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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越人歌     谢家皇后txt下载     谢家皇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7章 一百六十七 贺礼

    册封之日的前一天,各种恭贺谢宁的礼物已经送到了永安宫。虽然这次有三个人一起晋位册封,可是既然谢宁占了个贵字,把另两位的风头压的一丝都不剩。有的人送礼,就只送了永安宫这一份。有的则是一式三份,分别送到永安宫、施慎妃处和韩谨妃处,当然了,这一式三份的份量也不同的,贵妃处一定是最大最好的那份,至于其他二人处,那合起来也多半比不上这一处。有的人分的还要更细些,韩谨妃处有玉玢公主,那自然要更用心些。施慎妃?她没封妃之前甚至很多人都不太记得宫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要宠无宠又没子女傍身,巴结她也是白巴结。

    这种礼物是必须要收的。

    谢宁苦笑着看着礼单:“这下还真是欠下一大笔人情了。”

    光礼单就盛了几箱子,至于礼物那就不用说了。永安宫所有还空置的屋子都被腾出来装这些礼物用。而据白洪齐说,这已经是十分简薄了,主要是很多人就算想巴结贵妃娘娘,奈何身份不够,没有门路,想送礼也送不进宫中来。

    谢天谢地,幸好如此。

    方尚宫倒是很了解谢宁的这种心理负担,为人太忠厚了也不好。谢宁觉得无功不受禄,再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些人和她连面都没见过,送这样的厚礼,谢宁总觉得受之有愧。

    “主子不用这样想,这是惯例,并非他们有意想求主子办什么事。皇上给主子定的位份,主子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嫔妃了,以后那些宗室女眷,勋贵命妇这些人,也都要同主子有所来往了。以前这些人不是跟淑妃有交情,就是同明寿公主有来往,现在这两人接连没了,她们生怕这些事儿会对自家有影响,又怕主子以后为了这些缘故对她们爱搭不理,主子心里不踏实,她们更不踏实。”

    方尚宫顿了一下,接着说:“何况主子现在的盛宠谁不知道呢?旁人都送礼,谁也不好意思被拉下,不然岂不是对皇命有所抵触?”

    一扯出这杆大旗来,谢宁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一次晋封就这么多东西,实在让她心惊肉跳。不过接下来她就另算了一笔账。她并不是只进不出的,当了贵妃可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她也收过别人的礼物,也送过别人一些礼物,比如生辰之类的时候,但毕竟来往极少。可是做了贵妃,以后不但宫里头大小事情她都有权过问、调停甚至处置了,甚至包括宫外许多事她也得担起来。比如,从前她还和皇上一起笑话过越郡王府屡添千金,那时候她只当个趣闻听听算了,以后可不同了。宗室之中再有这种婚丧嫁娶的事,皇上那儿有赏赐,后宫也得有。不是说要她自掏腰包,但毕竟得她来过问。逢节过节的例赏,额外的加赏,以后她的日子绝不可能优哉游哉清闲无聊的过下去了。

    “永安宫以后只会一天比一天热闹,说句门庭若市只怕都不为过。从前延宁宫有多风光,以后永安宫只会更胜一筹。”

    谢宁愣了半晌,说了句:“那咱们人手可不够——以前延宁宫光尚宫就有四五个呢。”

    而谢宁这里满打满算只有三个,其中方尚宫是不用说了,另两个只负责照看孩子,一个是大皇子带来的,一个是后来给玉瑶公主安排的。除了孩子的事,永安宫的其他事情她们也插不上手。

    如果真象方尚宫说的那样,以后谢宁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单凭她自己一个绝对不行,光是方尚宫说的给宫里宫外逢年过节发例赏那就是一桩大事,婚丧嫁娶这种加赏更加繁琐且经常,这哪一样都得一个人专管着,且得精明细心的人才能办到。而且与宫外打交道尚宫多有不便,象出宫传话办差的那些事都只能太监做,胡荣比一年前强了不少,但是这么一大摊子只怕他顶不起来啊。

    可是方尚宫丝毫不为此事烦忧:“主子不用愁,宫里缺什么都不会缺了人,您现在觉得没人使,可是您不知道多少人想走奴婢的门路想为主子效力呢。就连白洪齐那儿也没少收旁人的请托,哪怕咱们这儿只有一个坑,只怕有几十成百的萝卜想来填这个空。”

    谢宁被萝卜逗笑了,礼单也不看了,既然册封前后三天都会有贺礼源源不断的搬进永安宫,那么现在看清单也没什么意思。

    她淡淡的问:“那件事儿查的有眉目了吗?”

    方尚宫也低声回答:“请主子放心,奴婢一定给主子一个交代。”

    谢宁点了点头,见她没有别的吩咐,方尚宫就退了下去,在门口和青梅走了个对脸儿。

    青梅对吉服被毁的事情一无所知,这几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觉都只能睡不到三个时辰,旁的事情她根本也无暇去注意。

    “方尚宫。”青梅招呼一声,把手里的一迭礼单交给她:“这是刚刚送来的。因为咱们这儿已经放不下了,您看是不是打发人和内宫监的人说一声,先借西边缎库的地方存存东西?”

    方尚宫接了单子,青梅就进屋去禀报谢宁:“主子,周禀辰来了,想求见主子,主子这会儿有功夫见他吗?”

    “周禀辰?”

    如果没有刚刚和方尚宫的一番谈话,谢宁很可能对周禀辰的来意一头雾水,但现在她心里却猜到了七八成。

    永安宫现在炙手可热,但是很缺人。青荷这两天诸多事情压在身上,急的上火起燎炮了。胡荣更是两眼通红,嗓子嘶哑,不得不跟司药署的人讨了些清心丸润喉丸的来吃,那也不顶事。

    “请他进来吧。”

    说起来也有段日子没见着周禀辰了,上次见面还是二皇子满月前后的事情。住在萦香阁的时候和周禀辰打交道比较多,到了永安宫之后来来往往最勤快的就数白洪齐了,周禀辰倒是见得更少了。

    以前谢宁还是小小才人的时候,周禀辰这个后苑的副总管大太监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了,就算不能巴结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那会儿周禀辰到萦香阁,谢宁都得客客气气甚至是恭恭敬敬的。

    但是时过境迁了,周禀辰现在想求见贵妃娘娘一面,得看她是不是有时间和心情。

    谢宁让人客客气气把周禀辰请进来。这一路进来周禀辰两眼都没闲着。

    永安宫今非昔比,忙而不乱,虽然往来的人行色匆匆,但是两两结伴,各司其职,行事回话都有章法,虽然看得出疲惫,可是精神健旺,劲头儿十足。

    一门之隔,永安宫之外的地方都死气沉沉的,哪怕是施慎妃和韩谨妃两人也获封了,她们那里也是门庭冷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听说陈婕妤这些日子病了,是真病而非装病,却因为过中秋和册封这样的大事不能触霉头请太医,所以自己暂且熬药硬撑着。高婕妤自打晋封旨意传开之后就闭门不出,多半是因为这次封妃没有她,觉得失了面子不肯见人。至于其他人那就更不用说了,曹顺容一贯清高,李昭容素来温顺,其他的不入流的美人才人宝林之类也都沉寂。

    后苑其实也不算清静,唐才人她们几人这次也得了晋封,别看位份不高,几个人之间却象乌眼鸡似的,彼此使绊子闹意气不是一回了,周禀辰都懒得理会她们这些小麻烦。要说其中有哪个真得圣宠了,周禀辰偏帮一下或是调停一二也就算了,偏偏个顶个心比天高却没有那个本事,周禀辰有时也禁不住感叹,这就叫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这些采选入宫的美人当真是一拨不如一拨。谢宁她们那拨好歹出了梁美人、李昭容这样的人物,更有谢宁后来居上,现在独占盛宠。唐才人她们这一拨论才貌倒不差,心胸眼界涵养却都低了不止一层,还在掖庭宫的时候就闹出人命,那时候周禀辰就觉得她们只怕难成大器。

    更何况她们生不逢时,入宫就正赶上谢宁得宠,有孕,生子。再加上今年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皇上哪有那种心思去管她们。

    进了殿门,周禀辰二话不说行大礼问安,口称:“恭贺贵妃娘娘大喜。”

    谢宁微笑着说:“周公公不用客气。青荷,请周公公坐,快上茶。”

    她的口气与当初在萦香阁的时候听起来根本没有多少变化,但是双方的地位和心境,已经和当初大不相同了。

    “这几天娘娘必定诸事缠身,咱家这时候过来搅扰,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周公公太客气了。”

    周禀辰知道谢宁的性格,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所以也不兜圈子再说奉承话。他来永安宫本来就是有事相求,不是为了说闲话来的,当然更不可能真的大模大样坐下来品尝贵妃娘娘招待的好茶。

    周禀辰话说的很得体,但意思很明确,他想来永安宫效力。

    青荷在一旁听着,对周禀辰不禁又有了新的观感。

    走门路想进永安宫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周公公找上门来对着主子这样毛遂自荐的,还是头一个啊。

第168章 一百六十八 师徒

    周禀辰走时并不沮丧。虽然贵妃没有答应他,但也并没有一口拒绝。周禀辰心里有数,要真是一口答应了那就奇怪了。永安宫里有三位小主子,更不要说皇上几乎每天都要过来一趟,是看望三位小主子也好,或是来看贵妃的也好,来了基本就会留宿在永安宫不会再回前头长宁殿去,这样一来永安宫的门禁绝不比算是中枢所在长宁殿要差多少。那些宫人和太监即使是做粗使活计的,也都与别处看起来大为不同。

    所以永安宫想进一个人都不容易,确实不是贵妃一个人就可以一锤定音的。周禀辰在后苑待了足足有十年了,再待个十年二十年也不会有升迁的指望。可周公公自负自己是年富力强,绝不想现在就养老。再说后苑说是养老的地方也不合适,那些小才人们闹起事儿来天天不叫人省心,周禀辰太想换个地方了。而到了他这个地位,只可能往上走不可能往后退,况且他当年与贵妃也算是结了一份儿善缘的,用他总比用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要好。

    这是周禀辰最大的优势,这一点贵妃也明白。

    周禀辰进了屋坐下,他的徒弟周玉海递了茶上来,很有眼色的没有打听师傅这趟出去的成果。这个徒弟原来不姓周,姓张,拜了师以后改姓周了,名字也是周禀辰后来给改的,很细心,虽然不是特别机灵,但周禀辰因为早年的一些经历,觉得太机灵的也不好,所以头一个徒弟没了之后,就收了当时才十二岁的周玉海为徒。周玉海虽然不太机灵但很懂事,又肯干,有他在周禀辰也省心多了。

    “我出去之后有什么事没有?”

    “有几件事。”周玉海简单的识几个字,怕自己忘事就把几件事儿都记下来了,字写的歪歪斜斜,有的还缺胳膊少腿儿,但终究记下来不会漏了,万一忘一件半件的,耽误事不说,没准儿要得罪人的。

    “宝明轩说要想修墙头,说夏天雨水多后院墙头有一段损毁,”周玉海一桩一桩的念:“周美人似乎不想住望云阁了,差宫女过来打听了一二,看那意思似乎想迁出来单住。另外还有……”

    周禀辰就是不想以后多少年都同这些人这些事继续打交道,才迫不及待想换个地方。后苑这里都是新选的美人们住的,位份高了就一个个都走了,然后下回采选就再进一批新人,一切重新开始。

    总和这些新人打交道实在烦透了。

    周玉海念到最后一个:“唐才人亲自来了一回,但是没说有什么事,听到师傅不在她又回去了。”

    周禀辰本来眯着眼听着,那些小事其实不用他一件件吩咐,周玉海都能给办妥了。但是听到唐才人的时候,他微眯的眼睁开了。

    唐才人在她们这一批采选进宫的人里头算是能折腾的,当初井台边丧命的杨氏,周禀辰和罗尚宫都觉得此事她脱不了干系。只是当时贵妃有孕,皇上没有认真追究此事罢了。

    这次皇上又晋封了一批后宫嫔妃,她们这一批人里三个人晋位,偏偏没有她。这种时候她又想做些什么呢?

    “让人把她那里动静盯紧点儿,她如果再来,立刻来回我。”

    周玉海应了一声。

    然而这一天唐才人并没有再过来。

    周禀辰天快黑时又出了趟门,不过这次回来的很快。周玉海嘴很紧实,他也不知道师傅去哪儿了,总之是奔着往高处走的前程在忙碌。可是周玉海至少明白一件事,师傅走哪儿他都跟着。要知道后苑这一摊子掌事儿油水也不小,师傅私蓄不菲,周玉海自己跑腿传话办事也能得着孝敬赏钱,这些东西他要孝敬师傅,师傅却让他自己攒着。这样的肥差放弃了着实可惜,再说这里好歹是管事,已经挺体面了。去了新的地方从头开始,未必就能比现在过得舒服。

    可周玉海至少知道一点,有师傅才有他,要是没有师傅,他要不了三天就得让别人给吞了。

    等师傅回来,周玉海连忙上前去伺候他换衣裳,又把热水打了进来。在宫里头,小太监都是这么伺候大太监的,当徒弟的伺候师傅更是天经地义。

    周禀辰把手巾盖在脸上捂了一会儿,又使劲儿的擦了两下,这才脱了鞋袜洗脚。

    “玉海啊。”

    周玉海蹲在那儿服侍他洗脚,闷闷的应了一声。

    “这两天我就要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周禀辰想着,要是周玉海舍不得这里的基业不想跟他一起走,也是人之常情,周禀辰绝不勉强,须知强扭的瓜不甜。到了永安宫他还得花段时间才能站住脚,有那么多人盯着,一开始肯定得小心翼翼夹起尾巴来行事。要是周玉海想留下,那他也给行个方便,替他最后再安排一把。

    周玉海一点儿都没有犹豫:“我自然要跟着师傅。”

    周禀辰嘿嘿一笑:“到时候日子可没有这么清闲舒坦了。”

    周玉海也笑了笑,没吭声,替师傅擦完脚就出去把水倒了,自己也梳洗过了,回来进屋销门。

    他因为托周禀辰的福,不用和其他太监们去住下房的通铺,那儿屋里头永远一股难闷的气味儿。太监们被切了一刀,身上多多少少都不干净,下房里人多更腌臜。但凡能混出头的都会迫不及待离开那种通铺另寻住处。

    周禀辰已经躺下了,隔着板墙吩咐他一声:“明天早起收拾收拾东西,要是事情顺当的话,明儿晚上咱们就不在这屋里住了。”

    周玉海又闷闷的应了一声。

    这对师徒就没话说了,可是另一对更加位高权重的太监师徒却还在灯下说话。

    皇上进了永安宫,白洪齐这边就没事了,他去核对了一下明天颁旨册封的一应流程和该当差忙碌的人数,又送走了悄悄过来的周禀辰之后,小叶也进了屋。

    “师傅是不是应下他求的事了?”

    和周禀辰收的徒弟相反,白洪齐收的两个徒弟都是贼精贼精的那种,和蠢人待一块儿话不说透他们绝对听不懂,就算说透了他们也未必真能领会,而且干起事来拨一下动一动,少说一句都有可能跑歪到沟里去。

    小叶就是个机灵的,有这么个得力臂膀,白洪齐真省下不少心。周禀辰一来一去,小叶就把他的来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其实这回倒不是他格外的机灵,而是想走白洪齐门路的人不止他一个,个个都愿意掏出大半身家来打动白洪齐。谁不知道贵妃娘娘现在是如日中天啊?哪个不想搭上永安宫这条大船?白洪齐这个大总管他们比不了,但是贵妃娘娘那儿也是个好去处啊。说句大胆的话,没准儿再过个两年,贵妃娘娘还能往上升一升,到时候她身边的人肯定还是这些人,可是那地位与现在又是大不同了。

    所以周禀辰在这些人里头不算太扎眼的。

    “他已经跑到贵妃娘娘面前去把自己吹了一番了,还说贵妃娘娘虽然没应他,可也没有一口回绝了他。”

    小叶马上就明白了。周禀辰这人真够刁滑的。他和贵妃好歹在后苑那三年算是熟识,也有那么一两分香火情,听说以前贵妃还未承宠的时候,他待人还算是宽厚的。既然他都跑贵妃面前去自荐了,师傅要是再推荐个旁人过去,哪怕贵妃应下了,看着个生人,心里头会不会对师傅觉得别扭?觉得他师傅的手伸的太长行事太跋扈?

    既然应谁都是应,周禀辰刚才也肯定不是空手来的,那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永安宫那儿还能落个好。

    白洪齐端起茶来小小的抿了一口,小叶赶紧上前来:“师傅别喝这茶了,当心晚上又睡不好觉,给您换杯白水来。”

    “不用,不喝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情,等下早点儿歇着,明天要忙一整天呢。”

    正说着话,门外头有人问:“师傅歇了吗?”

