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忆来生(三)
大公主还成,一早嫁到邕州去了,还算有了着落。
这若是陈家落了败,陈皇后迟早身亡,这二公主就得顶着谋逆罪后子嗣的名声葬送一生。
若是陈家得了胜,她又偏偏姓周…
好生纠结。
我却私心觉得二公主压根没想这么深来着,她不欢喜,纯属是不愿意搬到慈和宫来罢了。
她一直冲我蹬鼻子上脸,我也忍了,谁会和一个注定有着悲惨人生的人认真计较呢?
等了半天,没等来陈显谋逆,反倒等来了有人来给我说亲——陈夫人想把我说给陈家那位嫡长孙,她在姨婆跟前大放厥词,姨婆悲天悯人地攥着佛珠装相,临了临了才仿佛大彻大悟地点点头说,“…行了,哀家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
陈夫人笑一笑,再将眼神放到我身上一会儿,又说,“…我们家是琢磨着郡主是您养大的,不好绕过去,首阁年岁越大,脾性越发不好,竟然还想直接去晋王府提亲,遭我拦下来了…您好好想想,陈家长孙配宗室郡主当真不算亏。”
姨婆手上一滞,面色陡然变得铁青。
她老人家活了这么一辈子,还没被人指着鼻头威胁过呢。
陈夫人走后,姨婆和慈和宫上上下下都显得很平静,只我一人憋得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出来。
陈家长孙我是见过的,比我还小半年,是老来子,平时是舍不得打又舍不得骂,脾性心智,和他爹一模一样,愣头得丈二和尚都摸不着头脑,一张脸长得都够去犁地了,含沙射影骂他是马脸,他先是笑呵呵地跟着说,后来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便跑到大人跟前告黑状。
我心里是清楚陈家人为什么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的。
爹如今是越发的避世归隐了,只是圣上同他是旧年儿时的情分,不仅封了王,甚至还将内卫禁军交到他手上管。
大周这么几百年,什么都变过,就只有内卫禁军一直姓周。
内卫的虎符和调任权,除非陈显再投个胎投到周家来,否则他再大权在握也拿不到。
爹现在是破罐子破摔,无牵无挂,上无老子娘,中无妻室爱妾,就剩个我了。
爹滑不溜手,陈家便自以为是地认为我是可以牵制爹的尾巴。
我爹巴巴跑进宫来,和姨婆神神叨叨说了老半天,又嘱咐了我几句话,无非是“听姨婆的话,不许自有主张”、“姨婆是为你好,爹也是为你好”之类的。
我摸不着头脑,只好顺着他点头。
陈夫人给了姨婆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后,陈夫人如约而至,姨婆老神在在地一拍脑门,“哎哟”一声,这才想起来道,“哎哟!我倒给忘了,晋王一早就把阿惠说给了她亲舅舅家的表哥,叫…叫什么名儿来着?”
姨婆侧身问蒋嬷嬷,蒋嬷嬷接过话头应和道,“贺长修,如今在平西关内任六品副佥事,是原先的晋王妃在贺家大爷临去平西关的时候定下来的,都好些年头了。定的娃娃亲,一早就过了庚帖,陈夫人若不信,尽可以让闵贤妃娘娘佐证。”
陈夫人来不及说话,姨婆哈哈笑起来,神色很舒心,“你也是知道的,表哥表妹的,都是天定的缘分,若没你先提起来,哀家也不会问了晋王,更没可能记起这桩婚事来。”
我脸黑得像锅底灰,陈夫人直接脸黑得像炭灰。
也就是说我得赶紧嫁到西北去,才能避开即将到来的祸事。
两厢通了口径,西北的迎亲兵马就到了,这拿浩浩荡荡的军队来迎亲的,扳着手指头算一算,也只有西北方家如今做得到了。
陈显手上捏着一半九城营卫司的兵马不敢硬碰硬,象征性地拦了拦——无非是告诉钦天监说吉日还得等多久多久多久,姨婆一句话,“哀家活了这么多年头,还从来没信过这码子事儿”,钦天监的阻拦出师未捷身先死。
爹一连三日都进进出出宫闱,提早两天将我接回了晋王府了,我连葡萄都来不及放在明珠苑前头,就跟做梦似的,被人蒙上了红盖头,手里头塞了支玉芴,急吼吼地就颠儿在花轿里头由着盔甲的轻骑护送着向西北走。
出门子那天,莲玉姑姑哭得不成人形,哭了又哭地拽着我,直说愧对了母亲,“...让郡主十三岁就嫁了人,这还没在家里好好养上几年呢。”
这事儿赶事儿的,十三岁就出了门子,我尚且没有惊慌失措,莲玉姑姑却跟受了多大刺激似的。
最后反倒变成我一声儿接一声儿地宽慰她。
姨婆拄着拐杖来送亲,要临走了凑我耳朵边说了句话,“替我和你娘好好瞧一瞧西北碧蓝的天。”
我想哭得不得了,姨婆却严令不许哭,我只好一抽一搭。
我没胞兄胞弟,是端王府上的堂哥背着我送上轿,我伏在堂哥的背上,回头望,风将盖头扬起来,正好看见爹一个人站在晋王府门口。
定京到西北的路远得很,送亲的队伍一路走走停停,我反应有点慢,都过了山东了,这才想起来。
咦,这怎么过了一城,送亲的人马就少了一大半啊。
等一进平西关,好家伙,我身边只剩了一百来人了。
没及笄,又是嫁的自己舅舅家,怎么来都好。
我凡事不想多,既来之则安之,蒙着盖头正啃着孜然羊肉腿,一挑开盖头,我羊腿还没啃完,手上油滋滋地也来不及藏,咧开嘴冲那人一笑。
新晋夫婿是个老实人,怯生生地递了张帕子过来,让我擦一擦,然后安安分分地坐在了我身边,离我半丈远,也不同我说话,也不同我笑。
大概他不喜欢我吧。
我心里想,也是,除了胡乱抓住这哥们儿,还能上哪儿找一个这么够义气,能“牺牲”自个儿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好男人啊。
我有点委屈,想开口说话,可口里的羊肉还没嚼完,只好三两口囫囵吞下肚,哪知孜然辣椒面烈得很,卡在嗓子眼里辣得生疼,我眼泪汪汪地拍拍贺长修求救。
贺长修赶忙给我倒了杯茶水来,一道抚我后背,一道有些手足无措,“若喜欢吃,说就是…我才来西北的时候也喜欢吃…”
他是在安慰我吗?
