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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全文阅读

作者:越人歌     谢家皇后txt下载     谢家皇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零六 白绫

    淑妃并不怕死,从进了王府之后,她有好几次险死还生。她只是心里有牵挂放不下。她的父母亲,她的女儿。

    玉瑶公主是夜里被抱走的,淑妃和拦住她的太监厮打了两下,白洪齐站在一旁十分和气的劝了她两句:“淑妃娘娘,公主年幼,这会儿更深露重,还是让公主早些去歇息的好,万一冻着、吓着她,您可不就更担忧了?”

    淑妃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音,怔了片刻松开了手,看着两个太监小心翼翼的将玉瑶公主抱起来放进软轿里,轻悄无声的抬出延宁宫。

    她的女儿,她的骨肉,淑妃当时就有一种感觉,她再也见不着这个孩子了。

    虽说虎毒不食子,皇上一向又疼爱玉瑶。在处置她的这件事情上,皇上把她们母女分的很清楚,她是她,公主是公主,他当然不会不顾亲生女儿的性命安危。

    可是这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除了亲娘,谁还会对一个非亲生的公主真心的照顾抚养?玉瑶将来怎么办?谁管她吃的合不合口,穿的暖不暖和,心里高兴还是难过,将来她长大了如果该找驸马了,谁又能真心替她打算考虑?

    皇上?皇上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余睱一一关注。如果皇上真那么明见万里,这宫里何至于冤魂无数呢?

    延宁宫现在象一座古庙荒宅一样,淑妃身边只有一个宫女还在,其他人都不在了。堂妹林佩清被拘在偏殿后面的空屋子里,起先几天她还能沉得住气,可是这几天她似乎已经吓疯了,夜里淑妃常听到她那屋鬼哭狼嚎的。不过这种时候守门的太监也不能放任她如此,就只能把她的嘴堵上了。

    淑妃想知道宫外的消息,所以她一直安静的在等着,哪怕度日如年也要等下去。

    “这满月宴,该是在千秋殿办的吧?”淑妃的一双眼睛早不复清澈,浑而无神的盯着窗棂缝隙透进来的光亮:“记得大皇子出世的时候皇上就想在千秋殿热闹一场,可惜大皇子那时候病的差点断气,这才按下了念头。”

    但这回没什么人,没什么事能阻拦皇上了。他一定格外志得意满,且毫不吝惜的要让旁人知道这一点。皇上平时看起来就十分英挺威严,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又会让人觉得可亲。淑妃极力回想她才刚进王府的时候,那时候皇上还没登基呢,那时候的他什么样子?

    淑妃已经想不起来了。

    正巧到了中午时分,提膳来的小太监把提盒拿了进来,碧月过来摆膳。

    和平时的相比,今天的膳食更丰盛。一道雀舌羹是名副其实的的富贵菜,也正是淑妃平时爱吃的。在她被囚禁的一个月里,虽然饿不着,可膳房也不会为她做这个。

    “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菜?”连碧月也纳闷了。

    平时总是一声不吭的小太监今天却说了一句:“今天是二皇子满月,宫里各处都加菜。”

    碧月连忙担心的转头看,淑妃神情却很平静,指着雀舌羹说:“想不到是沾了二皇子的光,那就给我舀一些吧。”

    碧月忙挽起袖子侍奉淑妃用膳。

    这些天淑妃都无心饮食,今天终于发话说想吃东西了,碧月赶紧替她盛了一碗饭,又将雀舌羹舀了两勺在碗里。

    淑妃接过碗,一口一口吃的很仔细。

    碧月心里难受,这些天粗茶淡饭的,她是奴婢还没什么,淑妃娘娘打小锦衣玉食养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幸好淑妃这一顿吃的不少,和一个月前她平时的饭量差不多,甚至还要稍多一些。用过饭收拾了膳桌,淑妃吩咐碧月:“看看能不能跟外头的人要两桶热水来,我想沐浴。”

    碧月虽然觉得有些为难,还是出去说了。不知是不是真是二皇子满月,连门口的太监都好说话了,不多时果然送了热水来,碧月打起精神服侍淑妃沐浴。

    从前淑妃沐浴的时候伺候的人得有七八个,澡面子花露油鸡卵蜂蜜各种梳洗用具摆开来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现在只有碧月一个,手忙脚乱的张罗不开,淑妃看她急的脸都红了,轻声说:“不用这么张罗了,洗干净就行了。”

    碧月应了一声,站在背后淑妃看不到的地方抹了下泪,开始认认真真替淑妃洗头发。

    这个澡洗了大半个时辰,洗完后淑妃换了一身儿全新的衣衫,坐在镜前认真的梳妆打扮。头发挽起了高髻,打开了首饰匣子,将平时不怎么用得上的头面首饰簪满发鬓。

    碧月刚才还觉得今天会不会是个转机,皇上终究会网开一面放过娘娘,可是看着淑妃现在的举动,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看着淑妃在几只眉黛里挑了又挑,挑出一只青黛来描眉时,碧月实在忍不住了,扑通一声在淑妃脚边跪下来:“娘娘!娘娘您可别做傻事啊!”

    淑妃侧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傻事?”

    碧月心中满是惶恐:“您千万替公主,替大老爷和夫人着想。这回的事儿不算什么,他们只有些奴婢口供,压根儿没有什么物证,您千万要想开些,留得青山在才好图将来。”

    事情到了现在,跟人证或是物证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林家的势力这几年来急剧膨胀,族人弄权,贪赃枉法,这些皇上或许还能容忍。但是林家的手伸进了后宫,伸向了皇上的子嗣,皇上绝不会再容忍下去了。

    可碧月不明白这些。

    淑妃握着眉黛微微出神:“你起来吧,我自有主张。”

    她不再管碧月,自顾自的对镜描眉,涂敷脂粉,最后还以指尖挑了粉缎似的亮晶晶的唇脂,缓缓的在唇上涂开。苍白的唇被唇脂妆点的娇嫩饱满起来。

    对着镜子粗粗一看,她还是原来的模样,似乎没有太大变改。

    然后淑妃就坐在那儿,安静的一动不动。

    碧月问她要不要用茶,她只摇头。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啊?”

    淑妃想了想,说:“等。”

    等什么?

    日影渐渐西斜,最后一抹光亮从窗下消逝,天色暗下来,碧月知道了淑妃在等什么。

    她等的是皇上。

    碧月被从殿里带了出来。她惶惶不安,不知道皇上最后会怎么决定处置娘娘。

    淑妃站起身,行了一个大礼:“臣妾恭迎皇上。”

    这句话她说过无数次,从前皇上也都会说一句相同的“爱妃平身”。

    但今天皇上步子微微一顿,缓缓坐了下来。

    淑妃没听到那一句平身,自己站起身来,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白洪齐悄然上前,把一叠纸放在淑妃手边。

    纸上面是一条条供状,一个个画押,有些地方还溅着触目惊心的血渍。

    大皇子,玉玢公主,还有曾经小产和产下死胎的嫔妃们的名字,都赫然在上头。

    淑妃把那些供状放下,轻声说:“臣妾有话想问皇上。”

    “你想问林家现在怎么样了吗?”

    淑妃抬起头正视着他:“是。臣妾想问皇上,怎么处置他们的?”

    “你父亲流放秦州,你堂叔与你伯父斩首,林家家产抄没,女眷和未成年男丁发卖为官奴。”

    淑妃的眼紧紧闭了一下,又重新睁开。她深吸了口气:“多谢皇上恩典。”

    皇上看了她一眼,殿内只点了两盏灯,照的人并不清楚,影影绰绰,淑妃大半边身子和脸庞都笼罩在暗影中。

    同床共枕十余载,皇上却觉得从来没有看清过枕边人的真正面目。

    “臣妾这些年来的所做作为,虽然瞒过了皇上一时,可终究还是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臣妾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是恳求皇上一事。玉瑶年纪还小,求皇上找个妥当人抚养她。等她懂事了,将臣妾的作为全告诉她也无妨,让她别记恨谁,也别想着仇啊怨啊的事,让她平平安安出嫁,好生的过日子。”

    想到玉瑶公主,皇上心中也是一酸:“朕答应你。那也是朕的女儿,你做的事,林家做的事同她没有干系,朕自然会好生看待她。”

    淑妃点了点头。

    皇上最后看了她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淑妃没有问皇上要怎么处置她自己,皇上也没有说。

    皇上一走,碧月连滚带爬从外头奔进来:“娘娘,娘娘,皇上怎么说?公主呢?公主还能回来吗?”

    淑妃抬起头望着殿门外,今天倒是好月亮,殿门外洒着一片银辉,霜也似的白。

    “我要是活着,那不管谁收养玉瑶都要顾忌重重,绝不会真的对她视如己出,就怕我这个祸根有一天还会再坏了事。玉瑶很快会长大的,她得体体面面的出嫁,不能有个拖累她的罪人亲娘……”淑妃转头看着碧月:“咱们主仆十余年了,想不到你跟着我落得这么个下场,早知道应该早早把你放出宫去的。”

    碧月摇头说:“奴婢不怕死,活着奴婢听娘娘的吩咐,到了地下奴婢要侍奉您。”

    淑妃抬了下手,落在她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过去我也被权势迷了眼,总觉得自己这个淑妃了不得,将皇上玩弄于股掌,觉得林家威势赫赫,手可遮天。可天子一怒,这些都根本不堪一击。早知道这样,早知道的话……”

    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早知道会如何。

    现在说那些也没有意义了,她示意碧月拉开床头的格柜,里面整齐的叠放着素白斜纹绫罗带。

    离延宁宫很远,在宏徽殿之后的宫室中,玉瑶公主忽然惊醒过来,啼哭不止。

    当夜三更时分,有人发觉淑妃林氏自缢于延宁宫偏殿,宫婢碧月触柱殉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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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送上,俺也要去睡了。总想在白天写字的,但是白天就是写不出来。

    晚睡不好俺也知道,所以还是想尽力试试改变作息,起码把睡觉时间提前到十二点。

    看到有人说俺总晚更,这个俺也在努力改变。胖子也不是一口气吃成的嘛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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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七 相求

    淑妃之死悄无声息,没谁敢大声嚷嚷淑妃死的别有内情,众口一词,就是病逝。还有人私下里嘀咕,淑妃这是存心故意?有意在二皇子满月那天死,这是为了给人添晦气触霉头吧?

    林家获罪的事情宫里已经传遍了,淑妃胆大自戕的事也有人猜出了七八分。有人猜着她怕一朝失势被人作践活受罪,为了保全体面才寻死。也有人猜度她八成不是自己寻死,说不得是皇上派人赐死的。怎么说她也有亲生女儿,哪有狠心抛下女儿寻死的道理?

    淑妃死后当天夜里就立即入殓,移至清宁殿停灵。皇上还是给她妃子应得的体面,并没有剥夺她死后哀荣。其实说穿了人死之后万事空,这些排场不过是做给后人看的。

    这后人当然是玉瑶公主了。

    生母去世,玉瑶公主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只裹着一身孝被乳母抱来叩过头,其它守灵等等一应事情与她没有关系,叩过头乳母就按照嘱咐把她抱走了,这可是皇上的吩咐,哪个敢出差池。宫里其他嫔妃依例每日过来哭灵守灵,这其中也有例外。

    贤妃又病了,除开头一日来过,回去就起不来身了,后来就每日遣身边的尚宫过来代为致意。

    而谢婕妤则是刚出月子,身子还虚,皇上发话说她得好好养着,不能劳神费力。

    宫里头的人惯会看风色,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淑妃早是昨日黄花了,现在宫里头论宠爱那是谢婕妤头一份儿。新晋上位,膝下有子,谁能和她相比呢?

    待淑妃安葬事毕,天气早已经入夏。玉瑶公主和大皇子都没了生母,都被安置在宏徽殿内由乳母尚宫和太监照管,这就有人动了心思了。大皇子是不用说了,他已经在宏徽宫住了好几年了,一个注定养不大的孩子没人去搭理。但玉瑶公主就不同了,她身子骨很康健,又是皇上的头一个女儿,皇上虽然处置了淑妃和林家,但对玉瑶公主仍旧一如从前,没有半分薄待,一抽出空来就是宏徽宫看望两个孩子。包括年纪还小的玉玢公主,她的生母韩充容虽然无宠,但借着公主在身边,也得了皇上不少眷顾。

    膝下无子的嫔妃难免会想着借东风的主意。倘若能把玉瑶公主养在膝下,皇上自然爱屋及乌,这么一来二去的,何愁不能入皇上的眼?没准自己腹中也能借机怀上龙种呢。

    不说皇上那里有没有人吹风,连谢宁这儿都有人借机来打探口气。当然一些位份低的压根儿不敢来开这个口,有这心的先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份量。怎么也得美人往上的位份,还得有一座宽敞宫室,要不下面的事也就别谈了。

    这来的人不但有高婕妤、李昭容、曹顺容,周淑媛等人,连一向老实寡言的施顺仪也曾经期期艾艾的表露了这个意思。

    这些人把她当成有求必应的菩萨了吗?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能力相助,这么多人来求,她助哪一个呢?施顺仪大概很少求人,话没出口自己先脸红了,弄的谢宁也跟着尴尬起来,又不能应她,拒绝的话说重了又怕她更难受,两人端着茶讪讪的一会儿,施顺仪告辞走了,谢宁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再过了几日,甚至还听见有人说,玉玢公主的生母韩充容曾经在皇上去她那里看望玉玢公主时,向皇上提出来她也想抚养玉瑶公主。她的话说的很得体,是说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体恤玉瑶公主没了亲娘孤苦无助,奴才们尽心毕竟有一大半事情做不得主。她生过孩子,养过孩子,和别人相比总是更懂得怎么照看孩子的。再说她这里还有玉玢公主,姐妹两人一起住正可以增进姐妹之情,互相有个伴,也免得寂寞。

    不得不说,韩充容这些话听来确实很有道理。这话一传出来顿时让其他人恨得牙根痒痒了。人家没孩子想争个孩子容易么?她有一个孩子了还想再多揽一个,胃口这么大真不怕撑着。

    隔了一天又听说,皇上已经回绝韩充容了。大概是说玉玢公主多病,韩充容照料她一个就忙不过来了。

    这话一出众人才算是放了心。还有人说,玉玢公主多病,玉瑶公主身子倒是好的,可要真挪着一处住,没准儿把玉瑶公主也给带累病了呢。病苗子没长好,反倒把好苗子也给祸害了。

    这话传到韩充容耳朵里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反正谢宁听着很不顺耳。她现在也有孩子了,一心一念都被孩子牵系着。孩子好她也好,孩子倘若有个不高兴不舒坦,她就急的不行。将心比心,韩充容守着玉玢公主的病也必定是日夜煎熬着,再听人口口声声提起这个病字心里该怎么难受?

    再说了,这些人也太会看人下菜碟了。太皇子多病,一直在宏徽宫也无人问津。玉瑶公主得皇上疼爱身子也康健,所以就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了。一个个表白着都是慈母心肠,那这点心肠怎么不施舍给大皇子一点儿呢?

    方尚宫对这事儿见怪不怪:“大皇子体弱,太医都断言养不好。既然如此,真接下这担子并无助益,大皇子真不好了说不定反而获罪,这种傻事自然没人肯做。”

    皇上又不傻,这些小女子的盘算肯定瞒不过他。至于怎么安置玉瑶公主,皇上肯定自有打算,谢宁可不打算在这件事里和小丑一样上蹦下跳的自讨没趣。

    林夫人要走了,谢宁哪里有心思管别人的事。

    林夫人进宫是陪她生产的,又照看她坐月子,已经多留了那么些日子,再留下去是真的不妥了。

    林夫人满心的不放心,不放心谢宁,也不放心二皇子。这小子吃的胖嘟嘟的,手上脚上全是肉窝窝,一逗就乐,乐的人心里象灌了蜜一样甜。

    要离宫,要出京,林夫人胸口也疼的很,撕心裂肺一样。但是这些话,又一个字也不能说。

    天气热起来之后方尚宫身子比天冷的时候要好得多了,行动如常,全不象天冷的时候那么吃力,连一个人行动坐卧都勉强。即使这样,青梅她们伺候的一样周到勤快,热水不但没少提,反而比天冷时提得多了。要知道天冷的时候烫脚就得了,现在天热有汗,全身不得擦洗一下?青荷可看得出来,方尚宫这人不讲究吃食穿戴,但是一定要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青荷不觉得这是什么毛病,反而觉得自己也该学起来。伺候主子的人,自己身上自然也得干净轻快,自己舒坦,主子看着也舒服不是?