    白洪齐略提高一线声音说:“还没睡,你进来吧。”

    进来的就是他另一个徒弟孟全福。他看见小叶也在屋里,满面堆笑的说:“叶哥哥也在?”又上前给白洪齐行个礼,垂手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小叶心里不大情愿,但还是自己站起来说:“师傅,我去外头看看门户。”

    等他出去了,孟全福才凑到白洪齐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

    白洪齐眉头皱了一下:“这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不过夏月说,方尚宫去了一趟针工局,回来后这事儿也丝毫没声张,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想到对策了。”

    小叶出去了也没乖乖就走,还贴在门口想听一听孟全福要背着自己说什么,结果那小子声音那么小,啥也听不见。他也只好死了心,悻悻的拿个灯笼去巡查门户去了。

    屋里头白洪齐却已经确准了这件事。

    “肯定是有对策了。方尚宫没大事儿怎么会出门呢?还赶在永安宫这么忙碌的当口。针工局做这样的东西应该会留个后手,八成是把多做备用的那件拿去顶上了。那件破的呢?”

    “夏月说在方尚宫手里。”孟全福从怀里摸出张薄绵纸,就是女人们常用来描花样子的,夏月虽然不能把破了吉服拿出来,却把那破的样子描在纸上了。

第169章 一百六十九 册封

    白洪齐看着那张描下来的图样,半晌没说话。

    孟全福已经看过这张描下来的图样了,照他看,这毁吉服的人着实不够高明,要干这种事也不能提前两三天啊,就应该头天晚上再动手,等册封之时要换了拿出来才发现吉服破了,到时候只能现抓瞎,那才有用呢。提前这么早下手,人家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件替代的吉服,那这么折腾一番除了白担风险还有什么用?

    白洪齐抬起手来,把灯罩掀开,将薄纸凑到火苗上,那纸薄,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孟全福虽然有些意外师傅为什么要烧它,但是他赶紧就把痰盂端了过来,好让白洪齐把纸灰扔进去。

    这么一弯腰一起身的功夫孟全福也想明白了。师傅准是从纸上看出什么来了。既然看出门道,那纸就没用了,留着还是麻烦。

    孟全福就没看出来。

    白洪齐也知道他比小叶还差一点,要是小叶在这儿,多半也能看出来的。

    “既然贵妃娘娘瞒下这事儿,肯定不想在册封之前节外生枝,你也把嘴闭紧点,告诉夏月这事儿她也别往里掺和,就当不知道。”

    “是。”

    可是白洪齐这里却又为难了。

    这事儿他应该禀报皇上,只是贵妃选择瞒着,他去捅出来是不是合适?

    白洪齐琢磨了一下,这事儿他不能瞒着,瞒下去说不定还会有别的麻烦。他还是得禀报皇上,至于贵妃那儿怎么想的他且管不了那么多,皇上的心意和指令才是白洪齐行事的唯一准则。

    这一天就是册封的日子,永安宫里里外外洒扫一新,正殿前更是纤尘不染。天不亮的时候胡荣就起身了,亲自看着几个小太监拿抹布一点一点的擦过来的,地上干净的可以用舌头舔。

    谢宁同样起的很早,和皇上是同时起身的,但皇上已经更衣洗漱完毕要出门了,谢宁这儿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沐浴之后坐在镜子前头,开始由两位尚宫服侍着上妆梳头。今天要梳的髻与以往都不相同,光这个梳妆的过程就要耗费一个多近两个时辰。谢宁赶在换上吉服之前草草用了几口早膳。因为换了衣裳之后行动不方便,为了减少要方便的次数,她连水都只是抿了两口。那两位尚宫在梳妆打扮上头各有一手绝活,青荷起先还有想偷师的心思,后来发现这绝不是一天两天能学得会的手艺,看人家那两手似穿花蝴蝶一样上下翻飞,一缕缕青丝被熟练的蘸上头油挽起盘好。就单说这蘸油的动作,非得下个几年苦功去练不可。蘸的慢了耽误事,蘸的快了不好把握轻重。蘸得少了头发不好固定,蘸得多了那又会让头发油乎乎的黏在一起。

    她们生怕谢宁坐得久了不耐烦,还时不时说句小笑话,夸赞两句好让贵妃娘娘分分神。谢宁耐性极好,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催促抱怨。

    方尚宫抱着一只精致华丽紫檀木盒进来,盒子上雕着菱花图纹,包着金角。她将盒子放在妆台上,轻轻掀起了盒盖。

    盒子里是一顶珠冠,赤金点翠镶宝,缀着珍珠流苏。谢宁身前身后点着明晃晃的灯烛,那顶珠冠映着烛光,上面有一层雾蒙蒙的光晕,这层光雾似乎还在流动。其实仔细看,发光的是上面嵌的宝石与明珠。只是因为数量多,这些光华融合在一起,看起来就象外头整个儿被光雾包住了一样。

    一时间屋里的人连呼吸都屏住了,连谢宁都有那么会儿功夫失神怔忡。

    之前她也没有见过这顶珠冠,是皇上说让匠人在赶制,已经让人尽量减轻些份量了,但总不能做的太小,轻飘飘的会让旁人误以为她这个贵妃的身份也同这顶珠冠一样没有份量。

    原来这就是皇上说的那件礼物。

    还是替她梳头的尚宫先回过神来,有些磕磕绊绊的开口说:“这可真是……也就娘娘戴着才合适。奴婢在宫里头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华贵的珠冠,皇上对贵妃娘娘是真心看重啊。”

    谢宁轻轻拨弄了一下珠冠上缀着的缨络。

    皇上待她怎么样,她自己心里清楚。可别人只能从这些外物上来推断猜想皇上和她之间的情分。

    他们觉得皇上对她的看重程度就是这顶珠冠的价值吗?

    那他们看到的太少了。

    谢宁想起在园子里的时候,皇上带她去见已经沦为阶下囚的明寿公主,他们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那些本应该除了皇上自己之外不该有人知道的秘密。

    不,皇上同她的情分,不是这顶小小的珠冠所能承载的,甚至没有十分之一那么多。

    这样一想,谢宁就不再继续为这项珠冠的华美而惊叹了。那两位尚宫一人一边小心翼翼托着珠冠替她戴在头上。

    珠光耀眼,谢宁都看不清自己在镜中的模样了。

    方尚宫看着此时的谢宁有些失神,不过只有短短的片刻功夫,她走了过来替谢宁理了一下珠冠上垂下的流苏,同青荷一人一边扶着谢宁站起身来。

    外面天已经大亮,太阳升了起来,正殿前已经摆好了香案,地下铺了毡垫。大皇子拉着玉瑶公主的手,二皇子被乳母抱在怀中,远远看着谢宁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过来。

    太皇子都要眯起眼睛才能勉强看清楚她的样子。那身儿明黄金线刺绣的袍服在阳光下更加耀眼,头上的珠冠更是熠熠生辉,看上去她整个人都象是会发光一样,令人不敢直视。

    谢宁在毡垫上跪了下来,礼部尚书展开圣旨,声音洪亮的一句句宣读。

    旨意宣读完毕,谢宁接过圣旨,接着是象征和肯定贵妃身份的宝册金印。

    两鬓已经斑白的礼部尚书有些颤巍巍的先向谢宁行礼道贺,整座永安宫的人都跪了下来,声音整齐划一的大声喊出恭贺她的吉祥话。

    谢宁有片刻的恍惚,她微微眯起眼睛。今天天气晴好,司天监的人果然定下了一个响晴的好天气,阳光明媚耀眼。秋天确实已经来到了,夏日里就不会有这么蔚蓝晴朗的天空,只有秋高气爽的秋日里才有这么好的太阳。

    她一向对神佛祥瑞之说不怎么相信,可是这时候也忍不住要想,今天这样好的天气,是不是预示着她今后的路会走的更顺利更坦荡呢?

    不过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注定没有时间留给她去感叹。接旨之后谢宁就到偏殿去更衣。

    这次换上的就是那套从针工局秘密取来的深绛红色吉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朝被蛇咬,衣裳捧出来的时候谢宁忍不住又去看了一眼前襟下摆的位置。当然这一件吉服是完好无缺的,不可能再冒出一道破痕来。

    那顶珠冠才戴了将将半个时辰就取了下来,另梳发髻,插戴上七对金凤长流苏对钗,乘轿辇前往奉先殿叩拜致祭。

    慎妃与谨妃两人已经先到,正一左一右候在殿门外,须等谢宁先进去她们才能跟进,跪拜的位置也是一人在前另两人在后。粗粗一看三人穿的差不多一样,发髻首饰也都相仿。但仔细看就能分得出来,三套吉服的红色深浅有所不同,谢宁那一身儿吉服绸缎质地软滑丰厚,光泽柔润如同珍珠。施、韩二妃的吉服相比之下就逊色得多。颜色有些浮夸,光泽也显得要廉价而刺眼。

    当然宫中所用的贡缎都不可能是廉价的次货,她们两人穿的吉服也是针工局的绣工们精心裁制织绣而成。只是凡事就怕比。谢宁没来之前,施、韩二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之间算得上旗鼓相当,难分高下。可是谢宁一来,顿时把两人的风头压的一分不剩。

    谢宁跪在前头,三人一起叩拜下去。

    韩妃微微抬起头,但她只能看见贵妃的裙尾。那裙摆处都缀着一颗颗米粒大小的珍珠。

    她没敢多看,头又低了下去,额头紧紧贴到了蒲盘上。象是约好了一样,她的头才低下,施慎妃的头就微抬起来,同样飞快短促的看了前面一眼。

    三跪九叩对她们三人来说都不轻松,平时这样叩拜不算什么,但今天这穿戴沉重繁复。在永安宫接旨的时候,谢宁下跪与站起都是有人搀扶的。但是在奉先殿里头尚宫和宫人都不可能进来,拜完起身之时格外艰难,站直身之后谢宁感觉汗都出来了,幸好今天这妆是画了半天的成果,别说出汗,就是迎面泼一盆水只怕粉也不会掉。

    等回到永安宫再换衣裳的时候就验证了谢宁的想法果然没错。里面一层已经要湿透了,方尚宫早有准备,领着青荷青梅两个动作俐落给她从里到外都换了一身儿,头发也得重新再梳过。

    这么折腾一天骨头都要散架了,这种别人欣羡的风光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谢宁只庆幸大概这辈子也就折腾这么一回。

    “主子要是很累了就歇一会儿,正殿那儿人还没有来齐呢,咱们不用急着赶着出去。”

第170章 一百七十 行礼

    方尚宫端了一小盅茶进来,趁现在外头人没有来齐可以喝个两口润一润。

    青荷抱怨:“那些人也是过分,明知道这个时辰该行请见恭贺之仪了,偏偏到现在还拖拖拉拉的来不齐人,咱们还反得等她们。”

    “其实现在宫里头日子好过的多了。”殿里没有别人,方尚宫说起话来顾忌也少:“太后还在的时候,宫规比现在严格十倍不止,皇后和宫妃给太后请安,起的都赶得上外朝上早朝的时辰了,谁也不敢迟误,否则太后可会真赏板子的,不说打得多重,而是当着人被打了板子,以后怎么还在人前抬得起头来?”

    青荷毕竟年轻,这种时光她是没赶上,后来一直在后苑那里当差也没有怎么听说过东六宫的事。不过真要说她听说过的事也有,是说太后在时一年用度有多少,单是针工局就有近百个人平时别的活计一概不做,只专伺候太后一个人的,这还仅是针工局一个地方而已。当时听见有人说,太后在先帝之后把后宫大肆清理了一番,偌大的后宫十室九空,按说少了这么多人用度该节俭下来不少吧?要这么琢磨那可就想错了。元昌二年元胡叩关,再加上惪王叛乱,按说宫中该缩减用度不少吧?可是同先帝死前的那一年比,也没省下几个来。太后翻修慈圣宫据说花费了上千万钱,就是可惜修好了太后自己也没住上人就没了,现在偌大一所华美的慈圣宫还空荡荡搁置在那里,真浪费了。

    方尚宫讲这个谢宁就当个热闹听,现在大家一说起后宫,基本说的都是西六宫。东六宫那边差不多没什么人住,很多宫院都是空置的,听说有无聊闲人路过扒门缝里一看,过去的雕梁画栋现在都荒草成堆变作蛇穴鼠窝了。

    几个陪着谢宁说了会儿话,用了一盅茶,外头来禀报说人已经齐了,谢宁这才被搀扶起身,往正殿接受众人行礼恭贺。

    最先到的几个人与最晚到的几个人,永安宫自然有人留意记下她们是谁。

    来的最晚的就是高婕妤。旁人早早来了,她若再不来,永安宫这边也不会再等下去,总不能为了她一个人误了时辰。

    旁人来都穿着新衣,打扮一新。象一些小才人之类的都把自己最好的衣裳首饰披挂穿戴在身上了,唯独高婕妤,不但来的晚,穿的也是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别说这不合今日的礼数,就算平时互拜做客这样也实在有些怠慢了。

    她又来的最晚,最后一个进的殿门,早来的人都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有的就琢磨,连今天一同晋封的慎妃和谨妃需要回去换衣裳的,都早早换好收拾停当赶过来了,高婕妤的架子端的倒比这两位还足。

    端得再足又怎么样?真有本事你就干脆别来啊,再磨蹭不还得一样得来,礼也得照行不误。

    当然也有人是另外一种想法。贵妃毕竟根基浅,年纪轻,高婕妤在宫里的年头可比她多得多了。今天是贵妃的好日子,高婕妤就这么公然给她难看,贵妃要发作不好,不发作又会被人小看。

    高婕妤这不但是给她难堪,更是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

    不少人等着看贵妃会不会立时发作呢。要知道以前淑妃在的时候那可着实不是好惹的,现在贵妃要论身份尊贵还胜淑妃一筹呢,这口气她多半咽不下去。

    永安宫里头回这样热闹,花红柳绿衣香鬓影,空旷阔大的正殿里满满站了两排人。

    谢宁心里想什么底下站的人谁也看不出来,她扶着两位尚宫的手缓缓坐下来,下头站的人整整齐齐的随着尚宫的唱礼之声向她行礼。

    高婕妤满心的不忿,她今日拖拖延延原就是不想来的。这拢共才多长时间?谢宁就从一个小小才人爬到了贵妃的位置上,自己反过来要给她屈膝躬身行礼问安?她也配?一个黄毛丫头而已,宫里的门道她还没摸熟呢,不就是肚皮争气生了个皇子吗?

    要不是怕自己不来回头贵妃肯定要在皇上面前告她一状,高婕妤今天真不想过来受这个气。

    她行礼时斜眼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的陈婕妤。

    陈婕妤以前是个刁蛮脾气,旁人不惹她都要找麻烦,可是今天她却显得规规矩矩,显然经过那一次禁足,禁足解除之后又一直无宠,彻底刹了她的锐气。

    别看上头端坐受礼的贵妃好象十分尊贵,今天来的这些人,人人都有自己的盘算,只怕没有一个是真心恭贺她的。

    旁人都是一身齐整华丽的新衣,唯独高婕妤打扮的那么与众不同,谢宁一眼就看见她了。

    这种挑衅在她看来根本算不得一回事。

    一天折腾下来,将这些人都送走之后谢宁就快要累瘫了。关起门来永安宫的人又跪叩恭贺一回,然后人人都得了一份儿赏,永安宫上上下下一片欢腾。要说这赏年节也得,但永安宫现下的体面尊贵倔他们全看在眼里,出去了人人都高看一眼,追着奉承,这些又是钱买不来的了。

    谢宁这会儿腿都象灌了铅一样,门坎都快迈不过了,夏月和青荷两个一人一边把她架了过去。

    “水备好了,主子是先歇一会儿还是躺在就沐浴?”

    “我得洗一洗,身上难受的很。”

    里衣都要黏在身上了,汗浸浸的着实不舒坦。

    青荷近前服侍她更衣,才刚解开一条带子,门口中有人回禀大皇子和玉瑶公主来了。

    不但他们俩来了,二皇子也被乳母一起抱了进来。

    谢宁这会儿笑的力气都觉得勉强,坐在那儿腰都挺不直了。

    “你们怎么这会儿过来啦?今天正殿和前院人来人往乱哄哄的,不是让你们都在屋里待着?”