我抹了把眼睛,“谁说我是因为好吃吃急了的!我是为了吃完,好赶紧和你说话,这才呛到了!”
贺长修脸一红,慢慢腾腾地从半丈远磨磨蹭蹭地坐近到了我身边。
我咧开嘴笑起来。
他肯定不会不喜欢我的。
我心里十分舒畅地有了点儿谱。
我前脚嫁到西北成了婚,后脚定京就乱成了一锅粥。
一向闲散的宗室前皇六子,现端王殿下亲率五千兵马毫无征兆地摸黑突袭了陈府,生擒陈显夫妇以及陈放之一家,端王长子又领五千兵马围住临安侯府,生擒早与陈显有所勾结的临安侯贺琰夫妇,两家勋贵皆被当成了质子,一半的九城营卫司群龙无首,不知该如何行事。
而后京畿一带的兵马倾巢而出,突围定京。
之后谁输谁赢,我就知不道了。
定京出来的消息传到西北得花五六天的时候,我们手上拿到的消息已经是定京成五六天前的消息了,也就是说在我们拿到这则消息时,定京城其实早已尘埃落定了。
只要我在乎那些人平安和乐,别的我一点也不关心。
“你猜谁会赢?”
贺长修笑眯眯地问我。
我轻横他一眼,“打着送嫁的名堂送兵马,谁能想到一向与世无争的端王会一直和西北有联系,最后成为那只捕到螳螂的黄雀?”
贺长修很是愉悦地笑起来,十分郑重地许了承诺,“过段日子我带你去草原骑马。”
我笑着点了点头。
我要替姨婆和母亲,把西北湛蓝湛蓝的天、绿油绿油的草、还有漫山遍野疾驰的马儿,全都看在眼里。
全都记在心里。
那些被生命拘束在定京城里的人儿啊。
我在平西关内,替你们活,替你们无所拘束。
【文章到此终了,起于定京,结于西北。起于拘束,终于自由】
结文感言
终于结文了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刚刚阿渊登陆后台,蹦出来了一则“恭喜您,《嫡策》已通过审核,顺利完本了。我们期待下一部佳作的诞生。”的短信息,这才突然意识到,哦,贺行昭和周慎的人生,我已经写完了,发生在方礼、周衡、闵寄柔、老二身上的故事也已经戛然而止。
突然有点想哭。
这是阿渊的第一部小说,从一开始自己给自己打气,只要能写完,无论有没有人无论能不能签约能不能上架,都不在乎,只要能写完,到后来签约上架,再到越来越多的人来看,这个过程历时十个月,说句不太恰当的话,就像十月怀胎生了个娃。
至于娃好看不好看,我这个当妈的说了不算,得你们说了算,得你们这些亲爱的读者小宝贝们说了算。
记得阿渊最开始写够十万字的时候,我超级兴奋地发了条**,从来没想过我这辈子还能写超过十万字的东西出来。
现在再看看,我的个乖乖,都快一百万字了。
所以呀,只要坚持,其实什么都能做到的。
当然这个坚持里如果没有亲爱的书友小宝贝们,没有我亲爱的编编小欢欢的挥舞小皮鞭监督(如果没有她的催更,我这样的渣渣怎么可能会有加更的时候啊啊!阿渊真是想了好久没想通,平时这么温柔贤淑、又会做布丁又会讲故事,还会安慰人,还是冷美人的小欢欢,催起更来怎么就这么凶神恶煞啊…),没有从一开始就支持我的朋友们,壶身(你的建议和评论永远都是一针见血的!)、77、颜之、鱼叔、二元、陶格曼、八戒、小鱼大鱼、阿焰还有好多好多好多人的鼓励,就没有这本书,行昭与老六走不到最后,闵寄柔和老二也不可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好多人好多人的人生与故事
阿渊深鞠一躬,谢谢了。
谢谢你们陪阿渊度过了这十个月,谢谢你们见证了文中好多好多人的变化和成长。
刚刚和安瑾萱聊天,才发现这篇文里没一个男人是正常的,老二是八卦妇女之友,老四是恋兄基佬癖,皇帝**,陈显心理**加偏执狂,行景长得牛高马大张飞样,方祈喜欢撒泼耍赖,哦,忘了个老六,老六喜欢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阿渊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反省中,我到底是怎么写出这么多奇形怪状的男性形象的啊…
于是,还得谢谢你们容忍了阿渊的恶趣味和青涩的笔触。
阿渊写《嫡策》,哭了三次,一次是写方福死,一次是昨天写忆来生,一次就是刚刚看见文从“情节展开”变成了“已经完本”。
编编说是因为写第一本书的缘故,写到下一本就会好很多。
然后就顺理成章地问起了阿渊下一本书的大纲梗概了…
新文到底在哪里呢?
