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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火星引力     逆天邪神txt下载     逆天邪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56章 永绝沧澜(下)

    苍姝姀怔住,所有人都怔在那里。

    “帝上,你……你在说什么?”一个海神惊疑出声,对苍释天的称呼,依旧是习惯使然的“帝上”。

    沧澜神珠的闪耀变得格外暴躁,像是忽然被从沉睡中惊醒的野兽。

    扭曲的五指死死抓紧着沧澜神珠,一点一点触碰到了心口位置。苍释天的面孔也在这时变得愈加狰狞:

    “藉由神源来催生超越界限的力量,可不是只有他云澈能够做到。”

    这句话,让所有人齐齐呆滞。

    苍姝姀的水眸在颤荡中缓缓失去了焦距……

    果然……果然……

    早在他忽然将沧澜神珠要回时,她就有了模糊的预感。

    因为她太了解她这个“唯一”的至亲。

    而她身后的海神在最初的愕然之后,齐齐脸色骤变。

    他们同时想到了沧澜神典之上……

    那最禁忌的一页!

    只是那禁忌的一幕却根本不可能发生,更不可能发生于苍释天身上。

    但……

    众海神的惊疑才刚刚显现,遥空之上的苍释天忽然做了一个惊骇所有人的动作。

    他左手猛的轰出……狠狠的轰砸于自己的心口。

    砰!!

    他的整个左拳都深深陷入了自己的心口之中。

    噗!

    拳头又猛烈拔出,带起一道狂喷而出的血泉。

    视线通过破碎的皮肉与骨头,直触在了他的玄脉之上。

    如此残忍绝伦的举动,苍释天脸上现出的却不是痛苦,而是恶鬼般的森然狞笑。

    而下一瞬,抓握沧澜神珠的右手又猛的轰下,将沧澜神珠狠狠砸向自己破碎的心口,直撞他的玄脉之上。

    这一幕,让先前只是惊疑的众海神瞬间面无人色,一双双瞳孔震颤的宛若有万千星辰碰撞崩灭。

    那是比面对陌悲尘的神威,都要强烈了千百倍的惊恐。

    “帝……帝上……”

    “住手!住手!!”

    “啊啊啊啊!”

    四大海神像是被忽然万刃穿体的凶兽,全部疯了一般的冲向了苍释天,口中嘶吼着他们这一生最惊恐,最绝望的咆哮。

    唯有苍姝姀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劝阻之音。

    她知道他的兄长那为世人所惧所耻的外表之下,隐着怎样的高傲。

    更知道他做出的决意没有人可以阻止,任何人都不能。

    一抹晶莹的泪痕,从她的眼角缓缓而落。

    兄长……

    一切……就拜托你了……

    “滚!”

    迎接四海神的,是苍释天低沉的暴吼。

    以及,他身上骤然而释的沧澜神光。

    轰————

    凄烈的惨叫从四海神口中嚎出,他们像是四捆被丢出的稻草般横飞出去,翻滚跌落。

    海神再强,终归不敌曾经的沧澜神帝苍释天。

    但四海神同时出手,再怎么也不至于被苍释天一瞬轰飞。

    忽然的异变,将所有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一双双瞳孔亦在这时牵动着灵魂猛烈震荡。

    沧澜神珠深深的陷入了苍释天的心口,紧覆于他的玄脉之上,淋染着他不断涌出的沧澜之血。

    而苍释天的身上,骤耀起直蔓千里的深蓝霞光。

    一道道深蓝色的光痕以他的心口为中心,穿过他的体表、皮肉、经脉、血液、骨骼……向他的周身蔓延而去,直至五脏、指尖、瞳孔、发梢。

    转眼,苍释天身躯已是蓝痕遍布,瞳若深海。

    而让所有人彻底惊恐的,是他身上疯狂释放的力量气息。

    作为当年的沧澜神帝,如今的维序者统领,苍释天的强大从无人会质疑。

    但他身上此时所涌动的力量,分明已是远远超过了他的极限!

    甚至,在逐渐冲破着神主的极限,撕裂着当世的界限!

    而且随着深蓝玄光的蔓延颤动,还在不断的膨胀着。

    “那……那……那是什么!?”

    半神之战的轰鸣声中,响起阵阵失声吼叫。

    对他人是极度的震惊,但对通晓沧澜神典的四海神来说,却是至深的绝望。

    “住手……住手!”一个海神痛苦的嘶叫声,他几乎是连滚带爬,拼了命的想要去阻止。

    但面对苍释天此刻的恐怖气场,他根本连靠近都不能。

    在任何世界,任何位面,要强行得取超越自己能力界限的东西,往往要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

    此刻现于苍释天身上的,便是超越他界限的力量。

    而代价,是他的性命,以及……

    沧澜一脉的未来!

    “苍释天,你疯了吗!”一个海神满眼血色,怒嚎着苍释天之名:“你难道想要成为沧澜一脉的千古罪人!你……你还有何面目去见先帝和列祖列宗!”

    “帝上,停手……停手啊!现在还来得及!”

    那个寿元最长,资历最老的海神已是悲泣出声,哀求道:“帝上,你这究竟是为何……云澈已注定灭亡,你都已经选择了臣服深渊……已是保住了自身,保住了沧澜……你到底在做什么!”

    苍释天的头发已尽皆化为蓝色,他外释的气场,更是汹涌如怒啸的沧海。

    他的头颅缓缓转过,布满蓝痕的面孔现出了蔑然的狞笑:

    “老子臣服深渊?你在开什么玩笑!”

    “呵呵呵……”他声声狞笑着,沧澜帝音字字穿魂:“神界百万载……沧澜七十万载……方有今日之盛。”

    “云澈步步登天,以幼龄之躯脚踏四域……更为救世之主!”

    “他出身下界,但终属此世之人!更是此世的神迹!”

    “老子给他当狗,心甘情愿,心服口服!”

    “但……”他的声音变得无尽凶戾:“他陌悲尘是什么东西!”

    “一个从不知所谓的黑坑中跳出来的鬣狗,却要我神界将一切乖乖奉上,要老子给他当狗!?”

    “哈哈哈哈!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他的嚎叫,他的狂笑,将一个又一个的玄者震荡的双耳溢血。

    但灵魂之震撼,更胜千万倍。

    云澈是此世之人,他凭自己之力收服北域,脚踏三域,一步步走向至高之位,更曾救世于危难,还曾为诸世所负。

    如苍释天所言,云澈是此世所生的帝王,更是生于此世的神迹。

    让他甘为忠犬。

    而陌悲尘,终是外世之人。深渊,更是世外之世。

    真正的,最纯粹的侵略者。

    沧澜神珠在颤抖,苍释天的整个身躯……包括他所有的血液,都变成了完完全全的深蓝色。

    过于异常的气息,让云澈和陌悲尘都猛然侧目。

    四海神瞪大欲裂的眼珠,口中久久无法发出声响。

    “将沧澜……拱手送予深渊……”

    “老子宁愿……让它在老子的手中……”

    “永绝于世!”

    “呃呃呃呃呃呃呃——啊!”

    砰————

    苍释天的心口,沧澜神珠猛然碎裂,神芒尽散。

    内蕴的所有神源,也以苍释天的玄脉、躯体以及生命为载体,释放出了凄哀的深蓝之芒。

    那赫然是一股,几乎不亚于陌悲尘的半神神威。

    四大海神痛苦闭目……破碎的沧澜神珠,破碎的神源载体,一如他们破碎的心魂。

    太初神境的苍穹更加的不安,风沙更加的狂暴。

    因为这个原本无神的世界,又出现了一股半神领域的力量。

    但代价……

    亦是此刻,雄霸南神域数十万载,衍生一代代海神与无数传奇的沧澜一脉……

    永恒断绝。

    “陌悲尘——”崩坏的天地响彻着苍释天嘶哑而骄狂的咆哮:“给老子……死!”

    如一汪翻腾覆空的沧海,苍释天带着弥天蔽日的深蓝神光,扑向了陌悲尘。

    轰隆!

    剑盾碰撞,苍穹炸开一道万里断痕。断痕两侧,云澈与陌悲尘如飞坠的陨石般的逆飞而去。

    又是一颗金芒熄灭,陌悲尘视线中的云澈只余最后的六点星芒。

    他狠狠吐出一口腥血,刚要重整磐岩之阵,后方那股诡异出现的半神之力忽然逼近。

    那声咆哮更是震得他双耳一片嗡鸣。

    而被云澈一剑轰飞,暂时失力下的陌悲尘根本来不及重整身势,被后方的苍释天瞬间逼近。

    更准确的说,是他重重撞在了苍释天的身上。

    砰!

    从苍释天身上飞溅的,是深蓝色的血……或者说,那是沧澜神力的碎屑。

    他的躯体已然毁尽。

    此刻的苍释天,只是一个还寄居着他最后意识的能量载体。

    两人猛然撞击的躯体却没有就此分开,因为那双深蓝色的手臂在碰触到陌悲尘的那一刹那已是瞬间伸出,从后方死死的缠锁在他的脖颈之上。

    双腿亦是前叉,牢牢的缚死陌悲尘的下肢。

    “找死!”

    陌悲尘头也不回,身上枯光炸裂。

    轰——

    嚓!

    沉闷的气爆之下,苍释天的左臂被狠狠震开,弯折而断……但不过一瞬,一道蓝色霞光便牵引着断裂的左臂重新锁回陌悲尘的脖颈。

    沧澜神光亦在这时倾释而出,化作成千上万道深蓝流光,尽皆缠覆于陌悲尘之身,牢牢封锁着他的躯体。

    并如泻地水银,无声噬解着他的磐岩之阵。

    砰!!

    又一道力量从陌悲尘身上爆发,轰于苍释天之躯。

    苍释天身上蓝屑纷飞,缠缚陌悲尘的四肢炸开数十道碎痕,却硬是没有被震开丝毫,反而愈加收紧,恨不能深陷入他的血肉骨髓之中。

    “苍释天……你!!”

    陌悲尘目凝惊怒,但任凭他如何挣扎,缠身的四肢和蓝光都如附骨之疽,将他的行动能力完全封死。

    “云澈!!”

    他的耳边,炸开着苍释天歇斯底里的嘶叫。

    而一道点缀着六抹黄金星芒的天外黑星也在这时飞坠而至……在陌悲尘放大的瞳孔之中,劫天剑尖直刺他的心口。

    当——!

    磐岩之阵闪耀,又在一瞬崩开上百道细密的裂痕。

    这是它在此世显现之后,受到的最严重之创。

    苍释天封锁的何止是他的行动力,还有他相当一部分力量……同时还在无形噬解着他的守护之力。

    云澈的身体在反震力下翻腾,但又马上生生扭转,神烬之力强行爆发,劫天魔帝剑再次暴刺于陌悲尘心口。

    哧~~~~~~~

    响起的,竟是尖锐的嘶鸣。

    这一次,劫天剑尖没有被弹开,而是刺入了磐岩之阵之中。

    让裂痕根本来不及愈合的磐岩之阵再炸裂痕。

    这一幕,让陌悲尘瞳孔紧缩。

    云澈灰暗的眼瞳重耀炽烈的明光,本已濒临崩溃的躯体竟在这时爆燃千尺魔炎,不肯枯竭的力量疯狂向剑尖涌去。

    哧哧哧哧哧哧!!!

    如奇迹般爆发的巨力之下,劫天剑尖顶刺着磐岩之阵,将紧缠在一起的陌悲尘与苍释天狠狠推坠向下方。

    爆燃的永劫魔炎将磐岩之力层层噬灭,再噬灭,使其崩开百道、千道裂痕。

    “嘿……嘿嘿!”

    在云澈剑下飞坠的苍释天竟然在笑,他盯视着云澈,发出着已完全不似自己的声音:“云澈……你可知……我为何……要将你的女儿劫持至此。”

    “……”云澈没有言语。他的所有力量,所有意志都集中于劫天剑上,看着剑尖一点点刺入磐岩之阵,一点点临近他的心口。

    “当然是为了逼你出来!”

    他狂吼着:“你可是……老子认可的人……你只可以战死……”

    “但岂能……当一只破胆的缩头乌龟!!”

    暴吼声下,他双目之中忽然蓝光爆裂。

    紧缚陌悲尘的躯体竟又涌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磅礴之力,在猛烈爆发间,狠狠将自己和陌悲尘推撞向云澈。

第1957章 玉碎乌绝

    弥天的沧海神芒中,陌悲尘下坠之势骤止,猝至的巨力将他狠狠推向云澈,死死抵着劫天魔帝剑的磐岩之阵发出一声直裂魂海的悲鸣。

    哧哧哧~~~~~

    裂痕连着裂痕,将数息之前还尽释着无尽绝望的磐岩之阵化作了细密的蛛网之状。

    嚓!!

    这一声重鸣,仿佛响起在所有人心间。

    更加撕魂的尖鸣之中,劫天剑骤刺而入,生生贯穿磐岩之阵……在止住之时,距离陌悲尘的心口,只剩堪堪两寸之距。

    “呃~~!”

    陌悲尘喉间发出嘶哑的低吟,他的眼瞳瞪大到几欲炸裂,再顾不得去挣脱苍释天的封锁,岩之玄力疯了一般的释放,守护之器更是狂释着愈加躁乱的玄光,死死支撑着已是裂痕遍布,几近洞穿的磐岩之阵。

    云澈支撑劫天剑的双臂已是血肉外翻,外露的骨头之上,亦是细痕遍布。

    所有的意志都凝于瞳中,化为比永劫魔炎还要幽邃的魔光。

    无论如何,他也绝不允许自己的躯体和力量崩溃失控。

    因为这是苍释天用自己的存在和沧澜的未来,所换来的最后希望。

    “苍释天……”陌悲尘的声音已是扭曲,一如他完全变形的五官:“你这只……愚蠢的……疯狗!”

    磐岩之阵再次堪堪阻滞了劫天剑,而此时的陌悲尘已是竭力摧转着全部的力量,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却也根本无法将劫天剑斥开半分。

    他理解不了苍释天的行为。

    苍释天明明已选择了臣服,他也给予了接纳。

    深渊骑士一诺万钧,将来深渊降临,苍释天可以安存,沧澜一脉也可以安存,而且在此世的地位,只会更高。

    为什么却要在这种时刻,不惜毁己,更毁沧澜命脉来和自己搏命!?

    “嘿……嘿……老子……就是疯狗!”

    他的耳边,响起着苍释天字字癫狂的嘶叫。

    而这条疯狗将死咬着他的喉咙一起下地狱……那连自己,连宗族未来都能残灭的疯狂与狠绝,会让他哪怕下到地狱后,也绝不会松开那咬在他喉咙上的獠牙。

    “云……澈!你要是……捅不穿他……”

    “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苍释天几乎每一个字音都会变形,深蓝的躯体也每一瞬都在碎裂崩坏,但缠锁陌悲尘的力量却自始至终没有一丝的弱下。

    “兄……长……”苍姝姀早已是泪染双颊。

    苍释天的嘶嚎声中,云澈的瞳中紫芒骤闪,紫芒之后,是悠古的龙影。

    啾————

    威鸣啸空,金乌幻神!

    而与金乌幻神同时出现的,是俯空傲世的龙神之影!

    如此状态之下强行释放玄罡幻神,代价无疑巨大。

    铮!铮!

    两道南溟神源在一瞬间同时崩灭。

    龙影傲空,发出震慑万灵的咆哮。

    吼—————!

    太初天地,龙吟乌鸣。

    强开神烬,超限暴走的是云澈的玄力,对魂力的增幅要远远弱于玄力。

    面对半神之魂,云澈如今状态所释的龙神领域,没有任何可能将他的魂海完全震溃,更不可能长久震慑。

    但,那毕竟是龙神之魂!

    即使有巨大的层面之差,也绝不会毫无作用。

    而就在龙神哮空之时,一直蓄势待发的池妩仸也猛然释出了她的涅轮魔魂。

    耳边的咆哮一瞬间震散了陌悲尘视线中的世界,他的双速失色,清晰映出两点溢动着远古天威的苍蓝龙瞳。

    在这个转瞬即逝,再完美不过的时机,涅轮魔魂直穿而入,如在陌悲尘的魂海之中刺入一头无比凶暴远古巨魔,疯狂撕咬向他的灵魂。

    “嘶啊——!!”

    被残忍撕裂的灵魂让陌悲尘发出一声凄厉如鬼的惨嚎。

    意识离散加灵魂撕裂,他全力涌释的岩之玄力,以及对守护之器的驾驭毫无疑问一泄如注。

    直接崩散了近六成之巨。

    亦是这一刻,玄罡所化的金乌幻神洒下焚灭之炎,将陌悲尘与苍释天一瞬葬入弥天蔽日的黄金火海。

    云澈身上的黑炎更是生生再燃百丈,劫天剑随着他裂喉的嘶喊爆发着再破极限的剑威。哧哧哧嗤嗤……

    轰嚓!!!!

    宛若地裂天塌般的崩裂声中,那一面曾带来至深绝望的磐岩之阵,在漫天崩散的枯光之中轰然破碎。

    伴着所有人骤止的心跳,劫天剑狠狠轰刺于陌悲尘的心口。

    当!!!

    陌悲尘心口血肉飞溅,但响起的却不是裂帛一般的穿体之音,而是一声让人千般熟悉,万般惊惧的金属碰撞声。

    紧贴胸腹,明显内陷的银甲之上,赫然再度张开了一个磐岩之阵!

    一个……完完整整的磐岩之阵。

    劫天剑尖死死停滞在了陌悲尘的心口,再无法前进半分。

    “……!!”云澈紧咬的牙齿崩开片片血沫。

    “呃……呃呃……呵……呵哈哈哈!”

