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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凤月无边txt下载     凤月无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一脚

    那少女朝那青衣卫悄悄看了一眼,脸孔红了红,却是格格笑道:“他呀,他一直握着柄剑,站在那里僵硬得左脚踩右脚,别说跳舞,我们看他那样子,只差没有直接倒地装死……嘻嘻,还是伍三哥上前解了围,给我们表演了一段击鼓乐。”

    少女的话说到这里,那青衣卫脸孔一黑,猛然转身,大步离去。

    看到他离去的身影,少女显然有点慌了,她咬着唇轻声问道:“他,他是不是生气了?”

    卢萦一乐,“他当然生气了。”这时,她看到了那贵人,转身便走。

    刚走一步,袖子便是被人一扯,卢萦回头,只见那少女红着脸,双眼水汪汪地看着她,小小声问道:“他,他叫什么名字?”

    “谁?啊,你说那穿青衣的啊,他唤执五。”

    “执五?”少女软软地念了两遍,脸更红了,她低着头双手捻着衣角,轻轻问道:“那,他,他有没有成亲?”

    敢情是看中人家了?卢萦回头眯起了双眼。

    在卢萦的目光中,少女猛然跺了跺脚,娇嗔道:“你做甚么这样看我?”不知不觉中,她与卢萦相处时,已有了闺蜜的架式。

    莫非,人家看到她与贵人的相处,把自己当成了姑子了?卢萦先是一惊,转眼她又回过神来:不对,我本来就是一个姑子。

    按住胡思乱想,卢萦朝少女点了点头,认真回道:“我去问过他吧。”

    说罢,她缓步朝着执五和贵人的方向走去。

    看到她走近,执五脸又黑了,他退后几步,干脆转头看向河对岸。

    而一侧的贵人,正一脸淡淡笑容,负手而立着,他眉头微蹙,也知在寻思什么。在不远处,有几个少女都悄悄地朝他瞟来。便是少年们,也大多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卢萦晃了一会,直到下午时,才找到那少女说道:“执五还没成婚呢,你放心,我会向主公问一问他的意思的。”

    少女明白了卢萦的话,她红着脸朝卢萦福了福后,便小兔般溜得远了。

    这天傍晚,红霞满天时,大船来到了江州(今重庆)。

    江州是巴蜀一地仅次于成都的大城,十分的繁华,客船中,有一家人会在这里下船,船只也得在这里补充物资,因此一入江州境内,客船便慢慢减慢,朝着码头的方向驶去。

    驶着驶着,卢萦双眼一眯!

    前方的码头处,密密麻麻停满了船,而停在最前方的那船,挂着几叶大大的黑帆,赫然便是昨晚遇到的那些!

    没有想到那些船也在此地停靠。

    卢萦提步走到贵人身侧,此时,他已戴上了纱帽。

    卢萦凑上前,低声说道:“主公,这些是昨晚遇到的船只。”

    贵人瞟了她一眼,扯了扯唇,没有回话。

    他虽没有回话,卢萦却突然有一种他什么都知道的感觉。

    那数十只大船,显然也刚此地不久,船上的东西还不忙着卸下。一只只船便这样漂在河道中,而各船的船头船尾,不时可以看到走动的大汉。

    才看了几眼,卢萦对上了停靠在码头旁的那只黑帆船,然后,她对上了昨晚见到的那青年儒生的目光。此刻,这儒生换了一袭锦衣,看起来宛如一翩翩郎君。

    他正转过头,含笑着亲切地看着卢萦等人,贵人因戴着纱帽,青年只瞟了两眼后,便专注地盯着卢萦。

    盯着盯着,他还朝卢萦点头微笑了下。

    卢萦一脸漠然地瞟了他一眼,面对他的点头示好,表情有点诧异,不过更多的是不以为然。只见她昂着下巴,一脸傲然地跟在众少年后面,走到了船头。

    客船,慢慢地靠在了码头上。

    就在这时,前方码头上,一阵喧闹声突兀地传来。

    那喧闹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转眼间,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便冲过人群的包围,朝着卢萦等人的方向扑来。只见她一边冲一边嘶声叫道:“你这贱人,你还敢回来?啊,你还敢回来?”

    这妇人如疯如癫,转眼便冲到眼前。而这时,客船刚刚靠上码头,卢萦刚刚跟在那少女的身后,走下了跳板。

    几乎是她一下跳板,那老妇人便伸着爪子向她一扑而来。

    别看这妇人老归老,这一扑还是来势凌厉,卢萦冷着脸,脚步微微一移,头一偏,便躲了开来。

    那老妇人见她躲开,一屁股便坐倒了地上。只见她一边拍着自个的大腿,一边嚎啕哭道:“老天爷啊,你怎么不收了这个贱人啊?老天爷,你把这样的祸害放出来,是不是想逼死我们孙俩啊?”

    老妇人的惨嚎凄厉之极,那对着卢萦又叫又骂又是拍着大腿嚎哭连连的模样,引得四周的人不停地向卢萦看来,不停地对着她指指点点。

    在众人看来,卢萦衣着得体,气定神闲,相貌更是出众,这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翩翩郎君的模样,怎么着,也与这个来自市井的老妇扯不上关系吧?

    老妇人还在“老天爷老天爷”的嚎叫痛骂着,四周围观的人则是越来越多。

    而客船上,贵人已停下脚步,靠着船舷,双手抱胸,闲闲地欣赏起这一幕乱象来。

    于哄闹中,那个老妇人骂了一阵,开始喘气时,站在一侧负手而立的卢萦,清清冷冷地开了口,“这位老媪,你骂了这么多,还没有告诉我与大伙,你闹事的原因呢。”她声音微提,一双乌黑的眸子明亮无比,“快点说出来听听,在下十分好奇呢。”

    俨然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这种心态,在这种场景中显得特别古怪,众人不由自主地向她打量而来,而那老妇人,也呆了呆。

    不过转眼,得到提醒的老妇人便拍得自个大腿“啪啪”脆响后,嘶心裂肺地嚎道:“你个杀千刀的!你竟然敢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半年前,你来到罗巷西角,你这卖屁股的,你勾引了我女儿,弄大了她的肚子转身就走,你,你这畜生啊!”

    老妇人的叫声刚落,蓦然的,人群中传来一个少女凄然地叫声,“奶奶,别说了!”

    叫声中,那蓬发垢面,眉目还算清秀的少女,衣衫褴褛地冲了过来,只见她猛然扑到老妇人身上。然后,少女紧紧地抱着自家奶奶,抬着泪水横流的眼,朝着卢萦颤声唤道:“阿郎,是我奶奶不知事,是她冒犯了你,你不要怪她好么?阿萝给你磕头了,给你磕头了!”

    一边说,她一边挪到卢萦脚前,朝着她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而在少女朝着卢萦不停磕头的同时,那个老妇人已嘶嚎一声,“我与你这个贱人拼了!”

    卢萦双脚被少女抱住,这老妇人猛然一扑,她移动不得,只能向左一歪,虽然老妇人没有扑中,却也撞得卢萦猛然向后跌出几步,令得刚才还气定神闲的她,显出几分狼狈来!

    就在这混乱当中,隐隐中,有人在叫道:“哎,你们两个妇人在这里闹什么?没看到人家小郎是权势人家吗?小心她一怒之下的把你们沉了江!”“是啊是啊,快点回来,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造孽啊,这些富家子最讲颜面,这小郎被这么一闹。只怕明天便会灭了她们满门。”

    “糟蹋了人家还一走了之,真是恶徒!”“亏这人一表人才!”

    叫的叫嚷,骂的骂着,一时之间,码头上好不热闹!

    在这种喧哗热闹中,卢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清声说道:“你们,真是认错人了。”

    “呸——”卢萦的声音刚落,那老妇人便朝她一口唾沫吐来。幸好卢萦躲得快,不然会吐个正着!

    这一下,卢萦真的怒了。

    随着她脸色一沉,腾的一下,原本如煮沸了的开水的码头中,突然安静了不少,好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紧紧地盯来,只等着卢萦发怒或攻击!

    只见卢萦沉着脸盯了那老妇人一阵后,右手朝自己束发上一扯,同时,把衣襟向下一拉!

    瞬时,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以及没有喉结的玉颈,呈现在众人眼前。

    对着一众目瞪口呆的人,卢萦冷笑道:“怎么,还是我强污了你家女儿?是不是她还给我生了一个孩儿给藏在家里不曾带来?”

    人头济济中,卢萦清脆的声音中带着冰冷,而那一步一步朝老妇人逼近的身影,正是寒气毕露!

    四周已经没有声息了。

    说实在的,自从与贵人上了客船后,为了让人造成我是男儿的错觉,卢萦在她的脸上都下过功夫,整理人五官都显得比平时冷俊些,再配上她比一般南方姑子略高的身型,凛冽的气质,说她不是少年,还真没有几个人相信。

    可眼下,她露出喉结,披着头发,众人便是瞎了眼,也知道刚才发生的,是一场天大的闹剧!

    一步一步,卢萦逼到老妇人的面前。

    见她逼来,老妇人惶急地向孙女爬出几步,她战战兢兢地说道:“闺,闺女,是我认错人了,是老婆子认错人了!”

    不,你没有认错!你们祖孙俩便是冲我来的,这人群中,还有刀光闪过呢!

    卢萦冷笑一声。

    她走到老妇人身侧,冷冰冰地说道:“这么说来,你污我毁我,唾我骂我,一句认错人了便可以盖过了?”

    她的声音一落,那少女猛然一跪,又朝着她不停地磕起头来。一边磕头,少女一边哭道:“这位姑子,你大人有大量,你就放过我们吧。你发发好心,我们回去就给你立长生牌位。你这么高贵的身份,犯得着与我样这样的人较劲吗?”

    “倒是会说话。”

    卢萦冷笑一声,突然的,她右脚一伸,朝着那老妇人屁股后面重重一揣,便把她揣得在泥地上滚了几下后落到了河水中。

    这一下变故太过突然,少女发了一阵凄厉的尖叫,嘶声哭道:“你也是女人,你怎么能这么心狠,这么恶毒?”

    “我心狠,我恶毒?算计人不成,仗着自己弱小,便想拍拍屁股走人?世间没有这等便宜的事!”卢萦右脚再次重重一踹,把哭嚎着的少女也踢下了河沿。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火

    卢萦这两下动作兔起鹘落,干脆得很,一般权贵人家的姑子,也有手段狠辣的,不过她们的狠辣透着种骄纵,而不似卢萦这般,透着种男儿的风流味道。

    一时之间,四周的声音都哑了,一个个转过头,怔怔地看着卢萦。

    懒懒靠着船舷,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一幕的贵人,面纱下的脸转向执五,无奈地叹道:“你说,她一个姑子,怎么就从来不在我的面前遮掩一下她的坏呢?”

    如他的身份,不管是喜欢他还是要巴结他,或者仅仅是引他注意的人,都是尽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在他眼前。

    眼前这小姑子,从来不在他的面前遮掩她的坏,与其说,最开始时,他们的相识便是因他识破了她的算计而起,她没有必要遮掩。还不如说,她从来都不曾把他真正放在心上。她的心稳着呢,所以在他面前,从不患得患失,从不害怕被他嫌弃。

    想到这里,贵人似笑非笑地低语道:“这个习惯,可不怎么好!”

    靠着码头的河水,看似浅,实际上却是可以停放巨船的水泊,那河水深着呢。

    那老妇人和少女一被踢到河中,便惊惶失措地拼命挣扎起来。就在她们挣扎得脱了力,开始在河水中汩汩冒着泡向下沉去时,默默看戏的贵人朝人群中点了点头。

    当下,两个庶民打扮的汉子从人群中冲了过来,他们跳到河中救起两人,扶着她们湿淋淋地来到卢萦面前紧张地问道:“姑子气可消了?这闹出人命可不好啊。”

    卢萦瞟了他们一眼,扯了扯唇,冷冷说道:“滚!别再让我看到她们!”

    “是,是。”一边应着,两人一边拖着两个淹得半死的女人退了下去。

    而他们一退,四周又恢复了喧哗。只是这些喧哗声,在对卢萦时,都眼神敬畏了些。

    而此刻,与卢萦同一客船的众人,还张大嘴,傻呼呼地看着卢萦,一副不相信自己眼睛的模样。

    还别说,卢萦这两天扮成少年,当真是惟妙惟肖,当然,她的长相还是女气的,可一切都抵不过她眉眼中的冷情,以及举手投足间的那股子强硬啊。这么一个美少年,竟然是个应该软乎乎的,藏在闺房到岁数就准备出嫁的姑子,还真让人接受不能。

    那个喜欢过卢萦的少女也是,她瞪着一双杏儿眼,好一会才咬着唇难过地说道:“幸好,幸好我不喜欢你了……”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会有多么伤心失望。

    在四周围观的人渐渐散去时,黑帆船上的翩翩青年,也念着笑上了岸,他明明是在百步外的码头上落地的,却径直向卢萦的方向走来。

    一直走到卢萦身侧,青年朝她打量了一眼后,低声笑道:“敢问姑子贵姓大名?”

    卢萦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青年笑笑道:“姑子不说,在下也查得到……浪迹多年,竟是头一回见到姑子这样的人物,着实欢喜。”

    他在越过卢萦时,低语了一句,“姑子虽与那人兴止亲昵,却还是处子身吧?你那夫郎是谁家子?这样一位美人儿也不沾手,难道他已不行?”说到这里,他露着白牙恶劣地一笑,大步离去。

    卢萦目送着他的背影,眉头蹙了蹙。

    这时,她一眼看到走上码头的贵人,连忙提步跟上。

    走到他身后,卢萦低声说道:“主公,我发现刚才围观的人群中混有刺客,那两祖孙,是有备而来。我在猜想,他们原定的计划量,在祖孙俩激怒我后,再有人趁着混乱,借我的手杀死她们两个或其中一人。只要出了人命,他们便有理由扣留我,然后顺藤摸瓜地束缚住主公你了。”

    顿了顿,卢萦瞟向人群,得出结论,“主公,这江州的官府,已与匪人勾结。”能名正言顺地扣留人的,只能是官府出面,因此卢萦有此一说。

    贵人慢慢回过头来。

    阳光下,他静静地看着卢萦,伸手抚上她的脸,他突然灿然一笑,道:“只凭着蛛丝马迹,便能得出这些结论,阿萦果然聪慧。”

    他微笑道:“与官府勾结的,便是刚才与你说话那人。连同那祖孙俩,也是他派过来的。只不过昨晚仓促之下,他弄错了你的性别,令得此番算计不成。”那祖孙俩,只要再纠缠一会,埋伏在人丛中的刺客就会跳出来了。功败垂成,怪不得那人会沉不住气,特意过来找卢萦说话。当然,这也是那青年自信,以为卢萦怎么也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所以敢大摇大摆地现身。

    “原来主公什么都知道。”卢萦嘀咕出声。她知道,正是因为自己连续两次都表现不错,贵人才跟她透露这些。不然,便是到死,她只怕都以为一切不过偶然碰巧。

    这时的卢萦,已经明白了。看来昨天晚上,自己与贵人在船头你侬我侬,虽似对那几十只船没有留神,可那黑帆的主人,还是不放心,还是动了杀机。今番的出手,他们是想探一探自己两人的底,然后,那人也做了顺手把自己两人灭口的准备吧?

    毕竟,如果是昨晚上,客船要河道中出事,可能会查到他们身上。可现在上了岸,通过游侠儿和贱民出手,只要布局巧妙,那是谁也查不到幕后的人的。

    可惜,局被自己搅了,打草惊了蛇。

    江州城十分繁华,光码头上便人流如潮。客船上的人,这时都已下了船,没有来过江州的人,这时正兴奋的四下张望着。

    卢萦也是第一次来此地,也在四下张望着。

    看着看着,她的心下有点失望,暗暗想道:看起来与成都,也没有差多少。

    不管是远处的楼阁街道,还是潮水般的人流,还是码头的布局,都与成都没有明显的区别。卢萦以前幻想时,还以为天下各地,城池都完全不同,风景也大异呢。

    “主公,这是往哪儿去?”

    “往哪儿去?”街道两侧的灯笼光下,贵人的面纱被风轻轻吹拂着,令得他的声音,也因这风有点轻锦,“阿萦觉得江州如何?”

    卢萦回头看了看,道:“交通要道,繁华所在。”

    一开口,便如一个精通军事之人一样,直指要点。

    她啊,还真不似一个姑子。

    贵人停下脚步,他看了看卢萦后,磁沉地说道:“既然阿萦觉得此地甚好,那我们就不走了。”他微笑着说道:“便在江州多留几日,阿萦以为如何?”

    卢萦抬头,对上他的笑,卢萦也笑道:“听主公的。”无比恭顺。

    明明她刚出码头便被人羞辱了,然后又从他那里,听到了两人已经被人盯上的事,可这小姑子,却依然应承得如此顺溜,如此平静。

    ……太不像寻常姑子了。

    贵人低头朝卢萦看了一会,伸出手把她朝身上一拉,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他叹道:“阿萦,你让我上心了……这可怎办是好?”最后一句“这可怎办是好”,透着浓浓地担忧,仿佛他也觉得自个对卢萦上了心,对卢萦本人来说,真不是一件好事。

    卢萦唇角抽了抽,忍不住点头道:“这样啊?是挺糟糕的。”眨了眨眼,卢萦认真地说道:“不过阿萦相信郎君,想郎君连滔天巨浪都不曾在意,这个,郎君只要愿意,也可以呼吸之间便放下卢萦,不再对阿萦上心的。”

    她真的很诚恳,这是无比的诚恳,渐渐西沉的太阳光中,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盛满了对他的信心,以及支持。

    只差没有大点其头了。

    贵人嘴角抽了抽,懒得理她。而一侧,青衣人执五则是忍俊不禁地哧声一笑。

    渐渐的,太阳转向西边,渐渐的,夕阳西下……

    让卢萦奇怪的是,贵人明明说了会在江州停留一阵,这会却牵着她的手,准时朝着客船停留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三人便来到了码头上。

    客船上别的人也在络续归来,他们看到卢萦三人,都是目光一亮。

    卢萦瞟了那眼神复杂的少女一眼,想到她喜欢执五的事,不由转头向贵人问道:“主公,执护卫可有婚配?”

