轻饶待薄我诺儿的人,不管他是谁!

    “卢老夫人好像身体不适,不如早点儿回府歇着!”我淡淡地看了几位夫人一眼,“费姨娘受完罚,自会让人送回府上。”

    卢老夫人嘴唇哆嗦着,却不回话,脸上直冒冷汗,马夫人和薛姨娘赶紧也将她扶坐到凳子上。过了一会儿,家丁跑过来报:“少夫人,费姨娘晕过去了!”

    “我有叫停吗?”我冷冷地道,“继续打!”卢老夫人恐惧地看着我,知我定不会放过费姨娘了,身子微微抖,马夫人与薛姨娘更是花容失色,特别是薛姨娘,之前在大厅里,她也曾对我出言不逊,此刻根本敢看我。家丁一听,赶紧跑出去,又过了半晌,跑进来报:“少夫人,费姨娘她……死了……”

    “啊……”卢老夫人一众闻言,失声哭起来,却不敢开口说一句半字,只是低声抽泣,我冷冷看了她们一眼,淡淡地问:“还欠多少杖?”

    家丁道:“还欠九十七杖。”

    “打!接着打!该用多少力,一分都不能减!就是死了,也要给我把刑仗受完!”我狠狠地道,“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对小世子不敬的下场!”敢挠虎须,就要有能承受后果的能力!我在这一刻,突然深刻地理解了当年云峥母亲白夫人看到云峥中降后那种疯狂的心情,仅仅是有人辱我诺儿一句,我便不能忍受,何况是害她儿子的性命,若是我,我也会疯吧?

    一句话,成功地把卢老夫人一众的眼泪吓回去,薛姨娘全身抖,白眼一翻,竟晕了过去,几位夫人的丫鬟赶紧手忙脚乱又是掐仁中,又是抚胸口拍背的。我蹙了蹙眉,老爷子似是也懒得再看,起身道:“叶丫头,这儿忙完了到我房里来趟。”转头看了看面如土色的卢老夫人,老爷子淡淡地道:“弟妹,你也累了,早些回去!”

    说完,也不再看他们,安远兮扶着老爷子径直离开。卢老夫人让马夫人扶着,颤悠悠地给我行礼:“荣华夫人,妾身年纪大了,出来久了有些乏,就不在府上叨扰了!”

    “叔婆要保重身体才是!您可是泽云府的支柱啊,要是有什么事儿,可让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呢?”我淡淡一笑,虚伪地不再称她卢老夫人,“叶儿送您出去吧?”

    她这会儿却不敢跟我套近乎了,赶紧道:“夫人事忙,不用麻烦了。”

    “那叔婆走好!”我客气地欠了欠身,扬声道,“馨儿,送夫人们出去!”

第4章 抽丝

    屋子里点着宁神静气的龙涎香,看着黑陶的薰炉里袅袅冒出的淡淡青烟,心神一下子有些恍惚,被云峥最爱的香气包裹着,依稀忆起当年在沧都篱芳别院与云峥的初见,他从亭中抬起头来,清雅的双眸深邃而朦胧,温柔地道:“叶姑娘……”

    ……

    “叶丫头,你来了……”老爷子突然出声道。

    我回过神,走向屋中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老爷子,笑道:“我吵着爷爷休息了?”

    “我本来就没睡着。”老爷睁开眼,淡淡一笑,“过来坐。”

    我坐到躺椅旁的圆凳上,老爷子轻声询问:“二房的人都走了?”

    “是。”我一脸平静。老爷子看了看我,笑道:“今儿让你受委屈了。”

    “我受点儿委屈没什么,但是我不能让诺儿受委屈。爷爷,我不认为我这件事做错了。”我冷冷地道,“她该死!”

    “她是该死!”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谁说你做得不对了?你既是云家的当家主母,处置家务,执掌家法是你的权利,谁敢说你的不是?”

    我静静地看着老爷子,在心里惦量着他这番话真实性。话虽如此,但我今天杖毙的可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而是二房堂叔娶进门的妾室,真有没有关系吗?

    “一直以来,我都有些担心。我把云家交到你手上,其实也是心情跷幸的无奈之举。”老爷子望着我微微一笑,轻叹道:“丫头,冷静,沉着,敏慧,气度,谋略,你都不缺了,可是要当好云家的当家主母。你独独还缺一样,狠心!”

    我微微蹙眉,只听老爷子接着道:“不过今天过后,我才是真正完全地放心了,以后就算爷爷不在了,也不用怕你和诺儿被人欺负……”

    “爷爷,你别这样说……”我嗫嚅着不能言。每次听到老爷子说这样的话,我总感到害怕,像是在交待遗言似的。老爷子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道:“处理宗族事物,有时间就需要你今日这般的狠绝和魄力,快刀斩乱麻地迅将事件处理掉。今天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远出我的想象。”

    我没有出声。老爷子接着道:“这件事让二房那边灰头土脸,原来她们是想挑你的错儿的,结果反而让你在她们面前立了威。以后你做起事情来便容易得多。”

    “爷爷,二房那边这次上门,想容那件事只怕是个托词,她们真正的目的不是这样吧?”我挑了挑眉,老爷子似笑非笑地道:“那你认为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把我赶下当家主母的位置,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彻查我的来历了。”我笑了笑,看着老爷子道。“若不是费姨娘太愚蠢,用错了方法,本来她们是有五成胜算的。”

    “哦?你为何会这样认为?”老爷子笑着问。我盈盈一笑:“爷爷,那几位夫人当着我的面儿都敢难,必是有所依持,看我出去了,还不向您趁机进言?”

    “你这丫头!”老爷子哈哈在笑,“想知道她们跟我说了什么吗?”

    “爷爷何妨说说。看叶儿猜得对不对。“我莞尔道。

    “她们说只是让崎儿娶妻,也断了不闲言碎语,不如釜底抽薪……”老爷子的目光扫过来,淡淡地道,“给你寻一门好亲。”

    我抿紧唇,果然是好办法。先拿我和安远兮以前那一段情说事儿。再揭穿我青楼女子的出身,说我不配占着云家主母的位置。没准儿还会敲打一下老爷子,若是让人知道诺儿这个小世子有个曾做过青楼女子的母亲,云家可丢不起这个人,最好是把我赶出云家,远远送走。让我嫁人恐怕是她们想出的最仁慈的主意的。我的唇角微扬:“这么说来,她们是连人家都帮我选好了?”

    “嗯哼。”老爷子哼了哼,“曜月国的三王子乌雷,是个最适合的对象。”

    “这么清楚?”我冷笑,“怕是她们背后的主子的意思吧?”

    老爷子眸中精光一闪:“你也想到了?”

    “既然当年二房可以和景王合作,如今景王正得势,他们怎么会不颠颠儿地贴上去巴结?”我淡淡地道,“其实是很明显的事,景王在爷爷这时走不通的路,在虽人那里未必走不通。”

    “所以你认为,让你远嫁曜月国是景王的主意?”老爷子神情莫测地道,“这样做他能得到什么利益?”

    这我得好好想一想才能作答,我思考了一下,道:“第一,拉拢乌雷;第二,分化云家;还有第三个可能就是……以此作为要价的筹码,让云家支持他夺权,就算不支付他,至少,不要反对他。”

    老爷子垂着睫,听我说了前两条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听到我说第三条,才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有了一丝笑意:“何以你会认为这是他要价的筹码?”

    “因为在当前朝廷的形势下,云家支持景王是符合家族利益的。”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滔滔不绝地道,“我们已经知道他是我们仇人,可是景王并不知道。估计景王前两次来侯府主动示好,没得到爷爷的回应,他自己肯定也很纳闷,或者还在心里揣测过爷爷的意图。不过他顶多只会以为是爷爷囤货居奇,想留到最后抬个好价。虽然现在他调头找二房,不过他也知道二房根本没有什么实权,云家的权力集中在长房侯府,与二房勾结,不过是想逼爷爷与他合作罢了。”

    “那你怎么认为,这仅仅是是他要价的筹码?”老爷子的唇角勾起来。我看着老爷了,唇角也扬起来:“因为他的要价太高了。我有皇上的金口玉言护身,他不能强逼我嫁人。他既然已经查过我的底,就该明白我一定不会嫁给乌雷。所以,他顶多只能拿这个来敲打敲打云家。看能不能谈个比较合适,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出来。”

    “可是如今二房的人把事情办砸了。”老爷子笑眯眯地看我,“景王会怎么办呢?”

    “或者景王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二房能把这件事办成,他只是让二房的人来做这块敲门砖,提醒爷爷你,不要对他太冷淡罢了。他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以云家的势力。给我制造一个清白的出身易如反掌,那些所谓的丑闻和把柄最终会变成真正的谣言。”我慢条斯理地道,“景王送了贴子让我赴三日后为乌雷饯行的国宴,爷爷您知道了吧?”见老爷子微微点头,我笑了笑,接着道:“所以呀,这事儿还得他亲自出马。”

    “看来你已经有对付他的主意了。”老爷子摸着胡子,眼睛弯成月牙儿状。笑得很奸诈。我把嘴角也弯得跟他一样:“我会演出好戏给他看的。”

    回了房,冥焰竟等在屋里,见我回来。猛地冲到我面前,一脸担忧的表情:“姐姐,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泽云府的人到底想怎么样?真可恨,我当时怎么就没在……”

    我笑道:“都没事儿了,你今儿去哪儿了?”

    冥焰懊恼地道:“还不是那个其其格缠着我,我本不想理她。可她说要那天的事道歉,要是我在家,一定不让泽云府的人欺负姐姐……”

    “其其格公主居然跟你道歉?”我笑着看他,那丫头居然放下身段来找冥焰,倒有些稀奇,看来冥焰在她心里还有点地位。冥焰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我笑着拉他坐到凳子上,笑道:“只是道歉么?”

    冥焰的脸微微一窘:“嗯。”

    “真的?”看他那样子,我才不信呢。冥焰抬眼见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脸上一红“真的。别说她了,没见过这么烦的女人。”

    我见他这样子,知道其其格找他,肯定又说到让冥焰跟她回曜月国一类的话题。我叹了口气,望着冥焰,认真地道:“冥焰,草原儿女性格耿直豪爽,你若真的不喜欢其其格公主。千万别拖拖拉拉的,让人产生误会,一定要跟她讲清楚,知道吗?”

    冥焰望着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姐姐。”

    “不过,你要是心里也对人家有一点点意思……”我话还没说完,冥焰已经恼得站起来,“我才没有!我真的不喜欢她!”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我赶紧安抚他。冥焰抿着唇看了我一眼,正要说话,宁儿进来道:“少夫人,二少爷说有事在书房等您,请您过去一趟。”冥焰听了,对我道:“姐姐,那我先走了!”

    “嗯。”我点点头,起身理了理衣服。猜测安远兮那里定有重要的事,否则不会在刚被二房的人闹过的当口,还不避嫌地让我去书房。天已经黑了下来,到了书房,见到房里透出明亮的烛光,安远兮正蹙着眉,坐在书桌后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轻咳了一声,安远兮回过神,见我进来,起身道:“大嫂!”

    “什么事?”我坐到软榻上,直截了当地问。安远兮将手里捏着的纸条递给我,我展开一看,吃了一惊:“什么?九王疯了?这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就不清楚了,不过这消息是看守九王府的士兵传出来的,而且散布得很快,朝中大臣差不多都知道了,景王也带了心腹去看过,证实了九王的疯癫。”安远兮道。

    九王疯的消息,无异让原来就动荡不安的朝中局势更加明朗化,皇帝病重,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两个人中一个了疯,就算是以前还有些摇摆不定的朝臣,只怕如今也会统统倒向景王了。只是九王怎么会突然疯了呢?是景王搞的鬼吗?先把九王圈禁起来,在伺机解决掉这个潜在的威胁?还是九王为求自何,像当年的明成祖朱棣一样,装疯保存实力?

    “疯了?”我喃喃低语,随即笑了笑,“不管是真是假,都跟我们没多大关系。只不过是加了一把火,把景王推得更高罢了。”

    “九王的事是可以暂时不理,不过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安远兮道。

    “什么事?”我看着他,“你说。”

    “京中这两日悄悄流传起一些流言,是关于景王的。来得十分蹊跷。”安远兮道。

    “什么流言?”我诧异地道。安远兮道:“有流传景王性喜渔色,把青楼女子纳进门作妾,说他除了喜欢上青楼鬼混,还霸占好些京官的貌美夫人,还有人说先帝早夭的五皇子和七皇子,其实是他与庶母生的私生子,因为怕被先帝查出来,才把儿子弄死的,说他滥用淫药,身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总之都是一些关于景王失德的流言。”

    我蹙起眉,这倒有些有趣了,这些流言果真来得蹊跷,不早不晚。偏在景王正在得势的时候出现,明显是想降低他在民间的声望。从古至今的老百姓们最喜欢听的。便是这些达官贵人的八卦,我可不敢小看这些八卦新闻的传播度和变形度,从那个“哈雷慧星从天上飞过”几经口授之后变成了“哈雷将军要来军队视察”的笑话,便可以想见人言的可畏,等景王查觉过来有所行动的时候,只怕他在民间的好色形象已经不可挽回了。

    这些流言是谁放出来的呢?皇帝?还是九王?若是皇帝,我便可确定他的病真的只是一场苦肉计。那这些都是他一早布置好的,景王走一步一步走入他设立的圈套中。若是九王,是否表示他并不像表面上看来那么弱势,至少他还有能力安排这些事,伺机反扑?

    “这么有趣的事,不如咱们也凑凑热闹吧?”我懒懒地看了安远兮一眼,轻笑道。

    安远兮俊眉一扬,没有马上出声。听我接着道:“老百姓最喜欢听的流言,除了这些八卦艳史,还有恐怖传闻。若是有人说景王为了长生不老,每天都要吃一个小孩的心脏;或者经常抓一些壮男,开膛破肚取下他们的肾。滋补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也许还有他之所以这么好色,其实是在练一种邪功,采阴补阳,把那些女人的精气吸干,只剩一张人皮……嘿嘿……”我笑得很阴险:“景王殿下那么喜欢散播谣言。现在让他自己的逸事也拿来丰富一下天下百姓茶余饭后的生活,不是很有趣么?”

    安远兮静静地看着我。唇角却带上一抹浅浅的笑意:“我明白了。”

    “不过,只是流言,还不够。等到流言已经无法控制和遏止,令人神共愤的时候,就需要别的东西再加一把火了。”我的唇角弯起来,在这方面我要感谢我前世那五千年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智慧。想了想,觉得用说的不太保险,我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纸写下我的想法,递给安远兮。安远兮看了,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看着我的目光也凝重起来,我轻声道:“记住了?”安远兮点了点头,我笑了笑,抽过他手里的纸,揭开灯罩,将那张纸放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成黑蝶消失在我面前,才平静地道:“记住了,该怎么做就由你安排吧。”

    “好。”安远兮的脸在烛光下带上一丝朦胧的昏黄,忽明忽暗的光线在他的脸上制造出动荡的阴影,仿若绝色。我心中一动,将灯罩重新罩上,轻声道:“还有事么?”

    “没有了。”他的声音也低下来。“那我走了。”我转身往门外走,安远兮在身后叫住我:“大嫂……”

    “嗯?”我顿住身子,突然没由来地有些心慌,不敢回头,连脊背也微微僵硬起来。只听到安远兮的声音费力地道:“白天那件事……我……我会严令他们不准私传……”

    我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不由笑了笑:“没用的,别费事了,便是侯府不传,你还管得住泽云府不传么?”话是这么说,心中仍是一暖,为他的好意。语气故意带上几分轻松“不过我想看过费姨娘的下场之后,泽云府也不敢再乱说话了。你别担心。”

    “对不起……”安远兮的声音有一丝颤拦,我听到他有些急促且沉重的呼吸,“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这种侮辱……”

    我再次觉得莫名其妙,不解他为何总以为别人泼我污水跟他有关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有些恍惚,蓦地转过头看他:“为什么这样说?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年和我有过肌肤之亲?”

    安远兮的脸色一变,急急地道:“我……”

    “行了你不要说了,我明白。”我转过头,自嘲地道,“你根本不用自责,其实那件事真要算起来是我强迫你的,你向来注重礼教,如果不是我逼你,你根本不会……”

    “不是的,叶儿……”安远兮一步冲到我面前,情急之下竟然忘了叫大嫂,“我没有……”

    “如果那件事让你这样难堪,我很抱歉。”我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快地打断他的话,无力地道,“对不起,我累了。我先回房了。”

    安远兮满脸痛苦地看着我,嘴唇微微一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我转身往门外走,脚步突然变得重若千斤,胸口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一步一步往外走,心中只觉荒诞至极,当年和他那场甜蜜温馨的感情,对我来说是一段美好难忘的回忆,没想到之于他,却是郁结于心不堪的负担。勉强行出书房,我的身子无力地靠在回廊转角的柱子上,望着洒在地上明亮的月光,良久,轻嘲地笑了。

第5章 幻镜

    转眼便是三日后为使臣饯行的国宴,景王在请贴上强调一定要准时赴宴,我计算着时间,换了衣服准备进宫,没有按照礼仪穿戴朝服花冠,我只着了一身素袍,袍子是“天锦绣”最新出产和样品,款式简单大方,用料却是顶级的冰蚕丝织就的雪锦,月牙儿白的缎面上织着玉兰花的暗纹,仿佛流淌着荧光。头仅用一支玉色温润的白玉兰花簪在脑后绾成一个简单的髻。眼睛半瞎之后,我的服饰尽量简约,便是进宫也不例外,没有那身繁重的衣饰压身,觉得分外轻松。现在眼睛虽然已经好了,为了避免麻烦,我没有大肆宣扬,这服饰还是照旧好了,省得倒让人看出什么来。

    进了宫,领路的太监把我和小红带到御书房外,在路上我已经觉得十分奇怪,不是说有饯行宴么?难不成这宴会摆在御书房不成?这景王,真真大胆,皇帝和太后虽然都不在宫中,可这天下还不是他景王的,他就如此急不可待地把皇帝的御书房占了,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小红被宫人拦下,在庭院里等我。太监在殿外禀报了一声,领我踏进御书房,又静悄悄退了出去。景王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卷书,我微微欠了欠身:“监国大人有礼。”景王抬眼,见我进来,搁了书,笑道:“荣华夫人不用多礼,请坐!”

    我坐到一侧的椅子上,望着眼前这个害死云峥的罪魁祸,将满腹仇恨死死压在心里,面上一脸平静,看不出一丝异样:“监国大人,怎么这饯行宴取消了吗?”

    “没有没有,宴会还有一会儿才举行。”景王笑道,“本五让夫人提前半个时辰进宫,是有些事想在宴会之前跟夫人商谈。”

    我早知道这才是景王请我赴宴的目的,所以只是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不出声,既然是你找我,自然会把什么事说出来的,我何需着急。景王见我反应平淡,笑了笑:“夫人不问本王何事么?”

    “监国大人都把妾身找到这里来了,我不问,大人就不说了?”我微微一笑。

    “哈哈!夫人不愧为云家的当家主母。镇定沉着,有大家风范。”景王被我这样抢白,哈哈一笑,也不动怒,叹道:“最近市井中流传着一些对诋毁夫人的污言秽语,用词不堪。连本王听了都十分生气,夫人以一己弱质之身担起家族重担,个中辛酸,令人……”

    他一开口便是示好,语气城满带对造谣者的愤慨,表露着对我的同情,眼里有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我已经笃定他是真的打算拉拢云家了,国库虚空,朝廷连平南方盐祸的钱都是云家出的。这当儿北疆又起战事,战事是最耗银子的黑洞,他初掌兵权,派了自己的心腹去北疆平乱,必定想在此次战乱中立下军功,没有钱,打什么仗?

    我心中越笃定,面上只是淡淡一笑:“流言止于智者,妾身行得端,坐得正,不会将奸险小人的恶意中伤放在心上。”

    “那是那是,夫人如此年少便当了家,家中的长辈必定有些不痛快,夫人不用将那些小事放在心上。”景王笑道。语气莫测,看来我杖毙费姨娘的事已经传开了,景王如果聪明,就会知道再提让我下嫁乌雷一事,只会碰一鼻子灰,绝得不到半分好处,却不知道他现在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和云家进行利益交换?他可以给云家许下什么承诺?名,利?以云家现在的地位,很难再上一步了,说实话,我还真有些好奇。

    我笑了笑,也不说话,景王等了片刻,见我不回应,果然沉不住气,开口道:“若是云世子还在世,夫人必不会受这些委屈。还记得初见云世子与夫人,直叹这世上怎么有如此郎才女貌的壁人,可惜天妒英才,云世子那样的惊才绝艳的人物,竟然……”

    “王爷找妾身来,只是叙旧么?”我蓦地打断他的话,垂下眼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子却微微轻颤起来,云峥,他还有脸提云峥,若不是他,云峥何至于英年早逝?交叠着垂在的双手握得死紧,指甲狠狠地陷入掌心的肉里,竟不觉得痛。

    “唉……本王只是觉得造化弄人,每每想起,也觉得十分感伤……”景王长叹一声,我却感到他的眸光紧紧凝在我身上,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我身体的轻颤,脸色的变化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景王试探道:“夫人与云世子伉俪情深,必定十分怀念世子吧?”

    云峥,云峥……我只觉得心都要滴出血来,紧紧咬着唇,我闭了闭眼睛,平复心里的抽痛,木然道:“纵是怀念感伤,也于事无补,妾身又能怎样呢?”

    景王微微一叹,道:“是呵,人生的恨事,都不由自主。但是……”景王的眸光一转,“未必就不可补救。”

    我浑身一震,蓦地抬头:“监国大人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夫人若真是怀念云世子,本王或许能帮夫人一解思忆之苦!”景王见我脸色大变,眼神中带上几分得色。我定定地看着他,语气有一些颤抖:“妾身愚昧,不明白监国大人的意思,请大人明示?”

    景王微微一笑,从书桌上捧起一个锦盒,走到我面前,放到茶几上:“夫人打开看看。”

    我看了他一眼,打开锦盒,见垫在盒底的锦缎上躺着一面直径约一尺长的圆形铜镜,样式平平无奇,并无特别之处。不禁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景王:“监国大人,这是……”

    景王笑道:“夫人,此镜名为‘太虚纪镜’,是多年前一位仙长送予本王的心爱之物,这镜不是凡物,若以自己的血启动此镜,便能在镜中看到自己心系之人。”

    我闻言一震,手不由自主地抚到镜面上,有些不敢置信:“真的?”

    “本王绝不打诳语,夫人若是不信,不妨一试。”景王从书桌上拿起一把小刀,递到我手上,“夫人可取一滴指尖血,滴于镜面之上,便可知本王所言虚实。”

    我颤悠悠地接过,转眸看向躺于锦盒中的铜镜,这面镜子,真的这么神奇,能让我见到心中最想见的人?一咬牙,毫不迟疑地左手食指上割开一道小口,殷红的血珠立即涌出来,我将手指送到镜前,血珠从我的手指滴到镜面上,“叭”地一声,出低微的声响,那滴血沾到镜面,像滴进了泥土里,稍时便无声无息地渗入镜中,不复踪迹。镜面顿时像石子投入水中产生的涟漪一般,一层一层地荡漾开来,随着涟漪的扩大,金黄的铜色镜面消失了,镜框之内一片虚空,隔着一层虚无飘渺的蒙蒙白雾,等到那白雾渐淡,一个清雅的人影出现在白雾当中,他的脸上带着我记忆中的温和笑容,轻声地道:“叶儿……”

    “云峥……”我痴痴地看着他,眼泪从脸滑落,“真的是你……”

    “是我……”他幽幽一叹,抚过我脸上的泪:“傻丫头,看到我不高兴么?哭什么……”

    “我就是太高兴了……”我伸手按住他停在我脸上的手,贪婪地看着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容颜,看着他朦胧而深邃的眼眸,“云峥,我好想你……”

    “我也是……叶儿……”他深深地望着我,喃喃低语,“我也想你……”他的声音低起来,射影渐来渐淡,白雾渐渐地掩过来,将他的射影挡住。“云峥……”我心慌地抓紧他的手,他的手却在我的指尖中变得透明,渐渐消失。“不要走,云峥,云峥……”我徒劳地想抓住他,可是白雾越来越浓,浓到我完全看不到他在哪里,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流了一脸,“云峥……”

    “荣华夫人!”耳边突然响起景王的声音,我抬眼一看,见他取了一方丝巾递到我面前,“夫人请勿太过伤心。”

    再转头看向那面镜子,那镜面已经恢复成铜镜的模样,静静地躺在锦盒之中。我怔怔地道:“怎么会这样?”