    陌悲尘缓缓抬首,他的灵魂依旧在痛苦中挣扎颤栗,但眼神已是在快速的恢复着清明,嘴角,更是扯动着痛苦的狞笑。

    “绝……望吗!”他嘶哑低吟,流散的玄力在他逐渐恢复的意念中快速回转。

    他是深渊骑士中的守护骑士,以守护为使命。

    而欲要守人,先要守己。

    他身上由神官所赐的“永恒磐岩”并非只有覆于双臂的臂盾,而是一套完整的覆身软甲。

    他手臂上的臂盾是为守护他人而存在,而覆于躯体的银色软甲是为守护自身,毫无疑问同样有着强大的抵御能力。

    其中,更是封存着一个在遭遇危机时自动触发的磐岩之阵。

    只是,他自从穿上这身“永恒磐岩”后,其中所封的磐岩之阵还是第一次触发。

    他断然不曾想到,这生平第一次触发,竟然不是在深渊,不是在雾海,而是在这卑微之世。

    何其之辱!

    云澈瞳孔越放越大,牙齿被他一颗颗咬碎……但任凭金乌炎焚烧,永劫魔炎残噬,钉在陌悲尘心口的剑尖却再难前进半分。

    新生的磐岩之阵上开始崩开着道道裂痕……但以他身上残剩的四道南溟源力,想要在它们全部绝灭之前将之破开,几乎毫无可能。

    “凭你们……这些卑贱的爬虫……也配!!”

    “喝啊啊啊啊!”

    他一声愤怒、屈辱、发泄的狂吼,来自龙魂的震慑和池妩仸的涅轮魔魂被他强行驱散。

    随着他的眼瞳恢复至正常的焦距,守护玄力再度汹涌释放,让最后的磐岩之阵爆发出更为浓郁的守护神光。

    裂痕蔓延的速度再度减缓,只余轻易便会被完全覆没的崩裂之音。

    池妩仸身躯剧晃,魂海一片轰然,好在马上被劫心劫灵一左一右搀住。

    九寸精钢终难敌万丈枯木,来自半神之魂的巨大反噬让池妩仸的魔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啊啊啊啊啊!”

    苍释天在竭命的狂吼着,他恨不能将残躯的每一寸都尽情粉碎,化作可以吞噬陌悲尘的力量。

    但他残剩的灵觉,却感知不到劫天剑与陌悲尘心脏的临近。

    铮!

    第十五道南溟神源崩灭。

    最后的三枚南溟神源急促闪耀着悲烈的金芒。

    “完了……彻底完了。”

    声声低喃,无力如萧瑟秋风。

    先前已是认命和臣服的他们,此刻灵魂之中泛动的,更多的反而是一种深深的悲戚。

    苍释天的嘶吼如无数利刃,穿刺着他们卑躬的膝盖与畏缩的灵魂,更在他们的眼中闪耀起一个深蓝的希望星辰。

    那一刻,他们忽然不想再认命和屈服,而是渴望着云帝与苍释天能诛灭这个外世的侵略者。

    哪怕只能获得短暂的安生,哪怕结局注定是被深渊所吞噬。

    至少,这个他们付诸一生的世界曾有人惨烈的抗争过,胜利过。

    而不是只有毫无尊严的屈膝。

    但此刻,这抹醒世闪耀的沧澜神光……依旧破灭。

    …………

    战场边缘,一个无人会有余心注意的角落。

    “看来,还是不行呢。”

    他看着远方,似是自语的低喃着。

    一身烈焰般的红衣,纵横着耀金色的纹路。

    他的瞳孔深处闪耀着金色的炎光,宛若两轮远空之上的炽日。少年的外表,却是炎神界的界王。

    火破云。

    他转身,面向了焱万苍、炎绝海、火如烈……后三者同时感知到了什么,泛动着炎光的眼瞳在混乱中收凝。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也做不到的事。”

    “那么,也该轮到我了。”火破云微笑了起来,只是除了他自己,这世上或许无人知晓其中所蕴的无尽复杂。

    还以为,要失去这个“机会”了。

    “破云,你……”火如烈抬了抬手,出口的声音艰涩而颤抖。

    目光从他们三人身上一一扫过,火破云转回身去,缓声道:“师尊,焱宗主,炎宗主,我去了。今后,炎神界便交予你们了。”

    “教导之恩,辜负之罪……唯有来世赎还。”

    “破云!”

    “破云!!”

    两声交叠的猝喊声中,焱万苍和炎绝海的手臂同时牢牢抓在了火破云的肩膀上。

    “破云,你和所以人都不一样。”焱万苍手掌在收紧,竭力的摇着头:“即使此世万劫不复,但你……会被他带到深渊,会成为强大到让所有世人仰望的深渊骑士……会到更高的位面,会有所有人不敢奢望的未来!”

    “即使对所有人都是灾难,唯有你,是无上的机遇!”

    “所有人都可以搏命,但也唯有你不能,更没有任何的理由!”

    铮!

    又一道南溟神源散灭于云澈之身。

    只余最后的两点南溟神光在无力的闪耀,却依旧未能碎灭那枯黄的磐岩之阵。

    “……”火破云身姿不动,亦没有回首,视线投向远方,定格于那个燃烧着黑炎的身影:“我这一生,曾不知多少次的迷茫、彷徨、失措、失心、冲动、后悔、忐忑、恐惧、畏缩、不甘、不忿……”

    他的声音那般的温和平静,几乎没有任何的波澜。

    “但唯有这一次,我完完全全的不惧,不悔。”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我的生命,便是为此刻而存在。”

    “……”焱万苍和炎绝海怔在那里,无法言语。

    两只手掌在这时一左一右抓在了他们的手腕上,颤抖而坚决的,将它们从火破云的肩膀上移开。

    “破云,去吧。”火如烈声嘶如沙,“从小到今,我一直目视着你的成长,有过无数的欣慰,也有过一次次的愤怒与失望。”

    “但唯有一点,从未变过。”

    火如烈那双永恒燃火的眼睛却蒙起着来不及焚散的雾光:“你是为师这一生……最大的骄傲。”

    “……”火破云的手掌向后推去。

    轰——

    一股灼热的风浪,将三人,还有附近的玄者全部远远推离。

    他踏炎而起,飞向了远空,冲向了云澈所在的空间。

    金色的火焰在他的身上燃起,火焰并不庞大,却是无比的浓郁,无比的耀眼。

    耀金的炎光驱散着昏暗,更穿透了被半神之力充斥的战场,直耀苍穹与大地,转目之间,将整个庞大的世界化为黄金之色。

    所有人的视线转向东方……一双双属于神主与神君的眼瞳,却被刺耀的几乎无法睁开。

    “那是……什么!?”

    黄金之炎在继续的燃烧着。

    但燃烧的载体却不是火破云的玄力……

    而是他的躯体,他的血脉,他的灵魂,他的信念……他的一切。

    他目光垂落,双手之上,五指已然消失,化为炎光。

    他的整个躯体,也在疯狂爆燃的炎光中的变得愈加模糊。

    云澈……

    你记住!

    这一世……

    终究是你欠了我。

    而且……

    你永远……

    永远……

    都别想还清!!

    金乌魂灵赐予他的所有源血、源魂……连同他这一生所有的骄傲都尽情的燃烧着。

    他最后的灵魂,缠绕于陌悲尘之身。

    但最后的视线,依旧是云澈的背影。

    最后的声音,是仿佛来自远古金乌真神的审判低吟:

    “九…+霄…乌…绝…玉…碎…鸣——”

第1958章 绝路悲尘

    最后的两道南溟神源,还能强撑他的神烬状态堪堪四息的时间。

    而哪怕,这个时间还能再延长十倍百倍,他的躯体,也已断然无法支撑。

    云澈全身上下,已根本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以他此刻的躯体状态,换做普天之下任何其他一人,都早已毙命。

    最后的磐岩之阵在一点点的被噬灭,但要在四息之内将之完全崩碎……到了此刻,已是没有任何的可能了。

    紧咬的牙齿松弛下来,黑瞳中的狂暴也逐渐化为一片幽深的黑潭。

    倾月,我很想倾尽一切努力,去好好爱惜你留给我的一切。

    但,我终是……

    他的邪神玄脉开始了无比剧烈的颤荡,逐渐现出道道猩红的纹路。

    祭我血躯……彼岸修罗!

    当年在星神界,他为了救茉莉置己于死地,化彼岸修罗……最终,因凤凰的涅槃之力而残缺重生。

    而这一次,再化修罗之刻,他注定唯死无生。

    就在邪神的禁忌之力即将决绝爆发时,一道无尽炽烈的金芒映入了眼瞳,更直接映入心魂,将世间和魂海的一切都映成一片纯粹的赤金之色。

    耳边,是一声嘹空绝世的乌鸣。

    金乌之鸣,云澈再熟悉不过。

    但这声乌鸣,其威其势其锐……胜过生平所有。

    就连他体内的金乌之血,都在这一瞬之间狂烈沸腾。

    没有回首,但云澈的魂海之中,却映出了一个遮天蔽日的黄金乌影。

    太初神境,万灵仰首。

    无尽苍穹,唯有鸣世乌影。

    它张开的金翼灼烧着空间,划着一道长长的金痕,在陡然凄烈的尖锐声中,飞坠向了陌悲尘。

    …………

    朱雀,凤凰,金乌,为远古三大炎系至尊。

    而它们,又皆有一终生只可燃烧一次的终极之炎。

    分别为:

    朱雀赎世;

    凤凰涅槃;

    金乌玉碎!

    赎世之炎与涅槃之炎都是在朱雀与凤凰陨灭后燃烧,但金乌不同。

    火焰最为狂暴,性情最为刚烈的金乌,它的终极之炎,是以死燃烧,焚己决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朱雀的赎世之炎已永恒绝迹,再无可能出现。

    凤凰的涅槃之炎曾在云澈身上燃烧,但那绝非是因云澈的凤凰血脉与凤凰神魂足够“完整”,而是凤凰魂灵的额外赠予。因而极度微弱残缺,燃烧后虽然的确实现了重生,却也只是强挽了一丝残命。

    真正能燃烧涅槃之炎的凤雪児,当年为救云澈,已将之提前焚尽。

    因而她虽有着完整的凤凰传承,玉陨之后却也无法再涅槃重生。

    换言之,涅槃之炎也已永恒绝迹。

    远古火焰三至尊留于今世的神迹之炎,只余唯一,刻印于火破云的金乌血脉之中。

    亦在此刻,在无数被耀成金色的瞳孔之中,决绝而无悔的燃烧。

    …………

    整个世界,都唯剩金乌绝鸣与黄金炎光。

    就连云澈的金乌幻神,亦被完全的覆没。

    那倾覆而下的神威超越了半神的陌悲尘,超越了沧澜永绝的苍释天,超越了神烬之下的云澈。

    黄金之炎所覆的世界,无人能看到火破云的身影。所有人的意念都在无比确信的告诉着他们:这是远古金乌真神的临世与神鸣!

    陌悲尘呆呆的看着那仿佛来自远古幻境的黄金乌影越来越近,他的瞳孔已扩张到最大,嘴巴亦是毫无意识的张大。

    但直至黄金乌影覆没了整个视野,他都未能发出一丝的声响。

    因为,伴随黄金炎光的,是让他灵魂彻底碾覆的恐怖魂压。

    轰嗡——————

    乌影轰落,一声无尽威绝,无尽悲烈的长鸣声中,玉碎之炎以陌悲尘的躯体为中心轰然爆燃。

    世界除了金炎,再无其他。

    战场之外,所有人已是彻底的怔目失魂。因为他们的视线之中,呈现的是真真正正的……

    炎阳坠世!

    只是却少有人知,这幕炎阳坠世之下,是金乌神迹的永恒绝迹,以及……一个有着无尽未来的绝世天才永恒的陨落。

    “呜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玉碎之炎焚烧着陌悲尘与苍释天,带起凄厉的惨叫和快意的狂笑。

    却不会伤及到云澈半分。

    黄金火海之中,陌悲尘身上的磐岩之阵顿如烈日下的坚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着。

    劫天剑尖下的裂痕,更是在颤荡之中疯狂蔓延。

    铮!

    又是一道南溟神源崩灭。

    只余最后的一道南溟神源支撑着他最后的神烬之力。

    精神与力量重新凝至极致,云澈的双眼崩开万千血痕,所有牙齿被他一瞬间全部咬碎,口中发出声声如绝望恶鬼般的嘶嚎。

    奇迹能催生奇迹……

    明明已枯竭和濒临崩溃的破败身躯,在这一刻又涌现出……几乎比先前任何一刻都要狂暴的力量。

    “死!”

    “死!!”

    “死!!!!”

    他灵魂某个沉寂已久的角落,在火破云用生命所燃烧的玉碎之炎下重新燃烧。

    他咆哮的声嘶力竭。

    劫天魔帝剑更是在极致的暴怒中疯狂锥刺着陌悲尘的心口。

    苍释天的残躯亦被快速的焚化,但他的力量依旧死死锁缚着陌悲尘,让他无法逃离云澈的力量,更无法逃离火海。

    云澈的神烬之力,苍释天的绝命封锁,火破云的玉碎之炎……

    砰——

    终于,伴随着一声被火海覆灭的嗡鸣,被层层焚灭的磐岩之阵在云澈的剑下……崩碎散灭。

    云澈的瞳眸之中的画面忽然变得无比之缓慢,他能清晰的看到每一丝碎裂飞散的玄阵枯光。

    那是陌悲尘的绝路残光,却是他们在一次次的绝境、绝望。绝命之后……终于真正闪耀的奇迹之芒。

    陌悲尘全力运转的力量全部集中于磐岩之阵上,毫无余力护于躯体。

    最后的磐岩之阵的破灭,便是他守护之力的完全崩溃。

    崩碎的磐岩之阵冲击的陌悲尘胸腹下陷,他眼珠外凸,视线中的画面同样变得无比缓慢……睁睁看着那燃烧着黑炎的剑尖穿过破碎的枯光,刺入了他的心口……

    一贯而入。

    从剑尖,到剑体……直至整个庞大的剑身。

    最后,碰撞在他视线中的,是云澈那双沸腾着狂暴魔光的黑瞳。

    劫天魔帝剑完完全全的贯穿了陌悲尘的躯体,也贯穿了与他紧缚在一起的苍释天。

    “禾菱!!”

    云澈的魂海,炸起他竭魂的咆哮。

    其实根本无需他的嘶嚎。

    禾菱所紧凝的所有意念,都在等待着这一刻。

    在劫天剑贯穿陌悲尘的那一刹那,一个少女之影无声而现。

    她绝美如精灵,有着翠绿色的长发,翡翠般的眼眸。周围是连天地完全覆没的炎光,她的身影却是那般清晰。

    她面容恬静而神圣,双手交叉于胸前,翠眸缓缓闭合……随着她一双玉臂的舒展,一蓬浓郁到极致,纯粹到极致的碧绿幽光从劫天剑上……

    亦是在陌悲尘的腑脏之中爆开。

    极骇失魂,力量溃散,又是从躯体内部爆发……陌悲尘纵为半神,也根本无从阻滞。

    碧绿幽光化作无数条欲噬一切的毒蛇,快速窜向他的内脏、肉骨、玄脉、血液……

    待陌悲尘心魂恢复,力量回转之时,碧绿幽光已窜至他全身每一丝毛发,每一个角落。

    将他一双本被映成金色的瞳孔都化为了幽邃可怖的绿色。

    “啊……啊啊啊……”

    仿佛有百万、千万条毒蛇忽然在他的身体中残忍的啃噬,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猛烈的痉挛,全身在猛烈爆发的极致痛苦与恐惧中疯狂扭曲抽搐,身体表面,更是快速被染成越来越幽邃的绿色。

    “啊……啊啊……啊啊啊……不……不……”

    他的叫声并不凄厉,却是极度的嘶哑与痛苦……像是他的喉咙,也已被万千毒蛇死死的绞住。

    痛苦之外,还有至深的恐惧。

    因为,他同样痛苦扭曲的灵魂,无比清晰的触碰到了死亡。

    哪怕雾海深处的绝境、【净土】的死亡试练……他都没有如此真切的感知着死亡的临近。

    “哈……哈哈……”

    清晰碰触着死亡的,不仅仅是陌悲尘,还有苍释天。

    但他发出的,却是虚弱,而无憾的低笑。

    以他的存在为载体的沧澜神力也在这一刻,随着他意志的松弛而散尽。

    深蓝色的残躯再无法维持对陌悲尘的锁缚,随着离散的蓝光向后倾倒而去。

    池妩仸魔魂遭受重创,但始终未曾收回灵觉。充斥着半神之力的战场,她强大的涅轮魔魂始终清晰感知着一切。

    黄金火海的覆没下,她无法看清战场,但能清晰感知到苍释天最后意识的松弛,以及陌悲尘那陡然斥满痛苦与绝望的灵魂嘶嚎。

    她知道,云澈成功了。

    她更知道,一只鬣狗最疯狂,最可怕的时刻,便是他绝路之时。

    “媚音,快把云澈传回!”

    她向水媚音发出着急促的魂音……而水媚音手中的乾坤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闪耀起绯红神芒。

    但,明明早已蓄势待发,绯红神芒却是没有马上释出,水媚音倾尽全力凝聚精神,魂间是池妩仸的呼喊,她却依旧无法出手。

    那是沸腾着半神之力的灾厄空间,非这个世界所能承受的力量在极度的扭曲着空间、力场、视线、感知甚至法则。

    再加上她距离云澈实在太远,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准确锁定云澈的空间方位。

    “啊……啊啊啊……啊……”

    陌悲尘的嘶叫越发的痛苦,身为守护骑士,他的躯体对于剧毒与污浊本有着极强的抵御能力。

    但任凭他的守护之力如此狂乱的涌动,都无法驱散在体内窜动的恐怖幽光。

    因为,那可是释自天毒珠的极致天毒。

    身躯仿佛在坠向无尽的深渊,越来越深重的绝望,引燃的是不惜一切的疯狂。

    “啊……呃啊……啊啊啊!!”