阿渊只好手一摊,新文剧情全无,主角未定,背景在想,大纲没有,已经码了两个字,那就是“楔子”。
只跪求不打脸。
嗯,新文是一定会有的啊,但是阿渊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考试中去了,所以新文大概会在年底或是明年年初和大家见面(如果阿渊脑子一抽,手又欠了一把,提早开文,希望大家也要踊跃地**俺哟~)
如果亲们觉得番外没有看过瘾,文中的人们值得更好的人生,欢迎大家敲起键盘来,自己赋予他们别样的另一个故事。
阿渊以后会再和大家见面的哟。
阿渊好想在这里敲上“未完待续”四个字呢。
第一百八六章 双囍(下)
内造的榆木精制马车,四角悬灯,内置茶案软垫。
那人风轻云淡,单手执茶盅,盘膝而坐,一身天青长衫在光照之下,好像要几欲隐没在了暗纹花缎的车厢。
“你怎么在我的马车里!”
行昭身子巴在马车边缘上,脑子空白一片,往后四处瞧了瞧,迅速转过头来,压低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你..六皇子这个时候在这儿做什么!”
六皇子偏头笑了笑,脚下手上动作却快极了,撑起半个身子便将行昭一把拉进车厢里:“阿妩若不怕遭旁人瞧见,慎能立马陪你去逛双福大街。”
行昭一声轻呼提到嗓子眼里,被这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车厢低矮,四盏灯明明灭灭地置在高角,却总有地方是灯下黑,照不到光亮的,明暗斑驳得让人心里又闷又慌。
行昭手脚拘了拘,理了理裙裾,规规矩矩地压膝静坐,头深埋在胸腔之前,耳畔边便能很清晰地听见“砰砰砰”的心跳声。
有她的,也有六皇子的。
两个人的心跳不是同步的,一前一后地缠在一起,说不清楚的暧昧。
“是皇后娘娘请您来送阿妩回去的吧?”
沉谧和寂静最难耐,行昭索性心一横,将脸抬了起来,弯唇笑得十足舒朗,一句话跟着一句话,根本不给六皇子插嘴的机会:“您是皇后娘娘的儿子,阿妩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儿,不用攀也是亲,您来接阿妩,虽说是大材小用了些,可到底也还算是情理之中,趁机也还能去瞧一瞧欢宜姐姐。只是这般晚了,也不知道您用过晚膳了没有,若没有,过会儿到了凤仪殿,阿妩招待您吃一碗梅子茶泡饭可好。您也甭挂心欢宜姐姐,今儿个...”
“中山侯刘家长子年十五,未成亲,可房里已经搁了几个通房,有自小一起长大的侍女,也有从外面买的容色好的贫家女子...宣平侯林家大郎君将过十六,文不成武不就,最大的本事就是在他家太夫人跟前撒娇卖乖。”
六皇子柔了柔眉眼,嘴角似笑非笑:“只是刘家长子到了娶亲年龄了,家里长辈便利落地将通房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做出一副太平之景象。林家大郎君却素以孝顺闻名定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阿妩你还看少了?”
这回轮到行昭插不进嘴了。
小姑娘微不可见地往后缩了缩,六皇子的眼睛和耳朵是什么做的!
行昭身子往后一退,六皇子眉角往上一挑,顺势欺身而向,语气从清朗陡然变得软和下来,眼睛眨了眨像只猫儿:“阿妩问慎这个时候来做什么...自个儿家的媳妇儿都快被卷跑了,慎如何坐得住?”
媳妇儿...
妇儿...
儿...
就算是内造的车厢也还是太小了些,声音绕啊绕,绕啊绕就绕进了心里头去。
六皇子欺身凑近,行昭身子一下子僵直成了一块板儿,鼻尖动了动,嗅上一嗅。
嗬!
合着是两个醉鬼撞上了面儿!
她身上是桑葚酒的味道,甜绵得入到了骨子里,六皇子喝的是陈年的花雕吧?后劲儿一上来,满脑子都是回甘。
行昭眼睁睁地看着二人之间铸起的那堵铜墙铁壁,一点儿一点儿地变薄,变成了一扇木门,一扇桃花纸糊成的窗,一层纱...
如今好像这层纱也要被捅破了吧?