    方尚宫换了件屋里穿的衣裳,听见有人在外头唤了一声,就过去把门开了:“林夫人,请进来吧。”

    林夫人过来,方尚宫一点儿都不意外。

    林夫人点了下头,有礼的说:“这么晚了还过来打搅,实在过意不去。”

    “别这么说,又都不是外人。”

    林夫人进屋坐下。方尚宫这间屋她进来过几次,屋子收拾的很干净,就是东西有点少。林夫人还怕是谢宁不会做事,没给人家安置,提醒过谢宁几回。后来才知道方尚宫就是这个习惯,她自己也说,不喜欢屋子里处处都是东西,那些摆设字画案几,又没有用处,就不必多此一举把屋里弄的满满当当的。

    林夫人心说这倒真是不看重富贵的。就是在宫里头,一个人本就孤单,又把自己身边折腾的空荡荡的如此冷清,简直象个出家人一样。

    “晚上吃了茶不好睡觉,咱们这个年纪了本来觉就少,我也不给你沏茶了,吃口白水吧。”

    林夫人本来也不是为了吃茶来的,点头说:“白水就好,我平素在家,一天也就吃一回茶。”

    方尚宫用的杯子就是素的白瓷杯盏,喝了一口水,林夫人也不绕圈子:“方尚宫,你比我还年长着几岁,我就托大称你一声老姐姐了。你是个通透的人,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

    方尚宫和和气气的说:“林夫人不用这么客气。这些日子相处,咱们也算是投缘,有话就请直说吧。”

    林夫人站起身来,正正经经的向方尚宫行了一礼:“我想求您多照看着我们家姑娘和二皇子。他们在宫里头,我们在宫外头,有心也使不上力。您是个老成的人,心又善,过去一年里头也多亏了您照应她。”

    方尚宫连忙起身相扶:“快别这样多礼,我是奴婢,谢婕妤是主子,我伺候主子也是本分。”

    林夫人摇了摇头:“话是这样说,可是您尽了多少心,我看着,婕妤心里也明白。您尽的不是本分,是心意。为您这份儿心,我都想给您竖长生牌位,谢您保了他们母子平安,这恩义不是一个谢字就说得尽的。”

    方尚宫还是柔声细气的说:“你看你这话的就见外了不是?我和婕妤主仆一体,婕妤要有个闪失我也脱不得干系,夫人不用这样夸我,我也着实没做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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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稍后,大家不用等,明早起来看啦。

    今天居然会脚趾抽筋,太奇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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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八 儿女

    林夫人一边摇头一边笑:“别人都拼命的往自己身上拉功劳,就您偏摇着手往外推,可见您和别人不一样。我说的真心话,不是为了把您捧高了下不来台好答应我求您的事。”

    方尚宫也笑了。

    两人重新坐下来,林夫人感喟的说:“我这个外甥女打小命苦,他父亲去了之后,谢家容不下她们娘俩,我那小姑子只能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没几年也过世了。宁宁就跟我女儿一样,是我从一点点大一直养到了十几岁,想着给她寻个好婆家,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能过太平日子就行。谢家老太太说想她,让人把她接回去,谁想她们就把孩子给送进宫里来了。我居然隔了两年才知道这事,我真觉得对不住这孩子,真不对住她,我这个做舅妈的哪还有脸见她。为着她舅舅生病,我女儿有孕,我就顾不上她了,我这辈子都愧对她。”

    方尚宫劝她:“谢婕妤不是那样的人,绝不会往窄处去想,你也别自苦。你那么疼她,把她教养的这样出色,这任谁都能看明白。林大人外放到北方,冬日里太冷,想必这病也不轻吧?”

    林夫人只说:“好在现在差不多都治好了。”

    方尚宫明白那病必定是不轻的,不然以林夫人和谢婕妤的情分,绝不会那么长时间被谢家人糊弄过去。

    “我也知道我今天这么过来,很失礼也很冒失。您答应,是为难了您。不答应,您只怕又得罪了我。可我思前想后还是来了,除了您,我没别人可托付的。”

    方尚宫没出声。

    林夫人的心情,她其实都懂。林夫人那么要强的一个人,要在人前服软,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难。要是为了着她自己的事,她丈夫儿女的事,她一定不会开这个口。

    可眼下为了谢婕妤,她把要强都抛到一边去了,说的话句句情真。

    “我们家不是那种高门大户,您这样的人也没有事会求着我们。这话我自己说着都觉得难堪。哪有求人办事不许给人好处呢?”

    方尚宫看她说的难受,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可我养大的孩子我知道,宁宁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薄情寡恩的性子,别人对她一分好,她恨不得回报十分。您在这宫里也是孤单单的一个人,总得有个寄托啊?宁宁她是真把您当长辈敬着……”

    林夫人脸直发烫,一辈子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方尚宫轻轻伸过手来,把一块帕子塞到她手里。

    林夫人这才惊觉自己脸热乎乎的都沾上泪了,慌忙抬手去擦。

    方尚宫等她擦过脸,神情比刚才平静些了,这才握着她一只手,轻声说:“林夫人,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你这也是一片为了儿女的心。虽然说谢婕妤是你的外甥女,可你看待她和自己的孩子别无二致。其实就算你今天不过来,我也没打算离开永安宫。”

    林夫人怔住了,听到方尚宫接着说:“我在针工局也待了二十年了,如果不是我自己想挪一挪,一开始我就不会到谢婕妤身边去了。”

    “到了这把年纪了,时常会想着,人活一辈子图什么呢?”方尚宫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林夫人对谢婕妤那情真意切的关怀打动了她的心中的某个地方,有些话她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放在心里,越搁越久,久的连自己都快忘记了。

    “刚进宫的时候我想攒点体己,熬到出宫回家去,说不定还能嫁人。倘若嫁不出去了,就跟着哥哥嫂子过。”方尚宫微微一笑:“我哥哥嫂子也都是好人,不会象那些势利的人一样嫌我什么。没两年听说老家遭了灾,全家人都没有了。再后来,我也出不了宫了,就这么一天一天的在宫里熬日子,怕病,怕死,在针工局待着什么事儿也不去问。现在回过头看看我这二十年都做了什么,我居然一点都记不得。这二十年我是过的很太平,可是跟白过了是一样。这样的日子再过个二十年,还是没有一件能让我记得住的事情,只是一片空白。”

    她语气平淡,林夫人却听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就好象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气喘不上来。

    有时候林夫人躺在床上半夜睡不着,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她觉得这皇宫实在太大了,大的人让人找不着出去的方向。

    “我来照顾谢婕妤,是我自己甘心情愿的,既然来了我就不会半途而废。”方尚宫握着林夫人的手缓缓说:“即使你今天不来这一趟,我也不会离开永安宫的。”

    林夫人的谢字卡在喉咙里,这不是一个谢字可以说得完事。

    她反握住方尚宫的手,可是没过一刻,又狼狈的伸手去抹泪。

    第二日,谢宁送林夫人出了永安宫。

    明明只少了一个人,心里却象塌了大半边。这一回分别比上一回还要叫人难受。

    她抱着二皇子发半天呆,到了用膳的时辰一点儿也没有觉得饿,就喝了两口汤,还一点儿都没尝出汤味儿来。

    刚才目送舅母走的时候,她真想自己能够变小,躲在舅母袖子里头跟着她一起走。就象小时候一样,舅母那么疼爱她,她又爱黏人,舅母但凡要出门,她都早早跑到骡车边去等着,有时候还把脚凳抱在怀里,生怕一松手就会被人丢下一样。

    方尚宫隔着窗子看见坐在榻边出神的谢宁,朝青荷无声的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进去打扰。

    青荷同方尚宫绕过回廊,轻声问:“奴婢嘴笨,也不知道怎么劝一劝主子,就这么让主子伤神,只怕不妥吧?”

    方尚宫只说:“谢婕妤自己能想得通,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

    到晚膳时分,皇上来了。

    这在永安宫不是稀罕事,皇上哪一天不来看看二皇子,只怕觉都睡不安稳了。

    只是今天皇上不是一个人来的。

    御辇上还坐了两个娃娃,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一左一右端坐在皇上两侧。大皇子瘦小体弱,往那里一坐,几乎看不见人在哪里,只能看见一袭锦袍。玉瑶公主抱着一个圆圆的金黄的香瓜,圆圆的小脸儿上没有一丝表情。

    皇上下了御辇,没让乳母和太监上前,自己把两个孩子从御辇上抱了下来,一手牵一个走进了永安宫。

    宫门还好,到了殿门口,门槛太高,两个娃娃都迈不过来,皇上干脆一手一个给挟了过来。

    谢宁都看呆了,甚至忘了行礼招呼皇上。

    等她回过神,皇上已经把那两个孩子都放下了。

    谢宁屈膝颔首:“臣妾恭迎皇上。”

    皇上抬了下手:“免礼。”

    然后他看了一眼站在他两侧的孩子。

    大皇子抬起手臂躬身一揖,虽然他瘦的象是下一刻就会被风吹倒一样,这个揖礼却没有丝毫含糊,小声说:“见过谢婕妤。”

    谢宁忙说:“大皇子不用多礼。”

    玉瑶公主却没有反应,还是傻傻站在那里。

    皇上轻轻摸了一下她脑门上那一小片头发,目光显得温和而无奈:“玉瑶,这是谢婕妤,怎么不会行礼了吗?”

    玉瑶公主歪着头看看谢宁,还是一言不发。

    谢宁也看出点不对头。

    她见过玉瑶公主的,原先不是这个样子。玉瑶公主虚岁说是四岁多,但是要论周岁的话也就是三岁上下,早就已经会说话了,从前在淑妃那里谢宁是亲眼目睹的。

    可现在这孩子怎么看怎么不对头。

    “淑妃灵柩出宫那天,她就不说话了,宏徽宫的奴才怕担干系一直瞒着没报上来。”

    谢宁看着玉瑶公主的样子,这孩子看起来就象是丢了魂一样,眼睛没有神采,就象一个人偶娃娃。

    “太医看过了没有?”

    “看过了,说是惊悸之症,开了一个方子。”

    至于为什么会得此症,那原因也不必说了。先是与淑妃陡然分离,后来就是母丧。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离开了她一直生活的地方,又失去了亲生母亲,不惊悸才怪。

    谢宁牵着大皇子的手,皇上牵着玉瑶公主一起进内殿。晚膳摆了上来,大皇子和玉瑶公主的乳母上前来伺候用膳。

    大皇子吃饭象受罪,眉头皱着,仿佛吃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在嚼沙子似的。乳母也不敢多喂,因为喂下去了大皇子不能消化,肚子还会鼓胀绞痛。

    玉瑶公主倒是给什么吃什么,但是还是象刚才一样,调羹碰着嘴唇她就张嘴吃,嚼了也会咽,但还是双目无神,对身外的一切都不关注。

    用过饭不多时,两碗药端了来。一碗是大皇子的补药,一碗是玉瑶公主的安神药。

    谢宁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一面觉得两个小小孩子要喝这样的苦药着实受罪,一面又有些庆幸,还好二皇子是个结实康健的,不用吃这个苦。

    大皇子显然已经喝惯了,也不抗拒。玉瑶公主还是没反应,喂给她她就喝,一点儿也没吵着药苦不喝。

    谢宁看了皇上一眼,两人同时在对方眼中发现了忧虑之色。

    大皇子就不说了,玉瑶公主这病,一副药能治得好吗?

    这药是不是有效验谁也不知道。

    谢宁虽然不懂医术,可是也听过一句俗话,心病还须心药医。玉瑶公主这病明明就是心病,单单凭几副药,只怕没法儿治得好她。

    这边喝过药没多久,二皇子那小祖宗又醒了,他一醒就得换衣裳换尿布了。

    等喂过奶再抱过来时,二皇子精神头儿正足着哪,穿着红绫兜兜,一身的肉白胖白胖的。

    大皇子好奇的打量二皇子,皇上把二皇子接过来抱在膝上,朝大皇子招了一下手:“来,过来看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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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九 同眠

    大皇子一步一步挪过去,伸着小脖子探头打量二皇子。

    二皇子的小嘴咧着,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滴。

    大皇子自落地时起生母就已经不在,他是被乳母,宫女和尚宫们教养长大,规矩二字就象写在了脸上,刻在了身上一样,一点出格的举动都不会有。现在看着二皇子口水滴答淌,大皇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从袖中抽出帕子,抬起手来费力替二皇子去擦拭。

    虽然玉瑶公主之事令皇上心情沉重,可是看着这大小孩照看小小孩 的笨拙逗趣模样,也忍不住莞尔。

    大皇子擦的很认真,等发现擦干净了,这才满意的收回手,把帕子折了两折刚想塞回去,却发现二皇子口水又淌了一行。

    大皇子尽责的再擦。

    再淌。

    再擦。

    谢宁都不忍看了,这孩子怎么这样丢人呢?哪来这么多口水?淌个没完没了的。

    天气本来就热起来了,屋里又没用冰,大皇子确实体弱,一边替弟弟擦口水,一边自己额上颈上都开始出汗了,气喘吁吁的站都站不稳了。

    皇上一见赶紧说:“扶大皇子去歇息。”

    乳母赶紧过来把大皇子抱了出去。

    这体质确实太弱了些啊。

    时辰已经不算早了,谢宁平时倘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再散一回步也就该洗漱歇息了。可今天永安宫有两位客人,虽然是小客人,也得先送客吧?

    白洪齐近前来问:“皇上,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今晚如何安置?”

    嗯?什么意思?

    皇上想了一想:“先安置到偏殿吧,今晚将就一下,明日再慢慢搬东西过来。”

    谢宁忍不住问:“搬什么过来?”

    皇上挥了下手,白洪齐忙躬身退了出去。

    “朕想让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在永安宫暂时住一段时日。”话音一落皇上就看见谢宁的脸色变了。一边脸上仿佛写着错愕,另一半则写着苦也。

    宫里头人人争抢的热山芋,到了她这儿是避之唯恐不及。

    “不是长久的放在这儿,只是暂时在这儿住一段日子。”按说皇上哪有和人这样商量,有事直接下旨就成了。但是在永安宫里皇上格外的好说话,还要一边安慰着一边许诺:“你也要照看二皇子,事情多,朕也没要你时时盯着他们两个。只是宏徽宫里没有主子,时日长了奴婢骄矜怠慢,甚至暗起歹意。永安宫里人少,你又细心,暂时先照看他们一阵子,等朕腾出手来再好好安排他们。”

    皇上这样好言好语,谢宁一句我不要也说不出来了。

    “臣妾只是怕自己力有不逮,照看不好大皇子和公主。”

    “放心吧,朕心里有数。”

    要说细心周到,谢宁可能确实比不上旁人。但是谢宁的好处是待人以诚,大皇子和玉瑶公主放在她这里,就算她不会时时的嘘寒问暖,却绝不会人前人后两张脸,变着法子苛待暗害他们。

    谢宁不会把淑妃做的事报复在她的孩子身上,这个皇上信得过。可是别人就不一样了,要说这宫里没被淑妃打压排挤对付过的女人还有谁,皇上都不能准确确定这个数目。

    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谢宁又想起来一事。皇上只让白洪齐把大皇子安置到偏殿,可是玉瑶公主呢?虽然都是小孩子,也不能兄妹俩挤一起睡吧?

    她心里头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果然不出所料,皇上接着说:“朕听李老尚宫说,玉瑶公主这病吃药还在其次,晚上跟着人睡能壮胆气稳神智,用此法可以早些病愈,所以今晚就让她留在这屋里睡吧?”

    皇上这意思是?

    谢宁看看自己的床,又看看皇上,再转头看看玉瑶公主。

    皇上点了点头。

    谢宁这回是什么也不想说了,默默的把脸扭到一旁去。

    永安宫寝殿里这张大床是挺宽敞的,但那也是指睡两个人的时候,中间再加一个孩子,那就有点挤挤巴巴了。

    谢宁躺的平平的,两手合拢搭在自己身上。皇上睡在最外面,他也从来没有跟孩子一起住过,和谢宁不约而同用了一样的睡姿。

    至于睡在中间的玉瑶公主,也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谢宁知道她没睡着,人要睡着了才不是这样。

    她睁开眼侧过头看,借着床前云母屏风后的灯亮,谢宁吃惊的看见玉瑶公主也是平平躺在那儿,直直睁着两眼看着帐子顶。

    这情景难免吓人一跳。

    谢宁没想到这孩子病成这样了,睁着眼怎么睡觉?

    “玉瑶?睡觉要闭上眼,睁着眼怎么能睡着呢?”

    皇上也侧过身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谢宁看她不动弹,还特意缓缓闭上自己的眼睛给她看:“看,就象这样,闭上眼睛。”

    可想而知,玉瑶公主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皇上最直接,干脆用手把她的眼皮合上:“闭上眼,睡觉。”

    孩子怎么能这样哄呢?

    谢宁觉得皇上在这上头纯属外行。

    不过也许直接的作法最见效,玉瑶公主还真把眼睛闭上了。

    谢宁还是不放心,好几回再睁眼看她,发现她确实是闭着眼再睡,而且看样子是睡着了,自己这才放下心事,慢慢迷糊起来。感觉刚刚睡着也没多久,突然耳边一声尖利的哭叫,好险没把她魂惊掉。

    玉瑶公主又睁开眼了,尖叫声正是从她口中发出来的。

    皇上也被惊醒了,正笨拙的把玉瑶公主抱起来哄,可玉瑶公主就象没听见也没有知觉一样,还是哭喊不止。

    他那哄孩子哪行,抱的都不得法。

    谢宁总不能干看着、听着,伸出手来:“给我抱一抱吧。”

    皇上如蒙大赦把孩子递了过来。

    谢宁接过玉瑶公主,一只胳膊揽着她让她靠在怀里,一只在她背上轻轻的来回抚摸:“不哭,不哭啊,玉瑶是做恶梦了吗?恶梦只是梦,醒了就没事了。”

    她抱着孩子来回轻微摇晃,手上拍抚不停。玉瑶公主的模样看着确实叫人揪心。谢宁知道淑妃好事没多干,坏事没少干,可这些事是大人做的,她实在办不到把腔怨气撒在孩子身上。事实上,淑妃作恶多端,到头来自己的女儿却成了没娘的孩子,真不知道这报应算谁的。

    兴许她的哄劝真的有效,玉瑶公主的哭声渐渐弱了,抽抽噎噎的靠着谢宁。

    皇长长长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她总算是不哭了。

    青荷端了两杯温水过来,皇上接了递给谢宁。

    谢宁把水端到玉瑶公主嘴边:“来,喝口水润润喉咙,刚才叫那么响喉咙疼吧?”

