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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云海仙踪txt下载     云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神机

    鼓乐喧腾,众黑衣人齐声欢呼。

    被那凌厉无匹的剑所激,许宣汗毛尽竖,体内真气陡然喷涌,浮起两寸来高的橙光气罩,鼓舞起伏。怀里的“紫龙剑”也随之一震,在鞘中铿然长吟

    李师师握着他的手,被牢牢地黏在半空透明的蛛网上,红衣鼓舞,剧烈摇荡。火蛛丝又黏又韧,越是挣扎,越寸寸收紧,除非用溶合了“冰蚕粉”的冷水浇泼,否则绝难熔断。两人来势极猛,撞在纵横交错的蛛丝上,顿时被网了个结结实实,再难甩脱。

    卡米格格笑道:“贱人,此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也汝降青龙之际,可知会有此刻乎?”顿了顿,又森然道:“汝所有之一切,均为吾所赐,吾可捧汝上天,自然亦可打你入地。今日死于吾手,得其所哉”

    李师师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淡淡道:“原来你献计用火蛛丝降伏青龙时,就已经筹划好这一切了。夏花司、秋花司,神祝向你们许了什么诺,让你们也甘心背叛我了?是那半张‘白虎皮图,,还是新任青帝之位?”

    那撞钟、吹角的两个黑衣人身子微微一僵,眸中闪过羞惭愧疚之色。许宣这才发觉她们身躯玲珑浮凸,竟然也是女人。

    青帝之下,“百花宫”另设“四季花司”,掌管三十三山。这两位能以乐声御使如此庞大的剑阵与八歧大蛇,真之强猛,果然无愧“花司”之位。

    卡米格格笑道:“汝为情丝所困,一意孤行,早已众叛亲离矣,何独彼二人乎?就连那……”

    话音未落,剑阵拖曳着炽白的强光,如彗星狂舞,呼啸而至。

    许宣心中一沉,我命休矣“轰”又是一阵惊雷迭爆,绚光怒爆,漫天如云霞尽染,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银光缤纷乱舞,那万千飞剑竟没有撞中他们,而是环绕着两人飞旋冲过,接连不断地猛撞在火蛛网上。“嗤嗤”激响,白烟四窜,竟瞬间穿透蛛网,继续朝高塔冲去。

    混乱中,只听卡米尖声叫道:“呜呼快走……”强光耀眼,还不等众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剑阵已激啸着猛撞在塔顶。狂雷怒震,光浪冲天炸舞,整座高塔瞬间被炸成了万千碎块

    乱剑冲天纷飞,碎石如雨,鼓乐、金钟声尽皆断绝。塔下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惊呼着四散奔逃。

    狂风呼啸,蛛丝尽断,李师师牵着许宣翩然冲落在地,恰好立在浑身血污的卡米面前,淡淡道:“神祝方才想说,我为情丝所困,众叛亲离,就连我最倚信的衤绅霄子,也背叛了我,是不是?”

    摇了摇头,柔声道:“可惜你错啦。他若不在你面前出卖我,又怎能取信于你?又怎能引蛇出洞,将你勾结的所有乱党一网打尽?”

    卡米面如土色,怒火欲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宣背上尽是凉浸浸的冷汗,又惊又喜,虽然还不明白来龙去脉,但已猜到了大概。李师师必是早已料定卡米有谋逆之心,为了除尽乱党,将计就计,故意让心腹“神霄子”参与叛乱,最后关头,反戈一击。而这“神霄子”想必就是真正御使剑阵之人了。

    剑阵的锋刃上多半涂抹了可以熔断火蛛丝的“神水”,作势攻击李师师,却瞬间撞碎蛛网,直捣黄龙,攻了乱党一个措手不及。

    四周欢呼、呐喊声越来越近,此起彼伏地叫道:“天下无敌,惟我青帝天下无敌,惟我青帝”数百名手持火炬、长剑的飞骑从西崖下率先冲到,接着东边、北边、南边都飞来了上千龙骑,冲落周围。

    几个身着男装的青衣美人跃下飞骑,朝着李师师拜倒,娇声道:“陛下神机妙算,叛贼已尽数伏诛”众人纷纷伏身在地,山呼万岁。

    “陛下?”许宣耳畔如闻惊雷,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师师,“你……你是青帝”