    痛苦的呻吟之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陌悲尘躯体内残剩的力量不再去试图驱散天毒,而是狂烈的爆发……

    轰————

    渐弱的火海被爆开一个巨大的空洞。

    空洞之中,苍释天深蓝的残躯四分五裂,又随之被摧成无数蓝色的粉尘……

    如黎明曙光下,漫天将逝的苍星。

    云澈仅存的清明,让他将最后的神烬之力护于身前。

    巨响声中,他如被天槌轰中,以撕断空间的速度倒飞出去……

    他的魂间,响起了来自苍释天的声音:

    “求你……善待……姝……姀……”

    魂音消逝,苍星终陨。

    他最后的声音不是畅快的大笑,不是发泄的狂吼,不是铭留千秋的豪言……而只是一句,带着无尽牵挂的请求。

第1959章 青影

    陌悲尘的绝望之力无比可怕,若非神烬之力的守护,以云澈如今的躯体状态,很可能会如苍释天一般粉身碎骨。

    而天毒噬体之下还敢如此引爆玄力,后果也无疑极为残忍。

    “嘶啊啊啊啊——”

    陌悲尘本就凄惨的嚎叫一下又凄厉了数倍,如万千炼狱恶鬼被同时降下世间最残酷的极刑。

    惨叫声中,他的半神之躯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从浅绿色直接化为骇人的亮绿色,更出现了幅度大到让人惊悚的痉挛扭曲,仿佛每一根骨头和每一道神经,都已是彻底的失控变形。

    而被毒蚀的不仅仅是他的躯体,还有他的神魂和力量。

    他弯折的双臂一手抓着头颅,一手死命的掏向被破开的心口,似乎想要不惜一切的去揪出在体内肆虐的毒蛇。

    全身上下无处不是痛苦,无处不是绝望,无处不是死亡。

    **在被一片片撕碎,灵魂在被一块块的啃噬,力量更是如决堤之水般流散。

    他在绝望的挣扎与嚎叫中栽落,扭曲翻腾间,他愈加碧绿的眼珠之中,忽然映出一点微耀的金芒。

    他眼中的世界已化作一片模糊的幽绿,被残噬的五感每一瞬间都在快速的变得混乱虚弱。

    但那一抹在灾厄气场中绝不强盛的金芒,却如一根比天毒还要剧毒的毒刺,狠狠的扎入他的灵魂至深处。

    让他本已在绝望与痛苦中临近崩溃的神魂陡现一瞬可怕的冷醒。

    因为,那是依附在云澈身周的金芒!

    暴戾的凶光在他瞳孔和魂底爆开……极度的痛苦、绝望与恐惧,在一瞬间催生出最极致的怨恨。

    这一刻,骑士的尊严与职责,渊皇的伟大企望,对渊皇的无上忠诚……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只要云澈死!

    哪怕会让未来降临的渊皇永失邪神与魔帝的传承!

    不惜一切……他也要云澈给他陪葬!

    喉间的痛苦嘶叫带上了无尽狰狞……

    他调动半神神魂中残剩的所有意志,锁死着云澈的气息。

    他催榨着身上所有可运转的力量,在身前凝化做一把七尺岩枪。

    残存的清明让他清楚的知道在这般状态下强行释放力量的后果。

    但他毫无犹豫,唯有绝望之下的疯狂!

    “死……啊啊啊啊啊!”

    岩枪撕空,爆射向云澈,伴随着陌悲尘再度凄厉数倍的惨嚎。

    铮!

    云澈的身上,最后一抹金色神芒在急促的闪烁之后,终于熄灭。

    十八道南溟神源,连同十六天前的四道……远古南溟神族留于现世的二十二道神源之力,就此全部消逝。

    南溟一脉,至此真正意义上的永恒断绝。

    神烬状态再无法维持,随着第六境关的关闭,云澈的力量气息极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他常态下的躯体根本无法承受的反噬与负荷。

    本就破败不堪的躯体再承重创,云澈的生命气息也在快速流失,变得万般微弱,就连身体的痛感,都在快速的失去。

    他想翻转躯体……但意念所至,却已是感知不到了身体的存在。

    他从未如此虚弱过。

    虚弱到……似乎伸手便可触碰到死亡,却又动不了哪怕半根手指。

    他的身体依旧在极速的倒飞着,快到切裂着空间,带飞着他不断崩离的血肉甚至碎骨。

    但好在,他此刻已是飞出极远,脱离了半神之力所充斥的灾厄空间,否则,神烬之力消失之时,他必然绝命。

    陌悲尘应该死了吧……

    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他怎么可以不死……

    只是……

    代价,真的太大太大……

    ……

    人在神面前,竟如此卑微吗……而他,仅仅只是个半神……

    灵魂在虚弱中逐渐离散,各种意念在他虚弱的魂海之中混乱的流转着。

    而这时,他的魂海之中,忽然现出了一抹可怕的枯光。

    带着强盛到……足以将他带入万重死境的死亡气息。

    耳边,是断空的尖鸣,和无数惊恐的魂音。

    被天毒噬体的陌悲尘,他所能运转的力量早已凋残不堪。七尺岩枪,比之先前的万丈岩枪,相差何止天壤。

    但将死之兽,其所覆之爪依旧可以碾杀蝼蚁。

    陌悲尘垂死之下所释的岩枪,依旧携着半神的残威。

    若是正面击中,依旧足以将一个现世神主轰杀!

    全盛状态下的云澈,应该足以正面抵抗而不死……但以他如今的状态,哪怕没有击中,仅仅是临近的余威,都足以让他转瞬失命。

    “云澈!!”

    “云澈——”

    ……

    混乱的惊喊被岩枪的尖鸣完全吞没……云澈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到头来,终究还是……

    只是以这种方式死去,实在是有些……不甘……

    池妩仸、沐玄音、千叶影儿、彩脂……她们在岩枪射出的那一刹那,全部面容惨变。

    惊喊声中,她们皆是第一时间出手。

    冰芒、魔光、剑气……

    但,最为绝望的是,云澈先前被轰飞的方向,是与她们所在方位相悖的西方。

    遥远的距离,相逆的方向,她们的力量,再怎么也不可能追及陌悲尘的岩枪。

    已再没有任何一丝犹豫的机会,水媚音猛一咬齿,以最大程度释放乾坤刺的空间神力。

    遥远的距离,中间隔着尚未散尽,极度扭曲视线、灵觉甚至法则的半神灾域。

    再加上,云澈正处于速度极快的倒飞状态。

    绯红神芒大范围罩下……

    却堪堪没有触碰到云澈急掠而过的脚尖。

    水媚音的脸儿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池妩仸剧烈的惊乱之下,魔魂之创随之爆发,身躯当空栽下。

    但还未等劫心劫灵将她搀住,她已在半空强转身躯,支撑着极重的魂殇飞向前方。

    只是,她们的速度纵然再快上十倍、百倍,也注定不可能完全跨越那原本并不漫长,此刻却每一寸都是绝望的距离。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泛动着可怕枯光距离云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岩枪所带起的空间震荡即将触及到云澈所在的空间时,暗淡的苍穹,忽然划过一道极速的青芒。

    那是近乎超越当世极限的速度,所掠过的空间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青色涟漪。

    云澈所飞去的西方,是青龙界所在。

    当枯黄岩枪向着这个方向射来的那一刻,所有青龙的第一反应,皆是全速飞离。

    却有一道青光,迎着凝聚死亡气息的恐怖岩枪,以她最极限的速度,飞向了已被死亡笼罩的云澈。

    “……帝上!!”回首看着那抹青影,青龙神侍青若先是一怔,随之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

    这声呼喊也让所有飞离中的青龙猝然回首,随之全部大惊失色。

    因为那道青光,赫然是青龙帝!

    惊骇之下,青若再顾不得其他,竭力飞向青龙帝,却只能无力的看着那道青光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距离那道恐怖的枯光越来越近。

    枯光追猎,青光直迎……

    终于,在枯光临近之前,青光更先一瞬与云澈的身影重叠,在云澈与岩枪之间,现出了她颀长凌傲的青色身影。

    噗轰————

    岩枪正中青影。

    在所有青龙骤裂的瞳孔之中,枪尖穿心而入,破背而出。无比巨大的力量之下,本是急速前掠的青影被冲击的逆飞而去……

    以比倒飞中的云澈更快的速度向他飞撞而去。

    陌悲尘的凋残之力依旧极端可怕,而且岩枪所附的神识死死锁定着云澈,它将青龙帝贯体之后,余威依旧会将云澈穿刺。

    而哪怕岩枪被青龙帝完全阻住,所猛烈爆发的岩之玄力,也同样会瞬间波及云澈,让他丧命。

    然而……

    将青龙帝躯体贯穿的岩枪却没有完全破体而过,而是就这么保持着横穿的姿态……像是被什么诡异的力量生生封在了她的躯体之中。

    一个水蓝结界从她的身上张开,将自己和岩枪笼罩其中。

    成型之时,只有丈宽,宛若一个一触即碎的水泡。

    并不遥远的西南方,瘫地的麒天理一双老目怔怔的看着被岩枪穿体的青影。

    他与青龙帝相识十万载,那再熟悉不过的侧颜,此时呈现的,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决。

    水与冰同属一系,但极少有人同修。

    青龙冰水皆修,以水为主。

    当世冰之极致,为沐玄音。

    而水之极致,毫无疑问是青龙帝青雀。

    水系玄力的控制能力为所有元素之最,在青龙帝手中,更是天下无双。

    而这世间无双的控制能力,此刻,却被她毫无保留的尽释于自己身上。

    晶莹的蓝光如万千交汇的溪流,流溢于岩枪之上,。

    每一道水光都是那般的婉软绵长,却汇成了一道无暇水壁,将岩枪的力量,甚至它外释的力量气场都尽拢其中。

    嗡轰轰轰——

    岩枪所携的崩岩之力被触动,猛烈爆发。

    而那重重灾厄之力,连同声声山崩般的轰鸣,都在水光的封锁之下,全部爆发于青龙帝的躯体之中。

    未有一丝外溢。

    玉颜失色,赤染青衣。青龙帝眸中亘古冷漠的青芒如干涸的碧湖般散去,身躯随着离散的意识失力倾去。

    水壁破碎,力量释尽的岩枪也化尘而散,残剩的余威,仅仅引发了周围数丈空间的微震。

    砰!

    染血的青影撞在云澈身上,却连他身上的一丝血沫都未曾带起。

    两人身躯贴覆,血液交缠,在萧瑟的寒风中一起飞出了很远很远。

    直到撞在了一面由青若仓促施下,绵软叠嶂的水幕之上。

    水幕将他们的倒飞之势快速卸尽,让他们交叠着落于一团温和的玄气之中。

    “帝……上……”青若凄喊着飞至,眸中的青芒也已尽化灰白的悲怆。

    但无人回应于她。

    云澈一动不动,他意识尚存,混沌的双目一片怔然。

    他的身前,是蔓延着腥红的青衣……明明视线已那般模糊,渐蔓的腥红却又是那般的刺目锥心。

    陌悲尘的力量何其可怕。仅仅那么短暂之极的几个刹那,便将一个神帝的气息,摧灭到如将陨之禾。

    她是青龙帝,是他亲口授封,却始终淡漠以对的……青妃。

    那是一个虚名……

    是他和魔后控驭西神域的棋子……

    为什么……

    为…什…么……

    她最后的生命气息,也离散的那般清晰……

    只遗一线微弱的魂音,倾诉于他的魂海之中:

    “帝妃……之名……虚若幻烟……”

    “但……终是……未……有……辜……负……”

    ……

    “……”云澈失色的眼瞳在颤荡,他嘴唇微弱而动,似乎竭力的想说出什么。

    但无尽的暗夜无情吞覆着他的意识……随着视线和意识彻底化为黑暗,他终是昏死了过去。

第1960章 彩云琉璃

    绯光微闪,水媚音、沐玄音、千叶影儿、劫心劫灵、阎舞、焚道启等人已被尽皆传送至云澈身侧。

    一道冰夷结界瞬间凝成,将周围之人,连同失措扑来的青龙全部隔绝在外。

    “全部退开,擅自近者,杀之无赦!”

    阎舞手持阎魔枪,与众阎魔、蚀月者守于结界之外,全身杀气凛然。

    他们必须防备那些先前背弃云帝之人趁机落井下石。

    不过,他们担心之事并未出现。

    这一战之惨烈,与屈膝者们的软弱形成了太大的反差。他们的心魂根本没有任何罅隙去生出其他的意念,唯有无尽的激荡。

    战场中心的黄金之炎与半神气场都在逐渐的散去。

    没有了苍释天的气息,亦没有火破云的痕迹。

    灾域的中心,一个暗绿色的残躯在抽搐蠕动着。

    释出的岩枪有没有杀死云澈,他并不知道。因为在那般状态下强行释放力量所带来的毒噬,让他在那之后的一瞬间跌入万丈毒渊。

    生命、灵魂、力量被疯狂的残噬着,体内的毒蛇化作了恐怖千百倍的恶鬼,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将他快速拖向最绝望的噩梦。

    当池妩仸来到陌悲尘的上方时,他的眼睛已是一片空洞的暗绿色,就连头发亦如一堆枯死的幽绿水草。

    他的躯体已扭曲的看不出人的形状,更再没有了半点先前将整个神界都逼入绝境的力量与气息,整个残躯如濒死之虫般偶尔抽搐蠕动,却是连惨叫之音都无法发出。

    当年,尽释的天毒将浩大梵帝神界逼入绝境。

    但即使如此,池妩仸也从未想过,天毒珠的毒竟可如此可怕。

    可怕到了和先前的认识大不相符。

    当年,一众梵王在天毒之下挣扎很久之后,才由千叶梵天拖着他们跪求于云澈面前,以己之死换梵帝存活。

    而陌悲尘的半神之躯与半神之力何其恐怖……却在这短短数息之间,被毒噬成这般凄惨的模样。

    池妩仸的触觉极其灵敏,何况如此之大的违和。

    但她此刻已来不及思虑其他,受创的魔魂艰难的凝聚。

    她的后方,彩脂也已呼啸飞至,天狼魔剑盈恨轰落。

    “不要杀他。”池妩仸低吟出声。

    “……”天狼魔剑生生定格空中,但席卷的风暴无法尽敛,将陌悲尘的残躯带出很远很远。

    “咕……”

    陌悲尘的喉咙之中,溢出一丝艰涩的呜咽。

    似回光返照,那双空洞幽绿的眼瞳中,竟在这时又泛起些许孱弱的微光。

    裸露着**绿骨的手指在艰难的蠕动,搓起着碎散的灰尘。

    “净……土……”

    又有声音从他喉间溢出,这一次,竟是格外的清晰可辨。

    “永恒的……净土……”

    “……”感知着陌悲尘将死的魂息,池妩仸心间微现复杂。

    “真儿……珑儿……”他的残指在极力的向前,想要去触碰更多的土尘:“我终于……可以……来陪你们……”

    “带着……永恒的……净……土……”

    声音消逝,魂如雾散。

    幽绿的眼眶之侧,一滴水光在缓缓流落。

    晶莹剔透,未染毒息。

    池妩仸的涅轮魔魂这时全力释出,尽拢陌悲尘将散的神魂。

    她必须知道更多关于深渊的信息。

    哪怕此刻强释魔魂会有很大可能造成不可逆的重损。

    …………

    …………

    未知的空间。

    未知的时间。

    “呵呵,罗睺兄,能得你亲临,还真是不易啊。”爽朗而又温和的笑声,传入耳中,会自然在心间映起一个儒雅随和的男子形象。

    他一身素白长衣,长发亦简单的拘起,面容白净温雅,双眸似无漪的静湖,又似静谧的星空,让人目光触碰之时,都会舒魂沁心。

    他有着中年人的儒雅,又带着少年人的温润,让人一时之间无法判定他的年龄。

    但任谁看到他,都会认定这是一个不喜玄道,不沐风霜,在庇护下长成的文弱贵公子。

    更无人敢相信,他有着一个凌然诸天的名字:

    画浮沉。

    “哈哈哈哈!”

    这声大笑粗犷豪迈,又尽释着烈火般的张狂不羁,仿佛普天之下,皆无他可畏可忌之物。

    大笑的男子身材极为高大,躯体更是宽厚雄壮,裸露在外的肌肉竟隐约流转着精钢般的寒芒。

    怒发如剑,苍髯如戟,双目更是不怒而威,仿佛一头轻触便会引发滔天暴怒的雄狮。

    “这天下谁人不知,亲家最喜清静。若无天大的事,我又岂敢登门叨扰。”

    未蕴神息的声音,却震荡的整个殿堂隐隐颤荡。

    殿外的守卫皆是周身血液翻腾,他们迅速凝心聚魂,才将这股骇人的躁动缓缓压下。

    “想来,罗睺兄此番亲身到来,所为的是外世之事。”儒雅男子微笑而语。

    这个宛若威怒雄狮的男子,他的名字在这个世界,字字皆若万重雷霆。

    殿罗睺。

    “诶!”他大手一挥:“这等不过区区小事,自有净土劳心。”

    “此番前来,实则是犬子日日情思缠心,闭关之时都频频分神,只好将他拎了过来,多少舒缓一下这小子的相思之情。”

    他粗大的手掌重重拍了一下身侧同来的年轻男子:“看他这不争气的模样,倒是与我当年还是个毛头小子时一般德性,哈哈哈哈。”

    轰砰!

    手掌拍在男子肩膀上,发出的是山崩一般的巨响,震荡的殿外守卫险些吐血。

    青年男子却是纹丝未动,瞳光都没有有半点颤荡。

    他向前一步,恭敬行礼:“晚辈九知,拜见【画心】神尊。久疏问候,还请前辈恕罪。”

    与殿罗睺并肩而立,相称之下,青年男子的体格只能用“文弱”二字来形容。

    他身材实则很是挺拔,面容冷峻而不失淡雅,眼神凌厉而不刺心。长眉入鬓,五官如刀削一般精琢立体。

    他虽呈恭拜之姿,但周身上下,从眸到眉,从躯至发,却无不外释着无法掩下的凌傲之气……而那绝非寻常王公贵族、世家嫡子的贵气,而是源自骨髓,仿佛生来便凌然九霄天上,俯瞰诸世万灵。

    其名殿九知,为殿罗睺之子。

    纵然面对神尊,他的言语姿态依旧敬而不卑,矜而不亢。

    “欸!”殿罗睺又是一巴掌拍了他的肩膀上:“还叫什么前辈,直接喊岳父不就得了。”

    殿九知收起拜礼,道:“孩儿虽与彩璃早有婚约,但完婚之前,岂敢对前辈稍有不敬。”

    画浮沉目光在殿九知身上稍做停留,淡淡而笑:“上月方得传闻,九知大有突破,引得天象变动。如今亲见,进境之大,犹胜预想。”

    “不愧是罗睺兄之子。”

    他言语之间,尽是赞许与欣赏。

    对于这个未来的女婿,他也一直万般的满意与喜爱。

    他与殿罗睺性情相悖,却又是莫逆之交,情若手足。殿九知曾为他半子,与他的女儿定下婚约后,他与殿罗睺之谊无疑更近一分。

    “哈哈哈哈,应该说,不愧是你画浮沉的女婿!”