    “我们来给娘娘行礼。”

    谢宁忙着摆手:“咱们不闹那一套。”

    今天一天净跟行礼搅不清楚了,先是她接旨叩拜,接着又是旁人来拜她。好不容易清净下来,结果三个孩子又来跟她闹这一套。

    可是一向听话的大皇子这次却十分坚持:“这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平时父皇和谢娘娘对我们诸多关爱教导,我们年小力弱不能报答万一。今天这个礼,我们还是要行的。”

    谢宁让他说的心里一酸,强打起精神说:“心意又不在这些虚礼上头,天儿这么热,你们何苦折腾自个儿。”

    可是看两个大的孩子一脸坚持,二皇子在乳母怀里吃手指头吃的正欢,时不时的啊啊两声。谢宁心里软的快化做一捧水了,还是端正的坐好了,大皇子领着玉瑶公主一起向她郑重的拜了三拜,二皇子则是乳母抱着代行的礼。

    这边一拜完,谢宁赶紧说:“快起来。”一手挽一个把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他们拢到身边来,问他们今天有没有被扰着,午膳和点心用的香不香。二皇子把沾满自己口水的小手往前伸想让谢宁抱他,谢宁这才回过神来:“哎呀,我这身儿衣裳得换下来,你们俩先去用点心,我换过衣裳洗把脸上,咱们再一处说话。”

    今天永安宫中自然是有皇上赐宴的。其实现在的日子天天都是锦衣玉食,赐宴不赐宴,吃的也都是一样的东西,难得的是今天这份儿喜庆这份儿体面。永安宫上上下下都跟着沾光,象青荷他们也都加了两道菜,其他品级更低的是一人一道。

    谢宁原来还说要陪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可是说到没能做到。沐浴之后换了衣裳,她就这么靠在床边睡着了,青荷正在收拾刚才沐浴用过的东西,问了一句话没听见她应声,转过头才看见她已经睡熟了。

    青荷轻唤了一声谢宁没有醒,想再唤时,方尚宫把她拦了。

    “就让主子趁这会儿歇歇吧。晚膳前后只怕皇上得过来,不如趁现在赶紧养养精神。”

    方尚宫这么一说,青荷也就不忍再叫醒谢宁了。这些天主子都睡不那么踏实,进膳也不香,虽然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青荷是贴身伺候的,却能感觉到主子反而消瘦了一些。

    谢宁这一觉睡的特别沉,醒来时日头偏西,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了。她揉着眼睛,只觉得腰背和腿都酸的厉害。

    青荷端着铜盆进来,笑着问:“主子醒了?可巧白公公刚刚来了,说是接主子去长宁殿呢。”

    “去长宁殿?”

    谢宁还没醒透,青荷扶着她起来洗了把脸,又服侍她更衣梳头,谢宁直到坐上了辇轿都没彻底清醒。从永安宫到长宁殿路途不远,到地方子下轿的时候她才算是回过神来,把这一天的事儿都想起来了。就是有点纳闷。皇上这个时辰召她来做什么?平时要是过来伴驾并不是这个时辰,总要提前一些。

    白洪齐不在跟前,小叶殷勤的过来搀扶了她一把,笑呵呵的向她道贺。

    “皇上这会儿做什么呢?”

    “皇上正见客呢。”

    谢宁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既然皇上那里有外人,她就不便现在进去了。

第171章 一百七十一 惊喜

    能让白洪齐用见客二字,那想必来的不是宗室王亲,大概也是勋贵中一流的人物了。但无论如何谢宁是不应该进去的。

    她进了西配殿歇息,白洪齐打量她一眼,看她模样并没有得意洋洋,仍然一切如常。

    “娘娘今日可是受累了。”

    谢宁笑着说:“我这样的累,只怕宫里人人都想受一受。”

    白洪齐也笑了。从贵妃娘娘脸上真看不出来她心里藏了多少事。那件吉服的事情她就那么按住了谁也没说一声。如果换个年纪长老于世故的人,白洪齐也不会奇怪,可是贵妃还不到二十岁,一路走过来都顺风顺水的,能这么沉得住气真让人意外。

    皇上以前不爱去后宫,倘若想起哪一位佳人,多半是召来长宁殿,这个习惯已经有数年,但自贵妃起就破了例了,算一算这半年,得有一多半儿日子是在后宫过的,当然不会是别处,就是永安宫。

    白洪齐交待人上茶,又陪谢宁说了几句话,倒是谢宁催他出去:“白公公有事只管去忙,我自己在这里也不闷。”

    白洪齐告罪出去了,礼数显得比先前要周全得多。可谢宁一口茶还没下肚,他又进来了:“皇上请娘娘到书斋去。”

    谢宁起身时腿一软,险些没站稳,幸好扶住了椅子把手。白洪齐本想伸手去扶,见她自己站稳了,就当没看见,省得她尴尬。

    这还能是怎么着?肯定是累的。比别人多享了尊荣,就注定也得比别人多劳心劳累。

    别人看着皇上那是真龙天子,不知道坐在龙椅上何等快活。白洪齐伺候皇上多年,却深知道皇上有多不易,登基前就不说了,就算登基之后,皇上真心高兴过几回?

    谢宁到长宁殿来也来熟了,她进屋时还看见靠东墙的椅子旁边摆着个没收拾的茶盏,想必皇上见面说话的人刚刚才走她就进来了,所以太监都没来及将这里收拾齐整。

    谢宁才进门,皇上就笑着说:“贵妃娘娘来了。”

    谢宁忍着笑说:“皇上别取笑人了,臣妾还得多谢皇上赏的菜,那道鲈鱼和白玉虾味道特别清爽,臣妾连同几个孩子都吃得香。

    皇上笑了笑,但这个笑容不是给她的,而是越过了她,看向她身后的位置。

    谢宁跟着转头去看,果然有个人站在她背后,悄没声息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谢宁脸上露出惊异、难以置信又狂喜的神情,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才唤了一声:“小舅舅?”

    站在身后那人穿着一身青色六品官服饰,比谢宁记忆中更加黑瘦了一些,一双眼中净是笑意。虽然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可笑起来还象个大孩子一样,谢宁自来和小舅舅亲近,一是因为小舅舅说是个长辈,可是相处起来可亲可爱更象个平辈,二来是因为小舅舅和已经去世的生母姐弟间是很有几分相象的。这会儿突然间看到亲人出现在面前,谢宁的心酸喜悦一般强烈,嘴边是笑的,眼泪却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的往下掉。

    “瞧瞧,怎么哭起来了?”林季云放轻了声音说:“个头儿长了好些呢,记得那年我出门的时候你才到我胸口,现在都到我肩膀了。我听说今儿是你的好日子,特意赶了进宫来,可不是来招你掉泪的啊。”

    谢宁赶紧抬手擦脸,一时情急都想不起来掏帕子。

    “小舅舅几时来的?怎么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吓人一跳。”她看看皇上,又看看那个喝了一半的茶碗:“刚才在书斋里的难道……”

    林季云笑着说:“我适才就来了,听白公公说你避嫌不过来,皇上才特意让你过来见一见面的。”

    “可白公公刚才也没跟我说来的人是你啊。”要是早知道她不早过来了,还跑到西配殿去干什么?

    谢宁算是明白了,这几个人都是串通好了的,就等着看他笑话。

    真好意思,皇上也好,白洪齐也好,小舅舅就更不用说了,加起来早都超过一百岁了,居然还如此有顽心。当然白洪齐虽然也有错,可主谋不是倔。皇上平时虽然偶然也开玩笑,但是毕竟是皇上要自重身份,能想出这种馊点子来的非跳脱的大顽童林季云莫属。

    可是看着林季云她也生不出气来,只觉得啼笑皆非。

    林季云刚才在谢宁进长宁殿时就隔着窗子看见她了。如果不是知道这是自己外甥女,一时间他还真不敢相认。隔着雕花窗棂,一位娟娟仕女下了轿辇,随着引路的太监走进宫门,再到她进西配殿,林季云一直盯着看,看的连眼都没眨。

    真的,真的太久没见了。她从一点点大就在林家,林季云当时为了姐姐的遭遇气愤难平,虽然兄长已经到谢家去讨了一回公道,他还暗中纠结了一帮子玩伴把谢家老二老三都给坑了一顿。谢老二贪杯,谢老三贪财图小利,两个人一身的毛病,谢家也就他姐夫和谢老爷子两个人不错,可偏偏这两个不错的人早死,留下一窝子不成器的东西。

    谢宁擦净了脸,反正在场的没有外人,也不觉得难为情,把手一伸说:“既然说是来给我道贺,那贺礼在哪里?”

    林季云笑着说:“贺礼个头太大了,今天没捎进宫来,改天再说。”

    还带这样的,一句改天谁知道改哪天了?

    不过这么一说谢宁也好奇起来了,不知道这个个头太大的贺礼是件什么礼?

    皇上笑着说:“你们这亲人一见着面,倒把朕晾在一边了。季云难得回京,且不忙走,朕还有许多话想问你。白洪齐,让膳房好好整治席面,今天朕高兴的很,倒得跟季云喝两杯。”

    按国法算呢,林季云大小六品官,是皇上的臣子,眼下这么随意显然是有失体统。要是按人情算,林季云虽然比皇上还小个一两岁,却是谢宁的舅舅,也高皇上一辈。但是这称呼的账不能细算,细算就糊涂了,皇上直呼他名字倒显得亲近,谢宁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当的。膳房确实下了力气整治了席面,其实下功夫并不一定要满桌子山珍海味,金盏银盘的才叫做待客了。这一桌晚膳凉菜加热菜也就七八道,三个人用是尽够了。酒也有,但谢宁一闻就知道不是宫里的酒,香气不对,这酒味儿很冲。

    林季云也没打算给谢宁喝这酒,直接一摆手说:“你自己随便喝点什么,这酒是男人喝的,你喝不得。”

    谢宁就拿眼瞥他。

    皇上含笑不语,就在旁边看着。

    谢宁见了自己的亲人,那是不一样的,连眉眼神情都与平时不同。

    林夫人在的时候她显的很娇憨,爱在自幼抚养她长大的舅母面前撒个娇。不过林夫人毕竟为人方正,管的也严格,谢宁倒是在小舅舅跟前显得更灵动。

    既然只有自己人,谢宁说话也随意多了:“小舅舅几时到京的?是打哪里来?家里还有别的人来京城了吗?”

    她说的这个家,显然不是指谢家,而是指林家。她自幼是在林家长大,林家人在她看来才是一家人,而谢家不过是一门闹心的亲戚而已。

    “暂时只有我一个人来了,不过你也不要急,你大舅舅不久也要进京的,到时候一家可能会在京里长住了。”

    又是一个好消息,谢宁又惊又喜,转头看了皇上一眼,皇上向她微微点头,证明林季云所言不虚。

    大舅舅这一任也做满了三年了,倘若考评得优,再进一步不是空想。而且舅舅一连放了数年外任,算得是精明善事,如果要调任进京也不是不行。

    况且现在坐在长宁殿里的人说行,那就准行。

    意外之喜让谢宁胃口大开,吃起东西来也特别香。其实一天下来她真没吃下多少东西,这会儿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什么都顺眼,吃什么都香甜。

    林季云看她连吃了两大块水晶鸭脯肉,忍不住转头对皇上说:“臣有一事不明……请问皇上,贵妃要是一贯这个吃法,后宫膳食用度只怕是要超额啊。”

    谢宁嘴里还有一块鸭肉,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这什么舅舅啊,居然还嫌她吃得多了?

    皇上忍着笑,总算没有火上浇油,示意白洪齐给林季云布菜。白洪齐挽着袖子替林季云舀了一勺鱼片。鱼片软滑柔嫩,要是用筷子去夹,夹的轻了鱼片滑的不受力,夹的重了鱼片就会碎了。

    林季云笑着说:“多谢公公,其实我不惯人伺候着,自己夹着吃的更香。”白洪齐笑呵呵的退了一步又站到了皇上身后。

    林季云在的地方就不会冷场,说说路上的见闻,讲那么一两桩旁人罕少听到的新鲜事儿,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的。

    谢宁还有许多话想问,小舅舅这人太奸滑了,谢宁问了他那么多句,可是细想起来他就答了那么几个问题,其他的不是混过去了就是答非所问。

    也不知道他这几个月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总之绝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第172章 一百七十二 揭破

    用过晚膳喝了茶,谢宁舍不得走,可是她也知道皇上和小舅舅既然说了有话说,她在这儿碍事多半不好。

    林季云了解她的心情,他自己心情也是一样。几年都没见面了,他也想多问问谢宁在宫中过的如何。

    谢宁自己起身说:“臣妾还是先回去了,放着三个孩子也不放心。”

    皇上安慰她:“你放心,季云准保能在京里多待些时日,以后有得是见面叙话的日子。”

    林季云赶紧补上一句:“这两日我肯定想法儿把送你的贺礼给捎进宫来,你不要心急。”

    说的好象她就只惦记礼物一样!

    谢宁瞪了没谱的小舅舅一眼,这才出了长宁殿。白洪齐伺候她上了辇轿,又吩咐他徒弟孟全福好生护送贵妃回永安宫。

    孟全福一般赶不上这样的好差事,主要是小叶比他机灵会说话会处事,这种能当面讨好的活儿一般轮不上他。都说以貌取人不对,但是宫里就是这么一个现实的地方。不美貌你做不了娘娘,就算是太监,相貌也得分个三六九等。小叶长的眉清目秀,机灵通透,孟全福单看也很过得去,但人就怕比较嘛。

    孟全福对贵妃的脾性也不了解,想着找几句话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倒是谢宁先问他知道不知道林季云是几时入宫的。

    孟全福赶紧回答:“林大人是午时末递的牌子,未时初刻皇上召见,同林大人一直在书斋里头,直到晚膳前娘娘过来,都无旁人进去打扰过。”

    按说御前的人嘴都严实,但是今天这事儿不一般。贵妃问话,就算他孟全福不说,林大人是她亲舅舅,再说皇上也不会瞒她,孟全福先说出来倒是能在贵妃面前卖个好。

    未时初刻就来了?那么说两人待在一块儿近两个时辰了。

    皇上早知道她想舅舅,要是早打发人去永安宫,她还能早些过来,两人还能多些时间叙话呢。

    就是不知道小舅舅这趟又跑什么地方去了,看他黑成那样子,扔进岁炭堆里都找不着,肯定去的是那种比较干、日头又比较毒辣的地方吧?难不成又去霰霞关附近了?或者说干脆又出关了?

    也不知道他说的那样贺礼究竟是什么怪东西,竟然不能今天入宫一起带进来。

    要说不好带……小舅舅总不会给她弄了匹马之类的当礼物吧?

    不知道明儿他还进不进宫,谢宁想找个机会让小舅舅见见二皇子呢。二皇子长的特别好,又活泼又结实,小舅舅见了也指定喜欢他。说起来要不是因为她进了宫,在普通人家,小舅舅要见一见她的孩子哪会有这么不容易?

    谢宁回到永安宫,方尚宫迎在门前,谢宁有些诧异:“方尚宫怎么在这里迎着?眼见入秋了晚上风凉,你身子骨又不好,不该站在外头才是。”

    方尚宫半扶着谢宁进殿:“还以为娘娘会早些回来呢,不知道皇上今晚还来不来后宫?”

    “说不好,”想到上次皇上同小舅舅谈起来就没个完的劲头儿,谢宁摇头说:“只怕不会过来了。”

    “可今天主子晋封,皇上是该过来的。”

    这是谢宁应该有的体面。

    “原本是会过来的,可惜让人给搅黄啦。”虽然说是让人搅了好事,可谢宁眉开眼笑一点儿没有恼怒之意:“我娘家舅舅来了,皇上在长宁殿召见,刚才晚膳也是一同用的。”

    方尚宫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才一听到也是十分意外,接着就笑了:“怪不得主子看起来这么高兴,今天算是双喜盈门啊。”

    老实说,和封妃相比,看到小舅舅更让谢宁喜出望外。封妃当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与地位和荣耀相伴而来的责任和负担也让人轻松不起来就是了。可是见到亲人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小舅舅,谢宁除了想念大舅母,最想念的家人就是小舅舅了。

    青荷近前来服侍谢宁换了一身儿在屋里穿的衣裳,谢宁差遣她出去。等青荷出去了,并且还知机的将其他人支开,自己守在门外头。

    谢宁问方尚宫:“方尚宫有话就直接同我说吧,咱们之间用不拐弯抹角兜圈子。”

    方尚宫在门口迎她肯定是事出有因的,谢宁心里很明白。

    方尚宫从袖中摸出个扁扁的青布包,放在谢宁身畔的矮几上:“前几天主子交待要查的事,奴婢找到了这个。”

    谢宁轻轻把布包掀开一角,里面是一把铜剪,剪子上头沾着一点泥污。另外在两半刃相交之处,夹着几根断了的线茬毛絮。

    如果换一种线,可能还不会一眼就让人认出来。但这个线就不一样了,霜绛红这缎子的颜色着实特别,那红色深沉纯粹,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谢宁把剪刀拿起来看:“这好象就是青荷平时用的那一把?”

    这把剪子平时就摆在针线匣子里头,青荷心细,觉得小主子们时常来往进出,万一谁摸一把碰一下不得了,所以这把剪子的刃尖都叫她给弄折了,别人使的剪子都是尖刃的,她常用的这一把头却是钝钝的,碰一下也不会伤着。

    谢宁问:“从哪里找着的?”