    火光摇曳,映照着李师师的脸颊,娇艳如霞,她捋了捋缭乱的发鬓,凝视着他,嫣然一笑:“青帝不过是三十三山的主人。我告诉过你啦,我的名字叫作李师师。普天之下,只有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卡米一愣,喘着气格格尖笑:“噫嘻,凤求凰兮凰求凤,阴化阳兮阳化阴有趣之极,有趣之极矣……”话音未落,被她指尖凌空一弹,削去了半个鼻子,捂脸惨叫不绝。

    许宣脑中嗡嗡直响,看她眉眼五官,果然与白日见到的青帝颇为相似,又是惊骇,又是懊悔,暗想:“我可真是傻了除了青帝,又有谁会使那‘万壑春藤绕,和‘阴阳指,?”但隐隐之中,仍有些疑窦,不明白当时她为何要女扮男装,又为何要让“百花宫”中的所有男女都颠倒妆扮?

    忽听有人高声道:“陛下明鉴此人乃山外来的奸猾小贼,也就是蛇人们所推举的‘伏羲转世,,心狠手辣,口蜜腹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颠覆‘百花宫,之治,万万不可被他虚情假意所蒙蔽”

    那声音温雅动听,颇为熟悉,许宣转眸望去,又是一惊,怒火上冲,哈哈笑道:“我道那衤绅霄子,是谁,原来是你这不男不女的奸贼”

    那人紫衣玉冠,背负长剑,手中斜持着一柄拂尘。两鬓虽如已白如霜雪,肌肤却莹洁如玉,秀美如女子,只是眉心有一道浅浅的紫红疤痕,在这明暗不定的火光,增添了几分阴冷与肃杀之气。赫然正是与林灵素齐名的“冲和子”王文卿。

    方才那剑阵感应雷霆,绚光五彩,瞧来极为眼熟,敢情就是从这厮的“五行太一霓电阵”衍化而来他与林灵素当年同为“神霄派”,也难怪以“神霄子”自称……

    心中又是一动,从方才卡米、李师师的对话推断,王文卿想必就是近来最受宠信的“青帝姬妾”了,但此獠与林灵素恩怨甚深,李师师又岂会不知?难道她只是假意不知,另有隐情?

    听得“不男不女”四字,李师师眉尖一挑,微有愠色,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了下去。

    站在王文卿身边的萨守坚等人大怒,纷纷戟指喝道:“小贼指桑骂槐,罪该万死”“陛下,这小贼与乱党狼狈为奸,妄图行刺,千刀万剐也难抵其罪

    王文卿倒似是毫不动怒,淡淡道:“陛下,这小贼心机深狡,与卡米沆瀣一气,虽已知道你的身份,却故意出手相救,骗取陛下信任。等探出‘白虎皮图,的下落后,再趁陛下不备,用藏在怀里的那柄‘紫龙剑,砍下你的首级,以‘伏羲转世,的身份问鼎蓬莱……”

    李师师指尖一挑,还不等许宣有任何反应,“紫龙剑”已从怀里倒冲而出,落入她的手心。

    她握住剑柄,“铿”地拔出半寸,光芒照在脸上,红霞冲涌,闪过惊疑恼怒之色,显然已信了大半。

    王文卿道:“这小贼和一个久居峨眉的蛇妖结伴而来,假冒伏羲、女娃,窃取了‘紫青双剑,与蛇族上下的信任。另外那柄‘青螭剑,就在那蛇妖的身上。今日两人乔化为‘阴阳圣童,,随卡米上山,正是为了行刺陛下。如若不信,让卡米老贼交出蛇妖,一查便知。”

    话音刚落,早有人跃上前,拔剑抵住卡米的喉咙,逼问小青下落。许宣一凛,他眼下最为关心的也正是小青的安危。

    “小青?”卡米捂着鲜血淋漓的鼻子,格格怪笑,细眯的双眼神色诡异地盯着许宣,突然精光闪烁,朝他身后望去。

    “轰”惊涛飞炸,地动天摇。一团巨大的黑影从湖中冲拔而起,八尾螺旋怒扫,血肉横飞,摧枯拉朽似的碾过“百花宫”众飞骑,狂嘶着朝李师师当头撞来。

    八歧大蛇

    众人大哗,想要救驾已然不及。

    李师师双眸中闪过凌厉杀机,“呛”地一声,“紫龙剑”破鞘飞出,随着她的指尖,厉电似的冲向那怪蟒的肚腹。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突然凝滞了。看着长剑缓缓地疾旋飞卷,在月光与烈焰下闪烁着夺目的金光,穿入八歧大蛇翻飞的身体,血珠激射……许宣眼前忽然闪过卡米那诡异的笑容,心中一沉,浑身血液仿佛都瞬间冻结了。