    毫不谦让画浮沉的称赞,大笑之中,殿罗睺向殿九知甩甩手:“小崽子,我和你岳父大人有事相商,这里没你事儿,自己一边玩去。”

    画浮沉明眸转过:“九知,彩璃正在清心圃玩赏刚从净土得来的彩云枝,她见到你的话,定会万分高兴。”

    “是,晚辈这就去拜访彩璃妹妹。”

    话音刚落,殿罗睺已是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将他直接踹飞出大殿。

    伴着他惊雷的声音:

    “看自己的女人还用什么‘拜访’,扭扭捏捏的跟个娘们似的。”

    “呵呵呵!”画浮沉摇头而笑:“小辈的事,由他们自己就好。良酒早已备好,也已是数年未与罗睺兄酣饮一番了。”

    …………

    彩云枝,一种只生长于净土的奇花,花瓣蓬松纯白,但在天光之下却可以折转淡淡的七彩流光,铺汇成花海,便会连成片片误落于尘的天空彩云,美不胜收。

    亦如彩云般绵软轻渺,风吹即散。

    因而需要万般呵护。

    殿九知的脚步停滞在彩云枝铺成的云海边缘,一时看得痴了。

    在四处皆充斥着渊尘的世界,彩云枝这般的净土奇花,常人终其一生都难瞥一瞬芳华,何况如此花海。

    定是这里的主人极为喜欢这彩云枝,对她万般宠爱的父亲才会不惜代价,为她从净土移来这梦幻般的花海。

    但,让殿九知痴然失魂的并非彩云花海,而是那在花海中朦胧半隐的少女身影。

    如果花海如梦,那她,便是梦中的绮梦。

    明眸皓齿、风华绝代、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玉软花柔、盛颜仙姿……

    无数的辞藻在他脑中混乱恍过,最后却只余一片空乏。因为哪怕万千世间最极致华丽的辞藻,都无法描绘视线中的半分神韵。

    她的容颜,已绝美精致到似乎凝聚了上苍所有的心血,却又为她的眼眸点上了世间最明美的星月。

    彩云花海幻美绝伦。她的柔夷轻触花瓣,根根玉指宛若为天光所眷恋,隐隐覆着一层微光的玉衣,白皙胜雪,莹润胜玉,竟是映得彩云花瓣都为之暗淡。

    命运对女子的偏爱,在她身上诠释到了极致。

    她不喜繁赘,身着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裙。但在她的身上,却宛若仙宫玉裳,每一次裙袂的飘舞,都仿佛在轻漾着幻雾仙风,引得只只彩蝶萦身曼舞,流连忘返。

    终于察觉到了那怔然许久的视线,她螓首轻抬,随之玉唇缓倾,绽开一个欣悦的笑颜。

    霎时,殿九知眼中的天地、花海尽皆失色,心间涟漪激荡,久久不愿休止。

    少女身影轻转,已是现于他的前方,惊得彩蝶带着不舍四散飞离。

    盈盈一握若无骨,风吹袂裙戏蝶舞……

    殿九知脑中晃过的诗语,仿佛便是为了她而生。

    “大头哥哥,你果然来啦。”

    少女的声音,如流连月宫的仙乐,让那惊散的彩蝶都滞在了空中。

    殿九知幼时身材纤弱,但脑袋却生的颇大,再加上资质平庸,在殿罗睺的一众嫡子嫡孙中颇受低视和欺凌,那时,“大头”二字便是他的兄弟姐妹甚至其他同门同辈对他的称呼。

    少女初遇他时,最先知道的,也是他的“大头”之名……甚至,那时人们几乎都忘记了他的本名。

    之后,少女也一直用“大头哥哥”来称呼他。

    也是第一次,他对这个称呼生不出任何的排斥与厌恶……因为她在呼喊的时候,那双蕴着星月的双眸,没有哪怕一丝的污浊,美得让他仿佛身临着不真实的遥梦。

    后来,他成为了神子,父亲为他赐名“九知”。

    “大头”二字,成为了他最大的禁忌之一,再无人敢呼喊和提及。

    除了她。

    在她当年改口喊九知哥哥时,他感到的,反而是深深的失落。于是,他要她以后依旧喊他大头哥哥……即使是有外人在侧。

    因为随着他足够强大,“大头”二字已不再是他的耻辱,反而只铭刻于与她那太过美好的相遇。

第1961章 神女入世

    “彩璃妹妹。”他快速泯去朦胧于心间的幻烟,笑着向前一步:“我父神与画心神尊有要事要当面相商,便将我一同带来。”

    殿九知和熙的声音与微笑中带着丝丝窘迫。

    明明已与她相见那么多次,却仿佛永远挥散不去……即使自己已贵为神子。

    且是第一神子。

    而生命中存在这样一个人,又何尝不是最美好的幸运。

    少女的眼睛眨了眨,像是扑闪了一瞬静夜的星辰:“能让你父神亲自前来,应该是关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对吗?”

    “嗯!”殿九知微笑颔首,唇间是他所能发出的最温软的声音:“通道再次被打通。而这次,作为先驱者的深渊骑士成功踏足了那个世界。”

    “确定了‘方位’,再有五十年,便可再次聚成打通通道的力量。到时,渊皇、神官,很可能包括我们的父神,都可以进入到那个世界。”

    殿九知抬头,眸间闪过一丝向往:“那个,被称之为‘永恒净土’的世界。”

    眸光转回,他马上微笑道:“这件事【不宜公开】,否则会引发尘世的动荡,目前只有我们才会知道,彩璃妹妹记得不要和身外之人提及。”

    “父神早就叮嘱过了,我当然知道。”少女浅笑嫣然,但随之,无暇的星眸微现迷茫:“既然是‘永恒净土’,那应该是一个很美好安和的世界。我们踏足那里,不会是一种……严重的侵扰吗?”

    “嗯,当然是侵扰。”殿九知没有否认,他知道眼前的少女心灵如她的星眸一般无暇,也唯有她,才会以神女之姿,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们可以为了尊严而反抗,也可以为了生存而臣服。我们的‘侵扰’,也同样是为了更好的生存。”

    “这一切,都无关对错善恶。”

    “如果一定要说罪,那么,弱,便是唯一的原罪。”

    察觉到自己说的似乎有些沉重,他马上微笑道:“我知道彩璃妹妹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好啦,渊皇性情那般温和仁慈,最厌欺凌与杀生。听父神说,渊皇曾不止一次的重言过,若能成功进入‘永恒净土’,断不可引发祸乱,妄杀无辜生灵。”

    “何况……”他目绽异芒:“那本来,就是属于我们的世界。”

    “……”少女略做沉吟,便很快转移了心念:“不管啦,这都是父神他们关心的事。大头哥哥,快看这些彩云枝,好不好看!”

    “当然好看。”殿九知赞叹着,但他的目光却始终落于少女之身,未曾在彩云花海有过半瞬停留:“彩云枝一株便为恩赐。能从净土求得如此花海,画心神尊对彩璃妹妹当真是万般宠爱。”

    “父神最好了!”少女手捧花瓣,七彩微光折映至她的星眸,更呈万分潋滟:“它叫彩云枝,和我的名字皆有一个‘彩’字,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感觉它像是开在了我的心里。”

    将手中的花瓣柔柔推向殿九知的方向:“大头哥哥,你说,它会不会就是我的命定之花?”

    临至眼前的彩云花瓣却依旧未让殿九知的视线有稍许的偏移,来自少女的如梦气息让他本是坚若冰海的心境一片恍惚朦胧,像是中了世间最无可抗拒的幻烟。

    他手臂抬起,在朦胧到近乎失焦的视线中,缓缓触向少女在彩云香风中微散的发丝。

    但尚有半尺触及,他的手腕却忽然弯折,最终指尖貌似自然的触碰在了彩云花瓣上。

    “能被你如此喜爱,是彩云枝的荣幸。”他按捺着越发失序的心跳,轻笑着道:“我不敢言定它是否有资格成为你的命定之花,但你,一定是它的命定之人。”

    他竟不敢碰触,唯恐亵渎。

    即使,他是第一神子,即使……她是渊皇亲自赐婚的未婚妻。

    贵为森罗神尊之子,他的兄弟,甚至侄子侄孙,皆是妻妾成群。而唯独他,最尊贵无上的森罗神子,却从未与任何女子有染。

    因为他不允许自己对她的赤诚之心沾染半点瑕疵污浊。

    而眼中有了她,又怎可能再容得进天下任何女子。

    这时,彩云花海之中忽然掠过一抹清冽的风。

    这抹清风拂动着少女的眼波,她欣喜转眸,发出无限欢欣的娇喊:“姑姑!”

    清风临近,现出一抹纤长的青影。

    入眼的,是一袭青衣,直蔓脚踝。青丝如水,腰间的青色裙带是唯一的装饰,除此之外再无繁赘,更无粉黛。

    女子眉如翠羽,肌若白雪,与画彩璃有数分相像的容颜绝美倾城。

    但如梦仙颜,却无人敢于驻目。

    因为她的一双青眸,清冷的仿佛无尽冰潭。

    彩云花海停止了飘舞,就连殿九知都迅速垂目,因为碰触她眼眸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把冷冽的剑穿过他的心魂。

    “晚辈森罗神国殿九知,拜见剑仙前辈。”

    他躬身而拜,姿态之恭,毫不逊于方才面见画心神尊。

    她名画清影,是世无不知的【剑仙】。

    世人眼中的她,似天山孤莲,似古画谪仙。她生于渊尘之世,却出尘傲雪,清逸凌霜。

    “仙”之一字,在她身上诠释到了极致。

    世人触及“仙”字,现于心海的也永远是那仿佛凌于云端,清眸傲世的剑中之仙。

    “姑姑!”

    画彩璃微步折腰,直扑在了这个世人连目光都不敢停驻的剑仙身上,亲昵着不愿离开。

    如蕴万千青鸿的眼眸点落于殿九知之身,须臾即离。殿九知的耳边,传来清澈如水,又冽若寒晶的仙音:“如此进境,当真是后生可畏。”

    “前辈谬赞,晚辈惶恐。”

    殿九知连忙谦逊回应。在画清影面前,他明显要比面对画心神尊时,更加的拘谨几分。

    “姑姑快看!这是属于我的彩云花海。”

    画彩璃如一个沉浸于雀跃的小女孩,急切的想要分享她刚刚得到的美好瑰宝。

    画清影伸手牵过画彩璃的皓腕,看向她时,眸中的清潭尽敛寒芒:“你父神为你从净土带来了彩云花海,而我,刚好也为你从万道神官那里,求来了你一直渴求的剑匣。”

    “万道爷爷……啊!”

    一声惊呼,画彩璃美眸中仿佛有万颗星辰同时熠熠而耀。

    “此刻就在剑阁中。只是剑匣未开,我亦不知究竟会是哪把剑。”微微倾眸向殿九知的方向:“你是现在去看,还是稍……”

    “当然现在就去!”

    画彩璃已是急不可待的拉起姑姑的手腕,刚要移身,才忽然想到了殿九知还在一侧,又马上回眸道:“大头哥哥,我随姑姑去开一下剑匣,这片彩云花海,你可以随便赏玩,只是千万要小心一些,不可以很用力的触碰,嘻嘻。”

    “呃,剑仙前辈和彩璃妹妹请便,晚辈正要去……”

    话音未尽,画彩璃已是抓着画清影急急的远去……净土之剑,她已经渴求了好多好多年。

    尤其是那把名为“璃云”的剑。

    殿九知眸光定格,看着她远去的方向很久很久。眸间七分欣幸,又有三分失落。

    ……

    折天剑阁。

    长长的剑匣被一只如羊脂般的手儿轻轻推开。

    霎时,一道如玉般的剑芒照射而出,映的画彩璃为之合眸……星眸睁开之时,映入视线的,是一把通体莹白如玉,微萦着淡淡仙雾的长剑。

    画彩璃抿唇屏息,雪手紧张而轻盈的伸入剑匣,将它执于手中。

    手如玉,剑如玉,心如玉。

    玄气微吐,顿时剑泛玉光。

    剑柄与剑体连接之处,缓缓现出它的剑名:

    “璃云。”

    她将璃云剑横于胸前,目中异彩久久不散。她喜欢这把剑,更喜欢它的名字。

    “竟是这把剑,果然蛮适合你。”画清影眸间亦是微现几分异色:“也可能,是万道那老头子有意为之。毕竟那老头子也是极喜欢你,否则此次也不会为你破例。”

    净土之剑中,她最喜欢,最渴望的,便是这把剑。

    她见过数次,却是今日才知道它的名字。

    “嗯!下次去净土,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万道爷爷。”

    玉指轻拂剑身,久不忍释。画彩璃轻笑而语:“彩云枝,璃云剑……其中都有我名字里的一个字,又都有……”

    “一个‘云’字……?”

    心间有了缕缕异样的波澜,她很自然的脱口而道:“可惜我的未来夫君名字里没有‘云’字。否则……会真的好奇妙。”

    身为彩璃神女,她却如此之深的保留着少女幼稚而美好的浪漫心怀。

    画清影玉眉微凝,忽然问道:“彩璃,你真的喜欢……殿九知吗?”

    “欸?”画彩璃微怔,随之毫不犹豫的道:“当然喜欢。”

    “你喜欢他何处?”画清影看着她的眼睛。

    画彩璃短暂的想了想,回答道:“他……很温和,长得也好看,从小到大,对我总是很好。还有他的身份、成就,都那么了不起。父神总是说,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适合我的男子。”

    “他的确最适合你。”画清影道:“但若你当真喜欢他,为何方才的第一反应,不是带他一起来开净土剑匣?”

    “……?”画彩璃的美眸眨了眨,发出疑惑的声音:“要邀来一起……才是最适的礼节吗?”

    “与礼节无关。”画清影摇了摇头:“你与他未见之时,可有切心之思?”

    “……”少女的眼眸更覆迷茫:“他是森罗神国的神子,自然一切都很安好,为什么要思他呢?倒是……每次姑姑远行,我都好挂念姑姑,嘻嘻。”

    “……”

    画清影转过身去:“彩璃,你且短暂闭关,与璃云剑达成契合。”

    “我去见你父神。”

    …………

    “清影,你来了。”

    刚送走殿罗睺,画浮沉面容淡雅如幽风,不见喜悲,更无任何商议过“大事”的痕迹。

    没有问及两大神尊所谈及的大事,画清影直接道:“我准备让彩璃入尘世历练。”

    “……”画浮沉缓缓摇头:“不可。”

    “我是来告知你,而非征询你的认可。”

    语落,青影已是转身。

    “我不希望彩璃沾染俗世污尘。”

    画浮沉的声音传至她的耳边,带着这些年来少有的肃然,随之,他的声音又微微缓下,带着些许叹息:“若非她意外觉醒了神格,我甚至不希望她成为神女,只求她一生平安无忧。”

    “所以,你宁愿她成为一只被你亲手关起来的笼中之雀?”画清影冷言以对:“你若当真为她好,又为何要让她嫁一个她不爱的男子。”

    “情之一字,你最为彻心。她是否真的喜欢殿九知,你不会看不清。甚至……她至今,都还不懂何为男女之情。”

    “这样,不就很好吗?”他看着前方,目光似乎微微的怔了:“拥有神女的身份,嫁最优秀,也最适合她的男人,将来继承神位,双神合璧,将一生凌然众生之上……无灾无恙。”

    “呵!”她似乎笑了,但眼神却愈加冰寒:“这些话,你配说出口吗!”

    “曾经那个疯子一般的‘折天神子’,成为了如今淡雅无争的‘画心神尊’……你当年有多么狂荡不羁,世人忘了,我可不会忘。”

    “……”画浮沉缓缓摇头,目现微胧:“世间千万劫,唯情最殇魂。我不希望彩璃经历……”

    “那是她的人生!”

    能如此冷言打断画浮沉的言语,世间也唯有她堪如此:“彩璃是你的女儿,但她更是一个独立的人,是未来要继承你的神力,以及整个神国的彩璃神女!”

    “你纵是她的父亲,也没有权利禁锢她的人生!”

    “还有!”不待画浮沉出言,画清影继续道:“目前六神国的五神子、二神女中,唯有彩璃修为未至神灭境。”

    “谒见渊皇之期将近。你不在意她的修为,但至少,你要在意她身为神女的颜面。”

    “此番入世,亦是让她自行寻求突破的契机。所以,我或许会引导她进入雾海。”

    画浮沉久久未言,不知是被触动了情殇,还是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画清影的决意。

    画清影离开,但一缕缓下的清音溢入他的耳中:

    “你放心,我会暗中护着她。”

    ————

第1962章 别离,苏醒

    天毒珠空间,碧绿色的世界。

    幽儿像只猫儿一般蜷缩在软软的床榻上,鼻尖随着呼吸轻轻的翕动着。

    承载神烬之力的不止是云澈的躯体,还有劫天剑。

    与陌悲尘之战,云澈一直使用的魔帝剑形态,随着云澈彻底陷入昏迷,幽儿似乎也因长久承受神烬之力而随之陷入昏睡,红儿摇晃她许久,都未能将她唤醒。

    “主人受那么严重的伤,肯定又要睡很久很久。”

    红儿小巧的手儿一直在抓挠着幽儿的手心,口中小声嘟囔着:“连幽儿都好累的样子。”

    “主人那么坚强,一定会无恙的。”

    禾菱缓步走来,她手掌轻轻一推,十几把光芒各异的剑落于红儿的身前:“红儿,你肯定也饿了,快吃吧。”

    “哇!好多!”