    “也不远,就是靠东墙花池子里头。”

    谢宁轻轻把剪刀放下。

    她当然不会以为这事儿是青荷做的。青荷平时把这个放在小柜子靠下的地方,这几天事情多而杂乱,她也顾不上做针线活计,八成还没发现这把剪刀不翼而飞。即使发现了,可能一时也不会联想到吉服被毁的事情上去,可能会先想到多半是谁借去用忘了给还回原处了。

    整件事情看起来已经可以基本理出一条脉络来了。这人可能事先并没有要使坏的打算,可能是进偏殿以后,看到这把剪刀了,信手就拿起来毁了吉服,然后离开偏殿又匆匆把它丢进花池里,剪刀上才会沾上了泥污。

    看起来这人做事这样不周密,处处都是漏洞,实在不象是处心积虑筹划好才下手的。

    “其实奴婢纵然不说,主子心里也多半有数的。就是青荷,过后想想可能也猜出来了……”

    谢宁问方尚宫:“当时你也看出来了吧?”

    方尚宫点头默认了。

    那划破的地方位很低,而且团花划到一半多的位置上就没有再划下去。

    一个成年人要是做这样的事,首先得蹲下来才会划到那样偏低的位置上。而且团花刺绣紧密精致,丝线是厚一些,可以成年人的手劲儿不至于划到一半怎么都划不动了。

    而一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就不同了,她个子不高,手劲儿不大,划破之后很可能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怎么办,拿着剪子出了门之后,就顺手扔到了路边的花池里。

    “青荷问过几个人了,青梅就看见了那天天快黑的时候,公主独个儿从偏殿出来,还把什么东西扔到了花池里。奴婢想,也许公主只是一时淘气或是糊涂……”

    也许是被人挑唆或是心怀恶意,这都有可能。

    这件事要查起来丝毫不为难。从看到被毁坏的吉服时,方尚宫就看出了几分端倪,她知道谢宁也看出来了。既然已经差不多锁定了动手的人,再推测出她动手的前因后果来并不困难。

    谢宁摇摇头:“真是淘气或是一时糊涂就好。我就怕这孩子心里藏了什么事,又不肯说出来,自己这么憋闷着终归不好。”她把那把剪子交给方尚宫:“这把剪子和那件吉服都不必留着了,悄悄处置了吧,别让旁人发现,以后这事儿也不用再提。”

    谢宁琢磨着这事儿还得请教一下李署令,究竟玉瑶公主这病会恢复到什么程度?将来她能不能如同旁人一样正常的生活?如果只是一时淘气,别说划坏一件,就是划坏个百八十件的皇上与谢宁都不会在乎。

    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谢宁披上斗篷去几个孩子屋里看了看。大皇子还没有睡,捧着一册书正在看。眼见就要入学了,大皇子格外紧张,总想趁着这几天好好多学一点东西。

    谢宁可不赞成他晚睡,哪怕只晚一会儿也不成。对旁人来说没有大碍,可是对大皇子来说,任何轻微的变动都可能会让他病情发作,实在是不得不小心。

    大皇子赶紧保证说自己这就洗漱歇息,绝不敢偷偷看书了。

    从大皇子那儿出来谢宁又去了玉瑶公主的屋子。

    玉瑶公主睡的可比大皇子要早,谢宁进屋的时候她已经睡熟了,枕着一个枕头,怀里又搂着一个枕头。谢宁替她将被子往里掖了掖。玉瑶公主睡觉并不太老实,这一点谢宁是深有体会。

    这孩子的病还真是让人不放心啊。

    虽然大皇子也体弱多病,可是她终归知道怎么照料他,怎样安排他的饮食汤药等等大小事情。可玉瑶公主就不一样了,她患的心病是一种很少见的病症,哪怕是李署令都对她的病情难以下断言。谢宁就怕万一皇上把她交到自己手上,自己却没把她照顾好,难以向皇上交待。这种药石能起的作用很小,重要的还是要解开心结。

第173章 一百七十三 向往

    谢宁睡的迷迷糊糊的,觉得身旁多了个人,勉强睁开眼睛瞧了一眼,皇上已经洗漱过,穿着中衣躺在她旁边。

    “朕把你吵醒了?”

    “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谢宁揉了揉眼,看看纱帐外头,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原来想就在长宁殿睡下,可是心里静不下来。朕没传步辇,一路走到永安宫来的。”

    谢宁比刚才清醒了一点儿,也没叫人进来服侍,起身从床边的壶里倒了口温水喝,皇上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将剩下的半杯喝了。这样的亲昵一开始还会教谢宁手足无措,可是一来次数不是一回两回,二来谢宁这会儿睡意浓重,也就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个了。

    她强打精神问了句:“小舅舅呢?”

    “朕让人送他出宫了,他明日再来。”

    谢宁重新躺下来,枕靠着皇上的一只胳膊。帐子外头还留了一盏灯,纱绡帐子上绣的虫草被这朦胧的灯影映的仿佛活过来,就立在那里一样,虫儿、花朵的影子投在枕席上和人的身上,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虽然皇上说原来想在长宁殿安歇,可谢宁想,皇上是特意过来的。今天是晋封的日子,皇上到永安宫来,其实也有一半是有意让其他人看见。

    方尚宫晚上就在担心这个,谢宁本来觉得时候晚上皇上多半会在长宁殿安歇,可是没想到都这样晚了他还特意来永安宫留宿。

    她往皇上怀里又靠近了一点。

    皇上揽着她,轻声问:“是不是凉?”

    “还好。”

    “过了中秋,天气说凉就凉下来了。晚上朕若不在,你要记着把窗子关上再睡,明天让人换一床夹棉丝被,比这个厚实些。”

    谢宁就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皇上和小舅舅又说外头的事情了?”

    这两人真是难得的对了脾气,小舅舅以前倘出了一次远门,回去以后也会谈兴大发,爱讲个路上的见闻与人听。那会儿大舅母是一听就皱眉头,大舅舅也不乐意他总往外跑,至于家里其他人,还有与他有来往的友人,一面听新鲜一面又不肯相信,总说他吹牛。

    可是到了皇上这儿,居然一个讲不烦,一个听不够,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明儿要早起吧?皇上也快睡吧……”

    谢宁困意十足,懒洋洋打个了呵欠。皇上转头看着她,忽然说:“玉瑶的事,朕已经知道了。”

    谢宁迷迷糊糊的问:“什么事?”

    “那件吉服的事。”

    谢宁初时没有听明白,吉服,玉瑶……

    然后她突然之间清醒过来,眼睛也睁开了。

    “皇上怎么知道了?”

    话说完她就想起来,夏月是白洪齐送来的人,那这事皇上迟早会知道的。

    “这件事情让你委屈了。

    谢宁急忙摇头:“这事是臣妾没有看顾好公主,想想其实臣妾挺后怕的,下人也有疏失,竟然没发现玉瑶公主拿了剪刀。倘若她划伤了自己,那臣妾真不知如何向皇上交待了。”

    “玉瑶身边的人已经换了两回,再换只怕也没有起色。”

    宫里的事情都是这样,尤其是皇子公主们。倘若他们有错,那必定不是孩子不好,而是身边的人教唆的,把好端端的孩子教坏了。上一回在园子里皇上发落玉瑶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就是因为玉瑶公主午睡时偷跑了个没影儿,连乳母带宫女都给换了一茬。这一拨人换上来之后可以说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一点儿马虎。饶是如此,还让玉瑶公主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其实人换的太频繁了也不好。”谢宁轻声说:“新换来的人公主不熟悉,当然也不会信任。那些人对公主的脾性习惯也不算了解,这样一来反倒不如旧人用着顺当。”

    皇上心中想的也是这样。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照料孩子的人更不应该轻易撤换。

    可看着那些人那样随意散漫皇上心里头就忍不住气,宏徽宫里头大大小小几十号人却照料不好两个孩子,他这才把儿女带到永安宫来。谢宁细心体贴,对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可以说是已经无可挑剔了,玉瑶公主做出这样的事情,根由肯定不在永安宫,多半还是因为淑妃。

    他自己就是打小没有亲娘的孩子,眼下他的孩子里头,四个倒有两个是没有亲娘的。

    外头的事情再烦难,都会有合适的办法去解决。可是儿女的事却真教皇上头疼。

    大概俗话说清官的难断家务事,就是如此。

    大皇子还好说,已经要进书房念书了,皇上时时留心着教导着,除了他的身子不好,别的倒不用担心。可玉瑶公主的心病,却实在是棘手。

    然而这一切本不该由谢宁来承担。晋封的大好日子,吉服却被划破,无疑是给喜悦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阴影,换了谁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云淡风清的只当没发生过一样。

    皇上侧过头,唇轻轻贴在她的鬓边。

    谢宁闭起眼,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拂在鬓边额角,热热的,微微的痒,象是有小虫子在爬。

    她轻声说:“皇上也早些睡吧。”

    皇上唔了一声,将她往怀里又揽紧了些。

    虽然已经入秋,可是他身上是热的,两人这么紧紧靠在一会儿,不多时身上就都有些潮热。这种感觉按说是不会舒服的,但谁也舍不得松开手,就这样相依偎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林季云就递了牌子到永安宫,谢宁喜孜孜的收拾停当,早早坐在那等着他来。二皇子一刻也静不下来,正趴在她腿上,两腿两脚乱挥乱划,再衬着今天穿的绿绸褂,活象一只胖墩墩的小蛤蟆。

    “我们二皇子今天要见小舅公了,要是他不给礼物,咱们就不搭理他。”

    二皇子十分捧场的啊啊叫了两声。

    谢宁只当儿子是在赞同自己的话了。

    大皇子好奇的问:“林大人真的去过如此多的地方?”

    谢宁点头应是。

    大皇子眼中的渴望与向往,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细想想,就和皇上眼中曾经流露出的向往如出一辙。

    大皇子长到这么大,也确实从来没见过外头的是什么样子。去金风园那回可不能算数,那只不过是从皇宫这个大大的四方院子换到另一个院子里头,所见所闻,日子过的跟宫里也没有什么分别。

    “他啊,听说打从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就不安分,总想往外跑,天都黑也不回家。外祖母一提起来就生气,那会儿天黑了怕外头不妥当,路也不平坦,生怕他被人拐了骗了,又怕他回来路上一脚踏空跌到沟里去,他一晚归,外祖母就要打发人四处寻他。”

    大皇子听到这里,认真的说:“这样就不对了,不该令家里人担心的。”

    谢宁含笑说:“应汿很是懂事,这一点可比旁人强得多了。”

    大皇子被夸的脸微微发红,接着问:“那他在外面迟迟不归,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他能出什么事啊?在外头他自有办法哄饱肚皮,外祖母气的把他关在门外,本以为他必然会认错告饶敲门想进来……”

    大皇子摇头:“应该不会的,听起来林大人就不是那种会服输的性子。”

    谢宁看了他一眼:“你倒同他是知己。”

    “那他被关在外头又怎么样了?”

    “他啊,他直接转身就走了,外祖母听着外头没动静,赶紧让人开门看,一瞧门口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急的差点没厥过去,赶紧又打发人去追他。”

    大皇子又是笑,又是摇头。

    按他所学的规矩礼法,这位林大人做的当然不对。可是在内心深处,大皇子又隐约赞同、欣赏他的做为。

    这样率性,这样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凭着自己的双手双脚,凭着自己的一身本事踏遍天下诸多名山大川,去见识传闻中才有的新奇事物。

    大皇子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没有那样的机会,做不了那样的事情。

    他知道,他的身体甚至有可能活不到成年。以前伺候他的太监就曾经这么说过。虽然到了永安宫之后,他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可是与常人仍然有很大差距。

    他是多么羡慕和向往那些能跑能跳的、身子康健的人啊。

    胡荣气喘吁吁的快步穿过庭院,朝着青梅比划手势。

    好在青梅是看懂了,进殿禀报说:“主子,林大人来了。”

    谢宁差点儿就站起来了。可是方尚宫还在一旁端端正正候着呢,她要是失态忘形,方尚宫肯定不答应。

    “快请进来。”

    林季云在进永安宫之前一直目不斜视,等进了永安宫之后则着意打量四周。

    这就是谢宁住的地方了。

    很宽敞,也很气派。

    记得她还小的时候,一家人在一起,也会开玩笑的说起谢宁将来要找婆家的事。当时嫂子还说:“谢宁性子太好了,就怕将来嫁出去有人欺负她,还是寻个近点儿的婆家,放在我眼前看着才能放心。”

    谁又能想到她会进宫,会做了贵妃呢?

第174章 一百七十四 礼物

    谢宁这会儿全然没注意到小舅舅,而是他身后跟着的人。

    那是一位姑娘,个头儿可不算大,比谢宁还要矮一点,肤色也不算太白净,穿着一件荷叶边半袖衫,下头是藤黄雪青间色裙,眼睛大大的,眸光如点漆一般,身上有一种蓬勃的生机,谢宁在打量她,她也好奇的在打量这位住在深宫之中的贵妃娘娘。

    在这位客人的眼中,谢宁的模样简直就象画上的仙女。不过,比她见过的画上的仙女还要美。那身儿衣裳她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颜色那么柔和娇软,颈项上一圈细细的珍珠项链,发间有一枚盘曲的花藤状的钗子。她的眉眼就象用细细的墨笔描出来的一样,笑起来又那么好看。

    身旁尚宫轻声提醒一句,林季云先行礼,他身后跟的那姑娘也连忙跟着拜倒。

    “快别多礼。”要不是因为男女有别,谢宁就直接伸手把小舅舅给拉起来了。

    她现在更好奇的是跟着小舅舅一同进宫的这姑娘是谁。谢宁没有见过她,可以确定不是林家的哪一位亲戚。看她的模样也不象养尊处忧的人。

    林季云看着她们好奇的相互打量,笑着说:“这是方姑娘,方安月,家里开着一间镖局,我已经和家里说过了,现在也知会你一声。等安月的兄长回京,我就上门去提亲。”

    提亲?

    谢宁被这两个字给震住了。

    提亲,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小舅舅你……要成家了?”

    外祖母临终时都不放心,大舅母为了这事儿更是要把头发都愁白了,可是小舅舅就是硬扛着不松口,光棍一条混到现在。可是今天居然从他嘴里说出了提亲二字,简直是石破天惊,难道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林季云看见她露出惊诧的难以掩饰的神情,一时间觉得眼前的谢宁与从前相比其实并没有多大改变。虽然身份变了,所处的环境变了,可她的本质还是原来那样,一点儿都没有变。

    “是,我也打算成家了。昨天你跟我要礼物,这就是我送你的大礼,要给你添个小舅母了,怎么样?这份儿礼不小吧?”

    当然不小!这真是意外之喜啊!

    谢宁上前两步,拉着方安月的手再细细打量她。既然说家里是开镖局的,那这姑娘八成有功夫,一摸手上的茧就知道了。以一般人的眼光来看,林家不应该结这样一门亲,大舅母出身也是官宦之后。倘若以这个标准来看,方姑娘肯定缺乏必须的教养,不识大户人家的体统规矩等等等等诸如此类,旁人会说什么样的闲话谢宁都猜得着。

    可是管别人想什么呢!林家人自己可是绝对不会挑剔的。只要小舅舅肯成亲,大舅舅大舅母就该谢天谢地去庙里还愿庆贺了。还以为他打算一条光棍打到老,没想到木头也有开窍的那天。

    以谢宁的眼光来看,方姑娘人很不错啊。就这么打量起来,方姑娘身体康健,生的浓眉大眼,头发又黑又密,长相十分讨人喜欢。再看她举止和神态,应该是个爽朗坦荡好相处的脾性,以后一个门里过日子绝对不会与大舅母合不来的。

    谢宁这会儿满肚子都是疑问,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林季云的目光落在谢宁身后。

    他已经知道永安宫里有三个孩子,除了谢宁亲生的二皇子,丧母的大皇子和一位公主也都在永安宫住着。

    那现在站在身宁身边的这两位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了。至于那个被乳母抱在怀里的胖娃娃,当然就是二皇子没错了。

    谢宁依依不舍的松开方安月的手,替林季云和大皇子引见。大皇子好歹也是要进学念书的人了,不能再以孩童待之。

    林季云向大皇子行礼,大皇子也还了一揖:“林大人不用客气。”

    等要说到玉遥公主的时候,她又躲到谢宁裙子后面去不出来了。谢宁也不好勉强她,笑着说:“我们公主可不大见外头人,怕羞得很。”

    再到二皇子,这个用不着介绍了,谢宁把二皇子从乳母怀里抱过来递给小舅舅。

    小舅舅有点手足无措,一时间抬着手不知道该不该接过来。

    谢宁笑着又往前递了递:“不打紧,抱一下也抱不坏的。”

    和玉瑶公主不同,二皇子可不认生,林季云接过去,他歪着头看他,仿佛在打量这位小舅公一样。

    “够胖的。”林季云掂了掂小胖子的份量,不怎么有把握的问:“这得有十来斤了吧?”