    小青姐姐原先的八歧大蛇被他与小青斩头断尾,吞去蛇丹,早已死在了天漏山的万丈悬崖下,眼前这个“八歧大蛇”必然是吞吸了它蛇丹的小青所化

    念头未已,“嘭”地一声剧震,尘土飞扬,“八歧大蛇”已被“紫龙剑”贯身穿过,重重地撞落在他身旁。幻光闪耀,浮现出些许人形,果然是小青无疑

    欢呼声中,“紫龙剑”回旋飞舞,再度朝它闪电冲来。

    许宣惊怒交迸,不顾一切地飞身跃起,挡在小青前方,喝道:“北斗阑于南斗斜”真气滚滚鼓舞,冲入右臂,化为丈许长的橙光气剑,与那柄飞旋而来的“紫龙剑”轰然撞了个正着。

    李师师花容微变,手指猛地朝外一分,“紫龙”陡然转向,擦着他的剑激啸划过,然而事起仓促,终于还是慢了半拍。光浪炸舞,神剑“嗤”地穿入许宣右胸,闪电似的将他生生钉在地上。

    他眼前一黑,剧痛锥心,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再造

    他悬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混混沌沌,仿佛与天地同化,却又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仿佛过了一瞬间,却又仿佛过了一千年;仿佛已经忘记了所有一切,却又仿佛能看见无数的断景,听见无数的声音。

    他依稀听见风吹过悬崖,瀑布轰鸣着漱洗青苔;听见露珠滑落荷叶,朝霞在粼粼的湖波里洇开;听见花瓣在月色里簌簌颤动,白鹤欢鸣着越过云海;听见清幽辽远的琴声,似有若无,从极远处的天边传来。

    他呼吸一窒,想起了那双拂扫琴弦的纤美莹白的手,想起猎猎鼓舞的红衣,和那张冷艳如霜雪的容颜。然后又想起了燃烧的莲花阁,璀璨如流星的剑阵,想起了迸炸的高塔,悲鸣撞地的“八歧大蛇”,和从那手中飞旋冲来的“紫龙剑”……心猛地一紧,突然感到一阵椎心彻骨的剧痛,“啊”地大叫一声,睁开眼来。

    光芒刺眼,他躺在一张长长的木桌上,上方悬满了炽白的灯笼,四周围着一圈明亮的铜镜,人影晃动。见他突然坐起身来,众人无不失声惊呼,举着铜镜慌不迭地朝外退去。

    “圣……圣……圣上”一个头戴鹿皮帽的矮胖蛇人老头右手握着狭长的尖刀,右手捏着血淋淋的肝脏,面如土色地瞪着他,浑身颤抖,吓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巫鹿?”他头昏目眩,恍惚了片刻,才想起这人是谁。

    再环顾周围,左边站着一个娇小秀丽的紫衣少女,咬着唇,又是惊喜又是忧急地凝视着他,泪光滢然。她旁边是一个脸上涂着紫纹的蛇人大汉,和三个长得极为相似的蛇人少女。赫然正是王允真、蛇族的赤离火长老,与赤珠三姐妹。

    许宣又惊又喜,既然又是一凛,这些人不是葬身于天漏山喷爆的熔岩里了么?难道……难道自己已经死了?正在阴曹地府里和他们的鬼魂相聚?念头未已,突然又觉胸腹里一阵绞痛。低头望去,更是寒毛尽乍,大叫一声,险些从木桌上滚落在地。

    他的胸腹被剖裂开来,露出血淋淋的内脏与白森森的肋骨,可惜清晰地看见心脏在胸廓里急剧搏动;右侧胸廓内空空荡荡,肝脏与肺都已被挖走,甚至能一眼瞧见沾满了血污的胃囊……瞧来恐怖欲呕,难以言表。

    忽听一个熟悉的沙哑声音哈哈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小子,你又不是第一次换肝肺了,这般矫情作甚?巫鹿,别理他,把肝填入后,再植入新肺,按我说的一步步缝合……赤长老,按住他的手脚,别让他乱动你们几个小妮子,给他再灌些‘麻药水,,让他踏踏实实睡上一觉。”

    许宣一愣,循声望去,右侧石壁旁坐着一个蓬头乱发的俊秀男子,两袖空空荡荡,果然正是与他亦敌亦有的魔帝林灵素顿时恍然大悟,敢情这魔头正在指导巫鹿用“百纳之术”为自己更换脏腑。