行昭伸手往前重重一推,深吸了口气儿,可耻地发现满心里五味杂陈,竟然是期待与欢喜更多些。
“您喝醉了。”行昭硬梆梆地一言简之,提高了声量唤莲玉:“...去请舅舅出来,端王殿下喝得醉——”
“我想娶你。”
行昭后话戛然而止。
六皇子的话说得很轻,颇有些四两拔千斤的意思在。
正逢其时,晚风南钟,迷蒙蒙之中有暮鼓升浮,伴随着月满西楼,随风晃荡。
车帘被风卷了一角,浮在月夜里的微尘被风一荡,好像有灰吹进了眼睛里,行昭眯了眯眼睛,缓了片刻,才重新睁开。
那层纱终究被被一根手指头戳破了,洞便破得越来越大,最后暖阳毫不客气地倾洒而入。
让一切都暴露在了光影之下,无处遁形。
行昭耳朵嗡嗡作响,手缩在袖子里不由自主地抖,瞪大了一双眼睛,想将眼前的六皇子看得更清楚些,可眼前一花,又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头一回见你,你正在审郑家那桩糟心事儿,兵不厌诈,那个时候你门牙还缺了一瓣儿,却极力做出一副极庄重的样子,和寻常的世家贵女们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大概就在你胆子更大些,小小年纪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再见你,你左脸上有道疤,是那场火烧的,带着帏帽看起来有些可怜,宫里头风言风语多得很,你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妹妹,长姐欢宜也是一个娴静的个性,我便想若我有个妹妹,我会怎么做呢?”
六皇子向着光仰了仰脸,薄唇一弯:“过后你布下局,却极力不将我牵扯进去,绝口不提那封信是我给你的,或许是因为心善,或许是考量之外,可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便...”
你便住进了我心里...
六皇子恃醉卖乖,话在口头却有些说不出来。
发乎情,止于礼,不必赏诸于口。
六皇子长长地叹出了口气儿:“阿妩,我喜欢你。”
圣人之言犹在耳畔,可他更怕在他还没来得及畅诉心扉之时,他心爱的小娘子便会被人抢走了。
“阿妩,我一直都喜欢你...”
行昭轻轻掩了掩眸,这才发现已经是泪流满面。
六皇子有些慌了,伸手去擦:“你别哭...”
行昭没动,六皇子的手指尖颤颤巍巍地挨到小娘子的脸上,行昭想扯开一丝笑来,却发现浑身僵紧得动都动不了,边哭边让六皇子背过身去:“您甭看,哭起来丑得很。”
行昭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哭,她明明应当笑的啊,可从心底儿里一波又一波地总在涌上又酸又涩的情绪,像海潮拍打海岸,永无止尽。
这能算作是矫情吧?
可她前世里,连能当面在他跟前矫情的人都没有。
行昭眼泪珠子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素来沉稳的皇六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索性挨了过去,一道从怀里掏了方素青的帕子给行昭擦眼泪,一道语气有些发涩:“...你若不想回应...便不回应...我同你说,本也不是有逼你的意思...”
她喜欢他。
行昭突然发现。
她喜欢六皇子,就在他说他想娶她之后,原本摇摆不定的一颗心晃来晃去,终于落到了实处。
娶这个字儿,远比喜欢来得更重,男儿汉可以对无数的女人说出喜欢两个字,可只能对一个女人说出娶。
婚姻本就比情感更复杂,娶她过门,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要果断地承担起她背后那一连串复杂的家世和纠缠在几辈人之间的恩怨。
而六皇子先说的娶她,再言喜欢...
行昭眼中雾蒙蒙的一片,她是真蠢,这个时候才看清楚她是喜欢他的。
可惜,为时已晚。
行昭将帕子推了推,喉咙里痛得像有针在刺:“我也喜欢你。”
短短六个字儿,让六皇子欢喜得眼神粲然得像天际中的星辰。
狂喜。
是的,狂喜。
像醍醐灌顶,又像飞瀑奔流,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气力,有使不完的劲儿,更有说不出的话。
六皇子一把握住行昭的手。
行昭却边哭边笑地从他手里慢慢挣脱开:“我也喜欢你,可是我害怕和你在一起,更害怕嫁给你。皇后娘娘与皇上少年夫妻,如今落得个什么下场?母亲满心倾慕地嫁给临安侯,等着她的只是一个棺木。二皇子喜欢闵寄柔,可他们中间还是插了一个亭姐儿。如今你我两情相悦,心有彼此,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之后呢?等我老了,等方家没落了,等贺家变成了累赘,你还能容忍我多久?”
婚姻从来都比情爱更重。
她可以容忍在没有情爱牵扯下的婚姻中,男子胡作非为。
六皇子与方家的牵扯太深了,方家将六皇子扶上大宝,六皇子与当今圣上不同,他能谋略,心眼活,能忍能想,皇帝识人不清,六皇子却能做到不让人察觉地用软刀子将方家磨成一道皮儿。
她看够了争斗与血腥。
而皇宫里,只有争斗与血腥。
“凤仪殿里春天种三十五种花草,夏天种十七种,秋天只种山茶与绿菊...皇后娘娘被拘在凤仪殿里拘了二十二年,什么都数清楚了,唯一看不清的便是皇上的心。”
掺杂着情爱的斗争无所不用其极。
若是方皇后与皇帝未曾有过那一段少年情怀,或许方皇后一早便彻彻底底地看透了。
“阿妩宁可在中山侯家看那些后院千娇百媚的女人儿争奇斗艳,宁可守着宣平侯无所事事的长子,也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与我的情意被现实一点一点地消磨光,最后落得个人去楼空的下场...”