    这话一出,贵人低头,执五则腾地转头,警惕地盯着她。

    见状,卢萦一乐,她扯了扯唇,说道:“是这样……”

    才吐出三个字,猛然的,一道漫天火光伴随着惨叫声,刺红了卢萦的眼!

    她腾地转头。

    然后,一阵惊叫嘶喊中,卢萦震惊地发现,那只停在码头旁,正等着他们归来的客船,已燃起了滔天大火。那火势起得很猛,几乎是船头船尾船中一道燃起,大船上显然还有人,有几个人影在烈火中挣扎着,尖叫着,却很快就没了声息!

    而那惨叫声中,卢萦清楚地听到,其中有一个,正是那圆胖温和的船主所发出来!

    火实在太猛了,而随着吹起的南风,那火势已向停放在旁边的另外两只船上蔓延开来。直到客船燃得差不多时,才有醒悟过来的人冲入河中,淘起河水灭起火来。

    陡然的,卢萦转过头来。隔着遥遥的人群,她对上那个黑帆的主人,那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隔着无数的脑袋,卢萦紧紧地盯着那人。她的目光虽然锋寒无比,却因中间隔了太多人,那青年一直含着笑温文地看着那燃烧的大船,都不曾留意到她。

    盯着那人,卢萦慢慢地说道:“主公。”

    她的声音有点奇异的冰寒。贵人转头看来。

    卢萦还在盯着,她轻声说道:“主公,我来处理此事,如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收网

    她来处理此事?

    一侧的青衣卫执五转过头来看着卢萦,他想,在这江州之地,她一不地熟二不人熟,甚至,她连对手的底细也不曾摸清,又是弱女子,她凭什么能处理这等事?

    贵人也挑了挑眉,似来了兴致。

    卢萦说道:“那些人在客船准备离开江州之时把它烧毁,一是把我们留在江州几日,好方便他们下手,二来,它迟不烧早不烧,偏在我们都来到码头才烧,那是给我们下马威。”

    说到这里,卢萦抬头看向贵人,肯定地说道:“阿萦以为,今明两天,他们便会对我等动手……对主公和我动手。”因为过了这两天,他们这些人完全可以找到别的船只离开江州,这一场火,对方只是为了把他们困在此地,为防夜长梦长,他们动手的时间必然不会拖延太久。

    看来,她已肯定做此事的幕后人,便是那黑帆上的青年郎君了。

    这时,卢萦还在说道:“既然肯定了他们动手的时间,又肯定了动手的人……那么,我要做的,便是布好局,等着他们跳进来。”她看着他,问道:“主公以为如何?”在等着他回答时,她乌黑的眸子中精光闪动,暗暗忖道:再一次崭露头角后,我就真真可以坐稳他身侧的幕僚一席了。只要得到了这个人的信任和看重,天下虽大,对我来说,却处处都是通途了!

    在卢萦地期待中,贵人却是一笑,“继续看戏吧。”

    啊?

    卢萦一怔,睁大了双眼。

    就在那只客船完全笼罩在火焰中,火势开始在转小时,突然的,一阵地震山摇的脚步声,嘶喊声震天介地传来!

    卢萦急急回头。

    却是西北方向,竟黑压压地冲来了数千人,那些人手持刀棍,一个个衣裳虽破旧,却形容狠戾。在码头上众人的惊叫声中,只听得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铁塔样的汉子厉声叫道:“弟兄们冲啊——这些狗崽子敢烧咱们的船,咱们就去把他们抢个够本!”

    这汉子地叫声一落,数百人同时呐喊道:“抢个够本,抢个够本——”一边喊,这些人一边兴奋得嚎嚎直叫。

    卢萦还在怔忡时,不远处有个富商叫道:“不好,这些游荡子又借机生事了!”彼时战乱刚平,在这战乱大起的几十年间,通过这个码头上下的富商货船,不知被这种游荡子冲击了多少次,抢掠了多少回。这些人,以往混乱之时,他们是没有理由地抢,现在天下刚刚太平,他们借着那客船被烧一事,竟是光明正大的抢!

    与那富商一样醒悟过来已有很多,当下,一阵乱七八糟地叫声响起,“快,快开船。”这是还不曾停靠的。

    “护卫——护卫——”这是已经停靠在码头上,一时之间开不了船的。

    呐喊中,嘶叫声,慌乱声中,码头已成了兵荒马乱的所在。与此同时,那些手持刀棍,明摆着准备抢掠众船的游荡子,是越来越多,在数百江州街头的庶民也加入其中后,这些人形成了一股洪流。

    洪流涌涌地朝码头扑来。在卢萦没有回过神时,贵人已牵着她的手向后退去,转眼间,他们三人便退到了一个安全居高的位置上。

    卢萦刚刚站定,只听得“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不时传来。却是那些擅水的游荡子一个个跳到了河水中,朝他们看中的客船游去。而众客船,这时是又急又乱,砰砰一阵猛撞中,有好几只仓促中想要逃离此地的船只撞到了一块,堵塞了整个河道。令得停放在码头处,想要离去的那些船,再也无路可退!

    不远处,一个富商扑通一声坐倒在地,脸色惨白地叫道:“完了,完了……”

    卢萦心神一动,转过头去。

    原来站在人群之后的那黑帆主人,此时已然不见。不对,她看到了,他正策着一匹马,疯狂地朝着南街官府的方向冲去。

    这一场变故,不可谓不突然,这边客船起火到一半,这边数千游荡子已倾巢出动。这么一会功夫,他们已跳到了码头的众船之上,与船上留守的护卫船员博杀起来。

    游荡子人数极多,而且在不停地增加。不到一刻钟,他们中的一小部份,便成功地占据了一半客船,有的甚至开始从客船中搬起货物,开始撤离。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马蹄声,脚步声传来。

    却是南方的街道处,一大队手持长枪,策马而行的骑士冲了过来,在那些骑士的身后,便是上千的步卒。

    官府派人来了。

    到是来得好快啊!

    看着那只由官兵组成的千人队,站在卢萦身侧的贵人突然开了口,“保护好卢氏,我去收网。”

    “是,主公。”

    看着人群中不知何时挤出的八九个护卫,看着贵人在他们的筹拥下跳上马背急驰而去,卢萦轻问道:“主公这是前往官府么?”

    这小姑子除了那一瞬间的怔忡,又恢复了通透聪明,执五不由赞赏地点头道:“不错。江州府的精兵已经调出,我们的人正可趁机进入官府。”顿了顿,他想到自家主公对这个聪慧小姑子的看重,便认真解释道:“那日晚上你看到的黑帆船和其队伍,是常年顺着长江,在江州,杭州等地游窜作案的悍匪。他们抢掠各地运往洛阳的盐铁粮钱,还与各地的官府相勾结。主公对此事布局已久,这一次便是收网来的。”他又指着那些扑向众客船,与游荡子厮杀的官兵说道:“我们的人不多,不调开这支队伍,江州的贼首会负隅顽抗,一个处理不当,甚至会令得刚刚平复的江州又回到贼寇手中。”

    顿了顿,他又说道:“黑帆众船上,都有我们的人在,那一晚你便是不曾出策,他们也奈何不了主公。”

    卢萦明白了,那些船上有他们的人在,到时真给围住了,大不了就是提前发动攻击。

    两人说话之际,众官兵已一拥而上,看着他们动作敏捷地冲向众船,开始与众游荡子厮杀。卢萦说道:“我们要走么?”

    “走吧。”

    卢萦被执五安排进了一个客栈。

    第二天,卢萦在客栈用餐时,发现江州城完全变了,街道中不时可以看到全副盔甲的军卒,而来来往往的囚车更是不时可见。

    隐隐中,卢萦听到好一些议论声,“这一下,江州几大家族倒了多半了。”“是啊,翻了天了。”“说是官匪勾结,盗用官粮。”“此番砍下的人头,没有几百也有上千了。”“是洛阳来了大人物。想那楚贼在此地经营数年,没有想到那洛阳来的贵人只是露了一面,他们便不战自败。”

    听了一阵,卢萦想道:原来事情闹这么大。转眼她又想道:既然江州倒了这么多官员和家族,只怕一时之间我们还不会离开此地。

    想到这里,她向执五问道:“我可以到处走走么?”

    她问的是,江州城是不是完全被他主公控制了,她现在出行,安不安全。

    执五点了点头,道:“可以。我会保护姑子。”

    既然他说可以,那卢萦吃过饭后,便悠然地来到了街道上。

    江州官场上的大地震,显然并没有影响到普通庶民,卢萦这一路走来,发现除了个别街道外,其余的地方,照样人来人往,车马如龙。

    走着走着,卢萦突然想起自己答应过的事,便说道:“执五,那日船上那个大眼睛,身材娇小的姑子你还记得么?她喜欢你,要我来问问你成亲了么。”这事,她当时是打算直接问那贵人。不过贵人现在不知忙成什么样,她自然不能去打扰。

    执五轻哼一声,“我早就成亲了。”顿一顿,他瓮声瓮气地说道:“这种无聊之事,你也喜欢做?”

    什么嘛,她本来就是一个女人,这种事在她眼中,才不是无聊呢。

    卢萦懒得说,当下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时,执五突然说道:“我的妻子,乃洛阳范氏之嫡女。”似是笑了笑,执五慢慢说道:“主公的身份,贵不可言,便是我等,也足以适各大家族的嫡女。卢氏娘子,你似乎直到现在,还不明白能站在主公身边,意味着什么。”

    卢萦一怔。

    她呆了呆,想道:是啊,我还真是轻忽了。这执五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与那人寸步不离,定是极得他看重的。他的身份虽是一个护卫,可这是贵人身边的护卫啊。这样的人,我还这么随便地给他提亲,还真是看轻了他。

    见卢萦怔忡,执五看着她又说道:“卢氏,主公虽然对你温和亲近,可你得时刻牢记他的身份。若是别的姑子,能得到主公片刻温情,定会感恩戴德,虽死无悔!卢氏,你其实一直没有想明白。”

    卢萦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说,那贵人对她一直温和亲近,所以卢萦对他并无多少敬畏之心,甚至,她都不知道,那人的这种温和亲近,有多么的珍贵。甚至,她还以一种普通庶民的眼光,在琢磨着那人的一切,而忘记了阶层之分,贵贱之别。

    这执五的话,既是告诫,亦是提醒。

    卢萦寻思了一会,微笑道:“我知道了。”她嘴里说着知道了,可那表情却还是如此随意,执五盯了她一眼,不再多说。只是心中不免想道:罢了,等这小娘子随主公到了洛阳就会明白我的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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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帮

    卢萦在江州这一呆,足足呆了七天。七天后,她在执五地保护下,随着一船逆流驶向成都的客船回了家。

    一直到进了家门口,卢萦都不知道,那个黑帆的主人被抓了没有。自那日码头一别后,她连贵人一面也没有见到。

    进了家,洗了一个澡后,想到自己这次一走便是十一天,卢萦为弟弟担忧起来。去时,她原以为只在那镜园的小湖中转一转,却没有想到一转便进了长江,去了江州。有好些次,她都想开口求贵人,让他飞鸽传书通知一下弟弟,告诉他自己平安得很。

    可是,在船上时,并没有飞鸽那玩意儿,到了江州,那人忙着如此大事,她连见他一面也不曾,自然不能为了自己的小事去求他。至于执五,她虽然开了口,执五却告诉她,他是可以凭着自己的地位拿到信鸽,可那时的江州正是风尖浪口,她那一封家信别平安没有送到,反而入了有心人的眼,让她自己和她的弟弟处于危险当中,负了主公刻意隐藏她的一番心意。

    于是,那信鸽一直不曾送出。

    卢萦在把自己弄整洁后,换上的是那袭银白色的华服便出了门。没办法,她现在去的地方是弟弟所在的华巅书院。卢萦从来知道,人多的地方便会有纷争,便会有攀比,何况是血气旺盛的少年人?她这次去,不说给弟弟长脸,至少是不能给弟弟丢脸。

    到了成都后,卢萦这是第一次前往弟弟就读的书院。

    华颠书院,位于华清山的半山腰上,掩于山林当中。卢萦还没有靠近,便被那朗朗的读书声吸引住了。

    不一会,卢萦来到了书院门口。

    朝着门子说了一声后,卢萦因书卷气息浓厚,很快被放了行。

    书院中,学子来来往往,不时可以听到弦乐之声,而位于正中的那个楼阁中,正传来朗朗的讲经声音。

    当今陛下刘秀喜爱读书,平素里,他在洛阳会定期召见一些儒生,亲自给他们讲解经义,同时回答一些疑难。在他地带领下,各大书院,都成立了讲经堂,定时的,会邀请一些大儒前来讲经。

    无数去不了洛阳的学子,会聚集到成都这样的大城中,来到华巅书院这样的所在听讲。

    看到讲经堂后,卢萦连忙提步走去。

    她一路走来,不时有学子回头看向她,还有人朝着她指指点点。隐隐间,有人在问道:“这位郎君好风姿,不知是谁家子?”“没见过啊。”“当真好人才,定然是个不凡的。”“我们成都倒也有几个这样的风流人物。”

    喧嚣声随着卢萦靠近讲经堂而越来越响。

    讲经堂中,一位白发大儒正在口若悬河地讲着经,穹形的屋顶,把他的声音朗朗地传出,令得容了五六十号人的大堂中,人人可以听清。

    卢萦不想惊扰,便从窗台处瞅了瞅。饶是这样,那十几个注意到了她的人,都给怔住了。

    只是一眼,卢萦便判断,这里没有卢云。

    卢云一直是很爱学习的,卢萦听了听,那白头大儒讲的正是儒家经典《尚书》,这样的课程,他完全不应该避开啊。

    阿云到底去哪了?

    卢萦有点慌了,她连忙转身。

    书院很大,卢萦一边问一路寻找,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她在书院的后面,一个有点偏静的山坳处,看到了她弟弟的身影。

    远远看到依旧神清气秀的卢云,卢萦暗中松了一口气:自己虽然走得突然,可弟弟还是没有变得憔悴。

    卢萦还在顺着台阶朝弟弟走去,刚刚靠近,便听到一个少年刻薄地笑道:“人生而有贵贱之分……卢云,你就是个破落户,就是个连父母也克死了的泥腿子,你还真以为你配我等玩在一起?”

    卢萦脚步一顿!

    当下,她转身后退。

    就在她后退时,山坳里,众少年齐声哄笑出声。笑声中,另一个胖子伸手把卢云重重一推。而第三个长相带着几分轻佻的少年则摸上卢云的脸,砸嘴说道:“不过阿云还是生得挺俊的,听说你姐姐直到现在还不曾许人,要不,本郎君把你们姐弟俩一道收入房中?”

    这话,已是极不堪入耳了!

    卢萦加快了脚步。

    她大步来到讲经堂。

    老儒生正在朗朗而谈时,突然发现大门一暗,众学子也察觉到了不对,转头看来。

    这一看,众人静了静。

    卢萦本来容止出众,她连在贵人面前都雍容自如,更不说在这些人面前了。

    以她的容貌,衣着,再加上她那闲适中透着从容的步伐,整个人显得出类拔萃,在一众青涩的少年人中,那是非常出众的。

    因此,她这么缓步走来,引得众少年嗡嗡地议论不已。

    卢萦风度翩翩地直向那大儒走去,众人见她一副很有学识的样子,以为她要问难,不由感了兴趣,一双双目光,更是紧紧跟随。

    不一会,卢萦便来到大儒面前,只见她朝着他深深一揖,清冷地说道:“昔年贾谊曾经说过:功莫大于去恶而好善,罪莫于去善而为恶。弟子深以为然,长者以为如何?”

    这种时候,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那是什么意思?

    那大儒一凛,他细细想了下,忖道自己生平无不可见人之事,这少年的话,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便沉声说道:“老夫自是深以为然。”

    卢萦向他深深一揖,朗声道:“还请长者为弟子主持公道。”

    说罢,她二话不说,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众人兴奋起来。在那大儒皱眉提步时,众学子也一窝蜂地站了起来。

    这时,刚刚走到门口的卢萦回过头来,只见她朝着众人团团一揖,朗声说道:“此番前去,是想请各位见证一件欺凌之事,看看那些败坏学院名声的人,因是去听壁角,还请各位噤声才是。”

    卢萦这一点明,众学子马上更加兴奋起来,他们同时住了嘴。

    卢萦下来时,四下扫一眼,便摸清了那山坳的地形,因此她带着众人前去的,是一条近路。

    一行人直接来到了卢云所在的山坡下。此刻,卢云等少年站在高他们四米的坡上,在离此二百步远的地方,才有一条山梯通往那山坡顶。

    卢萦带着众人,蹑手蹑脚地来到坡下。这时的众人,看到她轻手轻脚而行,觉得甚是有趣,一个个连大气也不喘一声。

    众人这山坡下,不但靠得极近,可以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又不会引起他们注意。

    众少年还在争持,安静中,只听得卢云冷喝道:“可惜我卢云自幼便读圣贤书,知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李兄卢兄这样的人,我卢云还真的不愿为友!”

    几个少年同时冷笑,一少年叫道:“好你个卢云,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来人,把这小子的衣裳给本郎君剥了!这一次,我倒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脱身!”他的声音一落,几个仆人从角落中站出,大摇大摆地围向卢云。

    “你敢!”