    巫鹿战战兢兢地将肝脏塞入他的胸廓,手指一捏,疼得他浑身汗水全都冒了出来,嘶声大叫。

    巫鹿吓得结结巴巴地连呼“圣上恕罪”,他心里却是如释重负,一阵激动狂喜。既然疼痛如此真实,就说明自己未死,而眼前的这些人也都是活生生的真人了

    但他们究竟如何从熔岩里幸存下来,又如何从青帝、王文卿的手中,将自己救到了这里?疑窦丛丛,接连涌入脑海。然而那剧烈的疼痛让他呼吸如窒,眼前一片昏黑,无力思考。

    昏昏沉沉中,只觉得王允真温柔的声音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声抚慰,似乎将什么温热的药水灌入了他的喉中。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整个人又仿佛慢慢飘了起来,悬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然后,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走在于裂的荒原上,天红如血,地火喷涌,全身仿佛也在冒着火。父亲和真姨娘笑吟吟地站在前方,向他招手。他又惊又喜,叫喊着趔趄奔去,喉咙却火烧火燎,发不出声音,每踩一步,都如同踏在虚软的棉花里。

    波光摇荡,父亲、真姨娘突然消失了。他茫然地站在云端,滚滚的云层翻腾如怒海,亮起一道接一道的闪电。脚下一空,他蓦地急坠而下,随着暴雨、冰雹冲向莽莽林海。

    他噼噼啪啪地坠入层层叠叠的森林,绿色的藤蔓、树枝就像无数鬼怪的手,抓着他,拉扯着他,抽打着他,仿佛穿入他的身体,透出毛孔,长出无数嫩绿色的细芽。

    接着,眼前那无边无际的绿色又忽然消失了,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冰雪。他蜷在漫天风雪里,冻得簌簌发抖。白色的太阳冷冷地悬在头顶,依稀看见有个白衣女子站在身边,悲喜交织地凝视着他。

    白姐姐他心中一颤,奋力坐起身,想要拉住她,她却嫣然一笑,变成了小青,随着狂风化散无形。

    天蓝如海,急速旋转,他发觉自己坐在冰峰悬崖的边沿,摇摇欲坠。冰峰忽然迸裂了,他随着滚滚雪浪急速冲落。

    下方是喷薄的熔岩,姹紫嫣红,一道道交错飞舞,艳丽得就像除夕怒放的烟火。一个红衣女子在风中猎猎飞舞,双眸痴痴地凝视着他。

    转眼之间,红衣女子的脸又变成了真姨娘,而他又蓦然变成了六岁时的自己,坐在热气蒸腾的药桶里,钦羡地凝望着窗外五彩缤纷的烟花。真姨娘微笑凝视着他,用浸满药汤的热毛巾,温柔地擦拭着他的背脊。

    他视线一阵模糊,热泪夺眶,紧紧地抓住那滑腻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那微凉滑腻的肌肤,洇着咸涩的泪水,在他唇齿间泛开甜蜜而酸楚的滋味。

    他的心里一阵抽搐似的剧痛,难以呼吸。多么想如儿时那样躺在她的腿上,将头埋在她的腰际,呼吸那温暖而芬芳的气息呵。她带着笑的爱怜横溢的目光,温软的手掌,垂落的缭乱发丝……恍如昨日。

    就在他紧紧地攥住真姨娘滑腻的柔荑,想要像从前那样亲吻她的掌心时,她忽然将手抽了出去……他心中一颤,大叫道:“小妈小妈”猛地睁开双眼,泪水滂沱涌出。

    刚一起身,胸腹顿时一阵撕裂似的剧痛,疼得他汗水直涌,险些重又晕厥

    周围石壁嶙峋,几盏微弱的油灯忽明忽暗。他大汗淋漓,裸着上身坐在一张铺着厚厚于草的石床上,急剧地呼吸着,胸腹处裹着厚厚的白布,洇出嫣红的鲜血。

    “圣上,你……”王允真站在左侧,手中捏着一块热气蒸腾的羊毛方巾,手腕被他紧紧攥住,进又不是,退又不是,又羞又急,连耳根全都红透了。被火光辉映,更是娇艳如霞。

    许宣一愣,明白方才那一切不过是在梦中。定是自己迷迷糊糊中,握住她的手,将她误当作了真姨娘了。

    他松开手,窘迫地朝她笑了笑。待要说些解嘲的话,突然想起梦里父亲与真姨娘的笑颜,想起今生或许永无相见之期,强抑了许久的愧疚悲伤登时如山洪爆发,泪水模糊了视线。

    “圣上”王允真惊讶地凝视着他,双颊晕红更甚,妙目中的慌乱、羞怯却被温柔取代了,用那生涩的汴梁官话犹疑着问道,“你……你梦见自己的妈妈了?”