    “此镜是以鲜血为启动之引,每次注入到镜中的血越多,灵镜启动的时间便越长。”景王微笑着解释道,“刚刚夫人的一滴血,只能维持这么短的时间。”

    “原来如此……”我擦了擦眼泪,目光又转到那面铜镜上,手情不自禁地抚摸上去,云峥,只恨与你相见的时间太短了。景王拿来与云家交换利益的筹码便是这面镜子么?没想到他手上竟有这样神奇的东西,竟然还能让我再次见到你,再次触摸到你……景王轻轻咳了一声,我转过头。缩回手,垂睫道:“不好意思,妾身失礼了。”

    “夫人对云世子情深如许,本王甚是感动。”景王意味深长地道,“本王就将这面‘太虚幻镜’赠予夫人,请夫人笑纳。”

    “这……”我故意迟疑了一下,“这是监国大人的心爱之物,妾身怎好掠人之美?”

    这面铜镜果真是景王最终的法宝。荣华夫人忆夫成狂在京师已不是什么新闻。景王在这个时候拿出这样一件宝贝,是笃定我一定会要他这面镜子。事实上,的确是,如果不给我这面太虚幻镜,我也决定以后想方设法都会把它弄来,景王投我所好,想必之前也是做足了功课,费了些心血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今天无论开出什么条件,只要那条件看起来太致上说得过去,我都会答应他的,因为在他势力大盛的时候,答应与他合作才是一个家族族长合理的考虑,皇帝的后招是什么,或者九王还会不会有后招,我都不知道。我只能顺应着大局势,让云家在这场争斗里不要过于凸显作用,既然要稳住他,就不能让他起什么疑心。我在懿宁宫对景王党的喝斥和老爷子前两次的疏离只会让景王以为云家在拿势,再多次几,便会令他心生猜忌,以为云家不可为他所用,那时候,只怕他会动杀机了。

    “这太虚幻镜是本王钟爱之物,但本王却用它不上。宝物若不能得偿所用,放在本王这里也是暴殄天物。不若将它送给夫人这样的有缘人,也算得其所哉。”景王的话说得恳切动听,仿佛我不收下,是看不起他似的。我笑了笑,合上锦盒的盖子,柔声道:“如此,妾身却之不恭,谢过监国大人了。”

    “夫人太客气了。本王与贤伉俪也算是相识一场,实在不忍见夫人为情所苦。”景王见我收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特意作好心之状道,“不过,本王也要提醒一下夫人,启动灵镜需以血为引,实在不可多用,以免身体受损。”

    “谢王爷提醒。”我看到他眼里的得色,微微一笑,知道他马上要提条件了。果然,景王忽而脸色一沉,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本王能尽一点绵薄之力,帮夫人解忧,是本王的荣幸,唉,可惜本王的忧,朝中却无人可解……”

    “监国大夫何出此言?”我顺势借着他的话往上爬,把话头子丢给他,景王果然很满意,做出一副愁眉苦脸,忧国忧民的样子道:“夫人不知道,本王深负监国重任,唯恐有负圣恩,虽然日日为国事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可仍然无法事事尽如人意。就像此番辰星国人再袭北疆,虽然我天曌皇朝不畏它那点微末之能,但战事一开,必将祸及百姓,无法避免伤亡……唉……筹集军饷粮草,采买军需物资安顿流离百姓,哪一样都需耗费巨资,朝廷刚平了江南盐祸,实在拿不这笔款项。唉……本王只要一想到,军中那些热血男儿在边疆为了家国平安抛头颅,撒热血,而本王却无能为他们提供后勤保障,就惭愧万分……”

    “监国大人为了国家,真是尽心尽力,呕心沥血,妾身甚为佩服。”我做出感动的样子,景王可以将戏演得这般声情并茂,也着实不易,配合下他好了,“大人万勿忧心,妾身一介女流,在国家大事上虽然帮不上王爷什么忙,不过拿点钱出来,为大人省去后顾之忧,倒是力所能及。”

    “夫人此言当真?”景王猛地站起来再也掩不住满脸喜色,我笑了笑:“妾身岂敢欺瞒监国大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妾身得大人所赠宝镜,更当聊表谢意。”拿这笔钱出来,景王以为我是帮了他,其实不然。皇帝再怎么设谋,也绝不会罔顾边疆之危只一心想着消除内部隐患,做出这种缘木求鱼,危及社稷的事。想到当日在太庙他听闻狼烟危报时,竟然急得咳血,就可以猜到辰星国人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绝对是皇帝计划中的意外,是他没有估计到的变数,我虽然不知道他的计划到底如何,但至少,可以帮他将这些变数清理干净。

    “夫人此举对我天曌皇朝,可真是急时雨呀。”景王嘴里说着称赞的话,眼里却闪过一丝讥诮和不以为然。我微微一笑,装作没有看到,故意做出一副极为受用却假意客气的表情:“监国大人过奖了,妾身愧不敢当。”

    今日之后,景王可以对云家放下戒心了。云家的当家主母,不过是一个痴于情爱,胸无大志,极易左右的平庸女子。实在不足为惧!

    “夫人居功至伟,待我朝将领凯旋,本王必定按功行赏。”景王的戒心一退,便有些得意忘形,言辞也张扬跋扈起来。我起身行了一礼,脆声道:“天曌皇朝有王爷监国,大军胜利在望,妾身祝我军横扫千军,旗开得胜!”

    “承夫人吉言!”景王哈哈大笑,显然对我拍的马屁很受用,他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瞥了一眼书桌上的沙漏,笑道,“夫人,到宴会的时辰了,请随本王一起赴宴!”

    “王爷请!”我毕恭毕敬地伸出手,欠身做了个请先的姿势,景王瞥了我一眼,双手一背,哈哈大笑着从我身边大步跨出房去。我慢慢地直起腰,平静地看着景王意气风的背影,唇边也浮起一抹极淡的笑容。

第6章 断发

    为各国使臣饯行的国宴摆在御花园中,我刻意与景王保持了一定距离,渐渐掉出老远,等景王受完众人之礼上座,我才缓步抵达。到了一看,除了景王的心腹党羽和乌雷带领的使臣团,果真没有什么其他人,南苗使臣不在席间,想来景王还没准备放他们走。花园里竟然着全羊,想来是为了迎合乌雷一众才特意为之。我缓步行去,品衔没有我高的朝官纷纷起身,向我行礼。突然现,景王的党羽,品衔滑几个是高过我的,再一思索,心中一亮,现在三品以上重要的职位上霸着的官员,不是中立派的老臣,就是皇上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朝官,不是外戚,便是亲携的世家才俊。这些人的职位不是轻易便能撼动的,更不是随便什么罪名便可以轻易让人顶替了的,所以景王党众最近升官儿的虽然不少,但却没多少人控制住核心职位。心中不由一定,这可是皇帝早已预见到的局面?

    “荣华夫人真是赏面。”景王像是刚刚根本没有私下约我见过面似的,起身笑道:“夫人快请上座。”

    我欠了欠身,坐到上位,笑道:“监国大夫客气了,是监国大夫给云家面子,否则这给外国使臣饯行的宴会,哪是妾身一介女流有幸参与的?”

    我话中暗示他此举不合礼仪,但景王似乎没有听懂,毫不在意地笑道:“荣华夫人直介自谦,谁都知道云老侯爷已经把云家的主事权下放给了夫人,夫人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丈夫,在座各位,谁不钦服?”

    眼睛往右侧下方端坐的乌雷一扫,意味深长地道:“何况这场饯行宴的主宾,恳请本王邀夫人赴宴,本王又岂能让贵客失望?”

    景王言语中似有调侃之意,我淡淡一笑,知道景王暗指什么,不过如今我与他算是达成共识,结成了利益团体,他不至于蠢得再拿这伯事来触霉头,最多也只是像刚刚这样隐晦地调侃一下而已,我还不至于承受不起。不过……我在心中冷哼,这个景王。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真真是惹人嫌,乌雷提出请我赴宴不正是给了景王一个名正言顺找我的大好机会么?否则我一个深闺贵妇,平日与他又没啥交情,他想约我单独见面只怕没那么容易。

    抬眼看向乌雷,现他正专注地看着我,见我的目光扫过去,他微微一笑。举起了酒杯,其其格坐在他身旁,穿着曜月国的民族盛装,打扮得花园锦簇,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见了乌雷的动作,鼓起眼睛瞪了我一眼。我唇角一动,微微垂睫,敛了眼神。这两日冥焰不肯再跟这朵草原之花联系。想必那刁蛮公主心里已经郁闷至极,还是少惹为妙。

    景王开始说话,言皇上病重,本不应在宫中开宴,但因寿诞无法顺利举行,让国各使臣白跑一趟,皇上心中甚感不安,此次宴会算是给使臣赔礼云云。随后给乌雷的使臣团赠送了不少茶叶,丝绸,陶瓷,香料等物品。乌雷和其其格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但使臣团的下属脸上都喜气洋洋。纷纷拍着景王和天朝上国的马屁。景王洋洋得意地让宫女将分好的烤羊肉端到各桌。一边对乌雷举起了酒杯:“王子殿下,本王敬你!”

    乌雷笑着举杯。两人含笑而饮,眼神却都带着莫测的感觉。我淡淡一笑,夹了一块烤羊肉放进嘴时在,慢慢咀嚼,品味美食的同时也品味着景王和乌雷之间的暗流。景王……应该是看重乌雷的吧?这倒不奇怪,天曌国周边各国,辰星国于四年前结束以失败的告终的北疆之战后,再次与天曌国交恶,眼下正在起战争,虽然朝廷清楚辰星国的国力,并没有把他们这次动的外患放在眼里,但谁也不会傻到在这当头去和辰星国的人扯上关系,像景王这样的人,只怕正等着属下在战场上立下大功,为他造势xa日国与天曌国之间隔着一条海峡,两国国土没有直接接壤,虽然多年来有红日国倭寇不时侵犯天曌国东海领域,却一直与天曌国维持着表面上微妙的和平,但由于百姓过于憎恨红日国倭寇,对红日国人也大无好感,与红日国关系太密切,反倒有失民心;世居南疆的南苗人虽然也霸着一方湿瘴之地,但势力过于零散,各部族这间本身就未统一,拉拢起来大为不便,何况九王身后的凤家军镇守南疆多年,与南疆各部族的领交情甚好,至少是好过刚刚才得势的景王;唯剩下一个国力让其他三方都强的曜月国,是可供景王拉拢攀交的对象,虽然曜月国与天曌国以前也曾打过仗,但战况没有北疆之战那么惨烈,而且时间也比较久远,人们对战争的记忆已经淡化,这两年,两国之间的关系也比较缓和,景王夺权成功,为下一步夺位铺路,也势必要拉拢周边最有势力的国家。不过仅仅以一点茶叶丝绸等奢侈品为饵,便想拉拢曜月国,怕是不太容易。想到此处,我淡淡一笑,怪不得景王要指使二房的人去老爷了面前怂恿劝嫁了,不过,就朝中目前的形势,云家的支持比一个乌雷有用得多,且如今景王拉拢乌雷最大的筹码已经失去,却不知他下一步棋会如何走?

    “王子殿下此次来天曌国是为皇上贺寿,表达贵国与我国修好之诚意,如今我皇虽然病重,但与贵国睦邻友好之意并不因此受到影响。”景王笑道:“为表诚意,我国有意开放边城边贸,简化通关手续,加强两国的物产,工艺,文化的贸易与交流,不知王子殿下意下如何?”

    开放边贸么?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也符合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利益。果然,乌雷闻言脸上带上几分喜色,笑道:“监国大人此举正是为两国百姓谋福,于民于朝皆是大好事,乌雷岂有不愿之理?”

    朝官见两人相谈甚欢,也纷纷言,大拍二人马屁。忽闻其其格公主娇声道:“监国大人赠给我国丰厚的礼品,又有意开放边贸,促进两国和平友好,礼尚往来,本公主也准备了一样礼物给贵国。”

    “哦?”景王似乎有些讶异,“公主也准备了礼物?”

    “不错!”其其格蓦地起身,双手一举,将一把金刀呈于众人面前。我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去,唇紧紧地抿起来,那把金刀,正是草原之上,我退还给乌雷的那把,把它也带来了,看来此番乌雷出使,除了给皇帝贺寿,果真是存了别的心思,不是一时兴起的。我定定地看着乌雷,他见其其格拿出金她,眼中有一丝错愕闪过,随即蹙起了眉,斥道:“宝儿,休要胡闹!快将刀收起来!”

    其其格看了乌雷一眼,根本不理他的喝斥,望着景王笑盈盈地不语,那把刀端端地呈在她手上,阳光上,刀鞘上的彩色宝石折射着璀灿的珠光。“这是……”景王微微一怔,一旁已经有朝臣卖弄学识,献宝似的道,“监国大人,这是曜月国赛马大会上象征勇敢,能力与智慧的金刀,草原上最英勇的巴图鲁才能夺到这把刀。”

    “这位大人好见识!”其其格眼眸微微一转,唤过身旁的侍卫,接下来说的话大含深意,“还不将刀呈给监国大人。”

    乌雷面色铁青,狠狠地瞪着其其格,当着众人的面却是作不得。因为景王已经笑道:“好好,玄虎,呈上来给本王瞧瞧。”

    皇宫大内,除了大内侍卫,宫内是不准其他人带刀带宫的。乌雷他们带来的人,身上也不准佩刀,这把金刀也不知道其其格是怎么藏在身上带进宫的,想必是她尊贵的身份让人不敢仔细搜查。景王自是不会让她的侍卫呈刀近身的,所以叫了自己的心腹侍卫下去把刀接了过来。景王接过金刀,打量半晌,抽出半截,阳光下,刀锋冷冷一闪,景王笑道:“好一把美刀。”

    其其格骄傲地道:“这是受过长生天惮封的金刀,我三哥将它带到贵国,就是希望能将此刀赠给他心目中的阿蒂拉。监国大人,贵国是礼乐之邦,必不会让我们抱憾而归吧?”

    我眼皮一跳,没想到稳住了景王不再提逼婚一事,这其其格倒是忍不住了。我淡淡地看着她,她瞥往我的眼睛里有不甘和愤恨。微微一怔,我与这小公主来来回回也就接触这么两三回,又没有深交,她何以如此憎恨我?只听着景王道:“听公主殿下此言,莫非王子殿下还有什么憾事不成?”话是对着其其格说的,景王的目光却似笑非笑地转到我身上,我面无表情。冷眼旁观。只听其其格笑道:“监国大人不会不知道吧?现在贵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三哥对荣华夫人情有独钟。王爷不如**之美,将这把金刀赐给荣华夫人,成全我曜月国与天曌国这段佳偶良缘!”

    景王看着其其格,笑容满面地道:“俗语说‘宝刀赠英雄’,荣华夫人乃女中大丈夫,自当配得上王子殿下的金刀。不过……”他眸光一转,眼神落到我身上,微笑道:“荣华夫人身份非凡。她的婚事连皇上都不便做主,且开过金口,需得夫人本人同意,此段良缘,本王怕是难为!”言毕。将金刀蓦地插回刀鞘,却没有让属下退还,只是轻轻放到了案桌上。

    我沉默不语,心中冷笑,演吧,演吧,看你还能演出什么戏码来。明知道我有皇上的金口玉言保着。又刚刚跟你结成了利益联盟,虽然不会真的答应其其格,却要利用这个机会,故意卖个人情给我,当真无耻至极。乌雷见我脸色不善,赶紧道:“王爷误会了,乌雷虽然仰慕荣华夫人,但知夫人对亡夫情深义重,断不敢贸然以一把金刀轻易唐突夫人,舍妹莽撞,请夫人莫与她计较!”

    “王子殿下此言差矣。”一个朝官没看懂眼前的形势,朗声道,“英雄美人,历来成就传世佳话。王子殿下英武过人,荣华夫人娴雅德馨,郎才女貌,正是佳偶天成,岂有唐突之理?”

    我冷眼旁观,这些朝官不知道我和景王已经达成利益联盟,这会子肯定要帮着景王巴结乌雷,真是一帮蠢材。那边果然不负所望,另一个朝官接口道:“不错,王子殿下贵为曜月国皇子,荣华夫人是我皇钦封的命妇,可谓身份相当,门当户对。”

    身份相当?把你女儿封个公主的名号嫁到草原去,身份不也相当了?我心中冷笑,面上依然神情淡定。那头又有朝官道:“真是天作之合,两国联姻,比起开放边贸,更可促进国家之间的友好邦交,荣华夫人才高德重,可谓我朝繁盛的文化使者,必能为草原带去一番新面貌……”

    我还和平大使呢?我还手拿橄榄枝的雅典娜呢?我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男人的丑恶嘴脸,面无表情地听着朝官七嘴八舌。这些朝官,身为人臣不知以己之才安邦定国,为一己之私利,便可将无辜女子当作牲口货物进行买卖交换,让一介弱质女流出卖身份交换两国和平,换取自自的安逸,还给自己的丑恶行径找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这些男人,就不觉得受之有愧吗?更好笑的,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认为我就该听任他们摆布?真真可笑!

    每个大放阕辞的人都在偷偷观察我的表情,但我的平静令他们心虚和忐忑不安,语声不由自主地由大变小。我看着乌雷,心里着实有些恼恨,乌雷呀乌雷,你做这场戏,当真以为我便会依你?然而我在他眼里没有看到得意,只看到一丝无奈和几分求恕,一怔之下,随即明白,这场闹剧未必与他有关,只怕是他那刁蛮任性的妹妹私作主张,然而箭已在弦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既不能当着众人斥责其其格,又不能随着她胡闹,一时也是两难,唇角淡淡地勾起,看来,还是得由我自己来做这个丑人了?只是,丑了你的颜面,可怪不得我,毕竟是你那任性妹子先来挑拨的。他似乎读懂我目光中的含义,微微一笑,眼中含了一丝戏谑,面容却平列下来,而我却看懂他眼中那抹看好戏的笑容。我心中一笑,看来大家都是看戏的观众。

    场面有些冷,景王见众人撩拨得差不多,该他出面卖人情了,轻咳一声,笑道:“众位大人说得都不错,不过荣华夫人是小世子的母亲,小世子尚未**,夫人独力撑着一份家来,难处也多,让夫人远离故土,只怕有些为难。”

    场面静了片刻,却听到其其格笑道“监国大人,这只是您的想法,荣华夫人可一直没有开口,不如听听夫人的想法?”其其格转眸看我,笑道:“夫人嫁到我国,于两国还有云家都有利,小世子有个做曜月国王妃的母亲,地位牢不可破,荣华夫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监国大人,你说是不是?”

    这话可说得露骨了,我看着其其格眼中又恨又妒的复杂神色,在心里揣测她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对我一再咄咄相逼,蓦地想到她要求冥焰与她回曜月国的事,莫非是因为冥焰的拒绝,所以才迁怒于我?朝官们也在交头接耳。景王看向我,微笑道:“荣华夫人和小世子的未来皆有保障,本王也甚感欣慰。不过此事,仍得夫人自己决定。”景王不再跟其其格打太极,将问题抛回给我,“曜月国如此厚待荣华夫人,不知夫人作何想法?”

    他语不定期调侃,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勾了勾,沉默不语。景王脸上带着猫捉老鼠的恶意笑容:“夫人若是愿意,便收下这把金刀,成就一番佳话如何?”

    猫捉到老鼠之后,必定要百般逗弄,直到老鼠毫无反抗之力,才一口吞它下肚。景王故意放任他们将我逼到绝境,再出言阻止,好让我承他的情,以后死心塌地地与他合作,想得倒是挺美的。不过,景王殿下,事事皆有意外,你太小看我叶海花了,我若如了你的意,以后这帮朝臣,怕是真不会把云家放在眼里了。

    玄虎呈了金刀,跪到我面前。全场顿时寂静无声。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可以看见。我半晌不语,景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以为得计,准备出言拯救我了,嘴唇刚刚一动,还未开口,我先他一步。缓缓站起来,不给他卖人情的机会,这个举动有些突然,我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我身上。

    景王一怔,我不以为然地扫他一眼,既然你要配合其其格整出这么尴尬的场面来,便要受得起接下来的尴尬。脸上挂着冷淡的笑容,我蓦地伸手抓起玄虎手中的金刀。众人面色大喜,景王却抽了口气,失措道:“荣华夫人……”

    “监国大人!”我冷冷地打断他,心中冷笑,见我收下刀。慌了吧?我嘲弄地一笑,缓级拔出金刀,众人面上带着不知所以的诧色,景王眼中一凝。我抿紧唇,把刀鞘丢到地上。其其格站起来怒道:“你敢如此轻视我国圣洁的金刀……”

    我微微一笑,不理她的愤怒。环视众人,却不看她一眼:“王子殿下对妾身的厚爱,监国大人和各位大人的好意,妾身甚为感激。不过,妾身与亡夫鹣鲽情深,曾在亡夫坟前立誓,永不二嫁。今日,妾身当着诸位大人的面,愿再次起誓,我——云门叶氏海花,生为云家人死为云家鬼,若违此誓,不得善终,有如此!”

    话音未落,我已拔下脑后的簪,满头的青丝如瀑布般垂落,我一把捋过脑后的头,手起刀落间,只觉得脖子一轻,那把青线便落在了手上,我一头长及臀部的青丝变成了参差不齐的及肩短,失去束缚,飘然轻扫在脖子上。

    “姐姐!”我身后的小红惊呼一声,扑上来抓住我的手,眼泪掉出来,“你这是做什么呀?您怎么可以断……”

    身体肤受诸父母,不得无故损之,天曌国的这条风俗与我前世的古代相同,无论男女,断皆为看破红尘,有离世出家之意,我眼睛扫过席间,见众人面上皆大骇,心中冷笑,我虽然无心二嫁,但其实并未在云峥坟下立这种誓言,今日断明志的行为,半是真心,半是做秀。杖毙费姨娘后,外间已经有对我不利的传言,若我子然一身,根本勿须理会,可是我不能不为诺儿着想,我不能容忍任何污水泼到他身上。这个极其震慑效果的方法我已经酝酿数日,唯有如此,才能保护我的诺儿不受那些闲言碎语的伤害。当日二房的人闹过之后,便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机会平息外间不利的谣言。如今正好利用其其格的挑衅,将荣华夫人忠贞不二的贞节烈名传扬出去,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她呢!

    “荣华夫人这是何必……”景王偷鸡不成蚀把米,也是一脸震惊,他大概万万没想到我会用这样激烈的方法来回绝众人,那样张狂的人一时竟然嗫嚅无言。再看到前面其其格一脸惨白,乌雷也站了起来,脸色黯然,眼神也是震憾到了极点。手是捏着的长被小红夺了拿在手里,我丢掉金刀,对景王欠身道:“监国大人,妾身身体不适,想先行离席,大人莫怪。”

    景王唇角微微一抽,脸色难看地道:“荣华夫人身体不适,本王也不便再留夫人了。”

    “妾身告辞。”我微微一笑,再也不看眼前这一张张难看至极的脸。小工赶紧扶着我,眼里的泪一直噗噗地往下掉,一只手还紧紧捏着我的头。行出御花园,见小红哭得伤心,我微微一笑:“哭什么,不就是一把头么?没什么用处了,丢了吧。”

    “不行。”小红连连摇头,“头怎么能丢掉。我带回去给姐姐存起来。”

    傻瓜。我淡淡一笑,我根本不在乎这一把青丝,想我前世那些前卫的女子,不仅有留着跟男生一样的板寸头的,还有剃光头的呢,若是个个都信奉“身体肤受诸父母,不得损之。”只怕美容美和整形医院全都要关门大吉了。我看向小红手里的那把青丝,微微一叹,何况……这世间那个为我绾的人……已经不在了……还留着这把青丝做什么?徒惹心作罢了。

第7章 纸鹞

    在马车上,小红捧着我的断一阵一阵地流眼泪。我劝了不住,索性由着她。她抽泣着从自己的头上解开带,将那束断绑住,编成一条精长的大辫子,拿在手里张望了一下四周,不知道放到哪里,我指了指景王赠的锦盒,轻声道:“放到那里去话。”

    小红打一锦盒盖子,将辫子放进盒子里,我看到盒子里那面铜镜,接过锦盒,手指轻轻地抚上铜镜,眼中微热。云峥,云峥,我又可以日日见你了,这样真好……

    “姐姐你别难过,头还会再长出来的。”小红见我露出哀楚的表情,赶紧后干她脸上的泪,劝慰道。

    傻站头,你当我是为了这头断么?我笑了笑,盒上盖子,轻声道:“让铁卫将车驾慢些,等等后面的人。”

    “等谁?”小红诧异地撩开窗帘,“后面没人呀?”