    卢云这话一出,几个少年同时笑道:“我们怎么不敢?”那轻佻少年更是大笑道:“卢云,这样好不好?等会我们就去找你姐姐,告诉她你遇到了不测。把她引来后,我们把你们姐弟绑在一起,一道脱光玩玩好不好?”

    这话一出,那白发大儒气得脸孔紫涨,只见他腾地转身,大步朝着那阶梯走去。众学子连忙跟上时,才发现领他们前来的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早就爬上了那山梯,身影消失在坡顶上。

    坡顶上,就在卢云气得脸孔通红,双手都在颤抖时,只见得一个清冷的声音徐徐传来,“阿云,这几人还只是普通的富家子,这样的人,都可以把你欺侮么?”声音中,含着无比的失望。

    真是卢萦的声音!

    迅速地,卢云抬起头来。一看到果然是自家姐姐,卢云先是狂喜的双眼一亮,转眼眼眶又是一红,再转眼,他惭愧地低下头,说道:“姐,是阿云无能。”

    几乎是卢萦一开口,众少年便齐刷刷转头向她看来。

    卢萦这般一袭男袍,缓步而来,那般清冷,那般傲然,一时之间,众少年都给震住了。

    不过转眼,当他们听到眼前这个气势不凡,仿佛王孙公子的美少年,不过是卢云这个破落户的孤姐时,马上又回了神。

    那轻佻的少年转过身,双眼正正地打量着卢萦,良久,他吹了一下口哨,叫道:“果然是个美人,”搓着双手,他得意的砸着嘴,“好姿色,好气派,怪不得卢云老把你挂在嘴里了。不行,我忍不住了,我就要好好享用享用你们姐弟俩。”

    说到这里,他转向另一个少年,叫道:“阿振,这次咱们玩玩三龙一凤。”

    “行啊。”

    四个少年都咧嘴淫笑起来。

    卢萦一直以为,如华巅书院这种成都有名的学府,学子的道德品行当是顶尖。

    她从来没有想到,这样的书院,竟是如此的藏污纳垢!

    不过不要紧,想来自今日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半点前途了。

    在几个少年淫笑着向她围来时,卢萦依然用她那不紧不慢的步调走来,那清冷中带着一分傲慢,一分睥睨的眼神,一直在看着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她不但不退,反而迎上来?

    众少年一怔又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少年搓着手垂涎地说道:“美人儿好胆色,阿杰,今天晚上也加我一个。”

    “好,你也一起。”

    看着众少年肆无忌惮的用那淫猥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和弟弟,卢萦的唇慢慢抿紧。

    不过,她依然在气定神闲,风度翩翩地向他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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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处理

    卢萦走到几个少年面前时,少年们也一围而上,三四只手,同时抓向卢萦,想把她拖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中气十足的,愤怒无比地暴喝声猛然传来,“畜生——住手!”

    伴随着这喝声的,还有一阵急促的气喘声。

    众少年吓了一跳,同时回头,这一回头,他们的双眼齐刷刷瞪得老大。

    却是二十步远的矮竹林处,转出了一大堆的人,而走在最前面的,是华巅书院新请来的大儒霍成应。

    众少年直到现在才发现,刚才他们太专注于戏弄到了手的猎物,竟是来了这么多人都不知道。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们同时转向卢萦,那轻佻少年厉声喝道:“贱人,你胆子真大,竟然敢告状?”

    这时,他们都明白过来,这些人定然是卢云的姐姐引来的。这贱人真不要脸,对付不了他们就告状,生生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那轻佻少年喝骂到这里,卢萦的脸上闪过一抹嘲讽,她冷冷地说道:“只许你们欺侮我弟弟,便不许我把你们做的事捅出去不成?”

    另一个少年马上接口喝骂道:“当然不成!”

    是的,当然不成。这贱人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们的欺侮,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可能他们心情好,还会放过这个卢云。这个贱人,凭什么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这么把一个外地来的大儒都叫过来了,这不是毁他们的前途,败他们家族的名声还有什么?只是小打小闹的事,这愚蠢的贱人,生生地把天捅破,把它变成了毁灭几个家族前途的大事!想这些人只要把今天的事一传扬,他们前途尽毁不用说,他们的家族,还有家族中的子弟,都会大受连累,只怕以后,家族的子弟想要举孝廉,那会艰难太多!

    这几个富家子虽然纨绔,却是通晓世务之人,这一转眼间,他们便想到了此事的严重性,看向卢萦的目光中,不但恨之入骨,而且心中悔恨无比!

    这次怎么运气这么不好,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煞星?他们姐弟两条贱命算得什么?这小小的两条庶民的命,怎么可以连累四个家族的命运?

    在两个少年又气又恨又悔又苦时,大儒霍成应也从无边的愤怒中找到理智。他气得白胡须乱飞,忍着无比的厌恶喝叫道:“好嚣张,好气势!好,好,真是太好了!”

    衣袖一拂,他厉喝道:“押下这四个畜生,老夫要带着他们去见你们华巅书院的山长。我倒要让你们山长看看,他的书院中出了些什么样的人!”

    “是。”

    十几个学子乱七八糟地应了一声,齐哄哄地朝那四个少年冲去。而少年们的旁边,他们的仆人这时回过神来,大呼小叫道:“你们放手。”“郎君,这可如何是好?”“快,回去告诉夫人。”

    叫嚷声,喝骂声中,众仆人并不敢与学子们动手,因此转眼间,十几人便把少年们齐齐制服。

    看着被押制住的四个少年,霍公一副看他们一眼,都会污了眼的恶心样。只见他转过头朝着卢萦点头道:“你是女子?”

    卢萦低头恭敬地应道:“是。”

    这个“是”字一出,刷刷刷,众人的注意力全转到了她身上。一双双眼睛,更是睁得老大,有一些人甚至嘀咕道:“怎么可能?”“真是可惜!”

    霍公看着她安慰道:“今天的事,我给你做主了。”

    卢萦朝他深深一揖,却是轻叹道:“只怕霍公做不得这个主……我揭发他们的恶行,断了这几人的前程,他们的家族,怕是不会善了。”苦笑了一下,卢萦又道:“以这几人的品行,原不配进入华巅书院,可他们还是进了。我只怕,经此一事后,我弟弟在华巅书院中,已无立足之地!”

    这话一出,霍公勃然怒道:“荒谬!真是荒谬!老夫活了这么大,竟还不知道,堂堂华巅书院,能被几个畜生给控制了?”

    喘着气,他朝着卢云招手,“你叫卢云?”

    卢云大步上前,低头深深一揖,恭谨地回道:“是,学子名唤卢云。久闻霍公大名,卢云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语气不但平静,而且举止得体,不失儒家学子风范。

    霍公一怔,把他上上下下打量起来。刚才,他可是亲耳听到这几人是怎么侮辱卢云和他姐姐的,也是亲眼看到他是如何愤怒的。可这个小少年,刚才还愤怒到了极点,这一转眼,又能控制自己的脾性,彬彬有礼地跟自己说话。

    这卢云,是个可造之材啊。

    霍公又看了一眼卢萦,忖道:这姐弟俩,都是人中龙凤。

    一时之间,他起了爱才之心,这爱才之心加上正义之心,霍公抚着长须说道:“卢云,你可愿意成为老夫的入室弟子?”

    什么?

    卢云腾地抬头,转眼,他欢喜的深深一揖,“弟子求之不得。”这霍公,在整个天下的大儒中,都是排在前列的,只听他在洛阳,还曾面见天子。

    可以说,霍公的地位,还不是他曾经想拜师而不得的黄公所能比拟的。

    见到卢云欣然应下,霍公呵呵一笑,道:“这样,你现在就随老夫来吧。老夫倒想看看,这个成都城,是不是这四个畜生的天下!”

    “是。”

    卢云朗应一声,跟在了霍公身后,在经过姐姐时,他悄悄朝姐姐眨了眨眼,想道:姐姐还是这么聪明,她刚才的那番话,分明就是想激得霍公答应收我为徒。

    跟着众人下了山后,卢萦也不理会四个少年和他们的仆人那怨恨至极的目光,转身朝霍公深深一揖,准备告退。

    看着卢萦,霍公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今天这事,老夫还真就应下了。小姑子放心,这四家,谁也动不了你一根毫毛……你要是有个不妥,老夫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上禀陛下。”

    卢萦感激不尽地低头说道:“多谢霍公!”

    她缓缓告退。

    回到家中不久,卢云也放学了。吃过饭后,卢云便低声地把带着那四人见过书院山长的事说了一遍。

    这事闹得太大,见证的人太多,当场,那四人便被他们的家族带回了。经此一事,这四人在学子中的名声,那是彻底的臭了,天下书院虽多,却再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而且,华巅书院的山长和霍公,同时对这几个家族下了命令,让他们不可对卢萦姐弟报复。

    娓娓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后,卢云偷偷地抬眼看向一直没有吭声的姐姐。

    好一会,卢萦才慢慢问道:“阿云,你知道你错在哪里?”

    卢云咬着唇,寻思了一会应道:“我,我不该跟他们去那种偏静所在。”

    “是,你是不该!”卢萦站了起来,她盯着弟弟,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世间的恶人,你是退一步,他们便会进一丈。”刚说到这里,卢云的嘴动了动,显然想辩解什么。

    卢萦冷笑道:“你是想说,他们有奴有仆,他们势大,他们硬要欺负你,你也没法子?”

    卢云低头,“是。”

    “俗语说:世间有有三种人最可怕,一是不要脸的人,二是不要命的人,三是不要钱的人。还有俗语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觉得这些富家子在最初欺负你的时候,你表现得既横又愣,以命相博,你摆出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架式,会不会还有今日之祸?”

    卢云咬了咬唇,想道:“姐姐说得是。”

    卢萦继续说道:“好,便是有些富家子无法无天惯了,你对着他们耍横,他们就真跟你干上。可是卢云,你我就真没有后台吗?我救尚氏女,萧氏女,赵氏子,王氏子,文氏子的事,就没有跟你说过?有了这些后台,你怕他们做甚?为何不敢与他们撕破脸?”

    卢云听到这里,这才羞愧地应道:“姐,是我思虑不周。”

    “你不是思虑不周!你是太过谨小慎微,时刻抱着侥幸之心,总以为不到最后一步,没有必要得罪人,不到被逼无奈,不敢与人强横着来。”

    卢萦走上前,好轻抚着他的头发,低声说道:“阿云,你是我的弟弟,你要知道,这世间的势力,都是可以借来用的。有时候,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我这次回家,看到房里摆了十几封贴子,都是来自尚氏文氏的。你说,如果今日昨日,你拿着这一叠的贴子,在那几个想欺侮你的富家子面前亮一亮,让他们看到这种份量,还会不会有今日之事?”

    卢云真正羞愧了,他低声道:“姐,是弟弟无能。”

    “不,我弟弟很聪明,可我弟弟就是在汉阳那种小地方生活惯了,从来没有想到可以借别人的权势来保全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世间有那种肮脏无耻的人!”

    这话说到了卢云的心坎,当下他眼睛一红,低声道:“姐……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同样的错,不可再犯第二次。”

    “是。”

    卢萦心情缓和了,她轻声问道:“我的弟弟还有一大优点,这个优点,可以盖过所有缺点。”

    这话一出,卢云迷惘地起头看向姐姐。

    对着他,卢萦微笑道:“这个最大的优点,就是阿云听得见别人的劝告……你别小看这个优点,便是身为帝王,能纳人言,也是大德。”

    “是!”被姐姐这么一赞,卢云俊秀的脸上红朴朴的,目光中又神采熠熠。

    这时,卢萦歉疚地问道:“阿云,姐姐这次突然消失,你是怎么做的?”

    卢云抬头,“姐,你那天不是说了要到那贵人家去吗?没有见你回来,我就找到那庄子了。那里的护卫告诉我,你随他们的主公外出,还让我不要担心。”

    卢萦一笑,点头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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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更。

第一百二十五章 热闹的拜师礼

    姐弟俩别后重逢,有无数的话要说,一直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到天黑。

    各自上塌后,卢云在中间的厢房中辗转反侧,把白天发生的事,以及姐姐教训他的话,翻来覆去地想着。

    想了好久后,他忍不住敲了敲墙壁,声音微提,问道:“姐。”

    “恩。”

    “今天那四个人离开书院时,还狠狠瞪了我几眼。山长他们虽是说他们不敢报复,可是姐,你觉得他们会报复我们么?”

    “会!”

    卢萦地回答,竟是如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干脆利落,毫无疑问。

    没有想到姐姐回得如此肯定,卢云呆了呆,才不安地问道:“姐姐,那,那怎办是好?”

    好一会,卢萦明澈的声音传来,“不用担心,我有安排。”

    “好的姐姐。”黑暗中,卢云对着屋梁咧嘴一笑,他侧过头看着外面晕黄的月光,心中溢满了幸福和平和,无数次地想道:她是我的姐姐,真好!

    第二天,卢云上学了,而卢萦,也忙个不停。

    她在准备回贴。这离开的十几天,几乎在路上相识的那些郎君姑子家,都来贴子,而且一个个语气十分客气。

    从生死中锻炼出来的感情,从来最是深厚,从汉阳到成都这一路,虽然才走了几天,可那一场火,那一首曲,让卢萦与他们之间,建立了真正的平等的友情。

    卢萦想,种下的花,应当收获些果实了。这些朋友,得请他们好好聚一聚了。

    提着毛笔,卢萦静静地回着贴。她的字迹与她的人一样,于清丽中隐有峻峭之冷。她在贴子中,向众人约好了一个相见之期……

    五天过去了。

    今天,阳光普照,大地通透,宜嫁娶,远游,乃黄道吉日。

    卢萦再次出现在华巅书院外。

    这一次的她,还是一袭男袍,不过与上次不同,这次的她,换了一袭月白色的绸衣,上等的布料,精致的做工,束出她的细腰,以及挺拔的身形。

    这一身打扮,令是卢萦更像一个少年俊美的儒生。

    当卢萦进入华巅书院时,一路走来,凡是遇到学子,都会顿步回首。

    “就是她。”

    “真看不出是个姑子。”

    “烈得很呢,荣黄几家,这次因她的缘故,可算是吃了大亏了。”

    “山长也受了连累,昨天还有个外地来的大儒指着他骂呢。”

    “真似一个男儿,长得好俊美,好有风姿。”

    因那一闹,卢萦与卢云,成了整个华巅书院的风云人物。特别是卢萦,这一路走来,那些窝在角落里苦读圣贤书的,都被好友扯来看她这个“刚烈而俊美的小姑子。”

    这些人的目光,自不会令卢萦怯场,她缓步走了一会,一个欢喜的声音传来,“姐。”正是卢云。

    也经过精心修饰,显得特别俊秀温文的卢云,先是一个箭步冲出老远,后来想到自己不够沉稳,又放慢了步伐。

    看着迎上来的弟弟,卢萦的眼睛特别明亮,“霍公到了?”

    “恩恩。”卢云大点其头,低声说道:“先生说,他以后就留在华巅教学。”他努力地不让自己显得神采飞扬,“姐,先生平生收了七个弟子,现在最差的也是一方县令,他说,我是他的第八个弟子,也是他的关门弟子。”

    顿了顿,卢云双眼亮得惊人,“姐,先生叫来了几个朋友观礼,他是慎而重之地收我入门。”因为激动和兴奋,卢云的眼睛都有点湿润了,他哑声道:“姐,除你之外,先生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了。”

    想他被黄公拒于门外时,曾那么的沮丧过,还是姐姐说得对,世间事祸福难言,要不是黄公不收他,他又怎么能进入霍公门下?成为黄公的弟子,顶多能中个秀才,而成为霍公的弟子,却是最少能成为一个秀才!

    今次卢萦前来华巅,为的就是参加弟弟卢云的拜师礼。可能霍公是真的喜欢卢云,也可能是他为了震住那四个家族,所以,这一次的拜师礼,将举行得十分隆重。

    看着兴奋得双颊微红的弟弟,卢萦晃了晃手中的竹篮,笑道:“束修我已经带来了。你先去准备吧,我随后就来。”

    “好的姐姐。”

    卢云一走,卢萦继续提着篮子缓步而行,她的这个篮子里,装了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干瘦肉条六种物件,这就是拜师所用的束修。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心苦,寓意为苦心教育;红豆,寓意为红运高照;枣子,寓意为早早高中;桂圆,寓意为功得圆满;干瘦肉条以表达弟子心意。

    卢萦前去的方向,自然是弟弟就读的学堂。而霍公,会按照沿续了数百上千年的规矩,坐在学堂的东西方向让他行礼。

    因时辰还没有到,卢萦走得有点慢。

    饶是如此,这一路走来,那些打量她的目光也不曾稍移。

    走着走着,突然的,几个高大的学子从前方并行而来,五六个人,完全把过道堵塞一尽后,大摇大摆地挡在了卢萦的前方。

    卢萦抬头看去。

    对上她的面孔,几个少年先是眼前一亮,转眼间,一个胖子朝她上打量道:“听说你还是一个姑子?啧啧,真看不出哪点像女人了。”

    另一个矮壮的少年则朝着她手中的提篮冷笑道:“真可怜,一点束修礼,还得由做姐姐的亲自提来。”

    “你这就说错了,人家本来是破落户。要不是胆子够大,阿武他们也不可能阴沟里翻船。”

    “破落户就是破落户,真以为你们巴上了霍公,就无人敢动你们了?”说这话的,是一个长相斯文的少年。只见他走到卢萦身前,低着头看了卢萦一会,他微微前倾,凑近卢萦耳边轻轻说道:“小姑子,你得罪的那四个家伙,他们的姻亲盘根错节,不说半个成都,五份之一个成都的富裕人家,是扯得上关系的……你啊,真可惜,长得这么好,容止又出众,本来是可以嫁个好人家的吧?只是这一次以后,你最好求道君保佑,将来别落到烟花之地哟!”

    这是威胁!

    这也是警告!