    倒是没猜错,就是这架势怎么跟赶集称猪肉似的。方安月抿着嘴在一旁笑。才听说要进宫的时候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底,来的一路上更是大气也没敢喘。可是等真见了贵妃娘娘,还有这些皇子公主们,她心里倒踏实下来了。贵妃和皇子也是人嘛,还挺和气可亲的,一点儿都不吓人。

    当然林季云送的礼物不单单是方安月这么个大活人而已,足足好几大箱子,已经都命人抬了进来。还有单给三个孩子准备的。给大皇子和玉瑶公主的是各人一块暖玉,据说佩在身上可以强身祛病的。虽然不知道这功效是真是假,但玉的成色真不含糊,即使是宫里头一时间只怕也找不出象这样的好东西来。

    大皇子替玉瑶公主一并道了谢。

    给二皇子的礼物则是一串珠子,据说是西域一位高僧所赠,也是可以护佑平安的。

    谢宁十分不平:“他们都有,那我的呢?”

    林季云指了指抬进殿里的几口箱子:“这不都是你的,喜欢哪样自己挑。”

    谢宁颇为愤愤不平,这能一样吗?这送礼关键看的是心意,又不是件数越多越好。大皇子二皇子他们都是用了心单挑出来的东西,到她这儿就成了自己看着办了。

    她拉了一把方安月的手:“咱们去那边说话,不要理会他了。”

    实际情况是,她有不少话想单独问问方姑娘,当着小舅舅有些话不好出口。

    方安月看了一眼林季云,乖乖跟着谢宁走了。

    林季云抱着二皇子和大皇子说起话来。大皇子已经忍了一会儿了,这会儿实在忍不住,出言指点:“林大人,你这样抱着弟弟他不舒服的。”

    林季云本来抱的就不安心,并不因为大皇子年纪还小就对他的话不重视,反而虚心请教:“那该怎么抱?”

    大皇子替他纠正了一下姿势,两人之间很快变得坦荡自然起来。大皇子向他请教他是不是真去过那么多的地方,两人说的十分投机。

    而谢宁带着方安月进了偏殿坐下,吩咐人上茶。玉瑶公主也跟了过来,依偎在谢宁身边。

    “方姑娘请用茶。”

    方安月想了想进宫前尚宫教的礼仪,照本宣科的说:“谢娘娘。”

    谢宁笑了:“不用这样拘束。我看你比我大不了多少,方姑娘是属什么的?”

    方安月不知道贵妃的生辰,老老实实说:“我比季云哥小九岁。”

    “方姑娘家就住在京城吗?”

    “我们老家是惠州,京城也常来,在这儿置了一栋宅子,只是来京城的时候落脚暂住,平时是不大在这儿长住的。”她说着话,有点不大自在的扯了扯袖子,又把裙子理了理。

    谢宁问:“是不是热得很?我让人将冰盘移近些吧?”

    “不不,不是热。”方安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就是这衣裳我穿不惯。平时我在家里都不这样打扮,这是为了进宫特意赶做的衣裳,穿着总觉得有点别别扭扭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真是个实诚脾气。

    谢宁觉得方姑娘应该会得到林家上下的一致欢迎的,起码谢宁现在就挺喜欢她的性子的。

    不造作,看着也大方。只要人好,小舅舅自己也喜欢,谢宁对她可没有旁的那些偏见。而且听起来她应该也是常出门走南闯北的人,真要是成了亲,多半她也在家待不住,没准就和小舅舅一起到处去,夫唱妇随倒也不错。

    谢宁问了几句大概情形之后,话题一转:“方姑娘和我小舅舅是几时认识的啊?”

    “认识有好久了,”方安月说起这些来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大大方方的说:“季云哥同我哥认识的时间更久,以前还在我家住过些日子,两个人交情很好,那时候他只把我当小孩子一样,还带我去集上吃炸果子呢。”

    这么一说,谢宁仿佛也记得小舅舅是有一个姓方的朋友,他提起过几回。但是没说过对方家里的情形,谢宁当然也不知道人家家里头有没有妹子。

    方安月接着说:“我也有足足两三年没见过季云哥了,这回他找上我哥一块儿往西走,我也跟着一同去的……”

    然后两人就从简单的兄妹似的关系进展到要议亲了?

    谢宁心痒难耐,特别想打听清楚过程和细节。

    可是她都是贵妃了,这里又不是家里,方安月和林季云毕竟还没成亲,人家还是个姑娘家,她刨根问底打听人家怎么看对眼,怎么谈情说爱的,好象是不太妥当。

第175章 一百七十五 烤肉

    既然最好奇的不能问,只好打听点别的。至于他们的关系是如何突破如何进展的,回头看从小舅舅那儿能不能磨出来。

    “方姑娘家里头对我小舅舅怎么看?对这门亲事可赞成吗?”

    说到亲事,方安月声音比刚才小了点:“我父母也都没了,我哥哥早就巴不得把我嫁出去,之前他还唠叨着,我都二十多了还没人肯要,只怕要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娘。现在我要出嫁,他高兴的要命,说除了京城的宅子铺子都给我,还另外再多给我置办些东西。”

    谢宁差点笑出来。

    方姑娘也太实诚了,怎么能把这些话就这么说出来?旁人姑娘在这种时候总得矜持一二,再怎么样也不能把自己说得愁嫁恨嫁,只求能嫁出去就心满意足了。方家更是一副生怕小舅舅嫌弃的架势,给预备的陪嫁可不是一般的丰厚。

    当然谢宁也明白这位方家大哥的心思。换成是她她也会为此事发愁。这时候人成亲都早,谢宁自己就不说了,十四就经采选而入宫了,现在还没有二十已经生了二皇子,这可并不算太早。而方安月在家里待到了二十多岁还没有出嫁,可以算得上是地地道道的老姑娘了,家里人焉能不愁?这会儿只要有人肯娶,那可得赶紧把这女婿给抓住了,生怕他反悔跑掉。

    当然小舅舅不是那样的人。他可不会朝三暮四,想一出是一出。既然已经说定了要提亲,那就不会再改了主意说不娶了。

    所以这位方姑娘已经是谢宁板上钉钉的准小舅母了。

    看方姑娘说起小舅舅来一口一个“季云哥”,本来就亮闪闪的大眼睛里简直象是会放光一样,就知道她对小舅舅的心意了。

    真好。

    谢宁真心高兴,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这样高兴。

    有个人这样把小舅舅放在心上,而小舅舅心里也有她,两个人能这样遇见、认识彼此,这是多么难得的缘份,能够心心相映更是难得。

    以后小舅舅不会再孤单一个人了,有方姑娘陪着他,关心他,家里人也都可以放心了。

    她们说话的功夫,林季云和大皇子已经挪了地方,去大皇子的屋里说话去了。大皇子因为这几天就要去南书房念书,屋里摆着预备要用的东西,书本、笔墨、还有方尚宫亲手缝的一只书袋,书案上满满当当的显的很热闹。谢宁也不知道他们在屋里都说了什么,总之等他们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要好的象是认识了几年的人一样了。

    小舅舅这种自来熟的本事真是不服不行。

    谢宁已经吩咐了膳房,中午留小舅舅他们在永安宫用膳。大皇子被委以重任,谢宁和玉瑶公主招待女客,那么男客当然由他来招呼了。这个任务显然正对了大皇子的胃口,他一本正经的问林季云有没有什么爱吃的,想吃的,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看得几个大人都是口角噙笑。

    这笑并非嘲笑。而是一种善意的,会心的笑。

    看着这么大的孩子一副大人作派,谢宁就忍不住想,不知道二皇子长到这么大的时候,会不会和他哥哥相像呢?又想,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要做出大人的姿态,满心里想要长辈对自己另眼相看?

    林季云笑着说:“我不挑食,吃什么都香。在外头连着好些天都只能啃干粮的时候也多着呢。对了,这趟出去我还学一手烤肉的绝活,膳房有生羊肉没有?让他们送点肉,再送点家什、木炭什么的,我给你们露一手。”

    他都这么说了那有什么不行的?谢宁这就吩咐下去,不一会儿膳房就差人把要用的东西送来了,还来了一个打下手的小太监。

    这么一堆东西大皇子玉瑶公主他们都没有见过,跟看新鲜西洋景儿一样围在跟前舍不得走。

    林季云不用别人帮手,自己撸起袖子把架子支起来,生起火,将肉切开略腌了一下,架在火上翻烤。一时间烟火升腾,不多时就可以闻到肉香。

    永安宫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你们往后退退,一个个穿的不是丝罗就是绸缎,一个火星迸上去就废了一身儿衣裳。”林季云挥手让她们再退开些,可大皇子不舍得站远,生怕站远了就看不清了。

    林季云用刀割下一小块来尝尝火候,又割下一小块来递给大皇子。

    大皇子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

    他所受的教导,所知的礼法规矩,哪一条也没有说可以用手捏肉吃。但是他又不想,也不愿意拒绝。

    谢宁倒是有些担心:“应汿脾胃弱,这烤肉只怕他消受不了。”

    大皇子一听这话,生怕林季云就把肉收回去了,果断接了过来。

    林季云说:“这肉很嫩,应该不妨事,再说不给他多吃,就尝一口。”

    大皇子咬了一小口,感觉肉确实烤的很嫩,满口都是鲜味,确实与平时吃到的膳食感觉大不为同。

    方尚宫一边拿扇子替谢宁赶开烟气,一边说:“这是西域的风味?这么闻起来确实和中原的做法大为不同。”

    谢宁笑着同方安月说:“这位是我身边的方尚宫,倒同你是个本家,可惜你们老家就不是一处的地方的,不然说不定还能认个亲戚呢。”

    方尚宫忙说:“主子这是抬举奴婢了,虽然不是一处的,但奴婢也听说过惠州方家,声势可是不小。”

    方安月这会儿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了,说话自在了许多:“有什么抬举不抬举的,尚宫是宫里的女官,我们家可是平头百姓呢。就不知道这位尚宫老家是哪里的?”

    这个谢宁知道,以前听方尚宫说过。

    “是青江边上的楾州附近吧?”

    方尚宫点头应是。

    方安月说:“我同哥哥曾经也去过楾州呢。不过那会儿没多待,就记着楾州的鸭子好吃。用盐在里外搓腌过以后垫上茶叶蒸熟,浇上酱汁,吃起来特别的鲜嫩。这做法好,当地的鸭子也好,在别处哪怕浓油赤酱的烧出来,也总觉得那鸭子肉又腥又硬,一点都不好吃。”

    谢宁转头去看,果然见方尚宫脸上露出几丝惆怅和感怀之色,想必方姑娘说的这菜确实是她家乡风味。

    不知道膳房会不会做这道蒸鸭,回头要记得说一声,让他们试着做做看。

    林季云的肉烤好了,午膳也已经摆上,这道烤肉也做为一道大菜跟着摆上了膳桌。

    玉瑶公主还是挨着谢宁坐,大皇子则和林季云坐到了一块儿。方安月进宫之前有人同她讲了进宫的规矩,也提了用膳时要注意的事情。可是她当时就没怎么细听,原来觉得不会在宫里头用饭哪。现在再看永安宫用膳,好象也没有象那人说的一样有多少繁琐要命的规矩。

    林季云执着小刀把烤肉切开分与诸人,谢宁也尝了一块。感觉这肉与从前吃过的烤肉确实不一样,肉质感觉特别幼嫩,入口即化,不用嚼就可以咽下去了。

    方安月也咬了一口。她自然不是头一次吃到这美味的烤肉,但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尝到这味道的时候,她就立刻想起了上一回吃烤肉时的情形。

    那回只有她和季云哥两个人,与其他人都没在一处。她对着生肉一筹莫展,而林季云却三两下就削成了签子把肉串起来生起火炙烤,肉至熟时才撒上细细的盐末儿。

    那会儿她觉得这辈子就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肉呢。

    一桌人都赞不绝口,连玉瑶公主都吃的特别香。只有大皇子,因为体质弱,平时很少吃肉,现在众人也不敢让他多吃,只能望肉兴叹了。午膳用过之后呈上来的点心是小糯米团子瓜仁甜汤,方安月捧起汤喝了一小口,汤入口还烫热,清甜绵软喝起来十分舒服。

    “回去我就可以跟人说,我也是吃过御膳筵席的人了。”

    谢宁让她逗乐了:“以后有空可以常进宫来坐坐,我这里平常也没什么人来,你能来同我说说话再好不过。”

    以方安月现在的身份,自然不方便进宫。谢宁的言下之意,是指她过了门之后了。做了林家的媳妇,再进宫就以林家人的身份来了。

    这话里的意思其他人都听明白了,唯独方安月自己没明白,只是挺实在的应了一声。

    其实她觉得,御膳是好吃,可也没有别人吹的那么神。席上有一道菜里头有贝肉,那用的就是水发开的干贝,鲜贝肉只有在靠海的地方才能吃得着,京城可不靠海,所以就算是宫里也吃不着那样的东西。

    皇帝啊,贵妃啊,是挺尊贵的,但方安月并不羡慕他们的生活。

    只能待在宫里哪儿都去不了,这样的日子再富贵又怎么样呢?反正要是把这样的富贵给她,她可不乐意要。

    谢宁当然也不会白收小舅舅的礼物,她也预备了不少东西。

    “小舅舅现在是在哪里落脚?”

    “我就住在方家京城的宅子里头,等你大舅舅到京了,同他商量一二,看是赁还是买,咱们家也得有处自己的地方才行。”

    说起买房置地谢宁就是外行了。她久居宫中,对外头百姓们的生活其实不算了解。只是有一点她是清楚的,想在京城找到一座合适的房子可不是容易的事。内城住的主要是皇亲贵戚,各部官员。有很多宅子都是赐第,朝臣们住的宅子并不归自己所有,等到本人告老或是死后,家人就不能继续留在宅子里头,得迁出来给后来者腾地方。

    而外城就比内城要宽松得多了,一来选择也多,二来在价钱方面也会便宜不少。但官员住在外城,如果要上朝、上衙门应卯办差就太远了,而且外城鱼龙混杂,有许多的不便之处。

    她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只能等大舅舅、舅母他们进京之后再考虑这事。

    一旁方尚宫却觉得,林家人对他们现在的地位好象还没有真正明白,他们哪里还需要为住处发愁呢?皇上必然会有所安排的,不过方尚宫可不会在此时多嘴。

第176章 一百七十六 进学

    小舅舅送的几大箱子东西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包罗万项,一看就知道是他才能送出来的东西,别人怎么也干不出这种事。

    讲一个例子旁人就能明白了,小舅舅有一次从外头回来,哼哧哼哧的背了一个罐子当宝贝似的,大舅母问他那罐子里是什么,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是从几百里外的山上背下来的泉水。

    天知道那么陡根本没有路的山,他是怎么把这个大罐子扛上去,又怎么灌满了泉水再从山上给背下来的。

    小舅舅后来跟谢宁说:“最后那一段儿确实没法儿带罐子了,石壁光溜溜的苍蝇都站不住,当地的山民都上不去,我就自己先上去,然后用绳子把罐子提上去,灌满了水再从上头用绳缒下来,我再溜下来。就这么给带回来的。”

    谢宁当时只注意了苍蝇二字:“苍蝇都上不去小舅你还上去了,那你比苍蝇还厉害啊。”

    小舅舅得意的说:“那是那是。”得意完了又觉得这话怎么这么别扭。比苍蝇还厉害这是在夸他吧?怎么夸的这么不是滋味儿呢?

    所以说,小舅舅出远门往回带东西是成习惯了,就是带的东西常常很古怪。

    这些箱子里除了吃的,其它差不多应有尽有了。谢宁想,大概天气热,道儿又远,吃食委实不好带。

    布料,饰物,金银器,宝石,香料,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石雕、木刻、造型与中原迥异的铜香炉,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大概是牛骨琢磨出来的小东西。这些还都算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东西也有。

    一只看起来不知道是什么线编的香袋,打开看时里头小舅舅还贴心的附了张字条,说是西域的一种牛毛拧成线编的。

    这东西丑的要命,带身上不合适,挂屋里也不合适。可要说给扔了吧,这毕竟是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啊。俗话说,千里送牛毛,礼轻情义重啊。

    感觉小舅舅往家捎东西特别随意,走着走着停下,随便买个什么塞行囊里再继续上路。

    大皇子却对这个牛毛编的香袋很感兴趣,问谢宁说:“谢娘娘,这个能给我吗?”

    谢宁笑着把香袋递给他:“这有什么不能的,你和玉瑶都来挑挑,喜欢什么只管拿。”

    玉瑶公主毕竟是小姑娘,对这种看起来脏兮兮的牛毛编的东西没有兴趣。她挑了一根应该是绑在头上的发箍带,上面缝着小粒的猫耳眼、绿晶石,花里胡哨的,在灯光下看五光十色,确实比牛毛要漂亮多了。

    他们俩一人挑了一堆,剩下的还没来及收拾,皇上来了。一看永安宫里这么乱糟糟的一片就笑了:“这是做什么?”