因为她喜欢他,所以她更没有办法忍受。
行昭边头越埋越深,边轻声说着这番话儿。
挣了半天,手也还没从六皇子的手里挣开,可她知道辰光已经过了许久了,天儿也已经黑下来了。
黑得连五指与真心,都看不见。
她埋着头不去看六皇子的神色,手险些抽离出来,却又被六皇子反手握紧。
“只要你也喜欢我便好了。”
六皇子丝毫没受影响,话里话外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很平静,可细看起来却仍能在眉梢眼角看出眉飞色舞来:“我从来不言前事,不耽后顾,世间上人与人本就不同,我与父皇是两个人,与临安侯更是两个人,你若拿旁人的准则套在我的身上,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话儿说得很郑重。
暖光摇曳,少年郎的眼里窜出火苗来,亮得慑人,深吸了一口气俯身逼近。
行昭顾不得哭,赶紧闭上眼往后缩。
再睁开眼,发现发髻上多了一支钗,木愣愣地拿手摸了摸,材质是木头的,钗头上刻了一朵儿简单极了的青莲。
“阿妩,我一定会娶到你,我——定不负你。”
六皇子气息火热,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一语言罢便神色极好地撩袍下车。
行昭用力抹了抹脸,神色显得有些恍惚。
合着她平白哭了一通,都哭给瞎子看了?
第两百七六章 恳求
行昭话一出口,闵寄柔反应顶快,立刻起身掩紧窗棂,细碎小步过去伸手牵行昭,再抬眸看了眼手中端执紫砂壶,尚在状况外的二皇子,沉声吩咐,“还愣着作甚,去内厢。”
二皇子摸不着头脑,一壁将茶壶赶紧放下,一壁跟在两个女人身后往里走。
内厢燃着沉水香,青烟似雾,袅绕直上。
闵寄柔手握着行昭的手落了座儿,神情肃穆,轻声问:“有什么难处,你直管说,豫王府能帮则帮,不能帮咱们也一块儿担,老六如今不在京里,有人陪着,总好过你一人焦灼。”
行昭轻抬了头,心落回实处,长舒出一口气儿,万幸万幸!二皇子与闵寄柔都没有掺和在这一滩浑水中!
对任何人都要抱持着不信任感——这是方皇后教导她的生存之道。
方皇后未说出的怀疑,她都懂。
如果二皇子亲身参与,那她此举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她偏不信,一个女人的眼泪都抵不过的男人,如何能狠下心来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手。
前世今生几十载,足够认清一个人了。
“父皇驾崩了。”
行昭陡然出声,语气轻得就像那缕沉水香。
一语之后,犹如镜面投石,两人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闵寄柔陡觉脊背上似有凉意由下往上慢慢攀升,老皇帝过身了?今上殁了,乃朝中头等大事,可事情尚未传出,是谁想将这件事摁下?为什么摁下?
闵寄柔心下很乱,全貌分散成杂乱无章的碎片,怎么抓也捉不住。
二皇子率先打破沉默,冲口而出,“不可能,决无可能!”二皇子眼睛瞪得老大,向后一退,眼神在青砖地上乱扫,口中呢喃,“决无可能…上月我见父皇的时候,父皇虽是精神不济,可却也未显颓态…父皇今年才四十九岁,是预备要大办的,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猛然提高声量,“事关国体,阿妩千万慎言!”
行昭仰脸直视二皇子,皇帝过世,这三个儿子里,大约只有老二真伤心…
若二皇子没有生在皇家,那定是一番父慈子孝,得享天年的光景。
“二哥,你明知阿妩决无可能拿此事玩笑。”
行昭缓缓起身,“昨日禹中三刻,宫中丧报,父皇过世。”
“这样大的事,为何消息没传出来!”
“因为——”
行昭话一顿,轻轻阖上双眸,再睁眼时,面微戚容,“因为是昌贵妃勾结陈阁老,给父皇吃食里下了过量的五石散…”
前犹镜面投石,现如晴天霹雳。
二皇子犹如雷劈城攻,登时立在原地!
闵寄柔猛地攥紧手中的丝帕,丝帕一皱,来龙去脉,原委走向,她全都明白了!
陈显…陈显把王氏和整个豫王府都当成了他的替罪羊!
昌贵妃王氏毒杀皇子,生母铸下大错,膝下子嗣如何还能得承大业!
行昭话未停。
“前日傍晚,昌贵妃邀父皇往长乐宫用晚膳,将五石散洒在父皇的冷酒里,晨间张院判奔往长乐宫,父皇已撒手人寰。而后皇后娘娘下令搜宫,在长乐宫中寻到大剂量的五石散,今日阿妩入宫,昌贵妃未曾矢口否认,甚至供出五石散原是石妃进宫请安时,藏在簪子里带进的,而石妃的五石散却是由陈显给的。”
行昭扬声一语,“二哥!陈显以权位为饵,诱昌贵妃上钩。若将皇上已然过身宣扬出去,陈显必在定京掀起腥风血雨!到时候昌贵妃、你、闵姐姐、我还有老六全都活不——”
“我不信!”