    或者,这是告诫。卢萦霍然抬头,当下,她的眼对上了这个斯文少年,那双没有半点感情波动的,冰冷的眼眸。

    这双眸子,已把她看成了废物,看成了死人!

    慢慢的,卢萦唇角一扯,浅笑道:“是么?”她淡淡说道:“只怕郎君会失望的。”

    丢出这句话后,卢萦越过他朝前走去。而这时刻,众少年让出一条道任由她通行,只是她才走了几步,他们又从后面跟了上来。

    一个唿哨声从后面传来,“哟,我们也去看看霍公的关门弟子的拜师礼。”

    卢萦本来就是众人注目的焦点,再加上她身后明晃晃的跟了五六个书院中的跳脱顽劣少年,一时之间,道路上都塞满了人,众学子都把注意力转到她身上了。

    “果然是个破落户,连个提篮子的仆人也没有。”“父母亲族也没有来。”

    “这样还敢与那四个家伙撕破脸?卢云这姐姐真是愚不可及,她会害死她弟弟的。”

    “真寒酸。”

    “是啊,太寒酸了。看外表这么贵气,哪知身边连个仆人亲族也没有,真可怜。”

    “真是可怜可叹。”

    “忍一时风平浪静,哎,这小姑子太不会忍了。”

    “非男非女,不知羞耻之人!”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卢萦从来没有发现,少年人的嘴多起来,会这么刻薄这么尖酸。而且,这个年龄的人最容易被影响,议论到后来,原来对她的行为,对卢云的处境还存着几分羡慕和尊敬的少年,有的都开始疑惑了。

    看来是有人在刻意引导啊!

    突然的,卢萦明白过来,这一次的闲言闲语如果不能很好地压下去,卢云以后,只会是在这种眼前这种非议中过日。

    从此刻的情景看来,卢萦那日的所作所为,是犯了某些人的底线了。

    喧嚣议论声越来越大。

    而卢云的学堂,也出现在眼前了。

    天空中,太阳渐渐高照,吉时就要到了。

    抬头看去,庄严肃穆的霍公,已带着五六个中年人缓步踏入了学堂中。

    随着霍公出现,四下的议论声飞快的消失了,这般在众人注目下走来的卢萦,仿佛是被人筹拥着一样。

    只是,没有人比卢萦更清楚,这种筹拥下,有多少蔑视的,恶意的眼光!

    就在霍公落坐,卢萦与众少年一一跨入学堂,学堂角落里的乐师各就各位时,突然的,几个清脆的女子声唤道:“兰陵萧氏前来观礼。”这声音一出,四个寂然,齐刷刷的,众学子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刚才还拦着卢萦的胖子,正张着嘴嘀咕道:“不是说是个破落户吗?怎么扯上了兰陵萧氏?”

    只见外面的声音一落,六个美丽的婢子,围着打扮得精美华贵的萧燕盈盈走来,萧燕朝着主坐上的霍公等人福了福后,温柔地朝卢萦笑了笑,悄步退后,坐在一侧。

    萧燕刚刚落坐,又是几个青年的声音同时传来,“吴郡文氏前来观礼!”

    声音一落,风度翩翩的文庆在众仆地筹拥下走了进来。

    接着,又是一阵清朗的禀报声传来,“江郡尚氏前来观礼!”这个声音一落,四下乱七八糟站着的学子们,已忍不住震惊地嗡嗡议论起来。在他们惊愕的眼光中,经过精心打扮,一看就是端庄的大家闺秀的尚缇在婢子们地筹拥下缓步而来。

    看到她走近,一个少年似乎才喘了一口气,只听他喃喃说道:“兰陵萧氏,吴郡文氏,江郡尚氏……这些都是成都最顶尖的家族啊!只不过一个破落户拜师,这些世家怎么这么给面子?”那些人禀报时,提的是家族而非本人的名字,既然是家族的名字,那意味着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得到了族中长者地认可的。这种认可,出现在这种拜师礼上,有的时候,甚至意味着这些家族,愿意看在卢云的面子上,与霍公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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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实力

    第一百二十六章实力

    在尚缇落坐时,不止是围观的学子们,便是霍公和他邀请来的朋友,这时也转过头,疑惑地看向几位大世家的嫡子嫡女。

    看着看着,霍公转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卢云,这个孩子,到了这个时候,那俊秀的小脸上还是一派温文,他双眼发着亮,显然心情是振奋的,不过态度很镇定。

    霍公暗暗想道:卢云这孩子被人欺凌时,不见卑贱,如今才让众人知道他有大后台,神态也不见高傲,能不卑不亢,确有我辈本色。不由的,他更喜欢卢云了。

    当然,霍公能做到名闻成都洛阳两地,也不是个迂腐不通世事的。在这种师徒之情仅次于父子的年代,收了个关门弟子有大后台,这种对他也有好处的事,他凭什么不得意?本来他就想把这拜师礼弄大一些,现在这场面超乎他意料之外的大,也是一件风光事。

    尚缇落坐不久,外面还有朗朗禀道:“江州乔氏前来观礼!”

    “陈郡陈氏前来观礼!”

    “楚郡赵氏前来观礼!”

    “……”

    一声又一声的禀报中,一个个风度翩翩,或美丽或俊雅的世家嫡子嫡女,在婢仆或管事地筹拥下缓步而来。

    这些人进来后,也不多言,一个个只是冲着卢萦微微一笑后,便转向卢云,朝他略一点头,然后,安静地寻了一个位置坐下等着观礼。

    不过转眼间,已有九个在成都都是一流世家的子弟到齐,他们像个普通学子一样,安安份份的坐在学堂的后面。看向霍公等人的神态透着恭谨,对着卢云卢萦姐弟也亲近中透着尊敬之意,仿佛这无依无靠的姐弟俩,本来就与他们是同起同坐之人。

    这实是不可思议之事。

    卢云是什么人,这阵子他的同窗们不可能不清楚。不管他有什么后台,就他家本身的情况来说,只是姐弟两人,自汉阳那等小城方过来的,无父无母无亲族。

    ……这样的破落户,便是侥幸结识了一二个世家子,可凭什么能得到他们的尊重?并在举手投足间,竟与他们有平起平坐之势?

    一个九个大世家的子弟,这样的势力,走到哪里都是能够横行的吧?

    一时之间,围观的学子们再也忍不住低语起来。他们交头接耳着,那几个拦着卢萦,并对她放狠话的少年,更是脸色又是难看,又有着不安。

    特别是那个斯文少年,他是说过,卢萦得罪了四个家族,那代表她得罪了成都四分之一的富户……其实他知道,这只是他们给自己脸上贴金。如他们这样的有财无权的普通富户,在成都,只能算是四流,二三流家族,他们都要仰望,如尚萧文这样的一流世家,他们平素里,连结识的机会都没有!

    而现在,这间小小的学堂里,便坐着九个一流世家的嫡子嫡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一句话喊出来,都可以断了他们某个家族的生意门路,或者,可以令得他们做起事来举步维艰!

    这种事想不得,越是思量,越是让人后怕。渐渐的,众学子也不说话了,也不议论了,他们屏着呼吸,只是低着头,只是小心试探地打量着卢云和卢萦姐弟,心中暗暗下定决心,等找到机会,得向卢氏姐弟好好道个歉,尽量求得他们原谅!

    当九个世家子弟到齐,外面好一会都没有响动时,一个儒生咳嗽一声,看向一侧的沙漏,唱道:“时辰已到,奏乐!”

    声音一落,弦乐大作。

    此刻奏响的弦乐,中正平和,透着一种恢宏肃穆之气。

    乐声中,有儒生抬起霍公的老师的画像,把它放在中正后,华巅书院的山长朝着霍公深深一揖,霍公回以一揖。

    然后,华巅书院的山长把霍公客气的迎进两步,又是三揖,霍公回以三揖,山长站在东侧,霍公站在西侧,卢云上前,朝着放在正中的霍公先师画像,连续四次长揖。

    画像撤下,山长请霍公居正中位,自退于东。

    然后,山长带着卢云朝霍公一揖,这一次,霍公回以一揖。

    卢萦上前一福,恭敬地奉上束修。

    卢萦一退下,坐在后面的世家子弟中的,地位最高的郎君文庆和赵元捧着茶盅,把他递给卢云。

    卢云接过,恭敬地送到霍公面前,说道:“先生,请饮茶。”

    霍公接近,少少抿了一口后,看着卢云严肃地说道:“你既入了我门,从此以后,当厚修其身,厚修其学,不可妄为,不可欺师灭祖,不可行小人之事,不可有险恶之心,不可行奸戾之举!”

    卢云深深一揖,朗声回道:“禀遵老师教诲。”

    霍公把茶盅放在一起,道:“可以了,你退下吧。”声音一落,弦乐渐渐转缓,慢慢的,弦乐止息,至此,拜师礼成。

    卢云退到一侧后,代表江郡尚氏的尚缇走出,她从婢仆手中接过一个篮子,走到霍公面前盈盈一福,恭敬地说道:“先生劳苦,区区薄礼以表心意。”这个篮子中,与卢云的篮子一样,装了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干瘦肉条六种物件,是代表着规矩和礼仪的束修。

    尚缇一退下,萧燕又上前,她朝着霍公福了福后,说了一句和尚缇同样的话后,奉上束修。

    在两女上前时,四下一直安静无声。

    这是真正的安静。本来,她们能够前来观礼,就已经表达了十分的诚意。两女奉上束修,说实在的,这一着已出乎所有的人的意料之外。束修虽然不算值钱,可这份心意却是可贵之极。她们此举,分明是站在与卢萦同样的位置上,把卢云当成了亲弟一般,向着他的恩师致以谢礼。

    这一着,断断不会是她们家族的意思。卢萦感动地看着她们,双眼明亮之极,满心满眼都是快乐。

    她们两个,是真正把她当成朋友啊!

    萧燕退下后,霍公叫过卢云,又朝他勉怀几句后,便点了点头,举步离开学堂。

    霍公这一走,代表着众人可以正式散去。而众学子,这时哪里会轻易散去。

    在卢云朝着卢萦走来时,性格最为好动的尚缇一个箭步便冲到卢萦身侧,她握着卢萦的手使劲地摇晃着,口中则埋怨道:“好你个阿萦,一消失便是十来天,快说,你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

    她才说完,萧燕也跑了过来,她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地说道:“定是到哪儿玩去了,也不叫我们一下。”

    文庆等人则是站在一侧,含笑看着玩闹的三女。

    闹了一会,萧燕转向卢云,她笑盈盈地欲说还休时,一侧的文庆已说道:“阿萦,这就是你弟弟?长得很俊秀呢,与你可真是像呢。”说到这里,他扯过卢云,“我们一起到外面说话吧。”

    他这一开口,众人才发现,四周有好一些目光都粘在他们身上。当下,卢萦等人点了点头,在婢仆们地筹拥下,他们说说笑笑,浩浩荡荡地朝外走去。

    华巅书院虽是成都有名的大书院,可真正的成都一流家族,都没有把子弟送到这里来就读。而这些世家子们,也一个个骄傲惯了,这一路走来,他们虽然对卢萦姐弟是客客气气,说说闹闹的,可他们看到别的学子时,依然是目无余子,毫不理会。

    众学子一直目送着他们一路扬长而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一个学子才低声说道:“真是,以貌相人,失之子羽。”

    他们都以为,卢云一无所有,可以任意欺凌,可直到现在才发现,人家是深藏不露。

    那个斯文少年一直青着一张脸,直到现在才恢复过来,好一会,他压低声音说道:“山长也给惊住了,霍公走时的神情你们看到没有?那个得意样……”

    他说这话时,很憋屈。

    另一个瘦削少年则冷笑道:“姓马的几个为所欲为,又满肚子草包,他们犯了事是他们活该,提起做甚?主要是那卢氏小娘子做事太过,引来霍公,连累了几人的家族,所以我们才有点生气。不过你们也看到了,那些人,对这姐弟俩的态度可没有半点敷衍轻视,而是亲昵随意得很,这关系深着呢。还有尚氏和萧氏两女,那是把卢云当弟弟看的。姓卢的这么大势力,我们就算生气也只能陪着笑了……自古以来就是弱肉强食,强权便是理,这没啥好说的了。”

    卢萦姐弟领着众人在他们的新家呆了一会,让众人认认门后,便又相约跑到了都江堰游湖去了。

    那一路众少年少女相伴而行,大是悠哉,各自回到家族后,不免受了束缚,好不容易得到出游的机会,一个个鼓足了劲的疯玩。

    在这些人中,卢云是个外来的,幸好萧燕的弟弟也赶来了。卢云性格温和中略有腼腆,再加上确有学识,而萧燕的弟弟萧晖这些人一直被继母欺凌,也有点闷,对人防备心重。如这样的人,碰上卢云这种温和纯澈的,最是容易交好,不一功夫,两人便形影不离了。至于文庆等人,卢云小了二三岁,不免有点说不到一块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人的消息

    从都江堰回来后,卢萦与众人一别,便把自己关在房中。

    过了一会,卢云听到姐姐在房中说道:“阿云,你说我们做个什么生意的好?”

    卢云一怔,他是个地道的读书人,从没有关心过这个,当下摇头道:“我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他听到姐姐说道:“我们现在有了一些本金,虽然不多,却可以联合阿缇阿燕她们一道行商。”

    她以前一直进了误区,总想着像在汉阳一样,弄个卖字的小生意做做。其实她没有想到,有了这些世家做后台,她在成都完全可以博大,可以真正地行商。

    这世间,只有真正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才是自己的。卢萦想,现在也是给姐弟俩营造真正的实力的时候了。

    听出姐姐的心思,卢云唤道:“可是姐,我们没人用呢。”

    卢萦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没人用。”

    亏她那日救助那个少年时,还把装鱼的桶都留在这里,还似是无意地说了自家的大约住处。为的什么?不就是想给那个少年一个知恩图报的机会,让他好找个借口上门报恩吗?现在过了这么久,那少年半点音迅也没有,卢萦已经知道,自己白期待了。

    “阿云,这几天我会四处走走,看看做什么生意好,你就放心吧。”

    卢云恩了一声。他知道,姐姐之所以这么交待,是因为从明天起,卢云会在霍公那里小住,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家。

    卢萦又交待道:“萧晖也有一个小团伙,你可以与他们走近一些。记着,任何时候都要不卑不亢,真正的朋友,不是靠着圆滑小意交来的,你尽管展露自己的真性情。”

    “知道了姐。”

    “与文庆他们在一起,你也尽量放松些,不要想着如何讨好他们,尽管把他们当普通人待。你时刻记着,你与他们是平起平坐的,你不比任何人卑贱。”

    她现在,有了贵人的那块玉佩在手,这意味着她只要运作得当,总有一天,她的弟弟能站在云端之上,与那些最优秀的世家子联袂而行。所以,她不能让他在最初的时候就输了气势,弱了底气。

    “知道了姐。”

    第二天,卢萦帮弟弟整理好行装,便送他出了门。

    卢云离开后,这个小小的院落,一下子变得空寂起来。坐在院落中,卢萦仰头看着头顶上浓密的樟树叶,想道:如果有一天,我们赚了很多很多的钱,那我就扮成男子,带着几个身手了得的忠仆,这般游历天下。

    现在的卢萦,已从心底处无法想象自己嫁人,困于后院,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守着一个男人,与几个女人争斗,为了一个首饰一些利益拼个你死我活的日子了。

    这天地,已给她开了一扇窗,把她的心放飞在天空上。虽然,一个人飞着,难免寂寞和害怕,可如果连飞也不能飞,她想想都觉得窒息。

    就在卢萦四处寻找着可以入手的生意时,天气越来越燥热,成都进入了酷夏。

    成都的夏天,是炎热的,知了不停地叫着,吹来的风都是闷闷的,可以让人的额头上的汗没有办法干。

    卢萦体质偏冷,再炎热的天气,她也是一副清爽清冷的模样。

    卢云已经彻底搬到了霍公的府中了,而在成都街中逛了足足半个月的卢萦,还是一无所知。

    ……做生意,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遥远的事。而且,这种投机行商之事,书本上都没有教多少。

    卢萦很忙,她不仅要忙着想招赚钱,把家里的藏书看了一半的她,觉得自己应该对琴棋书画也有所涉猎了。要知道,她家的藏书虽然只是读了一半,可以卢萦的记忆和理解力,其实力已可以与那些寒窗苦读十数载的人比肩了。

    至于剩下的书,那是要用一辈子的时候慢慢精读的,卢萦不用急于一时。书读得差不多了,卢萦便想着全方面提升自己。

    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与尚缇萧燕她们在一起时,总不免会谈到这方面的话题,而这个时候,出身乡下的卢萦便有点露拙了。

    她不想露拙,卢萦从骨子里便觉得,自己不应该在任何人面前露拙。虽然她无父无母,可天下间,她比谁卑贱了?还有,她现在与尚缇萧燕已是至交好友,因此她希望自己在任何地方,都不输于她们。再说,卢萦觉得自己似乎对一切知识技艺都上手极快,她完全可以试一试。

    要学习这方面的技艺,对卢萦并不难,她找到了花街中一个名声极好,颇有点与世隔绝的女琴师。在告知对方自己是首奏《卓文君》的人后,卢萦便轻易地成为了她的座上宾。

    每天跟着这个女琴师学一个时辰的琴,在这个女琴师的推荐下,跟一个白发老人学一个时辰的画。再有时间就练练毛笔字,然后读书,然后在成都城中瞎逛寻找自己可以经手的生意,卢萦直是忙是不亦乐乎。

    这一天,白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蒸得人一动就满身大汗,刚学琴学画归来的卢萦,走在街道中的阴暗处,想道:客栈酒楼的生意又好又稳,可我丝毫不通,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可用……必须想到个能由我掌控全盘的生意才是。

    就在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你是,阿萦?”