    “小舅舅给捎来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我让应汿他们俩帮我挑了挑,归整一下。”

    这也叫归整一下?越整越乱哪。

    皇上笑着,也不揭穿她。谢宁有事的时候挺稳重,可没事儿的时候也能跟三个孩子一块儿玩闹,一瞧这满地狼藉就知道他们刚才借着归整为名,肯定又尽情的玩了一通。

    青荷她们不用人吩咐,赶紧近前来手脚麻利把一地东西收拾起来放回箱子里。

    皇上捡起脚边的一块木雕,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又沉又硬,掂在手里跟铁块似的人。雕的是匹马。虽然说雕工粗糙,刻痕鲜明,但马的神态动作活灵活现。

    谢宁凑过来同皇上一起看这匹木雕马。

    “手艺一般,不过这人肯定是看着这马雕的吧?”

    “西域马同中原的大不相同。”

    谢宁一看皇上的神情就知道他又琢磨起正事来了,就不再多说话打岔,等青荷她们收拾完东西,胡荣领人进来把箱子抬出去,皇上这才松开了手里的马:“这个放到小书房里去吧。”

    谢宁洗了手,一边等晚膳来,一边给皇上剥橘子。这橘子也是南边来的贡品,个头儿大,圆滚滚的,金灿灿的橘皮象打过蜡一样油亮亮的。她剥的时候也很小心了,但橘皮溅出来的汁水还是把她的手指都染上浅浅的黄绿色,那味儿格外的香。

    剥出来的橘瓣儿再掰开,递给皇上一瓣,皇上正翻书页,没有伸手,只是转过脸来。

    谢宁于是再往前些,把橘瓣儿递到了皇上嘴边。

    然后她自己也吃了一瓣。

    不愧是贡品,甜的象蜜汁一样。

    “季云也给朕送了些东西。”

    谢宁好险没让橘子汁水呛着,勉强咽了下去,咳嗽了两声清清喉咙才说:“送了什么?”

    “朕想想啊,有几块石头,马蹄铁,草种子,一样西域乐器,还有两把刀。”

    听起来还是杂乱无章啊。马蹄铁这种东西送给皇上做什么?

    可是看皇上这连眼里都是笑意的模样,显然小舅舅的礼物送的非常恰当,简直是正搔到了皇上的痒处。

    谢宁捡了一个问:“那乐器是什么?”

    “哦,是泥陶做的一个笛子,其实看着更象个哨子,就一掌长。其实也不能叫笛子,季云说当地人用那个驯鹰的,不过和咱们这儿的鹰哨又不一样。”

    隔了一天小舅舅又进了一次宫,不过这回没来永安宫,皇上在长宁殿见的他,又说了许多话,还留他用了晚膳才放他出宫。

    看到小舅舅挺得皇上重用,谢宁也很欢喜。

    她这会儿就盼着大舅舅举家进京了。表姐已经嫁人,这次应该不会跟着一块儿来,但表姐夫总要赶考的,兴许明年或是后年也会来京城了。到时候总能找着机会见上一见的。

    现下最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大皇子要正式进学了。

    记得以前大表哥他们正式去书塾进学念书的时候,大舅舅耳提面命,谆谆教诲,甚至还把人拎到祠堂去给祖宗上了一柱香,实在是郑重无比。

    搁在大皇子这儿,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了。一早起来比平时提前用了早膳,皇上就带同大皇子一块儿走了,要先把他送到书房去。不过也只有今天如此,皇上想必有不少话要当面交待,要让白洪齐等人传话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对南苑书房的师傅们未免有些不够尊重。

    等谢宁和玉瑶公主用早膳的时候,桌上就只有她们两人,二皇子喝过了他的糊糊,在屋里待不住,方尚宫已经抱着他去院子里转悠去了。

    玉瑶公主看向平时大皇子坐的那个位置,脸上的神情象是被谁偷去了一样,眼神也显得空洞。

    谢宁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这孩子心里琢磨什么去了,连忙解释:“应汿今天要去念书去了,玉瑶记不记得?昨晚应汿还和你说呢。”

    玉瑶公主可算给了些反应:“念书?”

    昨天大皇子的解释她听了,大概没有听懂。

    谢宁耐心的又解释了一遍:“以后应汿每天都要去念书,不过顶多两个时辰他就回来了,午膳咱们一块儿用,下午他也一直在。玉瑶要找哥哥玩,就到中午的时候。”

    “哥哥,没用早膳。”

    这孩子有点儿认死理,在桌上找不着人就认为大皇子没吃了。

    “他用过了,和皇上一块儿用的,真的。”

    玉瑶公主大概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乖乖的低头喝粥。

    谢宁松了口气,示意宫女给她夹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水晶包子,怕包子馅儿里面有汤汁和油烫着她,还先挑破口散热气。

    谢宁以为这事儿已经说清楚了,没想到玉瑶公主在后头等着她。用过早膳,玉瑶公主耐心的等人伺候她漱过口擦了嘴巴又洗了手之后,跳下地就迸出一个字儿:“走。”

    谢宁愣了下:“去哪儿?”

    “找哥哥。”

    谢宁都要懵了,这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

    “应汿是去念书去了,这是正经事,不是去玩儿,我们也不能这会儿过去扰他。”

    可玉瑶公主这会儿说不能理了:“找哥哥。”

    谢宁不愿意去,她就自己要往外走,闹得乳母和宫女拦她不是,不拦更不是。

    连方尚宫亲自出马都没有用,要知道平时还没有什么事儿能让方尚宫束手无策的。偏偏今天玉瑶公主就拗起来了,不让她出去,她就站在门边不动,紧紧咬着嘴唇也不吭声,小脸儿煞白,看得谢宁一阵心惊。

    这边正乱着,李署令过来了。今天是例行要请脉的日子,只是一到门口,看着这阵仗李署令也愣了。

    方尚宫这会儿都病急乱投医了,指着李署令跟玉瑶公主说:“快瞧,李大人来啦。”

    李署令哭笑不得,看谢宁站在一边儿,施个礼问:“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事儿真是无妄之灾。皇上也好,谢宁也好,之前都把心思放在大皇子身上,怕他乍一入学吃不消,功课跟不上,到了南苑书房不适应。没成想大皇子那边儿倒没什么,平平坦坦挺顺利的,可是玉瑶公主这儿却闹的不可收拾了。

    平时两个孩子总在一处,大皇子很有做兄长的样子。只是谢宁也没想到大皇子这一走,玉瑶公主反应这么大。

    李署令微一沉吟,轻声说:“娘娘,下官心里倒有个揣测。”

    谢宁忙说:“李大人有话请讲。”

第177章 一百七十七 儿女

    李署令犹豫了下:“看公主这个样子,怕是吓着了。有时候小孩子会是这样的,熟悉的人,熟悉的东西乍然不见了,有时会吵嚷哭闹,有的心里想着但嘴里不会说,痴痴呆呆的不理人……”

    谢宁心中一凛:“李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玉瑶公主的病根众人心里都清楚。

    为了什么?不就为了淑妃吗?突然间没了母亲,又离开了延宁宫,这孩子才变成现在这模样的。她这么闹着要大皇子,说不定真是以为大皇子也如淑妃一样一去就再也见不着了。

    “这事其实也不难办。贵妃娘娘要不要打发人去问一下皇上的意思,倘若皇上应允,就着人领着公主去书房看上一眼,只要见着大皇子殿下,想必她也就能放心了。”

    “这会儿朝会没散呢。”谢宁于这一点上并不含糊,既然打定主意,她也能做这个主:“李大人倘若无事,还请李大人也……”跟着一同前去的话还没说完,胡荣过来禀报:“娘娘,谨妃娘娘差了人来,说想请李大人去一趟。”

    谢宁问:“这个时候?”

    胡荣指着门口那个穿褚色袍子的太监说:“谨妃娘娘打发来的,说是想请李大人去看看玉玢公主。”

    既然找人都找到永安宫来了,那想必是急事。谢宁忙说:“那李大人就去看看吧,这边的事情我能安排。”

    李署令匆忙行礼退后,领着背药箱的小太监走了。

    谢宁吩咐胡荣:“你差个人去长宁殿回禀一声,等皇上散朝了将这事禀告皇上。再领两个人一起,传步辇来,送公主去南苑书房。别扰着书房其他人念书,让公主看一眼大皇子。”

    王默言已经来了一会儿,前因后果都看明白了,这会儿近前一步:“贵娘娘倘若放心,那下官陪胡公公走一趟吧。”

    谢宁还正有些担心这事。胡荣毕竟年轻,行事怕不周全。南苑书房又不同于后宫这样的地方,只怕永安宫的面子到那里不好使。真是人到用时方恨少,这会儿她开始觉得手里能用的人确实太少了。别的不说,伺候大皇子去书房怎么也得两个大太监再跟两个跑腿的小太监。这人皇上说他来安排,但谢宁这儿还是缺人。

    看来得跟皇上提一声,不管是周禀辰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她这里得赶紧安排个管事的。

    还有,大皇子去书房了,这每天学笛子也就只能往下午挪。

    还有玉瑶公主的病……

    谢宁想想就头疼。

    应该说她现在渐渐的在变好了,可上次吉服的事情想起来还是让谢宁心中有些隐忧。

    王默言和胡荣两个领着玉瑶公主去了,谢宁坐在屋子里等的也不安心。二皇子现在特别有劲儿,抓着她的袖子往嘴里塞,等谢宁发现的时候袖子已经沾了许多他的口水,给攥的全是皱痕。

    青荷连忙伺候她换了另换过一身。

    谢宁点着二皇子的小鼻子教训他:“你怎么这么傻呀?衣服能吃吗?”

    二皇子高兴的挥着小拳头:“啊啊啊。”

    真是讲不通道理。

    谢宁把他抱了起来,二皇子乐的不行,身子往外挣。他这意思谢宁很明白,他也不想待在屋里,想去外头转转。

    “好吧好吧,那就出去。”谢宁让人给二皇子取了一件小罩衫来套上,既能挡挡太阳也能挡风,毕竟是入秋了,风还是有些凉的。

    抱着二皇子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还揪了一片叶子给他拿着。这年纪的孩子特别好哄,一片叶子都能让他乐不可支。

    算着时辰,去书房的人这会儿怎么也该回来了。

    正琢磨这事儿,人就回来了,可回来的只有胡荣一个人。

    幸好胡荣也知道事情轻重,赶紧把要紧的话说出来:“公主进了书房和殿下坐一块儿呢,奴才先回来禀告主子一声,请主子别担心。”

    “她怎么进了书房?”谢宁十分纳闷。

    胡荣脑袋耷拉下去,深觉得自己这趟差事办的着实不漂亮:“是奴才的错,没提防公主撒手就跑,直接跑进了书房的门,直接就冲大皇子殿下过去了。幸好讲学的师傅并没有怪罪,因为公主不肯出来,就许公主坐在那儿也跟着听课了。”

    这可真是……

    不过知道孩子没事,总算能松了口气。

    “玉瑶见了应汿之后,可还象刚才那般闹腾?”

    胡荣赶紧说:“没有。公主在殿下身边可乖了呢,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的。王供奉还在书院那里,奴才怕主子挂心,先赶回来报个信儿。”

    看来李署令说的对,玉瑶公主确实是因为乍然不见了大皇子才勾起了心病。

    “那你再跑一趟吧,应汿也快要回来了,你好生把他们两人一起带回来。”

    胡荣应了一声,又急匆匆的去了。

    方尚宫刚才站在一旁,胡荣的话也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主子快别担心了。”

    “怎么能不担心,今天算是应付过去了,还不知道明天怎么办呢?如果明天她还想跟去书房呢?”

    方尚宫也给问住了。

    公主们也有念书的地方,不过当然不是在南苑书房,再说玉瑶公主这也没到念书的年纪呢。

    以前象明寿公主、明微公主,都是六七岁时才开始念书的,公主念书也会从出身世家勋贵的闺秀之中挑选伴读。能做公主伴读可是一件风光的事儿,对自家,对将来都大有好处。

    不过就方尚宫知道的,明寿公主和明微公主的伴读都不怎么风光。明微公主的其中一个伴读被开水烫伤了脸,明微公主自己当年都时常被欺负,更别说去替身边的人出头了。但明寿公主的伴读也没得着什么好结果,其中一个早早的远嫁了,其他几个也早就不知去向。

    “玉玢公主那里没事吧?”

    方尚宫已经让人去打听了,正好这会儿谢宁问起:“公主没事,就是吃东西时呛了一下,谨妃也确实是太谨慎了些,把伺候用膳的宫女打个半死,又非得请李署令过去,其实没什么大事。”

    “孩子没事就好。”

    不管谨妃为人怎么样,玉玢公主身子弱也是事实,小心些不为过。

    现在想想皇上给封号的时候也真是有意思,谨妃、慎妃,正合她们两人的性子。谨妃自来就是一个特别小心的人,有了玉玢公主之后,把女儿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紧,谢宁统共就没见过玉玢公主几回,每回也都是短短的看见一面。谨妃连门都不让她踏出一步,似乎连吸一口外头的气都会让玉玢公主病倒。旁人也说她小心过头,可是不养孩子,真不知道养孩子有多少艰险难关。

    如果可以,谢宁也想张开手臂把孩子牢牢护住,让他们不受一点儿风吹雨打。

    但这是不可能的。孩子总会长大,总得走出去。酸甜苦辣的味道他们会一一品尝,生离死别这样的事情也会一一遭遇。

    现在大皇子已经进学念书了,将来会走的更远,将来孩子们一个个长大,而她能为他们做的事情太少了。

    步辇到了门口,大皇子拉着玉瑶公主的手从步辇上下来。他那两位伴读也跟着一块儿来了永安宫。乔书英不用说,算是自家亲戚。另一位谢宁也见过,就是卫国公嫡孙程荣锦。

    谢宁含笑招待这两位小客人吃茶吃点心,乔书英有些拘束,反倒是程荣锦落落大方,嘴又甜,看来在家里也是个得宠的。快到正午时分,谢宁嘱咐人好生送他们俩出宫。

    转过头再看大皇子和玉瑶公主,谢宁招手让他们到跟前,轻声问:“应汿今儿头一天进学念书,累不累?”

    念书是一件再劳神不过的事情,大皇子身子自来比别人弱,不要说让他忘书,就是让他在那儿坐一两个时辰不动弹都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情。

    可大皇子看起来精神还好,神态也没有露出萎靡疲惫之态。

    “师傅讲的很好,同窗也都很和气。因为我才去,师傅考了我几个字,单给我讲了一段书,让我回来自己再用用功。”

    谢宁笑着点头:“这就好。”

    大皇子犹豫了下,轻声说:“娘娘,我想我还是不要伴读的好。”

    谢宁一怔:“怎么了?难道他们两个人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应该不会啊,乔书英是个多么沉稳的孩子,程荣锦可是过五关斩六将得到的伴读机会,他们俩都不会做出什么有失体统的事情的。

    “不是的,娘娘别误会。”大皇子认真的解释:“旁人都能上足一整天课,我却不能够,他们两人被我带累的也比旁人少学了许多东西,这样不好,白白耽误了他们。”

    听他这样一说谢宁顿时释然了。

    原来是因这个,以大皇子的性格,这件事情他迟早会察觉,而且一定会为此感到不安的。

    “这件事,应汿回头同皇上说一说吧。”

    大皇子也知道这件事不是贵妃娘娘做主的,就点了点头。

    其实谢宁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大皇子认为做自己的伴读是耽误了乔、程二人,但事实上正好相反。至于他们会不会少学东西,那就更不必大皇子来操心了,不管是明微公主府上还是卫国公主府上,对孩子的课业都不会松懈,他们自有自家请的先生盯着管着,用不着大皇子替他们担这个心。

    他们做伴读要得到的也并非只是宫学里的学识教导而已。

    这中间的奥妙,乔书英和程锦荣两人都明白,但大皇子自己不明白,他的心地干净纯善,还不懂得这些更复杂的事。

    谢宁实在不知道怎么把这话说的既清楚又委婉,万一说的不好,大皇子心里岂不更难受?所以这个难题还是交给皇上去解决吧。

    同大皇子说过话,谢宁转头看玉瑶公主。

    多半也知道自己今天是任性妄为了,玉瑶公主两手背在身后,垂着头勾着脚尖,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

第178章 一百七十八 争宠

    三个孩子,最让人揪心的就是这一个。

    大皇子很懂事,平时也就是让人担心他有点太懂事了。二皇子呢,牙都没长出来呢,要是太闹腾了抓过来朝着屁股啪啪两下,也能乖一会儿。

    就是玉瑶公主不好办。说什么她都不吱声,看样子老老实实,可谁也不知道她下一回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大皇子在一旁替她解释:“娘娘,妹妹也知道今天任性了,保证下回不这样了。”

    他碰碰玉瑶公主的手,后者就跟着点点头。

    谢宁连说都不想说了,直接摆摆手。

    跟她说什么呢?简直老鼠拉龟没处下嘴,再说了,这孩子确实象有个大壳子套在外头一样,想听的话她就能听到,不想听的说一百遍人家充耳不闻。

    玉瑶公主看看大皇子,又看看谢宁,自己慢慢挪到谢宁跟前,抓着她一只袖子。

    这对玉瑶公主来说就是很了不得的示好和撒娇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也知道今天找的麻烦不小,还踮起脚,小脸儿在谢宁的脸上蹭了蹭。

    她身上带着糕点和牛乳甜甜的的香气,这一下就把谢宁的心给蹭软了。

    大皇子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眼神里带着羡慕。

    谢宁也没忽略了他:“方尚宫给你熬了汤,回头记得喝。书房那里,你回来跟皇上说说,看是三日歇一回,还是隔日歇一回。”

    上书房一个月只有三天歇假,到了他这儿可好,谢娘娘恨不得他一个月只上三天的学,大皇子一面为有人体贴自己心里偷偷快活,一面又有些哭笑不得。

    隔一日去一回,哪是正经做学问的样子?当然,他不用象旁人那样得苦学文武艺,给自己挣一份儿前程。可他也想好好的念书,读书可以开拓眼界,可以明事理,他也希望有一天父皇、谢娘娘能够以他为荣。

    去长宁殿的人也回来了,并没有见着皇上,但白公公说了,请娘娘放心,这事儿他必定详详尽尽跟皇上解释。

    后半晌孟全福过来传话,说皇上先去谨妃处一趟。

    封妃之后慎妃没有迁宫,谨妃打算迁到寿康宫居住。这是她特意向皇上求来的,应该是寿康二字贴合她的心意,皇上很痛快的答应了她,只是寿康宫许久没住人了,收拾修缮怎么也得用掉两个月的功夫,所谨妃母女还在原来的住处。

    谢宁想了想,皇上一准儿还是要来永安宫,只是不确定他在哪儿用晚膳。

    谢宁还是让膳房按皇上要来用膳预备着。胡荣去膳房的时候,膳房里外忙的热火朝天。

    胡荣离的远远的还没进门儿时就有人眼尖瞧见他了,高声喊着“胡公公”朝他迎上来,那架势活象见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

    胡荣见惯了这种场面,对别人的争相讨好早就习以为常了,可还是客客气气的。主子晋位成了贵妃,按说他该在宫里横着走了吧?正好倒过来,他比以前架子放的更低了,笑着说:“夏哥哥好,我就是过来瞅一瞅,您要忙就只管忙,不用招呼我。”

    “哎哟,你来了我还忙什么啊?来来来坐坐,贵妃娘娘晚上想用点儿什么啊?”