    玉瑶公主不知道是喉咙疼,还是因为水到了嘴边了,很自然的张口喝水,喝了足有大半杯。

    “不用害怕,你父皇在这里陪着你哪。”谢宁一个字没提自己。她也着实不知道该怎么界定自己在玉瑶公主面前的称呼。

    把这位小祖宗好不容易哄好哄睡,谢宁和皇上重新躺下来。

    皇上的手轻轻伸过来,越过睡在中间的玉瑶,握住了谢宁的手。

    “刚才也惊扰着你了。”

    “我没事。”谢宁说的是真心话:“臣妾明儿白天还能补觉,皇上快睡吧,明儿还得早起。”

    还好玉瑶公主一夜也就哭了那一回,后来就睡的踏踏实实的了。

    也不能算是完全的踏实,这孩子睡觉其实有点不太老实。皇上快五更天时起身,发现玉瑶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是睡在中间了,而是尽了最大可能往谢宁身边挤,半个身子都爬到谢宁身上去压着了,把谢宁挤的可怜兮兮的靠着墙。

    还好她是睡在最里头的,要是睡在外头,这还不给挤下床了?

    皇上本来想把玉瑶公主从谢宁身上抱开,但是试了一下他就放弃了。玉瑶公主抱的太紧了,要是用力硬撕下来也不是办不到,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但是昨天夜里她突然的哭喊把皇上也给震住了,万一再给弄醒了再哭起来怎么办?

    就让她们这么睡吧。

    皇上颇有几分不安的起身洗漱更衣,白洪齐捧着腰带过来半跪着替皇上束好。

    “大皇子怎么样?”

    “听尚宫说睡的还好。”

    “咳嗽过没有?”

    大皇子身子骨不好,晚上也很难睡个好觉。有时候咳嗽,有时候身上不怎么舒坦,少有能踏踏实实一觉到天亮的时候。

    “说是夜里只醒过一次,睡的还算不错。”

    这就好。

    皇上不放心再让他们待在宏徽宫,也担心着他们突然一换地方会更不习惯。这么看来情况还算不错。

    “让他们尽心伺候着,有事来禀告谢婕妤听她的示下。膳食汤药都要当心。”

    白洪齐应了一声是。

    谢宁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一睁眼险些又吓一跳,玉瑶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大眼趴在她肩膀上,直直的盯着她看。青荷站在床前,她刚才就想伺候玉瑶公主起身,可玉瑶公主不理她也不让她碰,她实在没办法只好干站在这儿等着。

    “什么时辰了?”谢宁抱着孩子坐起身。这一觉睡的可真够呛,怎么感觉象是一夜没睡似的,身上乏,还觉得酸疼酸疼的。

    “回主子,快到早膳的时辰了。”

    “大皇子二皇子呢?”

    “跟大皇子的人说,大皇子因为夜里觉浅,早上都起的晚些,二皇子已经喂过一回了。”

    皇上也早走了,这一个永安宫里大家的起居时辰全不在一个点上,有早的有晚的,有睡醒了吃吃完了再睡的,都乱套了。

    这才刚开始哪,谢宁头疼的揉揉额角吩咐青荷:“起吧,传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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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 照料

    大皇子起的晚了,自然也姗姗来迟。他看到膳桌已经摆上,谢宁和玉瑶公主都坐下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慢慢的走过来,小脸上浮现出局促不安的神情。

    “来的正好。”谢宁知道这孩子不自在。不熟的人生凑到一块儿吃住,她尚且不自在呢,更不要说大皇子这个孩子了:“来,你坐我左手边。自己能用膳吗?要不要叫尚宫过来?”

    大皇子摇摇头:“不用了。”

    昨天用晚膳是别人伺候着他吃的,可谢宁觉得大皇子就算身体虚弱,拿筷子调羹的力气总有。既然他自己也这样说,那就不叫人过来伺候了。

    玉瑶公主的情况又不一样,她年纪比大皇子小,现在又病的不知事,还得人照料。

    大皇子走到谢宁左边并没有马上入座,左右看了一眼,象是在找人。

    这屋里都是永安宫的人,跟着大皇子的人在屋外没进来。谢宁不知道他是要找谁。大皇子犹豫了下,低声问:“弟弟怎么没在?”

    弟弟?哦,二皇子。

    他们兄弟昨儿才第一回见面,想不到大皇子倒是对弟弟挺上心的。谢宁笑着说:“他先吃过了,这会儿又睡啦,咱们吃咱们的。”

    大皇子这才坐了下来。

    方尚宫平时是不做侍膳这样的差事的,今天八成是怕谢宁一个人张罗不来两个孩子,也早早就过来了。她弯下腰轻声问:“大皇子想吃哪样粥?”

    大皇子看了一眼膳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碗碟盘盏,一时间无从下手,倒踌躇起来。

    方尚宫说:“要不要试试山药粥?”

    大皇子点了下头,方尚宫盛了小半碗粥,又取了几样点心放在他面前。大皇子平时用膳都是规规整整的,膳房的人晓得他身子弱胃口差,更加不敢弄什么新奇特别的食物给她吃。方尚宫夹的几样点心,他竟然一样也没见过。

    黄澄澄的梅花蒸糕,小巧玲珑的白兔豆包,还有半透明的面皮包裹的百蔬卷和翡翠烧麦。

    “都尝尝。”谢宁鼓励他:“你父皇也喜欢这个百蔬卷。”

    大皇了应了一声,果然先尝了百蔬卷,方尚宫还体贴的把酸酱汁递到他手边。

    百蔬卷酸酸的很爽脆,也开胃。而且这是蒸出来的,一点都不油腻。吃了一个百蔬卷再喝一口热热的山药粥,大皇子居然也觉得比平时有食欲。

    这样和旁人坐在一张桌上用膳对他来说很新鲜。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人用膳,虽然旁边伺候的人不少,可是却没有一个身份相当能和他同桌用膳的人。

    谢宁怕玉瑶公主吃的不顺心,自己多照看一些,夹了一个贝壳酥放在她面前,玉瑶公主的乳母又喂给她吃。谢宁自己胃口倒还好,喝了一碗红豆粥又让人盛了一碗鸡丝粥,烧麦和百蔬卷都吃了不少。大皇子觉得一切都新奇无比。

    谢宁注意到了大皇子的视线,心想这孩子八成是不习惯。皇上也是,说挪就挪,昨天忽然把两个孩子带过来。小孩子胆小,换了新屋子指不定心里怎么害怕呢。

    大皇子吃的比平时要多,吃完后也没有觉得不适。方尚宫哄起孩子来也这么有一手,倒让谢宁十分意外。不过幸好有她从旁相助,才让谢宁能轻松省力一些。玉瑶公主还是那样子,递到嘴边的东西就吃几口,不喂她也不要。

    看样子昨天的药没起什么作用。

    膳桌撤下去之后,谢宁有点儿犯难。

    她可没照顾过这个岁数的孩子啊。她自己生的那一个除了吃和睡基本还不会干别的,这两个孩子可不小了,总不能吃完饭就打发他们去睡觉吧?

    谢宁先问二皇子:“平时在宏徽宫,白天都做些什么啊?”

    大皇子对着她似乎还是十分认生,她问了之后大皇子垂着头也没有说话。

    从他那里问不出来,谢宁只好问伺候的人。

    大皇子的乳母说:“平日里就在屋里待着,皇上有心,常命人送些玩意儿来与大皇子解闷。”他们唯恐伺候得不周到,生怕大皇子出岔子。待在屋里最妥当,出了门就难免冷着热着晒着累着,有点儿纰漏他们可吃罪不起。

    总闷在屋里并非好事,不说对他的病没好处,这么大的孩子正该满地乱跑撒欢的时候,可大皇子就象关在笼子里养大的小鸟,苍白沉默,病恹恹的没有一点儿精神。

    “要是不累的话,咱们在院子里走一走,散步消消食?”

    大皇子抬起头来看着谢宁,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好。”

    谢宁一手拉着玉瑶公主,一手拉着大皇子,慢慢的往前迈着步。快走是别想了,连大步都不能迈。

    大皇子还是很拘束,但是总算会抬起头来打量一下永安的景致了。谢宁想法子逗两个孩子说话,玉瑶公主是理都不理的,大皇子还好,问三句也能答一句,就是太惜字如金,说的话都简短的不能再缩减字数了。

    谢宁问他,宏徽宫里有没有水池?有没有亭子?花草多不多?有没有栽树?大皇子有的能答上来,答不上来时就垂头不说话。

    玉瑶公主也慢慢跟着往前走,谢宁问她什么她也不理会。

    怕累着两个孩子,就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中间还停下来坐着歇了一歇。正好二皇子睡了一觉又醒了,谢宁就带着他们俩回去,接过二皇子来哄了一会儿。

    大皇子对弟弟是真感兴趣,一见到二皇子被抱过来,似乎眼睛都一下子变亮了许多。他把手试探着伸过去,二皇子一把就给抓住了。

    大皇子象是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有些结巴的说:“他,他抓我。”

    “他还小,根本不懂事呢,逮着什么都想抓一抓摸一摸。”谢宁柔声问:“抓疼你了吗?”

    大皇子赶紧摇头,认真说:“不疼。”

    这认真的模样象个小大人。

    谢宁以前在宫外,也见过差不多大的孩子,简直象活猴一样,没有几个不淘气的,一刻都坐不住,逮着机会就上房爬树招猫逗狗。可大皇子和他们不一样,除了身体不好,他的性情和举止也和一般人家的孩子不一样。

    这就是宫里的孩子吗?

    谢宁有些出神,难道将来二皇子也会是这个样子吗?小小年纪就得学着象大人一样说话行事?

    玉瑶公主也站在谢宁的身旁,谢宁轻声问她:“这是二皇子,你瞧瞧他,长的是不是白白胖胖象早膳时吃的小包子似的?要摸一下吗?”

    玉瑶公主看了她一眼。

    谢宁精神一振。

    虽然还是没出声,但好歹她刚才真的是有反应了。

    谢宁轻轻拉起她的手,在二皇子小脸上摸了一下:“弟弟还小,等他再长大一些,你们就能一起玩耍,一起说话了。”

    用过午膳之后歇了个中觉,谢宁把青荷叫来问话。

    青荷已经把情形打听的差不多了,一五十五禀告给谢宁。

    “大皇子身边两位乳母,一位尚宫,这三个人都是打小就伺候他的,余下的都是无品阶的宫人和小太监。这回只有一个乳母和两个宫人跟了过来,并没有多带人手。”

    “余下的人是还留在宏徽宫吗?”

    青荷摇头,轻声说:“奴婢听说,其他人是伺候的不周到惹皇上生气,已经交内宫监发落了。”

    谢宁也猜着几分了,点了点头。大皇子注定没有什么荣耀的未来,甚至有没有未来都说不定,身边伺候的人也没什么奔头,会疏忽怠慢、敷衍算计也就不足为奇。

    青荷接着说:“公主身边的人要多一些,不过人手全是新配上的。乳母不是原来那个,两个尚宫也是才拨过来照顾她。”

    这个谢宁也知道。玉瑶公主原来住延宁宫,伺候的人当然也都算是延宁宫的人。皇上处置了淑妃和林家,那些旧人当然也都被一并换掉了,这样说来,现在玉瑶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就全是生面孔了。新来的这些人跟她毫不熟悉,也肯定不了解她平时的习惯喜好。

    怪不得突然一病病的这么厉害,象昨晚上那样的惊悸哭闹之前肯定也有过。她熟悉的人全没了,熟悉的地方也回不去了。夜半惊醒即乳母过来安慰,可是半夜里对着全然陌生的人,只怕反而更加孤寂害怕了。

    而且她还失去了生母。

    生为公主,金枝玉叶,可以说这真是好命好福气。然而转眼间就与亲生母亲阴阳两隔。一夜之间她过往的生活全被摧毁了,换成一个大人大概也要受不了,何况一个小孩子。

    谢宁点点头:“待这些人要客气些,他们终归不是我们的人,平时别闹出口角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青荷应了一声是。

    这两个孩子都可怜。

    既然皇上说先放在这儿由她照料一段时日,她当然也可以敷衍了事,每天问个两句是否安好就算是尽到关心了。

    可是那样的话她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怎么着也得想办法先把玉瑶公主这病给养好啊。

    由玉瑶公主想到淑妃,谢宁问:“延宁宫现在怎么样了?”

    “延宁宫已经封起来了,不过奴婢倒听说了另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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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一 探听

    青荷听说的,就是曾经让她担忧焦虑的那位淑妃堂妹的事。这位林姑娘被淑妃留在宫里,林家抄家,妻儿家眷家产籍没入官,林佩清因为身在宫中躲过一劫。淑妃自尽之后,她怕的要死,吵着嚷着让人送她出宫。本来内宫监的人还想不起她来,她自己这么一吵吵,内宫监直接把她一捆,送去和林家其他人作伴去了。

    谢宁忍不住问:“这些人充为官奴后,都去向何处了?”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什么地方都有一些吧?要是宫里缺人手,也会从这些人中挑选。听说教坊司中许多人,都曾是罪官家眷呢。”

    青荷其实很清楚。年轻漂亮的姑娘一旦成了官奴身份,境遇往往生不如死。林佩清曾经风光一时,自以为是下一个淑妃,可是林家一朝破败,她的处境还不如青荷她们这些宫女。

    林佩清当时还不如干脆和延宁宫其他侥幸没死的人一起打发去皇陵呢,宫里主子去世之后,很多伺候过的人都会被打发去守陵,虽然生活清苦,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出头之日,但好歹能保住性命,有一个栖身之处。

    谢宁点点头,她一直就没见过淑妃的堂妹,那一回的赏花会她因为身子不适没有去。既然都不认识,对这人的去向也没多关心。要不是皇上把玉瑶公主突然就塞到永安宫来暂住,林家如何原本就跟她没关系。

    有人进来禀告说高婕妤和施顺仪两人过来了。

    谢宁皱了下眉头:“真不想应酬她们。”

    想也知道她们过来做什么的,不就是看着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被送到了永安宫来,昨天居然还在这里过了夜吗?这是过来打探虚实的。

    皇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甩手把麻烦扔给她了。

    青荷捧过一件衣裳来替她更衣,她干活儿手脚麻利,轻快的说:“主子不用为这个烦心,您就出去见她们一见,上了茶奴婢就进去,就说二皇子醒了要找您,您就趁机送客好了。”

    谢宁一笑:“你这办法好。”

    “这算什么好办法啊,宫里的老把戏了,就您以前太实诚,一直不知道这样的事儿。”

    谢宁换了鞋出去见客,一进了偏殿就笑着说:“是我怠慢了。”

    高婕妤笑着说:“不妨事,是我们不请自来。”

    往常施顺仪过来多半是做别人的陪衬,今天却破天荒的先开口问:“谢妹妹必定是劳累着了,是不是要照料三个孩子的缘故?”

    要是别人这么问,谢宁或许会想一想对方是不是话里有话,不过施顺仪这人在宫里也算是出名的老实人了,加上她之前还来请托过,想要抚养玉瑶公主,谢宁虽然不能应下她,可也不想让她误会。

    她当着施顺仪的面说事情全由皇上做主,自己不敢在这样的事情上插话进言,可一转身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拢到她永安宫里来了,施顺仪不误会才怪呢,肯定会觉得她这个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心机深沉两面三刀的。

    可她着实冤枉的很,皇上一声不响就把孩子带来了,又亲口吩咐把两个孩子安置在永安宫里,她心里也不情愿呢,可她也不能抗旨啊。再说,大皇子一看就让人觉得心中不忍,玉瑶公主现在又病的痴痴怔怔的,她也说不出要把这两个没娘的孩子赶出去的话。

    “皇上昨儿突然把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带过来,我事先也不知道。听说是宏徽宫那边伺候的人不得力,欺上瞒下,皇上先把人带过来在永安宫暂且安置几天。”

    宏徽宫昨晚处置人的事儿现在整个后宫都知道了,今天早上又有人把大皇子和玉瑶公主的东西往永安宫里搬,这事儿也瞒不住人。高婕妤来时就在想,会不会以后这两个孩子就都养在永安宫里了?

    皇上现在那么宠着谢婕妤和二皇子,不仅仅是这宫里的头一份儿也是独一份儿,高婕妤伺候皇上年头也不短了,从王府到皇宫,还从来没见皇上对谁这么上心过。虽然说这事儿不太可能,但难保皇上现在一心迷着她,就这么决定了呢?

    施顺仪捏着帕子,说话声音也显得很底气不足:“谢妹妹,以后玉瑶公主他们,就长住在永安宫了吗?”

    谢宁摇头:“皇上正在料理宏徽宫的事,昨天也只说是暂且在这儿住几天,以后怎么安置却没有说过。”

    高婕妤笑着说:“依我看不会。二皇子年纪小,还是个奶娃娃呢,谢妹妹光照顾他一个就忙不过来了,哪里还腾得出功夫来照看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呢?谢妹妹你说是吧?”