    “会来的。”我将锦盒放到一侧,淡淡地道。小红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也不于问,撩开车帘让云乾他放慢车。马车缓缓地在街道上踱步,过了半晌,后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片刻之后,听到乌雷在车厢外朗声道:“乌雷携舍妹前来给夫人赔罪,请夫人赐见。”

    我微微一笑,小红怒眉一拧,正待难,我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撩开车帘,我见乌雷抓着其其格的手立于前方。乌雷一脸严肃,其其格满面通红。又羞又恼。街道两旁有路人的目光扫过来,不少人已经停住围观,我看了看附近。想起红叶的酒肆就有前面转角的巷子深处,淡淡一笑:“街市喧哗,妾身在红叶老板的酒肆恭候两位殿下。”

    进了酒肆,红叶将我迎进我的包厢,缺了九王的帮初。红叶的生意清淡不少。我见她面容憔悴,想必已经知道九王疯的传闻,这当儿以不好和她详谈,因为乌雷已经抓着其其格进来了。红叶见势,知道不便留下,轻手轻脚地退出包厢,掩上房门。我看着乌雷,温和地道:“两个殿下请坐。”

    乌雷坐不住。凝神着我的目光中有一丝不舍,痛悔和质问,为何要这般决绝的方式?我淡淡一笑,坦在地迎上他的目光,这是最好的方式,不是么?乌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舍妹无礼,唐突夫人,铸成大,乌雷管教无方,特带舍妹向夫人请罪!”

    说完,推了其其格一把:“宝儿,还不给夫人赔罪!”

    其其格被他推前一步,脸以虽然羞窘,但目光仍是桀骜不驯的,她初见我断时眼里虽然有不可置信的震惊,此刻眼中却没有主多悔意。我笑了笑:“王子殿下太客气了,其其格公主年纪尚幼,性格直,一时鲁莽也是情有可原,妾身怎么忍心怪责公主殿下。”

    乌雷的脸色并未因我为其其格开脱而转好,语带警告,重重地出声道:“其其格!”

    其其格的脸色白了几分,乌雷未称呼她的小名,她应知道不能再忤逆乌雷了,咬了咬雅瞪着我道:“对不起!”

    我微微一笑,看着其其格道歉道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轻声道:“公主对妾身似乎有什么误会?不如坦言,若妾在真有什么事失礼于公主,定向公主赔罪。”

    其其格的脸腾地一下红成一个西红柿,扭转脸不理我。我也不逼她,只对乌雷笑道:“两位殿下请坐,妾身还有一事想与王子殿下相商。”

    乌雷的目光一直静静地凝在我的脸上,听到此言,唇角微微一动:“若不是为了丹尼兄妹返回的事,只怕夫人也不愿再见乌雷了吧?”

    我的笑容微微一凝:“王子殿下言重了。妾身不是公私不分之人,岂会随便迁怒于人。当日在草原上,王子殿下曾慎重允诺,妾身一直相信殿下是守信之人,对殿下并无误解。”乌雷曾答应我要用我欣赏的方式来赢得我青睐,在这一点上,他的确未有过多的自大之举。我与以前身份不同,不再是他随便可以见到的普通民女,他无法接近我才向皇帝上请赐婚,被拒后也没有出格的举动,大部分原因虽然可能是得罪不起云家,但日日送礼,数次邀约,被我拒绝后,遭人讪笑仍百折不挠,这份执着,已经远许多目空一切的王孙公子了。我轻叹道:“只是妾身与殿下缘份太浅,实在强求不得。”

    乌雷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眼睛里的爱恋已退,带上敬慕与钦服:“夫人是乌雷一平仅见,至情至性的女子,不是人人都有这种幸运,一生之中能偶到一位像你这样的奇女子,之前乌雷一再强求,倒是看轻了夫人,像这样的女子,需得惊才绝世的伟男子才堪匹配。乌雷能与夫人相识,已是莫大的福缘,若为知己良友,又何必定要困缚于男女情爱?夫人请放心,乌雷从今往后,再无非分之想!”

    他终于想通了。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心情蓦地变得自在无比,目光和笑容自然亲切起来:“殿下过誉了,是妾身福浅,王子殿下是草原霸主,必有更值得殿下钟情的女子与你并肩。”

    乌雷对我的客套话只是一笑,拉着其其格落了座,笑道:“乌雷以真心与夫人相交,夫人也不用跟乌雷说这些客套话,夫人是否不放心丹尼兄妹与我返回一事?”

    “的确。”我点点头,也不再跟他客气,“丹尼兄妹执意随殿下返国,妾身甚为忧心……”话还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噗噗”两声,似乎有一个黑影在拍打窗户,乌雷一惊。窜到窗前,猛地开窗户,一只白鸟猛地窜了进来,围着包厢扑腾着翅膀乱飞,只听到其其格惊呼一声:“纸鹞?”

    纸鹞?我看向那只扑腾的白鸟,有些像鹰,但比鹰小,只有信鸽一般大。乌雷见到这鸟儿,脸色有些严肃,伸出手。口中出几怕清脆急促的鸟鸣,那只鸟听到乌雷出的鸟鸣,盘旋一圈儿后,稳稳的停到了乌雷的手上,接着,奇怪的事情生了,那只活生生的鸟儿转眼竟在乌雷的手上变成了一只纸折的小鸟。

    我还在震惊中,其其格已扑到乌雷身边,急急地道:“三哥,快看生了什么事?”

    乌雷面色凝重地拆开纸鸟,阅读纸上的文字,越看脸色越沉,半晌,一握拳,将那张纸捏在掌心里,对我道:“荣华夫人,丹尼兄妹归国一事你尽可放心。他产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为什么?”我直觉地认为此事一定与他手里那张纸条有关。乌雷迟疑了一下,将纸条递给我:“数日前,马尔蒂族迁徙到靠近辰星国边界的一处草场,遭到辰星国悍匪的抢掠,族人几乎被匪徒杀死大半,族长全家都不能幸免,随后草原其它部族占领了马尔蒂族的草场,收编了部族,马尔蒂族……已经从草原上消失了。”

    我震惊地摊开纸条,见乌雷果真所言无虚,心下仍有些狐疑,忐忑地道:“马尔蒂族不是草原上彪悍的大部族吗?怎么会被一帮土匪灭掉半族人?这消息可靠吗?”

    “绝对不会是假的。”乌雷看着我手中的纸条道,眼中虽也有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确信的愤怒,“这是纸鹞,是我国萨满巫女在遇紧急国事时,用来传递信息的禁咒术。巫女用灵力将纸条化成纸鹞,在其飞行寻人期间,要用巫术一直对其进行加护,才能让它快准确地找到收信人,所以这个术法对巫女的灵力有很大的耗损,非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巫女不可能用纸鹞来传递假消息。”

    “这……”我被这个消息冲得有点回不过神来,马尔蒂族竟然被土匪灭亡了,这还真是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当初马尔蒂族长率全族来掉帕图斯族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人来族的天?我该说这是天道伦回,报应不爽吗?

    “夫人,乌雷要马上启程回国,夫人回去问问丹尼兄妹,若他们还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夫人就让人将他兄妹送到使臣行馆。乌雷告辞。宝儿,我们走。”乌雷得了消息,一刻也坐不住,起身告辞出门。我赶紧站起来相送,走到包厢门口,其其格突然顿住身子,回过头对我道:“我……”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咬了咬唇,低声道:“我没想过要你断的,我……我想让冥焰跟我一起回曜月国,可他说,这一辈子他都要跟着你,你在哪儿,他就在哪儿。我……我想,要是你嫁给我三哥,就会跟我们去曜月国,那冥焰也会跟你一起去……”她的眼里浮起了泪,“我没想到你会……对不起,冥焰若看到你这样,肯定不会原谅我……我,我不跟他道别了,你让他别恼我……对不起……”

    “公主……”我心软下来,温和地道,“我明白,我不怪你,冥焰也不会怪你,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让冥焰去草原看你……”

    “真的?”其其格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苦笑道:“罢了,我也想明白了。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谢谢你。你是好人。”

    我是好人么?我抿起唇,若你知道其实是我利用了你,只怕就不会这样说了。其其格追上乌雷,并肩离去。我也跟红叶道别,见到红叶苍白的脸色,我轻声劝慰道:“姐姐,外边的传闻未必可信,你也别太过忧心。”

    红叶勉强地笑了笑,握住我的手道:“妹妹,我没事,我会好好等九爷出来的。”

    我看着红叶强笑的表情,心中一酸。但却没有时间在这里宽慰她,咬牙转身登上马车:“回府!”

    在车上仍在不停回想马尔蒂族全族被灭一事,心中只觉得不可思议,草原民族何等彪悍。当初帕图斯族被马尔蒂族消灭时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可是如今这个霸道的大部族竟会被来自辰星国的一帮抢劫财物的土匪灭掉。辰星国,又是辰星国,辰星国人疯了不成?一边在天曌国北疆起战事,一边又去撩拨曜月国的虎须,他们到底凭了什么敢这么大胆?

    回府让人把丹尼,金莎和冥焰一起叫来,几人看到我的头,大惊失色。冥焰抓紧我的手:“姐姐,你的头……”

    “那个一会儿再说。”我让他们坐下,将马尔蒂族被灭一事告诉丹尼兄妹,丹尼震惊地看着我:“真的?”

    “乌雷王子是这样同我说的。”我将纸鹞的事告诉他们,蹙眉看着丹尼,“丹尼,如今马尔蒂族已经被灭,你还是执意要回曜月国吗?”

    丹尼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他勤奋习武,心心念念学好武功好回草原为族人报仇,没想到如今仇人却已经被别人杀死,这种失落和空虚的心情,我颇能理解和感受。丹尼低头沉默半晌,猛地抬头,眼中的震惊渐渐消退,望着我坚决地道:“我要回去!不管马尔蒂族是不是真的灭亡了,我都要回去!因为我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我静静地看着他,望着他眼里坚毅不屈的神情,知道这个孩子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叹了口气,看向金莎:“你呢?金莎?”

    “我跟哥哥在一起。”金莎抓住丹尼的手,面上竟带着和丹尼相同的坚决,“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样耳熟的话,我抬头看了冥焰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好,如果你们真的决定了,就回去收拾东西,稍后我让冥焰送你们去使臣行馆。”

    两兄妹退出去,冥焰赶紧窜到我面前,捋起我耳边一缕头,满眼皆是气恼和痛心:“这是怎么回事?姐姐?”

    “没什么,是一个让外面那些流言中止的办法罢了,反正还会长出来的。”我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着拉下他的手,将话题扯开,“冥焰,其其格要回草原去了,你送丹尼兄妹去使臣行馆的时候,顺便跟他道个别吧?”

    “为什么?我不想理她。”冥焰蹙眉道,“姐姐不是跟我说,不喜欢她,就不要跟她纠缠不清么?”

    “是。可是现在人家要走了,作为礼貌,送送人家,也是应该的。”我微微一叹,“能相识也是一种缘分,也许以后你们再也不会见面,何不给大家留个美好的记忆在心里呢?”

    我知道自己在自相矛盾,以冥焰单纯的性子必定搞不懂我为什么如此反复。我只是想到其其格在包厢门口和我说那番话的样子,心里有些感触,想帮她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我实在想不到,冥焰竟会对其其格说出要一直留在我身边的话,冥焰,难道你潜意识里,还记得当初那个三月之约么?可是,那三月之斯早已经过了,经历了这么多事,物是人非,我再也不是四年前倚红楼那个一心等你三月后来救我的卡门了。

    “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冥焰对我妥协,“姐姐让我去送她,我就去送她。”

    “傻孩子……”我摇头一叹,“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么?”

    “我的想法不重要啊,只要姐姐开心就好。”冥焰单纯地笑道。我心里却是一痛,冥焰,你这样待我,我却注定负你,我害你被冥王惩罚,害你失去记忆沦落在凡间受苦。为什么你仍然对我这么好?

    我别开脸,强笑道:“好了,你看看丹尼兄妹收拾好东西没有,另外到帐房支一千两银票,给丹尼兄妹带上傍身。”

    “嗯,”冥焰听话地出去。我却疲累地靠进软榻里。小红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精致的木匣,捧进来,将锦拿里的大辫子放进匣子里,放到衣柜抽屉里收好,然后看着桌上的锦盒道:“姐姐,这东西要放到储物间里去吗?”

    “不要!”我回过声,猛地抢过她手里的锦盒,大声道。小红吓了一跳,我觉出自己反应过激。赶紧笑了笑,将锦盒递给她道:“放我床头吧。”

    “哦。”小红把锦盒放到我枕边。我轻声道:“小红,找剪子来帮我把头修齐。”

    扫在脖子上的短参差不齐,我虽然不介意留短,可是总不能留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小红闻言,眼圈儿有些红,找了毛巾隔在我的脖子上,替我将长短不一的尾修齐,等她放下剪子,小心地揭掉脖子上的毛巾,轻掸沾在我脖子上的屑时,我在镜子里第一次看到自己留短的样子。齐耳的短,又直又顺。看上去有些土,可惜这时代没有粟米烫,挑染什么的,我转了转脖子,微微一笑,自嘲道:“真难看!”

    “姐姐别担心。”小红一听我这样说,眼泪又掉出来了:“会长起来的,不用多久就能长起来。”

    得,我一不小心又惹得这丫头不开心了。叹了口气,我赶紧握住她的手:“小红,我是真的不在意,这样挺好的,每天不用花时间打理头,多轻松呀……”

    “好什么?”小红抹了眼泪,“姐姐要是真的不在意,怎么会存那么多簪?那些杀千万的衰人,逼得姐姐……”

    “好了,小红,别说了。”我拉着她的手撒娇,“好妹妹,我想洗个澡,你帮我放水好不好?”

    小红红着眼圈儿去隔壁的浴房放水,我敛了笑容,想到一会儿晚膳的时候,还顶着这头短面对爷爷和安远兮,头又大了。

第8章 沉沦

    果然,老爷子和安远兮见到我头,脸上双双变色。安远兮眼里有震惊和不可置信,老爷子面色凝重地道:“丫头,怎么回事儿?”

    “我的新型,还不错吧?”我有些心虚地玩笑道,见两人的面色还是没有转好,想想这事儿他们迟早也会从外面知道的,不可能搪塞过去,转头让侍候的丫鬟们都退出花厅,等屋里只剩了我们三个,我才轻声道:“爷爷,我需要一个方法来消除外面不利的传言。”

    “你那天跟我说要做场好戏给景王看,就是指这个。”老爷子蹙着眉,眼里仍然有不认同。安远兮定定地看着我,眼里的痛楚和挣扎让我不敢深看。我吸了口气:“当时只是有个模糊的想法,也是这两天才想好的,其实我也不敢保证能成功,因为我不一定能遇到好的机会来实施这个想法,不过看来我运气还不错……”

    “胡闹!”老爷子生气地道,“你知道断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爷爷。”这些古代人对头还真不是一般的重视啊。我无奈地迎着他生气的目光:“爷爷,我不想让诺儿受一丝委屈,诺儿有个贞烈的母亲,以后再不会有人传那些不堪的流言,对诺儿只有好处……”

    “可是你自己呢?”安远兮蓦地出声,神情痛悔,“你就不为你自己想想吗?”

    老爷子转头看向他,他觉出自己的失态,但却来不及收回眼中的痛色,老爷子的眼睛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我笑了笑,心平气和地道:“我就是在为自己着想,我本就是为诺儿活着。诺儿是我的命,是我的一切,如果诺儿不好,我就不会好。”

    安远兮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眼里一片死灰。我垂了眼睑,听到老爷子平静针道:“这样也好,你的方法虽然有些激烈,但的确最有效。不说了,吃饭吧。”

    我不知道老爷子说的“有效”指的是断了外面的流言,还是指断了安远兮心中的情。在我看来,只怕后者居多。淡淡地笑了笑,我拿起筷子,想了想,抬头道:“爷爷,云家在辰星国和曜月国有暗桩么?”

    “怎么?”老爷子不动声色地看我,我将与乌雷会面的事讲给他听。再把心中的猜疑讲了出来。老爷子和安远兮对望了一眼,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辰星国有大事生?”

    “我只是觉得,以辰星国的国力,同时撩拨两个强国,是找死的行为。”我蹙了蹙眉,“这太不寻常了。”

    “再不寻常,跟我们云家也没什么关系。”老爷子笑了笑。“丫头,你以为培植一个暗桩是以容易的事么?云家在别国大费周章地培植暗桩,能获得什么利益?付出和收益不对等时,是投资失败,如果完全是无关的,就是浪费。”

    “哦。”我重新拿起筷子,想想也是,想我前世那个时空,历朝历代对内的特务系统倒是挺多,对外好像也只是本朝成立之后才开始有的吧?挟了一筷香菇。我又抬起头:“那么,能不能帮我核实一下马尔蒂族是否真的被灭亡了?我有些不放心丹尼兄妹回去……”

    “丫头,你少操些心吧,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不能把谁都护在身边一辈子。”老爷子摇了摇头,“该放手时就要放手,人不跌跟头,就长不大。”又抬头看了我一眼,慎重地道,“便是对诺儿,你也不能守他一辈子,你要记得,慈母多败儿。”

    老爷子的话像一记警榻打在我身上,我惊了惊,现自己对诺儿的确有一种老母鸡护小鸡的心态。只听老爷子接着道:“人们常说‘富不过三代’,可你知道为什么云家不仅富过三代,而且家业一代比一代繁盛?”

    “因为云家的家长,对政治把握敏锐,不娇纵溺爱子孙,还有就是……”我想到云家那个残酷的内部竞争机制,咬了咬唇,道,“让子孙时刻保持危机感,培养他们的处事能力。”

    想一想,老爷子对我,似乎也奉行的这一套,我做什么事,他从不干涉,便是错了,只要能让我吸取到教训,他也从不说我什么。老爷子看着我,笑了笑:“说着容易,真要做起来可就难了。家大业大,位高权重,子孙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有特权,做错了事有家族顶着,闯了祸有个能干的母亲帮人摆平,如果不知道一切都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得到,三代而亡算是好的。”老爷了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停下来喘了口气又道:“如果要培养家族的接班人,还必须培养他的领袖才能,这种才能体现在和民众的沟通能力上,不仅要对朝堂的局势了然于胸,还要让他深刻的了解下层社会,要把他的眼光和胸禁锢在一个小***里。”

    “叶儿明白了。”我没想到老爷子竟然有这一套先进开明的观念,简直可以媲美我前世那些西方国家对子女的教育方式,一时有些汗颜。我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老爷子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教导出云峥的么?想到我的云峥,那样的聪明优秀,那样的胸襟气度,眼微微一热。我第一次由衷地佩服老爷子,第一次觉得老爷了是慈祥可亲的。老爷子笑了笑,温和地道:“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很温情,虽然老爷子只是点到即止,我却能了悟到他的苦心。安远兮的目光不时落到我的脸上,我佯装没有看到,与老爷子言笑晏晏。晚膳后,安远兮送老爷子回房,我回房,先去看诺儿,望着他可爱的小脸,怔怔出神。诺儿,我原只想让你平安喜乐地长大,不想你像你爹爹一样,被云家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拼尽全力为你遮风挡雨,现在想来,我做这一切都不一定要对的么?你是云家的子孙,既然承继了这个姓氏,就注定要承担云家的责任与义务,如果你注定要做云家的族长,洽谈室要成为下一代永乐侯,是不是从现在起,我的行事方法,就该有些转变了?

    入夜了,小红服侍我洗漱完,掩上门退出去。眼睛好起来之后,我不肯再让小红陪睡在我房里,小红开始不肯,我悄悄告诉她我眼睛没事了,小红还不信,后来我证明给她看我眼睛真的好了,才把她给说服。躺到床上,辗转反侧,一直不能入睡,回想着白日里生的事,我的手探到枕边,取出锦盒里的铜镜,在黑暗中抚摸着镜框上的花纹,怔怔出神。

    景王送这面镜子给我,心里是没过顾虑的,他那人喜欢用妖术什么的害人,这镜子会不会又是一件邪物?如若不然,何以要以人血来启动?在我的记忆里,与血腥沾边的东西,从来和仙物扯不上关系,我如今没了黑龙玉,若这铜镜真有什么古怪,我无法提前知悉。想到白天在宫里当着景王的面滴血试镜,其实已经犯了大忌,若这镜子当真有什么古怪,我很可能当时了景王的道儿了,可是那一刻,听到他说这面镜子可以让我见到云峥,我什么理智都没有了,什么思考都停止了,脑子里只想着证明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现在冷静下来,理智回来了,思考回来了,心里又涌出一丝后怕。

    我心情复杂地抚摸着这面镜子,就像隐君子看着毒品,明知道吸毒只会给自己带来毁灭,可毒瘾作的时候依然无法控制自己。我的理智和情感在天人交战,理智告诉我要保持冷静,提高警惕,至少要先找人证明这面镜子不是邪物;可我的情感却一直在纠结翻腾,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见云峥;我的理智残忍地提醒我云峥已经死了,我不可以隐入到虚幻的影像中颓废沉迷,饮鸠止渴;可是情感又诱惑着我,这面镜子可以让我见到云峥,见到我最亲爱的云峥,不是说为了云峥连死都不怕么?现在又怕什么?

    情感最终战胜了理智,我坐起来,抱着镜子摸索着下床,轻手轻脚地拿出妆盒里的修眉刀。不敢点灯,怕吵醒左右隔壁房间的丫鬟和小红,我推开窗,让舒淡的月光透进屋内,屋子有了一点光亮。检查了下房门,确实插好了插栓,我静悄悄地蜷到软榻上,将铜镜放到腿上,卷起衣袖。露出手臂。对着窗外的月光,我在手臂上割下一道口子,让急涌而出的鲜血,一滴滴急促地滴到镜面上。手指的出血量太少,我也不敢在手指手腕这些容易被人现的地方留下伤口,引来他们的追问。镜面像我第一次见到那样层层荡漾开来,我痴迷地望着镜子里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低泣道:“云峥……”

    “叶儿……”他伸手抱住我,眉刀跌到地上。我贪恋地嗅着他身上混和了龙涎香和淡淡甘草药叶的味道,轻声低喃:“你知不知道,我好久好久,都没闻到这种味道了,就连在梦里,都没有闻到过……”

    “傻丫头,真是傻丫头……”他捧起我的脸,轻轻吻着我的眉眼,那样珍视的,辗转留连,吮去我眼角的泪,“叶儿,我在这里,在你身边……”

    “不会再离开我吗?不会再抛下我一个人吗?”我不确定地追问,眼里噙着泪。“不会再化成清风溜走吗?”

    “不会,我永远在这时在,永远守着你……”他的声音温柔得有鸦片的余温。温暖的鼻息轻轻扑到我的脸上,我如一只饕餮般贪婪地看着他清俊的眉眼,可怜巴巴地道:“不要再骗我……”

    “傻瓜……”他的唇落下来。含住我的唇,轻轻逗弄我的唇瓣,像花瓣飘离枝头,细腻地拂过脸颊,那样温柔,温柔得让我心碎。

    我化成了一汪春水,云峥,如果这是梦,就将我永远留在梦中,我愿意陪你堕落沉沦,永世不醒……

    ……

    “姐姐?姐姐?”迷迷糊糊的,我被房间的喧哗吵醒,睁开眼睛一看,天已大亮,唇畔似乎还留着云峥温暖的体温,我抚着唇坐起来,见那面铜镜静静的躺在软榻上。云峥,左右环顾,室内空无一人,我拿起镜子,知道唯有再次启动它才能看到我朝思暮想的人。

    “姐姐?你醒了没有?”小红在门外叫我,我回过刘,赶紧应了声,低头见实衣袖子沾着斑斑血痕,赶紧道:“我刚醒,你等一会儿。”

    我将铜镜收回锦盒,脱下褥衣,见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凝了黄黄的一层血清,赶紧找了条丝巾将手臂缠起来,换了衣服,将带血的褥衣藏起来,才走过去给小红开门。

    小红见到我,吓了一跳,急忙踏进房里:“姐姐你睡得不好吗?脸色怎么这么白?”

    “是吗?”我摸了摸脸,往内室走,小红拿了妆台上的玻璃镜递到我面前:“姐姐你自己看,像个鬼似的,眼睛也有点肿……姐姐哭过了?”