二皇子猛地打断,耿直脖子满面通红,“母妃虽是有僭越之心,可做不出此等逆事!我不信!”
“进宫一探究竟是最稳妥的方法,搜石妃厢房顺藤摸瓜向下挖下去亦是个好办法,可时间不等人,这件事老六一定要比陈显先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有回寰余地!阿妩、老六还有二哥一起长大,阿妩何时骗过你,端王府何时算计过你!毒杀圣上这样大的一盆污水,阿妩如何敢贸贸然泼到昌贵妃身上!二哥,求您好生想一想!”
行昭手蜷成拳,身形向前一探,手撑在木案之上,斩钉截铁道,“二哥,阿妩求您救救老六,也救救自己!”
二皇子双眼通红地同行昭怒目而视,他不想信,他是从来就想不通这些事情,可他现在却很明白!陈显借刀杀人,如果现在父皇身故的消息流传出去,定京必然大变!
身在江南的老六被困,他与老四根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一辈子没想明白过什么事,可他现在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行昭嘴角抿得死死的,她能清晰地看见二皇子眼睛里有泪光,心头猛地一酸,眼圈陡然一红,无端软下声调,“二哥…你是相信陈显,还是相信你的亲弟弟啊…”
二皇子浑身一震。
大约是香要燃尽的缘故,青烟断断续续地袅绕而上,谁也没有再出声,豫王府的一草一木都是闵寄柔着手打理的,内厢一水儿的紫檀木雕花家俱,安静沉稳,让人莫名心安。
“母妃…还在长乐宫里?”
隔了良久,闵寄柔轻声出言。
她其实是想问王氏还活着没有吧。
行昭轻点头,“今日我见到了昌贵妃,皇后娘娘封了长乐宫,更派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内侍守卫…”她斟酌了用词,“大约是吓怕了,贵妃偶尔魔怔,满口话里全是‘太后’、‘皇帝’…只是封了宫,皇后娘娘什么也没做。”
话到最后,行昭意有所指。
王氏还活着,就证明他们随时可以进宫对质,更证明方皇后问心无愧,嗬,更证明…行昭所言起码泰半属实。
闵寄柔冷静地扭身往回看了眼二皇子,再转过头来,温声地直截了当问行昭,“你要豫王府做什么?”
二皇子一直在沉默。
“给老六带一封信,以二哥的名义。”
“陈显不放心任何人,就算阿恪的信也可能被暗中拆开,皇上已去的消息极难在瞒住陈显的情形下带到江南。”
这个自然。
只要和宫里头、权贵们有关系的信笺,陈显自然会着重关注,二皇子的他不会拦,可路途遥遥,封住信笺的红泥什么时候会落,谁都不知道。
这一点,行昭一早便想到了。
二皇子始终没有说话,行昭转向二皇子,“二哥,阿妩只想以你的名义写一封信,盖上你的私章,阿妩自己写。”
闵寄柔恍然大悟!
行昭的笔迹,老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在二皇子的信封下藏了封行昭亲笔所书的信笺,此事本就不寻常!
老六为人机敏,怕是会当机立断,选择回京!
陈显拆开信封,看到的都是信中的内容,先不提二皇子一向不喜欢舞文弄墨,几乎从不上折子,陈显不甚熟悉二皇子的笔迹。只论,定京城里每日信笺往来成百上千,陈显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要着意监控内容,会自己亲手拆信封亲自看?自然是吩咐下头人将内容大意过一遍,若无特殊,便许可通行吧!
如果内容没有任何特殊,只是字迹暗藏机巧,陈显又如何得知!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此举完全可行!
二皇子脑子里拐得没有闵寄柔快,他脑子还在生母尚且还有一条命的点子上,一抬头,正好看见行昭目光放得很坦荡也很期待的一双眼睛。
母妃造下这样大的孽业,他…他该怎么还啊…
二皇子眼波如湖面,轻声呢语,“父皇…真的过世了吗…”
他不需要别人的答案。
二皇子艰难地重新抬起头来,伸手指了指矮几上那只黑漆梨木小匣子,吞咽下一口唾沫,轻言,“私章在那儿,阿妩快写,正好老四要带给老六的信也在我这处,我明日让人八百里加急一块儿发出去,两封一起,也好混淆注意。”
笔墨纸砚都是备好了的,行昭咬了咬牙,卷起袖子,飞快地看了闵寄柔一眼,沾了如镜面亮堂的墨,埋头奋笔疾书。
她的字儿像男人,大约是活了两世的缘故,无论何时也写不出小女儿心性了,一撇一捺都写得很刚硬,鹅头勾非得顿了一顿,等墨晕成一团极好看的天鹅颈脖模样,才使力一勾一提。
“比我写字儿还使劲,怪不得手腕儿会酸。”
老六不止一次地这样说过。
阿弥陀佛,心有灵犀一点通,老六一定能看懂…
信上写了郑国公家里的小妾又哭闹不休,也写了城东黄御史的大姑娘连生四个女儿险些被婆家退回家,还写了中宁长公主的小女儿脸上长了个痦子嫁不出去,全都是二皇子喜欢听的看的说的,相识这么些年,一词一句都是二皇子用惯了的。
只在信中最后写道,“前日阿柔去瞧阿舒,阿舒还是不会说话儿,只怕等你回来了,这小子也笨得没学会。”
薄薄两页,行昭对折起来,对着沉水香熏了熏,再装进信封里,双手交给二皇子,一字一顿,“二哥,拜托了。”
二皇子单手接过,嘴角一勾,像哭又像笑。
闵寄柔将行昭送出门。
行昭和她靠得很近,走过二门,才道,“亭姐儿现在动不得。”
亭姐儿是桥梁,一头连王氏,一头连陈显,她一有异动,陈显立马能见微知著,猜到几分。
“不动她,怎么稳住陈显。”
闵寄柔很沉稳地开口,“她想要什么我清楚得很,她惧怕什么我也清楚得很,想要控制她,容易,想要毁掉她,也容易。亭姐儿那边交给我来安排,你直管放心,她和什么人勾上话,她给什么人传了信,甚至她会娘家,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下药也好,威胁也罢,如今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只需要知道她说出口的,一定是我们想听的。”
以陈显埋下的棋子,反将他一军。
闵寄柔是这样想的吧?