    这个是字要是应了,谢宁就成傻子了。高婕妤这话里话外是说她肯定只顾自己儿子,对大皇子他们兄妹根本不上心。谢宁又不是头一天同人打交道,哪里会傻的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青荷真是个机灵的,这就已经从外头进来了,到了谢宁跟前用不大不小那两个人正好听得清的声音说:“主子,二皇子醒了,乳母哄不住呢,您赶紧去看看吧。”

    好姑娘,来的真及时。

    谢宁露出为难的表情:“乳母怎么这样无能?我这里还有客人呢。”

    施顺仪说:“孩子的事情要紧,谢妹妹就先过去吧。”

    这话听着还象个样子,没想到高婕妤又接了一句:“对,我们自己待会儿就成了。玉瑶公主这会儿在做什么呢?既然来了,我们也顺便去看看她,唉,这孩子可怜哪,小小年纪没了亲娘了,有什么心里话也八成不知道向谁说去。”一边说着,一边还扯着帕子抹了抹眼角。

    青荷心说这装的的也忒假了点儿,一点儿泪痕不见擦什么擦啊。

    施顺仪虽然没说话,可是高婕妤这么一说她眼就亮了,看样子高婕妤是说到她心里去了。

    这什么人哪。

    青荷知道自家主子最不爱和高婕妤这样的人打交道,笑吟吟的回话说:“公主歇午觉还没有醒,不好劳二位主子在这里久等呢。”

    谢宁赶紧说:“正是,今天是我待客不周,二位姐姐改天再来永安宫喝茶,咱们好好说说话。青荷,替我送客吧。”

    可不能再跟那两人纠缠下去了,一个嘴利心狡的高婕妤,一个看起来老实却总让人为难的施顺仪。高婕妤心里是明知道谢宁不待见她的,却总是满面笑容的自说自话,这抬手还不好打笑脸人呢。至于施顺仪,也不知道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了。

    好歹是把这两人送走了,事情也赶巧了,青荷刚说二皇子醒了,这边他还就真醒了,只不过没有象青荷说的啼哭不止。这孩子一向好哄,吃饱喝足的时候从来不爱找事。

    谢宁进屋的时候乳母正在为难。

    大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扯着二皇子的小手就是不松开。乳母知道大皇子是个病秧子,可不放心让他和二皇子亲近。她心里明白着呢,要是二皇子有个什么闪失,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全都没想活命,白公公手黑的很,只怕还会祸及家人。所以乳母这抱着的不是只是二皇子,更是她身家性命所系的关键。

    可大皇子毕竟也是主子,乳母又不好公然抗拒。正发愁呢,正好谢宁来了。

    乳母赶紧过来把孩子递给她,嘴里说:“二皇子这会儿正不安呢,必定是想着亲娘了。”

    孩子交出来她就松了口气,再有什么事儿就不是她的责任了。

    谢宁问大皇子说:“大皇子几时醒的?跟着你的人呢?”

    大皇子怎么一个人跑这屋里来了?谢宁相信经过昨天皇上的雷霆手段,大皇子身边的人包管没有谁敢再偷奸耍滑,所以这会儿只看见大皇子一个人觉得十分奇怪。

    大皇子看了她一眼目光又移到二皇子脸上:“我想看弟弟。”

    谢宁抱着二皇子坐下来,看大皇子还是不松手,笑着说:“那边筐子里有弟弟喜欢的小玩意儿,你去帮他拿过来,你们一起玩儿。”

    这话大皇子听进去了,这才把手撒开,慢慢走到东里间去拿东西。

    谢宁也不知道大皇子怎么一来就和二皇子这么投缘了,哪怕什么都不干就站在旁边干看着都能看半天。亿

    也许二皇子真的是人见人爱吧。

    大皇子居然把整个筐子都端过来了,那可是挺大个儿的,里头塞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份量可不算轻。大皇子抱着这么大的筐子,挡住脸都看不见路了,一步一步慢悠悠的挪回来。

    乳母看着吓了一跳,怕他磕着累着了,赶紧过去要把东西接过来,大皇子还执拗不给她,非得要自己拿。

    二皇子很喜欢他这一筐子玩意儿,里面有木头的、竹子的,也有布缝制的。大皇子献宝一样把整个筐往上托了托,意思是任挑任选。

    谢宁忍不住笑了,帮着二皇子拿了一只布缝的公鸡出来,对大皇子说:“放下吧,你也挑一件喜欢的,看看哪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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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二 食补

    大皇子挑了一只白兔布偶抱在手里,可心思全然没在这个玩意儿上头,还是一直看着二皇子,眼都舍不得眨。

    过不多时,玉瑶公主也醒了,由乳母带了过来。她夜里睡的不踏实,午觉歇的大概也不尽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刚一坐下就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

    这情形看得人揪心,晚上睡不踏实,白天又这样恹恹欲睡的,吃药也不见有效。

    谢宁在筐里又替她也挑了个玩意儿让她拿着把玩,玉瑶公主还是没什么反应,给她她就拿着,也不看也不玩。

    点心送上来让谢宁也有些意外,青梅放下托盘,解释说:“这是方尚宫吩咐的,这一碗是给大皇子的,是温润汤。这碗是给公主的,是养心粥。方尚宫听太医说,小孩子脾胃弱,整天的喝汤药用处也不大,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还是在日常饮食上多下功夫好。这还有给主子的预备的,主子昨儿不是说想吃甜羹吗?这是百果羹,这个天儿喝起来又甜又润最合适不过了。”

    方尚宫十分尽心,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随身穿的用的东西挪了来,她亲自带着人安放布置妥当,又特意把大皇子和玉瑶公主这几日太医诊脉的医案和药方都找出来看了,这汤一人一碗全是对症来的。

    有方尚宫在,谢宁真是省了不少心了。

    药补不如食补这话谢宁也赞同,再说是药三分毒,小小孩子天天一碗一碗往下灌药汤子,这么多年也没见大皇子身体治的好转起来,脸色恁差,干瘦干瘦的,要是食补得宜,先能养的胖一些就好了。

    大皇子那碗汤里能看见一点鸭子肉和切的细细的萝卜丝,一点油腥也不见,只有清香,他自己坐在小炕桌旁小口喝汤。玉瑶公主那一碗粥里能看到有莲子和龙眼肉,粳米都熬开了花,粥稠稠的,乳母端着碗一勺一勺的喂她。谢宁这碗百果羹就丰富了,酸酸甜甜的切碎的果仁果粒熬到了火候,丰富的香味儿融合在了一起,那醇厚的味道险些让人把舌头也一起吞下去。

    大皇子喝了半碗,看着被抱到了一旁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二皇子,犹豫了一下,轻声问谢宁:“弟弟是不是也想喝?”

    谢宁笑着摇头:“他还小,只能吃奶,这汤他喝不了,你自己喝吧。”

    话是这么说,大皇子还是显得有些不自在,似乎抛下弟弟吃独食很有负罪感一样。

    用过点心,谢宁抱着一个领着两个又出去散了一回步。经过小书房门前时,大皇子好奇,侧过头张望。

    “那是你父皇的书房,偶然会在这里看书写字,处理一些政务。”谢宁想了想,没听说大皇子有没有进学,应该是没有,他身体弱,一年到头不断的生病,好象从来没有人提起让他读书的事。

    谢宁问:“大皇子可识字吗?”

    大皇子摇摇头,想了一想又说:“我也认识几个字。”

    谢宁来了兴致,在亭子边坐下来歇息:“认识哪几个字?”

    “我认得我的名字。”大皇子伸手指在石桌写字。

    原来大皇子名叫应汿,李应汿。

    说起来二皇子还没有名字呢,宫中的惯例是到周岁才取名。民间更晚,若是生了儿子,常在开蒙进学的时候才正经取名。而姑娘就更不讲究了,一个乳名可能叫个很多年,直到成亲后才会改成另一个称呼。

    大皇子除了会写名字,另外还会不少字。谢宁在一旁温言鼓励,他也写的起劲儿。谢宁有些好奇的问:“这些是谁教你的?”

    “原来黄嬷嬷曾经教过我。”

    但现在跟着大皇子到永安宫来的乳母并不姓黄,谢宁记得她应该是姓吴,不知道这位黄嬷嬷现在人在何处了。谢宁也没追问,笑着说:“大皇子真了不起,聪明的很。等弟弟长大些了,你们可以一起读书,你还可以教他写字呢。”

    大皇子听了这话又转头去看二皇子,谢宁觉得这孩子看起来有点心事,好象没有刚才那么高兴了。

    玉瑶公主呢,还是安静的让人心里不踏实。

    晚膳之前方尚宫过来同谢宁商量事情。

    “若主子不嫌我这话说的逾了本分,奴婢想晚上照看玉瑶公主。”

    谢宁忙说:“方尚宫别这样说,你老成持重,舅母临走时还嘱咐我一定多听听你的话。你既然这样说,必然是有你的道理的。”

    方尚宫点点头:“奴婢问过太医了,玉瑶公主这病不严重。他以前还见过一个类似的病症。那一家是因为搬家,从老家迁来京城,孩子到京城之后就如同玉瑶公主现在一样,养了几个月就渐渐好转过来了。这晚上惊悸的毛病须得有人带着睡才方便安慰。皇上一片怜子之心奴婢也十分动容,可皇上自己的身子也要紧哪。白日里多少大事要办,晚上还不能睡的踏实,这样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谢宁也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

    “虽然玉瑶公主身边也有几个伺候的人跟着,一来她们也都才伺候公主没几天,谈不上熟悉。二来不是奴婢夸口,她们只怕还没有奴婢那么尽心尽力。”

    谢宁点头说:“我自然也更信得过咱们自己人。”

    方尚宫能力是绝对没有问题,可信度也不是那些外来人能比的。如果可以选择,把玉瑶公主交给方尚宫照应谢宁也更放心。

    “这事得请皇上的示下, 我也做不得主。”

    方尚宫也明白。

    “那若是皇上来了,婕妤就与皇上提一句吧,看皇上准不准。”

    谢宁琢磨着怎么和皇上说这事。

    皇上现在心里对玉瑶公主应该是十分歉疚。皇上处置了林氏一族,也使得淑妃自己选择了绝路,玉瑶公主没了亲娘,现在还得了这样的病,皇上现在只怕是想把能给她的都补偿给她。要不然昨晚也不会说要带着孩子一起睡了。

    心是好的,就是想的不周到。孩子哭了他又不会哄,自己也跟着睡不成。

    晚膳比平时丰盛得多。

    若皇上不来,平时谢宁自己用膳也不喜欢铺张。皇上若来了,那自然不能太简素。现在又多添了两张嘴巴,小孩子的吃食自然要好克化味道清淡。膳房今天可是打起精神来卖力伺候,可不象昨天那样仓促之间预备的不周全。

    大皇子身子弱,鱼虾他都吃不了,油腻的或是冰凉的东西也都忌讳,膳房特意给他预备了一道肉末蒸蛋,不油不腻香滑软嫩,他确实吃了不少。

    玉瑶公主的喜好膳房也揣摩打听过了,精心呈上有一道酥炸菜盒,一道蒸豆腐卷。豆腐皮裹上肉末、山药、胡萝卜、火腿和腊肠等等一起上笼蒸,蒸熟后再切成片食用,味道格外鲜美。但可惜的是玉瑶公主现在没有反应,看不出来她吃的合口不合口。

    用过膳谢宁跟皇上讲了讲今天的事,重点讲了大皇子没有进学已经认识会写那么多字了,着实是聪明。

    只可惜他身子不好,断绝他通往皇位的通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皇上大概早就替他延请名师开蒙授学了。

    谢宁也提起了玉瑶公主的事:“方尚宫为人心细又老成,做事尽心,她想先照看玉瑶几天试试,皇上意下如何?”

    换个人这样说,没准皇上得疑心她另有打算,但谢宁说的坦坦荡荡,并不是厌弃玉瑶公主变着法儿想把她从自己屋里打发出去。

    至于方尚宫,皇上自然也信得过。她确实有才干,又尽心。皇上从头一回见她,就觉得她十分面善,很合眼缘。

    “那就让她试一试。倘若公主能有所好转,朕必有重赏。”

    即使没好转,看在谢宁的面子上,皇上肯定也不会惩处。

    方尚宫让人把给玉瑶公主预备屋子收拾妥当了,自己的枕褥铺盖和一些用得上的物件也挪了进去。皇上和谢宁还特意来看过,看屋里没有什么缺失不妥的地方才走。

    等皇上和谢宁躺下来之后,谢宁突然觉得睡惯的床怎么好象突然变旷了呢?

    明明玉瑶公主只在这床上待了一晚上。昨天三个人,今天变成了两个,谢宁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是有点不得劲。

    皇上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

    “您是不是还在担心公主?”

    皇上嗯了一声:“不知道她是不是又睁着眼睛呢。”

    “放心吧,方尚宫比皇上和臣妾两个人加起来都要细心,会把公主照顾好的。”

    谢宁真心希望玉瑶公主快些好转。也不知道皇上打算怎么重新安置这两个孩子。是不是要把宏徽宫肃清重整后再把他们迁回去?只是不知道频繁的改换居处是不是对孩子不好。

    这话谢宁也不好问皇上,不然好象她特别不情愿照看大皇子他们,急不可待想把人送走一样。

    “朕看着玉瑶现在的样子,心里当真不好受。可是这件事要是倒回去再来一次,只怕朕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不仅是父亲,更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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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三 孩子

    谢宁忽然醒了过来。

    她听见哭声由远及近,连忙掀开帐子问了一声:“怎么了?”

    青荷已经过来,她值夜的时候和衣而卧,即使现在夜半起来仍然衣衫整齐发鬓不乱:“回主子,公主哭的厉害。”

    这样的动静皇上自然也醒了,他坐了起来:“带公主进来。”

    方尚宫抱着玉瑶公主快步走了进来,谢宁迎上前把公主接住。

    玉瑶公主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儿涨的通红,眼睛却紧紧的闭着。

    谢宁吃了一惊,皇上抢上前看了一眼,立刻道:“传太医来。”

    谢宁将玉瑶公主放在榻上,她的身体已经微微痉挛,手掌蜷起如鸡爪。

    谢宁急忙将薄被扯过来裹在她身上,用力揉搓她蜷起的手掌。

    皇上在她耳边唤:“玉瑶,睁开眼睛,父皇在这里,什么邪祟都伤不了你。”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皇上的声音,也许是身上暖和起来了,玉瑶公主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她睁开了眼。

    青荷也过来,帮着谢宁一起,学着她的动作替玉瑶公主活动脚掌小腿。她听见主子在玉瑶公主耳边轻声说话,声音低而平缓,就象初春时分泉水在冰下流淌,听着听着,心里似乎也随着这声音平定下来。

    等太医赶到的时候,玉瑶公主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她靠在谢宁怀里,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太医请示过皇上想上前切脉,皇上摆了摆手说:“再等一会儿。”

    好不容易哄好了,如果一碰着生人再哭起来就糟糕了,还是等她睡着了再诊脉。这会儿皇上也看出来了,玉瑶公主并无大碍,就是刚才哭的厉害,象是气堵着了。

    方尚宫守在一旁,脸色也是如释重负。

    谢宁心说这事儿不能怪方尚宫,不过皇上心中可能会因为此事而不悦。

    “这儿没事了,不用这么多人守着,除了青荷,其他人都回去吧。”

    白洪齐看了一眼皇上的神情,既然皇上默许,白洪齐就领着太医先出去候着,青荷也顺势扶了方尚宫一把从殿内出来。

    谢宁轻声哼起一支小调,那曲子缠绵温婉,不要说玉瑶公主,连皇上听了都觉得刚才紧绷的全身都慢慢放松下来。

    “要不要给她喝口水?”

    谢宁点点头:“哭了这么半天了肯定也渴了。”

    青荷从外头端了水进来,谢宁轻轻扶起玉瑶公主,慢慢的喂她喝了大半杯水。

    等玉瑶公主睡着,太医又进来诊了一次脉,说的也和从前一样。

    一开始玉瑶公主有惊悸夜哭之症时,太医就说过有可以开一副安神汤药,喝了之后晚上就能睡的沉稳,只是皇上没让用。那种助眠的药连大人都不能常用,给孩子喝只怕会伤脑子。再说那药只治标难治本,皇上还是希望玉瑶公主能自己慢慢好转过来。

    这么一闹玉瑶公主也就不能挪出去了,依旧三个人挤在一起睡下。皇上想起刚才谢宁哼的曲子,轻声问:“你刚才唱的那是什么调子?”

    谢宁的声音听起来睡意朦胧:“不记得在哪儿听过了,好象是在行船的时候听到的,就记着这么一段儿。是不是挺难听的?”

    “很动听。”隔了一会儿皇上又问了句:“你在玉瑶耳边念的是清心诀?听着和一般的又不太象。”

    谢宁都快睡着了,含含糊糊的说:“在山上听人念的……”

    皇上不再多问,轻声说:“睡罢。”

    永安宫半夜这么折腾一回,还叫了太医,消息根本不可能瞒得住,第二天宫里就传遍了。

    有的人说应该是大皇子身子不适请的太医,也有的说是玉瑶公主突发急病。甚至还有人说,是不是二皇子身子不妥当了云云。总之个个都唱作俱佳焦虑挂怀,不过有几个人真心盼着永安宫好,这就不好说了。

    方尚宫十分惭愧,伺候过早膳就向谢宁请罪。

    谢宁倒是反过来安慰她:“昨晚的事皇上也没动气,你也别往心里去。昨天的事也是皇上点了头的,临睡下前我还同皇上一道去看过,并没有不妥的地方。这孩子前晚上在皇上身边也哭的厉害,昨晚幸好也是有惊无险,以后咱们都多留些神就是了。”

    方尚宫点头说:“主子说的是。”

    谢宁笑着问:“外头人都说我什么来着?是不是说我没那本事照看三个孩子,所以才有半夜请太医的事?”