    禾菱平时对她的“饮食”管控的还算严格,以免劫天剑的成长速度过于超越云澈的成长速度。

    而如此大餐,已是好多年没有过了。

    红儿眸中繁星闪耀,娇呼一声扑了上去,直接抱起两把剑,亮晶晶的牙齿左啃右咬,畅快大吃,再不需像平时那样恋恋不舍的细嚼慢咽。

    禾菱手托香腮,就这么脉脉的看着开心大吃的红儿和安静酣睡的幽儿。

    不多时,五把剑已在足以让任何玄者心惊胆颤的啃咬声中完完全全消失在了红儿的嫩唇间。

    她用了擦了一下唇角的口水,抱起第六把剑,然后含糊不清的道:“禾菱姐姐,今天……好奇怪。”

    “哪里奇怪?”禾菱看着她,她的声音一直都那么柔婉,只是此刻,似乎要比平时更柔上了数分。

    “就是很奇怪。”红儿一边啃咬,朱红的眼眸转向上空碧绿色的空间:“总觉得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禾菱眼波微漾,那似乎是一抹凄伤,但马上又被柔美的微笑掩下,她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触碰红儿的脸颊,但忽的,她的手指又慌乱的收回,然后紧紧的收起在胸前。

    “世界每一天都在变。”她微笑着:“但无论世界怎么变,你和幽儿,还有主人,都一定要变得越来越好,好吗?”

    滴……

    一滴晶莹的水珠,随着她的轻音一起落下,在这个碧绿色的安静世界,带起了凄婉的滴落声。

    “啊?”红儿唇瓣张开:“禾菱姐姐,你怎么哭啦?”

    她稍做思索,马上笑嘻嘻的道:“我知道,你肯定在担心主人。放心啦,以前茉莉姐姐就经常说,主人是打不死的大虫子,虽然伤的很吓人,但只要没有死掉,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不哭不哭~~”

    早就习惯了云澈受各种半死不活的重伤,红儿那是当真一点都不担心。

    她一边努力安慰着,一边伸手想要去抹拭她的泪痕。

    她的手指伸至了禾菱的脸颊,却没有那熟悉的玉滑触感,而是一穿而过……

    “……欸?”

    红儿的手指停滞在了半空,朱红眼眸中的瞳光也定格在了那里。

    当……

    她抱在怀中,已经啃咬了一半的大剑无力垂落。她却仿佛毫无察觉,就这么愣愣的看着禾菱。

    禾菱慌乱的侧首,躲开红儿的小手,更不愿让红儿看到她翠眸的水雾。

    她想要再对红儿说什么,却久久难言。

    而时间,却在无情的流逝着……她蓦地起身,匆忙而失措的走离。

    “禾菱姐姐,你……去哪里?”红儿看着她的背影,鼻子忽然变得酸涩,一种不知从哪里来的悲伤也重重压覆着她的心灵。

    “我去看看主人,”她轻轻的回答,声音就像是晨曦将尽的薄雾:“我想……再多看他一会儿……”

    …………

    …………

    真神……

    这个在认知中明明已永恒绝迹的层面,却一直存在于世界之外的某个世界。

    深渊……

    即使在远古认知里,都是将一直归无的无之深渊,竟然在不知何时,衍生成了另一个世界。

    云澈处在深度的昏迷之中,但他的意识却在动荡。

    那并非要醒来的迹象,而是他的灵魂承受着太过沉重的重压,纵然昏迷,依旧难以安宁。

    陌悲尘……

    他是一个半神。

    为了在这个世界摧生短暂到只有须臾的半神之力,苍释天要以永绝沧澜为代价,火破云更是焚尽了自己的一切和炎神界的未来。

    就连他的神烬之力,也要以崩灭神源为代价。

    而陌悲尘,他仅仅只是深渊一个用来牺牲的先驱者。

    他在深渊骑士之中,排位第七百七十九。

    如果深渊骑士是以实力排位,那么至少,还有七百七十八个比他还要强大的深渊骑士。

    真是可笑……

    而深渊骑士本身,也只是侍奉者。

    对付一个半神,已是如此代价。

    若当真有一天深渊的真神降临,又该如何应对……

    真的有对付的可能吗……哪怕一点点……

    咯……咯……

    模糊的意识,能隐约听到自己在昏迷中骨骼收紧的声音。

    我明明已成为此世之帝王。

    为何转目之间……竟又变得如此之卑微无力。

    ……

    “主人,醒一醒……”

    沉重而迷蒙的世界里,传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声音。

    那是禾菱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只是格外的虚软与遥远,似乎来自梦境中的梦境。

    “主人,醒过来好不好,我想和你说会儿话……就一小会儿,好吗?”

    模糊之间,他虚软的意识给予了回应:“好累……让我再睡一会儿……”

    “……好。”那个总是会顺从他的声音给予了最柔婉乖巧的回应:“那主人好好休息,我要去找我的爹娘和霖儿了,我会和他们说好多好多关于你的事。”

    “唔……去吧。”他的意识惯性的回应着。

    霖儿……很熟悉,却无法清晰的记起是谁。

    “主人,这对我而言,是最好的结束。所以,千万不可以为了我悲伤,好吗……”

    最后的声音朦朦胧胧,如隔着千重迷雾。

    随之,他的意识便沉入了一片黑暗的沉寂。

    …………

    …………

    意识苏醒,随之是逐渐清晰的剧痛。

    云澈缓缓睁开眼睛,映入视线的,是熟悉的场景。

    帝云城,他的寝宫。

    “你果然醒了。”

    池妩仸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在第一时间便感知到了云澈的灵魂悸动,迅速移身而至。

    疼痛感很是清晰,云澈动了动手指,然后成功的将右手抬了起来。

    醒来后的伤势恢复程度要大大超过预料。

    “我睡了多久?”云澈问道。他感知着自己脊骨的脉络,同样的完整清晰。

    “六天。”池妩仸给了他回答。

    “……?”云澈为之一愕:“六天?”

    上一次在陌悲尘手下重创,他昏迷了十六天之久,醒来后依旧是半死状态,在宙天神境中才得以逐渐恢复。

    而此次与陌悲尘之战,他承受了三十多息的神烬状态,最后又遭了陌悲尘搏命一击,所受创之重,还要超过上次……甚至平生任何一次。

    居然只昏迷了……六天?

    而且,骨骼和经脉的恢复程度,明显要比上次苏醒后的还要好得多。

    而这个世上,没有任何的疗愈方法能快过他身体的自愈。

    “你这么快醒过来,我也很惊讶。”池妩仸坐到了他的身边,她伸手,一股温和的魔息很是小心的流转过云澈的躯体,魔眸之中再显讶异。

    “莫非,是承受了那么久的半神力量,让你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异变?”池妩仸半开玩笑的道:“无论如何,总归是好事情。”

    现在不是思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快醒来的时候,云澈试着挣扎了一下,竟缓缓的,自己坐起身来。

    “……”池妩仸微微张了张唇。

    参照云澈上一次的重伤恢复速度,这一次……快的极不正常。

    “陌悲尘死了吗?”云澈问道。

    他还活着,那陌悲尘一定死了。但他必须亲耳听到确切的回答。

    “死了,被毒噬的连一丝骨髓都没有留下。”池妩仸回答。

    “那无心呢?”云澈又急促的问。

    “毫发无伤,现在就在自己的寝宫里。”池妩仸道:“这些天她寸步不离的守着你,半个时辰前,我才好不容易让她回去休息。”

    云澈晃了晃头,让自己依旧浑浊的思绪尽可能变得清明:“苍释天,还有火破云……”

    声音一顿,唯有吐出艰涩的三个字:“如何了?”

    池妩仸道:“苍释天尸骨无存,只找到了很小的一块沧澜神珠的碎片,上面沾染着些许他的血迹,已被姝姀带回了沧澜界安葬。”

    “至于火破云,”池妩仸微微摇头:“他的一切尽归火焰,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也或者说……那一片被灼烧出来的深渊,皆是他的痕迹。”

    “是……么……”云澈怔看前方。

    “苍释天会如此狠绝,亦在我意料之外。或许,自始至终,除了苍姝姀,就从来没有人真正看清过他。”池妩仸不无感叹道:“至于火破云,他会如此,我毫不意外。”

    “这些天,我经常会在想,火破云那么做,究竟是为了维护现世尊严多一些,还是为了向你证明自己多一些。”

    “……”

    云澈久久怔然,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动.乱?”

    池妩仸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深渊的可怕,以及它即将降临现世的消息早已在整个神界范围传开,所以,如今诸界都是惶惶不安。”

    “麒麟界也没有动静?”云澈皱了皱眉。

    所有人都不会不清楚,他一旦醒来,必定不会放过麒麟界。

    因为麒麟界第一个向陌悲尘屈膝,且为了投诚,将他出卖的彻彻底底。

    如今,三阎祖死,二梵祖死,身为维序者统领的苍释天死……他最重要的臂膀折损大半,他自己亦重创昏迷。

    麒麟界如果这个时机再不笼络惶惶众界落井下石,必将再无机会。

    池妩仸眼神变得微妙:“麒天理如今就在帝云城中。他自缚玄力,已在主殿之外跪了四天四夜。”

    “……?”云澈面浮疑色,随之转为深深的阴沉:“有胆子当背叛者,却没胆子反抗?麒麟一脉的骨头,真的软的连蛆虫都不如!”

    “这个老东西,他不会以为如此,我就会放过他们吧?”

    “你会放过他的。”池妩仸幽幽吐息。

    “……??”云澈皱眉,满是不解的看着池妩仸。

    池妩仸是最了解他性情的人之一,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让他无法不为之惊讶。

    “麒天理和宙虚子毕竟有着本质的不同。”池妩仸缓缓道:“宙虚子以身负正道与圣心自居,为了他所谓的正道,背信弃义折损他人亦在所不惜,同时还不忘记以愧疚和赎罪来成全自己的‘圣心’,着实的可悲可笑还让人作呕。”

    “而麒天理,他生命和信念的最重之物,始终都是麒麟一脉的生存与延续。不沽名钓誉,更从不干涉他人,也从不惧死……若能以死保全麒麟一脉的安生,他定会毫不犹豫。”

    “设身处地的想,当初陌悲尘找上麒麟界,若麒天理做出另外的选择,他,以及麒麟一脉会是什么后果呢?毫无疑问,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麒天理其实并没有第二个选择……”

    “别说了。”云澈皱眉打断她的话:“这些都不是理由。”

    “而且,无论什么理由,他都是背叛者,而且是彻彻底底的背叛!”

    他透着虚浮的眼瞳却凝起刺骨的寒芒:“若背叛没有得到惩戒,那忠诚便只能沦为笑话!”

    “不想听听最重要的理由吗?”池妩仸似笑非笑道。

    “不想听。”云澈侧过目光:“我知道,你一定能说服我。所以还是不说为好。”

    池妩仸顿时莞尔,浅笑着道:“想让你放过麒天理的并不是我。而是……”

    “青龙帝。”

    “……”

    “……”

    “……!?”

    昏迷前的画面和呢喃声在脑海中混乱回放,云澈的目光缓缓转回,怔然问道:“她……没死?”

    虽然,那时他的意识已是极为模糊。

    但,青龙帝与他躯体相贴,血液相融,她生命气息的极速溃灭那般的清晰……

    她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除非,是他全盛状态下全力施展的生命神迹。

    “嗯,她没死,而且早已醒了过来。”心间疑惑于云澈的反应,池妩仸继续道:“是你在最后时刻,留于她体内的光明玄力救了她。”

    “……??”

    云澈脸上显露的不是释然,而是更深的迷茫:“光明玄力?我?”

    “我那时力量已枯竭到连抬手都不能,又怎么可能有余力给予她光明玄力!”

第1963章 乱魂(上)

    对于云澈的反应,池妩仸心中更多的不是惊讶,而是释然:“我也一直在奇怪这一点。你当时的状态,的确不可能还留有那么大的余力。就算有,也该首先施于自己的身上。”

    云澈明白池妩仸话中“那么大的余力”是何意。能将坠入死境的青龙帝生生救回,那绝非随随便便的一道光明玄力便可以做到。

    且她醒来的,比自己都早……

    “但,神曦之外,这世上能施展光明玄力的,唯有你。”池妩仸道:“我特意问询过青龙帝,那道光明玄力,绝非在那日之前深蕴于她的体内。青龙一脉,也从没有刻印光明玄力的护身玄器。”

    “如果也不是你……那可就奇了。”

    纤眉蹙下,池妩仸似乎陷入思索之中。

    没错,这个世界上,能施展光明玄力的,就只有他与神曦。

    那绝非自己,而神曦早已……

    退千万步讲,就算神曦安然无恙,她悄然现身,池妩仸他们也断无可能毫无察觉。

    自己醒来的如此之快……

    光明玄力……

    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了自己,到底还有谁……

    云澈下意识的伸手,捂在了自己的头颅上。躯体和灵魂都过于虚弱,他试图思索,却是引得魂海在阵阵的刺痛中更加混乱。

    池妩仸连忙伸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先好好养伤,现在不是思虑太多的时候。不管其中有着什么蹊跷,这至少是天大的好事,无需担忧。”

    “等你痊愈,静心思寻,或许就会找到答案。”

    云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用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稳下气息和思绪。

    他闭目一会儿,忽然问道:“青龙帝她为什么舍命救我?是为了……保下麒天理?”

    “当然不是。”池妩仸毫无犹疑道:“青龙帝的出手极其果决,近乎本能,那绝非保下麒天理这个意志可以激发。”

    “至于真正的原因……”池妩仸深深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女人的心思,有时候连自己都无法明晰,又遑论他人呢。”

    “而究其根本的话,大抵上还是要怪我们的云帝大人魅力太大。又或者,对青龙帝这般的人物而言,冷落,反而是最致命的毒药。”

    难以分辨池妩仸的言语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云澈的头颅越来越沉重,他闭上眼睛,不再多想什么。

    池妩仸也不再多言,声音变得轻柔:“无论如何,是青龙帝舍身救了你,我们都欠她一条命。”

    “麒天理对青龙帝有数次大恩,青龙帝也一直视麒天理为半师半父。她既求情,那便不杀麒天理……毕竟,他麒天理的贱命,远不配与你相衡。”

    “更何况……”池妩仸嘴角微起一抹让人胆寒的轻笑:“就算没有青龙帝求情,我也没打算杀了麒天理。”

    “如果你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便交由我来处置,如何?”

    云澈直接点头:“好,那便交给你了。”

    大局的把控,处事的手法,方寸的拿捏,利弊的权衡,池妩仸都胜过他太多太多。

    池妩仸起身,道:“你醒来的事,暂时不宜公开。如今诸界人心惶惶,若是知道你已醒来,必然会争相来觐见。你现在只需静心养伤,深渊的事……”

    她眸中微闪黑芒:“陌悲尘灵魂消散时,我攫取了他的部分认知与记忆,到时,再与你细说。”

    ……

    池妩仸离开。

    云澈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但思绪却始终无法完全沉下。

    将青龙帝从必死之境救回的光明玄力……

    如果真的是神曦,该有多好。

    但,就算是神曦,真的有可能仅凭一道光明玄力,便救回那个状态下的青龙帝吗?

    或者,那其实不是光明玄力?

    比如……木灵珠的生命气息?

    木灵……

    禾菱……

    云澈全身忽紧,猛的睁开了眼睛。

    他从醒来之后,意识之中便始终缠绕着一种深深的缺失感。但重伤初醒,思绪沉重模糊,他始终未找到那个缺失感是什么。

    此刻忽然惊醒……以往任何一次从昏迷中醒来,他最先听到的,永远都是禾菱激动中带着惊喜的呼喊声。

    她与他生命相连,灵魂相连,他苏醒的第一个刹那,她便可清楚的感知到。

    但这一次,他竟始终没有听到来自禾菱的声音。

    甚至……感觉不到了与她始终相连的灵魂!?

    沉睡的念想瞬间散灭,云澈猛的坐起身来:“禾菱?”

    “禾菱!”

    两次急切的呼喊,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

    这时,混乱的意识,复苏着昏迷中的梦境之音:

    “主人,醒过来好不好,我想和你说会儿话……就一小会儿,好吗?”

    熟悉的娇软声音,朦胧的仿佛来自魂海深处的迷雾,却是让云澈一下子怔在了那里:

    “……我要去找我的爹娘和霖儿了,我会和他们说好多好多关于你的事。”

    ……

    强烈的不安如梦魇一般在脑海中猝然放大,他手指死死的抓向头颅。

    不,不会的……

    闭上眼睛,他竭力的凝聚精神,将意识沉入天毒珠之中。

    现身于碧绿色的空间,他的呼喊还未出口,便忽然石化了一般,彻底的呆在了那里。

    熟悉的天毒珠空间,却是那种……让云澈瞬间痛彻心魂的熟悉。

    它恢复成了曾经的样子……

    那个……没有禾菱时的样子。

    同样的碧绿空间,却绿的死气沉沉,再无生机。

    而即使意识已沉入这里,也依旧感知不到禾菱的存在。

    一丝一毫都没有。

    “只要能把劫天剑刺入陌悲尘的躯体,我有绝对的把握毒杀他。”

    绝对的……把握……

    云澈的意识不住的颤抖着。

    那直扎魂底的剧痛,胜过躯体的伤痛何止千万倍。

    那么可怕的陌悲尘,她却是那么绝对的口气……那么决绝的言语。

    为了让天毒珠爆发出超越当世界限,连半神都能数息毒杀的毒力,她分明……献祭了身为天毒毒灵的自己!

    他早该想到……早该想到!