    永安宫的膳食向来是膳房的总管太监夏孝炳最上心的事儿。一位娘娘,三位小主子,更不要说皇上一个月里得有十几二十天都在永安宫用早膳晚膳,哪一顿都得精心伺候。

    胡荣按着谢宁平素的口味点了几个菜,剩下的让膳房捡时鲜拿手的做。大皇子口味素淡,但又要保证吃得补养。这难不倒膳房的人,整只母鸡吊的汤也能给撇得半点油腥都不见,鸡茸鱼肉跟豆腐打在一起蒸熟,这样吃起来一点儿都不油腻。玉瑶公主爱吃个甜脆的,这些膳房都知道。皇上的口味膳房一般拿捏不准,皇上自己用膳的时候,就是那种一道菜动一筷子的作派,全然看不出喜好。但是在永安宫的时候,皇上胃口都好得很,基本是贵妃娘娘预备什么,皇上都照单全收。

    夏孝炳一边应着,叫了徒弟进来吩咐过让他去备膳,亲手端了一碗茶给胡荣,示意他往窗外头看。隔着窗缝胡荣看见了一个穿禇袍的中年太监。

    “胡兄弟慢坐,我去去就来。”

    胡荣欠欠身说:“夏哥哥只管去,我正好坐儿这歇会儿脚。”

    后来的这个太监是谨妃跟前的张钰中,也算得上宫监中的新贵了。谨妃一朝上位,身边的人自然跟前水涨船高。张钰中以前对谁都点头哈腰的,现在却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挺肚凹腰,旁人招呼的稍慢一慢都觉得人家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这会儿过来当然不会有别的事儿。胡荣看着夏太监出去招呼他,张钰中指手划脚,吩咐了一通走了,夏太监才又进屋来。

    “你猜他来说什么?”

    胡荣一笑:“他是不是让膳房把皇上的晚膳也预备出来?”

    夏太监一拍大腿:“兄弟你这人透实啊。这说的可不就是么?拽得跟个大爷似的,张口就是不能怠慢皇上,闭口说捡最最上等的菜料预备上,皇上爱用的一样儿也别少,我还想谁来告诉我皇上爱用什么呢。”

    皇上只有一个,可是贵妃和谨妃都来吩咐备膳了,夏太监心里难免犯嘀咕。

    永安宫这边好说,贵妃娘娘可不含糊,直接就说了几样菜名。谨妃那里却狮子大开口,这种交待含糊不清,最是让人头疼。

    “那夏哥哥就辛苦点儿,多备些,宁可用不上,也不能落不是啊。”

    这道理夏太监当然不用他来教。可皇上今晚到底在哪一处用膳呢?

    白天谨妃找太医都找到永安宫门前去了,难道太医院里就没有旁的精擅小儿病科的太医了?就非去寻李署令不可?

    更不要说玉玢公主只是被汤呛了一口而已,至于使唤李署令特意去看诊吗?

    说白了,不过是抖威风,跟贵妃别苗头罢了。贵妃那里李署令隔天就去一回,满宫里头再没有旁人有这个面子。谨妃多半是自忖自己也封了妃,又养着玉玢公主,这风头不能让贵妃一人全占了。

    至于慎妃呢,一向确实是老实做人从不张扬的。既无宠又没有儿女,在宫里熬油一样熬了这些年,终于熬成了妃子,她也没有可张扬的本钱啊。

    胡荣嘴上说的大方,其实对谨妃一百个看不上。谁不知道谨妃这几年也根本没有被皇上召幸过?要不是有个玉玢公主,皇上能不能记得她是谁还不好说呢。今天她这么张致,吵着嚷着请太医,说是担心女儿,不如说是为了把事情吵大了,好引着皇上过去。

    皇上要是今晚上当真在谨妃那儿用了晚膳,明天她的气焰更加高涨,想到永安宫试着捋虎须人也不会只有谨妃一个了。

    可自家主子有时候确实太老实了,今天永安宫出的事儿也不少啊。大皇子头一天入学,玉瑶公主闹脾气,哪一样不比玉玢公主呛着要紧多了?主子不用多做别的,只要差个人跟皇上轻描淡写的禀报一声,难道皇上还能不关心?就算要去看玉玢公主,也一定会早些回永安宫来的。

    方尚宫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你不用替主子操这个心。主子这会儿什么身份?巴巴的和谨妃争一时长短只会让人看笑话,今天不定多少人扒着门缝在偷瞄着咱们呢。”“可皇上说不定就会陪玉玢公主用晚膳的……”毕竟玉玢公主今天才呛着一回。

    方尚宫觉得胡荣机灵是够机灵了,但是因为年纪小小就净身入宫,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并不太懂。就算皇上会在谨妃处用晚膳又怎么样?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饮食在哪里无所谓,男女却是要分人的。

    谨妃是留不住皇上的。

    谢宁这里等到时辰差不多,就没再等下去,她先陪着孩子们用晚膳。不知道是不是念书着实是件劳心费力的事情,谢宁感觉到大皇子今天用膳显得比平时要快了一点,吃的也稍微多了那么一点。

    虽然变化很轻微,但确实是有长进。

    谢宁连忙嘱咐他,用过晚膳别再看书了,就算要看,在院子里走一走散一散之后再看不迟。

    “多看书伤神的,再说晚上要是睡不足,白天哪里有精神听先生讲课了?”

    大皇子都一一应下了。

    谢宁喂二皇子吃小半碗蛋羹,自己这才动筷子。

    这边都要吃完了,方尚宫从外头进来,快步走到谢宁身旁,低声说:“主子,谨妃那边出事了。”

    谢宁的筷子碰着盘子的边沿,发出叮的一声响。

    “怎么回事?”

    “说是公主又呛着了,这回比早上呛的厉害的多,春华轩那边都乱了营了。”

    怎么一天里两次呛到?上午才呛着一回,听说谨妃还把出了差错的宫女打的半死直接让人拖走了。晚上按说怎么也不该犯的上午一样的错儿了,更何况还是当着皇上的面。难道春华轩伺候的人就这么不经心?

    方尚宫添了一句:“听说是谨妃亲自喂饭的时候呛着的。”

第179章 一百七十九 人祸

    这下谢宁也险些呛着。她匆匆喝完剩下两口汤,细细的问方尚宫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说起来这事儿也不知道该怪谁。

    伺候玉玢公主的尚宫和宫人按说就不该犯让小主子呛着的错,可谁让谨妃自打晋封之后就渐渐与从前行事不同了呢?从前韩充容在宫里也是从不大声说话的,在她自己的春华轩也是十分谨慎,待人虽然说不上和气,但也没有磋磨过宫人和宦官。

    可自从封妃以后就不一样了。

    谨妃大概是以前忍气吞声数年实在是忍够了,都已经封妃了还要再忍什么?先后收拾了几个春华轩里懈怠的奴婢,平时作派也是大变,处处要显示出当了妃子娘娘的体统来。她这么一来,下头的人未免风声鹤唳,阵脚大乱。玉玢公主多半也不习惯安静的春华轩变了样,这些天饭都吃的不踏实。她一不自在,谨妃更要找伺候的人麻烦,伺候的人愈发战战兢兢,早上玉玢公主呛着之后,谨妃让人杖责了两个人,还立时就撵出春华轩去了。用晚膳时,不知道是不是没人手用了,还是谨妃想在皇上面前多表现一下慈母心肠,亲自喂玉玢公主喝汤,结果玉玢公主又呛着了,这次不象白天那一回片

    刻之后自己咳完就好了,这次好象呛的很厉害,气嗓里有东西,要不是皇上正好在跟前,把玉玢公主放在腿上替她拍背把东西拍了出来,说不定这位小公主就要硬生生被憋死了。

    但即使不会即刻丧命,玉玢公主这次也呛的厉害,据说现在气息奄奄,连哭都不会了,春华轩已经急召太医过去了。

    谢宁觉得额角隐隐作痛:“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大皇子和玉玢公主身子都弱,可玉玢公主今天遭噩纯粹是人祸。

    “明天看看情形,打点些礼物送过去吧。”

    至于送什么,方尚宫自然能安排妥当。

    说完话一回头,谢宁吓了一跳,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两个不知道站在廊柱边多久了,两双眼睛正巴巴的看着她们俩。

    “你们俩怎么过来了?”

    大皇子解释说:“母妃晚膳还没用完,我想过来看看。玉玢妹妹生病了?”

    “听说是不当心被呛到了。”

    大皇子神情中流露出担忧之色:“情形不好吗?”

    虽然对玉玢公主不熟悉,但是大皇子对手足的关怀并不只是做做面子情。

    “你父皇在春华轩,太医们也都赶去了,应该会化险为夷的。”谢宁领着两个孩子回屋去继续用膳,二皇子正攥着一把调羹胡乱敲桌子,没吃完的蛋羹沾的一头一脸都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这孩子一天五六套衣裳都不够换的,用一次膳就得换一次衣裳,现在天热,一天还得洗两三回澡。

    大皇子很喜欢这个差事,常常自告奋勇去帮忙。二皇子一身是肉,本来就滑溜溜的软乎乎的,一沾了水那就更滑了,简直象一条抓不住的小胖鱼。他一抓,二皇子就咯咯笑着乱扑腾,水花四溅。谢宁总担心大皇子这样会着凉,幸好方尚宫照顾得精心,大皇子从到了永安宫之后,除了两次气促头晕躺了半日,倒没有再发过病。

    谢宁把三个孩子一一照顾完打发了去安睡,也已经到了她自己平时该上床就寝的时辰了。

    但皇上并没有过来。

    谢宁等着皇上过来并不是为了争宠。宫中有风声说她擅妒专宠,这个她知道。

    只是皇上没有过来,说明玉玢公主情形一定不好。

    这一天真是太漫长了。

    虽然谢宁同谨妃没有交情,玉玢公主她也没见过几次,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和关切。

    但是皇上现在一定很受煎熬。

    皇上多重视孩子,谢宁最知道。

    每天过来不管多晚了,总得要把三个孩子一天的事情全问过,哪怕他们睡下了也要去看一眼,回来才能睡的安稳。给谨妃晋位是为了女儿,前几天还答应了谨妃所请,让她迁宫寿康宫,这恩典也是给玉玢公主的,盼望她寿数绵长,康健平安。

    做父母的对孩子会有许多期望,而皇上对玉玢公主的期望就是想要这孩子好好活下去。

    即使贵为天子,在这件事情上,皇上如同天下所有做父母的人一样,愿望如此简单,又如此艰难。

    青荷轻声说:“时候不早了,主子先歇息吧?不然明儿白天肯定没有精神了。”

    谢宁只说:“再等一等。你先歇息去吧。”

    主子不歇,青荷怎么能歇?

    她给谢宁沏了一盏明目茶,然后拿了针线来在一旁做。大小主子们的衣裳针工局上赶着想孝敬,但贴身里衣这些东西许宁总不好意思穿旁人做的,所以这些都是身边的人做。青荷这会儿就是在给谢宁做里衣。眼见着天儿渐渐凉了,里衣当然不能再用单薄的料子来做,现在裁的是软而厚实的精细棉布。棉布贴身、柔软、暖和,比丝绸好得多。绸子虽然漂亮太滑,凉,不贴身,而且禁不起浆洗,洗不了两三回,颜色也褪了,光泽也没了,着实不实用。外衣不得不用锦缎绫罗,但内衫主子可不会穿那个。

    自家这位主子虽然已经成了贵妃,但是一些节俭的习性是早早就已经养成了,改也改不了。青荷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跟娘娘恩爱日深的缘故,皇上现在也不穿绸子做的里衣了。

    谢宁拿着一本书,哗啦哗啦翻了好些页,但是一个字也没有读进去。

    青荷缝边一道边,就见着自家主子忽然站了起来往外走,青荷吃了一惊,赶紧起身跟上。

    谢宁说:“我听见皇上来了。”

    青荷只听见了刮风的声音,她想,主子八成是太倦了,今天一整天好些事儿让她挂心担忧。

    可是接着她也好象听到风声里有点别的不一样的动静了。

    胡荣差不多是连滚带爬的进来报信儿:“主子,皇上过来了。”

    谢宁停了下来,扯扯袖子,又抚了抚鬓边,吩咐胡荣说:“让人把宵夜端上来。”这才迈步迎了出去。

    皇上才是真正的一脸倦容。

    平时处理政务,比这还晚歇的时候时候也有,但是今天确实不同。今天他领着大皇子,牵着他的手进了南苑书房。

    进那扇久违的熟悉的房门时,皇上想起了自己第一回来书房时的情形。

    他心里十分忐忑,但又不能让人看出来。

    那天没有太阳,书房的窗子虽然大,但屋里还有些昏暗。

    可是他却看见了一条通向远方的大路。

    现在他的长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了,皇上也不求他能够成为大贤大能之人……

    皇上松开了手,看着大皇子自己走到那张空着的桌案前坐下。

    这一天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玉瑶公主又执拗起来,非得跑到书房去找大皇子,皇上听到这件事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可别旧病未愈再添新病啊。

    然后又听说玉玢公主呛着了,还请了李署令。

    他是真想早些回永安宫来的。总觉得回到这里才能彻底放松、踏实下来,比起他一个人在长宁殿的时候还要实在得多。

    但他还是先去了春华轩看望玉玢公主。

    对这个女儿,皇上觉得确实关怀的有些少。不象另外几个,差不多天天都能在一起用膳、说话,他知道大皇子喜欢什么菜,知道玉瑶公主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还熟知二皇子一举一动以及他的各种小毛病。

    但唯独对玉玢这个孩子,他几乎一无所知。

    到现在这孩子都不怎么会说话。玉瑶公主是病了不说,她是根本就没学会说。到现在除了会喊父皇,会说吃等简单的字眼之外,最常说的一个字就是疼。

    小孩子不会表达,身上不舒坦都只会说疼,还说不清楚是哪里疼。每见她一回,皇上心里都要难受一回。

    永安宫内安谧寂静,谢宁迎了出来。门里流泄出暖黄的光,给她的身形镶了一圈淡金的边。

    “皇上,玉玢公主怎么样?”

    “已经稳定下来了。”皇上揽着她进屋。两个人都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当务之急是先让皇上歇一歇缓口气。

    胡荣提着食盒进来,打开盒盖,一样一样将热气腾腾碗盏取出来摆好。

    谢宁先盛了碗汤递给皇上:“臣妾觉得您晚上多半没吃饱,所以让人又预备了一些,您垫垫肚子再睡吧。”

    “不是没吃饱,是根本就没吃。”可是也一直都没觉得饿。李署令今天两番急赴春华轩,皇上看着他下手如飞,玉玢公主由头顶至胸口都插着明晃晃的银针,刚才还会小声喊父皇的孩子眨眼间变得象只刺猬一样,小小的身体时不时的抽搐一下,除此之外,连呼吸都十分细微,若断若续的。

    那种情形之下怎么可能想到腹中饥饿呢?