    方尚宫打起精神说:“主子不用理会那些人的闲话,她们也顶多就得意这么一会儿,皇上必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皇上把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交给永安宫,本身就对谢宁有些歉疚,又怎么能容得下旁人胡言诽谤?

    方尚宫说的一点儿没错,还没天黑白洪齐的徒弟小叶就领着内宫监的人抓了好几个人去掖庭打板子,还勒令不当值宫人太监全都去观刑,永安宫又是例外,不过胡荣特意过去了一趟,回来绘声绘色的学给青荷她们听。

    “堵着嘴就在石板地下打的,看的人虽然多,连一个敢大声喘气儿的都没有。从开始一直到打完,还有人看的晕过去了。虽然说是中暑,我看是心虚吓的。”

    “都打的是什么人?”

    “我认得有一个是高婕妤宫里的,两个素怀门那里扫地的粗使太监,还有两个小宫女我没见过,听人说是那些新进宫美人们身边使唤的。”

    青梅哼了一声:“该,打的好,看他们还敢胡说八道。”

    他们主子多尽心啊,夜里连觉都没好睡,那些人还净使坏心,青梅刚才都想去看的,不光要看那挨打的,更要看那些旁观的脸色。这一招杀鸡儆猴来的太及时了,看谁还敢多嘴?

    青荷盯她一眼,青梅赶紧把嘴闭上了。

    “行了,让咱们的人出去更得多加一万个小心,那些人肯定不甘白白挨打,没挨着打的也会心里存着怨气。这些人肯定不敢恨皇上,那还不得冲着咱们?”

    这话说的青梅和胡荣头皮都是一紧。

    可不嘛。要说他们不心存记恨谁信哪,可他们哪有胆子记恨皇上?这账还是得记在永安宫的头上。

    “主子这招谁惹谁了。”

    “不用招谁惹谁,只要主子过的好,得宠,生了皇子,这就是那些人记恨的原由。”青荷快刀斩乱麻:“这事儿都别再提了,记得我说的,一定要多加小心。他们当面是不敢说了,背地说不定就憋着使坏,务必时刻醒着神儿,可别大意了。”

    青梅和胡荣都赶紧应是。

    谢宁现在对着玉瑶公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幸好大皇子身子倒还算凑和。他若是一起病倒,谢宁更要焦头烂额了。今天太医过来时顺便替他把了脉,说没什么大碍。就是近日天气越来越热,要提防中暑。

    既然太医这样说,谢宁也就不敢在午后让大皇子出门了,散步只能趁上午还凉快些的时候,下午就让大皇子待在屋里,给他点小玩意儿,还教他多认了几个字。

    大皇子当真聪颖过人,教他什么字都只要一遍,他学的极快,从来不用再教第二回。写字费神费力,谢宁就没敢让他动笔。

    大皇子看着写在纸上方方正正的那几个字,用手指轻轻描摹。

    玉瑶公主在贵妃榻上午睡,她睡的仍旧不太安稳,身子总给人一种紧绷感,可一般人睡觉的时候身子都是很松懈的。

    大皇子偷偷看了谢宁好几眼了,还自以为没被发现。

    谢宁轻声问:“应汿是有话想说吗?”

    她直接唤大皇子的名字还是皇上吩咐的,说让她不用对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太过于客气。太客气的话,孩子她也难亲近。再说以谢宁的身份,原也不必对皇子公主们这样恭敬小心。

    大皇子犹豫着,小手轻轻攥紧了袍服的一角。这袍子是永安宫今天才赶出来的纱夹袍,又轻又柔又透气,穿着格外舒服。

    谢宁轻轻把那一角袍子从他手里抽出来:“要是为难就不用了,什么时候想好了再说也是一样的。”

    大皇子深吸了口气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声音还是细如蚊蚋:“有人和我说,谢娘娘生了弟弟,我就成了多余的人了,父皇再也不会看我一眼。谢娘娘,我不会和弟弟争什么,真的,你就让我留在这儿跟弟弟一块住吧。”

    他急切的保证,象是怕谢宁不信他的话一样。

    谢宁顿时大怒。

    不管什么人,这么同孩子说话就是其罪当诛。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皇子小声说:“还在宏徽宫的时候……”

    怪不得皇上把宏徽宫里的人差不多清了个遍,这些人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还不知道背地里还干了些什么呢。大皇子没有生母,又七灾八难的一直生病受苦,不管那些人是存心挑拨还是发泄不满,这样利用伤害一个没娘的孩子,简直禽兽不如。

    “那些人说的都是浑话,你可不该信他们。”谢宁拉过他的手,弯下腰同大皇子面对面的说:“你父皇心里对你们兄弟姐妹几人是一视同仁的,并没有偏心哪一个。你是信他们,还是信你父皇呢?”

    大皇子并没有犹豫,回答说:“我自然信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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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四 好转

    宫外头这么大的孩子还懵懵懂懂什么也不明白,可是在宫里头就不一样了。大皇子自幼多病,心思比一般孩子还要敏感。谁真心待他好,他一定有自己的判断。

    谢宁没打算骗他,而是认认真真把道理同他讲明白。

    “你和弟弟都是一样的。要是你不相信我说的,等你父皇再来的时候人,你也可以去问他。”

    大皇子慌忙摇头,然后又改成点头:“我没有不信,我相信谢娘娘说的话。”

    谢宁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想起大皇子刚才说的话,有些疑惑的问:“你想住在永安宫?你不喜欢宏徽宫吗?”

    宏徽宫地方多大啊,差不多赶两个永安宫那么大了。听说大皇子在宏徽宫时一个人占了整整一个大院子,里面连正房加厢房足有九间,这还不算屋子后头的小花园和宫人太监的住处。可是在永安宫他现在住的不过是里外三间屋子,说是三间,其实那两个侧间很小,与宏徽宫根本不能比。

    大皇子有些惶恐,回答的慢吞吞的,很认真的说:“我不喜欢宏徽宫。永安宫好,这里热闹。我想和弟弟,和谢娘娘住一起。”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还能天天见着父皇。”

    谢宁笑了:“这个我说了不算,须得问过你父皇才行。要是皇上同意,你自然可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不过……”

    不过二字一说出来,大皇子明显又开始紧张了。

    谢宁连忙安慰他:“你已经不小了,明年后年,你父皇总要让你开始读书,到时候你还是得搬出去自己住。”

    开蒙读书的皇子就不能再住在母妃的宫里头,这是宫里的规矩。大皇子要不是因为身子不好,他这年纪原该开始读书了才是。

    这件事大皇子多半以前也听人提起过,谢宁这样说,他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又有些失落。过了片刻大皇子急急的抬起头来问:“那弟弟要到读书的时候,是不是要跟我住一块儿了?”

    谢宁说:“那是自然。”提起这事儿她心情就有点糟。儿子一搬出去,母子俩想见面可就不容易了。

    大皇子又转忧为喜了,掰着手指头算他和弟弟什么时候能一块儿住。而谢宁呢,则要算算儿子什么时候不能和自己一起住。

    同一件事儿两人心情完全不同。

    大皇子一算,还有好几年哪?

    谢宁一算,可没有几年了。

    两人心情都不好了,为了一件还远在几年之后尚未发生的事情。

    得亏唯一在场的是个不说话的玉瑶公主,还睡着了没醒,要是换个人都得说他们纯属庸人自扰。

    大皇子如果想留在永安宫不是不成,只要皇上觉得合适,谢宁也不忍心把这个孩子往外赶。反正大皇子在宫里是没人想沾惹的麻烦,就算住在永安宫里,旁人也不会说什么闲话。

    可是玉瑶公主怎么办哪?留大皇子不留她?可她身上是非多,宫里人人盯着,是个烫手山芋。

    青荷捧着历书进来,递到谢宁手里:“主子这是要查什么?”

    谢宁拿起来翻了翻:“淑妃没了也有一个月了。”

    青荷点了下头:“是啊。”

    本来这不关永安宫的事,可是眼下玉瑶公主在这儿住着,谢宁不能不多想一步,就是不知道皇上是个什么打算。

    赶巧晚上皇上没有过来,说是在长宁殿歇了,打发白洪齐过来送了两篓香瓜过来。

    “皇上说今天事儿多,忙得很,就算能过来时间也太晚了,请谢婕妤先睡吧,怕玉瑶公主晚上再哭闹,萧太医就在东边宫门值房,离咱永安宫就百十步远,有事儿让小太监去叫他一声,提着药箱就能过来。”

    谢宁笑着点头:“还是皇上想的更周到,也有劳白公公特意跑这一趟,坐下吃杯茶再走吧。”

    白洪齐笑呵呵的说:“茶就不吃了,一堆事儿,还得赶着回去复命。谢婕妤要是有什么话要对皇上说,咱家就便替您把话捎过去。”

    谢宁想了想:“倒没有旁的事。就是看着这也要进六月了,请白公公问一问皇上,淑妃没了也有一个月了……”

    白洪齐是什么人物,立马就明白谢宁要说什么了。

    “咱家明白了,婕妤是不是为了玉瑶公主才有此一问?”

    谢宁点了点头:“不论大人怎么样,孩子总得尽一尽为人子女的心。”

    白洪齐躬身应下了:“是。咱家回去就禀告皇上,谢婕妤只管放心。婕妤要没有别的吩咐,那咱家就先告退了。”

    谢宁叫了胡荣送白洪齐出门。胡荣一直送到门外头,从袖子里摸出个小荷包,双手捧与白洪齐:“白爷爷,这是小的一点儿孝心,还请您别嫌弃。”

    白洪齐接过来捏了一捏,闻了闻味儿:“这是醒神油吧?”

    “就没什么事儿瞒得过您老人家的。这瓶里面放了薄荷、丁香、桂皮油等等好几样药材,觉得倦乏的时候往太阳穴上擦一点儿,可顶用哪。”

    白洪齐就顺手把荷包塞袖子里了:“那我就收下了,你也回去吧,别远送了。”

    隔一日内宫监来人回话,说皇上吩咐三日后清宁殿给淑妃设祭上供,到时候让人带着玉瑶公主过去上一柱香,尽到心意就成了。

    宫里头这一个月因着淑妃之死,没人穿红着绿,游园曲乐之事也绝了迹。不过也仅止于此了,等断七之后,各人就可以将素服银饰尽皆取下,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

    玉瑶公主自己现在什么也不懂,这么小的孩子,又是金枝玉叶,也不可能真的穿麻布衣守母丧三年。平时注意一些,衣裳都选素绸,不过分装饰就是了。

    晚上偏偏事情多。二皇子今晚不知为什么特别不好哄,谢宁抱着他拍着背轻轻晃着,足晃了好半晌才算勉强把他哄睡着,交与乳母抱去安置。

    玉瑶公主今晚也格外不安,躺在那儿睁着眼只是不睡。谢宁给她讲了一段儿劝学记上的小故事,又哼了会儿曲子,看着还是不成,没办法只好念清心诀权当给她催眠。

    清心诀当然不是催眠用的,但是谢宁念的又缓又轻,那调子没什么起伏,颇有催眠之效。念了两遍,不半日玉瑶公主眼睛合上了,连谢宁自己都跟着困的不行了。这种哄人睡觉先把自己哄睡的事儿估计也就她能干得出来。

    谢宁已经做好晚上再醒的准备了,连玉瑶公主的乳母也没睡踏实。结果半夜里玉瑶公主居然没有怎么哭,就小声哼哼几声,谢宁迷迷糊糊的揽着她拍着哄了几句,玉瑶公主居然就这么给她哄睡着了,太太平平一觉到了天亮。

    早上醒的时候谢宁一睁眼就瞧见躺在身边儿的玉瑶公主,不知道是不是睡了一个好觉的原因,玉瑶公主看起来眼睛乌黑皮肤细白,唇红齿白的别提多可爱了。

    谢宁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忍不住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亲完她就有点儿后悔了,她对玉瑶公主来说可不算是熟人,别再惊吓着她。

    玉瑶公主安安静静的看着她,也没哭也没闹,反倒往前挪了挪,头靠进了谢宁怀里。

    谢宁又惊又喜,简直吓了一跳。玉瑶公主这几天哪有主动亲近人的时候?突然间来了这么一下,谢宁真是有些受宠若惊,又不敢乱动。

    又在榻上盘恒了快半个时辰才起身,结果落在大皇子后头了。谢宁梳妆的时候颇有些不好意思。从她怀孕到生子,现在月子都坐完了,她却越来越懒了。永安宫里皇上没来,连大带小四个主子,就没有一个早早起身的。大皇子不说了,二皇子那也不算,今天连谢宁和玉瑶公主都睡到了日上三竿,让外人知道了非得戳着脊梁骨骂她是个懒婆娘,带累的皇子和公主都颓废起来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玉瑶公主从起来了也一直待在谢宁这儿,乳母想把她抱走换衣梳头她都不乐意。

    谢宁拿着梳子笑着招手:“玉瑶来,我给你梳头。”

    玉瑶公主真往前挪步了!

    乳母都傻了,回过神来之后那脸上说不清是要哭还是要笑,压低声音说:“公主这是好了?”

    谢宁没她乐的那么早,玉瑶公主眼神儿还是呆呆的,不似正常孩子那样灵动。

    但确实是有好转了,要知道刚一来的时候喊她对她说话她都完全没有反应,现在居然听得进去话了!

    谢宁轻轻的替她梳头,又挑了一根雪青的锦带替她挽上头发,等乳母替她换好衣裳,这才拉着她的手一起去用早膳。

    大皇子已经来了,看见谢宁先问安:“请谢娘娘安。”

    谢宁说:“别多礼了。”

    大皇子又招呼玉瑶公主:“妹妹好。”

    玉瑶公主看看他不作声。

    大皇子自打在宏徽宫第一回见玉瑶公主起就没听见她说过话,也没见她理会自己,早就习惯她这样了。但是今天和过去又有些不一样。到底哪儿不一样大皇子又说不上来。

    谢宁弯腰轻声说:“玉瑶也同哥哥说话呀,这是大哥哥。”

    玉瑶公主又看了大皇子一眼,还是不出声。

    大皇子发现不同在哪里了。以前玉瑶公主不但不理人,也不会看他。可是刚才她看他了,虽然动作很轻,可是头确实有轻轻的偏了一下。

    “谢娘娘,玉瑶妹妹要好了吗?”

    谢宁摸了一下玉瑶公主的头发:“这要等太医看过才知道,不过我也觉得她是要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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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五 祭奠

    清宁殿里今日来上香的人不少。

    陈婕妤和李昭容上过香之后到偏殿坐下,宫人端茶上来,陈婕妤端起来闻了闻又放下了:“这茶也是一股子烧的香味儿,熏的人头疼。”

    李昭容没有陈婕妤说话那样没遮没拦。要她看,陈婕妤吃亏就亏在一张嘴上了,要不然的话过年那会儿她也不能这么倒霉。

    李昭容前些日子也大病一场,将养了这些时日脸色看着还是不大好,新做的嫩绿宫装穿在身上只是更显得她身形消瘦,虽然脸上用了脂粉遮掩,可一个人的精气神儿不是靠妆饰就能衬托得出来的。

    陈婕妤看了她一眼,忍下了一句嘲讽没说出来,心里盘算着曾经听到的关于李昭容的闲话。按说元昌五年那一拨入宫的人里头,要论相貌拔尖,梁美人、白美人都比李昭容强多了,要说才情、气质,李昭容也排不上号,但是梁美人突然之间失宠,李昭容则越级晋封为昭容。要说她多有宠,陈婕妤认为不见得。那阵子前前后后的事情她认真回想过,确定那一阵儿皇上应该更喜欢自己,绝对轮不到李昭容这么根木头。

    那李昭容怎么会得到越级晋封的呢?就连谢婕妤不也是生了儿子才有这个殊荣吗?当时宫中有闲话说李昭容是得了淑妃的青眼,不过后来看李昭容与淑妃并没有走得近,不象是受淑妃看重的模样。

    把当时的事前后联系起来想,梁美人突然失宠,李昭容忽然得以晋封,还有一个说法是梁美人就是被淑妃陷害才失宠的。在淑妃倒台后这事儿又被人翻出来说。

    陈婕妤前天摆棋子玩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中间要是有一根线,就可以把事情都串起来了。李昭容没准儿就曾经投靠过淑妃,替她充当马前卒,可能干过的事不止陷害梁美人这一桩。她的晋封就是淑妃酬她的谢礼。

    淑妃一倒台,李昭容就生了病,据太医说风寒是其次,言下之意应该是心病。她要没做亏心事她怕什么?

    没多会儿功夫高婕妤了等人也来了。仔细看都能看得出今天来的人全是刻意妆饰打扮过的。她们哪里是来祭淑妃?明明都是指望今天能在这儿遇见皇上。

    虽然说皇上未必会来,可总得让人心里存点希冀。

    又人几个人一块儿进来,正是才入宫不久的赵才人唐才人她们几个。谢婕妤怀孕之时,她们新入宫的几人也曾经被召幸过几回。唐才人是个会来事儿的,经常串门拜访,口口声声姐姐喊个不停。赵才人等人也渐渐没了一开始的谨慎小心。结果前几日皇上发作那些讲谢婕妤闲话的人,她们几个人的宫女太监牵涉进去好几个,当着众人一通板子,打的她们气焰全消,灰头土脸的,近日都夹着尾巴做人。

    看着她们那样陈婕妤觉得特别解气。才进宫几天哪,狂的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真该让她们好生长长记性。

    高婕妤正和施顺仪说话:“永安宫来过了没有?”