    声音有点熟悉。

    卢萦回过头去。

    她对上的,竟然是矮胖的阳婶。

    阳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颠颠地跑了过来。仰头看着卢萦,阳婶兴奋地叫道:“阿萦真的是你?太好了。”啧啧两声,阳婶感叹道:“阿萦真是越发俊俏了,这气派,初看还以为是大富人家的郎君呢。”

    卢萦笑道:“婶子是什么时候来成都的?”

    “哎,你们走了一个月不到,我家那不肖子便闹着要来。他自个把家里的房子都给卖了,硬是把我逼了过来。”说到这里,阳婶便是一肚子苦水,她叨叨道:“阿萦,我怎么就没有姐弟这样懂事的孩子?那个小畜生,真是不把我这个当娘的逼死就不死心啊。”

    卢萦却道:“罗子看起来是个有主意的。”

    “他有啥子主意!哎,婶子我愁也愁死了,这成都这么大的地方,混口饭哪里容易了?现在婶子想去捡些野菜都没得让我捡。”卢萦打量着阳婶子,确实,她身上的衣裳已明显破旧了,有几处洗不尽的污渍还在身上,整个人比起在汉阳时,是苍老些。

    卢萦蹙着眉,就在阳婶跟她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后,卢萦听她说道:“真是造孽啊,那不肖子成天也不知在想什么,那天非要到成都来时还说什么,他要跟着你,还说什么能发达什么的。真是笑话,你一个小姑子……”

    听到这里,卢萦陡然明白过来。

    当下,她低头说道:“婶了,罗子在哪里?你让他来找我吧。”说到这里,她把自家的住处跟阳婶细细说了一遍,令她记住后,又道:“婶子,你回去对罗子说,他的选择不会有错!”卢萦这句话斩钉截铁,虽是淡淡,却透着种力道。

    阳婶迷糊地看着她,还不明白卢萦的意思。而卢萦此刻,却是明彻的。

    ——她,也有了让人追随的力量和资格了。

    不仅仅是因为她与贵人之间,与阿缇等人的关系,还因为她处理事情时的那种从容明智,一看就能让人知道,她不是池中之物。想来换做男儿身,她早就拥有追随者了。

    这个罗子,虽是市井出身,却也能舍能断,只要用得好,将来说不定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在阳婶地连连道谢中,卢萦挥了挥手,大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回。

    回到家中,卢萦才洗了把脸,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卢萦走近去,清声问道:“何人?”

    一个响亮的声音问道:“此处要是卢氏府第?门内可有一个唤卢萦的?”

    卢萦一怔,应道:“不错。”

    “我从洛阳带来一封书信给卢氏阿萦。”

    “吱呀”一声,卢萦打开了房门。

    站在外面的,是一个风尘仆仆的三十来岁的商人,他看到少年打扮的卢萦,先是一怔,转尔一副了解的样子。

    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帛,商人说道:“我刚才洛阳来,这封书信,是我家恩人让我交给卢氏阿萦的。”顿了顿,他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苦笑道:“为了找到此处,小人可是吃足了苦头。”

    卢萦越听越迷糊,她从商人的手中接过信。

    信一入手,上面一行俊逸中带着飘然的字便呈现在她眼前,“卢氏阿萦亲启。阴氏澈郎封。”

    是阴澈的信!

    居然是阴澈的信!

    卢萦一怔,莫名的,她只感到眼中一阵酸涩。

    这商人也发现了卢萦的怔忡,他咧着一口白牙叹道:“恩人这封信可着实不容易到啊。”

    听到这里,卢萦连忙迎进,“君子请到里面喝口茶水。”

    自上次被那张丰把她从家中强行带走后,卢萦都不会轻易放人进来了。此刻她想到这人千里迢迢送信来,不管怎样,便是孤男寡女相处不妥,也应该给他一口凉水喝。

    这商人却是个极聪明的,他看了一眼院中的情况,摇头说道:“我就不进去了,有什么话,就在这里站着说也一样。”

    “请稍侯,我去倒点水。”

    接过卢萦递来的茶盅,这人一饮而尽后,说道:“恩公父母逝去多年,那次离得匆忙,也是因为他伯伯的独子被人刺杀了,他现在承继在他伯伯膝下,行事颇有不便。不过我在前来成都时,恩公说过一句话,来年明月高悬日,愿作青君断春风!”

    来年明月高悬日,愿作青君断春风!

    是了,那一晚,她对他说,明月虽好,春风不许,他现在回她这一句。

    他在告诉她,明年,只要等到明年,他会成为高高在上的青君,明月也许,春风也罢,都控制不了他的决断。

    他是要她等他,他是在告诉她,他就快拥有主宰自己命运的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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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奉上一更,今天有点晕,不一定有第二更送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羡慕

    第一百二十八章羡慕

    第一百二十八章羡慕

    慢慢的,卢萦从说不出的复杂和怅然中清醒过来。

    想起那块玉佩,卢萦忖道:我已接了贵人的玉佩,在没有绝对的自由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空自等侯。当下她咬着唇说道:“那我的回信要如何……”

    不等她说完,那商人便苦笑摇头,“这个,恩人只说了把这句话和这封信送到卢氏娘子手中,至于回信,他说了不用。再说,小人此番来到成都,可能几年内不会离开。”

    又说了几句后,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商人想到自己与卢萦这个姑子呆得太久对她名声不好,便告辞离去。

    一直到那人走得远了,卢萦才低头看向手中的信封。

    信很厚,足足有十五六页,上面用俊逸的字体写着阴澈到了洛阳后发生的所有事。一字一句中,相思藏尽!

    从这封信中,卢萦仿佛看到那个孤寂的,水墨画般清冽俊美的少年,在孤独的,与一次又一次的你生我死,尔虞我诈中,守着明月一点一点地书写着心事。

    信中,每一句话似乎都经过千雕百琢。

    ……竟是情不知所起,已一往而深么?

    破天荒的,连续两晚,卢萦都没有休息好。

    第三天,卢萦刚刚拉开大门,便看到罗子靠墙而立,几个月不见,他抽高了不少,整个人瘦长瘦长的,额头上还新添了一个伤疤。他的衣袍明显旧了,也见小了,穿在身上,透着一种寒酸和窘迫感。

    罗子似是在打眈,他双眼闭着,额头上的头发还有露湿的痕迹,也不知来了多久。

    听到卢萦咳嗽的声音,罗子睁开眼来。转头对上卢萦,他双眼一亮。连忙走过来学着那些儒生朝着卢萦便是一揖,罗子期期诶诶地唤道:“阿萦,我来了。”

    少年抬头看向卢萦的眼神中,透着种鲜活的光亮,显然见到她,他非常高兴。只是与阳婶一样,他明显比在汉阳时显憔悴些。

    “怎么不敲门在外面干等?”

    罗子咧嘴一笑,摸着后脑壳道:“我没有来多久。”这一笑,卢萦注意到他的唇角泛着青,显然在不久前与人打过架。

    卢萦也不多说,迎他入门,“以后不必这样,渴了累了吧?先喝口水。”给罗子奉上茶水,见他坐立不安的,卢萦便直接说道:“我手头有三四百两金,想做个生意。这阵子我也结识了几个成都当地的大户,可以与他们结盟,金少了,也可以再凑。”

    她看向罗子,“你说我做个什么生意的好?”

    罗子这个与卢云差不多大的少年,因为父亲死得早,当家也早的缘故,看起来比卢云老练得多。如他的那双眼睛,便不停转溜着,整个人于圆滑世故中透着种戾性。

    “成都是大地方,有钱人多,我以为,还是可以在衣食往行上下功夫。”听卢萦问起,罗子想得很认真。过一会,罗子双眼一亮,兴奋地说道:“前几日我进了一个赌坊……”

    卢萦摇头,截断他的话,“现在不行,这种生意,只能等时机成熟了暗中进行,不能现于人前。”

    罗子一呆,他摸了摸后脑壳,喃喃说道:“那,那开酒楼怎么样?”

    卢萦却是站了起来,她走了几步后,微笑道:“罗子你说得对,不管如何,得在衣食住行上下功夫。”顿了顿,她又道:“那就先去酒楼看看。”

    她想了这么久,也没有得出个结论来,不如与罗子去看看各家酒楼,试试有没有可行之法。说到这里,卢萦道:“稍侯,我去准备一下。”

    “好。”看着卢萦翩跹地进入房中,罗子的双眼有点发直。他摸了摸后脑壳,暗暗想道:阿云真是有福气,要是我有这么个姐姐就好了。

    刚才,卢萦向他介绍时,虽是只字片语,可他还是感觉到了那只字片语中的威力。

    想他一个堂堂男儿,也是从汉阳来到成都。可别说是混上什么人脉,便是一顿饭也混得艰难。成都这样的地方,似乎什么都有了,似乎一切都早就被人占住了。连乞丐都各有地盘,外地来的人,连针缝都插不进。饿得狠了,想到市集中捡点烂菜叶,都要与人抢夺……

    母亲也是,这阵子母子俩住在破道观中,母亲想绣点东西寄卖,那价钱被人死死地压着,甚至连汉阳一半的钱也拿不到。便是那破道观,也有乞丐与他们母子争夺。前天晚上,那些乞丐还在争夺道观的干净敞亮位置时,与他打了一架,直把他们母子的衣裳扯破了,现在他们只有身上这套可以见人了。

    要不是他终于得到了卢萦的消息,让母亲专门侯着,他都不知道如何才能坚持下去。

    ……可正是觉得在成都生活是那么不易,他才越发坚定地想跟随着卢氏娘子。他想,他听到的人物中,从来没有一个如卢氏娘子这样聪明,这么了得的。这么多年了,多少庶民赶到成都,想在这个天下间有名的富贵之地博个前程,可衣锦还乡的,又有几个?

    而卢萦呢?这才过了多久?她不但在汉阳有屋,在成都这种金贵金贵的地方有屋,甚至还存余了数百两金。

    他想,如果有一种人一定会出人头地,那必然是像卢氏娘子这样的人。

    有很多时候,他甚至想着想着,会由衷的羡慕起卢云来。

    今天,他天没亮就找来了。有好些次准备敲门,他都止住了。

    他想,既然打定主意要跟随卢氏娘子,那就得拿出一个随从的态度来。他不是他那没眼力的母亲,总以为与卢氏娘子当过邻居,以为见过卢氏娘子贫寒时,就永远可以在她面前充长辈。

    他觉得如果要依附一个人,就得看清自己的位置。

    在罗子的胡思乱想中,卢萦走了出来,她手中还提着一个包袱。

    把包袱递给罗子,卢萦温柔地说道:“这里有两套做给阿云的衣袍,大了些,罗子你先换着穿吧。”

    卢萦的声音一落,罗子便下意识地压了压肘。他身上的这件袍子,是他目前最好的一件,可就算这样,肘窝处,也有一道前天晚上被那些乞丐扯出来的窟窿。母亲手艺好,他原以为补得精细地方又隐密,一般人看不出来的。

    却没有想到,这才一个照面,便被卢萦给识破了……瞬时间,罗子有种在卢萦面前无所遁形的窘迫感。

    好一会,罗子才接过她递来的包袱,红着脸点头道:“多谢阿萦。”

    卢萦微笑,“马上要出门了,现在就换上吧。”

    “是。”

    不一会,换了卢云衣袍的罗子走了出来。

    打量着罗子,卢萦笑道:“出挑了不少。”卢萦给卢云做的衣袍,布料最差也是中等,式样更是最流行的儒裳。罗子身上这件青袍,虽然穿在他身上稍稍有点紧,却也因为做工精到,把他整个人都衬得精干了,更因为是儒袍,使得罗子那乡下鄙民的戾气和窘迫气也消了大半。

    罗子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挺直腰背走出几步,精神百倍。

    与他的衣着相比,卢萦的衣着却极普通,是一件卢云穿旧了的儒袍。看到她这个样子,罗子一怔,不解地问道:“阿萦你怎么不换件好的?”

    卢萦笑道:“我无妨的。”她知道自己气质出众,打扮得好了,会让人以为是富贵人家的娇养子。这样还去做什么生意?不直接被人当成大户割肉才怪呢。

    看到穿了新衣后的罗子那一脸的高兴,卢萦又回到房中。

    不一会,她又拿出一个包袱,把手中的包袱递给罗子,卢萦轻声说道:“这些是我过去在汉阳时的衣裳,你拿回去给你母亲改改。”

    一边示意罗子跟上,卢萦一边朝外走去,嘴里说道:“你们母子现在可有居处?”

    “……有的。”

    卢萦回头看他一眼,道:“居处不要紧,等找到了合适的生意,我有安排。”

    她淡淡一句“我有安排”,让罗子突然体会到了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他马上应道:“是。”转眼,他小小声地嘀咕道:“阿云真的命好。”

    这个走在前面的少女,身姿沉稳,仿佛山一样可以信任,仿佛水一样可以放松,卢云,真的是太有福气的一个人。

    卢萦没有注意罗子在想什么,出了府门后,她和他来到市集处,打量着两侧的铺面,卢萦又道:“这条街道有一家酒楼,过去拐角处还有一家。方圆二千步处,共有酒楼五家。邻近西街那家在前日贴了字,说是要出售。”

    卢萦回头冲罗子笑了笑,“走,我们去那家看看。”

    “是。”

    见他紧张,卢萦软和地说道:“罗子,你是丈夫,这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事,以后得多麻烦你了……我知道你是个胆大的,你我又是幼小相识的乡邻,你别放不开。你也尽可放心地干下去,我不会亏待于你的。”

    罗子背一挺,昂着头朗应道:“我知道了!”

    得到他的回答,卢萦一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仗势欺人的卢萦

    二刻钟后,两人来到那家想要出售的酒楼外。这酒楼位置靠里,对面开着一家棺材铺和一家寿衣铺,还有不远处有个破烂的扔满脏物的坑地,这般炎热时,蚊蝇一阵乱飞,怪不得生意不好了。

    见罗子看着那坑地,卢萦说道:“那块地属于这条街中的一个富户所有,那富户一直说要建一家酒楼,却拖了五年了。”

    她果然什么都打听好了。

    看着只有两个食客的酒楼,卢萦给罗子几个铁钱,交待道:“罗子,你且到一侧去打探打探,看看这家酒楼每日大约有多少生意,可以进多少铁钱,呆会有我用。”

    “好。”

    “去吧。我先去点两个菜,看看这酒楼的菜做得如何。”

    听到卢萦要点菜,好一阵都没有吃饱过的罗子咽了一下口水。转眼他便端正态度,应道:“好,我马上去办。”说罢转身离去。

    就在卢萦走向那家酒楼时,不远处驶来一辆牛车,那牛车的主人回头看到她的身影,马上喝道:“停下,停下。”

    牛车一停下,牛车里的青年男子便冲着一个仆人招了招。

    那仆人连忙小跑了过去。

    男子朝卢萦的身影一指,顺手掏些铁钱给那仆人,道:“去看看,那妇人在干什么。”

    那仆人是跟随男子多年的,只是一眼,他便明白了主人的心思,当下小声说道:“郎君不喜欢那个小娘子?”看着卢萦的方向,那仆人意味深长的淫笑出声。想着,那小娘子长得挺俊的,这不喜欢也可以弄到手中玩玩嘛。

    那男子却是瞪了他一眼,黑着脸低喝道;“你懂什么?这妇人门道可多着呢。你知道阿嫣怎么没有来成都吗?就是她的功劳!”说到这里,他怨毒地低语道:“这阵子我一直在等机会,可明里暗里关注这妇人的太多。听说她这阵子一直在忙着想做个生意什么的?真巧,这别的我或许对付不了她,做生意却是门儿清。今儿既然碰上了……去吧,看看她要干什么。”

    “是,是。”那仆人脚步一折,从另一个方向入了酒楼。

    酒楼很大,却只有三四个食客。店小二正懒洋洋地打着眈,看到卢萦两人进来,他瞟了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客倌要吃什么?”

    卢萦清声说道:“吃什么都有么?”

    那店小二瞟了她一眼,“有

    卢萦道:“可有炖狗肉?”

    店小二瞟了她一眼,“这大热的天,吃什么狗肉?没有!

    “可有熊掌?”

    店小二朝卢萦上下打量一眼,哧地一笑,叫道:“哟,这位郎君还想吃熊掌啊?有的有的,一百两金子一只,你要不要?”

    一百两金子一只的熊掌?他以为那熊掌是皇宫中来的吗?卢萦脸色一冷。

    见她沉着脸,那店小二却比她火气更大,他尖刻地叫道:“什么玩意儿?穿了件破烂儒袍,还跑到我们这里来点熊掌?”说到这里,他头一扭朝里面叫道:“二姐,二姐,你出来一下。”

    他的声音一落,一个高亢的妇人声应道:“什么事?”说罢,一个肥胖高大的妇人冲了出来。这妇人一双吊梢眼,一副刻薄样。

    那店小二朝卢萦一指,“这人问有没有熊掌。我说一百两金子一只,他就黑脸了。”

    随着那店小二的手一指,那肥胖的妇人便腾地转身盯向卢萦。盯着盯着,她吊梢眼一亮,紧接着,她就尖声笑了起来,“问熊掌?哟哟哟,真是稀奇了,一个啥子也没有的穷儒生,还敢吃熊掌?真是好笑。依我说咧,你这样的人,就应该坐到那里去。”她朝着对面的那破坑一指,比着蹲在那里的一个乞丐说道:“什么人做什么事,什么人吃什么饭。你这种穷酸货,袖里没两个钱的外地人,装什么阔?是叫化子就不要充有钱人,没两个钱就别进我这家店!吃不起东西还敢对老娘使脸色儿,你什么人啊你!”她叫骂得起劲,一边说一边唾沫横飞,转眼溅了卢萦一脸!