    “没有,就是睡得不太好。”我不知道我昨晚到底失了多少血,只觉得身子有一点软。见到镜子里苍白的脸,我虚弱地笑了笑,随口搪塞过去。小红担忧地看着我:“我就知道姐姐一定会为断伤心的……”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小红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姐姐就是嘴犟,我一会儿让人给你煎副宁神茶。”

    “嗯。”我随口应她,小红蹙眉道:“要不姐姐再睡会儿吧,我看你挺没精神。”

    “不用了,一会儿还要陪诺儿用早膳。”这是每日的必修功课,我不想有什么变化。每日三餐,只要在家里,早餐我是固定的与诺儿,小红,冥焰一起吃。中餐通常是和小红一起,晚餐则是和老爷子,安远兮一起。早餐过后,我留下冥焰,迟疑了一下,问道:“冥焰,你跟傅先生学法术,可知道这世上是否有一面叫做太虚幻镜的铜镜?”

    “太虚幻镜?”冥焰怔了一下,蹙眉回想了片刻,“好像听师傅提过……”

    “这镜子是作什么用的?”真有这样的镜子?我心中一紧,又问。冥焰想了想:“这镜子似乎是仙家的宝贝,据说凡人执念太重,妄念太深时,可用此镜给予警醒的。”

    “你知道那镜子是什么样子么?”我迟疑着,不知道是否该把那面镜子拿出来给冥焰看一看。却听到冥焰笑道:“我怎么能知道那镜子的样子呢?我又没见过,仙家宝贝哪里那么容易见着?”

    我笑了笑,等你恢复了记忆就不会这样说了。冥焰有些不解地看着我道:“姐姐是想寻这东西么?要不我去查查古籍,看这镜子长成什么模样,给姐姐寻来。”

    “那倒不用。”我笑了笑,心里的疑惑渐渐消退,“我只是想问问这太虚幻镜是什么东西,不是邪物就行了。

    只要不是邪物就好,只是流一点眯血又有何惧?只要我不轻常启动它,只在思念云峥的时候拿出来用一用,适当地流一点血还能促进新陈代谢呢。心情蓦地轻松起来,我抿起唇,在冥焰不解的目光中,唇角,幸福地扬了起来。

第9章 砸镜

    之后的每一天,是我自云峥过世以来,过得最幸福的日子。我只想和他见面,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温存缠绵,倾诉我近两年来点点滴滴刻骨的相思。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起云峥,就遏止不住想奔回房间,取出铜镜与他见面。我哪里也不愿去,每日只想呆在房间里,抱着那面铜镜,一日比一日迷恋它带给我的幸福欢愉,食髓知味,像一只永不餍足的兽。唯一残存的理智,是还知道要控制取血量,避免身体状况被小红现异样,我已经能每晚娴熟地取血,并在镜子还未完全启动之前迅为自己上好白药,包扎好伤口,还有就是让厨房给我炖补大量补血的汤药,我的膳食也全换了成补血的药膳。

    然而不可避免的是,我的身体仍然一日日虚弱下来,过量的失血令我容颜憔悴,脸色青白,小红非常担心,不止一次地问我到底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我只得搪塞过去。我的左臂已经有十七道伤口,大卡臂上有十一道,记录着我与云峥已经相会了二十八天,为了怕被别人现伤口,我沐浴时都不敢让小红她们进来。每天早上醒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就在心里提醒自己,今天一定不要再把镜子拿出来了,可到了晚上,强行把小红赶出房后,我又忍不住拿起眉刀往手臂上割。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一个极有自制力的人,可我已经受不了没有云峥陪伴的日子,我急切地需要他填补我心里自他离开后虚空的一角,我沦陷在他温柔的包围时在。就算那温柔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是的,甘之如饴。

    “大嫂?大嫂?”安远兮见我再一次走神,忍不住出声唤我。“哦?”我茫然地回过神,撞上安远兮审视的目光,脸微微一红:“你说到哪儿了?”

    “你最近的精神很差,要不你先回房休息,我们改天再说。”安远兮眼里有隐忍的关心,我摇了摇头:“你接着说。景王现在的声誉已经很差了?这么说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关于景王失德的传言,越演越烈,我让安远兮传出去的四五个版本演化成了几十种版本,每一种都可以让人绘声绘色地讲述几天。而我之前写在纸上的点子也开始逐步实施:“数日前,河工在修砌护城河的河坝时,挖出一个真人大小的石人,石人上刻着一句谶语:“景王出,灾祸起,天下乱。”一传十,十传百,京师一时传得沸沸扬扬。相信不久就会传到附近的州府县,进而传遍全国。景王震怒,下令抓捕了挖到石人的河工,并四处抓捕议论此事的百姓。没想到事情还未平息,又传出一个民妇在市场上买到一条鱼,剖开肚子,里面竟有一卷黄帛,上面同样绣着“景王出,灾祸起,天下乱”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流言像瘟疫一般迅地传播开来。景王气急败坏,责令严加惩治胆敢传播谣言的人,并派人四处避谣,一时京师人心惶惶,百姓在街头寒喧两句,都有可能被当成传播谣言者抓起来。可惜辟谣的结果收效甚微。就在昨日,京郊一块麦田里,有一片麦子突然无缘无故地枯死了,有樵夫站在高处的山坡上,看到枯萎地麦子竟然也组成了一句九字谶言:“景王出,灾祸起,天下乱!”接二连三的“神谕”不断出现,在天曌国百姓心里产生了怎样的波澜,是任何人都无法揣度衡量的。

    其实我那日写给安远兮的字条里,只有一个字:谶。古代人喜欢作预言,特别信奉神谕,他们认为有一种预言是天神通过和种隐蔽的方式传递给人们的,这种预言就叫做在古人心中的份量非同一般,蚂蚁组字可以逼得项羽乌江自刎,鱼肚藏帛可以让军士死心踏地跟着陈胜,吴广起义。王莽篡位,甚至不费一兵一卒,仅凭两份“金策书”便把汉家天下抢了过来。如今京城接连显现神谕,诏示景王失德。连天都这样说了,景王还登得上位么?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景王在这种环境之下,恐怕很快就要沉不住气了,只要他行差踏错,还怕皇帝拿不到他的把柄。突然想到了皇帝的用心,景王这么多年来,装贤扮仁,处处都表现出一副大仁大义的模样,从来没让人拿到什么错处,皇帝做了这么多事,是不是在逼他犯错呢?只要犯了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罚他了,想一想,从皇帝去太庙祈福到现在,已经快要七七四十九天了,我心中莫名觉得狂燥不安,感觉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步步靠拢,越来越紧。

    “是。”安远兮眯了点头,我看了他眼,安远兮已经今非夕比,他在办理这些事情时表现出来的灵活迅捷的能力,常常令我刮目相看。我点了点头:“也够了,不用再加火了,你要小心些,莫让景王查到我们头上来了。”

    “我知道。”安远兮静静地看着我,“还有一件事要让你知道,凤家军举着‘除奸王,清君侧’的旗号,已经从南疆一路往京师逼近了。”

    我猛地抬头:“九王还在景王手上,凤家就不怕景王……”

    “九王在王府了。”安远兮平静地看着我,“我收到最新的消息,九王的疯症是装的,且他在装疯之后不久,就逃出京城了。王府里的疯九王,不过是别人假扮的。”

    我只觉得手足冰冷,九王果真是装疯,并且早就潜逃出了京城。能在景王势力大励时做到这一点,九王在京中的隐藏势力显然也不小。凤家军明白地举着反旗来了,说是“清君侧”,等清了“君侧”,下一步会不会就是“清君”?头蓦地有些晕眩,我捂住额,安远兮紧张地上前一步:“大嫂?怎么了?”

    “我脑子很乱。”我抚住额,“有点晕。”安远兮赶紧道:“我让人请太医来给你瞧瞧。”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没那么严惩。”身子是有一些软,但我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两天头晕的症状频频作,看来我是要控制一下启动铜镜的次数了,请太医来要是被他们现我手臂上的伤口,肯定是没完没了的盘问。

    “我让宁儿扶你回房休息。”安远兮刚刚站起来,却见冥焰兴冲冲地拿着一本书跑进来:“姐姐,你上次跟我说的太虚幻镜,我找到图了。”

    “是吗?”我看了安远兮一眼,脸色有些不自然,“远兮,你先出去吧。”

    安远兮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转头走出书房。冥焰跑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翻开书面,指着书上的图道:“姐姐快看,这就是太虚幻镜。”

    我接过那书一看,见图上画的镜子,样子与景王赠我的铜镜果真十分相似,书上画着铜镜的正反两面,反面雕着精致繁复的祥云仙鹤,以及“太虚幻镜”四个古色古香的篆字。我心中一动,想到自己还从来没有仔细打量那镜了后面刻了些什么呢。图的旁边还有说明文字:太虚幻镜,化尽人世喜怒嗔痴。上三天太虚殿灵月真人怜悯世人为情所迷,生慈悲心,铸此镜解世人心魔业障,除邪思妄念。

    我看得似是而非,心里却涌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仿佛这个谜底一揭开,那谜底是我害怕和不敢接受的:“这是什么书?”我翻过封面,赫然见封面上写着《上古奇镜录》。冥焰笑道:“是在师傅留下的古籍里找到的。姐姐,这本书挺有意思呢,里面讲的镜子都很奇妙,像这个太虚幻镜,是为了解救溺情之人才造出来的,可是后面这个相思镜,却是为了证明世人永远无法脱困于心中情爱才铸造的。”冥焰把书拿过去,翻到其中一页,笑着递给我:“姐姐你看,这相思镜的样子跟那个太虚幻镜好像哦,这边上写着,欢喜天***殿的相思仙子,与灵月真人斗法,铸相思镜诱导世上耽于情爱……”

    诱导世人耽于情爱?我身子一颤,还示来得及细想,脑中蓦地一阵尖锐的刺痛。冥焰见我脸色大变,吓得丢掉书,扶着我的肩膀:“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舒服?”

    “这相思镜……”我揉着太阳**。莫非景王赠我的根本不是什么太虚幻镜,而是相思镜?那他为何要说谎呢?莫非这相思镜还有什么玄机?冥焰扶着我道:“别管这个啦,我扶你回去休息……”

    冥焰不由分说地站起来,叫了宁儿进来一起扶我出去。才走了两步,我只觉得头晕得越来越厉害。冷汗潸潸地流下来,眼前金星乱转,身子一软,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听到外屋仿佛聚了一群人,小红坐在床边,见我醒了。惊喜地道:“姐姐醒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懒懒地转了转眼珠,见冥焰冲了进来,安远兮扶着老爷子也走进来,小红赶紧给老爷子让座,老爷子一脸严肃,紧紧地看着我道:“丫头,你到底在做什么?”

    “爷爷在说什么……”我笑着装傻,“可能是最近天气太热,所以精神不太好……”

    “你还想骗爷爷?”老爷子生气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衣袖撸到肩上,露出我缠着纱布的手臂。他的动作太大,扯到我的伤口,我咬紧牙,不敢在满面怒容的老爷子面前呼痛。老爷子痛心地道:“你两条臂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太医说你气血不足。严重贫血,本侯气得直骂他庸医。可是小红说你最近一直在吃补血的汤药膳食,说明你自己清楚你会失血,你到底隐瞒了我们什么?”

    我沉默不语,冥焰看着我,似乎明白了什么,面色微变。我死死地瞪着他,怕他将太虚幻镜的事说出来。好在冥焰似乎看懂了我目光中的涵义,嘴唇微微动了动,终是什么话都没说。转眼见安远兮的目光顺着我落到冥焰脸上,我心中一紧,强笑道:“对不起,爷爷,让你担心,是叶儿不好。”

    老爷子叹了口气:“丫头,你这样子,叫我怎么能放心……”

    “对不起。”我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安远兮对老爷子说:“爷爷,大嫂刚醒,你让她多休息一会儿,有什么迟点儿再问吧。”

    “你好好歇着。”老爷子终于不再逼问,转头对丫鬟们厉声道,“你们好好看着少夫人,一步不准离人,若再生今天这样的事,唯你们是问。”

    丫鬟们诚惶诚恐地应了,我因为心虚,不敢出声。安远兮虽然扶着老爷子走了出去,可当着一屋的人,我也不敢跟冥焰仔细叮嘱,只得暗示道:“冥焰,你刚刚跟我说的事儿,别再让人知道。”

    “姐姐……”冥焰虽然单纯,但不是笨蛋,前因后果种种迹象一联系一猜想,也猜到那个**不离十,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眼里也燃起了怒火:“姐姐,那东西是谁给你的?”

    “我跟你说的话,你现在不听了是吗?”我别过脸,闭上眼睛,“那你还留在这时什么,出去。”

    “姐姐……”感觉到冥焰似乎凑近一步,我冷冷地道,“我累了,出去。”

    “冥焰,你先出去吧。”我听到小红轻声劝道,“有什么事等姐姐病好了再说。”

    冥焰退出房去,屋内只剩下小红和丫头们轻手轻脚地做事的声音。我知道小红一直坐在我的床边,也不敢乱动。老爷子放了话,看来我短期内是无法再跟云峥见面了,便是想跟冥焰详谈那面镜子的事儿,此刻也不是好时机。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昏睡片刻,再醒来时,见小红伏在床尾睡得正熟,宁儿和馨儿似乎在外室,我翻了个身,一眼望到前些日子一直放在我枕头内侧的锦盒不见了,不由一惊,翻身坐起。小红立即惊醒了,见我坐起来,起身道:“姐姐醒了?”

    “我床头的锦拿罢哪里了?”我抬眼看着小红,小红道:“哦,刚刚姐姐睡着的时候,冥焰和二少进来拿走了。”

    “什么?”我瞪大眼,“他们拿到哪里去了?他们拿去做什么?”等不及小红作答,我已经翻身下床,身子软而无力,我差点不稳,小红赶紧扶住我:“姐姐你做什么?快躺下休息。”

    我哪里还能安心休息,冥焰带着安远兮来,说明安远兮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会把镜子交给老爷子吗?我时心急火燎,顾不得身子无力就往外冲,小红劝不住,只得扶着我去找人,在安远兮和冥焰的房里都没有找到他们,我正大急,安远兮房里的丫鬟说两人都到段知仪那里去了,我一听,掉头就往段知仪房里冲。气喘吁吁地一头闯进段知仪房里,见三个人正围坐在圆桌边,桌上正摆着那个打开的锦盒。我看到铜镜好端端地躺在盒子里,舒了一口气,身子顿时有些软。小红赶紧扶着我,冥焰站起来想扶我,我把手臂从他手里挣开,沉着脸看着表情各异的三人:“为什么偷偷拿走我的东西?”

    冥焰的手尴尬地缩因去,安远兮的脸色比我还要沉,倒是段知仪笑了笑:“云夫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段先生这么问,想必十分清楚了。”我不看安远兮和冥焰。小红扶着我走到桌边,我眼睛看着铜镜,缓缓坐下来:“就请段先生赐教。”

    “夫人这面镜子,名唤相思镜,但修仙之人,通常唤它为魇镜。”

    段知仪淡淡地暼了锦盒里的铜镜一眼,平静地道。我狐疑地道:“魇镜?”

    “不错,魇镜。”段知仪点点头,侃侃而谈,“这面镜子的来历,要从一个仙界的典故说起。传说上三天太虚殿的灵月真人,为解世人为情所迷之苦,铸太虚幻镜救难于世,欢喜天***殿主司情事的相思仙子,认为相思难禁,嗔痴难治,便与灵月真人定下一个财约,看世人是苦愿耽于情爱,还是愿意忘爱。她收集万人的喜怒嗔痴等怨念,铸造了一面铜镜,取名为相思镜,凡人以血喂镜,可见到自己心系之人。镜子铸成之后,两位大仙共同选中一凡人,分别以太虚幻镜和相思镜赠之,看凡会最终会选择溺情还是舍情……”

    “后来呢?”我听得入神,见停下来,追问道。段知仪笑道:“结果是有的凡人愿意舍情,有的情愿溺情,两位大仙斗了数百年,各自有输有赢,到最后都没有分出胜负,最后决定让这两面镜子流落凡间,让时间来作最后的证明……”

    “就是说,他们没有分出胜负?”我笑了笑,“那为什么,修仙之人把它称为魇镜呢?”

    “因为这面镜子凝聚了太多人的喜怒嗔痴,以血喂镜,可以唤出人们潜伏于最深的怨念和心魔,加重他们的执念,之沦为魔道。”段知仪道。

    “魔道?”我抿紧唇,看着段知仪,不以为然地一笑,淡淡地道,“什么是正道?什么又是魔道?每个人的看法或者都不尽相同,如果执念是魔,佛祖存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之愿,又何尝不是入魔?信徒虔诚归依,修庙筑寺,供奉香火,又何尝不是入魔?英雄,圣人,若没有各自执迷的信念,又怎会成就盛名,流传千古,如此说来,所谓英雄,所谓圣人,其实都是行走在魔界的信徒。”

    三个人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面上皆是一怔。“歪理!”安远兮返应过来,有些气结地冲口而出,我扬了扬眉,冷冷一笑,并不反驳。段知仪回过神来。倒是没被我这番话整得思维颠倒,微微一笑道:“夫人所言甚是,正道与魔道皆有执念,但魔道和正道的差别。就在于其执着的信念,是能造福于人还是荼毒生灵。好比这面魇镜,夫人以血喂镜,看到的心系之人,其实是夫人自己的心魔,那幻象其实是夫人心中所思所化,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若沉沦其中,长此往往。身体受损衰竭不说,夫人的心智也会陷入心魔不可自拔,为镜所控,难道这不是堕入魔道?”

    “可是并不觉得痛苦。”我倔强地道,“相反,我很快乐。很幸福。”

    “这些感觉只是幻境带来的,它并不真实,是短暂而虚幻的。”段知仪残忍又清楚地一语中地。我静静地看着他,久久,叹道:“为什么执着于短暂而虚幻的幸福,就是错的?非要承受真实而长久的痛苦,才是正确的?长和短,真实和虚幻,就一定是恒量对错的标准吗?”

    段知仪深深地看着我。长叹一声:“云夫人,你执念太深了……”

    或者,又如何?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再谈下去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我站起身,手伸向锦盒:“我要拿我的东西回去。”

    “不行!”安远兮蓦地站起来,伸手按在镜面上,“我不会给你!”

    “这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不给我?”我从进门之后就没理过安远兮和冥焰,这会儿逼着自己把眼睛对到他脸上去,冷冷地道。

    “姐姐,你若想把它拿回去,继续以血喂镜,我也不会同意你拿走的。”冥焰也站了起来,目光坚决地看着我。我咬了咬唇,轻声道:“我保证不会再日日启动它,我会控制自己,半个月一次好不好?”见安远兮的目光危险地眯起来,赶紧又改口道:“一个月一次,我一个月只启动一次,好不好?”

    “你不觉得你突然变得这么偏执,就是这面魇镜造成的吗?它已经诱你入魔了!”安远兮压抑着怒火,“我不会让你带走这面妖镜,也不会让你再用它!你再这样固执,我便毁了它!”

    “你敢!”我瞠大眼,双手急忙按到镜子上,“你敢!你毁了它,我恨你一辈子!”

    安远兮的脸抽搐了一下,脸色蓦地变得苍白,但他的眼里,却有着前所未有的紧定,他的语气带着压抑地痛楚:“你反正也已经恨我一辈子了……”

    我全身冰冷,他语气中的灰暗和绝望,让我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然而他眼里的坚定却灼痛了我,我知道,他真的说得出做得到,他真的要毁了它。心中一急,不可以,那样我就永远也看不到云峥了。我猛地拂开他的手,伸手去抢那面铜镜,安远兮的动作比我更快,他抓住我的手,重新将镜子按回桌面。他的眼中带着怒气和痛楚,脸上露出毅然决然的坚定神情。无边的恐惧扼紧了我,手被他紧紧抓住,挣不开,颤声道:“不要,远兮,我求求你,不要毁了它,求求你,那样我再也见不到云峥了……”

    “大哥活在你心里,谁也毁不去。你其实根本不需要这面镜子!”安远兮灰白着脸,松开我的手,几乎是同时,那面坚硬的铜镜在他的掌下,突然“噼噼叭叭”地裂开,转眼之间碎成数片。

    “不要……”我扑向桌子,手忙脚乱地抓那些破镜的碎片,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云峥,云峥……”眼泪像洪水一般涌出来,我的手无法遏止的颤抖着,徒劳地想将那些碎片拼起来,云峥,云峥,我还可以来见你,只要拼好它就可以了……眼泪滴到那堆碎片上,那堆破铜突然出淡淡的金光,萦绕在碎片之上,我怔怔地看着这奇妙的一幕,那些金光越来越盛,转瞬之间,那堆破碎的镜片蓦地消失了,桌面上只余下一堆还有浮动闪烁的星星点点的金斑,渐渐地散去,那面镜子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就这样消失无踪,桌上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云峥?云峥?云峥你出来……”我大恸,双手徒劳地在桌子上拂着刨着,绝望得几乎窒息,“云峥……”

    “大嫂!”手被安远兮按住,“你冷静一点!”

    我全身僵硬,缓缓站直身子,抬头瞪着他。他痛楚的眼神和表情突然变得那样刺眼,变得那样面目可憎。我咬紧唇,猛地抽出手,抬手狠狠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抽了他一记耳光。

    “啪!”清脆的声音响彻室内,安远兮的脸被我掴得偏过去。“姐姐……”“云夫人……”冥焰和段知仪失声惊呼。然而他们的声音模糊起来,他们的样子也模糊起来,我的眼前一黑,身子微微一晃,缓缓地滑到地面。

第10章 醒悟

    云峥……那面镜子我眼前破开,裂成一块块碎片,云峥的身影也在白雾中淡去,我心慌地想抓住他手,是我手抓不住他的身影,只能徒劳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化为虚无。不要走,不要走,云峥,你不可以一再地丢下我……黑暗扼紧了我,我全身冒汗,手足冰冷,双手徒劳地挣扎,云峥……云峥……胡乱挥舞的手被一双握住,我紧紧地抓住那双手,纤长的,温暖的,有力的……云峥……我喜极而泣,我知道你舍不得丢下,别走……别走……

    “我不会走……“他低低地保证,像心慌的安抚。

    真的?我肯松手,真的?真的?不要骗我,云峥,你骗我好多次了……

    “真的。我不走,你好好睡……“他温柔地握紧我的手,低声道。

    我微笑,我抓着你的手,你想走也走了呢……心情莫名变得静定……云峥,还记不记得沧都初见,我那时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类。我能体会你的寂寞,就如你同样体味的孤独。我们都是能轻易付出真心的人,我这一抹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孤魂,总是带着嘲笑的心态,讽刺世人,怜悯自我,而你拖着受尽折磨的病躯,疏离世人,倦怠自我。我们这样的人,本不该纠缠在一起,因为一旦付出真心,就等于付出自己的全部,可老天为什么让我们骨血相融,又不给我们机会携手一生?我在这孽海红尘,好不容易寻到了你,上天却偏要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为什么?为什么……云峥,我现在抓住你了,你别想再离开我,我不会放手,再也不会放手……云峥,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云峥?云峥……

    “我在。我在这里……”他的声音有一些飘忽,像隔我很远,又仿佛离得很近,我安心的微笑,还在就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觉得黑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胸口也不再那么气闷,冰冷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渐渐有了一丝温度。你是我安眠的药呵,云峥……

    …………

    意识一点一点地复苏,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当我在黑暗中辗转挣扎的时候,那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是我唯一的救赎。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的是我房间的红木雕花大床,罗帐重重,床上仍只得我一人独自躺着。云峥……手有些重,我微微转过头,看见自己的手被握在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里,云峥……?目光有些迟疑的顺着那双手缓缓上移,看到安远兮闭目坐在床上,倚着大床,似乎是睡熟了。

    原来仍是一场梦,原来我梦中的那双带给我心安和温暖的手并不是云峥的,原来不管我如何伤心绝望,老天都逼着我认清现实,云峥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眼中微热。我阖上眼,喉咙一哽。待那满腹满腔的心酸散去,我再次睁开双眼,凝上安远兮熟睡的脸。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丝凌乱,眼睛下面带着疲倦的阴影,容颜有一丝憔悴。他在这里守了多久?昏迷前的记忆浮出脑海,唯一能让我再次见到云峥的铜镜在他的掌下裂成碎片消失。我狠狠地掴了他一记耳光,我抽了口气,手微微一动。想从他的掌中抽出来,这细微的动作立即惊醒了安远兮,他迅地睁开眼睛,目光凝到我的脸上,见我睁着眼睛看他,眼中带上一丝欢喜,但立即隐入漆黑的双瞳之中,眼里涌出复杂的晦暗难懂的神色,唇微微一动,语气暗哑:“你醒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语。回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心里就涌出一股郁闷到狂的怨气,我想憎恨他,想打他咬他将他撕成碎片。然而我的理智回来,它告诉不能怪他,他做这一切是为了我好。安远兮,他从来就是这样子,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让我伤心,即使他做的事不可避免地伤到了我,他受的苦也必定比我深比我重,我不忍再苛责他。我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滑落,润湿了两鬓,安远兮痴痴地望着我,右手仍紧紧握着我的手,履在我手背上的右手微微松开,温柔地擦去我眼角的泪水,带着忏悔和小心翼翼的求恕。我心中一酸,叶海花,看你把一个骄傲的男人搞得多么狼狈多么谦卑,因为了解他对你的感情,所以你一直对他予取予求,没有人该为你全心全意付出一切,你怎能如此自私?