    施顺仪轻声说:“应该是还没来。”

    高婕妤冷笑着说:“人家只怕是不来了。才生了二皇子,又照顾着公主,这种晦气地方来做什么?回头冲了人家的好福气可找谁去赔?”

    施顺仪赶紧左右看看:“你小声些,让旁人听见又是事。”

    “什么事?我说了她什么了?难不成皇上要把我也抓去打一顿板子?”高婕妤满心不服气。她看来看去,原以为自己抚养玉瑶公主可能性最高。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可是没想到皇上把人直接交给永安宫了,这让高婕妤怎么能甘心?

    以前后宫淑妃一家独大,贤妃病弱,其他人无论是圣宠还是资历都被她踩在脚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淑妃一倒,后宫顿时象是进入战国争雄的年月, 人人都觉得自己有那个本钱比过去站的直,说话响亮。还有人琢磨着,没准儿自己就能成为另一个淑妃,艳压群芳,掌理后宫。

    高婕妤就是这么想的。

    论资历,宫里头能和她比一比的也就是贤妃和施顺仪了,她可是先进王府,又在宫里熬了这么些年呢。贤妃是个药罐子就不提了,施顺仪只是先皇后的丫鬟,说破大天去也没有个丫鬟掌管后宫的道理,好歹她爹大小也是个官,她也念过书识得字,横看竖看也比施顺仪强出百倍。

    至于其他人,韩充容是有个公主,可玉玢公主也是三天两头的生病,皇上连玉瑶公主都不让她照顾,怎么可能把掌理宫务的事情交给她?

    可是高婕妤的如意算盘在永安宫就碰了壁。皇上居然对谢婕妤盛宠至此,现在把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交给了她,那是不是明天就会把宫务大权也一并给她?

    她心里在恨,再看看施顺仪的脸,难道施顺仪就不怨吗?听说她还拉下脸单独过去求谢婕妤说项想抚养玉瑶公主。现在看她脸上没什么,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至于其他人,那就更别说了。皇上近日来后宫次数本来就那么几回,一来就去永安宫。众人都期盼雨露圣恩,现在只能看着永安宫一枝独秀,恨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

    忽然听前面不知道谁说了一声:“皇上来了。”屋里顿时轰然一声乱了起来人,众人急急起身,都想赶紧到外头去,抢在别人前头让皇上看见自己。

    高婕妤要自重身份,不好跟她们似的抢命一样往外奔,心里还有些懊恼。等出来了她才发现,出来早晚都一样,皇上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和谢婕妤一块儿来的,一同来的还有大皇子和玉瑶公主。

    皇上接过白洪齐递的香,拿在手里头片刻,目光注意着淑妃的灵位,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把香又递给了白洪齐插入香炉,接着大皇子在灵前也敬了一柱香。

    谢宁领着玉瑶公主到了灵前,尚宫先教着玉瑶公主在灵前叩头,又给她一祝香让她举着香拜了三拜,这就算全了她做女儿的心意了。

    等她祭拜完,尚宫还要抱她起来,玉瑶公主就不乐意了,转头眼巴巴的瞅着谢宁。

    大皇子在一旁看着,上前一步,拉住了玉瑶的手,慢慢走到谢宁身边站定。

    这里一屋子人,让他心里都觉得很不踏实。那些闪烁的目光,窃窃私语,落在身上意味不明的眼神,让大皇子觉得在人群里,比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还要别扭,还要不安。

    他想他是这样,妹妹应该也是这样。果然他拉住玉瑶公主的手时,她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但是站到谢娘娘身后的时候,她的手就不抖了,大皇子自己的心也不慌了。

    他刚才上香的时候没敢细看那灵位,现在站远了,再想看,字太小又看不清了。而且上面的字都特别难认,他也就认得一个林字,一个妃字,其他也就认得灵位两个字了。

    这就是玉瑶妹妹的亲生母亲吗?

    大皇子听到有人说,淑妃是畏罪自戕,还说她把持后宫多年,害了不不知多少人,做了不许其数的恶事。

    连他和他早亡的生母也是淑妃害的。

    大皇子看了一眼玉瑶公主。

    虽然是妹妹的生母做了这些事,但是她已经死了。人一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玉瑶妹妹现在也是个没娘的孩子,跟他一样。

    大皇子握着妹妹软软的小手,他想起前些天父皇和他说的话。

    他是长兄,下面的弟弟妹妹他都有教管督导之责。

    所以玉瑶妹妹他也会好生照看的。

    还有弟弟,弟弟那么小,胖胖的一团肉,看见他的时候还会笑呢。

    大皇子一想到那个笑容就觉得身上的病痛都不翼而飞了。

    皇上等谢婕妤也致祭完毕,就直接离开了,一点儿机会没留给清宁殿的这些人。

    谢宁拉着玉瑶公主的手,怕刚才见灵堂,又那么些人在,再惊吓了她。不过看着玉瑶公主神情并无异样,心里松了一口气,又些感慨。

    玉瑶这个年纪,大概还不懂得母亲死了是什么意思。谢宁神思恍惚,想起自己母亲过世的时候来了,那时候她比玉瑶公主要大一些,也经历过丧父和外祖母去世的连番打击。母亲再一去,她有好长时间都病恹恹的,心中什么道理都明白,也知道自己这样要惹舅舅舅母全家人担心。可心里明白归明白,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还是小舅舅把她带出门,带到山上道观里住了一段时日。那段日子确实对她影响很深。道观里收容了许多孤儿,有的是灾年逃难来的,同她一样父母双亡。有的是生下来就被抛弃,连父母名姓一概不知。还有的身上带着残疾,有一个孩子天生是个傻孩子,每天都笑容满面。当时无名道长说,傻子比聪明人要快活多了,因为他心思单纯,吃饱穿暖之余,不会象聪明人一样自寻烦恼。

    无名道长对她说,人生在世,有的事情不须多想。

    她傻傻的问,她也不想总是难过,惹得舅舅舅母担心,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好象心不听自己的,那又怎么办呢?

    无名道长说,那就去想好的事,别想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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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 曲意

    谢宁按着道长说的做,但凡伤心的时候,就去想一些高兴的事。外祖母替她编草环玩儿。还有以往她过生辰的时候,母亲亲自下厨给她做好吃的。有一段时日她陪着母亲住在乡下庄子养病的时候,母亲在病中还给她缝补勾破的衣衫。

    外祖母、母亲给她的疼爱,是她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的。她们又走的那样早,让她想要奉养孝顺都没有机会。

    皇上同他们三人一起出了清宁殿,要去的地方却不一样。皇上要回长宁殿去,谢宁要带两个孩子回永安宫,与皇上就在承庆门处分开。

    今天太阳倒是很好,谢宁坐在辇上问两个孩子:“咱们这就回去了,你们还要不要回宏徽宫看看?”

    大皇子急摇头,玉瑶公主没反应。

    看来是都不想去。

    谢宁还想带他们散散心的,怕经过清宁殿一行他们心里郁结。在清宁殿的时候谢查看出来两个孩子都有些怯。

    清宁殿是没有人住的,一向都用来祭祀,没事的时候宫门紧闭十分荒凉,还听说有人夜晚经过清宁殿外被惊吓致病的事。今天虽然是白天去的,清宁宫里人也不少,可是那种从亭台殿阁之间透出来的颓唐失败之气还是让人不快。

    胡荣跟在辇架旁,笑着说:“主子和小主子要是不急着回去,从这儿右转就是御园了,咱们从御园中穿过去,回去的路上还能赏赏景散散心。”

    谢宁问大皇子:“要不要去看看御园的花?”

    大皇子不爱看花,但他看了一眼玉瑶公主,觉得妹妹说不定会喜欢,于是点了点头。

    御辇折了个方向,拐向了御园。

    才进了园门就觉得眼前豁然一亮,阳光映得园中一片锦绣灿然,苍翠青绿,繁花争艳。一只巴掌大的蝴蝶原来停在花朵上,许是被来人的脚步声惊动,振翅飞了起来,在花间翩跹飞舞。

    谢宁发现大皇子眼睛一亮,似乎这儿也新奇,那也有趣,眼睛都不够用了。

    难道他以前没来过御园?

    说不定真的没有来过。

    大皇子自幼体弱多病,又早早没了生母,伺候他的人唯恐他受凉受风中了暑气,必不肯节外生枝自惹麻烦的。

    玉瑶公主看不出来喜欢不喜欢,御辇缓缓从花间穿行过,头顶碧空如洗,不远处就是崇阳池,莲叶铺满了水面,象是一匹上等的绿绸。隔着墙隐隐传来人声,还有曲乐声。

    谢宁先是想,淑妃才去世没多久,宫里有什么人在这时候奏乐?不过听了两段就释然了,这曲子是《春怀》,写曲的人就是为了悼念亲人,曲调平和凄婉,在这时吹奏也不算是不敬。

    谢宁听着这曲子觉得有些耳熟。

    大皇子听的很认真,连抬御辇的太监都放缓了脚步。

    “妹妹,妹妹怎么哭了?”

    大皇子突然出声,谢宁低下头,这才发现玉瑶公主确实是哭了。她脸上还是没有多少表情,可是大颗大颗泪珠从眼里流出来沿着面颊滚落。谢宁吃了一惊,揽着她轻声问:“玉瑶这是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哪里不舒服?”

    玉瑶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眼泪流的更急了。

    大皇子也跟着十分着急:“是不是听这曲子心里难过?我也觉得心里有些不好受。”

    胡荣赶紧说:“奴才这就过去看看,不让他 吹了。”

    谢宁搂着玉瑶公主,抬起头来说:“你把吹笛子的人请过来。”

    胡荣赶紧应了一声是。

    既然主子说了一声请,那就是说得对这个吹笛的人客气些。

    胡荣去了不多时,笛声就停了。说来也着实是巧,笛声停了之后,玉瑶公主眼泪也不流了。谢宁摸出帕子替她擦净眼泪,抱着她下了辇轿在路边石凳上坐下来。大皇子亦步亦趋跟着,急的小脸儿发红。

    胡荣很快将人带了回来,吹笛人一身青布衫,系着藏青色头巾,到了近前先行礼问安,声音听起来十分醇厚悦耳:“见过婕妤娘娘。”

    谢宁的目光落到他手里持的笛子上头:“刚才的曲子是你吹奏的?”

    “正是小人。”

    谢宁能看出他是教坊司的人,大皇子更加好奇,走过去抬手摸了一下他的笛子:“就是用这个吹的吗?”

    那人应了一声:“是,殿下。”他把笛子交到了大皇子手上,并不是多名贵的笛子,但是用的年头久了,笛身被反复摩挲使用,带着一层温润的光亮。

    谢宁摸了下玉瑶公主的头发:“刚才听着你的曲子,玉瑶公主似乎心有所感,竟然听的哭了。”

    那人说:“小人才始学艺时师傅就说过,曲为心声,或许公主殿下确实听出了曲中的感念怀悼之意吧。”

    谢宁本来想问,那么吹奏时他心里又是在感怀什么人或是什么事?不过一想到教坊中人十有**都有一段凄凉悲惨的身世,这话也就省下来不用问了。

    “如果公主能听得出曲意,那自然是好事。”毕竟现在这孩子连话都听不进去,虽然比刚来永安宫的时候好一些,但是谁知道几时才能彻底好转。要是曲意能打开她的心防,能促进她早些恢复,谢宁也愿意试试这个办法:“劳烦你再吹奏一曲,不过这次不要春阳这样的曲子,捡点高兴的曲子。”

    那人应了一声,略一思忖,缓缓又吹了一曲。

    这曲子谢宁没有听过,但是确实能从曲子中听出暖融融的轻快之意来。就象春日里的燕子,在柳烟中穿梭嬉戏,轻盈灵动,又象流淌的溪水,清澈透亮,飞珠溅玉。

    她仔细看着玉瑶公主,这不是她的错觉,玉瑶公主的眉头看起来确实舒展开了,神情不象刚才那样悲伤,整个人身上确实透着一股松快的感觉。

    还真的有用啊。

    大皇子听的十分入神,一直到曲子吹完了,他才回过神来,认真的打量那人手中的竹笛。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连笛子上系的丝绦长穗都没略过,似乎不相信这么多变的,动听的调子,都是从这么简单的一管竹笛中发出来的。

    听曲子这办法显然比喝药有用。谢宁想起自己晚上哄玉瑶公主时也哼过小曲,哼过之后玉瑶公主确实安静了许多。

    这事儿得赶紧同太医商量一下,看看以前有没有这样治病的先例。还有这个吹曲子的人,也是难得。谢宁虽然不太懂,可是也知道能借着曲音寄情还能打动旁人,这很不简单。

    “还没请教你如何称呼?”

    “不敢,小人姓王,名字是默言二字。”

    谢宁想了想,再看看这人,她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人了,就连这名字她也见过。

    那还是去年的时候,有一回在雨夜皇上让人来演奏曲子,弹琵琶的女子是后来打过几次交道的赵苓,吹笛子的就是他。这个名字她也确实见过,她晋封美人的时候赵苓曾经送了一份儿贺礼,在礼盒里的贴子上写着两个名字,除了赵苓,另一个就是王默言。

    原来就是此人。

    那么说,当时赵苓闯宫门要救的人就是他?

    知道名字要再找他就容易了,谢宁带着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回了永安宫,赶紧传了太医来替玉瑶公主诊脉,顺便请问他以曲音帮助治病是不是可行。

    本来想请擅小儿科的太医过来,想不到李署令也来了。谢宁请他坐下,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李署令见多识广,听了这件事并不觉得惊异,拈着胡子点头说:“公主这本来就是心病。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看来娘娘说的这曲音公主确实听得进去,还心有所感,是个可行的办法。想不到教坊之中还有这般人才,下回有机会见到了倒是要请教一二。”

    要不人家能做太医院署令呢,这样的身份地位,对一个教坊中人还能这样客气,用上了请教二字,这气度心胸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那您看如果真用这个法子,应该怎么个用法?”

    吃药还得分次数分时辰,这曲子要是当药用,自然也得仔细筹划一二。

    李署令想了想:“依下官看,开始的时候一天两回试一试,上午就在巳时前后,下午的话在申时左右。也不必刻意强求非得是欢欣喜庆的曲子,先试三天看看。”

    方尚宫在一旁听的仔细,把李署令说的时辰牢牢记住了。

    许是因为前几天晚上没能照料玉瑶公主,方尚宫这几天看来终归有些不安。

    说完了玉瑶公主再来说说大皇子。

    这回也是个好消息。李署令说大皇子近来心绪平和,气血不足的情形也有所改善。在永安宫这些日子大皇子胃口比从前好。人要生发气血自然离不开进食五谷菜蔬,此外晒晒太阳,适当的活动活动也都大有好处。

    谢宁笑着说:“这都是方尚宫尽心尽力的结果。”

    方尚宫张罗的食补药膳可是不白忙活,这不就看到成效了?虽然说见效慢些,大皇子因为先天不足的缘故,也永远不可能象正常人一样神完气足身体康健。但是依李署令来看,照这样下去,年少夭折的机率应该是大大降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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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七 学艺

    谢宁晚间同皇上说了这件事,皇上果然也觉得十分惊奇,追问了一番详情,还非得让谢宁把她给玉瑶公主哼的那小曲儿给他也哼一遍。

    谢宁都要傻眼了:“您听过的。”

    “朕可不记得。”

    谢宁哄孩子的时候多半都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他哪顾得上听清她哼的是什么曲?

    而谢宁呢,哼曲不算什么,她哄睡过儿子,也哄过玉瑶公主,但问题是那俩都是孩子,眼前这人是孩子吗?这么大块头他也不象啊。

    再说了,他这么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她也哼不出来啊。

    “等回头再说。”谢宁把这事儿给蒙混过去:“这事儿不犯什么忌讳吧?”

    毕竟她是妃子,这里是后宫,要让教坊司的人天天过来,谢宁不用想都知道旁人会传什么闲话。

    “唔,放心。”皇上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夏天衣裳薄,隔着那么一层布料,谢宁觉得皇上的掌心实在太热了,肩膀上那块皮都快被烫的烧起来了一样。

    她不自在的往一旁挪了挪:“那明天就让人过来?”

    “好,明天。”皇上小声说:“晚上你再唱给朕听听。”

    晚上?晚上哄玉瑶公主的时候吗?

    结果玉瑶公主一睡着,就被乳母抱到偏殿去了,谢宁不但被迫哼了小曲,还着实被狠狠折腾了一把,等皇上让人送水进来的时候,她连小手指头都动不了,只剩下干喘气的份儿了。

    青荷青梅两个伺候她又洗了一回,床上的褥单也换了一套。谢宁头刚沾枕,觉得根本没睡着,乳母就把玉瑶公主抱过来了。

    玉瑶公主夜里例行还是闹腾了一次,谢宁抱着她起来轻轻的拍抚哼曲子哄她,玉瑶公主抽噎了几声也就好了。

    皇上十分欣慰:“这么看病是要好了。”

    谢宁打了个呵欠,喝了半杯水起来了一回,等一切收拾停当了再躺下时,玉瑶公主睡的沉沉的,脸蛋儿象春天的桃花瓣一样红,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

    谢宁支着头侧着脸儿看玉瑶公主,皇上披着衣裳坐在床沿。

    “喜欢?”