    卢萦问这话,原本只是想弄清这店里的档次的。却没有想到,这酒楼的生意不好,那不是没有原因的。有一种人,就是喜欢无事生事,喜欢狗眼看人低。她才开口问了一句,便受了这么一顿羞辱。

    就在那肥胖妇人指着她嘲笑个不停,那店小二时不时帮腔时,酒楼里外,有好些脑袋都探出来看着她。感觉到自己被众人围在中间,听着耳畔越来越尖利的叫骂声,感觉到那妇人骂上了瘾,把她生意不顺,生活不好憋着的气,竟一股脑儿扔到了自己身上,卢萦的脸,已越来越黑!

    可她越是恼怒,那妇人和那小二却越是骂得欢。那小二更是在一侧指着卢萦叫道:“哟哟哟,生气了,二姐,你看他气成这样了。咦咦,这些儒生最可笑了,你说你在这里气什么气?有本事你过来咬我一口啊?你来啊,你来咬我啊!”

    店小二叫到这里时,那妇人已叉着腰骂转了向,“你们这些穷读书的,不就是读了两本书?装什么斯文德性?老娘我呸!”朝着卢萦的方向重重吐了一口痰,妇人骂得越发起劲,“吃不起就别吃,还敢问熊掌,我呸,一看就是个穷酸货,跑老娘面前充什么大尾巴?”

    里面闹得慌,罗子也听不下去了,他急急跑到卢萦面前,怒道:“阿萦,这泼妇欺负你?”

    明显高壮些的罗子只是一句话,便令得那泼妇缩了缩,连那骂声也小了些。不过转眼,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是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

    卢萦冷着脸,低声回道:“我没事。这泼妇和她的弟弟心情不好,我撞到了刀口上。”说这话时,她心中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个肥胖妇人,对她太过厌恶,对着她叫骂时,还透着种得意,那右手,更朝袖袋中摸了两次,似乎得了什么好处……只怕还不是迁怒和发泄那么简单。

    卢萦这人,平生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她盯着骂得口沫横飞的妇人一眼,又看向因罗子站了出来,而嚎叫着去摸刀的小二一眼,腾地转身便朝外走去。

    罗子正要回骂,看到卢萦走开,不由一怔,他呆了呆,急急跟了上去。

    转眼间,卢萦便带着罗子离开了酒楼,身影消失在一个巷子里。看到她不战而逃,那肥胖妇人尖嘎地得意地大笑起来。

    就在她笑得无比张狂之时,卢萦又出来了。

    这一次,她的身后跟着一群乞丐。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卢萦从怀中掏出一把铁钱来。她双眼紧盯着那肥胖妇人,手指则微微松开,任由一枚枚铁钱从指间划落,任由那些乞丐兴奋地争抢着铁钱。街道中,只听得卢萦的声音冷冰冰的,嚣张无比地传来,“去吧,就是这家酒楼,打烂一张几,可多得一枚铁钱。”

    说到这里,她声音微缓,似乎在让人消化她所说的每一个字。然后,卢萦指着那肥胖的妇人和那店小二,又道:“看清楚那两人了吧?抽他们一记耳光,也可多得一个铁钱!不过记着,别的人绝对不许动不许拦,听到没有?”

    十几个乞丐齐刷刷嚷叫道:“听到了!”

    “听到了就好,去吧!”

    去吧两字一落地,这群或老或小的乞丐同时嚎叫一声,撕腿就冲,转眼间他们便冲到了酒楼里。看到乞丐们冲来,那店小二惊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你一个读书人竟敢怂恿人行凶?”他的声音中尽是不敢置信。

    与店小二的叫嚷不同,那肥伴妇人先是呆着,她傻傻地看着斯文俊秀的软弱状少年,陡然的,她尖叫一声,脸色惨白着嘶喊道:“当家的,当家的!你快出来啊!疯子,我们遇到疯子了!”嘶叫中,她抖动着一身肥肉便朝酒楼中窜去。

    可是,这是她家的酒楼,她跑得了人,哪里跑得了东西?

    不过转眼间,十几个乞丐便一窝蜂地冲入酒楼中,只听得一阵叮叮砰砰地重物砸地声不绝于耳。混在这些声音中的,还有那肥胖妇人哭天呛地的悲嚎声,“这杀千刀的啊,你们住手!啊,救命,救命啊……那位郎君,那位郎君,是小妇人狗眼看人低,小妇人也是受人怂恿啊。”她悲嚎得厉害,却无法冲出酒楼来,只是不停的惨叫着,显然正被那些乞丐围着殴打。

    不一会,那店小二挣扎着冲出,口中则嘶叫道:“我要报官,我要报……”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叫完,只听得“叭”的一下,一个高大的乞丐给他甩了一个重重的耳光,顿时令得那店小二脑袋一歪,整张嘴巴都裂了,哪里还叫得出声音来?

    罗子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好一会,他才干涩地说道:“阿萦,我们快走吧,要是他们真报了官,事情就不好办了。”

    “别怕。”卢萦的声音淡淡的,“这家酒楼开成这样,后台不够也是原因之一。”顿了顿,她淡淡说道:“仗势欺人,其实也挺有意思的,特别是欺负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等当官的来了,酒楼中管事的人也来了,正可一并谈谈。”

    “谈什么?”罗子还是一愣一愣的。

    卢萦回头看向他,慢慢说道:“我钱不是不够吗?这酒楼的女主人得罪了我,怎么着,也得补偿一二。别的不要,就把这酒楼便宜给了便是。”

    眯着眼,卢萦看着视野前方出现在官兵,顺手掏出一块木牌。这木牌是萧燕给她的,凭着这东西,她出入萧府便不用通报。当然,这种木牌不止一块,尚文等府的卢萦也有。

    把那木牌交给罗子,卢萦说道:“你拿着这个去见过那些官兵,让他们不要多管闲事。顺便问问这酒楼的主人,告诉他们,这家酒楼,三百两金我要了。恩,这家酒楼,我估计市值在四百两金左右。可大堂中的塌几不是给砸烂了吗?怎么着,也得打个折吧。你跟他们说,我觉得三百两金恰恰好,当然,他们也可以不同意。”

    说这话时,卢萦目光一瞟,把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牛车收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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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赶人

    说起仗势欺人,罗子其实是做惯了的。不过新到成都,这阵子给打击得底气全无,直觉得这地方水深得很,人也畏缩起来。

    现在听到卢萦的话,他不由哇哇叫道:“阿萦,这你就心软了。既然咱们后台这么硬,为什么还要给他们三百两?一百两得了,我马上给你拿下!”

    卢萦摇头道:“还是三百两金吧,少他们一百两金,算是给个教训。真要少了三百两,那就是伤了这些人的筋骨了,说不定他们逼得急了,还会做出不可预料之事来。总不能防他们一世吧?”

    罗子一想也是这个理。

    这时,官兵已然过来,罗子大步迎上去。卢萦则静静地站在一侧,表情悠然自得。

    而那牛车中,陈术脸色已变。

    他盯着卢萦,脸颊的肌肉狠狠抽了几下,咬牙说道:“这妇人,这妇人!”

    这妇人,怎么每次的反应都出乎人的意料之外,被人羞辱了,她不像别的女人一样气得流泪,或失去控制地叫骂出声。而是转过身去,然后,她就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展开了报复!

    这哪里像个妇人的做法?分明是个张扬惯了的世家子弟,受了激不惊不怒,报复起来果断干脆,面对官兵底气十足……想着想着,也不知怎么的,陈术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就在陈术沉着一张脸寻思之时,那仆人朝他唤道:“郎君!”

    “什么事?”

    陈术随口应了一声,抬头看去,这一抬头,他赫然发现,原本站在街道那边的卢萦,也不理会在酒楼前训着话的官兵,更不在意那个嚎哭不已的肥胖妇人,而是身子一转,直直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这妇人的行事,永远都不符合正常人的行事规则。陈术脸一沉,命令道:“我们走。”

    刚叫到这里,他对上卢萦那张清丽如花的脸,又咬牙冷笑道:“等她过来!”难道他还怕了她不成?

    外面的驭夫刚应下,卢萦已走到了牛车旁。只见她嘴角含着笑朝牛车一揖,问道:“郎君可是故人?”

    陈术只是透过车帘缝盯着她,没有理会。

    见车主人不答,卢萦扬了扬唇,她瞟了两个仆人一个驭夫一眼,又道:“抱歉了。”

    抱歉?怎么突然说抱歉?

    陈术等人还在疑惑,卢萦却是突然走出几步,然后她伸出右手,把车帘便是这么一拉!

    ……这举动突兀而唐突,是陈术怎么想也想不到的!

    陈术青着一张脸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端端正正地对上了卢萦的双眼。

    看到他面容的卢萦,却是灿然一笑,只见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慢腾腾地说道:“果然是故人!”

    直到这时,陈术才沉着脸喝道:“卢氏,你,你好大的胆子!”

    “是啊,那人也说我胆大太大了。”牛车外,卢萦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陈术的暴怒,更不曾因自己唐突的行为而感到歉意。只是一派与故人重逢的温文有礼,意味深长地说了“那人”两字后,她盈盈笑道:“哎,这也没办法的事,我生来就是个任性妄为的胆子。”

    施施然地说到这里,卢萦朝他一揖,道:“许久不见郎君,今日重逢,可饮一杯无?”

    说到这里,她朝着那家还在吵吵嚷嚷的酒楼一指,又道:“陈家郎君可能不知,那酒楼,马上就要改姓萧了。身为萧氏的一个马前卒,那酒楼以后会归我管理。陈家郎君要不要与我前往酒楼小饮几盅?”

    姓萧?她的意思是,她是替萧氏出面拿下这酒楼的?陈术脸色微变。

    他盯着笑盈盈的卢萦,自是明白她这句听起来简单的话,其中含着的警告和威胁,还有肆无忌惮地张扬。

    她是在警告他,让他小心,让他别胡乱出手吧?

    这妇人,怎么就判断出自己想对她不利,还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无端端的,陈术背心冷汗涔涔而下,他看着笑盈盈的卢萦,直觉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能洞察一切。更似乎,自己在刚才做的小动作,她已洞若观火。

    不敢拭去额头涌出的虚汗,陈术板着脸淡淡地回道:“卢氏娘子说笑了,这家酒楼姓什么,与我全然无干,我也不会感兴趣。”说到这里,他命令道:“走吧。”

    “是。”

    牛车移动。

    走出几十步后,陈术转头看向后面,这时卢萦已转过身,朝着那些官兵走去。看着她修长的身影,陡然的,陈术想道:我经商多年,什么人没有见过?这还是第一次不敢正面面对一个妇人。与她说不了两句,竟落荒而逃了。

    他感觉到,在卢萦面前,自己无所遁形。似乎自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她无不了然于心。便连她那看起来冷淡的笑容,也带着几分嘲讽和漠视。

    对上这样的人,还真是让人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吐出一口浊气,陈术闭上眼睛寻思道:我定然是累了,太过疲惫了,竟被一个还没有及笄,也没有什么家世的小姑娘给吓住了。

    想是这样想,可此刻的陈术,还真提不起力气来阻止卢萦得到那家酒楼。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他还在想着,要在行商一路上,把卢萦堵得无路可走!

    酒楼的事很顺利。

    当卢萦拿出代表萧氏的木牌,摆明车马要仗势欺人时,不顺利已不可能。

    下午时,那酒楼的地契房契便到了卢萦的手中,契主的名字,也变成了卢萦——上午时,卢萦对陈术说,这酒楼会姓萧,那话可真可假。陈术便是要查也查不出来。因为,各大世家把置下的产业挂在别人名下,是很正常的举动。

    酒楼作价三百两黄金,同时,卢萦也让罗子塞给众官兵三十两黄金,以感谢他们的辛劳。

    酒楼到了手,接下来便是赶人了。

    微微关闭的酒楼大堂内,那肥胖的妇人正绝望地哭嚎着,而那个店小二,也白着脸流着冷汗看着自家姐夫。直过了一会,他才嘎涩地问道:“二姐,二姐夫,难道我们就没有了法子?那个少年儒生连辆像样的牛车驴车都没有,他凭什么可以强了我们的酒楼去?”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那高大的汉子悲从中来。他狠狠地瞪着那店小二,说哑了的嗓子中带着怨怼,“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人家只是上来吃过饭,问句话,你……”气到极点,他袖子一挥直赶人,“走吧走吧,我算是明白了,你这个小舅子我养不起,也养不来。”

    汉子的声音一落,那肥胖的妇人在一侧尖叫道:“阿根,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明明是那人收卖了官府欺负我们,你怎么能怪到自己人身上?”转头她朝着那小二叫道:“二子,你别走,谁要你走,姐跟他拼了!”

    说罢,她瞪着自家丈夫脸上的横肉直抖。

    就在那肥胖的妇人以为丈夫会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妥协,会再次低下头一声不吭时。那高大汉子却是哑声说道:“你也走吧。”

    “啊?”

    姐弟两人齐刷刷抬头看向那汉子。

    一阵西西索索声中,那汉子掏出一张帛书扔到那妇人面前,平素憨厚的脸上,已经是木然一片,“这是休书。我养不起你这样的婆娘,你也走吧。”

    什么?休书?

    那妇人一惊,她呆呆地低下头看向那帛书,她是不识得两个字,可她弟弟识得。就在那小二呆呆地念着“休书”两字时。那肥胖的妇人从喉中发出一声嘶利的尖叫,只见她腾地站起,朝着那汉子便是一扑。

    纵身朝前夫扑去,妇人双爪挠向他的脸,张嘴咬向他的肉,尖叫道:“好你个李阿根,你敢休我?你居然敢休我?”

    那汉子右手一挡一推,转眼间,便把那妇人给推得向后退出好几步。就在那妇人不敢置信地坐在地上就要打滚撒泼时。那汉子猛然扣住她的衣襟,瓮大的拳头高高举起。

    不过那拳头一直没有落下,他只是瞪着妇人厉喝道:“够了!我受够了!齐长秀,你进我李家的门共七年,这七年中,我家从良田百顷变成现在的田地全无,从一家红火的酒楼变得酒楼也没了,从锦缎堆满仓库到现在的什么也没有。齐长秀,娶到你这个破家婆娘,是我李阿根倒了十辈子的霉!再不休你,我怕是连个安身的地方也没了,你滚吧,不要再来了。两个孩子是我的种,以后你不许见他们。”

    说到这里,那汉子把妇人重重一推,转过身脚步沉重地离开了酒楼。那妇人还在不敢置信的嚎叫着,一边哭骂她一边看着那汉子,等着他回头,可一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汉子都不曾回头瞟她一眼。

    酒楼的阁楼上,早在几人争吵时便已进来的卢萦和罗子,一直在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卢萦看到那汉子离开,看到那妇人和小二还赖在酒楼中又哭又嚎,她蹙了蹙眉,淡淡说道:“去叫几个人,把他们给扔出去!”

    “好的。”

    “恩,扔出去时,让那些人顺便揍这两人一顿,揍重一点,不过别断了骨头。”

    听到这里,罗子却有点不解了。卢萦看了他一眼,想着要培养这个人,便解释道:“这妇人和她的弟弟,一看就是个欺软怕硬,贪得无厌的。对付这种人,一定要狠,还要是不讲道理,仗势欺人的横和狠。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想到躲你我远远的。不然的话,我怕他们会把后半生的不幸和痛苦都赖在你我身上,到时会防不胜防。”顿了顿,她又说道:“之所以不打断他们的骨头,是因这两人已没了什么钱,不能真绝了他们的生路。”

    罗子受教,他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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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他的欢喜

    收了一家酒楼,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像延请大厨,补充酒楼所需的塌几等物,还有招聘人手等等。

    不过卢萦也不急于一时,她先把酒楼关了,让阳婶先住进酒楼照看,让罗子回到汉阳带人手过来。她还要与尚缇萧燕等人商议一下合伙之事,以及到各处酒楼学学经验。林林总总,再加上卢萦还在学习的琴棋书画,使得她忙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这天下午,卢萦刚从外面回来,一眼便看到一辆马车,以及一个青衣人站在自家门口。

    莫非贵人回来了?

    不知不觉中,卢萦竟是脚步加速,她急急走了过去,朝着青衣人一揖,朗声道:“君子可是找我?”

    那青衣人回过头来。他一看到卢萦,便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这个青衣人与严肃的执五不同,他长得一张圆脸,平时看不出来,一放松便给人一种他很爱笑的感觉。事实上,他也是个喜笑滑稽的人,在汉阳时,卢萦与贵人打照面,他都在一侧,不过到了成都后,他就不见了。

    见到卢萦,青衣人朝她微笑点头道:“卢氏娘子,我叫执六。”顿了顿,他又道:“主公回来了,他想见你。”

    “是。”卢萦道:“我要沐浴更衣,还请稍侯。”

    执六点了点头,“尽快。”

    “是。”

    卢萦动作确实很快,她来不及烧热水,反正现在天气炎热,便提了点井水洗过头和身子,再换了一袭银白色的袍服。

    看到梳洗一新的卢萦翩然走来,执六说道:“姑子黑了些。”

    她这阵子天天在外面奔波,能不黑吗?

    卢萦上了马车,当马车驶出巷子时,她突然问道:“君子本来姓什么?”

    执六严肃地说道:“我们在蜀地时,一律姓执。”不过转眼,他又笑嘻嘻的了,“这种小事阿萦不必费神,到了洛阳你会知道的。”

    卢萦安静了会,低声说道:“主公他,要带我去洛阳?”

    执六奇道:“那是当然,以姑子的聪慧,难道猜测不出?”