    “对不起!”我唇角一动,浮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柔声道。

    “对不起!”他也同时开口,在听到我的话时怔了一下,眼里有一丝不可置信。一直以来,都是他在道歉,在说对不起,即使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我知道他这会儿说的对不起的含义,即使他砸了镜子是为了我好,只要我气他恼他,他一样会谦卑地说对不起。泪涌出来,我低声抽泣:“是我太偏执了,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对不起,……让你们担心……对不起……”

    “不是,是我不好,我没能体谅你的心情……”安远兮又急又慌,手忙脚乱地擦着我不断涌出眼眶的泪,轻声道,“别哭,别哭,是我不好,叶儿,别哭,你哭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安远兮,命运这样捉弄我们,我对云峥的爱,你对我的情,都这样苦这样深,我得不到救赎,也无力救赎你,我们怎么办?

    “姐姐醒了吗?”伏睡在床尾的小红被我俩说话的声音惊醒。安远兮的手微微一僵,缓缓地缩回去,右手也缓缓地松开。我体味出他的绝望和痉,阖上泪眼婆娑的眼睛。安远兮,对不起,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对不起……

    “醒了。小红,你好好照顾大嫂。”安远兮的声音嘶哑沉重,“大嫂……我……出去了……”

    我微微点头,没有睁眼,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小红在外间跟宁儿馨儿交待着什么,然后拧了毛巾过来给我擦脸:“姐姐,你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觉得好些了吗?你饿不饿,让你给你端点燕窝粥过来?”

    “我睡了这么久吗?”我睁开眼,小红的脸色看起来也很疲倦,一时更是觉得惭愧,看我把这个家搞得人人都不得安宁。小红红了眼圈儿,坐在床头道:“岂止睡了这么久,你了一晚的烧,又一直说着胡话,一直哭,可把我吓坏了……”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爷爷没事吧?”老爷子身体这么不好,我还让他担心,真是不孝。小红摇了摇头:“侯爷来看过你,那阵儿你正闹得凶,烧得糊里糊涂的,抓着安……二少爷的手,唤着姑爷的名字……”

    “我一直这样……抓着他?”我记得我梦中一直握着云峥的手,没有松开过,那安远兮……岂不是这样让我抓了一天一夜?小红“嗯”了一声,轻声道:“你抓着二少爷的手不肯放,一松开就又哭又闹,二少爷只得让你抓着,在床边守了一天一夜。姐姐,你也别怪他了……”

    “是我不对,我有什么资格去怪他。”我叹了一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小红给我背后垫了个靠枕。天降红雨了,小红竟然帮安远兮说话?而且我注意到小红说到他的名字时,语气不像以前针对他时那样凶巴巴的了,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安远兮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把小红都感化了。

    “姐姐挂念姑爷,本也没有错,只是不该用这样凶险的法子,若是姐姐有个好歹,丢下我们没什么,可叫诺儿怎么办呢?难道姐姐想让诺儿这么小就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吗?”小红抽泣道,“姐姐,我打小就没了爹娘,你重新夺得没爹没娘的孩子有多可怜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比我看得透,偏是我人在局中,不能自拔。我心中一抽:“诺儿怎么样?你们没让他见着我这样子吧?”云峥,对不起,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诺儿,好好看着他长大**。可我却犯了糊涂,差点丢下诺儿,要是诺儿有个好歹,即使将来到了地府,我都没脸见你。

    “我们怕吓着他,哪还敢让他看你,可是诺儿没见到你,哭闹了好久,奶娘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着。”小红擦了擦眼泪。宁儿端了燕窝粥进来,小红接过来,舀了一勺准备喂我,我笑了笑:“我自己来。”

    “姐姐手上有伤,我来。”小红暼了暼我的手臂,看样子又想掉泪。我只得乖乖配合她,不敢跟她拧着来。吃完一碗粥,小红把碗递给宁儿,宁儿没有出去,仍站在那里,像是有话说的样子,我诧异地道:“宁儿,怎么了?”

    “少夫人,冥少爷一直在院子里站着。”宁儿轻声道。

    “他站在院子里作什么?”我怔了怔,诧道,“他不知道我醒了么?怎么不进来?”

    “他知道。”宁儿道。“不过他说他害得少夫人生病,没脸进来。”

    “说什么胡话呢?”这孩子!我摇了摇头,轻声道:“请他进来吧。”

    宁儿得了吩咐,赶紧退出去,一会儿,冥焰慢吞吞地走进来,见我坐在床上,低下头不敢看我,脚步也停下了。我心中好笑,故意扳着脸道:“伫那儿做什么?过来。”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来,还是垂头,脑袋不敢看我,我见他这别扭样子,对小红了眼色,小红抿着唇出去了,我淡淡地道:“站着做什么?我脑袋仰着看你不累么?”

    他听了,赶紧抬头看我,见我似笑非笑地看他,怔了怔,咬紧了唇。我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床沿:“傻小子,坐下来,姐姐没生你的气。”

    他的唇咬得更紧,站着不动,我叹了口气,伸手抓住他的手,轻轻拉了拉,他这才别别扭扭地坐下来。我笑了笑:“冥焰,我心里明白,你是为了我好才这样做的,之前是姐姐犯了糊涂,我才要和你说对不起。”

    “我知道,因为我不记得的那段过去,不管我做了什么,姐姐都不会怪我。”冥焰闷声闷气地道,“我偷偷拿了姐姐的镜子,姐姐不会怪我,昨儿就算是我砸了那镜子,姐姐也不会怪我,可是姐姐,为什么单单那么气远兮哥哥?”

    我微微一怔,冥焰闷闷不乐地道:“因为远兮哥哥在姐姐眼里是不同的。”

    “你瞎说什么?”我蹙起了眉。冥焰转脸看着我,咬了咬唇:“我没瞎说,姐姐对谁都客气,独独对远兮哥哥,你不隐藏你的情绪脾气,姐姐自个没觉得,可我知道,远兮哥哥在姐姐眼里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我怔住,是这样吗?不,不是的,我对安远兮也客气的,只除了他把我激怒的几回,冲他过火,可的确也,除了他,我没对别人动过肝火,或者冥焰说得没错,我对他的客气,也与旁人不同,对旁人,是真的客气,对安远兮,那客气时在,有太多我们都不敢碰触的东西。我叹了口气:“我与远兮曾共过患难,同过甘苦,他又数次救我于危难。他是我心里可以绝对信任的人,我知道无论我遇到什么,他都会维护我。或许正因为明白,我才有恃无恐,任性伤人,其实这是不对的,冥焰,你提醒是得对,我没有权利这样对远兮,这对他不公平……”

    “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冥焰皱了皱眉,打断我的话,静了半晌,才道,“姐姐,我也会维护你的,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我也会维护你。”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站起来:“我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匆匆夺门而出的背影,醒悟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微微一叹,心中苦笑,冥焰,你可知道,这又是一份我还不清的债呵……

第11章 上书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边安心静养身子,一边留意着朝堂的局势。凤家军叛乱让朝廷措手及,眼看着他们节节逼近,占据了黄河以南的大城州郡。天下大乱,流民四起,云家的生意主在南方,为此大受影响,正常交通和信息渠道都被截断,仅靠各的隐势力传递消息,比起以前稍嫌不足。与此同时,朝中又传来北疆军战败的消息。时之间,朝堂哗然,景王让人率去的两万精兵,是前寂惊云手下支精锐部队,跟着寂惊云战无不,攻无不克,没想到换了个主帅,竟然在北疆惨败,主帅阵亡,两万精兵折损十之**,景王腹背受敌,前有凤家军节节逼近,后有辰星国人越打越近,竟然囤兵在离京师仅一江之隔的玉水北岸,蓄势待。而根据最新的战报,辰星国这支部队,根本不是以前景王他们所认为的,一支没什么了不得的残兵。他们不是辰星国的军队,而是辰星国还以北的冰河腹地一个神秘的族群,多年来,因为鲜与外界接触,连辰星国都不知道这个族君竟在那块荒无人烟之地展得这么庞大,庞大到有足够的力量,将经过多年战乱的辰星国剿亡,取而代之。

    如今的辰星国已经不叫辰星国,而被支部族改名叫雪狼国。他们的国王被称为雪狼王,他们的军队骁勇善战,天曌国的援军逢战即乱,因为雪狼王有一支世人从未见过的骑兵队伍。天曌国及周边国家的骑兵,皆以马为坐骑,而雪狼族的骑兵,却是以高大凶猛的雪原之狼为坐骑,他们的骑兵,被称为狼骑兵!想那些战马见了恶狼,早惊得四处乱窜,哪里还敢往前冲,未战就先输了一半。以至狼骑兵势如破竹,直杀到了京师附近。

    凤家军大概也收到了狼骑兵的消息。夺江南的军政大权之后,再未向北进攻。囤军在黄河岸,作观望的姿态,大有让景王与雪狼王两虎相争。坐收渔利之意。朝堂形势大变,支持九王的旧部纷纷要求景王下台,想迎回九王重掌大局;景王党则骂九王是乱臣贼子,在国家面临外患时还雪上加霜;中立派的臣子说。“攘外必先安内”,景王应先向九王求和,联合凤家军共同对抗外敌;景王党刚刚得势,哪里肯依,打着“宁与外寇,不与家贼”的主意,建议不如先与雪狼王议和,割地赔款,求一时和平。再专心一致对付九王;还有一部分人被这前所未闻的狼骑兵吓破了胆,纷纷将引战乱罪名加诸景王,种种揣测和谣传越演越烈,而同时,一个更为神秘,更加耸动的传言,开始在天曌国上下传播开来,将皇帝重病不愈的矛头,纷纷指向景王,朝野内外,怎一个乱字了得。

    面对僵局,景王心里很明白与雪狼王这一仗打不得。一旦开打,输赢且不论。凤家军正等着你打完了,好举着大义的旗帜挥军北上捡便宜;迁都更是不可能。迁都不比得老百姓搬家,劳民伤财不说,光是抛弃祖宗选定的家业,已经足够让他惹来更大的非议,在皇室宗亲中落人口实和把柄;与九王议和?更是做梦。他逼得九王装疯逃出京城,正给了九王个举兵的大好机会,岂会轻易与他和谈?唯一能走的棋,只剩下与雪狼王和谈一途,毕竟他与异族之间只有利益,没有私仇,谈起条件来才方便,抛掉几个州郡,损失一点钱财,于国虽然受损,却可以让景王保住目前的权势,对他是利大于害。果然不几日,景王便派了使臣渡过玉水,要求两国和谈。估计景王心里也郁闷得很,当初要是早知道夺权之际会横空杀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雪狼王,搞得他手忙脚乱,不知道还会不会这样布局,只怕只有他自己才知了。

    雪狼王开出的和谈条件对天曌国来说,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个不平等条约要求天曌国割让北疆十六州给雪狼国,赔偿军费白银两万万两,并承认雪狼国是天曌国的宗主国,和谈条件的严苛让朝堂再起争端。割地赔款尚可商量,一向自诩为天朝上国的天曌国,若认一个野蛮部族为宗主国,颜面何存?却不想已经被人打到要割地赔款的地步了,天朝上国的脸面早就没了。朝堂百官又分成两派,一派主战,势要挽回天曌国的颜面,一派主和,认为承认雪狼国是宗主国是一时权益之计。景王迫于形势,亲赴玉水北岸谈判,然雪狼王分毫不让,并在景王面前表演了一幕狼骑兵以俘虏尸喂狼的恐怖游戏。景王大惧而归,力排朝堂众议,同意雪狼王的和谈条件,并定下日子,三日后与雪狼王在玉水河上,签订和谈书。

    朝中因为雪狼王与凤家军的战事乱成一团,本来定于这个时段举行的天曌国届科考,不得不暂时延迟考期,全国各地大量学子滞留京城,京城一时倒显得比往年第六繁闹,酒肆茶楼点儿也不因紧张的局势有所萧条,反倒处处一处名士风流的景象。自前年给皇帝出了个科举选官主意,皇帝的心思便动了起来。他策划了差不多两年时间,年初施计压下了名门世族的反对之声,科考制度就紧锣密鼓地实施开了。为了试验科举的效果,届科考皇帝并未按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逐级考,慢慢甄选,而是迫不及待地让各地州府各自组织了一次乡试,随即立即让试的童生进京分批参加会试和殿试。圣旨诏告天下之后,寒门子弟激动万分,自是想凭着这天赐良机‘一举成名天下知’,然后平步青云,一展所长。以前的举荐制,令大多数寒门学子无望入仕,对皇帝这番‘英明仁德’的决策,自是感激涕零,盛赞不已,马屁不穷,盖当今圣上乃‘天纵奇才,智慧无双,百年难遇,可比曾圣’的圣明天子,皇帝的声望一时在民间学子中登上前所未有的顶峰。全国各地大量学子涌入京师,其中甚至不乏名门世族的子弟,除了有试试这新奇的科考的想法外,大约还有世族了弟与生俱来骄傲在内。那就是,就算世族子弟没有赫赫家世,也未必不能搏个书生万户侯。

    若在平时,这么多学子留在京城,倒还没什么。考完试互相之间吹吹牛,比比才,再与青楼艳妓风花雪月一番,总闹不出什么大事。但面临国难可不同了,这些家伙平日里没事都要弄些事出来的。现在国家局势乱成一团,这君人便成天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对国家局势大抒己见,大有若是他们在朝为官,还有什么正中下怀是摆不平的意味在内。我颇能理解读书人这种酸溜溜的心态,记得我前世看过一篇名为《中国的读书人》的文章,里面极其辛辣地讽刺了中国的读书人,说‘中国人一直把读书的重要性过于夸大了。但其实他们重视的根本不是读书本身,而是读书所能带来的好外,一旦读书带不来好处时,他们就鄙视读书以及读书人了,最常见的就是嘲笑其为穷秀才’,双说他们‘读了书却不能做官甚至常常受穷。这对读书人自己来说是非常恼火的事。因此,他们常常心怀不满,常常自命清高,常常大怪论,常常不服从领导,可见读书人也并不像他们自以为的那样清高’,还说‘中国的读书人摆脱不读书做官的圈套,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特别鼓匀心国家大事的缘故。他们有意无意地总把自己放在指点江山忧国忧民才高八斗报国无门的位子上。好像国家缺了他们就要灭亡,地球少了他们就不转……’

    这个作者的思想偏激,言辞刻薄,尖酸无比。虽然我不是完全认同他的言论,但他的部分观点确实一针见血地点出了中国的读书人延续了几千年的某些丑陋习气。天曌国是与中国文化相近的农耕民族,加上以前一直是实施的举荐制,当他们突然有了一个机会可以进入梦寐以求的官场,必定会犹如八仙过海一般各展神通,将读书人身上存在的劣根性集中表现出来。国家蒙难,正是他们‘忧国忧民,评点天下’的时候。

    我本来并不太注意这一君莘莘学子,若不福生今年应考的学生之,对这君成日聚众高谈阔论的学子并不关心。福生这些日子倒是天天出门,去酒肆茶馆客栈听人辩论,回来便双眼亮地谈起那些听来的高谈阔论。我觉得让他增长见识也错,便没有阻止,甚至有时也冒出过想易装出门,看看热闹的想法,不过自从滴血喂镜被安远兮现之后,家里把我看得紧,老爷子放了放在,在我身子没好利索之前,是绝不准我出门的。

    没想到机会来得挺快。景王决定议和的消息传出宫外的时候,这群学子听闻景王居然答应了这样屈辱的卖国之策,顿时一片哗然,群情激愤,聚众严叱景王奸佞误国。福生得了消息,立即要出门瞧热闹,事关景王,我也起了心思,唤住他:“福生,我同你一起去!”

    “这……”福生为难地蹙起了眉,“叶姐姐,侯爷不是不准你出门吗?”

    “不让爷爷知道不就成了?”我转了转眼珠,笑道,“我女扮男装,咱们偷偷出去。”

    “行吗?”福生神情怪异地指了指我身后,我转头一看,见冥焰和安远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近了。两个人都板着脸,面带不善地看着我,我知道刚才的话必定被他们听到了,赶紧抢在他们开口阻止之前道:“远兮,冥焰,我想去茶肆听听学子们的高见。你们陪我去好不好?”

    我摆明态度一定要去,反正他们不放心也会跟出来。还不如大大方方地邀他们一起。安远兮皱起了眉:“你的身子……”

    “我身子已经大好了。”我赶紧道,带着哀求的语气,“我很想去。远兮,你陪我好不好?”

    我承认我很卑鄙,利用了安远兮对我的感情,我深知他无法拒绝也不会拒绝我的不算过分的违规请求。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无奈地轻叹道:“去换装吧。”

    一行四人去了福生常去的茶楼,茶楼已是暴满,好在二楼的雅座包厢不是寒门学子们消费得起的。点了间包厢,开了窗,正好能见底下大厅里众人慷慨陈词,便端了茶杯倚到靠窗的软榻上去看热闹。

    听了一阵,有些意兴阑珊,众人所言也无非是大骂景王胆小无耻,卖国求荣,颠覆朝纲……没有一点建设性的意见,我无聊地打了呵欠,难道我急巴巴地赶过来这里。是为了看他们怎和叉烧着词汇骂人,谁骂得最有文采吗?

    “还以为多有趣,福生,你天天就来看这个?”我搁了茶杯,“无聊,回家去吧。”

    “叶姐姐,你别急,苏彧大哥还没有出声呢,你且听听他如何说?”福生拉住我。这几日老听他提到苏彧这个名字,我重新把目光调回楼下,正见一名衣饰简朴的少年书生步到大厅正中,大声道:“各位兄台。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昂扬正气,以匡正朝纲为己任!今日大家聚在这里,痛斥奸臣误国,说明大家的观点都一致的,那就是绝不能与外寇签订丧权辱国的卖国条约!可是我们在这里痛骂怒叱又有何用?皇病重,朝廷小人当道,国将不国。既然大家万众一心,有哪位有识之士愿随在下去登闻鼓院击鼓,联名上书,阻止佞臣卖国?”

    “苏兄,我愿与你同往!”

    “我也愿一起去!”

    “我也去!”

    ……

    一时之间,响应者无数。一众自封为有识之士,又情绪激动学子们纷纷表态愿随那少年书生前往。说做便做,那少年书生带领沸沸扬扬的众学子举步奔出,刚刚还热闹万分人满为患的茶楼顿时冷清下来。福生一脸兴奋地看着我:“叶姐姐,苏彧大哥他们去叩阙上书,我也想去看看!”

    “你去凑什么热闹?”我不以为然地嗑开一粒瓜子儿,笑道,“不准去。”

    “为什么?”福生的脸一下子苦下来。我暼了他一眼,笑道,“因为他们去了也没用,不过是瞎折腾。”

    “为什么?”福生瞪大了眼,又问出一个为什么。我将瓜子壳丢到桌上的渣盘儿里,淡淡一笑:“他既然知道皇上病重,朝廷小人当道,你说登闻鼓院会受理他们的上诉状么?皇上都不在朝中,景王监国,谁会那么傻接下弹劾景王的上书,这不是跟自个儿的乌纱帽过不去么?”

    “叶姐姐是说,登闻鼓院不会受理他们的上书?”福生咬紧了唇。我又拿起一粒瓜子,轻笑道:“他们就是拿到登闻检院和理检院也是一样,不过他们在登闻鼓院受了挫,大概会直捣东华门了,这群糊涂虫。”

    “姐姐怎么知道?”福生听我骂他深为佩服的苏彧作糊涂虫,有些不服气了,“苏大哥一身正气,耿直风骨,怎么糊涂季?”

    “击登闻鼓,叩阙上书,未言先有罪。”我摇了摇头,“如今景王当权,你说他会不会逮着别人有罪而不罚?这些学子千里迢迢上京赴考,还未踏进贡院的大名,就已被革去功名,于己,一生前程尽毁,重则说不定还会刺配充军;于国,白白糟蹋了皇上给天下学子创造的良机,让皇上改革用官制度的苦心尽毁。”我轻轻摇了摇头,“争一时之气,还不糊涂么?”还有未说出口的放是,他们明知道朝中局势还要去以卵击石,说得好听,叫不畏强权,说得难听,是不懂变通,是愚勇!

    福生怔怔地看着我,呆住了。安远兮和冥焰也抬眼看着我,安远兮轻声道:“你既想到这些。猜到他们以后的命运,怎么还如此心平气和?”我听出他言下之意。若是我以前,看到他们如此糟蹋皇帝的苦心,必定要出言相讥。不过目前朝堂形势不明,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才能病愈,景王掌权一日,科考等新政未必能贯彻下去,让这群学子去闹他一闹也好,看景王怎么挡天下学子的口诛笔伐。

    “他们自己要找死关我什么事?”我拍了拍手,淡淡一笑。见三个人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法不责众嘛。一会儿如果上书的人太多,景王还能一个个都罚不成,顶多逮几个领头闹事的杀鸡儆猴罢了。至于被罚的,算是他人生路上的磨砺好了,只是嘴巴能说会道有什么用?遭遇挫折时,才能看出一个人是经不起打击的庸才还是自强不息的可造之才,若是庸才,没有点拨的必要,若是良才,自然会被埋没。”

    三人听我说得凉薄淡漠,沉默语,茶楼下面恢复了说书,听故事比起听那些学子骂人有趣多了。福生出去上厕所,冥焰凑到我身边听堂下的先生说书。安远兮端着茶杯,坐在我们身后的圆桌边品茶。说书先生的故事精彩,我听得认真,听完一出,我转过头,正撞上安远兮有所思地凝望我的眼睛。我一怔,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尴尬。别开脸道:“出来得挺久了,回去吧?”看了看四周,“咦?福生跌到茅坑里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我去看看!”冥焰跑出包厢,室内只留下我和安远兮两个人,室内顿时安静下来,自那日昏迷苏醒,我知道自己一晚上抓着他的手叫云峥后,每次见了他,都有几分尴尬。安远兮看出我的不自在,起身道:“我去结帐。”

    刚站起来,冥焰冲进包厢,急道:“姐姐,不好了,福生留了个口信给掌柜,说他找那个苏彧去了。”

    “什么?”我蓦地站起来,气急道,“他疯了吗?怎么这么不听话?快去阻止他!”

    “只怕是之前借口出恭的时候便走了,这阵儿怕已经阻止不及了。”安远兮道。我想了想,做出判断:“去皇城,那个苏彧一定会去东华门击登闻鼓,我们先去那里,把福生截住!”