    ……………………

    帝云城主殿之外。

    麒天理双手被一根黑索紧缚在一起,他头颅深垂,蜷跪在地。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是四天四夜。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麒天理身躯微动,却不敢抬首,而是将头颅更深的垂下,几乎触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因为,那是魔后的气息。

    池妩仸的脚步停在了麒天理前方,她俯眸看着自缚玄力和双手,似已万念俱灰的麒天理,淡淡说道:“云帝已经醒来,你的命保住了,麒麟一脉,也算是保住了。”

    几乎四天一动未动的麒天理忽然开始了不住了颤抖,一直颤抖了许久,才发出干哑的颤音:“罪人麒天理,谢云帝、魔后盛恩。”

    他一字一泪,字字激动而悲凉。

    “第一,你谢错了人。”池妩仸眸光逐渐沉下:“第二,你谢的太早了。”

    “……”麒天理深深垂首,不敢妄动妄言。

    无论他的结局会是如何,有魔后那句“麒麟一脉,也算是保住了”,他纵然受尽极刑后被粉身碎骨,也已经满足涕零。

    “保住你和你全族性命的人,是青龙帝,你该心知肚明。”

    相比于云澈,池妩仸对于麒天理倒没那么厌恨,反倒有至少五成是同情与怜悯……怜悯他第一个被陌悲尘找上。

    “看着你平日里不屑入眼的苍释天宁愿永绝沧澜也不愿沧澜一脉屈膝深渊,你愧吗?”

    “青龙帝以死护云帝性命,如此功勋,她唯一的请求,就是让你活命,你愧吗?”

    “……”麒天理无法言语,苍老的身躯晃荡的更加剧烈,如置身刺骨裂魂的九幽冰狱之中。

    池妩仸最清楚哪些话最能诛麒天理的心,他不惧死,不惧辱,更不惧喝骂,对他而言,最刺魂的,是愧。

    “青龙帝救了云帝的命,她提什么要求都不过分。云帝既然答应,也自然不会食言。但是……”她魔眸微微眯起:“云帝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若背叛不能得到足够的惩戒,那忠诚势必沦为笑话。”

    麒天理喃喃出声:“罪人麒天理,愿受任意惩处,绝无怨言。若……若魔后怕脏自己的手,老朽愿立刻……自废玄力。”

    “自废玄力?”池妩仸耻笑一声:“云帝引北神域横扫三神域不过区区数载,诸界玄者折损无数。如今又遭深渊之劫,放眼神界四域,残存的神帝还有几何?”

    “……”麒天理怔了一怔,随之隐约明了池妩仸之意。

    “你的命留着,你的身体的力量也会完整的保存。但……”

    池妩仸缓缓伸手,掌心朝向麒天理的头颅:“这些,以后将不再只属于你自己,而是皆在本后掌心之中。”

    麒天理终于抬首,一双浑浊不堪的麒麟瞳带着深深的昏暗:“魔后是要……赐予……奴印?”

    对死亡都早已看淡的麒天理,面对“奴印”二字,依然免不了灵魂抽搐。

    池妩仸魔音徐徐:“奴印这等有伤天和的东西,本后若是用在你身上,岂不是要遭天下非议?再说,你莫不是忘了本后最擅的领域?本后若要控人心魂,还需什么区区奴印?”

    麒天理微抬的头颅不经意碰触到池妩仸那如深渊般幽暗的魔眸,瞬间全身骤寒,又慌忙垂首。

第1964章 乱魂(下)

    “当年,龙白忽然归界,又以乾坤龙城奇袭沧澜界。然而,你们看到的却是我们的备阵以待。”池妩仸眸光斜下:“你猜,是为什么呢?”

    “……”麒天理无法回答,也不敢回答。而这,也的确是他这些年来经常想起,却又不敢问询的疑问。

    “因为宙虚子的眼睛,就是本后的眼睛。”

    池妩仸的声音变得愈加幽缓,麒天理一时无法分清那究竟是来自自己的耳边,还是源自自己的魂底:“他能活着离开东神域,逃向龙神界,不是他命大,而是本后让他活。:

    “本后的一线魔魂,便附居在他的魂中,从此之后,他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甚至每一瞬间的念想,都会毫不保留的被本后所知。”

    “而他自己,却没有任何察觉。”

    魔音绕魂,久久不散。而就在这时,麒天理的魂海之中忽然响起一声仿佛来自远古的恐怖魔吟,瞬间将他的灵魂震颤到瑟缩。

    他不敢反抗,甚至也来不及反抗,随着魂海之中一片轰然,他的世界顿时化作一片无际昏暗……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个瞬间,或许已是数年过去……麒天理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脚下,依旧是帝云城。眼前,依旧是魔眸俯视的池妩仸。

    魔后的声音,在他的耳际缓缓响起:“从此刻开始,你就是第二个宙虚子。”

    “从今之后,你所见所闻所思所行,都将毫无遗漏的在本后掌控之中。”

    “你若再敢有任何不轨之行,或者哪怕一点点念想,本后都会立刻察觉。到时……”池妩仸声音平淡,但字字穿魂:“十个青龙帝,也保不了你麒麟一脉!”

    奴印,自然是谁都不敢触碰的噩梦。但被种下奴印之人虽会万死以效忠,但自身丝毫不会觉得悲戚耻辱,反而会以效忠为毕生之荣。

    而被池妩仸劫魂,将终生活在她的魔瞳与阴影之下,日夜惴惴,不得喘息。

    对麒天理这般人物而言,后者,无疑会更为残酷。

    但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麒天理心中万分悲怆,却也唯有叩首谢恩。

    池妩仸转过身去,冷冷道:“你被本后劫魂这件事,本后自会昭告诸界,以儆效尤。现在,滚回你的麒麟界。你近段时间,最好不要让云帝看到你这张脸,否则,他会不会改变主意,本后可说不准。”

    麒天理垂首起身,双膝直起之时一个踉跄,险些重跪在地。

    “谢魔后……老朽告退。”

    他躬身退步,声音艰涩。在即将转身之时,又忽然停住,犹豫良久,终是说道:“魔后,老朽……斗胆一言。”

    “说。”池妩仸背身回应。

    麒天理暗吸一口气,道:“陌悲尘曾在老朽面前,有过数次对渊皇的描述。他口中的渊皇,是个性情温和仁慈,且厌恶争斗与欺凌的深渊之皇。深渊本是一片充斥着无尽厄难与死亡的灾厄之世,也是因渊皇的引领,才日渐安定。”

    “所以呢?”池妩仸眯了眯眸。

    “陌悲尘不会屑于在老朽面前伪言。若深渊之皇是个温和仁慈之人,侵入此世也只是为了深渊生灵的生存,那么,深渊的降临,带来的,或许并非是可怕的厄难。”

    “老朽斗胆……云帝虽在当世强大无上,但一个陌悲尘已是如此。若有朝一日,深渊当真来临,云帝再强十倍,也根本没有对抗的可能。”

    “所以,老朽依旧认为,为了当世之安,万灵之存,强斥,不如尝试和融。”

    “呵!”池妩仸淡淡的笑了起来,她抬眸看向远方,瞳中颤荡着幽森的魔光:“本后,从来不会把命运的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上!”“而且,你还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

    魔芒凝聚,化作瞳中的一抹冷然:“你太小看云帝了!他是邪神与魔帝的继承者,你以为今时便是他的极限?你以为区区深渊,也配让他俯首!?”

    “滚吧!”

    她手掌猛的向后抓出,一股黑暗风暴在麒天理猝不及防的惊吟声中将他远远轰飞,直坠下帝云城。

    手掌收回,池妩仸立于原地,静默了许久。

    她并没有对麒天理进行劫魂。

    劫魂的本质,是将她的涅轮魔魂分离出一束,暗附于他人魂中。

    她还不屑于在这种时刻,在一个软骨头身上浪费魔魂。

    但她打下的暗示,已足够将麒天理缠缚到死。

    不过,她最后对麒天理说的话,绝非是为了强压他而信口说出的妄言。

    涅轮魔魂中所遗留的远古认知,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云澈所负的邪神传承与魔帝传承是何种存在。

    深渊的强大的确可以让当世的任何人思之绝望。

    但云澈,却有可能成为一个巨大的变数。

    前提,是他衍生出足够的觉悟与决意。

    …………

    “父亲!”

    门被猛的推开,云无心急匆匆的冲进来,身后,是神色看上去颇为淡然的千叶影儿。

    “……”蜷坐在床上的云澈缓缓的抬头,口中发出一声明显有些失神的轻唤:“无心。”

    看着父亲果然已经醒来,云无心匆忙收起眸中盈盈欲落的泪珠,小心的捧起云澈的手掌:“父亲,你……你怎么样?”

    看着女儿,云澈嘴角露出一抹很是温和的微笑:“放心,我已经无恙。待我稍微能运转玄气,用不了几天就会痊愈。”

    “……”千叶影儿皱了皱眉,她看了一眼云无心,欲言又止。

    云澈的情绪明显极为异常,云无心没有察觉,她又岂会察觉不到。

    “嗯!”云无心很用力的点头:“只要父亲没事,怎么都好。我……我这就去告诉娘和师父他们。”

    云澈没有摇头或点头,而是抬起手臂,目光有些怔然的看着前方:“无心,千影,先扶我起来,我想出去走一走。”

    “啊?现在?”云无心担心的看着云澈的状态:“可是,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才刚刚醒过来……”

    “来吧。”千叶影儿却是伸手,将云澈的手臂直接拉起:“放心好了,你父亲没那么娇弱,只要醒了便不会再有什么事。”

    随着云澈的起身,不正常的骨节感从千叶影儿掌心传来,但云澈的神情依旧满是怔然,仿佛丝毫没有感知到痛感。

    在千叶影儿和云无心的搀扶下,云澈走出寝宫。

    微寒的风迎面袭来,眼前是熟悉的帝云城,是这个世界专属于他的无上帝域。

    一切都没有变,但一切又似乎都变了。

    恍若隔世。

    曾经的“无上”,原来竟可以那么卑微无力……

    禾菱消失了……

    红儿说,她在他昏迷的第一天,便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甚至没有来得及告别。

    “主人,这对我而言,是最好的结束。所以,千万不可以为了我悲伤,好吗……”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不悲伤……

    朝夕相伴,生命相连,灵魂想通。

    她看着他所看到的一切,经历着他所有的经历,感知着他每一瞬间的情绪,更给予着他从未有瞬息离开的陪伴。

    潜意识里,他从未想过禾菱会离开她,也从不知道自己对禾菱的依赖有多么的深重。

    她却忽然离开了,永远消失于他的世界,让他的意识即使再怎么狂乱的游走天毒珠与宙天珠,也感知不到丝毫她曾经的气息。

    身体中,魂海中,像是忽然多了两个巨大的空洞,无法言喻的痛楚与空落。

    “父亲……父亲?”云无心微微摇晃着云澈的手臂,但她连续两声呼喊,云澈却依旧怔看着前方,毫无反应。

    到了此刻,她终于发现了父亲的不对劲。

    千叶影儿冲着她摇了摇头。

    云澈极少如此魂不守舍,此时的他,无疑正承受着巨大的魂殇。

    千叶影儿金眉紧蹙……难道是因为陌悲尘一战的打击,或者是苍释天与火破云的死?

    都不应该吧?

    云澈的思绪越来越乱。

    阎一阎二阎三都不在了,没了他们,他身为云帝的威慑力都毫无疑问会大为下降。

    他们虽是因奴印而忠诚,但身边再也没有了他们的气息,再不会因为他随口的召唤而出现……

    当年在永暗骨海将他们收服之时,他断然想不到,自己竟会有一天对他们生出些许的不舍与哀伤。

    苍释天死,沧澜一脉永断,十方沧澜界名存实亡,对南神域的统御力毫无疑问落至极点……再加上诸界惶惶,苍姝姀今后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深渊”的即将到来早已在神界完全扩散。池妩仸虽只有简短几语的描述,但如今神界之动荡程度,可想而知。

    毕竟,连作为此世帝王的他,都是如此的心黯无力。

    单单一个陌悲尘,便已将他逼至这般境地,甚至让他永远失去了禾菱。

    深渊到来之时,自己拿什么去抵抗……

    自己真的有哪怕一丁点抵抗的资格吗?

    呵……云澈闭上眼睛,自嘲而笑。

    此时,浮现于他心海之中的,却是劫天魔帝的身影。

    如果,劫天魔帝没有离开,强大如她,陌悲尘在她面前也不过是蝼蚁。哪怕深渊倾巢而临,她也定可以轻易化解。

    可笑自己当年那么努力,劫天魔帝不惜舍弃自己保全当世,茉莉更因此遭受了宙虚子的暗算……

    到头来,竟然……

    ……

    他混乱的心魂忽然停滞。

    方才那一刹那,仿佛有一抹被他遗忘许久的暗光一闪而逝。

    他迅速抛开杂念,竭尽全力集中精神……终于,在某一个刹那,他想起了那个来自劫天魔帝,被他尘封于记忆角落很久的声音:

    “如今的混沌世界,潜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和一个天大的隐患。

    “这个记忆碎片,有着我设下的封印。当有一天,你完美融合我的魔帝源血,并能完美驾驭黑暗永劫,自能轻易解除它的封印!”1

    “无心,千影!”云澈睁开眼睛,忽然出声。

    和方才全然不同的音调也让云无心吓了一跳。

    “扶我回寝宫,然后重新布好结界。”云澈沉声道。

    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我需要静心一段时间。”

    ————

    1:忘记的请回翻【第1536章—黑暗永劫】

第1965章 异变深渊

    勉强催动生命神迹平缓着伤势,云澈闭目盘坐,用了许久才静心息魂。

    以他如今的状态,绝不该再动用魂力,但他已然等不及。

    他的意识在魂海中快速游移,终于,在一个深远的角落,他找到了那抹被他遗忘许久的黑影。

    当年在初承魔帝之血时,他满心盈恨,所有的意志都是追求足以复仇的力量,对劫天魔帝所言的“天大的秘密”与“天大的隐患”,他几乎没有任何的在意与好奇。

    那时的他恨不能诸世皆灭,什么秘密、隐患,与他何干?

    也因而,未在他的意志中留下什么深刻的烙印。

    踏出北域,直至灭杀龙白,他的黑暗永劫依旧未修至巅峰。之后,他并未再去刻意修炼黑暗永劫,因为到了大成之境后,修炼已难有提升,只能依靠黑暗永劫与他躯体、灵魂的自然契合。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可能几千年,甚至几万年。

    毕竟,那是一个远古魔帝的核心之力。

    但,在修成最后一部逆世天书后,短短半年,黑暗永劫便已与他达成了完美的契合。

    从此,他驾驭黑暗永劫便如驾驭自己的股掌。

    只是那时,他已为云帝,世上已不存在对他有威胁之物。再加上他当年盈恨的意志丝毫未去在意劫天魔帝在魔血之中的所遗之言,所以这些年来也始终未曾想起。

    如今,骤临的危机,以及无比巨大的魂压,终于让他想起了劫渊刻印于魔帝之血中的声音。

    “天大的隐患”……云澈有一种无比深切的感觉,劫渊当年所指的隐患,极有可能便是深渊!

    难道她当年,便预料到了今日!?

    劫天魔帝的灵魂层面何其之高。那抹黑暗魂光明明存在于云澈的魂海,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魂息,云澈这些年也从未察知过它的存在。

    凝聚精神,云澈摧转黑暗永劫之力碰触而去。

    霎时,黑暗魂光散开,在云澈的魂海之中,现出劫天魔帝的身影。

    再见劫渊,虽只是一抹很快便会消散的魂影,却是让云澈心魂一阵颤抖激荡。

    比深渊还要幽暗的魔瞳,布满着可怕刻痕的恐怖面孔,比万重天穹还要沉重的压迫……任谁面对她,都会恐惧战栗。但云澈比任何人都知道,她可怕的外表,魔帝的“恶名”之下,却是一颗温暖柔软,甚至堪称为神圣的魔心。

    当年被逼入北域之后,他才逐渐知晓劫渊离世之前,为他悄悄留下了诸多的退路和助力,更真正明白了她曾经说过的一些意味悠长的话。

    只是,他却已经无法再对她说一声感谢。

    魂海中的劫渊之影睁开魔瞳,缓缓而语:“云澈,你我能再次相见,意味着你已将黑暗永劫成功修炼至圆满,那么也自然已立于当世之至巅。如此,也应当承担一些沉重的真相。”

    “如今的世界,气息极其之淡薄,法则极其之脆弱,相较于诸神时代,宛若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神与魔的覆灭之战或可引得秩序混乱,法则崩塌,但混沌之气断不至于衰败至此。一个世界的天地灵气本就当永守平衡,方可世世流转。”

    劫渊的话简而言之,一个世界的灵气总量应该是亘古不变的。以她身为魔帝的认知,这本是最基本不过的常识。

    但事实却是,这个曾经存在着无数真神和魔神的世界,气息层面已经衰败到连半神都无法衍生。

    空间和秩序也脆弱到在半神之力下都会战栗崩坏。

    而距离她离开混沌,也不过才过去了区区数百万年。

    劫渊继续道:“混沌之气不会平白消失,唯有可能是流溢到了他处。”“最初,我以为是在神魔之战的影响下,混沌之壁出现了不可见的细微罅隙,导致混沌之气持续外溢。”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唯一可能。”

    “但,在我踏足如今的北神域之时,我忽然感知到了黑暗气息的不正常流动。”

    四大魔帝之中,劫渊的综合实力并非最强。

    但她拥有的,是最原始,也最纯粹的黑暗之力。对黑暗力量的亲和与驾驭,为亘古之极致。

    因而,对于黑暗气息的感知,她无疑也敏锐到极点。

    “你曾与我说过,北神域的版图一直在缩减。显然,这些无声流散的黑暗气息,便是根源。”

    “我循着黑暗气息的流散方向,发现它们最终皆溢入了太初神境。”

    “又在进入太初神境之后,全部流入向了……”

    “无之深渊!”