    卢萦没有回答。

    不一会,马车驶入了镜园中,看着这郁郁葱葱的园林,卢萦轻声道:“主公似乎不喜欢太大的府第?”不管是以前在汉阳时的怡园还是这个镜园,相对比一般的世家府第来说,都相当精致小巧,因此卢萦有此一说。

    外面,执六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不一会,执六的声音传来,“姑子,到了。”

    卢萦应了一声,下了马车。

    她跟在执六的身后,朝那片连着长江的小湖走去。一路上落英缤纷,繁花如锦,卢萦抬头看得目不暇接。

    当她来到湖边时,那人正站在一棵榕树下吹着笛子。

    和风徐来,树下人俊美如日,那样的一个人,仿佛一生下来,便是高倨华堂,轻描淡写间决定人的生死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的墨发和束发的蓝色丝带一起随风飘扬,一袭银白色的儒袍衬得他如此儒雅又随和的模样。

    笛声袅袅,乐声如潮水,人如画中人。

    卢萦不知不觉中放轻了脚步。

    过了一会,那人慢慢放下笛子,回过头来。

    榕树下,他华灼的面容被那从树叶丛中透过来的阳光照得斑驳陆离,也许是因为风太软和的缘故,卢萦竟然觉得,这时的他,俊美中透着一种清冽,仿佛能澄澈人心……真是错觉!

    在卢萦静静地看向他时,那人也在打量着卢萦。

    盯了几眼后,他一脸牙痛地说道:“怎么一月不见,我那白嫩肉球儿似的猫儿,变成了一个黑炭头了?”

    卢萦自见到他后,便不经意流露而出的亲近和欢喜笑容蓦地一僵。

    他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卢萦走了过去。

    朝她上下打量一阵后,他摸了摸腮帮,继续牙痛地问道:“可有沐浴过?”

    卢萦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不敢以汗渍之身面见主公。”

    她的话音一落,那人却是叹道:“沐浴了,也没能白回一点?”

    卢萦脸一黑。

    “听说你坑了一家酒楼,正在忙活?”

    卢萦淡淡回道:“四百两金的东西花三百两购得,不能算坑。”事实上,如果一个精明厉害的世家管事去办这事,也可能压得到这个价。毕竟,那酒楼在位置上有大缺陷,而且,那家人的经营上也到了做一天生意就要倒贴一天钱财的地步。

    不过她也知道,不管如何,由她和罗子去砍价,是决计砍不到这个效果的。

    见到卢萦嘴硬,那人低低一笑,转头唤道:“执六。”

    执六走了过来。

    “派一个人去打量酒楼诸事。”说到这里,他转向卢萦,“平素没事,就不要急着外出了,这般黑不溜秋的,实在伤人双眼。”

    卢萦忍不住说道:“只是略有晒黑。”还不到黑不溜秋的地步。

    那人也没有理,继续说道:“你学琴所拜的那个女人,在成都都不算一流,从明日开始,我会让专人授你琴棋书画。”顿了顿,他突然朝着卢萦一笑。

    他这一笑,颇为灿烂,这人本来便俊得像阳光一样耀眼,这一笑直能让人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在笑容灼目的同时,卢萦突然觉得这人稚气了些,像他的年纪那般,总算只有十八九岁。

    看着卢萦,贵人低笑道:“口不与心同……”

    什么口不与心同?

    卢萦先是一怔,转眼看到他的笑容,她明白过来了。

    这人定然以为,自己学习琴棋书画,是为了进他的门后能抬头挺胸……

    蓦然的,卢萦的脸又黑了。

    她咬了咬牙,没有反驳。这事是争不清的,说得再多他也不信。

    “过来一点。”

    卢萦走上两步。

    “走不动了?”

    卢萦低头,看着自己与他只有两步的距离,她一阵犹豫。一时之间决断不了是应声前行,一直到贴到他的身子为止还是?在船上时,他们都那般接近了,现在她说什么保持距离,显得矫情了些。可她一直存着侥幸,一直想着抽身而退的,便是清名已经没有了,还是要装傻充愣,保持距离的好。再说,他刚才要自己从此在镜园来学习琴棋书画,这事万万行不得。

    因此在一阵犹豫后,卢萦低下头来,很是认真地说道:“禀公主,阿萦……”才说了五个字,突然间执六一阵猛咳。而被他这么一打岔,那人也没有再理会卢萦的欲言又止,已把笛子顺手扔给身边的婢女,转身沿着湖边走了起来。

    执六轻步走到卢萦身后,“主公刚才的那个笑容,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卢萦抬头看向他。

    执六正在盯向卢萦,见她看来,他压着唇角,极严肃极认真地警告道:“卢氏,给你一个忠告,这一次,不要违逆主公的心意,也不要再胡乱找词搪塞。让他失望的后果,你当不起的!”

    他的表情凝重,语重声长,卢萦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来。

    再然后,她跟上了贵人的脚步。

    贵人显然心情很好,步履中透着一种轻快。他望着不远处的湖山,淡淡说道:“阿萦可喜欢湖中走廓?”

    卢萦还在寻思执六的话,便顺口答道:“喜欢。”

    “明天就给你建一个吧。”他看着那处山峰,又道:“把那走廓通往那山顶,阿萦若是想,可以从这里一直走到山顶上去看长江流水,可好?”

    卢萦呆了呆,她抬头看向他,一时忘了回答。

    见她不吭声,那人回过头来。

    他的眼中,还荡漾着笑意。

    这笑意与刚才他那灿然一笑一样,愉悦和欢喜直从心底透出。

    陡然的,卢萦想道,以往每次见他,他总是笑着的,可那笑容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透着种纯真……他此刻是真正的在欢喜!

    见卢萦呆望着自己出神,他扬了扬唇,似笑非笑地问道:“阿萦得意了?”

    卢萦一怔低下头来,她刚准备脱口说出自己不曾得意的话,可不知为什么,执六刚才的警告陡然浮出心头,“……让他失望的后果,你当不起。”

    低着头,卢萦没有吭声。

    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吭声,既像羞躁,也像是不好意思回答。

    那人满意地抿起唇角,他端详着那湖山处,又道:“阿萦喜欢杭州么?从长河可以直到杭州,那里有一个西湖,湖景天下无双,下次随我去看看。”

    好一会,卢萦才低声应道:“是。”

    她的声音落下后不久,又是一阵笛声传来。

    却是那人再次吹起了笛子。

    光从乐理来说,他这笛子吹得并不是一流。只是不知怎地,卢萦感觉到,吹笛子时的他,处于一种极度放松的状态。

    一边吹着笛,那人一边沿湖而行。这时,白灼的太阳被浮云挡住了,再加上湖风吹来遍体皆凉。卢萦不由抬着头,看着这个不如往昔华贵,也不似往昔那般威严,平添了几分随和和儒雅的身影。

    她信手摘了一片竹叶含在嘴中,给他的笛声伴起奏来。

    竹音清冽,笛声清越,配合在一起,虽不够完美,却格外的让人舒畅。

    信步跟在他身后的卢萦,吹着吹着手臂一紧,却是被那人拖入了树荫下。卢萦抬起头来,那人被太阳晒了一阵后,额头上已有汗水冒出。身边的婢女刚拿着手帕想帮他拭汗,那人却瞟向卢萦。当下,那婢女便低头退后一步,而她手中的手帕,也已塞到了卢萦手中。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一个护卫跑到他面前单膝跪下,禀道:“禀主公,耿左将军已然抵达成都。”

    放下笛子,卢萦听到他懒洋洋地说道:“到了成都?却不知由何人接待?”

    “现已住入尚氏府第,刚才尚府已送来贴子,说是今晚将在尚氏主屋设宴,为耿左将军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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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打回原形

    “尚氏倒是殷勤。”

    贵人转头向卢萦命令道:“去换个装吧。”见她双眼瞪大,他却是一笑,“你还想玩?也罢,戴上纱帽吧。”一脸纵容地允许她乔装打扮的样子。

    卢萦却不顾一侧执六使出的眼色,向后退出一步后,深深一礼,“禀主公,阿萦不能去。”

    几乎是她这几个字一落地,四周的空气便开始凝滞起来,慢慢的,贵人扬声浅笑,“哦?为何?”明明是在笑着,却让人一种暴风雨就要来临的窒息感。

    卢萦抬起头看向他,淡淡笑道:“无根之木,风雨易折。”

    她说,她现在还是无根之木,遇到风雨就会折损。

    贵人看着她,懒洋洋地说道:“好象有些道理。”

    他的语气缓和了些。

    按道理,现在卢萦就应该见好就收,可她好象没有这个想法。继续说道:“主公,阿萦还有话要说。”

    “说罢。”

    ”阿萦一直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以后想过什么日子。”她直视着贵人,静静地说道:“主公现在对阿萦有了兴趣,故而百般纵容。或许有一日主公兴致来了,还会把阿萦收入房中,给阿萦一个名份。阿萦也知道主公尊贵无比,能呆在主公身侧还拥有一个名份,实是天大的造化。”

    她说到这里,贵人哧地一笑,眸中的喜悦完全散去,只见他淡淡说道:“哦?今儿个胆子真不小啊。”说到这里,他声音一轻,慢慢说道:“阿萦继续说下去!”

    最后几个字落下时,只听得扑通扑通一阵响声传来,却是众护卫婢仆齐刷刷跪倒在地,一动不动。

    卢萦和往常任何一次一样,无视他那如洪水一样的威压,还有那种让人窒息的恐惧感。她静静地说道:“是。阿萦设想了一下,成为主公的婢妾后,在最初的半年一年间,主公或许还会允许阿萦身着男袍呆在主公身侧,一为幕僚二也可以凑凑趣说说话。”

    显然,被她的话给说中了,贵人双眼慢慢一眯。

    卢萦静静地继续说道:“不过,阿萦毕竟是一个妇人,这般与主公日夜相伴,有孕是迟早之事。一旦有了主公子嗣,阿萦唯一的去处,便是主公的后院。然后,阿萦的生活,便是在主公的后院中,与主公的妻子,新纳的宠妾,以往的宠妾争斗……因主公对阿萦曾经与众不同的缘故,阿萦孕子生产期间,会遇到各种伤害,谋杀,还有投毒,以及流言中伤。又因阿萦无人可用,亲族不在的缘故,阿萦应付起这些事,将是十分吃力,甚至会对主公给予的这种生活起了怨怼之心。从此与主公相处,再无昔日温情,便是相视而笑,也多的是算计,求的是宠爱……”

    听到这里,贵人哧地一笑,道:“说起来像是真的一样。”

    卢萦也是一笑,她懒洋洋地回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主公雄图壮志,又尊贵非凡,别说在你身侧为妾,便是为婢,也可造福族人,举手投足间,甚至能决定数百数千人的富贵荣辱。这不是争不争的事,而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显然说得累了,向后退出两步,懒懒地靠着一棵树干,笑道:“主公你想想,那种日子有什么意思呢?”

    她显然觉得自己说得差不多了,信步走到一侧的塌几旁,给自己倒了一盅酒后慢慢抿了一口,然后回眸看向他,举起酒盅晃了晃又道:“主公后院中的家鸡数不胜数,又有什么必要非把一只野猫也剪去野性,砍断尾巴,强行把它也变成一只家鸡呢?便这般兴致来了聚上一聚,主公如果有需要的话,阿萦也愿意侍奉枕席。兴尽了便相视一笑,主公依然尊贵,阿萦也不适人,便这般遥遥相望,如何?”

    真是说得好生悠然。

    贵人静静地看向卢萦。

    被太阳晒黑了许多的小姑子,双眼亮得惊人,便如那山林间的野物,天生便带着一种野性,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一种聪明到了极点的警觉,还有,独立!

    她不想依附任何人。

    她对自己的人生有明确的规则。

    她只想索求她想要的。

    她不在意他……

    看着看着,他低低笑了起来。

    磁沉的笑声中,贵人拿起一盅酒,信手间,他把那酒盅朝地上一扔。

    “叭”的一声脆响,那酒盅给摔了个粉碎,盅中的酒水也溅了一地。

    众人齐刷刷打了一个寒颤,不约而同地把脸贴在了地面上,连呼吸声也给强行屏住。

    在一阵极致的安静中,贵人低沉地笑道:“阿萦。”

    “阿萦在。”

    “你还是不了解我啊……在我的字眼中,从来没有放手,也没有过仁慈,只有从还是不从这两种选择。”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倾身,食指抬起她的下巴,贵人盯着她清丽过人的眉眼,温柔地说道:“阿萦,你以为你现在拥有了一切?弟弟拜得名师,你又有着一家酒楼,无论是富贵还是名利,似乎唾手可得,是不是?”他哧地一笑,吐出的温热气息扑在卢萦的脸上,说出的话,也温柔得掬得出水来,“阿萦还是天真啊,你想想,如果你从来不曾遇到我,从来不曾得到我的青睐,你还有什么?”

    他慢腾腾地直起腰来。这般负手而立,静静地低着头看着卢萦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高大而俊美,神秘而狠戾。他温柔地含着笑看着卢萦,只是那笑容中,没有半点温度。

    便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贵人淡淡说道:“阿萦,我等着你来求我……不过我从来不给逆我者第二次机会,你再来时,我不会给你任何名份!”

    说罢,他长袖一扬,转身离去。

    而贵人一走,四下伏在地上的众人齐刷刷爬起,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再无一个朝卢萦看那么一眼。

    卢萦笑了笑,转身朝门口走去。

    执六犹豫了一下,还是送她出了门,来到大门口时,他苦笑道:“我跟你说了,主公正是高兴之时,千万不能让他失望,你承受不起让他失望的这个后果。”

    转眼他又叹道:“真是可惜,好不容易洛阳那里来了好消息,令得主公开怀一笑,却不料被你这个小姑子全给破坏了。”

    卢萦没有回答,她只是朝他福了福后,便安静地回到家。

    才进家门不到一个时辰,门外便响起了卢云的喊叫声,“姐,姐!”他的声音有点急,有点哑。

    “吱呀”一声,卢萦打开了房门。

    对上姐姐,卢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哽咽道:“姐,先生不要我了……明明一切都好好的……”

    卢云还在捂着脸流泪,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阳婶子满头大汗地跑来,她朝卢萦嘶声叫道:“阿萦,阿萦,不好了不好了,酒楼被人烧了……”

    话音刚落,巷子的尽头走来一队官兵,当头的走到卢萦面前,冷声问道:“可是卢氏娘子?”

    “我是。”

    “售给你这院子的楼氏,当日是通过不当手段强得的房子,现在苦主找来了,你与我回衙门一趟吧。”

    这人的声音才落下,阳婶在一侧已叫道:“这怎么可以?我家姑子还是个黄花闺女呢,怎地可以上衙门?”

    卢萦制止阳婶的尖叫,向那当头的苦笑着问道:“还回这间房子,我可以得到多少赔偿?”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卢萦如此冷静,看了她一眼后,同情地说道:“可得此屋的十分之一,三十金许。”

    “那好,给金我吧。”

    卢萦转过身,她微笑着看向阳婶,道:“婶子跟我来。”

    阳婶呆呆地跟着她入了房,小心地问道:“阿萦,你是不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卢萦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指着那一屋的书本说道:“我在汉阳有间房子,婶子是知道的。这样吧,我给婶子一些钱,婶子把我这些书带回汉阳。以后,你与罗子便住在我那房子里。做为照看书简和房子的费用,我再给你们十两金,干不干?”汉阳的那套房子,是她破了邱公案后,得了富户们的感谢后买的。这其中不曾借过贵人的势,完全属她所有。

    阳婶其实从离开汉阳后,一直在后悔。听卢萦这样一说,她马上应道:“好,好,我干。”说到这里,她又关怀地问道:“阿萦,那你们去哪里?”

    卢萦浅笑,“总有去处的。”

    官府的动作很快,不出三天,卢萦这处才住了几个月的房子便成了别人的了,而卢萦则得了三十金。

    这里得的三十两金子,再加上买酒楼后还剩下的五十两金子,以及一大堆子最近制的华贵裳服,便成了卢萦姐弟俩最后的财产。

    把书简装上驴车,再拿出十五两金,一做路费二做照看费用送给阳婶后,卢萦带着剩下的六十五两金,以及一些包袱,便与卢云一道离开了这个生活多时的地方。

    坐在雇来的驴车中,卢云担忧地看向姐姐,握着她的手问道:“姐,是不是出了大事?”

    卢萦回头。此刻夕阳正好,金灿灿的光芒中,她眼神明亮,笑容温暖而轻松,“阿云,我得罪那人了。”

    “那人?”陡然记起,卢云睁大双眼,他倒抽了一口气后,马上握紧卢萦的手,认真说道:“姐,你别怕,只要你我还好好的,就什么也不用怕。”

    她的弟弟呵。

    卢萦心中一暖,她伸手搂住卢云,轻声道:“阿云,我没有怕,只是让你中断了学业,失望了吧?”

    “我只要姐姐好好的。”卢云喃喃说道:“以往父亲母亲过逝时,我们什么也没有,不一样过得快快乐乐的?”

    卢萦应道:“是啊,以往不也过得快快乐乐的?”那时,她身上还只有二十几枚五铢钱呢,不像现在,都有这么多金了。

    在驴车的急驰中,卢云突然说道:“姐,那玉佩?”

    “玉佩是我赢回来的。”卢萦浅浅一笑,淡淡说道:“我会收着它。”只是,再也不能用了。除非她做好了回到他身边的准备,否则,无论遇到什么困境,她都不能使用它!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乘船上路

    一个半时辰后,载着姐弟俩的驴车来到了码头旁。

    看着川流不息的长江,看着奔涌的大河上不时出现的大船,还有停靠在码头上密密麻麻的商船客船,卢云砸了砸舌,叫道:“我都没有来过这里呢,真热闹。”

    卢萦转头看向弟弟,想道,有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不是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四处游历一番?不行!他们的钱财不够,阿云的知识累积也不够,还是再过两年吧。

    她还在琢磨时,一辆马车突然在她身边停下,同时,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唤道:“卢氏娘子。”

    卢萦回头。

    她对上了一袭青衣,笑容淡淡的执六。

    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见到他,卢萦一怔。

    执六瞟了卢云一眼,转向卢萦微笑道:“卢氏娘子,我此次前来,是想提醒娘子前往江州安顿。”他笑了笑,又道:“卢氏娘子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个要求最好不要拒绝。”

    卢萦看着他。

    执六也看着卢萦。

    他没有解释。便是没有解释,卢萦也知道他的意思。他不就是怕自家主公对她还有兴致,怕她彻底脱了掌握让他们无法交待,因此给她划定一个范围?让她在那个划定的范围中,老老实实地呆到他家主公完全忘记她为止么?