    等玉玢公主的情形终于好转平稳下来,皇上才觉得两腿都快站不住了。

    谨妃当然满心不想皇上走,她说怕玉玢公主晚上再有什么不妥,想请皇上晚上就留宿春华轩。

    可是看着谨妃闪烁的眼神,皇上心里的厌憎感越发强烈。

    皇上不否认谨妃是有慈母之心的,但是她终究不是单纯的在乎女儿,她也将玉玢公主当成自己下半生的依靠,当成自己晋封博宠的筹码。

    那一刻皇上只想回永安宫来。

第180章 一百八十 探望

    谢宁也端了一碗粥,坐在皇上身边陪他吃。

    吃饭这种事,一个人吃最没有意思,吃的不香。但是只要有个伴儿,那就不一样了。

    她还把嫩嫩的蒸蛋往皇上跟前挪近了些。

    皇上就笑:“你是把小二的饭给朕端上来了?”

    谢宁白他一眼:“什么小二小二的?哪有当爹的这么称呼儿子的?不晓得以为您是叫店小二呢。皇上什么时候给儿子娶个正经大名?”

    “等周岁,周岁的时候就给他上谱牒,朕正琢磨着呢,一定给他取个好名字。”

    虽然都是蒸蛋羹,但皇上这蒸蛋和二皇子的当然不是一回事。这份蒸蛋上面洒着切碎的火腿、莲藕、牛肉、胡萝卜、木耳和青豆,红绿黄白黑,看起来象是一朵颤巍巍的五色瓣的花。

    这个又香又容易克化,晚上吃也不怕积食。

    皇上问:“你们中午吃了什么?”

    谢宁也就跟皇上聊起家常:“我们中午吃的素淡一些,膳房这会儿秋菜都备上了,豆角啦茄子啦都很鲜,炒着吃显得脆嫩,炖着烧着吃更是到嘴里就要化了一样。”

    皇上就笑:“让你说的朕也想吃了。”

    谢宁喝完碗里的粥:“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再说吧。”

    “已经要到明天了。”

    谢宁转头看了一眼,果然已经要到子时了。

    二皇子这会儿醒了一回。这么大的孩子晚上总还是要吃一回奶再睡的。乳母把他重新哄睡,皇上已经洗漱过了,又披上衣裳趿着鞋过去看了一回儿子。

    二皇子睡在摇床上,乳母有些惶恐的跪在一旁叩了个头。

    皇上朝她摆了摆手,走到跟前细看。二皇子的小脸儿红扑扑的,气色别提多么好了,刚刚又加了一顿餐,小嘴还有些习惯性的一裹一裹的动。

    皇上伸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小脸,又握住他的小手捏了捏。

    二皇子的手实在太肉了,哪怕用劲儿都捏不着骨头在哪儿。

    谢宁也已经散了头发,披着一件豆绿色荷叶边罩衫站在门边看着。

    皇上很快松开了二皇子的小手,吩咐乳母:“好生照看。”

    乳母赶紧叩了个头应诺。

    皇上这才转身出了屋,揽着谢宁缓缓往回走:“你心里该笑话朕了。今晚也不知道怎么了,要是不过去看一眼,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本来是想来永安宫用晚膳的,让你们白等了吧?”

    “皇上这是关心则乱。”谢宁轻声说:“臣妾干嘛要笑话您?我高兴还来不及。要是皇上对儿女都漠不关心,那臣妾还能指望什么?”

    “朕但愿他们都能平平安安长大……”

    但是天子的金口玉言,在这种事情上头也是无能为力的。

    皇上晚上睡的不是很踏实,谢宁也一样,晚上她醒了两回,借着帐子外头的烛光,都能看见皇上的眉头微蹙,一直没有舒展开。

    早上用膳时,膳房已经得了吩咐,上的都是时鲜小菜。麻汁豆角,清炒茄丝,自然也少不了三个孩子一人一份儿蒸蛋羹。原本是做给没牙的孩子吃的,有一回大皇子要喂弟弟的时候也吃了一口,说味道不错,玉瑶公主也要吃,于是后来干脆每人一份不偏不倚。豆角细细的切成丝洒在金黄的蛋羹上头,好看也好吃。

    皇上果然问起了大皇子上书房的事。

    大皇子现在已经不会为了皇上问话而拘束了,不过他是懂礼数的孩子,还是放下调羹才回话:“父皇,儿子并不觉得疲惫。徐师傅每过两刻钟就让儿臣到外头小花园走动走动,喝杯温水歇歇眼睛。刘侍读讲的书也很好。”

    皇上饶有兴致的问:“怎么个好法?”

    “以前自己看书的时候,字是都认得,句子的意思觉得很深,可刘侍读一讲我就明白了,他说话还很风趣。”

    皇上说:“刘建盈可是元昌三年的探花郎呢,朕记得他在御宴上多喝了两杯酒,趁酒兴做了一首打油诗,就惹得席上的人哄堂大笑。不过说起做学问,还是徐嘉温更强些,你平时可以多多请教。”

    大皇子应了一声是。

    白洪齐刚才跑腿去了一趟春华轩,回来禀告说玉玢公主没有起身,只喝了几口粥。

    皇上也没有多说什么。

    大皇子轻声问:“儿子用过早膳想去看看玉玢妹妹,然后再去书房。”

    皇上看了一眼长子:“也好,你既然挂心妹妹就去看看吧。”

    探病总不能空手,大皇子身边的柳尚宫琢磨了一下,还是没敢自作主张,过来讨方尚宫的主意。

    方尚宫只是摇了摇头:“你送什么春华轩那一位都不会领情的,那就送个摆设吧,无功也无过。”

    大皇子养在永安宫,他说话做事,谨妃一定会往贵妃身上联想。送吃的玩的用的都是白搭的,谨妃不但不会给玉玢公主用上,还得反过来疑神疑鬼,恶意揣测是不是永安宫下的套使的坏。

    方尚宫很明白谨妃的心态。

    在她看来这后宫里所有人都要是害她们娘俩的,除了她自己,只怕她连皇上也信不过。

    柳尚宫也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点头说:“还是您老人家想的周全,那我就按这个办了。”

    柳尚宫趁着大皇子用早膳的功夫将礼物挑了,是一对联珠瓶加一对錾着福寿字样的金镯子,这是再挑不出毛病来的东西。

    以前大皇子根本没有什么家当,但自打来了永安宫,配齐了一屋子东西和人手不说,皇上、娘娘见天儿的想着给点这给点那的。前几天贵妃娘娘家里人进宫来,送的几大箱子东西,娘娘干脆让人连箱子一起抬进来了。里头的东西一多半都是柳尚宫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可都是稀罕东西。柳尚宫专给这些东西造册登账,而且她也知道,以后这些东西会越来越多的。

    皇上当初把大皇子交给永安宫,贵妃娘娘只不过是婕妤,还生了自己的孩子,宫里没几个人看好,一是觉得她年轻位卑,二来,是个人都疼自己亲生的,对别人的孩子哪会有几分真心?面子上能过得去就行了。

    可是大皇子来了之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身子也比从前在宏徽宫的时候大有起色,更不要说还能时常的见着皇上。

    在宫里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皇上的宠爱看重才是真的。以前谁把大皇子当回事?可是现在大皇子出去哪个不恭敬的称一声殿下?

    柳尚宫想着眼下的好日子,也只盼着大皇子平平安安康康泰泰长大。她现在伺候大皇子,大皇子好她才能跟着好。要是有一点儿纰漏,皇上处置起他们这些人来可是不手软的。

    结果大皇子要出门的时候,玉瑶公主又拧上了,拉着他非得要跟着去。

    大皇子有些为难,努力跟她解释:“昨天在书房是徐师傅破例,今天你可不能再去了。”不然她这么一进一出的,书房里的人会分心。当然玉瑶公主还是个小姑娘,不到讲究男女大防的年纪,可是书房何等庄/严肃穆的所在,毕竟不能让小孩子乱闯。

    玉瑶公主的绝技就是甭管你说什么,她只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不想听的她从来不理会。

    她这么拽着大皇子不放,大皇子又不能硬把她拉开,急的汗都要出来了。

    皇上看看长子,又看看女儿。昨天的场面他没有见着,但是看今天也能推想出来。

    “让她和你同去春华轩,看完玉玢之后你去书房,玉瑶跟着乳母回来。”

    皇上发了话,那么其他人就听命照办了。

    只是大皇子有些发愁,要是看完了玉玢,玉瑶还是不撒开手,怎么办呢?他总不能再带个小尾巴去书房吧?

    只好到时候再看了。

    皇上转向玉瑶公主,问她:“你去过春华轩就回来,不许闹你哥哥,他要读书是正经事,不是去玩耍。”

    谢宁还以为玉瑶公主又会不理不应,没想到她突然来了一句:“我也读书。”

    皇上有些意外,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她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出自己的意思。

    “你当然也要读书,但是你读书的地方不在南苑书房,现在你也没到读书的年纪,至少还要再过两年。要是你想识字,等后晌你哥哥下学回来你可以问他,但是你不能再缠着他到书房去了。”

    柳尚宫跟随两位小主子到春华轩去。

    春华轩看起来有些乱糟糟的,往来的人看起来都有些憔悴。

    可不是嘛,玉玢公主病重,春华轩从谨妃到扫地的小太监,只怕昨晚没一个能安稳合眼的,能有精神才怪了。

    大皇子是头一回到春华轩来,这里地方很大,但是院子里到处光秃秃的,除了两株松柏树,就什么都没有了。往来的宫人头都不敢抬。

    谨妃竟然亲自迎了出来,大皇子连忙带着玉瑶公主向她行了个礼:“见过谨妃娘娘。”

    “大皇子殿下不必这样客气。”谨妃有几分热切的问:“皇上没有过来吗?两位殿下过来是皇上吩咐的吗?”

第181章 一百八十一 过节

    大皇子没有和谨妃打过交道,只是听说谨妃是个十分沉默本分的人,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谨妃的热切让人不太舒服,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了。

    “我挂心玉玢妹妹,所以过来看一看。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谨妃脸上的热切慢慢褪去了,说话的语气也淡了下来。

    “多谢大殿下记挂着,玉玢她没什么事了,早起吃了点粥,现在又睡下了,太医说让她多睡睡才能养得好。大殿下今天不用读书吗?”

    大皇子虽然没怎么和人交往客套过,却能听出谨妃话里送客的意思。他当然不会以为所有人都和贵妃娘娘一样对他好,但是谨妃这样的态度,还是让他心里隐约有些难过。

    “就要过去了。”大皇子顺势起身告辞,把玉瑶公主也一起带了出来。

    两人就在春华轩门口分开了,玉瑶公主不知道是听进了皇上的话,还是知道大皇子的去处心里不牵挂了,今天乖乖的松开了手任由宫人把她抱上步辇送回了永安宫。

    她回来时正好李署令也过来了,笑吟吟的替她把过脉,又问了几句起居作息的话。玉瑶公主现在吃饭、睡觉,行动都差不多恢复正常了,就是话还是少,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多半叽叽喳喳从早到晚说不完的话。

    谢宁向李署令打听:“玉玢公主的病要紧吗?”

    李署令很坦然的跟她说:“其实并不算是大事,如果换在大人身上一点事没有。即使是孩子,只要呛进去的东西能拍出来也就没事了。玉玢公主子身子本来就弱,昨天下官赶到春华轩的时候,公主已经喘不过气来了,脸色发紫,身子抽搐,不过现在已经算是没事了。”

    谢宁点点头,她明白李署令的意思。现在算是没事了这句话很值得细品。玉玢公主身子本就弱,再经过这么一次折腾,只怕以后还有什么后患。

    这事皇上应该也知道,李署令不会不对皇上据实禀报的。

    所以皇上昨晚来永安宫时神色显得那么无奈。

    李署令告辞出去的时候方尚宫送了他几步,到了宫门口又说了几句话李署令才走。

    青梅端着茶远远看见了,好奇的站定了看了两眼。门口值守的宫女打起帘子来等着,她就端着茶进了屋。

    谢宁正在看贴子,笑吟吟的显然十分高兴。

    青荷接过茶端了过去,凑趣的问:“主子这么高兴,想必一定有好事吧?”

    “大舅舅一家这两天就能到京城了。”谢宁怎么会不高兴?大舅母来了,表哥表嫂他们也来了,还有她的侄子侄女儿们,这回都能找着机会见面了。

    更让她高兴的是,小舅舅在贴子里头说,大舅舅留京的事情已经有七八分准了。这么说来,大舅舅以后是要在京里长住了吧?纵然再外放,那也得是几年后的事情。以后初一十五的,大舅母和嫂子能时常进宫看她,能见着面说说话。逢个生辰、节年的,她也能给舅舅家里送点东西。她以后心事可以有人说,遇事也有人可以商量。

    好处当然不止这些。

    最要紧的一点,谢宁觉得舅舅一家在京城长住下来,她也就有了根了。从前她离乡背井独个生活在宫里,就象无根的浮萍一样。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就象是又有根了,有家了,家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哪怕她不能回去,可只要在心里想一想都觉得那么踏实,那么快活。

    还有一件喜事。

    大舅母来了之后,就可以着手操办小舅舅的亲事了,早点把方家姑娘娶进门,了结全家上下的一桩心事。说不定过个一二年,小舅舅也就会有儿有女了。生儿生女都行,大舅母肯定会说,生什么都行,只要不象小舅舅那样四处野跑不着家就好。

    到时候啊,她一定给小舅舅送一份儿厚礼,恭贺他娶新娘子。方姑娘虽然谢宁只见过一面,可是也感觉到这人很爽快,好相处,将来家里不会因为妯娌不合闹出事端来。

    以后家里人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兴旺的。

    可惜外祖母和母亲是看不到这一天了。

    谢宁一时高兴,一时又有些心酸。

    大皇子下学回来,这回乔书英他们两人没有再一块儿跟过来,直接出了书房之后走南面的西成门出宫了。

    大皇子去上了两天学,并没有精神萎靡的样子,反而看起来精神很是不错。

    谢宁这才算稍稍放心。

    想来也是,南苑书房的人肯定比她还担心大皇子会出个什么好歹,一定照顾看护的很细心。而大皇子自己一心向学,现在有了渊博的师傅教导,还有一帮同窗相伴,看起来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隔了一天谢宁就接到了准信儿,说大舅舅一家确实到京了,正在安顿,那大舅母这几天就可以进宫来看她了。

    谢宁喜气洋洋的模样让永安宫上下都跟着高兴起来。连干洒扫粗使活计的宫人都知道,主子的亲人进京来了,以后指定是步步高升,这前朝有人,主子在后宫的地位只会越发稳固了。

    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谢宁成了贵妃之后,不少宫务就自然而然的交到了她的手上。内宫监来人请安,顺便为了重阳节宴的事情讨永安宫的示下。

    谢宁先问了往年的例,内宫监的人早有准备,将一本册子捧出来给她看。上面从皇上登基那年一直记录到去年重阳时节宴的常例。

    但今年肯定是不会大办的。才出了明寿公主的事,又有贤妃过世的阴霾,皇上肯定没有心情过这个节。连中秋也是悄没声息的过去了,也没有办什么节庆大宴,重阳就更不用说了。

    宴庆不办,过节的例赏还是要发的,一看到那个数字谢宁都险些叫出声来。

    别看这重阳不是个大节,不象中秋和过年一样要大肆操办庆贺,可仅仅给宫人倔发放例赏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重阳糕什么的花费不多,但也要看宫里究竟有多少人啊。

    听说先帝时宫中执役的人数更加庞大,先帝去后太后整肃过内廷,现在宫中不管是主子还是宫人太监都只有先帝那时候的零头。真难想象先帝之时后宫用度开支会有多么庞大。

    再想想在金风园时乘的那楼船,先帝的奢靡绝非皇上能比,那挥霍起来简直有座金山只怕都不够花的。

    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在萦香阁,每回过节都能领着例赏只觉得高兴。现在看着这本账,只觉得这节真是不好过。重阳都如此,那过年就更不用说了,怪不得人们都说年关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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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找状态中,明天会争取多写点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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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介绍:
个性化征文 入宫的第一个年头,她是才人。 入宫的第五个年头,她是婕妤。 入宫的第十个年头,她想成为皇后。 因为成为皇后,能握住珍视的一切不会被夺走,能保护自己,能保护孩子,能够……陪伴他。 这是一条只能前行的路,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明黄的罗伞前移,天子仪仗缓缓步入城门。遮天蔽日黄罗伞、日月扇,紫旌旗……那一刻日光耀花了眼,谢皇后的鸾驾踏着御道,向前迎上去。谢家皇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谢家皇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谢家皇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