    神魔之战中,混沌的秩序与法则彻底崩坏,混沌之气全部流向了法则出现了裂痕的无之深渊……这些,始祖神的意志都曾清楚的告知过他。

    而劫渊,凭借着对黑暗气息的极度敏感,在如今之世同样发现了这个真相。

    劫渊之影在这时忽然释出一抹奇异的魔光,随之在云澈的魂海之中铺开一片灰白色的画面。

    画面之中,劫渊浮空而立,目光俯视……她的上空,是太初神境的灰白苍穹,而她的脚下,赫然是磅礴无际的无之深渊,宛若狰狞怒张,欲噬一切的恶魔大口。

    “无之深渊,显然发生了某种异变。”

    劫渊的声音重新响起:“如今之世的混沌气息已基本停止了流失,应该是达到了一个新的平衡。唯有黑暗魔息依旧在持续逸散,究其原因,当是现世拥有黑暗玄力的生灵大都被迫聚于一处,导致北神域的黑暗魔息浓度过高,从而在无之深渊的异变影响下依旧持续向深渊流溢。”

    “你既已立于当世至巅,黑暗玄者也自然不需再被囚于北域,黑暗气息的逸散应该已逐渐中止。”

    “而持续吞噬混沌之气的无之深渊,究竟发生了何种可怕的异变……”

    至此,云澈的心绪已快速的冷却了下来。

    劫渊所言的“天大的隐患”,的确是事关深渊。但与始祖意志当初告知他的并无二致。

    神魔之战末期,始祖意志发现深渊的异变时,崩坏的深渊已是脱离了她当初制定的法则,从而游离于她的掌控之外。

    加之她那时只有意志,而没有力量和具体的存在,因而无法判定异变的深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也是这个无法预知的巨大隐患,让她选择了经过千世轮回来重生。

    那时,她的意志无法判知,异变的深渊之下,原本的灭之世界,竟出现了一个生之世界。

    始祖神尚如此,数百万年后的劫渊虽发现了深渊的异变,却也同样无法判知是怎样的异变。

    自然也无法告知于他该如何应对。

    就在云澈的期待完全落空时,画面中的劫渊目光垂下,声音逐渐幽沉:

    “无之深渊会将坠入其中的一切归于虚无。那是一种连我与逆玄都无从理解的毁灭之力。”

    “我与逆玄平生曾无数次临近无之深渊,身为魔帝与创世神,每次面对无之深渊时,都会有一种直穿心魂的惊悸感。那种惊悸感警示着我们,若是坠入其中,哪怕身为魔帝与创世神,亦会被毁灭成虚无。”

    “但此刻,面对深渊,那种惊悸感竟变得如此之微弱。袭魂而至的,反而是一种让人烦躁的不安。”

    “莫非……”她似在喃喃低语:“深渊原本极端纯粹的毁灭之力,已因涌入的混沌之气而发生了某种变化。”“又或者,深渊异变的根源,便是这些毁灭之力的异变?”

    声音在无之深渊上空回荡,劫渊陷入了长久的沉寂,随之,她忽然做出了一个让云澈心魂震骇的举动。

    她的魔躯猛然下沉,竟向无之深渊飞坠而下。

    云澈:“……!!”

    光线猛然暗下,劫渊的躯体,已是进入了认知中绝不可碰触的深渊禁域。

    劫渊的感知通过她留下的魂印,清晰的传入云澈的魂中。

    一种极其特殊,无从捉摸法则的噬灭之力瞬时从周围袭来,伴随而至的,是一股强大的撕扯力……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从黑暗中伸出,欲将她拖向无尽无归的深渊之底。

    劫渊眉头大皱,她魂间荡动的不是惊惧,而是……深深的疑惑与惊讶。

    因为无论是噬灭之力,还是撕扯力,都对她……根本毫无威胁!

    而她认知中的无之深渊,真神坠入,都会化归虚无,绝无侥幸。

    但那袭向她的力量,却孱弱到根本不足以对一个真神造成丝毫的威胁。

    传达至云澈的感知……他几乎一瞬间便无比确信,这种程度的噬灭之力,甚至连他都无法造成实质的威胁。

    但那股撕扯力对他而言却是无比之大,近乎不可抗拒的巨大。

    随着劫渊的坠下,噬灭之力和撕扯力都在快速放大,才短短数息,那股撕扯力已经可怕到云澈纵然倾尽全力,也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劫渊的魔躯依旧在极速的下沉……

    十息……百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三个时辰……

    每坠下一分,周围袭来的噬灭之力便会浓烈一分,不过增长的颇为缓慢。与之相对的,本就极端可怕的撕扯力却是不断的暴增着,很早,便已恐怖到云澈的感知根本无法承受和理解的程度。

    终于,在某一个时刻,劫渊的身势逐渐缓下,最终停滞在了那里。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任何物质。

    没有任何一处完整的空间,唯有碎散的空间碎片与涡流。

    最清晰的感知,是随处袭来的毁灭力量,以及已强横到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撕扯力。

    劫渊的躯体不断出现着细微的凹痕……但也仅仅如此。即使已深坠至此,这里的力量也无法对她造成哪怕一线实质的伤痕。

    但那股撕扯力,却已强横到连她无法不心生忌惮。

    她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深渊的尽头,又或者……它究竟有没有尽头。

    但如果再继续深入,随着撕扯力的继续加剧,一旦大到了连她都无法抗拒的程度。那么,她便将永坠深渊。

    世间还有着太大重要的未了之事,她不敢去赌。

    身上魔光炸裂,劫渊的魔躯腾空而起,逆着深渊那恐怖绝伦的撕扯力直窜而上。

    速度之快,全然不亚于下坠之势。

    噬灭声音的无之深渊顿时响彻九霄魔雷。

    画面在这时消逝,重新铺开时,劫渊已回到了无之深渊的上空。

    曾经会将一切都化归虚无的无之深渊……劫天魔帝下坠三个时辰后,却是安然而返。

    云澈感知的清清楚楚,如今的无之深渊,噬灭之力已是不再那般可怕,即使是劫渊沉坠的最深之处,也不至于会在短时间内对他造成生命威胁。

    真正可怕的,是撕扯力!

    深渊早已异变。也就是说,神界百万年历史中,那些或主动,或被动坠入无之深渊的生灵与死物,他们的消逝并非是第一时间便被湮灭成虚无,而是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撕扯向越来越深的深渊,永无归途。

第1966章 雾海、生地、净土

    劫渊在无之深渊的上空停留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离开。

    画面消散,云澈魂海中的劫渊之影重新睁开了魔瞳。

    “曾经的无之深渊,我与逆玄亦不可触碰。”劫渊的声音响起:“而如今的深渊,如你所见所感,它的毁灭之力已变得极其微弱。”

    “微弱到不要说神魔,或许连你都无法噬灭。”

    “当世九成九以上的混沌之气都涌入了深渊。显然,这便是深渊气息质变的根源。”

    “异变的深渊已让混沌世界的气息衰弱了好几个大位面,这已经是一种莫大的灾厄。而这种质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隐下了怎样的祸患……我无法判知。”

    “但,立于深渊之上,我总有一种隐约的不安。坠入其中,越是深入,不安感便越是强烈。”

    那是来自魔帝的魔魂感知。

    让劫渊都能感觉到不安,哪怕只是些许,对于现世而言也毫无疑问是“天大的隐患”。

    “不过,你也感知到了,深渊之中,存在着一种极其强大的吸扯力。它应该是亘古存在于深渊,并没有像噬灭之力一般完全崩坏的力场。有这个力场存在,哪怕深渊之力产生了什么异变,也当无法侵扰到现世。”

    “希望一切,只是我杞人忧天。”

    劫渊之影在这时缓缓虚化,很快完全消逝于云澈的魂海之中。

    云澈的魂海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如始祖神一般,劫渊也言说着希望一切只是她的“杞人忧天”。

    但,在劫渊离开混沌不到十年,始祖神意志才刚刚陷入沉寂堪堪一年后,这个“隐患”却在今时,如此迫不及待的爆发。

    他只是看清了这个“隐患”极其微小的一角,却已经无力到绝望。

    而劫渊那个无法说出的“天大的秘密”,云澈也已经明晰。

    她察觉到了始祖神意志的存在。

    他清晰记得劫渊在发现他身上可同时存在黑暗玄力与光明玄力时所展露的极度震骇。

    能超越魔帝认知的存在……也唯有始祖神。

    只是当时,劫渊无论如何,也不敢联想到“始祖神”三个字。

    但,当再无法找到其他可能,再加之……她察觉到了夏倾月身上被缚下的命运之锁。

    纵然再难以置信,她也不得不明白,始祖神正以某种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天地之间。

    作为由始祖神直接创生的魔帝,她对于始祖神,无疑有着深种于生命与灵魂根源的敬仰。

    她不可能对始祖神有任何的不敬与忤逆,也不可能吐露任何关于她的秘密。

    她最终选择湮灭自己甚至全族这无数年所有的坚持、希望与怨恨,将自己与全族永葬混沌之外,或许,始祖神的存在,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时间,在近乎可怕的沉寂中无声流转。

    一天……两天……三天……

    终于,云澈缓缓睁开了眼睛。

    结界被分开,池妩仸走了进来。

    “终于醒了。”池妩仸不无担心的道:“再不醒来,我就要强行把你拖出来了。”

    云澈微微笑了笑,道:“不用担心,只是想清了一些事情。”

    这几天的意识沉寂,他的伤势也已是自行恢复了很多。“想清?”池妩仸眸现异光,她缓缓坐于云澈身前,以极近的距离直视着他的瞳眸:“是真的‘想清’了吗?”

    面对池妩仸的魔瞳,云澈的目光却没有荡动丝毫的涟漪。他没有回答,而是道:“把你从陌悲尘残魂中攫取的所有信息都告诉我。”

    “在那之前,”池妩仸道:“先把你所知晓的关于深渊的一切都告知我。这般境地,已经没有什么是需要隐瞒的了。”

    关于始祖神,关于夏倾月身后的所有真相,云澈从未打算告知于任何人。

    池妩仸也知道他一定心隐着某些巨大的秘密,但她从未主动问过。

    而今,便如她所言,已经没有什么,是需要隐瞒的了。

    她必须综合所有的讯息,去寻找那渺茫不堪的出路与生机。

    “好。”只有极其短暂的犹疑,云澈点了点头。

    当下,他循着当年始祖意志向他讲述的顺序,从始祖神改造混沌,分离出生之世界与灭之世界开始,到岁月流转……神魔恶战……深渊法则崩坏……始祖重生……

    直至始祖神的第千世轮回,以及萧泠汐与夏倾月的一切。

    他全部讲述给了池妩仸,没有任何的隐瞒。

    在灾厄发生之前,他本以为这会是只有他与禾菱知晓的永恒秘密。

    随后,劫天魔帝留给他的记忆魂影,他也毫无遗漏的告知了池妩仸。

    池妩仸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毫无疑问,纵然心智如她,面对这字字骇世的隐秘,亦需要绝对不短的时间去接受与消化。

    直至今日,她才终于明白夏倾月一切不合理举动的真正缘由,才终于明白那段时日,云澈为何竟痛苦至几近裂魂。

    云澈的命运,夏倾月的命运……铸造一切的,竟是始祖神。

    竟是……萧泠汐。

    而追根溯源,始祖神之所以选择重生,是因发现了深渊的异变。

    也才有了后来命运被干涉的云澈与夏倾月。

    深渊……

    ……

    幽幽吐息,池妩仸魔眸抬起,轻语道:“我曾经,有过数种的猜测,其中很多,甚至离奇到让我自嘲。却是未曾想到,真相……却是比我最大胆的猜想,还要离奇千万倍。”

    “若非始祖意志主动告知,哪怕魔帝、创世神在世,都将无从认知。”

    叹息之后,她的眼神逐渐变了,变得一片幽寒。

    既定之事再怎么离奇,也已不那么重要。

    综合陌悲尘的残魂记忆与云澈所说的一切,深渊在她的魔魂之中拼凑起一个更为完整的形状。

    “陌悲尘的半神之魂太过强大,加之我那时魔魂重创,在其濒临散尽之时,才勉强攫得一些讯息。”池妩仸道:“这些讯息,除陌悲尘近期的记忆之外,大都为深渊世界的基本认知。”

    云澈没有说话,凝神聆听。

    池妩仸用言语,缓缓讲述起在她魂海中铺开的深渊世界:

    “太初之时,混沌世界的生之气息与灭之气息被始祖神分离,分别成为了繁衍生灵的现世,与只有毁灭的深渊。”

    “太过漫长的岁月,加之神魔恶战的冲击,始祖神赋予深渊的法则逐渐崩坏。现世的混沌之气快速涌入深渊,生之气息与灭之气息则似乎发生了类似中和的异变。”“最终,现世的混沌之气变得极为稀薄,法则变得低等而脆弱。与之相对的,深渊世界的灭之气息则大为衰减,逐渐的,其中的部分区域,演变成了可以勉强生存的空间。”

    “只是,深渊世界终究是以灭之气息为主,即使如此之多的混沌之气涌入,能勉强生存的空间依旧极其之少,尚不足深渊世界的千分之一。”

    “深渊也因此,被分为三个泾渭分明的世界。分别为……”

    “雾海、生地、净土。”

    “雾海……净土……”云澈沉着眉头,低声念着。

    池妩仸继续道:“深渊的毁灭气息,被深渊生灵称之为‘渊尘’。渊尘会残噬生灵的躯体、寿元甚至灵魂。过于浓郁的渊尘,便会形成尘雾,尘雾弥漫,形成‘雾海’。”

    “雾海庞大无比,占据了深渊九成九以上的空间。越是深入雾海,渊尘便越是可怕,哪怕一个半神深入其中,随着视觉、灵觉都被层层残灭,也会很容易迷失其中,永远无法脱出,直至崩溃葬命。”

    “另外,雾海之中,还存在着由毁灭之力所孕生,以渊尘为食的‘渊兽’。”

    “渊兽”具体为何物,又有多可怕,池妩仸并未从陌悲尘残魂中获知。

    “雾海之外的生存之地,便是‘生地’。也是深渊除渊兽之外,几乎所有生灵的生存之地。”

    “不过,虽为‘生地’,却也依旧存在着渊尘。只是要比雾海稀薄的多。因此,这些‘生地’,也只是勉强苟生之地。渊尘的存在,让深渊生灵的寿命都极其之短,他们唯有拼命修炼,以更高的修为来对抗渊尘的侵蚀。”

    “显而易见的,出生于渊尘的幼子,若无足够的庇护,几乎是必然早夭的结局。”

    “庇护?”云澈动了动眉梢。

    池妩仸没有直接解释,继续道:“深渊的生地,存在着几乎可以完全隔绝渊尘的地方。那便是生地的核心……六大神国。”

    “神国……”云澈抬眸,异光颤荡:“统御者,是真神吗?”

    迎着云澈剧动的面容,池妩仸缓缓颔首:“深渊六大神国,皆为真神所统御。”

    “没错,便是你认知中之中只存在于远古,本该已永恒绝迹的真正神灵!”

    “……”云澈暗暗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这样的真神,共有几人?”

    “六大神国除了一国拥有双子神灵坐镇,其他皆为一神统御,共有七大真神。”

    “由真神层面的力量所张开的屏障,可将整个神国庇护入一个庞大的无尘领域。而这种只属于神国的无上庇护,被称之为‘神恩’。”

    “因而,出生于神国之人,只要不踏出神国之地,便可在神恩庇护下免受渊尘侵蚀。”

    “只是,神恩庇护的范围不可能无限之大。踏入神国是大多数深渊生灵毕生难求的奢望。而神国之内,无用者亦会被驱逐。”

    “神国之外的国度、种族,也都拼命的靠近着神国领域,屈膝成为神国附属,每年以极大的代价,换取着有限的神恩。”

    池妩仸短短几语,已是尽释着深渊残酷无比的生存环境与生存法则。

    “那净土,又是什么地方?”云澈问。

    “净土,是整个深渊唯一一处不需要干涉,也完全没有渊尘的地方。”池妩仸声音微顿,随之声音陡沉了几分:“那是深渊万灵信仰中最神圣的存在,是深渊之主——渊皇的所居之地。”

第1967章 神秘渊皇

    渊皇,若是先前听闻这个称号,云澈不会有丁点的在意。世间星界、种族、大小国家无数,自然也有着数不清的帝与皇,但皆在他云帝之下。

    而如今,这短短两个字,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力。

    “在深渊的传说中,净土的空气没有任何污浊,纯净到几乎可以净化灵魂;净土四处生长着各异的花草,有千般形状,万般色彩;净土的天空是淡淡的蓝色,能看清每一片云朵的形状……”

    云澈:“……”

    池妩仸声音变得幽缓:“净土,对深渊生灵而言,是世间最神圣,是他们一生都只能仰望和向往,但永远不敢奢望的至高圣地。”

    “但,他们所仰望的圣地,在我们的世界,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方天地。”

    深渊二字,如今已成为神界万灵眼中最可怕的噩梦。却无人知道,他们平生所拥有的最普通,最习以为常之物,却是深渊生灵最大的奢望。

    “永恒的净土”……这是陌悲尘命殒魂散前痛苦低吟的五个字,却是现世之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的五个字。

    “渊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云澈问道。

    那般恐怖的陌悲尘,却只是对他有着虔诚信仰的侍者。

    池妩仸的神情顿时变得极尽肃然,瞳眸中的魔光都变深暗了数分:“他是深渊的主宰,深渊众神之上的神。他是深渊生之世界的开创者,他的存在,贯穿着整个深渊的历史。”

    “贯穿整个深渊历史?”云澈大为惊讶:“也就是说,从深渊有记载开始,渊皇便已存在?”

    “没错。”池妩仸微微颔首:“深渊之世的,便是渊皇用强大的力量和【一件特殊的玄器】开辟出深渊的第一处生地,并聚集着同样身在深渊的‘生还者’。”

    “后来,随着深渊法则的崩坏,混沌气息的快速涌入,深渊之中一些区域的毁灭气息也越来越稀薄,由渊皇所筑的生地也越来越大,生还者越来越多。”

    “直至在漫长的岁月里开始相对的安定、繁衍、传承……最终,便有了今日的深渊之世。”

    云澈低吟:“那些生还者……”

    “没错。”池妩仸道:“深渊最初的生存者,便是遥远的年代,那些因各种原因坠入深渊的神与魔!”