    当下,卢萦也笑了笑,她点头爽快地应道:“行,便有一年为期,一年后,我们离开江州。”执六没有反驳。

    他没有反驳,那就是认可了,卢萦转身牵着卢云就走。见执六还在瞅着自己,卢萦挑眉笑道:“怎么,执护卫也想一起?”

    执六一笑,他眼神有点儿复杂,盯着卢萦,他叹道:“我真没有见过阿萦这样的姑子。”这世间,有很多人可以从容地应对别人的为难,可是,能够在大起大落间还保持从容平和的,断断没有几个!

    点了点头,执六道:“姑子保重。”马车掉头离去。

    姐弟俩在码头旁的客栈中住了一晚后,第二天中午,通往江州的客船抵达了。

    顺利的上了船,姐弟俩来到定好的舱房中。

    卢云没有到过长江,他趴在舱房的窗口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奔涌的河流。十四岁的少年郎,已然放下了心中的不安,高高兴兴地享受起这个难得的旅程来。

    反正,对他来说,有姐姐的地方便是家。只要姐姐在,一切的苦难都无所谓苦难。

    卢云高高兴兴地欣赏江景时,卢萦则在整理包袱。

    整理了一会,她说道:“阿云,家中竹简太重,我只带了五本儒家经典。上次在萧府时,我听人说起,洛阳有些世家累族只读一本经书,也只精通一本经书。以后,咱们重点专读这五本经书吧。”

    卢云“恩”了一声。

    想了想,他转头问道:“姐,我们真到江州去?”

    卢萦点头,解释道:“我之所以离开成都,实是在成都一地,我得罪了很多人,也为太多人所注意。江州没人识得我们,正可重新开始。”

    说到这里,她抬头盯向卢云,认真地说道:“阿云,以后我就叫卢文,你不再有姐姐,只有兄长。”

    卢云呆了呆,点头道:“好的。”

    天色渐晚。

    天空明月高照,河水中月影破碎,远处黑暗中的山峰仿佛潜伏在那里,不经意间,还可以听到两侧高山处传来的鸟鸣猿啼,虎啸狼嚎。

    这些,对于卢云来说,都是新奇的经验。他与卢萦来到船头,倚着船舷,他如痴如醉地看着这一幕。

    这一只客船,比上次卢萦乘坐的还要巨大,上面的乘客足有百数。不远处,一群少年围在几个穿金戴银,满头珠翠的美丽少女在一起说笑着,卢云转头看向他们,双眼亮晶晶的。

    .他转过头来,对上迎江遥望的卢萦,他轻唤道:“姐……”才唤了一个字,他马上又改口道:“大哥。”唤出后,卢云蹙起眉头,嘀咕道:“挺不顺口的。”

    卢萦回头,她冲着弟弟一笑,扬唇道:“多叫几次就顺口了。”

    卢云嘀咕了一声,朝她比了一下,奇道:“姐,啊不,大哥,你还是比我高一些哦。我这阵子长了很多呢。”

    卢萦低笑,“也许上天也觉得我当男子更好,所以阿云长得快,你大哥我也在忙着长高呢。”

    她这般言笑晏晏,一点也没有被打击到的样子,令得卢云心头一阵快活。他笑道:“姐,你这声大哥是越说越顺溜了。对了,我去那边说说话儿?”

    卢萦刚要应下,便笑道:“有人过来了。”

    果然,有两个做儒生打扮的少年朝他们走了过来。靠近过后,两少年朝他们一揖,一个说道:“两位兄台,相逢便是有缘,何不一起聚聚?”另一个少年则是打量着卢萦姐弟,好一会叹道:“两位真是人中俊彦。”特别是这个身材略颀长的,整个气质清华皎秀,自然而便能吸引众人的视线。

    他们诚心相邀,卢萦自是不会拒绝,她让弟弟随他们先去后,就着河风看了一会景,才慢慢踱了过去。

    当她走近时,众少们正说笑得欢。刚一靠近,卢萦便听到一个少女得意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我族伯家现在可是江州得势的世家之一了。我跟你说啊,我那族伯家里共建了四座花园,那假山用的石头,是特意从杭州运来的。还有还有,他们一顿饭就会吃掉十两黄金,入夜了,屋里还燃了蜡烛呢。”

    在少女的吹嘘声中,众少年少女不时有人发出一声惊叹。

    卢萦有点想笑,她目光略过那个少女,寻向卢云。

    卢云正站在一个角落处,他似乎与那两个儒生说得十分起劲,远远的,卢萦听到他亢奋地说道:“圣人的话自是不假,可你的解读完全不对……”

    看了状态极佳的卢云一眼,卢萦心情大好。

    也许是她本来便人才出众,也许是她笑得不是时候。那吹嘘的少女突然朝她叫道:“你笑什么?”

    卢萦回头。

    围在那少女周边的众少年都被惊动了,一个个转头盯向卢萦。

    那少女更是,她在看到卢萦的相貌后,双眼越发亮晶晶的了。打量着卢萦月白色的,十分合身,显得她气质格外清华的儒袍,那少女也看不懂这布料有多好。对她来说,一切财富都是显于表面的。如,女的有钱,必定是金银满身,男的富有,也必定是腰间挂满玉佩,足履上悬着明珠。

    而卢萦身上毫无修饰,在她看来,自然就是普通儒生了。

    因此,她亮晶晶的双眼朝卢萦打量一番后,忍着心动,又朝她叫道:“你这人刚才为什么发笑,难道我说得不对?”

    她只是想引起卢萦注意而已。

    卢萦瞟了少女一眼,她不想惹事,便朝她一揖,淡笑道:“姑子说的自然都对。”

    少女一阵得意,她昂起尖俏的下巴轻哼一声后,却不想放过卢萦,又说道:“你这是第一次去江州吧?告诉你,你族伯势大着呢,如果他觉得你有才华,说不定会举荐你进入江州的青应书院就读。”

    少女在说出“青应书院”四个字时,果不其然的,引得几个身着儒袍的少年发出一声轻叹。看来,那青应书院在江州一地,定然是声名极好的。

    少女见众人惊叹,越发得意地昂起下巴,她四下顾盼一会后,见卢萦沉吟,不由倨傲地说道:“喂,你求求我,说不定我会说动族伯让你也去那书院就读哦。”

    这小姑子,把引诱的话说得这么直白。

    卢萦忍不住想笑,她暗暗忖道:这样的性子,也不知在她那个族伯家,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

    见她又笑了,少女的脸越发红了,她咬着唇盯着卢萦叫道:“你不信我?”

    卢萦道:“不,我信你。”说罢,她朝着少女点了点头,再次冲她一笑后,转过身,施施然地朝卢云的方向走去。

    一直到卢萦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那少女还在傻傻地看着她。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她耳尖都是红的。

    卢云正与那两个儒生说笑得欢,卢萦也不打扰,便站在一侧闲闲地看着风景。

    若说这一次与以前一无所有有所区别的话,不止是多了几十两金。对卢萦来说,更珍贵的是,她比之最开始,成长了很多,现在的卢文,与那个村姑般的卢萦截然不同。

    这才是财富!

    卢萦想,成都的房子也罢,酒楼也罢,还有经营出来的名声也罢,都是虚的。只有这种独属于她的经验,知识,阅历和眼光,才是与影随形的。而正是有了这些,卢萦一直很轻松,她相信,自己重新拥有那些名利,并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

    卢云争执了一阵,突然发现了姐姐。当下他蹦跳地朝她走来,唤道:“大哥。”

    这次倒是叫得顺溜,卢萦冲他一笑,点头道:“表现得很好,继续保持。”

    卢萦脸一黑,哼了一声后,学着她靠着船舷,小声问道:“姐,你在想什么?”

    卢萦道:“我突然发现,身为卢文后,我在江州的起步,会比刚到成都时有趣很多。”黑暗中,她的双眼熠熠生辉,“刚才那个范氏姑子说到他族伯在青应书院有影响力一事时,提醒了我……阿云,也许我此番到了江州,可以试着投奔一个世家,成为他们的门客幕僚。或者,我可以到其中某个书院去看看,也许那里会有适合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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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另一种的名闻天下

    月色下,客船激起一串串白色的浪花,平缓地向前驶去。

    当驶到上次那个支道口时,卢萦下意识地向左后侧看了一眼。

    这一看,她又发现在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支灯火通明的船队,远远的,那只船队上还有阵阵笙乐传来。

    众人显然也被那乐音给吸引了,一个个昂头看去。

    这时,一个船员测了测水深后,说道:“那是一条通往江阳的支道,江阳一地可繁华着呢,又物产丰富,经常有船队上下。”

    众人更感兴趣了。

    此时,众船都是顺风而行,这船走得快,那支船队也走得快。不一会功夫,那满船灯火,令得星星点点倒映河中,整个湖面都明亮起来的船队,便出现在他们身后。与上次的那黑帆船队不同,这只船队特别热闹,笙乐声伴合着笑闹声,隐隐间,还有香气随风飘来。

    这时,一个中年人笑道:“看这船队,莫非是来往于杭州一地的绮香楼船?”

    这话一出,众人好奇了,一个青年问道:“绮香楼船是何方神圣?”

    “是杭州,扬州等地的花楼组成的船队。据说这只船队上装载着整个江南和西南最美的女人,最动人的娈童,还有最优秀的乐师。它们只接待那些大权贵和大世家子弟,常年来往于长江河道之中。嘿嘿,这长江胜景配美酒美人,可不是人间至乐?”

    这话一出,众人明白过来。卢萦所坐的这只客船装饰普通,船只本身也不算很好,在成都通往江州的客船中,算是最一般的,它上面载的也就是一些普通人或者暴发户。

    通常,一个人有了钱后,便会自然而然地向往权势和权势带来的豪奢。此刻,这些普通儒生和暴发户们,听着绮香楼的故事,一个个心中生出向往。不由想道:若是有一日,我也能坐上这样的船只,这一生也值了。

    那只船队,已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随着它靠近,船只上的乐音,也越来越清楚。

    这时,客船上的众人已昂着头,兴致勃勃地紧盯着那绮香楼船队。而到了这时,视力出众的,都可以看到那些通火通明的船舱上,那些绰约动人的美人身影。

    而随着那只船队越来越近,客船上的众人也能看到那些船的船头船尾上,站着一个个锦衣华服的权贵,和一些被权贵搂着的,美貌非凡的美少年和美少女。

    而在卢萦等人朝那只船队看去时,船队上的人,也有向他们看来。

    那些人的目光,把众人略略一扫后,十个有八个会停留在卢萦身上。

    身着男袍的卢萦,赫然是个不输于任何人的美少年。更重要的是,她丰姿玉骨,气质出众,可不是那些船上的娈童能比的。

    当然,让那些人肆无忌惮地朝她打量的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这只客船,一看就是个普通人坐的,有身份的人是不会在这只船上。卢萦没有身份又生得美貌,自然让人窥探了。

    卢萦在迎上那些人的目光时,眉头蹙了蹙,暗暗想道:看来以后不能贪图便宜了……要想安全,有的场面还得充一下。

    这时,那只船队上乐音一转,竟是一阵竹叶清音吹来。竹叶清冽的节奏中,卢萦听到有人在唱道:“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这乐音随着香风飘到了客船上。顿时,客船上众少年已如痴如醉。一个青年在旁说道:“这个我知道,这是流行于西南江南两地的《卓文君》”。

    他的声音刚落,船队上的乐音蓦地大作,一时之间,琴瑟之音配合着一个曼妙高扬的清唱声,生生地把清竹声给压了下去。虽是压了下去,可那琴瑟女音,唱的还是《凤求凰》的曲调。

    只是卢萦初创的曲调,原本清冽中带着嘲讽和沧桑,现却完全成了无边繁华。

    听着听着,卢萦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与客船慢慢并肩的其中一只花船中,传来一个白发老者的冷笑声,“真是可笑!有些人自负才艺,奏出来的却不过是靡靡之音,生生地把一首上好的《卓文君》,变成了一曲闹剧!”

    这老人显然威望甚高,他一开口,花船中的丝竹声便是戛然而止,隐隐中,似有一个男子在辩着什么。

    过不一会,那老人已中气十足地喝道:“人心思变,郎心难久……听说那卢氏女演奏《卓文君》时,凡是女人听了无不落泪。你们这么有本事改来改去的,能不能别是只有刮噪,也让人落落泪试试?”说到这里,那老人的叹息声随风飘来,“可惜老夫见不到那卢氏女,不然,这西南江南两地,还轮不到你们这样的称魁。”语气中大为嗟叹。

    听到这里,那最先听出《卓文君》的青年在一侧说道:“你们知道这白发老头子是谁吗?他就是清老。”

    “他就是清老?”

    “不可能!”

    回答他的,是两个中年人。

    那青年说道:“不错,他就是清老。”他争辩道:“不是出自宫中,曾为帝师的清老,谁敢在绮香楼中这样骂这个说那个的,连那些客人都不出面阻止?”

    说到这里,那青年又道:“清老对卢氏女十分赏识,还曾说过,如果卢氏女愿意成为他的弟子,他会倾其所有让她名闻天下。清老现在年已古稀,他的弟子遍布大江南北,产业数不胜数。哎,当时他说那样的话时,连一些世家女子也有动心的……这乐师之名虽然不好听,可若是得了陛下赐封,那也是遗世独立,不惧污浊。”

    青年所说的话,对众人来说也是新鲜,一时之间,少年们不停地议论起来。

    只是说着说着,众人对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卢氏女,还是羡慕的少。毕竟乐师就是乐师,名声最大,影响力最大,产业最多,也还是一个乐师。

    卢云靠了过来,他目光明亮地目送着那支流淌着温香的船队经过,好一会才低声说道:“大哥,他们都在说你呢。”月光下,卢云的眸中都是笑意,他得意地说道:“大哥,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声这么大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声这么大了。

    卢萦笑了笑,她看着那只船队,心中暗暗忖道:我可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这方面的名声。

    ……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不知不觉中,她在另一个领域里,竟拥有了很大的影响力。

    这支船队的速度要快过客船,这般并行了一阵后,它们慢慢越过客船,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卢云小小打了个哈欠,朝着卢萦唤道:“大哥,我们回舱吧。”

    “好。”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卢萦醒来时,便发现弟弟不见了。她一出舱房,便看到卢云扶着船舷,正目不转睛地欣赏着两岸的景观。少年的脸上,尽是看到新鲜的欢喜。

    卢萦缓步走到弟弟的身后。

    初起的朝阳中,卢云俊秀的脸给染得红红的,一双乌黑的瞳子中,只有对新鲜生活,新鲜地方的快乐和期待,看不到半点失意。

    卢萦转过头去。

    其实,这一次变化,损害最大的便是卢云这里。他失去了名师,失去了唾手可得的秀才地位,失去了前途……这般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可以把那些圣人经典背得滚瓜烂熟。可是,没有人证明他的身份,没有有名望的人推荐,他学识再好人口再出众,要想举孝廉和考秀才,也是绝无可能!因为他乡望那里便过不了关!

    不过,会有办法的,卢萦想道:肯定有办法的。

    姐弟俩站船头不久,众人也络续从舱中出来。吵吵闹闹中,好些人想到昨晚那些人的目光,便一眼也看向卢萦。

    被朝阳铺了金身的卢萦,仿佛从书中走下来的美少年,风姿玉骨,无处不清华,与这湖山间的风景相得益彰。

    不知不觉中,众少年围在了姐弟俩的身边。

    如昨天那样,那个姓阳的少女又开始吹嘘起自家族伯了。而另一个少年,则在说着自家有多少钱粮,足够让他带着十几个家仆把成都到杭州洛阳这些地方走个遍。

    热闹中,一个青年走到卢萦身侧,突然问道:“卢文,你是范阳卢氏的人?”

    卢萦回头看向他,浅笑摇头,“不是。”

    “可你看起来像一个世家子。”这青衣一袭淡黄色的锦袍,略略苍白的脸,显得有点沉默寡言的样子。事实上,自上船后,他也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知这会,他怎么就对卢萦感兴趣了。

    说到这里,那青年瞟了一眼与卢萦眉目极为相似的卢云,道:“不过你应该不是世家子,你弟弟就像个普通的儒生。”

    卢萦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是浅浅一笑。

    那青年看着她,又道:“你笑起来更冷,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笑。”

    卢萦收起了笑容,她暗叹一声,顺从这人的心意问道:“不知郎君贵姓?”

    “我姓柴。”青年说道:“家族排行第四,你唤我柴四郎吧。也可唤我的名字柴静,我于前年脱离家族,到江州行商。”

    柴静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时,突然间,旁边传来了一种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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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象是粉票10的加更,现补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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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430/ 第一时间欣赏凤月无边最新章节! 作者:林家成所写的《凤月无边》为转载作品,凤月无边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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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月无边介绍:
一次意外,少女卢萦拥有了超常的直觉。 于是,在这个繁华初定,儒风最盛的东汉初期,不想再仰人鼻息,也不想再贫困潦倒的卢萦,为了她理想中的富有和尊荣,开始了周全的算计,智慧的攀爬。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路算计下去,她会遇到那么一个阴谋家…… ×××××× 一句话简介:突然变得十分聪明和敏锐的卢萦发现,那些曾经森严复杂的家宅争斗,金钱困扰,口舌是非,还有阴谋阳谋,通通变得简单起来…… 嘿嘿,新书上传,求推荐票PK票支持呢。 (本站郑重提醒: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切勿模仿。) ...凤月无边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月无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月无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