只要能拖过十五天,不,二十天,送信八百里加急五天,从江浙一路顺风顺水回来,十五天,只要能拖得过二十天…
而在这二十天里,她们必须硬气起来,给陈显造成足够大的错觉,让他迟疑和犹豫。
天已入暮,照影带雾。
天际处像被星火燎过,带着一串接着一串的昏黄与火红。
闵寄柔撩开帘子,便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是二皇子的声音,他在哭,语带哽咽,闷声地哭,好像要将她的肩头都哭湿。
“我爹…死了…被他最信重的大臣和他宠了几十年的女人害死了…”
是啊,背叛比死亡更可怕。
闵寄柔站得笔直,像一棵葱然茂密的柏树,约是过了一会儿,身形慢慢软了下来,手带了些迟疑地缓缓抬起。
一点一点地向上抬,终究是轻抚上了二皇子孤寂的后背。
第两百七七章 对峙(上)
仲夏清晨,天儿渐渐亮得晚了。
东郊雾蒙蒙的黑黢黢的一片,街巷抹角尚有打更人打着呵欠敲打梆子的声音,打五更的天儿,一快四慢,“咚——咚!咚!咚!咚!”
皇帝不上早朝,可臣子不能不出现。
五更一过,陈家府邸由外之内,油灯一盏连着一盏地点亮,门房老陈头肩披外衫,一手提灯笼,一手将门栓拿下将大门向外推开。
朱门重而陈旧,“嘎吱嘎吱”腐旧而陈钝的轻声慢慢响起,静夜被打破,紧随而后,便是灯笼“嘭”地一下砸在青砖地,油灯火一下子窜得老高,再猛然熄弱。
“啊——”
“你说什么?”
陈显伸手示意陈夫人接着替他整理朝服。
老陈头手抖得厉害,说话哆哆嗦嗦不连贯,“咱们府前有四、五个…有四、五个壮汉…浑身都是血…躺在咱们大门口…”
陈夫人手一抖,陈显朝服上的补子就被系歪了。
“到底是四个还是五个?”
陈显语气很沉稳。
老陈头脚下一软,猛地摇摇头。
“那他们是生是死?”
老陈头一双脚站得站不住了,语带哭腔,“奴才…奴才…奴才吓得站都站不住了,哪儿还敢凑拢看啊!浑身是血…大概已经都死了吧…”
“有几个人,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也敢往我面前报,要你何用。”
陈显仰了仰头,总管知机,埋首将老陈头往外一带,脚下不敢放松,从二门往府前小跑过去。
人一走,陈显顺势眼神向下一瞥,温下声调来,轻声道,“你莫慌,人一慌就什么也做不成。”
陈夫人心头顿生五味陈杂。
以前,这个人也这样说过吧?
叫她莫慌,什么都会有的,米粮、放之入学塾的束脩、锦绣绸缎,什么都会有的。
那个时候,家还在皖州,陈家嫡系死绝了,阿显是嫡支剩下的最后一个儿郎,旁系的叔伯把持着本家的公中田粮,每月只给嫡支一贯铜钱,二十斤米粮,五斤猪肉,多的再没有了,更别提支撑阿显赴京赶考的路钱和打点银两。阿显要拼一把,执意进京赶考,她便连夜挑灯绣画屏,一方做工精细的大画屏能卖上四钱银两,小的两钱。油灯贵,两人点一盏,她在左案引线穿针,阿显便在右案誊书用功,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小木案上,渐渐重合为一个。
说出去,怕谁也不会信,皖州陈氏的嫡系少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她记得在阿显入阁以后,她不经意问过皖州老宅那些叔伯如今的日子,阿显轻描淡写,“过得还算不错,每月一贯铜钱,二十斤米粮,五斤猪肉,咱们都能过出来,他们凭什么过不了日子?”
成王败寇,这个道理是阿显一生都推崇的。
陈夫人猛地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现在什么都有了,云丝锦、黄花梨木、金玉满堂,可为什么她却觉得那时候比现在更快乐呢?
陈夫人深吸一口气儿,伸手将陈显的补子三下两下重新系好,这是她做了这么几十年,早就做惯了的事儿。
总管一来一往,不过一刻钟,陈夫人避到花间。
“…全都是咱们派去监视端王府的人手,五个都是活人!半夜被扔到了府邸门口,只是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疼得晕了一夜,奴才让人将他们拿凉水浇醒了,说没看清楚是谁下的手,但是手段利落毒辣…这五个人怕是废了…”
“是活的?”