第12章 帝归

    然而我们还是去迟了,东华门外的御街上,一片沸腾,也知道那苏彧怎么煽动的,竟然结集了黑压压一片群情激昂的学子,看去过两千人,且不断有人66续续从四外不断抵达御街,个个满脸激愤。想想在茶楼,跟着苏彧去登闻鼓院也不过数十人之众,憄么这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就号召了这么多人?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学子受凑热闹不假,但那苏彧……我若有所思,似乎也颇有领袖之能。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我心里有些毛,这场面简哈萨克以跟四年前朝圣广庭上‘级花魁’总决赛时,生的那场暴乱的情景相媲美,想到当时暴乱那个混乱的场景,我头皮麻,若不是当初有楚……我摇了摇头,甩掉刚刚浮出脑海的名字。人潮涌动,仿佛随时都会冲入皇城一般。皇城上下如临大敌,调动守兵,戒备森严,羽林军把守宫门,持矛严阵以待。

    御街上人太多,一时根本看不到福生在何处。安远兮让冥焰陪着我躲在远离人群的街头巷角,不准我钻进去找,自己一个人扎进人堆。我看到那苏彧站到前方,手中捧着一纸状书,对着宫门大声喊道:“济州府解元苏彧及届应试学子,跪请面圣!”言毕,苏彧跪到地上,身后立即黑压压地跪倒一大片,数千人逶迤跪出数百米。这一跪让安远兮终于现了福生,逮着他的衣领,将他从人群中拎出来。提到我面前。第一次气得骂他:“福生,我跟你说得那么清楚,你怎么还跟着他们疯?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叶姐姐,我不是想跟着他们闹,我只是想把苏彧大哥劝回去。”福生有些委屈地道。我沉着脸道:“他会听你劝吗?此人自命清流,自视甚高。会轻易被你三言两语打动?便是你说得有理,他此际却如箭在弦上,不得不,他自己闹出的事,做出的决定,有什么后果自然该由他承担,你真是……”我越说越气,福生这个童生本就考得比较玄。位居榜末。虽然他天资还算聪明,可到底只跟着夫子上了不到三年的学,学问见识根本就浅薄得很,若不是举荐制度下平民百姓读书的人比科举制度下还要少,又因为是届科考,朝廷的规则宽松,他想考上个末位也是难如登天,谁想他竟这般不知珍惜羽毛。

    “福生这不是没事了吗,你别生气了,当心身子。”安远兮见我气得手抖,赶紧劝道。冥焰也推了福生的后背一把:“快给姐姐道歉。”

    “叶姐姐,对不起。”福生哭丧着脸,咬着唇道歉。

    我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刚想开口,前方又起喧哗。抬眼看去,东华门左三连冠的侧门缓缓打开,涌出烽百名羽名军。景王率了几个朝官在佩刀侍卫的簇拥中走出皇城,隔着羽林军看向跪地众人。他的脸色阴沉得吓人。肃杀的眼神扫过黑压压的学子,厉声道::“尔等何人,竟敢集聚在皇城宫门闹事?”

    皇族自小培养凌驾一切的王者霸气震撼迫人,一众学子到底是初有功名的普通百姓,被他的气势一压,喧哗之声顿时退得小了些。唯有苏彧傲然道:“济州府解元苏彧及届应试学子,叩阙上书!”

    景王冷哼一声:“既是功名在身的学子,更该知法守礼,岂能如此罔顾礼法,结众为乱?叩阙上书需经登闻鼓院逐级受理,尔等竟敢随意闻鼓宫外!”

    “这位必是监国大人了?”苏彧见他袍服上绣着蟠龙,猜出景王的身份,目光炯然地道,“大人,非学生等人不遵礼法,实是登闻鼓院不肯受理学生等人的状纸,判院闭门不出。嘉院不接,按律检院及理检院不得受理。学生等人也是迫于无奈,才闻鼓宫外。”

    景王冷笑道:“既是知法守礼的,便该知道击登闻喜,叩阙上书,未言先有罪!尔等是想被削去功名,刺配边疆么?”

    场面更是安静,那些头脑热一时冲动的学子,此际回过神来,听出景王话中之意,有些人愤愤不平,有些人不以为然,有些人则带上了一丝怯色。苏彧长声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刺配边疆,能为国杀敌,保家国平安,也不失男儿本色,总好过朝廷屈辱求和,卖国求荣,苟且偷生,置国家存亡和百姓生死于不顾!”

    慷慨激烈的一番话将在场学子怒意渐消的情绪又挑动起来,不少人跟着附和嚷嚷,纷纷赞同苏彧所言。景王狠狠瞪着苏彧,那苏彧毫不畏惧,虽然跪于御街之上,但倔强挺直的背影却散着直率自信的气质,傲气天成。

    景王心中对学子们公然挑战他的权威只怕已恨之入骨,这些学子,能说会写,每个人都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他倒不惧这些学子人多势众,再多也多不过皇城的守军,他心里忌惮的,是史笔无情,他非常清楚,今天这件事若处理不当,他就会被天下人讥讽责难,镇压学子,屠杀国之根本,他若还想夺这个皇位,就不能留下这样的把柄落口实。

    景王阴沉的面容渐渐松驰下来,带上一丝虚伪的笑容:“苏解元刚烈正直,所言深得我心,各位学子皆是国之栋梁,忧国忧民,实乃天下苍生之福。”说完,他挥手让他的贴身侍卫上前拿下苏彧手中的状书,又道:“本王收下各位的上书,各位学子请起身回去吧!”

    “大人且慢!”苏彧站起来,朗声道,“大人既收下学生等人的状书,请问何时给我等答复!”

    景王看着一个个站起来的学子,恼恨不已。又不得不与他周旋,虚以委蛇:“国家大事。岂能随便决定,待本王与朝官商议之后,再予定夺。”

    “监国大人!”苏彧见景王转身欲走。扬声道,“异族大军囤兵玉水以北,随时便会进攻,彧和一众同窗忧心如焚,愿留在宫门,等候朝廷商议结果!”

    “放肆!”景王闻言,脸色一变。我心中一叹,也觉得这苏彧到底年少气盛,着实不知进退,景王虽然不能堵天下悠悠众口,但皇权到底还是至高无上的,真要逼急了他,他可能真管不了那么多,学子围堵宫门,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不比得百姓私传的流言,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已经令他的声望荡然无存。这苏彧再咄咄相逼,恐怕景王就要狠了!

    果真景王接下来厉声道:“尔等想挟众胁迫朝廷吗?尔等如此行事,欲置君父于何?皇上颁旨实行恩科。就选录你们这样无君无父东西?”

    苏彧听景王扣下这顶大帽子,倒是反应极快,反驳道:“学生等过是进谏言,异族提出议条款实乃国之辱,皇上用圣明天子。定当明白我等一片拳拳爱国之心。”

    景王冷笑道:“既进谏言,朝廷已收下你们上书。如何处置,自有论断,尔等滞留不去,强行索取结果,与胁迫朝廷何异?你们想让天下如何看朝廷?让后人如何看今世?”

    景王这番话听到数千学子耳朵里,无异动摇了部分学子心思。这些学子跟着前来凑热闹,本为抗议景王议和之举,根本没有反对朝廷意思,景王这番话听在最重君臣父子观念的读书人耳里,无异狠抽他们一记耳光,暗指他们犯作乱。连苏彧一时都无法作答,语塞半晌,才想出一个理由,咬牙道:“监国大人,这状书弹劾就是大人你,大人是否理当避嫌?朝廷是否理当另择人选处理此事?”

    “没错!”苏彧的话提醒了一众学子,他身旁的一个学子大声道,“我等怎么知道监国大人接了这状书,会秉公办理?”

    “你们以为本王会徇私吗?”景王面色阴沉,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学子中有人大声道:“非学生等不相信大人,实是大人一再作推诿之言,是否根本无心更改与异族议和的决定?监国大人一意孤行,执意签订这种丧权辱国的条约,才是无君无父,让天下后世看笑话!”

    “不错,不知道监大人的决定有没有上呈皇上?”又一个学子朗声道,“为什么监国大人不顾朝臣反对,非签下这种卖国条约,莫非大人与异族私相授受?我们凭什么要相信大人会真的秉公处理?”

    ……

    群情激愤,学子们为推脱犯上作乱嫌疑,纷纷将矛头转到景王身上。我心中一紧,这些糊涂虫,景王就算刚才无意动手,只怕现在也会起杀机了。果然景王气得脸色铁青,大声道:“皇城守军听令,科考学子围堵宫门,犯上作乱,将他们统统抓起来!”

    此言一出,学子大惊,纷纷叫骂。东华门右边侧门也打开,涌出一队羽林军,上书的学子位见势不妙,转头就跑,羽林军冲上前去,抓扯围堵,一时间整个御街人仰马翻,乱得不可开交。我见势不妙,叹了口气道:“我们快走,免得一会儿遭池鱼之殃!”

    正当此时,御街之上却又生变,只听到一声如雷般厉吼:“前方生何事?”这声厉吼似是含着内力送出的,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回头看,见御街后方,奔过队羽林军,为的正是我在太庙见过的羽林军右营统领萧无望,那声震吼想必正是自他口,羽林军见顶头司,纷纷住手,往回头跑的学子们,也傻愣愣停下脚步。萧无望走人群,厉声道:“何以这么多在宫门喧哗,阻挡皇上回宫,还不撤离!”

    皇上回宫?我不由自主踏前一步,又惊又喜,却见羽林军护卫队之后,远远可见驾马车,却不是皇帝招摇銮驾,想是为了避人耳目。

    “皇上?”学子们又惊又喜,议论纷纷。景王见了萧无望,脸色已是一变,听了他说的话,双眼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神色。苏彧见势,灵机一动,急忙跪到地上,大声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学子如梦初醒,纷纷跪地,伏身三呼万岁,御街之上,一时呼声震天,景王面如死灰。萧无望见上黑压压跪倒一片,蹙眉道:“尔等何人聚集宫门?”

    “学生苏彧与今科学子,为监国大人与异族签订卖国条约一事,叩阙上书,请将军奏报皇上。”突然回宫皇帝上天刚给苏彧一线生机,他像是福至心灵,聪明地紧紧抓住这条救命稻草。萧无望听,脸色凝重起来。转身奔到那驾马车旁,一会儿。下令羽林军分列两旁,那驾马车缓缓地行上前来,停跪地的学子们面前。皇上的贴身内侍双喜公公撩开车厢门帘。现出车厢内那略带病容,消瘦清俊身影。他真的没事。我眼中一热,几欲落下泪来。

    “你是苏彧?”皇帝清朗的声音温和地响起。苏彧伏地埋道:“学生济州府解元苏彧,叩见皇上。”

    皇帝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御街,看着跪了一地的学子,久久语。景王赶紧奔上前,跪倒在马车下面:“臣君慕玄拜见皇上。”

    “王叔,将苏彧等的书呈给朕看看。”皇帝没让他起身。淡淡地道。景王脸色白将状书奉上,双喜接了状书,展开检查之后,递到皇帝手里。皇帝看完状书,神色未变,只是看着低头伏的景王,语气平静地道:“王叔,这状书弹劾你卖国求荣。答应雪狼王歌苛刻的议和条件,承认雪狼国是我朝的宗主国,割让北疆十六州,赔偿白银两万万两,是否属实?”

    “皇上,雪狼王已经打到玉水北岸,随时可能攻入京城,臣是为保住祖宗家业和京城百姓性命……”景王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皇帝将纸状书丢到他头上,伴着一声怒骂:“:混仗东西!”

    随着他这一喝。凌人的气势顿时充斥全场,令人心胆俱丧。龙颜大怒。御街之上鸦雀无声,众人噤若寒蝉。景王不敢出声,作伏埋状。

    “王叔监的好国,短短一个多月,搞得天下大乱,让异族都打到家门口来了!”皇帝一开口就是这么重的罪名压下来,景王身子一颤,我看不到他埋在地上的表情,但被皇帝这样当众羞辱,只怕心中愤恨至极,脸色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只听皇帝接着寒怕道:“我天曌国堂堂天朝上国,你竟敢给朕签订这种丧权辱国的条约?议和?你可想过这会让天下百姓的生活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可想过北疆十六州的子民变成任异族鞋子随意凌辱的贱民?可想过堂堂天朝上国沦为四国耻笑的笑柄?我天曌国名将赫赫,威震八方,几曾惧过异族戡乱?你……”皇帝越说越气,蓦高声一喝,“萧统领!”

    “末将在!”萧无望大声道。皇帝冷笑道:“你怕那雪狼王吗?”

    “不怕!”萧无望蓦地单膝跪地,大声道,“茉将愿领兵攻打雪狼王,誓将敌军消灭,保家卫国!”

    “你们呢?”皇帝缓缓从车厢中钻出来,站在马车上,目光转向四周林立的羽林军。羽林军会意,齐声大吼:“我等誓将敌军消灭!保家卫国!”

    震天的誓言响彻云霄,皇帝乴声大笑,豪气冲云地道:“我天曌国的热血男儿当如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朕今日对天下苍生立誓,定与雪狼王决一死战,将异族鞑子歼来,用雪狼王的人头祭我天曌国英勇阵亡的将士!”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萧无望等皇帝说完,振臂高呼。御街的羽林军跟差齐声咐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震天巨吼盘旋于九重宫阙之,昭示着皇帝的决心!那苏彧被这震天动地的誓言感染了,偷偷抬头看向伫立于马车之上的真龙天子,眼神炽热得亮:“皇上英,乃国之大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左右羽林军也尽数跪地,与数千学子一起齐呼万岁,呼声磅礴浑厚,场面激奋人心,令人心动神摇,我望着马车之上高伫的身影,唇角微微一动,浮出淡淡的弧度。这就是久经熏陶和锻炼出来的帝王威仪,让人不由自主地俯顶礼,这个男人,洽谈室要是站在高处,君临天下,接受臣民的跪拜欢呼的。没有人会比他做得更好,三言两语,便能激士气,扭转乾坤!

    “王叔……”待众人的呼声止息,皇帝看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景王,严肃地道:“朕现在撤去你监国一职,责令你即刻回府闭门思过,你好自为之!”

    “罪臣谢皇上恩典!”景王叩谢皇恩,经过数千学子叩阙上书弹劾,景王的政治威信可谓荡然无存,今日之后,朝堂之上再无他立足之地。皇帝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数千学子,表情却未转晴,仍旧严肃地道:“苏彧,你带领学子叩阙上书,围堵宫门,可知已获罪!”

    “学生知罪!”苏彧听到皇帝点名,赶紧低下头,皇帝严肃地道:“叩阙上书,未言先有罪,念在尔等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朕就轻罚你们,各自回去,闭门十日,不得再结众聚!”

    “谢皇上恩典!!”数千学子齐声谢恩,皇帝钻入车厢,淡淡地道:“回宫。”

    “圣上启驾——”双喜扯长了嗓子吆喝。跪地的学子纷纷让道,复跪于御街两仙。马车缓缓启动,东华门中门正开,羽林军护着皇帝缓缓进入宫门,“吱呀”一声,宫门学生的掩落,将依然跪地未起的数千学子关在门外。

    “皇上……”苏彧抬头痴痴地望着紧闭的朱红宫门,满脸仰慕崇敬之色。我看到他炽热的表情,摇了摇头,转身道:“我们走吧!”

第13章 深谋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风云突起。病重昏迷的皇帝,突然醒过来,从太庙班师回朝了,且在回宫当日,雷厉风行处理了数千学子叩阙上书一案,撤了景王监一职,令其回府闭门思过,并出豪言,誓与雪狼王决一死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随后号施令,调动三军,进入备战状态,同时封锁消息,以免雪狼王在签订和谈书之前提前获知朝堂动向。

    此际,我坐在这个面带病容,一脸寒霜的男面前,明显地感到了这个男身上散出的凛冽强势的气息,还一丝戒备和疏离。从御街回府后久,皇帝便传旨宣我进宫,在这种敏感的时刻,皇帝宣我进宫,且不准我带跟随,意欲何为呢?

    “听说你前两日病得厉害,看来真的。”皇帝看着我的脸,淡淡地道。失血后过于苍白的脸色一看就不正常,前些日子也传几次太医去诊病,皇帝知道也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还有闲暇来注意我的举动.

    “已经大好。”我轻声道,他脸色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皇上的伤可无恙?”

    “唔。”他淡淡应了声,目光落我的头上,若有所思。皇帝在太庙可是呆足七七四十九日,可上次传他受伤,却敏感地意识到他伤与动用神鼎并无多大关联。我注意到他打量目光,知道他是在看的衣着。断后,我的长成了短。自是不能用簪绾起,平时在家里没什么。可进宫却不能披头散。失礼于人,所以戴上了只在祭祖时戴过百花朝冠。戴了朝冠,身上自然也得配朝服,于是身装扮实在显得过于隆重。我避开皇帝复杂探究的目光,轻声引开他的注意:“皇上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寂将军怎么会身亡?那日我从太庙离开的时候,寂将军是已经解了邪降术么?怎么转头就……”

    “荣华夫人关心的事情倒挺多的?”皇帝收回打量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唇角意味不明地微微一动。

    “事关皇上和寂将军的安危。臣妾自然关心的。”我坦然地看着他,现提到寂惊云的时候,皇帝的表情并无太多变化,试探地揣测道:“寂将军……当真身亡了?”

    皇帝目光凛厉地看着我,不答反问:“听说前阵儿北疆战事的军饷是你们云家出的?云家几时跟景王走得这么近了?竟然这么帮他?”

    “皇上言重了。”我微微一惊,与景王勾结的罪名,我可担不起,“云家不是帮景王。而是助国家。异族入侵,国家蒙难,云家岂会罔顾国家大义,与人结党营私。”

    “是么?”皇帝定定看着我,半晌,微微一笑,“朕不这些日子,幸亏有你帮朕照顾太后,倒是要谢你了。”

    “臣妾愧不敢当。”我有些惶恐,太后搬到静慈庵带修行之后。为避嫌,怕惹景王怀疑。我便没再去看过她了,皇帝无端端冒出这样一句话,指的到底是哪出?一时冷汗潸潸。

    “听说你和小公主颇为投缘?”皇帝淡淡地看着我。一连几个听说,让我神经绷紧,怎么这皇帝离了宫,就像根本没离开似的,这宫里的大凡小事他似乎了如指掌,那朝堂之事,恐怕更在他掌握之中,我小心谨慎地道:“小公主玉雪可爱,臣妾很是喜欢。”

    “你忘她的生母是谁?”皇帝抿了抿唇,“你会喜欢她,倒叫朕有些诧异。”

    “稚子无辜,大人犯下的错,没理由让孩子来承担。”我平静地道,“皇上小公主父皇,更当摒除偏见……”

    “听你这语气,倒像是朕待薄她了?”皇帝冷冷一哼,面带不悦。我识趣地闭嘴,皇帝却道:“既然你跟小公主这么投缘,朕让你把她带过来,你陪她玩玩。”

    我愕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意欲何为。沉默半晌,我轻声道:“皇上召臣妾来,就是让臣妾陪小公主玩?”

    “你说得也,她毕竟是朕唯一的孩子。”皇帝说这话时,语气有点儿怪,看着的目光也复杂起来,我忐忑不安,宫人把小公主带到御书房,小公主进来见了皇帝,伶俐懂事地给皇帝请了安,见我坐在一旁,叫了声“姑姑”,想靠过来,又小心观察着皇帝表情。皇帝居然笑了笑:“去吧。”

    小公得了准儿,倚进我怀里:“姑姑,你这阵儿怎么都不进宫看洁儿?”

    我听得心中惭愧,太后出宫祈福,没有带公主,将她留在了懿宁宫,但想来懿宁宫的宫人还不至于像淑妃宫里的那些宫人那样待她,我前些日子执迷于相思镜的幻象,哪里有心思管旁的事,早将这小公主忘得一干二净。我的脸有些热,将她抱进怀里,抱歉道:“对不起呀,前阵儿姑姑生病了,所以没进宫看公主。”

    “姑姑现在病好了吗?”这小公主伶俐得不像未满三岁的孩子,乖巧地讨好道,“生病了要喝药,病才好得快哦。”

    “好了。”我笑道:“公主这么聪明,知道生病要吃药,谁告诉公主的呀?”

    “侍卫叔叔告诉洁儿的,侍卫叔叔还教洁儿数数,不过都难不倒洁儿……”小公主难得见一次皇帝,有些兴奋,跟我说话时,不时暼他一眼。“侍卫叔叔?”我怔了怔,也没多想,想来小公主那次遇着了宫中的大内侍卫,笑道:“公主数什么数?”

    “哪个侍卫这么没规矩?”皇帝冷不丁插了句嘴,把小公主吓了一跳,立即闭嘴不说了,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望着我。我抬头看他,见皇帝脸上带着冷漠表情,心底也有一点寒:“皇上……”

    皇帝的表情略微缓和下来,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别过脸。我摇了摇头,见小公主眼里还有一丝惶恐,笑着安抚她:“他们当然难不倒公主,公主会背九九表嘛。”

    “对哦,姑姑教的九九乘法表,洁儿可以背全了哦。”小公主见皇帝没动怒,壮着胆子小心回我话。我有一丝讶异,我只是上次在太后宫里教过她一次,没想到她居然能背全,真是冰雪聪明,不由笑道:“公主背给姑姑听听,好不好?”

    “嗯。”小公主点点头,一板一眼地背起来,“一得一,一二得二……”她果真背得很熟,一口气背下去,竟然没有断档。这么聪明的头脑,自是承自面前这个男优良的基因,我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他不知何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神竟难得的柔和。一时房中安静无比,只有小公主清脆略带奶气声音回响着:“……**七十二,九九八十一。姑姑,我背得没错吧?”

    “没错,公主真聪明。”我赶紧夸她,小公主得表扬,笑眯眼。皇帝缓缓地道:“九九乘法表?怎么和朕听过九九歌所不同?荣华夫人总喜欢标新立异。”

    我吃了一惊,赶紧道:“皇上说笑了,臣妾脑子笨,最初记的时候,就没按顺序记,所以一直也改不过来,臣妾不该误导公主……”

    天曌国九九歌,其实就如同我们的乘法口诀,只是九九歌从“九九八十一”起,至“二二如四”止,共有三十六句。他们还没将九九表扩充到“一得一一”,顺序也从大到小。我熟记的九九乘法表,是从小到大排列的,早已经记得根深蒂固改过来,所以在教给小公主时候,也按“一得一”开始教的,没想到这么起眼细节,皇帝也提出来问。

    “你当朕不懂分辨好坏么?”皇帝淡淡打断的话,看着的目光深邃起来,“朕又没想怎么着,你急什么?”

    我一时语塞,皇帝也不说话,这时双喜急急忙忙地跑来:“皇上,准备妥当了。”

    “唔。”皇帝目光微微一敛,“双喜,把小公主带回宫去。”

    小公主依依不舍地被双喜抱出房去,皇帝站起来:“你随朕来。”

    我跟着皇帝出去,不知道他带我去哪里,见他没有说的意思,我也不敢问。越往前走,越是心惊,宫里的守备今日似乎与往日同,我闻到空气流淌着一触即的紧张气息。再往前走,前面就是天子接见朝臣,处理国事的朝圣殿,我见皇帝完全没停下来的意思,心更是忐忑,皇帝带我上这儿来根本不合规矩,等看到朝圣殿外遍布羽林军,我倒抽一口气,手心微微渗出细汗,凛冽的杀气铺天盖地地袭来,我的手在袖中抓紧一团袖布,将掌心的汗吸干。皇帝踏上玉阶,我咬了咬唇,跟上去,随着他一起进入朝圣殿。

    大殿内却空无一人,与殿外是两番天地,连双喜都没跟随来,且在我们进殿这后,关上殿门。虽然已经日暮,但大殿内***通明,皇帝一步步走向金銮殿上那座高耸的龙椅,站在龙椅面前,他没有坐下去,只伸手缓缓抚摸着龙椅扶手上精致的雕龙,半晌,轻叹道:“你说,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想坐上这把椅子?”

    我心中惊,不敢出声,皇帝大概也没想过要我的答案,接着道:“有多少人为了它,父子反目,兄弟成仇?这反椅子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腥?历朝历代,死在夺椅之路上的人不计其数,为什么还是有人不顾一切的前仆后继?”

    我沉默不语。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利,稍有雄心的人,都希翼着站在权利的顶端,渴望那种掌控天下的感觉,为此他们不惜牺牲一切。皇帝缓缓地坐到龙椅上,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你说,今儿想来坐这个位置的人,会输还是会赢?”

    我悚然一惊,螳大眼看着他:“皇上是说,今天景王会……”想到景王今天被皇帝训斥后离开宫门的那一幕,他那种从风光无限的云端突然跌入低谷的悲凉表情,那愤慨含恨的目光,我绝对有理由相信,他会做临死前最后一击的反噬。

    皇帝唇角浮着一丝冷酷的笑意,缓缓道:“他布置了这么久,只等着朕一断气。就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没想到会遇到雪狼王来袭。数千学子叩阙上,更没想到在这当口朕偏偏回来了,朕一回来。他从此再无机会,必然会迅起一场政变,端看我们谁布置得更仔细,更周全了。”

    我心中一凛,他知道景王今晚会动政变,围攻皇城,为什么还要宣我进宫?难我在这场宫变中还会起什么作用不成?不,不是我。是我身后的云家。可云家能起什么作用?他已经将一切都布置好了……难道……联想到之前他厉声问我云家几时和景王走得这么近,我退了一步,倒抽一口气,他不是要云家在这场宫变中起什么作用,他是怕云家在其中起什么作用,他是怕云家和景王连成一气……所以,才要宣我入宫,好以此为挟?