    “当然喜欢,小姑娘可比臭小子强多了。”

    “喜欢的话,你也给朕再生个公主。”

    谢宁的脸腾的就红了,翻过身面朝床里睡下。

    皇上轻声笑了两声,也没再逗她:“去年这时候说带你去行宫消夏避暑,结果事情多,今年又耽误了。”

    这说的是正经事,谢宁轻声说:“不打紧,行宫就在那里又不会跑,什么时候去都是一样的。”

    第二天王默言过来时换了一身服色,谢宁上下一打量。他身上昨天的布袍换成了一件褐色棉绸长袍,头巾也换成了皂色素纱软帽。这不用说,一定是皇上的安排。

    “恭喜王供奉。”

    教坊司的伶人有的努力几十年就为了这一顶纱帽,而皇上一句话,王默言就从宫籍的伶人变成了供奉。而且对外头不是说来给玉瑶公主治病的,皇上不乐意让人知道玉瑶公主生了这么一样心病,所以把王默言的品阶提了起来,对外头说是大皇子喜欢笛子,这位王供奉就是来教大皇子吹笛子的。

    王默言恭恭敬敬的行礼:“多谢婕妤娘娘成全。”

    王默言来时还带了一管全新的笛子来,比他自己用的那管小了一半,是给大皇子预备的。不管学笛子是真是假,总得做个样子。

    只是让谢宁意外的是,大皇子还真的十分上心,王默言替玉瑶公主吹奏笛曲时他就守在旁边听着。吹了两首曲子,玉瑶公主被带去休息之后,大皇子就跟王默言认真学了起来。

    谢宁原来以为他只是一时好奇,过了两天了发现大皇子学的十分认真,王默言走了之后,他还会自己拿着笛子练习。

    谢宁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诱发了咳喘之症,结果咳喘是没有,但是晚上用膳时谢宁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他的嘴唇居然肿了。

    “你究竟练了多久啊?”

    大皇子有些费力的露出一个笑容:“已经可以吹响了。”

    这孩子也太好学了吧?他是特别喜欢曲乐一道?

    大皇子因为太用力吹肿了嘴唇,所以现在喝汤进食都有些不便,可是心情却极好,不等谢宁又追问,自己主动说:“等我学会了,我就可以时时吹给妹妹听了,还有父皇和谢娘娘。”

    谢宁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向他点头微笑:“好,那你用心学。”

    回过头谢宁就寻了李署令来说话。大皇子难得喜欢一样东西,谢宁自然不忍心反对。只是大皇子不是一般孩子,他的命磕磕绊绊的养到现在这么大实在不容易。别的孩子能做的事他不能做,别人能跑能跑能骑马能念书写字,这些平常的事情对大皇子来说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按说是不会有太大影响的,只要吹的得法,就不存在伤气、伤身一说。”李署令说:“依下官看,大皇子不宜做剧烈的动作,以吹笛做为消遣应该没有坏处。曲乐也可以调理七情心绪,具体详情,还要下官替大皇子把脉问诊后才能确定。”

    谢宁点头:“那要劳烦李大人了。”

    吹笛子是不是伤气伤身谢宁没看出来,不过她发现大皇子这两天来,饭量倒好象有些见长,多半吹笛子也是挺累人的。

    李署令年过半百,脸上时常带笑,看着就是个十分和气的人。大皇子见了李署令倒没有平时见了太医那么怕。

    没错,大皇子怕见太医。一个个苦着脸,皱着眉,不是摇头就是叹气,一见了太医,不是要多喝苦药汤子,就是身上要被扎针。李署令不是那样,他和大皇子说话的时候和和气气,言谈十分风趣亲切,说了好一会儿话,要不是他提出来要替大皇子把脉,大皇子几乎要忘了他也是个太医了。

    大皇子有些惶恐,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心急,练吹笛子练的嘴唇都有些肿了,惹得谢娘娘担心。

    现在这位李署令来看他,会不会就此不许他学笛子了呢?

    李署令看得出大皇子的忐忑。说起来,虽然是龙子凤孙,可是大皇子身上并没有骄矜之气,年纪也与李署令家里的大孙子差不多。只是这孩子瘦的很,气色也极差。

    李署令诊过脉,笑眯眯的拈着胡子发话:“听说大皇子这几日在学吹笛子呢?”

    大皇子有些不安的点了下头。

    “不管学什么东西,都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要有恒心才行啊。”

    大皇子顿时眼前一亮。

    “不过这用功也得适度,房子不能一天盖好,一天也肯定吃不成胖子,要是把十天的饭一天都吃了,那会怎么样?”

    大皇子想了想,试探着答:“撑病了?”

    “对。”

    大皇子就明白了,他看了一眼谢宁,认真的保证:“谢娘娘,我以后一定不任性了。”

    谢宁笑着点头。

    大皇子比刚来时已经好多了,刚来的时候不比玉瑶公主好到哪里去,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现在饭量也见长了,精神也好多了,话也比过去要多了不少。

    玉瑶公主也在渐渐好转,虽然还是不说话,但是旁人说话她能听进去,自己能喝水吃东西,晚上不再哭闹。昨天听曲子的时候,还露出了一个笑容。虽然笑容很浅,要不是大皇子眼尖,又一直看着她,多半就要错过去了。

    谢宁从这两位小祖宗来到永安宫的那一天心就一直提着,现在终于能稍松一松了。

    放松的同时她在想,皇上当时把他们带来是因为当时的情势所迫没办法了,现在宏徽宫该收拾好了吧?皇上什么时候打算让他们搬回去?

    这么一想谢宁心中还有些不舍。

    可是因为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在她这里,永安宫天天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估摸背地里没少咬牙切齿的咒她。谢宁心里其实也有点怕。一切都好当然好,万一大皇子或是玉瑶公主有什么不好了,旁人肯定会借这个由头对她群起而攻之。

    她曾经同方尚宫商量这事,方尚宫难得的犹豫起来,轻声说:“主子有没有想过,让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长长久久的住下来?”

    谢宁知道方尚宫不会无的放矢,她既然这样说,就必然有自己的道理。

    “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不会回到宏徽宫了,宫里头现在乱纷纷的,人人都想争抢皇嗣做为自己的筹码。即使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让别人得到。不然的话,当时韩充容明明有亲生女儿玉玢公主,为什么还想把玉瑶公主讨要到身边去?”

    谢宁也明白,旁人争着抢着想抚养皇子公主,不过是为了争宠,期盼因为抚养了孩子的原因能多得皇上眷顾。

    “旁人抚养了皇子与公主,必定借此与永安宫为敌。”

    方尚宫说的没错。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这事终究要看皇上的意思。”

    谢宁点头:“可不是。”

    她们在这儿不管怎么商量也不是做数的,这件事情终究要看皇上最后如何决断。

    天气一天热似一天,皇上决定移驾金风园避暑。

    金风园就京城以南距离京城有大半日路程。这座园子依山傍水,虽然比不上真正的避暑行宫,也比在宫中幽静清凉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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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写的很不顺,需调整下思路。加更应该会放在周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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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八 离京

    谢宁行李一大堆,光是衣服就装了数个箱子。她看着青荷青梅打包好的行李,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何时攒了这么些的家当,再说只去住半个月用得着带这么些东西吗?

    她心里的疑问不知不觉就问出口了,青荷十分诧异的看着她:“在行宫也有游园赏花待客这么多事,难道您想天天穿一套衣裳见人?”

    照青荷这么说,那她连见客的衣裳至少要带十几身,怪不得需要这么多口箱子来装。

    “这件好,这件也好。”青梅十分艰难的看着手中的两条裙子,一件是鸭蛋青色,上面有同色丝线绣着芙蓉花。另一件是藕荷色,素纱的裙子十分淡雅。

    但是箱子已经要装不下了。

    青荷果断的说:“再取一口箱子来装。”

    谢宁很想说,假使再取一口箱子来,青梅一定不会只往新箱子里装一条裙子就满意,肯定要把箱子装满才甘心,装着装着这样的情形又会再一次上演。

    谢宁之所以可以预见,是因为这一幕刚才就发生过一回了。

    不独她一个人的东西,二皇子的东西也很不少,别看只是个还没满百日的孩子,衣裳一样装了几箱子。还有他身旁伺候的人,连乳母带尚宫加上宫女和太监也是十几号人。更不用说还有大皇子、玉瑶公主。

    这哪里是避暑出游,简直象搬家。

    方尚宫倒不觉得带这么多东西多余,笑着说:“现在看着都象用不到,可是在行宫的时候万一短了什么,难道还打发人现回宫来取?在路上折腾不说,就怕耽误事。”

    这说的也有道理,谢宁只好抱着二皇子任她们折腾去。

    大皇子攥着他的小笛子进来,他走路动静特别轻,象只猫一样。

    “怎么过来了?你的东西收拾的如何了?”

    大皇子说:“我想把笛子随身带着,装箱子里要是到时候找不到了怎么办?”

    下面那些人把自己丢了也不敢弄丢主子的东西,不过谢宁理解大皇子的心情,点头说:“那你就随身带着吧。”

    记得小时候小舅舅给她编了个草蚱蜢,她也不放心装起来一定要手拿着,后来嘛……

    半道打瞌睡弄丢了。

    孩子都是这样,喜欢的东西一刻也不舍得撒手。

    大皇子问:“王先生也去吗?”

    “去啊。”

    王默言自然也得去,他现在的地位不仅仅是大皇子的教习师傅,更是玉瑶公主的太医。玉瑶公主现在病情大为好转,昨天还破例开口说了一句话。

    虽然只有两个字。

    那是尚宫给她喂汤的时候,她把脸撇开说:“不吃。”

    这短短两个字让谢宁激动的险些热泪盈眶。虽然后来再逗她她也不肯开口了。

    但好歹她是在变好了。

    玉瑶公主的行李两三辆车也装不了,这还是因为她在母孝中,衣饰已经大大减缩了数量。

    这次随行的人除了永安宫,还有贤妃,韩充容母女、施顺仪、高婕妤、陈婕妤和李昭容等人。伺候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宣佑门向南前行,谢宁从进宫起就没有再见过宫外的情形,隔着纱帘能看到拜倒在路两旁的百姓。

    她抓着二皇子的小手指着外面:“看,这是宫外。”

    二皇子一直试着想去扑抓纱帘,大概觉得隔着这么一层东西看外头不清楚。

    其实宫外不应该是这样的。谢宁恍惚记起她进宫的时候,一路上特别热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但是现在跟着皇上的御驾出来,这些动静就一样也听不着了。

    出了京城南薰门之后,一骑马从车队前头远远驰来,到了谢宁的车边抱拳行礼:“下官见过谢婕妤,皇上有旨,请谢婕妤和二皇子到前头去。”

    谢宁只好应一声:“知道了。”

    车就加了一鞭,越过其他人一直往前,将谢宁和二皇子送到御辇上。

    皇上难得清闲,正靠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卷书。他八成刚见过外臣,身上穿着青灰色常服,头上戴着纱冠。谢宁进来之后,就服侍他把外袍脱了,只留里面的月白色细麻纱质便袍,又凉爽又轻快。

    “坐车累不累?”皇上把二皇子接了过去,笑着捏了一下他的小脸,话却是问谢宁的。

    “一点都不累。”谢宁说:“难得出宫,光顾着新鲜了。”

    皇上说:“以后有闲暇再去远一些的地方,爬山,骑马,打猎,好玩的事情多着呢。”

    白洪齐端了茶进来,在车中饮茶,茶水要比平时装的再少一些,以免摇晃会洒出来。不过御辇特别的平稳,茶水在杯中也只是微微晃动。

    “到了金风园,你就住清璧堂,那里地方大又清幽,离朕也近。”

    谢宁点头应是,又问:“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呢?”

    “就跟着你住。”

    好吧,还是和在永安宫一样啊。

    “朕有好几年没去过那里了。”皇上望着纱帘外宫道旁的树:“朕就是在金风园出生的。”

    这个谢宁还是第一次听说,以前没人提起过。皇上要是不说,她还以为皇上是在宫里生的呢。

    “皇上不是在宫内出生的?”

    “不是。当时先皇也在这边避暑,朕就在这里出生的。”

    皇上提起这件事似乎心情并不太好,谢宁想,或许皇上是想起了已逝的太后吧。

    这时候谢宁也不知道怎么劝,幸好二皇子这时候打了个岔,他尿了。

    热乎乎的童子尿撒了皇上一身,还没经过这等待遇的皇上直接傻了,他两手托着胖乎乎的儿子,两眼直愣愣的看着在袍服上漫开的深色水迹。

    谢宁赶紧把儿子接过来,忍着笑替他道歉:“二皇子不懂事,皇上恕罪。”白洪齐赶紧的取了新袍服来替皇上更衣,将换下来的尿湿的那一件拿出去。

    皇上只是惊住了,并没有生气,一边更衣的时候还一边看着二皇子笑。二皇子自己身上倒是分毫未湿,美滋滋的待在谢宁的怀里吮着拇指淌着口水。

    “朕先给他记着,等他大了一并跟他算帐。”

    谢宁笑着应:“是是是。”一面想着,皇上要怎么记账?难道记起居注的舍人会在册子上记下来,某年某月某日皇上被二皇子尿湿衣襟,特记此为凭吗?

    白洪齐端了果子茶点进来,其中有一盘荔枝,端上来之前多半是用冰镇着,这才刚到御辇上,荔枝壳子上头就结了一层水珠。

    谢宁净了手替皇上剥荔枝。去了外头的硬壳,里头的荔枝肉晶莹如冰雪,饱满剔透,咬一口那甜蜜蜜的汁水就涌出来。

    皇上吃了一个,示意谢宁自己也吃,他靠在那里看着谢宁有条不紊的剥开硬壳,撕去膜衣,洁白晶莹的果肉衬着她白皙的指尖,情景美的可以入画。

    “以前尝过这个?”

    “皇上忘了?臣妾跟大舅舅去过南边,住了两年呢,可没少吃这个。”在南边住时,常有人挑着担子在院墙外头、窗子下头叫卖,一串串扎在一起,下面衬着碧绿的叶子,为着好看,上面还会洒些水,红绿相映水珠晶莹,看着就很有卖相。不过在北方想吃一口荔枝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在宫里头荔枝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身份享用,有能沾着边的,有的连见都见不着。

    谢宁给二皇子蘸了一点汁水尝尝鲜,二皇子却好象不欣赏这个味道,小脸儿皱着扭向一边。

    “哟,朕的二皇子还挺挑嘴呢,荔枝都看不上。”

    中午用膳时车队也没有停下,因为在车上就没有弄那些汤菜,天气又热,煎炸油炒的也没有上,谢宁觉得清蒸鱼十分美味,难为厨子怎么在这种条件下做出来的。还有一道五色凉拼也咸香爽口。

    “到了金风园,让大皇子跟随高学士念点书。”皇上说:“朕也不强求他念出什么名堂来,不过总得识字明礼,不能失了皇家体统。”

    “臣妾记得了,”谢宁提醒自己回头告诉方尚宫一声,把读书要用的东西预备出来,又问:“玉瑶公主呢?要不要叫内宫监的尚宫也教一教?”

    皇上微一思忖:“她就再等一等吧,现在还是先养病。”

    用过午膳隔了一会儿,有人递了折子请见,皇上点了下头说:“传他来吧。”

    既然皇上这里要见外臣,谢宁就带着儿子告退了。

    回自己小车上当然没有御辇里那么舒服,可是只有他们母子就更自在了。谢宁也把衣裳松了松,眯起眼养了一会儿精神。

    来之前她向方尚宫打听了一下金风园的情形,方尚宫也说她可能会住在清璧堂了,理由同皇上说的一模一样。地方大房舍精美,关键是离皇上的居处更近。

    “记得清璧堂后院子里还有葡萄架子,不知道现在有没改。”

    谢宁问方尚宫:“您以前也去过金风园吧?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方尚宫轻声说:“有好些年了,都记不大清楚了。”

    谢宁想起方尚宫之前很多年都待在针工局,那她去金风园应该是还在伺候太妃时候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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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九 发烧

    车子直入了金风园的大门,然后换了辇轿往清璧堂去。远远就能看见一片连绵似海的绿色,不知有几千几百竿竹子生在这里,辇轿一走进竹荫下,顿时一阵沁透肌骨的清凉涌了来,即使在大暑天里,也让人忍不住打个个寒噤。

    谢宁把二皇子裹紧了一些,心说怪不得这里叫清璧堂,确实凉快的很,大热天住在这儿也是暑意全消,白天都是这样,晚上睡觉还得盖上薄被呢,不然只恐会着凉。

    清璧堂的管事太监与尚宫跪在门前迎接,谢宁先让他们起来,直接进了清璧堂大门。房舍院落都看得出新近打扫过,但是有一些痕迹是无法抹除的,梁间的灰迹,阶上的苔痕,都说明这里空置良久无人居住了。风中弥漫着刚刚修剪过的青草气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青荷她们忙忙碌碌的把箱笼行李搬进去,将赶着要用的东西先收拾出来。青梅扶方尚宫进屋坐下,有些担心的问:“您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一路过来累着了?”