陈显紧蹙眉头重复一遍,“贺氏竟然还让他们活着…”
贺氏身边全是方祈的旧部,强将手下无弱兵,其军中诸人,警惕高手段毒,这几个探路石被他们发觉很正常。
只是他未曾想到贺氏竟然敢破坏平衡,对他们下手…
陈显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是示威吗?她在逼我动作?可为什么还要留活口下来…”
这些话,总管不敢答,将头埋得低低的,只听陈显后言,“昨日贺氏往哪处去了?”
“听那几个人的回禀,他们是在东大街被发现的,照那条路走下去,端王妃出了宫怕是往豫王府去了。”
“去见老二了!?”
这是出乎陈显意料的答案。
贺氏既然已经察觉到了这几个人,何必不将他们全部绞杀,好将自己的行踪隐藏起来。
贺氏让人废了这五个人,又将这五个人送到了陈家门口,没有封口,也没有后续动作,还放他们回来告诉陈家,她到底去了哪里…
贺氏到底想做什么?
进宫出宫,再去豫王府,昨日贺氏这一番动作究竟有没有问题?
如果宫中事成,皇帝大势已去,那么贺氏进宫便已知晓此事,王氏愚钝,事成之后一定会暴露,贺氏胆子再大也不可能直接往豫王府去——别忘了老二是谁的儿子!她就不怕是老二和王氏母子连心,反手将她扣下!?
若东窗事发,当务之急就是将这件事瞒下来,贺氏反而大张旗鼓地将探子废了功夫,却留下活口送回陈家示威…
反常极为妖,此事必不寻常!
陈显陷入了僵局,局破不开,只有死路一条!
等等!
如果反过头来想,皇帝其实并没有过世,王氏还没来得及行动呢?老六下江南,贺氏一介女流之辈要故作姿态,才能得以自保,将人挑断手筋脚筋送回陈家是示威,也是震慑,入宫出宫大张旗鼓的一番动作,只是让那些沉不住气的人早些跳出来,趁老皇帝还在,顺理成章地一网打尽…
这就是兵行诡道,贺氏要诈他一诈了!
陈显眼睛缓缓张开,是虚是实,往往在一念之间。
“派人去安国公府与石大人搭上话,和宫中的眼线搭上关系,是虚是实都要有一个说法!”陈显话头一顿,“把那五个人送回端王府,陈府不是修罗地狱,只进活人,不收没用的死人!”
这是要先将那五个人抹了脖子,再将他们送到端王府去啊…
总管膝盖一软,应声而去。
陈夫人从花间走出来,珠帘被手撒下,“叮铃叮铃”的声响急促而清脆,像琵琶弦被人一下一下急切而热忱的撩动。
“为什么不让人上谏要求面圣。”
陈夫人蹙眉轻问。
这是最有效的方法,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老皇帝是生是死,只需要一眼就可以尘埃落定。
陈显双手撑于膝上,沉吟半晌,手一抬,便拍在了身侧的木案上。
陈夫人想张口再问,再看陈显面色阴郁,嗫嚅嘴唇,终是未在往下说。
“他不敢。”
行昭手中执一把缠了铜丝的竹剪子,“咔嚓”一声,便将一朵碗口大的花儿剪了下来,轻搁在瓷盘里头,告诉莲玉,“陈显不敢去仪元殿一验真假,怂包一个,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子大的,他一怕,就错过了一辨真假的机会了。”
花儿一搁下,莲玉便洒了几滴清水在花瓣上以当保鲜。
“宫门一闭,皇宫里等着陈大人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莲玉笑吟吟地道,别家丫头关心的是当通房,成姨娘,以及爬上男主人的床,别家夫人奶奶关心的是子嗣、妯娌以及婆母的刁难。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其实也不太对,放在自家姑娘身上是人无近忧,必有远虑,子嗣是整个皇家都是头一份,妯娌一个是手帕交,一个连可争之力都没有,婆母就像亲娘...
所以这忧的是阖府上下的生死性命。
这老天爷多公平啊,给你这样,一定要拿走那样。
行昭又剪下两朵花儿,莲玉奉了方帕子,行昭一边擦手,一边接着莲玉的话往后说,“过了顺真门,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一进皇城,生死不由你。宫中姨母经营几十年,视为禁脔,陈显要拿王氏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姨母一腔暗火和怨怼正没地儿发。”
如果陈显敢不管不顾地贸贸然进宫去,行昭反而佩服他。
可惜,他不敢。
满朝上下,这么些年了,只有他一个人能够上书求见皇帝,皇帝每次都允,换了别的人,甚至皇帝的胞弟平阳王递上折子去,九次有八次都是不允觐见的。
嗬,可惜陈显不敢啊。
俺回来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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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亭到花甲暮年时,时常回想,若靖嘉那年未曾兵变,若陆氏没有北迁,若天下还是好好的大晋年华,那她该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大概会嫁人,生子,含饴弄孙,然后终生顺遂。
这自然没什么不好。
唯一的遗憾只是不能在乱世颠簸之中,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