    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语声轻颤:“既然皇上知道景王今晚会围攻皇城,为何还要宣臣妾入宫?”

    皇帝看着我,沉默语,我只觉得全身仿佛霜冻一般冰冷:“皇上为什么要带臣妾到这朝圣殿?不合礼仪,不合规矩,皇上就这么担心云家?担心到要将我留在宫中做人质?皇上是要臣妾亲眼看到景王败亡。以此警告臣妾么?”

    皇帝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想得太多了。”

    “是吗?”我凄然一笑,“臣妾没办法不多想,皇上大费周章布置这场苦肉计,就是为了迷惑景王,如果不是横空杀出一个雪狼王,只怕皇上还会病下去。病到等景王和九王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出来……”

    “放肆!”皇帝厉声喝斥。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来,点眯猩红沾满胸襟。我大吃一惊,顾不得与他斗气,急忙跟上金阶,掏出丝巾手足无措地擦拭他唇角的鲜血:“皇上,你……臣妾让他们传太医……”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出奇,握得我的手腕生生地疼:“不用,这个时候,朕不能让人知道……”

    “可是……”他苍白的脸在眼前晃得刺眼,我蹙紧了眉。皇帝见我慌乱的样子,居然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朕怀里有药,你帮朕拿出来。”

    “哦……”我急忙将手伸进他的衣襟,探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一看,是一个白玉雕花的玉瓶,“是这个吗?”见他点头,我急忙拔开瓶塞:“吃几粒?”

    “一粒。”皇帝轻声道。我从瓶中倒出一颗药来,是金色的蚕豆大小的圆形药丸,捻起来左右四顾,有些为难:“殿上都没有……”

    “不用水。”皇帝轻声咳了咳,我赶紧将药丸送到他唇边,他张口含住,闭上眼睛,喉咙微微了动了动,片刻,缓缓睁眼。我轻声道:“可觉得好些了。”

    皇帝点点头,我吁了口气,将玉瓶盖上塞儿,照旧放回他怀里。抬眼见他沉默地看着我,咬了咬唇:“对不起,臣妾不知道皇上的伤……”

    “你那性子,受了委屈哪里憋得住?”皇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嘲道,“还不是仗着朕疼你,才敢这么放肆。”

    “我……”我没想到皇帝说得这么直白,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他说得没错,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有一点点位置的,以我这样自私怯懦的人,是不敢在他面前顶撞他的。可心中又确实委屈,他一再地试探云家,试探我,不管我怎么保证云家怎么讨好,他仍是无法相信我们。财富的过度集中给国家经济和政治带来的深刻影响,他现在虽然未必想得到,但以一个上位者特有的敏感,他的确是无法容忍一个扶植了几代君王上位的家庭。只要他一天对云家存着忌惮,他迟早会向云家动手,真到了那一天,我该怎么办?一时心中又惊又怕,我垂下眼睑,将满腹惊惧压住。

    “你说得也没错。”皇帝只当我理亏无言,吸了一口长气,缓缓道:“景王煞费心血,设计回害惊云,就是要赌朕会动用护国神鼎,好派出出玛哈取朕性命。朕将计就计,与他演这场苦肉计,的确是想将朝意图染指皇位的隐藏势力引出来,一网打尽。只是朕没想到,边关生变。横空杀出一个雪狼王,若朕再不因宫决断,只怕国家就要被景王那狗贼给卖了。”

    “皇上真要和雪狼王打这一仗?”我心中一紧。“雪狼王已经囤兵在玉水北岸了,与京师近在咫尺,若是他们得了消息杀过来……”

    “杀不过来的。”皇帝摇了摇头,目光冷峻,“就如同一支凌空射来的厉箭,不可能永远飞在空中,射到现在这个居委会。那支箭已经无力向前了。朝中那些看不清形势的蠢才主张议和,朕再不出面,就会被他们误国了。”

    “皇上何以如此笃定?”我不解地看着他,提醒道,“狼骑兵虽然是长途跋涉打到京郊,但跟皇上以前遇到的敌人不同,他们凶狠残暴,连骁勇善战的草原骑兵也不放在眼里。之前曜月国马尔蒂族被剿灭,就是遇上了为雪狼王的军队补己后勤的队伍,将马尔蒂族抢掠空。如今他们打到了天曌国腹的,更不存在后勤补己的问题,他们的战狼据闻全是以俘虏死尸为食。我朝居住在玉水以北广袤土地上百姓的财物,正好成为他们的补己。雪狼王的嚣张猖狂,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担心丹尼兄妹回国的情况,我曾让安远兮派人查过马尔蒂族被灭族的真相,竟然也跟雪狼王有关。此际听皇帝要与雪狼王开战,难免有些忧心。皇帝笑了笑,淡淡地道:“表面上看来,确实如此。但你认为雪狼王能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打到玉水北岸,靠的是什么?”

    “当然是狼骑兵了。”我脱口而出,心中一亮,似乎隐隐琢磨到皇帝的意图,“皇上是想……”

    皇帝冷冷一笑“不错,他们依持的是狼骑兵。可是骑兵若没有坐骑,这场仗,我天曌国还打不赢么?”我恍然。皇帝寒声道:“狼骑兵的战狼全是来自终年冰川的雪原之地,何曾受过我天曌国的炎夏酷暑,这些日子因为水土不服,已经折损不少,打到玉水北岸,已经是雪狼王的极致了。他们以为打得越远越好,等他们没了战狼,玉水以北广袤的土地恰恰是他们的葬身之地,我朝将士若前后夹击,他们则无处可逃,朕要让雪狼王的战狼和骑兵,一个都回不去,统统为我天曌国阵亡的将士陪葬!”

    他冷冽的表情和双目中的凶狠的戾气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没想到皇帝暗中竟然将狼骑兵的情况摸得这么清楚,只怕当初看到北疆报急的狼烟后,已经迅着人作了调查,暗中部署,哪里像景王一样不当回事。两相比较,忍不住要感叹,景王虽然心机深沉,行事歹毒不择手段,可论起思虑周密来,赶眼前这位深谋远虑的皇帝可差得远了。想到这里,我已经可以确定,今晚这场宫变,皇帝战尽先机,景王怕是根本没有胜算。

第14章 宫变

    皇帝说完这一大段话,捂着胸口轻轻咳了咳,我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蹙起眉,轻声道:“皇上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是苦肉计么?怎么整得这么严重?见皇帝只是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看我,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我咬了咬唇,觉出自己多事了,之前在太庙听太医说他的什么被邪术所伤,经脉尽断,邪风入脑,只怕都是串谋好的假话。他既然不愿意说,自然有他的顾忌,我虽是关心,但看在他这满腹心眼儿的人眼里,指不定还会想成是我别有用心拭探他。再说了他那人心思那么重,断不会做让自己吃亏的事儿,我何需为他操心?

    果然皇帝做出不以为意的表情:“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就行了。”休养几日?他在太庙也修养了一个多月了。不过也能理解,这当口就算他伤得快要死了,只怕也不会说出来动摇军心的。我笑了笑,不说什么了,转开话题:“皇上乃真龙天子,君临天下,天威赫赫,自是福寿无双。”

    他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我佯装没看见,做出一脸真诚的表情。皇帝看了我半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轻嘲道:“荣华夫人真是有把死人气活的本事。”

    “臣妾说的可是真心话。”我不怄他了,这次的表情是真的诚挚,“皇上三言两语便扭转乾坤,平息了东华门即将生的暴乱,臣妾由衷钦服。”

    “你在场?”皇帝敏感地抓住我话外的关键。目光锐利地盯着我。我怕他多想,赶紧解释道:“皇上还记得寄住在臣妾府上的周福生吗?正巧他是此次应届的童生。那孩子知天高地厚,也跑到御街去了,臣妾怕他惹事。所以去找他回来,刚好撞到皇上回宫的情形。”

    “怕他惹事?”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懒洋洋道:“在你看来,学子们叩阙上书是去惹事生非么?朕倒觉得他们忠君爱国,其心可嘉。”那是因为他们帮了你的大忙,你当然这样说了。看到他那微微自得的死样子,我心中暗自腹诽。东华门之变抬高了皇帝的声望,景王却名誉扫地,学子已经把景王逼到绝路,皇帝当然心中暗爽。

    “那是因为皇上回来了,阻止了可能生的暴乱。”我正颜道,“若是皇上没能及时赶回来呢?”我看了皇帝一眼,淡淡地笑了笑,“还是皇上成竹在胸。或是灵机妙算,一定会在那个时段出现?”若是这样,这场古代愤青闹学潮的风波只怕也不单纯,可皇帝就那么笃定能把事情全部掌控住吗?这中间只要稍有意外,造成的恶果将是不可估量的。

    “朕若没有出现又如何?”皇帝淡淡地道。你会想不到?我气结。干嘛故意一再挑我的刺儿?我暗自咬牙,迟疑了一下,将在茶楼对福生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皇帝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没因为我拍他的马屁心情大快,反而冷冷地道:“心系天下的学子为民请命,你说他是愚勇?那朝廷还设登闻鼓做什么?叩阙上书是不可行的制度吗?”

    “叩阙上书不是不可行,只是不该这样行。”我拍马屁你不高兴,说实话你还是不高兴,心中很是不爽,这家伙真难讨好,“难道皇上真的认同学子们围堵宫门的偏激行为?这是对朝廷权威的公然挑战,以后若有小人学了这伎俩,朝廷将再无威信可言。”

    皇帝的眼神微微一眯,深深地看着我,目光难测,片刻才道:“那你说,此事当如何?”

    “臣妾认为,带头煽动学子叩阙上书的主谋,应当惩戒,否则不成体统。”我淡淡地道,“皇上认为他于此事有功,但这功却是没办法敞开来说的,而臣妾始终认为,他的过大于功。”

    “你好像太看好他?”皇帝微微一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抿起来,我笑着摇头,“我是不看好他,不过我欣赏他。”

    “哦?这话又怎么讲?”皇帝挑了挑眉,“不看好也可以欣赏吗?为何欣赏?”

    “欣赏他,自是因为他身上有值得欣赏的品质,纯朴正直,急公好义,勇任繁难,方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我微笑道,“国家需要这种平日心系天下,行政多益民众;急难挺身而出,躬自入局救急的学子。”

    “既是如此,为何还不看好?”皇帝兴味盎然地追问。我抿了抿唇,真要把我的意思说出来,对这个苏彧的政治前途可能会造成一些阻滞。皇帝见我迟疑,不耐地“嗯”了一声,我只得坦言道:“凡事皆有两面,纯朴的人看待事物易简单片面,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毫不理会介于黑白之间深深浅浅的灰色,刚正不阿容易固执,不懂变通,不知转圜;急公好义者易冲动,行事可能不计后果;勇气过盛则易胆大妄为。以此次他带领学子叩阙上书为例,其过有四:挟众胁迫朝廷,围堵宫门,让朝廷威信尽失,此其一;给世人造成坏的榜样,留下无穷后患,此其二;险些将皇上改革用官制度的苦心尽毁,此其三;最重要的,他带领学子叩阙上书,将数千学子置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他带去的不是一君普通百姓,而是从全国范围内选拔出来的栋梁之才,若是皇上没有及时赶到,景王当真镇压他们,血溅御街,不仅仅是让朝廷留下恶名,遭后世责骂,更重要的是令国家平白损失这么多精英,可能几十年都无法恢复元气!”

    随着我的阐述,皇帝的眼神越来越凝重,我最后一句话刚说完,他的目光更是瞬时间变得惊慑凌人,看得我心里有些毛。我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触碰到皇帝的逆鳞,有些忐忑,朝圣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皇帝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出声。令人窒息的沉默像潮水一般淹涌过来,我紧张地吸了一口气,才听到皇帝缓缓地沉声道:“没有掌控变故的能力,没有思虑长远的眼光,依然看,这苏彧,不堪大用?”

    我说这么多,可不是要毁人家的前程,我摇了摇头,笑了一下:“那些学子不可能全面了解朝廷的局势,只看到了他们目力所及之处的错失,是可以理解的。虽然行事有些失当,但如皇上所言,忠君爱国的心是没有错的,臣妾只是就这件事说说自己的浅见而已,当不能影响皇上乾纲独断。”

    “浅见?你就不怕你的浅见会断送掉别人的前程。”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看似随意地道。这罪免我可担不起,我扬了扬眉,有些不悦,语气也尖锐起来:“臣妾是从国家稳定和长远殿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的利弊,个人的前程,岂能与国家利益相提并论?若将国家比作棋盘,皇上就是下棋的人,文武百官,黎民百姓皆是您手中的棋子。朝廷需要有忠臣贤臣能臣,也同样需要奸臣佞臣愚臣,端看他们在棋盘中起什么作用。无论是白子还是黑子,于大避有损,便是好棋也得舍弃;于大局有益,便是孬棋也要保留,何况良才美玉,也要经过琢磨才能成器。皇上善棋,自然知道在什么时段把哪颗棋子摆在最恰当的地方,控制棋盘全局。”

    皇帝没有出声,像是从来没认识过似的,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有着探究,充满多意味不明的东西,我垂下眼睑,避开他的凝视。天已经黑尽,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忐忑地望一眼殿门,想出声点吃的,又不敢破坏朝圣殿庄严肃穆的气氛。偷偷暼沉思中的皇帝一眼,他也没用晚膳啊,就一点儿不饿吗?正胡思乱想间,皇帝突然道:“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我怔怔,竖起耳朵听听,摇摇头:“没有。”

    “有。是攻城的厮杀声。”皇帝表情严肃起来。我吃了惊,景王已经攻城了么?仔细辨听,还是听到任何声音。皇帝看着我茫然的表情,轻叹道:“这声音听太熟悉了……你去打开殿门。”

    我迟疑一下,见皇帝面上除严肃再无其它表情,转身退下金阶,往殿门行去。“吱呀”一声,打开沉重的大殿中门,双喜候在殿外,转身扫了殿内一眼,急忙把大殿的其它几扇侧门也通通打开。一时间,从殿内望出去,能见到朝圣殿外的白玉广庭,前方的前门正殿,再前方的宫城城楼和更前方的皇城城楼及城墙隐约的轮廓。广庭上布满森严列阵的羽林军,数十名大内侍卫立于朝圣殿大门之外,将整个大殿围成铁桶一般,备战待。

    远远,看到宫城之上***闪烁;隐隐的,似乎真在万光剑影和厮杀之声;血腥气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漫延出来,巍峨的朝圣殿笼罩在浓黑如墨的夜色中,森森迫人。我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抱住双臂,全神贯注地凝望着阴沉的黑暗中我看不到也听不到的血腥杀戮,宫城之外,恐怕已是血流成河,横尸遍地。我全身都处于紧张的僵硬状态之中,此时京城之内,恐怕已是流兵四起。不知道家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诺儿和爷爷可还安好?忧急之下,只得不断安慰自己,家中有远兮和冥焰,还有那么多铁卫,侯府当是安全无虞。凝神分辩着皇城外面的声音,我连饥饿也忘记了,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大殿之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令我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不知道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空然,皇城城楼之上升起一片冲天的火光,杀声响彻云霄。我悚然一惊。见一名披佳战甲的羽林军统领匆匆奔上玉阶,跪到朝圣殿外:“启禀皇上,景王攻破皇城了!”

    我悚然一惊。蓦地捏紧衣袖,偷偷擦掉手心的冷汗。心里犹如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转头看向金阶之上端坐于龙椅宝座上的皇帝,见他唇边浮起一抹冰冷的笑容:“王叔若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何以敢跟朕叫板?”

    皇城之上火光冲天,我身在朝圣殿内,似乎也能看到熊熊大火中梁柱崩榻的景象,听到刀剑争鸣中火焰噼叭的响声。厮杀叫喊之声临近,铺天盖地般从宫城一路迫近,前门正殿紧闭的中门被撞开,潮水一般的士兵喊杀着涌入白玉广庭,面对广庭之上严阵待命的羽林军组成方阵。与刀剑出鞘的羽林军森然对峙。没有得到主帅的命令,双方都不敢妄动。就怕稍微不慎,便会伏尸五步,血溅当场。

    皇帝缓缓步下金阶,行出朝圣殿,立于大殿门口,冷峻的面色仿佛带着千年寒霜,死死地望着前门大殿。一个人影从前门大殿中门之内行出,踏上白玉广庭,突然放缓了脚步,背着双手,仿若在郊外漫游一般,闲庭信步地走到严阵以待的羽林军前方,望向殿门洞开的朝圣殿,我定睛一定,那人身着王袍王冠,正是一身朝服的景王。

    景王满意地环顾四周,蓦地纵声大笑道:“原以为羽林军不堪一击,不想倒也撑得够久了,皇侄的兵马比本王想象中厉害得多,哈哈哈……”

    他张狂的笑声在这气氛压抑的广庭传得格外悠远,也显得格外刺耳,羽林军被他的讽刺话激得色变,纷纷拿起了手中的兵器,四下剑拔弩张,只等着皇帝一声令下,冲上前去,叫这白玉广庭即刻变成血海。

    “王叔的亲兵也不差。”皇帝看着景王张狂的笑容,却也不动怒,镇定自若地微嘲道,“王叔,这么晚率亲兵攻入宫城,莫不是想谋朝篡位?”

    景王扬声大笑:“皇侄误会了,皇侄重病缠身,药石无灵,天下皆知。本王率部而来,是想为皇上举丧。“

    皇帝看着他,唇角挑起冰冷的弧度:“王叔好大的口气,不知王叔凭什么这么笃定,你率兵夺权,不是为自己送葬?”

    “哈哈……皇侄你不知道吧?”景王得意地笑道,“皇城东门已为本王所控,西门和北门也已落入本王部属手中,唯有南门的守军还在做垂死之挣,即将被攻破。如今整个皇城尽在本王掌控之中,皇侄认为本王凭什么?”

    四门告破?我身子有些软,扶住殿门环顾四周,看向我根本看不到的四方城门,四门已经尽在景王掌握,那今日岂非……我之前见皇帝不慌不忙地跟我聊天瞎扯,还道他成竹在胸,早已布下天罗的网,怎还会让景王攻入宫城?

    “君慕玄!皇帝骤然变脸,厉声大喝,“先帝众位兄弟之中,你是唯一被过计划亲王的皇叔伯,待你可谓不薄。朕登基之后,自问也待你亲厚,你为何要行此不忠不义之事?朝廷高官厚实禄地养着你,竟是养了一头恶狼么?”

    “不然呢?你以为是养了一群走狗么?”景王冷笑一声,疾颜厉色的表情不让皇帝分毫,“好一对仁厚父子,君北羽,朝廷如何待本王,你心知肚明,想当年我才是父皇心目中承继大统的人选,你那懦弱无能的父亲最不得父皇欢心,若不是父皇不明不白的猝亡,你父得了权臣扶助……”景王哼了一声,怨恨地道,“如今坐在这个皇位上的人本来就该是本王!”

    “一派胡言!”皇帝勃然大怒,天子的威仪气势随着喝斥铺盖全场,“世宗皇帝乃寿终正寝,天下皆知,先帝是得世宗皇帝遗诏,名正言顺登上大宝。你背义忘恩,觊觎皇位,扯此弥天大谎,其心可诛!更带兵攻入皇城,喋血染甲,置祖宗遗训和君臣之义不顾,狼子野心!怙恶不悛!天人共伐!”

    “好个‘大义凛然’的真龙天子!”景王张狂的笑声中含着怨愤和讥讽,“背义忘恩?你父子二人施予本王什么恩德?亲王之号?我呸!你父得了皇位,按祖制应将兄弟封王赐藩,其他封郡王的兄弟可以成为一方诸侯,你父封我做亲王,却让我一世留京,是何用心?若本王不是父皇心目中的继位人选,若你父的皇位是名正言顺得来的,你父子二人何需单单忌惮本王?”

    “王叔啊王叔……”皇帝幽然一叹,痛心疾地道,“先帝与你自幼亲厚,不舍你远离京城去藩地受苦,才让你留在京师,不想你竟然如此误解先帝一片苦心?先帝九泉之下,知你如此歪曲他的好意,必定痛悔难当!”

    “好意?你倒是把先帝的手段心机学了个十足十!”景王“呸”了一下,冷哼道:“你将小九留在京师,跟你父当年对付本王的手段如出一辙,也是好意么?怪不得小九要反你!”

    皇帝怒笑道:“好一番颠倒黑白的谬论!君慕玄,你莫非忘了,九王弟正是被你逼得装疯逃离京师的!如今他举着‘清君侧’的义旗来,清的可是你这叛臣贼子,窃国大盗!”

    “废话少说!”景王冷笑道,“待本王先清了你,自会对付那小子!君北羽!乖乖受死吧!”

    “笑话,你凭什么以为朕会束手就擒?”皇帝一甩衣袖,傲然冷笑道。

    “君北羽,你无谓做垂死之挣,现今皇城尽在本王手中。你的心腹大将寂惊云已亡,燕潇湘远在东海边……”景王蓦地瞠大眼,暴喝道。“今日只怕神人救得了你!”

    皇帝丝毫不惧,看着景王,像在看一个死人,脸上浮出嘲讽怜悯的浅笑:“王叔知道寂将军与燕将军是朕的左膀右臂就好,若非有两位将军,只怕今日还真是无人压得住王叔呢!”

    景王闻言,面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叔……”皇帝懒懒一笑。笑意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你不觉得,四方城门都太静了,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吗?”

    他的语气冰寒,话音刚落,周身顿时散出凛冽的肃杀之气。景王脸色大变,低声跟身旁的一个将领耳语几句,那将领随即向着天空出一枚信号弹。尖锐的“咻”声随着刺眼的白光一起划破了黑幕般的夜空。待信号弹完全隐没于夜空之中,四周仍是一片死海般的沉寂。景王惊得上前一步,望着朝圣殿上静静伫立的清华身影:“你……”你做了什么?“

    王叔既知道寂将军是朕的心腹大将,怎么会犯下这等错误,领着寂将军的铁骑。来攻皇城呢?“皇帝微笑道,“王叔大概没搞明白,朕的军队,自是效忠于朕,你以为会效忠于王叔手中那个冷冰冰的兵符么?”

    景王脸色铁青。还来不及说话,忽闻前门正殿之外又起喧哗。刀兵之声不绝于耳。骤然听得数怕轰然臣响,从宫城四方传来,仿佛是会什么东西倒塌下来,随即响起千军万马的呼喝呐喊,如潮水般漫过层层宫墙,回响在九重宫阙的上空。一个满身是血的王府亲兵从前门正殿外疾奔而来。刚跑到景王身旁,便“咚”地一声跌倒在地,面目痛苦狰狞,恐惧地嘶声道:“王……王爷,寂……寂……”话还未说完,脖子一歪,便绝了气。这时间前门正殿之外火光熊熊,杀声震天,又一群举着火把,身着甲胄的将士叫喊着涌入白玉广庭,将景王和他的亲兵团团围住。一个整装佩剑的铁甲将军英姿勃地背着火光走出来,立于火把之中,没有看景王一眼,却对立于高阶之上的皇帝道:“启禀皇上,南门和北门已被燕将军拿下,西门和东门尽在微臣掌握之中,叛军无一漏网!”

    异变突生!景王看清他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灭的脸,失声惊道:“寂惊云?你……你竟然没死?”

    我站直身子,看向那火光映照下英气逼人的脸,是那已“暴毙身亡”的寂将军,还能有谁?虽然早就猜测寂惊云可能并没有真的身亡,可真正见通信卫星活生生的立于枪戟林立,重甲列阵的士兵当中,心中仍是激动万分。寂惊云转头对着景王淡淡一笑:“王爷说笑了,惊云这条命杀戮太重,连阎罗王都不敢收呢!”

    东方既白,微露的晨曦将满庭刀兵甲胄照得银光闪交,耀眼夺目。士兵们手上的火把纷纷熄灭,远处宫城之上,尚未熄灭的火光冒着滚滚青烟,熏黑了九重宫阙地上空。前有羽林军严阵以待,后有寂家军森然相峙。皇帝目光慑人地看着景王,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君慕玄,你还要朕乖乖受死么?”

    面对此情此景,景王面色如灰,心知大势已去,倒是还不输一个皇族王爷的气势,傲然冷笑道:“皇侄好手段,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引本王入瓮。本王苦心经营二十余年,今夕竟败于你这黄口小儿之手,可是……”景王微微顿了顿,语气蓦地变得诡异阴森起来:“你又怎知本王一定会输?”随即蓦地尖声道:“还不动手!”

    高喊之后,却无回音,四周的士兵虎视眈眈地瞪着他,景王方才脸色巨变,目露惊惶。皇帝微微一笑“王叔想让谁动手呢?”