    方尚宫微微点了下头:“这身子也是不争气,这么过来不说伺候主子,倒让你们反过来操心我。”

    青梅连忙斟了茶来:“您喝口水先歇息,我去青荷姐姐那里帮忙。晚膳您想用点儿什么?我去同外头的人说。”

    方尚宫说:“不觉得饿,也不大想吃东西,那我先歇一会儿。主子那里若有什么吩咐,你就赶紧来告诉我一声。”

    谢宁有些乏了,不过还是先去看了给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安排的住处。尤其让人注意别让大皇子晚上受了凉,玉瑶公主就住在谢宁院子里,倒和二皇子挨着做了邻居。他们屋里现在也正在收拾东西,兵荒马乱的,谢宁索性把人都带到自己屋里来。

    隔着镂花檀香屏扇,大皇子已经倚在碧竹榻上打起了瞌睡。玉瑶公主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柄绿玉如意,拿在手里把玩,靠着谢宁的膝头听她同清璧堂的管事太监说话。

    谢宁交待了几句就让他们出去了,一出去那管事太监就和胡荣套上了近乎,兄弟长兄弟短的,还给他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胡荣也有心交好,毕竟对金风园的人事他是两眼一抹黑,要在这儿过多半个月,总得摸一摸底方才好行事。

    二皇子最好哄,喂饱了就呼呼大睡去了。新换了个地方,玉瑶公主看起来有些不安,谢宁走哪她跟哪,屋里屋外也甩不脱她,就象个小尾巴。大皇子睡了一会儿就被叫醒,怕他白天睡了晚上又睡不踏实,这样对身子可没有好处。

    用晚膳时皇上没过来,但是给清璧堂赏了好几道菜。厨子准是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做的菜肴确实别有风味,与宫中不同。新鲜的荷叶鸡、嫩嫩的莲子羹就是用鲜莲子做的,吃起来一股鲜甜清新,用过晚膳之后还有一道汤,雪白的莲瓣浮在清汤之中,喝起来就象饮了一股荷蕊间清凉的风露。

    大皇子看着窗子,转头说:“谢娘娘,窗上有流萤。”

    因为用过膳灯撤了好几盏,窗上确实有好几点绿莹莹的微光闪动。倘若屋里灯烛再亮一些,就看不见它们了。

    “是啊,这儿靠水近,草木又茂盛,所以流萤比在宫里头多。”谢宁说:“你来数数有几只。”

    大皇子当真一二三的数了起来,数到七的时候,突然有两只挪动了位置,让人眼前一花,刚才数的就废了,又得重新数。

    玉瑶公主靠在他身边,大皇子手指向哪里,她也跟着看哪里。

    谢宁转头轻声问青荷:“方尚宫那儿送饭了没有?她吃了没有?”

    青荷应了一声:“奴婢这就去看看。”

    要不是这儿有孩子丢不开手,谢宁倒想自己去看看。方尚宫哪哪儿都好,就是这个身体实在让人揪心。冬天冷的时候行动艰难,夏天太热了她又虚的扛不住,方尚宫自己也常说这身子不争气太拖累。

    谢宁想着,这样下去可不成,什么时候叫太医过来一趟,好生开个方子调养一下才是。方尚宫对大皇子他们倒是上心,整天食补药膳汤水不断,对自己显然是太漠不关心了。

    青荷去了片刻就急匆匆回来了,一面在肚里抱怨青梅没长进,一边注意看着这会儿清璧堂里外有没有人乱走,进了屋门向谢宁禀告:“主子,方尚宫发起烧来了,这会儿昏沉沉的喊都喊不醒。”

    谢宁一惊:“怎么回事?”

    “青梅那傻丫头去送饭的时候还以为方尚宫睡着了呢。”青荷现在也没空抱怨青梅了,轻声问:“您看现在这情形,是不是先寻两丸药给方尚宫服?”

    “你都说了喊不醒人,还好喂药吗?”谢宁说:“去叫胡荣,请太医来看看吧。要是等到明日太医过来给公主请脉时,只怕人都要烧坏了。”

    青荷赶紧应了一声,出来找胡荣传话。

    按说宫人太监没那资格看太医,哪怕是皇上身边的白洪齐白大公公也是一样,他要是有个小病小恙的自己吃点药就挺过去了,大病不敢得,得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请太医瞧病,宫规不许。不过要是主子吩咐那就另当别论了,主子给叫太医这是恩赏,不算有违宫规。

    这边才刚安顿下就请太医,只怕那些暗中盯着清璧堂的人要暗中嘀咕,不知道是清璧堂的哪一位主子身体不适呢。

    胡荣来回都要穿过园子的东北方向这一侧,园子里树栽得多,影影幛幛在夜风里飒飒作响。抬头一望,也只有远处有寥落的几点灯火,让人有一种置身荒山野岭的错觉。

    可不是荒山野岭嘛,金风园就是倚山而建的。

    胡荣一通快走后背出了汗,让这夜风一吹背上又凉嗖嗖的。

    好容易到了清璧堂大门口了,他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青荷迎着人进来,一见来的是李署令,倒是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趁着端水的功夫问胡荣:“怎么把李大人请来了?”

    虽然说是主子开恩给请太医,可是让李大人这种身份给尚宫看病,那李大人心里不得有个疙瘩吗?

    “只有李大人在,我话还没说完他老人家就起身要跟我来了。”

    “不是随驾来了六个太医吗?”

    胡荣一摊手:“李大人说都有事情。”

    刚刚到地方就找太医的原来不止清璧堂吗?

    李署令诊过脉,青梅忐忑的问:“大人,我们尚宫没事吧?”

    “唔,没有大碍。”李署令起身来说:“我开张方子,找个人去取药,回来就煎。”

    青梅赶紧应了一声。

    谢宁听说李署令亲自过来,也十分意外,问:“是不是话没传清楚?”

    李署令是不是以为病的是大皇子或玉瑶公主?

    “奴才真的说清楚了。”胡荣赶紧解释:“实在是只剩下李大人一个在屋里,实在没有别人了。”

    “那是有些不恭,让人好生伺候,可别怠慢了。方尚宫真的不要紧吗?”

    “李大人开了方子,已经打发人煎药了。”

    谢宁这才松了口气。

    青梅把药端进去,好不容易服侍方尚宫把药喝了,一面向还没有走的李署令道谢。

    胡荣也没睡呢,笑话,李署令还在清璧堂他哪里能够撒手不管?

    “李大人,这时辰要不早了。您要是还有事情得回去办,小的就去传一乘便轿送您回去。要是您不赶着走,小的就让人收拾间屋子您暂时歇歇。”

    “不用了,我就在这儿再待一会儿,想必方尚宫也快该醒了。”

    胡荣本想再劝劝,可是一想,李署令头发都白了,方尚宫也老成这样了,胡荣自己的岁数跟人家一比根本啥也不算。

    这二位在宫里待的时间都有几十年了,说不定以前就认识啊。要不然的话李署令这么赏脸?连皇子、公主病了也未必能让他亲自这么守着病人呢。

    既然这么着,胡荣也只好舍命陪太医了。他出去嘱咐了一声,让人送了夜宵过来。李署令刚才来的匆忙,大概也没有用晚膳,都这个时辰了,不睡觉总得垫垫肚子。

    不过好在清璧堂就有间膳房,里外配了十来个人伺候,夜里灶也留着没封,传一声话过去,转眼功夫一顿热腾腾的宵夜就端来了。

    胡荣挽起袖子帮着小太监把膳桌抬到外间放好,过来招呼李署令:“李大人,这会儿也没得什么吃,胡乱凑和一下垫一垫肚子吧。”

    李署令往隔着帘子的内室望了一眼,点了下头:“那有劳胡公公了。”

    胡荣伺候起人来也是十分周到的,先搬了椅子过来请李署令坐下,再端了一盆水来服侍他洗净手,顺便脸也洗了。接着把汤和饭盛好,筷子都递到了手边。

    李署令接过碗来先喝了口热汤。说实在话这一天从天不亮就赶路,一天都在路上,到这会儿才算真真正正吃着一口饭食了。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胡荣,笑着招呼:“胡公公也没吃吧? 这些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坐下一块儿用吧。”

    胡荣赶紧摆手:“不不不,小的早就吃过啦。我再去膳房看一看,还有给方尚宫熬的粥哪。”

    李署令喝了一碗汤,饭倒是只吃了几口,让人把膳桌收拾了,屋里头方尚宫也醒过来了。

    她出了不少汗,衣裳都汗湿了,青梅服侍她换了一身儿干爽的里衣,抱着换下来的床单衣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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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 邀请

    青梅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宫女了,浆洗衣裳褥单这种活计本不是她干的,原来金风园清璧堂多的是人想巴结上她。方尚宫一来就病倒,这些人没有一个腹诽抱怨的。不怕没事做,就怕没机会露脸呢。青梅这边抱着衣裳出来,那边就有两个人上前去接过活计,还连声保证明儿一早这些衣裳准保洗好熨干了,绝不会耽误事儿。

    青梅落落大方的道了声谢,她知道这些人想的都是什么,在宫里的时候这样的巴结讨好她也遇着许多,不过是为了求她提携一二。

    胡荣又提了一个食盒过来,青梅正洗完手在擦拭,转头问他:“这是什么?”

    “让膳房给方尚宫熬了点粥,米都熬化了,喝起来准保又香又稠。”胡荣问她:“你怎么没在屋里?”

    “刚拿了换下的衣裳出来交人去洗了。”青梅说着要接过食盒:“那我就提进去,方尚宫这一天也没吃什么。”

    胡荣提着食盒的手倒是向后缩了一缩:“你的意思是,这会儿屋里就方尚宫和李署令?”

    青梅点头:“是啊。”

    明摆着的事还用问吗?

    胡荣想了想:“过一盏茶时分再进去吧。”

    说实在他还想着能不能扒个窗缝听个壁角。胡荣总觉得李署令二话不说就随他来清璧堂,不光光是卖主子的面子,他是听说病的人是方尚宫才来的。

    这两人八成是旧识。

    但既然是旧识,为什么之前李署令在永安宫进进出出的时候也不见和方尚宫多说几句话?

    这么看又不象是有旧交。

    难不成这两位曾是旧情人?

    胡荣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不是说那两人不相配,认真想想站一起还是十分相配的。方尚宫现在看着也不难看,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个美人。李署令呢,现在看来依旧清矍儒雅,风度翩翩,一点儿也不象是位太医,说是大学士也有人信。

    胡荣想偷听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方尚宫可比他精明老练,别偷听不成反惹祸。在这宫里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他只要能笃定这二人对自家主子没有什么坏心就行了,至于他们过去是有恩、有仇还是有旧情,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青梅看看胡荣,又转头看看窗子。自然了,她从这儿什么也看不清楚。

    胡荣就知道她不明白。虽然年纪差不多,可青梅跟青荷比,简直象个小孩子似的。

    看着青荷胡荣觉得自己就象看见了三十年后的方尚宫。他当然敬佩青荷和方尚宫这样的人,可是他不愿意总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跟青梅在一块儿就不一样了,青梅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特别省心。

    胡荣从袖子里摸出个厚实的纸包给她。

    青梅诧异的问:“这是什么?”

    “从膳房拿的。”

    青梅打开来,借着窗纱透出来的光看不太清楚,但是能闻见甜甜的香气。

    “吃吧。”胡荣催着她:“我去的时候他们才做好,这会儿最酥最香。”

    青梅拿了一个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给胡荣也塞了一个。

    “好吃吧?”胡荣有些含糊不清的问:“这边小膳房做点心手艺真不错。”

    青梅小声说:“他们这是想卖你的好呢,肯定把全部本事都使出来了。你可别胡乱答应他们什么。”

    “我心里有数,这么点好处我就能被哄了?”

    胡荣把点心咽了,抹了两下嘴,确定没有留下点心渣儿:“你也去歇一会儿吧,我把粥送进去。点心你留着,明早还能就粥吃。”

    他进屋的时候人,李署令坐在床前靠屏风的椅子上,离床足有四五尺远。方尚宫靠坐在床头,胡荣隔着屏风先说了句:“奴才提了粥来。”

    然后才绕过屏风走到跟前,把粥取出来双手端给方尚宫,还取出来两碟子小菜。膳房巴结的过了头,还想把熏鱼、鹅脯都给装上,胡荣都要让他们逗笑了。才发烧刚醒的人哪里吃得下这些东西?他指挥着膳房的人把麻油拌咸菜和腌青菜头各夹了一小碟子带来,果然方尚宫吃了几口。

    谢宁这一晚睡的也不踏实,多半是因为换了新地方,二皇子闹腾两次,玉瑶公主也折腾一回,她早上起得晚了,一边洗着脸,头句话就问:“方尚宫怎么样了?”

    青荷给她递上面巾:“烧退了,李署令说最好是多歇两天。”

    “让她多歇几天吧,其实这趟不应该让她来,毕竟路远天又热。”

    青荷一面替她梳头,一面笑着说:“那可不成,咱们方尚宫可喜欢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呢,对咱们全不放心,好象她不跟来两位小主子就要饿肚子一样。您说怪不怪?明明二皇子才是她看着出生的。”

    “二皇子那么壮实,能吃能睡的不用多操心。”谢宁倒是理解方尚宫。因为以前舅母就是这样,表兄表姐们都不及她受宠,因为舅母总觉得她父母双亡,比表兄表姐他们更需要呵护照料。

    方尚宫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二皇子应有尽有,什么也不缺。可大皇子和玉瑶公主相比之下一个体弱多病,一个失魂落魄,自然更得精心照料。

    谢宁戴耳坠的手顿了一下,怎么觉得好象有哪儿不太对劲似的。

    大皇子已经梳洗过了,悄悄扶着门框迈进来,站在屏风边看谢宁梳妆。

    谢宁从铜镜里看见他了,笑着对着镜子里的大皇子招了下手:“应汿醒了?快过来。”

    大皇子抿嘴微笑着走过来。

    “我今天又起晚了。”谢宁可不想给大皇子作个不良的表率:“以后还是要早点儿睡才行。你昨晚睡的怎么样?”

    “风声很大。”

    “这里前后都是竹林,风声自然比别处更大。”谢宁指着打开的匣子问:“你帮我看看戴哪一个?”

    大皇子认真的在匣子里挑了挑,找出一枚粉色水玉镶嵌的五瓣桃花珠花递给她。

    “这个?”

    大皇子点了点头。

    谢宁就把这枝戴上了。

    “妹妹呢?”

    谢宁往后指了指,大皇子探头看了一眼,透过槅扇的花格看见玉瑶公主还在睡着没有起。

    早膳摆了一桌子,谢宁坐下来没急着动筷子,倒先看见摆在一旁的信匣。

    “这是什么?”

    “是请见折子。”因为方尚宫病着,青荷自己把这些整理了一遍,这会儿对都有谁递了折子心里都有数。

    “两位公主都来了,明寿公主在这儿也有个园子,离金风园很近,叫长春园,张驸马这回也来了。明微公主这回没和乔驸马同来,带了两个孩子来的,就住在咱们园子里的兰蕙轩,听说明微公主未出阁之前,来金风园就住在那一处。”

    乳母把梳洗过的玉瑶公主领了过来在桌边坐下,替她盛了碗粥。谢宁轻声说:“玉瑶想吃哪一样?”

    玉瑶公主看着一碟金黄的小馒头,乳母赶紧替她夹取了一个放在面前。

    谢宁看玉瑶公主自己已经可以吃东西不用旁人喂,心中暗自欣慰。

    青荷刚才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谢宁也听出来了,明寿公主能在这儿有一个自己的园子,明微公主却没有这个待遇,只能厚着脸皮住在未出阁前的地方。乔驸马没有跟来,是不是也因为他不便跟着蹭住的缘故?

    “还有什么人?”

    青荷又报了一串人名,有谢宁知道的的,也有不知道的。说到最后青荷犹豫了下:“还有谢刘氏及其两个女儿。”

    谢宁吃了一惊:“她们怎么在这里?”

    谢宁还以为她们早就离开京城回乡下了。

    青荷摇头,她没说谢刘氏母女已经在京里赁房子住下了,还在张罗着给女儿说亲,看样是打算在京城落地生根,不打算再回乡了。而且之前在宫里的时候,谢刘氏递了好些次贴子想进宫请安说话,包括二皇子满月宴的时候,还送了一份儿礼呢。不过因为皇上吩咐过,主子不爱见的闲人杂事不要让她费心,所以这些贴子都没能到谢宁的眼前。

    这回皇上出宫动静大,谢家母女又跟着追来。她们在这里本来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的,这里除了皇家、宗室的园子,就是一些高官勋贵的院,没有普通人家和客栈。可是胡荣得到消息说,谢家母女三人不知怎么和明寿公主的人搭上了话,被明寿公主收留了。

    如果是明微公主做这件事,青荷指定会想着,明微公主这是为了向主子示好,给主子减少麻烦。可是素未谋面又没有交情的明寿公主这么干,青荷总觉得这事儿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味道。

    所以这事儿现在不得不禀报给主子知道了。

    “明寿公主的贴子都下给谁了?”

    “好些人呢,这回来避暑的主子们差不多都接着贴子了,听说连贤妃那儿都没漏下。”

    青荷还打听着,前几年皇上来金风园时,因为没有皇后,淑妃很是出风头,今儿邀人赏花,明天又请人听戏听曲。现在没了淑妃,贤妃又不能算数,后宫里头差不多没有领事儿出头的人物了。明寿公主现在这么大张旗鼓的撒贴子邀宾客,谁知道她在想什么?

    青荷没见过明寿公主,也猜不出她这个人的性格喜好。在青荷看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公主再尊贵,现在也不再是这宫里的人了,难道她还想压着宫里所有人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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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介绍:
个性化征文 入宫的第一个年头,她是才人。 入宫的第五个年头,她是婕妤。 入宫的第十个年头,她想成为皇后。 因为成为皇后,能握住珍视的一切不会被夺走,能保护自己,能保护孩子,能够……陪伴他。 这是一条只能前行的路,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明黄的罗伞前移,天子仪仗缓缓步入城门。遮天蔽日黄罗伞、日月扇,紫旌旗……那一刻日光耀花了眼,谢皇后的鸾驾踏着御道,向前迎上去。谢家皇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谢家皇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谢家皇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