    “只是,那时的深渊环境要远比现在残酷的多,真神与魔神也只能短暂苟生。后来生地区域逐渐扩大,毁灭气息也越来越稀薄,但却再未有真神魔神的落入……因为那时神魔恶战已经结束,现世早已没有了真神。”

    “如今,深渊之中存在的真神,都是出生于深渊的原住生灵。开创深渊之世的那些真神魔神都早已陨灭……”

    “除了渊皇!”

    云澈沉声问道:“作为渊皇的近侍,陌悲尘对渊皇的认知,应该是最深刻的吧?”

    池妩仸却是摇了摇头:“渊皇没有名字,或者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云澈:“……?”

    “深渊所有生灵的认知之中,以及深渊无论多么远古的记载之中,渊皇始终都是‘渊皇’,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名号。”

    “不要说深渊骑士,即使是离他最近的净土四神官,都从不知渊皇的真名是什么,也从来没有人敢问起。”

    “似乎,那对渊皇而言,是一个莫大的忌讳。”

    “算了,并不重要。”云澈道。的确,渊皇叫什么名字可以说丁点都不重要,而可以确定的是,他的身份定是远古神族的一个真神。

    池妩仸徐徐道:“那些坠入深渊的神与魔全部绝灭,渊皇作为深渊之世最早的开创者却存活至今日。毫无疑问,他的实力,远在一般的神魔之上。那么当年在神族的地位也一定颇高。”

    “晚些,我会去翻阅远古记载中那些被坠下深渊的高位之神。被降下深渊之罚的高位之神应该很少,或许并不难找到端倪。”

    云澈忽然想到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渊皇开创深渊之世到今,已是多久?”

    这个时间,便是深渊的历史长度,深渊之世的编年史,应当有着清晰的记载。

    “三百万年。”池妩仸给出了回答。

    “!?”这个时间,完全的出乎了云澈的预料。

    因为三百万前,神魔之战甚至还没有开始!

    果然如始祖神所预测,深渊的法则崩坏早已开始……而神魔之战的冲击,则极大的加速了深渊的异变。

    倒是……和劫渊被末厄暗算,被轰至混沌之外的时间相近。

    劫渊和她麾下众魔神能在外混沌生存那么久,依赖的是乾坤刺在外混沌开辟的独立空间。

    即使如此,强大如劫渊,亦被摧伤的宛若恶鬼。麾下魔神更是极度凋零,苟存者不但魔魂扭曲,寿元亦是所剩无几。

    而渊皇,竟能在当年那个毁灭气息还极度浓郁的深渊之中,一直存活到今时……

    “不过,”池妩仸沉吟道:“这个时间也只能作为参考。因为它或许和我们认知中的三百万年并不完全相合?”

    “为何?”

    “因为深渊之中,存在着一种名为【时间黑潮】的奇异现象。”

    “时间黑潮?”这四个字,云澈还是第一次听闻。

    若是“空间黑潮”,他或许还能脑补出一些大概。但涉及时间……那是云澈从未能碰触过的领域。

    池妩仸解释道:“时间的流转是亘古平缓均匀的,不会受任何外力的干涉。这应该也是始祖神创世之时赋予世界的基本法则之一。”

    “但,或许是脱离了始祖神所赋法则的原因,深渊的时间轮,它的转动却并不平稳,时而变得快速,时而又变得缓慢,就像时潮时落的潮水一样。”

    “简单说来,就是深渊的时间流速会周期的在过快与过慢中轮转。”

    云澈短暂思索了一会儿,道:“若是这样的话,深渊的三百万年,和我们这个世界的三百年应该并不完全相同。但既然是周期性的时快时慢,总体上,差别也不会太大。”

    “另外,时间流速无论快慢,其中的生灵都并不会有直接的感知。所以,这倒也并不算……”

    “你想说,这似乎并不值得在意,对吗?”池妩仸道。

    云澈没有点头,皱了皱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曾两度进入宙天珠,里面的时间流速远远缓于外界,但身在其中,却不会有任何灵觉上的异常感知。

    “恰恰相反。”池妩仸道:“遥想远古时代的神魔大战,整个世界都为之剧变,空间更是崩坏了无数,但时间轮的运转,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因为时间,最基础的世界秩序之一。”

    “如果,我没有涅轮魔魂,对于深渊的‘时间黑潮’,我应该会和你一样的认知。但,‘时间黑潮’四个字,却是让我的涅轮魔潮产生了相当之大的惊悸。”“因为,一个世界如果连时间轮都开始混乱,就意味着……整个秩序,都即将崩溃。”

    云澈:“……”

    “而且,深渊的时间黑潮在变得越来越严重。最初的时候,时间黑潮数千年流转一次,减缓与加速的幅度也都很小。之后,流转周期每一次都在缩短,‘潮起潮落’的幅度亦在加剧。”

    “上一次时间黑潮的轮转周期,才短短百年,涨落幅度,更是达到了骇人的十倍之巨。”

    “……原来如此。”云澈低低出声:“一直加剧的时间黑潮让渊皇意识到深渊之世的秩序濒临崩溃,所以在不惜一切的找寻回到这个世界的方法。”

    池妩仸继续道:“但也如你所说,时间流转再怎么异常,其中的生灵也不会有所感知。因而,‘时间黑潮’的概念知晓者极少,就算知道‘时间黑潮’的存在,也少有人真正意识到它背后所意味的灾难。”

    沉默良久,云澈道:“还有呢?”

    池妩仸道:“我从陌悲尘那里攫取到的,大都是深渊世界的一些基础认知,关于渊皇,已无其他讯息。”

    “倒是关于陌悲尘,他的事情,你不妨听一听。”池妩仸语气放缓:“他的事情本身并不重要,但他的一生,却是诸多深渊生灵的缩影。”

    不等云澈回应,池妩仸讲述道:“陌悲尘出生于一个无神之国的中等家族,他的父亲是所在家族长老级人物。虽然出身远优于普通生灵,但由于无神之国没有神恩庇护,他出生于稀薄的渊尘之中,在长者小心翼翼的保护之下才得以长成。”

    “残酷的环境造就着残酷的生存法则,他从小展露出极高的天赋,让他得到了最好的资源与最好的庇护,而他的那些兄弟姐妹……则一个个被放弃,夭折于渊尘之中。”

    “在他百岁之时,他身周与他同辈的族人,只余留不足三成。”

    “后来,他成长到足以以自身之力抵抗渊尘的侵蚀,带着全族的希望,以成为净土的深渊骑士为崇高目标。”

    “为了磨炼自己,他曾去过沙渊,入过雾海。待他足够强大,他辞别家族,辞别自己的妻子与两个女儿,跟随着一个引荐他的深渊骑士前往了净土。”

    “成为深渊骑士的试炼与考核颇为残酷,他在长达五年的试炼之中终于坚持了下来,成为了正式的深渊骑士。”

    “但他荣归故里时,他的家族却早在三年前,就误信了他已死在净土试炼的传闻,因而放弃了对他妻儿的庇护。”

    “她的妻子修为只有神王境,护己亦是勉强,根本难以护及两个女儿。两个女儿皆刚刚双十年华,修为更是孱弱,脱离庇护的三年,她们在渊尘侵蚀下重病缠身,生命凋残,在他归来前的半个月,双双殒命。”

    “他的妻子在安葬两个女儿后,也是万念俱灰,自绝而亡。”

    “陌悲尘带着满心的欢喜和至高的荣耀归来,得到的却是噩梦般的惨剧。他甚至未能来得及告知妻女自己已成为高贵的深渊骑士。”

    “呵,”云澈冷笑一声:“那还真是可怜可悲。”

    “一个有能力成为深渊骑士的人,他的人生尚伴随着如此的凄惨。可想而知深渊存活着的生灵都挣扎在怎样的炼狱之中……也或许,他们已经习惯了。”

    “此次试图踏足现世,陌悲尘是主动成为先驱者,他也是抱着必死之心。”

    “因为先前所有的‘先驱者’,一大半都在失败中陨灭,少数的幸存者,也都是被甩回到了深渊。”

第1968章 奇诡之镜

    陌悲尘的眼神始终冷漠中带着空洞,仿佛他那具躯体之中,承载的唯有身为深渊骑士的荣耀。

    但以现世之人的立场,却也不可能对其产生什么怜悯。

    云澈也在这时,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深渊通道的力场,可怕到让劫渊都半途而止,深渊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将这些人穿过力场,送至太初神境?”

    池妩仸短暂整理思绪,道:“本质上,其实是空间穿刺。”

    “空间穿刺?”云澈顿时了然:“原来如此。”

    劫天魔帝何许存在,她是魔神之上的魔帝,连她都为之忌惮的力场,深渊的真神又怎可能抗拒。

    被从深渊送至太初神境的人并非是突破了力场,而是一种穿刺空间后的传送。

    “通过劫天魔帝留给你的感知,你应该很清楚深渊通道的现状。它目前的存在法则,完全游离于常理与认知之外,那股极其强大的力场,更是能轻易扭曲、摧毁任意形式的外来干涉。”

    “要穿刺深渊通道的空间,毫无疑问会极其艰难。”

    池妩仸的话,云澈完全认同。深渊通道的空间,怕是连劫渊归时尚有些许余力的乾坤刺都无法轻易穿刺,否则,当时乾坤刺在身的劫渊也不会果断折返。

    “那他们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成功穿刺了深渊通道的力场?”云澈沉眉凝耳。

    池妩仸缓缓道:“我先前说过,深渊之世的,便是渊皇以强大的力量和一件神秘的玄器,筑起了深渊的第一片生地。”

    “那个神秘的玄器,便是一件空间玄器。”

    “当年的深渊渊尘太过浓郁,生地的维持要大大的依赖于那件空间玄器,使其在长久的力量释放中终至枯竭,直至透支。”

    “好在那时,深渊很多区域的渊尘已是大幅度衰弱,生地的维持已不需再强行依赖那件空间玄器。那件空间玄器也因过度的消耗,而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后才在深渊之世的发展与传承中,缓慢的复苏。”

    “所以,”云澈道:“他们所用的,便是渊皇的这件空间玄器?”

    “没错。”池妩仸微微点头:“渊皇从很久很久之前,便开始尝试以其穿刺深渊通道。每次那件空间玄器的力量完全恢复,他便会集合自己和深渊所有真神的力量,去辟开一条试图穿刺向太初神境的空间通道。”

    “那件强大到诡异的空间玄器结合深渊所有真神的力量,最终竟真的贯穿了深渊力场。但那个可怕绝伦的力场亦会将空间通道极大幅度的扭曲。”

    “所以,他们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的调整。”

    “深渊力场是恒定的,只要能成功一次,那么遵循这一次的通道轨迹,以后每一次便都可以成功。”

    “……”云澈内心骤沉。

    “每一次尝试,那件空间玄器的力量都会耗尽,其恢复亦是格外缓慢。最初,要几千年方可完全恢复。但后来,似乎是渊皇找到了为之恢复力量的方法,它完全恢复的速度越来越快。”

    “到了今时,只需五十年,便可完全恢复。”

    “换言之……”池妩仸目光盯向云澈的眼睛:“五十年后,从深渊通向太初神境的空间通道便会再次打开。那时,降临的,将不再是先驱者!”

    “五十年……”云澈双手缓缓攥紧,淡淡一笑:“还真是让人心里发冷的数字。”

    “不。”

    池妩仸的话语,将云澈本就寒彻的内心直推入万丈冰潭:“你忘了深渊的‘时间黑潮’了吗。而此刻,深渊正处在时间黑潮的‘涨潮’期。”

    “如今的涨潮期,是十倍的时间增速。也就是说,深渊的五十年,折算到我们这个世界……”

    “只有五年!”

    咔……咔咔……

    云澈缓缓的站了起来,指间发出阵阵的骨骼错位声。

    他的神色似阴暗,似迷茫,许久不发一言。

    五十年,在历史长河中不过短暂须臾,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层面上的变动。

    如今面对陌悲尘有多无力与绝望,五十年后,依然会是同样的无力与绝望。

    而五年,对一个世界而言,更只是弹指一瞬……

    池妩仸也站起身来,轻轻的搀住他的手臂,同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安静的空间,响起着云澈混乱而剧烈的心脏跳动声。

    许久,云澈的嘴唇终于缓缓开合:“稀薄的混沌之气,决定了这个世界的上限。就算是五千年,五万年,也不可能有什么质变,五十年,五年,又有何区别。”

    他的语气很平静,说到最后,心绪也变得平和起来。

    看来,必须立刻决断了。

    目光转过,云澈继续问道:“渊皇的那件空间玄器,究竟是什么?”

    “不知。”池妩仸摇头:“不过,身为此次的先驱者,陌悲尘在被送入深渊通道之时,似乎瞥到了一个隐约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面奇形的镜子。”

    镜……

    语落之时,池妩仸忽然眼前一恍,魂海之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她一声低吟,下意识伸手抚在了额前。

    “!?”云澈连忙伸手握住她的玉腕:“怎么了?”

    “……”池妩仸手臂缓缓放下,魔眸轻漾,唇间有些失神的低语着:“镜……镜……”

    云澈低声道:“……你想到了什么?”

    池妩仸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又缓缓张开:“我的涅轮魔魂,忽然有了不正常的反应,而且如此之剧烈。”

    “空间玄器……镜……”她低念着:“涅轮魔魂之中,一定有相关的印记……唔!”

    池妩仸脸上再现痛苦之色。

    她所承载的涅轮魔魂只有很微小的一缕,上面的远古记忆都极其的残缺与模糊。

    能让如此残缺的涅轮魔魂出现如此剧烈的反应……这个镜状的空间玄器,明显是涅轮魔帝的记忆中极为重要的东西。

    她极力的想要去追寻,但除了魔魂的剧痛,却无法在记忆中有丝毫的具现。

    “好了,不要再想了。”云澈轻声道:“你被陌悲尘创伤的魔魂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宜剧动。”

    “好。”池妩仸没再坚持:“我先把目前深渊之世的大致格局告知于你。”

    “先不用了。”云澈道:“你先好好休整一段时间,等你魔魂完全恢复,再告诉我便好。”

    “知道的越多,我的心绪注定越难以平静。”他的视线看向了殿外:“这段时间,我刚好去做一些我必须做的事,顺便……想清楚我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

    …………

    空气薄寒,卷动着些微的不安与混乱。

    云澈遥望着自己脚下的这片天地,却不愿去想它此时正陷入怎样的惊乱之中。

    他伸出手掌,怔然看着掌心的血纹。沉寂的这些天,他的伤势大有好转,但周身,依旧满是骇人的伤痕。

    每次他以为自己的人生终于可以归于平静安和之时,更大的灾难总是倾天而至。

    或许,这是他注定的人生。

    “父亲……”

    云无心脚步轻轻的走过来,担心的看着他。

    云澈没有回首,口中发出轻飘飘的声音:“无心,我想出去走一走,陪我好吗?”

    “好。”云无心乖巧的点头:“父亲,你想去哪里?”

    “……”静默了好一会儿,云澈终于开口:“去姝姀那里。”

    穿过空间玄阵,云澈和云无心到来了沧澜界。

    沧澜神珠永恒湮灭,已注定没有未来的十方沧澜界笼罩在一种无比昏沉的氛围之中。

    视线所及,就连那些遍布各处的沧澜守卫都仿佛被抽离了灵魂,眼神透着深深的空洞。

    感知到他的气息,苍姝姀很快便移身而至,身边,是永远形影不离的蕊衣。

    “夫君,你伤势未愈,有事传唤一声姝姀便好,怎可以亲身来此。”

    她的美眸急切的在云澈身上流转,确信他气机已算是稳固,才总算放下心来。

    “姝姀姨娘放心啊,我父亲最厉害的,就是恢复能力。”云无心笑着宽慰道。

    虽然已是极力掩饰,但云澈依旧一眼,便看清了苍姝姀溢满心魂的凄伤与哀婉。

    “姝姀,”他轻语道:“你兄长葬于何处?”

    水眸定格,随之,苍姝姀却是轻轻摇头:“兄长生前,曾不止一次的言说过,身死之后若只能被困于一方之地,岂不枯燥之极。他宁愿散落于沧海,随波肆意游天下。”

    “所以,兄长并未入陵。他的尸骨已尽情游荡于太初天地。他所遗之物,也已如他生前所愿,随沧海而去。”

    “……”云澈唇角微动。

    苍姝姀继续道:“兄长散亡前,给我与众海神皆留下了一缕魂音,称自己终是沧澜一脉不可原谅之罪人,所以,无颜……也无需留牌位于沧澜。”

    苍姝姀微微倾目,竭尽全力,才总算抑下将涌的泪珠:“一切,皆依兄长所愿。”

    身为曾经的释天神帝,却不留尸骨,不入陵墓,不置牌位。

    何其悲凉,又何其的潇洒不羁。

    云澈短暂怔然,随之笑了一笑:“不愧是他。”

    苍姝姀道:“夫君若想看望兄长……有此心念,对兄长而言,已是万幸万恩。”

    “不,”云澈轻叹道:“这个世界有他苍释天,才是万幸。若无他,我又怎会有命立于此处。”

    “……”苍姝姀缓缓闭目:“得夫君此言,兄长……死亦无憾。”

    云澈摇头:“他,又怎会真的在意他人的评价。同样,他又怎会在意归于俗世之礼的祭拜。”

    苍姝姀看着云澈的眼睛,轻语道:“夫君,你此刻的眼神在告诉姝姀,你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嗯。”云澈与她那双凝聚着世间无尽柔婉的美眸对视:“我决定去一个地方,一个……我必须去的地方。”

    “……?”云无心抬眸,一脸疑惑。

    苍姝姀唇瓣轻启,发出似梦呓的轻音:“深……渊?”

    “啊!?”云无心一声轻吟,小手猝然抓紧父亲的衣袖。

    “嗯。”云澈点头,嘴角倾起一抹淡笑:“果然,聪明如你,我心中所思所想,都难以逃开你的眼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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