    “你……”景王的脸色露出死尸一般的灰白。皇帝挥了挥手,一群羽林郎押着一个五花大绑,口中塞着破布,身着大内侍卫服的男人,从朝圣殿偏殿耳房之内走出来。我愕然地看着眼前这异乎寻常的一,听到皇帝冷冷地对景王道:“王叔是想让他动手么?”

    景王身子一软,晃了两晃,差点跌倒在地。那被押出的大内侍卫不断挣扎,目光怨毒地瞪着皇帝,可惜口不能言,否则说不定会破口大骂。皇帝一脸寒霜,冷笑道:“王叔打的如意算盘,如逼宫有变,就让大内侍卫中的内贼行刺于朕。可惜王叔不知道的是,两年前,本王就开始在宫中查这内贼了呢?”

    “你……”景王已经惊惧得口不能言,皇帝蓦地扬声道:“来人,将景王和一众叛贼拿下!”

    刀锋架上了景王的脖子,白玉广庭之上兵马如狼似虎,景王叛党束手就擒,一败涂地。

第15章 纠缠

    一场血腥的宫变在皇帝周密的部署下以压倒性的姿态获胜。皇帝早早洞悉了景王的用心,事先安排寂惊云诈亡,并暗中调回了远在东海戍边的燕潇湘,在宫城上演了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叛党尽数被擒,损毁的宫城和血腥的地面自有人修砌清理,叛军和守军的尸体以最快的度被运出皇城,前一刻还风雨飘摇的禁宫大内,下一刻又恢复了往日的庄严肃穆,一场谋朝篡位的阴谋消弭在九重宫阙之中,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也未曾生。

    回想着从昨天到今天,两天一夜的时间,却在生死间走了一个轮回。叛军被押走之后,我有些虚脱地靠到殿墙上,冷汗润湿了后背。皇帝转过头看着我,唇角浮出淡定的笑容:“怕了吧!”

    “饿了。”我撇撇嘴,苦着脸道。

    “呃?”皇帝微微一愕。我咬咬唇,有些气恼:“皇上不饿吗?臣妾从昨儿申时进宫来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饿到快没力了……”

    皇帝脸上的错愕渐渐变成恍然,然后,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从唇边渐渐散开,他的嘴巴越咧越大,竟然很没品位地放声哈哈大笑。我气结地瞪着他,见过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微笑的样子、蹙眉的样子、嗔怒的样子……但还从来没见过他笑得这样开怀,这样无所顾忌,这样没有形象,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双喜完全呆住了,寂惊云和燕潇湘的表情也有些傻,还没完全撤走的羽林军和大内侍卫频频转头,我看着他笑得那样放纵的样子,心中的气恼反倒渐渐消退,变得柔软起来,带着一点心疼。

    等他笑完了,转过头看我时,他的表情竟带着难得的温和:“想吃什么?”

    “能最快填饱肚子的就行了。”我舒了口气,终于有东西可以吃了,天大地大,吃饭皇帝大。

    我的本意是让宫人拿点什么糕点果脯之类的填填肚子,没想到皇帝把我带到了东华宫,双喜提前一步回去,以最快的度准备好了早膳,不是山珍海味,只是几样家常小菜,但是……鲜肉小笼包、韭菜煎饺、香酥排骨、炖山珍、酸甜藕丁、水煮花生米,加上清粥……乍一看到的时候,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都是我爱吃的?咬了咬唇,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却不敢开口问,怕一开口,就会问出我不敢承受的答案。垂着头沉默地喝粥,不敢看坐在我对面的那人,一个晶莹的小汤包夹到我面前的餐碟里,我怔了怔,抬起眼,见皇帝手里拿着布菜的筷子,正轻轻搁在筷子架上,扬眉轻笑道:“怎么你平日都是吃白粥吗?”

    “臣妾谢皇上。”我搁下碗想道谢,皇帝蓦地沉了脸,“免了。”

    双喜站在皇帝身后一个劲儿地对我使眼色,我咬了咬唇:“皇上不也没吃吗,您要不要也去……”

    “嗯……”皇帝嗯了一声,不等我说完,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双喜道,“双喜,给朕添副碗筷。”

    我一怔:“皇上也吃这个?”

    “那你认为朕吃什么?”皇帝淡淡地道,“你怕不够你吃吗?你吃得了这么多?”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悻悻地住口。我本是想说让他也去吃点东西,不要坐到我对面盯着我吃,没想到他竟然要跟我同桌而食,这下子更让我不自在了。两个人沉默地用着早膳,幸好皇帝也没再纡尊降贵地给我夹菜。他吃得很少,用餐的动作很斯文很优雅。我是真的饿了,即使这沉默的气氛让我有几分不安,仍是控制不住喝了两碗粥,吃了好几个小笼包和煎饺。偶尔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他的目光中似乎有一丝温和的笑意,再一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待到肚子有七八分饱了,我搁了筷子。皇帝淡淡地道:“不吃了?”

    “嗯,不能吃得太饱,不然会胃疼。”蔚蓝雪这副身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娇贵得不行,现在既然是我在用,自然得好好呵护着。

    皇帝闻言在我脸上盯了一会儿,我一宿没睡,早困得不行,想来脸色也不会太好,皇帝起身道:“你也累了,早些回去吧。”

    “皇上。”我赶紧唤住他,“臣妾还有些事想……”

    皇帝看了我一眼,坐到软榻上,制止了收餐碟碗筷的宫人,将她们摒退出门:“你想问什么?”

    “皇上准备怎么处置景王?”这是我最想知道的,皇帝会怎么处置他?何时处置他?

    “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死罪难逃。”皇帝给了我想要的答案,我心中一定,咬了咬唇:“皇上何时处置他?臣妾可以先见见他吗?”

    皇帝静静地看着我,我怕他乱想,赶紧解释:“臣妾只是有些问题想问他,皇上若不放心,可以让人跟着臣妾的……”

    “过两日吧,今儿不行,朕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皇帝这回答就算答应了,我得了准信,也不多说,起身行礼:“谢皇上,那臣妾先告辞了。”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双喜,送荣华夫人出宫。”

    昨儿进宫的时候,是宫里派的马车来接,他没准我带铁卫和小红,当时只道有些不寻常,却没想到会是景王逼宫。昨晚滞留在宫中,只怕家里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坐在轿子里,撩开窗帘一看,见四处是清理战场的羽林军和宫人。出了宫城,又出了皇城,轿子停下来,双喜在轿子外面道:“夫人,云府的马车来接您了。”

    宫人撩开轿帘,我弯腰出去,小红已经一头扑到我怀里:“姐姐,你可出来了,我都急死了……”

    “我没事。”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抬眼见冥焰和安远兮也走了过来,脸上皆是松了口气的喜悦。我看向安远兮:“家里可平安?”

    “姐姐,昨晚有流兵冲进府里来抢掠,不过很快被我们打跑了哦。”冥焰骄傲地挺起胸膛,得意地道。我微微一惊:“诺儿和爷爷没事吧?”

    “没事。”安远兮道,“只是几个流兵,都没冲进内院。”

    我舒了口气,冥焰又道:“不过京城喧闹了整晚,大家都没有休息好,诺儿哭了一晚,嚷着要娘亲。”

    我心中一疼:“快赶紧回家,我想看诺儿。”

    回府见我的宝贝平平安安地抱着趴趴熊,在我的床上睡得正香,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本想再去看看老爷子,可安远兮说老爷子也是整晚没睡,早上才刚刚睡着,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我点点头,我也是一晚没睡,这会儿精神松弛下来,就困得再也撑不住,嘱咐小红和丫鬟们不要吵我,便爬到床上,抱着诺儿,一会儿便睡沉了,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日暮时分,我才被诺儿弄醒。小家伙在我怀里扭来扭去,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诺儿可爱的小脸近在咫尺,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娘亲……”

    “宝贝儿……”我伸手搂紧他,平在床上,把他放到我身上,“宝宝几时醒的?”

    “娘亲去了哪里?”小家伙委屈地匍匐在我身上,要哭的样子,“宝宝找不到娘亲,怕怕……”

    “不怕不怕,娘亲不是在这里吗?”我抱紧他,轻哄道,“宝贝儿别哭,娘的诺儿是勇敢的孩子,像小飞侠一样勇敢……”

    “嗯,宝宝像小飞侠一样勇敢!宝宝不哭!”诺儿听到小飞侠,努力将眼泪忍在眼眶呈,眨啊眨的就是不肯掉下来,我微笑道:“对哦,娘的宝宝就是小飞侠……”

    “宝宝很勇敢,宝宝什么时候可以去梦幻岛?”诺儿又开始问他百问不厌的问题。自从给他讲了《彼德潘》的故事,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扮演小飞侠,最喜欢问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可以去梦幻岛。我笑着抱紧他:“等宝宝再长大一些才可以哦……”每个孩子心中都有一个梦幻岛,诺儿,我的宝贝,等你长大了,可以自由自在地游遍名山大川,娘希望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去你梦想中的梦幻岛。

    “宝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诺儿奶声奶气地追问。我微笑着轻抚他那酷似云峥的眉眼,轻声低喃:“宝宝每天都在长大,很快很快就能长大……”

    小红听到我们娘俩儿的说话声,转进内室:“姐姐醒了?”

    “醒了,什么时辰了?”我懒懒地道。小红道:“酉时三刻了,姐姐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啊,不睡了,该去爷爷那里用晚膳了。”我抱着诺儿坐起来,“小飞侠,起床了,跟娘一起去陪太爷爷吃饭了。”

    “嗯。”诺儿乖巧地点头。小红唤了奶娘进来把诺儿抱去梳洗,我也赶紧下床洗漱整装。收拾妥当带着诺儿去老爷子那里的时候,见老爷子和安远兮已经坐在餐桌边等着我们了,我不好意思地坐下来:“对不起爷爷,我睡太久了。”

    “是我让他们不要吵你的。”老爷子温和地笑了笑,没有立即追问我在宫里做了些什么,“开饭吧。”

    劫后余生,能和家人坐在一起平平安安吃顿饭,让我觉得这一刻格外珍贵。“叔叔,大虾……”诺儿指着盘子里的白灼虾,高兴地嚷。不知道是不是缘于对父爱的渴望,这孩子打小就跟安远兮很亲近,从他开始和我们一起在老爷子房里用晚膳时起,就喜欢坐到安远兮身边去,黏着他说话。安远兮笑着给他剥了一只虾,他剥虾的手艺很高明,在虾头处剥开三片甲,将虾肉挤出来,那虾壳和头还连着,放在盘里就像没有吃过似的。诺儿佩服得瞪大眼,安远兮将虾肉喂到他嘴里:“好不好吃?”

    “好吃……”诺儿嚼着虾肉,含糊不清地应着,对着安远兮笑,安远兮温柔地看他,目光满是宠溺。我酸涩地看这一幕,不管我做得多好,多爱诺儿,也不得不承认,我给诺儿的爱始终是不完整的,母爱代替不了父爱。云峥,你把属于你的责任抛给我,我做不好,我根本做不好……

    百般滋味地吃完这顿晚饭,老爷子留下我谈话。安远兮抱着诺儿出去,下人们快收拾了餐碟,奉上热茶,轻手轻脚地掩门退出房。我将在宫里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老爷子,咬着唇道:“爷爷,景王终于倒台了!我真想亲眼看着他被行刑……”

    皇室亲王即使犯了谋朝篡位的大罪也会留具全尸,不会弄到菜市口斩示众的。老爷子拍了拍我的手:“那场面不好看的。”

    我吸了口气,想了想:“爷爷,你说皇上昨儿让我进宫,是不是想胁迫云家不要插手景王的事?皇上会不会……”

    “他忌惮云家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老爷子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不过,要胁迫云家,把诺儿抱进宫去不是更有效吗?你这么聪明,难道还想不明白?”

    我蹙起了眉,老爷子轻叹道:“景王逼宫谋反,表面上看来皇城是最危险的地方,但他布下天罗地网等景王上钩,,心中十分清楚,其实皇宫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比流兵四起的皇城外安全,你知道昨晚京城有多少平民百姓家被劫掠吗?连侯府都被流兵闯了进来……丫头,他对你也算上心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把你护在身边……”

    “爷爷……”我心中不安。竟是这样?老爷子竟然认为皇帝召我进宫,是想保护我。那我岂非误解了皇帝的苦心,然而老爷子把话这样摊开来说,是什么意思呢?是怕我和皇帝纠缠不清、败坏门风吗?还是在提醒我,或者皇帝的另眼相看可供我利用?

    老爷子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丫头你是个重情的人,谁对你好,你都记在心里。不过我希望你记住,他对你有心,只是单单对你,这份心不会延及到云家,甚至诺儿身上。当他不容云家的时候,他不会因为你而作出有损他利益的决定,你可明白?”

    我微微一颤,老爷子清醒地点清了这个事实,云家和皇帝,始终不能共存,即使皇帝再怎么纵容我,也不会因为我乱了棋局。我在宫中还跟他侃侃而谈,说他是下棋的人,怎么身在局中,竟忘了自己也是一颗棋子。我闭上眼睛:“我明白,爷爷。”

    “咱们待在京里的时候也太长了,现在景王已倒,咱们在这里也没什么牵挂了。”老爷子淡淡地道,“如今南方被九王占据,四处都乱着,等朝廷解决了这件事,路上安全了,咱们就请旨回沧都吧,说到底,沧都才是云家的封地。离朝堂远了,到底安全些。”

    “是,爷爷。”我恭顺地道。是啊,远离朝堂,偏安一隅,再不用卷入这些莫名其妙的纷争,才能让皇帝稍稍放下戒心吧?退出房来,看着天空下那抹亮人的晚霞,我的胸口却莫名地纠结着,闷得透不过气。

第16章 大定

    皇帝归朝之后处理了乱成一团麻的朝政。迎战雪狼王的事派给了寂惊云;九王那边,以皇帝的名义下旨,召九王返京,令凤家军撤军;太后结束了修行,从静慈庵回了宫景王党被迅地圈定,抓的抓、抄家的抄家,京城人心惶。我求皇帝让我见景王,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总感觉就这样让他死了,不问个清楚明白,总感觉差点什么。是痛打落水狗也好,让自己心里痛快一点也好,我也一定要见上他一面才甘心。

    次日,我拿了易沉谙交给我的银匕,去了寂将军府。寂惊云这几天应该都是没有时间回将军府的,但皇上命他征战雪狼王,出征前,他一定会回府看看平安,交代几句。这匕,我就托他交给赛卡门好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向皇帝请求去见她。

    平安见了我,一径热情:“姐姐,我二叔还有一阵才能回来呢,要不你等他一会儿?”

    我有段日子没见她,平安待人处事更见大家风度,眉字之间已经退尽稚气。我笑着看她:“平安长大了,越精干了,这假也该销了吧几时回宫当值?”

    “姐姐打趣我。”平安笑道,“也就是这两天吧,皇上都回宫了,我也不能再偷懒了。”

    我可不是打趣你。”我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皇上都敢交这么大的事儿给你了,说明平安已经是他身边的得力人儿了,精干也是应该的。”

    寂将军诈亡这件事,现在想来,平安一定是早就知道内幕的。当初景王党要求开棺验尸,她拼死不让,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若寂惊云的死亡真有疑点,为什么平安不让开棺?她和她二叔相依为命,感情那么好,要是寂惊云真是蒙冤而亡,以她的性子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天曌国那个风俗不过是个托词。皇帝肯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她,可能恰恰也是怕她不明真相闹将起来,破坏他的部署吧?不过,她能将这个秘密严守住,对她的性子来说也是不容易了

    “姐姐知道了?”平安忐忑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是想瞒姐姐……”

    “傻丫头,这是国家机密,你自然得严守,我怎么会怪你?”我叹了口气,轻声道,“只是当时,以为寂将军身亡,心里着实难过了一阵,知道是假的,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恼你们呢……”

    “我最初也真以为二叔死了,那难过也不是假的……”平安顿了顿,转眼看向房门,面上带上几分惊喜,“二叔?你回来了?”说着,已经起身冲过去,一头扑进寂惊云怀里,眼泪就刷刷地掉下来。我赶紧也站起来,这才想起,寂惊云未亡的消息虽然早传开了,但他这两天一直在宫里,平安也应该是才见到他。

    “傻丫头,别哭别哭,二叔不是没事吗?”寂惊云宠溺地摸了摸平安的头,看了我一眼,笑道,“让云夫人看笑话了不是?”

    “对了,叶姐姐是来找你的。”平安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从他怀里离开。寂惊云看着我道:“云夫人找惊云何事?”

    我笑着看他叔侄二人释放亲情,有些犹豫,接下来这个话题,不可避免地会破坏这一刻的气氛了。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将军回来可见过寂夫人?”

    气氛果然立即就变了,寂惊云的目光平静得过于刻意,平安的双眼却似要喷出火来:“姐姐提她干什么?我二叔可没有这样会陷害自己相公的夫人!”

    我迟疑了一下,从袖中取出那把银匕:“这把匕是赛姑娘的旧物,是一个朋友托我带给她的。我知道为此事要求将军,有些欠妥,不过妾身实在是找不到别人帮忙:,所以……”

    寂惊云闻言,接过我手中的匕,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平安一把夺过匕,冷笑道:“人死了还让人不得安宁!”说着一把将匕塞到我手里,“叶姐姐,这匕谁给你的你还给谁,我二叔没法帮你,那个姓赛的已经死了……”

    “什么?”我怔了怔,我知道赛卡门此犯的是死罪,可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无声无息地就死了,“皇上已经审讯过她了?”上次皇上不是说,等寂惊云醒了,再审讯她,好还寂惊云清白吗?

    “哪还需得着皇上审她?”平安冷笑道,“那蛊王一死,她体内的禁咒跟着作,还活得了?”

    我抽了口凉气:“可那日那位司天台监副大人,不是说她身上的禁咒,只要施咒者死去,就能清除吗?”

    “她拿自己的命和蛊王交换那邪法来害人,性命便与蛊王同生共死,蛊王死于非命,她自然也活不了。”平安脸上一片憎恶,“我二叔对她这样好,她竟这样对我二叔……”

    “平安!”寂惊云的脸上带着几分说不清感觉的神色,沉声道,“逝者已矣,你无谓再作苛责。”

    我完全怔住,想起之前赛卡门说的那些,实在不相信寂将军是她所说的那种人,只是这中间即使有什么误会也好,对彼此的伤害都已经造成,现在她死了,就算是恩怨两清了吧?

    “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那赛姑娘葬在何处?”我又道。这话是帮沉谙问的,我不知道沉谙知道了赛卡门的死讯会如何,大概会想去拜拜她的。

    “她还未落葬。”寂惊云见我诧异地扬了扬眉,解释道,“我将她的尸身火化了,准备这次出征时,将她的骨灰带回辰星国,葬到她的故土。”

    “将军有心了。”原来如此。这应该是赛卡门心中的愿望吧,不管游子离家多远,总希望魂归故土。只是如今故国安在?辰星国已经变成了雪狼国……蓦地,我心中微微一惊,抬眼定定地看着寂惊云。他是要潜入敌国埋葬赛卡门?还是皇上有意将雪狼国收复?寂惊云见我紧紧盯着他,垂下眼睑,我心下了然,只怕是后者居多。看来皇帝不仅仅是要把雪狼王和狼骑兵歼灭在天曌国腹地,想来也是,既然辰星国已经变成了雪狼国,雪狼王和狼骑兵主力又被全歼,只消把辰星国剩下的雪狼族人解决掉,辰星国就成了天曌国的囊中之物。当今天子不是守成之君,又怎么会放弃这样一个开疆拓土的天赐良机。

    “边疆苦寒,将军一路保重。”我握紧那把匕,起身施礼,“将军军务繁忙,妾身不打扰将军了,先行告辞。”

    从将军府出来,我让铁卫驾车去了沉谙摆摊的小巷。手里握着那把匕,我心里有些茫然,赛卡门就这样死了,沉谙交给我的事,算是没有帮他完成。还不知道他知道了赛卡门的死讯,会有什么反应。想到这里,甚至有些怕去见他。然而我在那条巷子,却没有见到沉谙的面摊儿,以为他今日没有摆摊儿,转而去他的居所,出来应门的却是个陌生大娘,听说我找易沉谙,那大娘蹙眉道:“他不住这儿了,他已经将这房子卖给我了。”

    “卖给你了?”我怔住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有近两个月了。”那大娘歪着头思索道,“我是上个月小儿子过生日的时候搬进来的,差几天满两个月。”

    我算了算日子,惊觉那时间就是他把匕交给我之前几天,那时候他本来是决定离京的,听说了赛卡门被皇帝请进宫去,才又返京,托我带给她一把匕,我以为他会留在京中等消息的,没想到他竟然没有,而且一早就已经把房子卖了。

    “您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吗?”我心怀一丝侥幸地问。

    “不知道。”那大娘摇摇头,自言自语地道,“他的房子连家具都卖了,一看就知道是要远行的啦……”

    我心中黯然,沉谙不辞而别,是因为知道自己救不了赛卡门,不想留下来目睹她的死亡,不想耳闻她死去的消息吗?可是,明知道心爱的人会死,他连救她的方法都不想一想,就这样离开,是不是太绝情了,还是,我想错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然而这些谜,我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天曌元景五年七月二十四日,处暑。屯兵在玉水北岸的雪狼王军营中的战狼一夜之间全部毒身亡,寂惊云率铁骑渡过玉水,夜袭敌军,失了战狼的狼骑兵锐气尽失,仓皇败退,经过三日追捕,寂惊云施计将雪狼王大军包围在葫芦谷,三万狼骑兵尽数葬身此地。大军告捷之后,寂惊云没有班师回朝,下令立即挥师北上。仅将雪狼王的人头快马送至京师,皇帝下旨筑英魂塔,以雪狼王人头奠基,以祭天曌皇朝战死在狼骑兵手下的将士在天之灵。

    天曌元景五年七月二十六日。燕潇湘率军南下,派人渡过潢河,赴凤家军军营宣旨,言景王谋逆,凤家军洞悉乱臣贼子阴谋,出师勤王,功不可没,犒赏三军。如今景王已被皇上擒拿,凤家军功成身退,着主帅凤栖梧立即撤军,九王君千翌归京。凤太妃之长兄、九王的娘舅、南疆凤家军主帅凤栖梧接旨之后,却没有立即撤军,与燕潇湘隔河对峙,直至雪狼王兵败的消息传至,凤栖梧才派人渡河通知燕潇湘,愿遵旨撤军。凤家军同意撤军当夜,主帅营中却传来凄厉恐怖的惨叫和嘶吼,军营骚乱一宿。次日,九王君千翌失踪,下落不明,凤家军中传出九王是吃人妖怪的传言。燕潇湘渡河查看被九王“吃”得七零八落的主帅凤栖梧和众多士兵的断臂残肢,将消息报回了朝廷,举朝震惊。九王府中的太妃凤来仪听闻之后,只厉声哭喊了一句“凤家负我”,便一头撞墙身亡。

    天曌元景五年八月十日,白露。皇帝任羽林军右营统领萧无望为凤家军统帅,接替燕潇湘率凤家军撤回南疆布防,沿途整肃被战乱破坏的州府,燕潇湘重返东海戍边。凤家失掉凤栖梧,军权重归皇帝手中,九王失踪,生死不明,凤太妃身亡,凤家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天曌元景五年八月十五日,中秋。皇帝赐毒酒鸩杀景王,并下旨整府男丁刺配流放都南岛,女眷没为官婢,景王妃接到圣旨当日投缳自缢。景王党中尚大人、李大人等核心分子,皆斩弃市,余者该杀的杀,该充军的充军,该流放的流放,景王党势力土崩瓦解。

    天曌元景五年九月九日,重阳。寂惊云率铁骑攻破被雪狼族占领的原辰星国,雪狼族残兵逃回原辰星国边界冰河腹地。辰星国已亡,皇室后继无人,备受雪狼族人欺凌的国人在原辰星国几大贵族世家的带领下,献出国王传国金杖、皇冠及金印,愿归属天曌国。归降书送回朝廷,皇帝加盖玉玺,至此当世再无辰星国,天曌国的版图扩大了三分之一,原辰星国变成了天曌国辰州,国都变成了州府,朝廷在辰州屯兵,并派了巡抚远驻辰州。

    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这个时候都是当今天子势力达到顶峰的时刻,他手握三军大权,再不为权臣所制,朝中觊觎他皇位的隐患全除,现在,是他该专心治理内政的时候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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