    听见她轻柔关切的话语,许宣更是悲从心来,哽咽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想要回答,胸喉却一阵窒息似的绞痛,说不出半个字句。

    王允真新近丧母,戚戚有感,见他抹着眼泪,脆弱得就像一个彷徨无依的孩子,心中更是刺疼如扎,一时间竟忘了他是伏羲转世,忍不住举起羊毛巾,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许宣一把攥住她的手,紧紧抵在自己唇边,她猛吃一惊,想要抽离,却使不出力气,眼见他紧闭双眼,泪水扑簌簌地掉落在她的手背上,心中一颤,激起了从未有过的温柔母性,五指轻轻收拢,握住他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不知该如何抚慰。

    忽听有人颤声叫道:“圣上圣上醒啦”右前方甬道外火光晃动,几道人影朝此处快速移来。

    两人猛地醒过神,王允真慌不迭地抽出手,端起盛满热水的木桶,朝后“叮叮当当”地退了几步。

    许宣一愣,这才发现她的手腕、脚踝上均铐着青黑的混金锁链,难怪刚才攥住她手时,感觉有些冰凉坚硬的异物。

    又惊又奇,还不等询问,白乾天、赤离火、巫鹿等人已举着火把走入石室。凝神一看,心下更觉不妙。赤离火、巫鹿的手脚上也都铐了混金铁链,衣裳破烂,污渍斑斑。白乾天与几个蛇人卫士却一身白衣,手脚自如。

    巫鹿见他无恙,如释重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道:“圣上,你这一觉睡了三天三夜,亏得王姑娘昼夜服侍,目不交睫……”见赤离火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猛然醒悟,面红耳赤,急忙讪讪地顿住话头。

    “三天三夜?”许宣一凛,没想到自己竟昏睡了如此之久心中又是一跳,难道这七天七夜中,王允真一直守候在身边,为他擦身更衣?转眸望去,王允真早已羞得满脸飞红,端着水桶匆匆退到角落。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迫盟

    王允真羞得满面通红,低头端着木桶,退到角落。

    赤离火道:“圣上被那反贼青帝以‘紫龙剑,震碎了肝肺,幸得那位姓林的神祝指点,巫鹿才得以为圣上换了新的脏腑。更多亏圣上乃伏羲转世之体,仅仅三日,就能愈合如初,实我蛇族之大幸”说到“多亏圣上乃伏羲转世之体”时,转头愤怒地瞪了白乾天一眼。

    白乾天负手立在一旁,嘴角冷笑,视若不见,身边的几个蛇人卫士却闪过羞愧尴尬之色,低头不语。

    许宣心下更觉不妙,又听巫鹿摇头叹道:“那林神祝的‘百纳之术,当真驭鬼通神,起死回生,老朽甘拜下风。但话又说回来,青帝反贼那一剑威力之猛,足可开山劈地,若是寻常人,就算换一百个肝肺也救活不了啦。多亏圣上天神之躯,体内又有阴阳五行之,交相感应,相护相生,再加上老朽……”

    咳嗽一声,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摇头晃脑地道:“再加上老朽取了九九八十一种奇草,熬了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溶入女娲大神传下的半勺‘息壤,,制成了‘五行神泥,,敷涂圣上龙体,才得以愈合如初……”

    许宣听见“女娲大神”四字,想起小青,心里又是猛地一凛,忙道:“女娲娘娘呢?现在何处?”

    巫鹿还未应答,忽听一个温雅悦耳的声音淡淡道:“许官人放心,小青姑娘误吞了八歧大蛇的蛇丹,迷狂了心识,服了‘还真水,后,早已醒过来了。只要你答应我几个小小的条件,不但可保你们分毫无伤,还可保你太太平平地回到临安,救出父母。你意下何如?”

    甬道红光摇晃,又有几人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当先那人紫衣玉冠,秀美如女子,左右簇拥着六七个皂衣道士,正是王文卿与萨守坚等神霄派弟子。

    许宣灵光电闪,已然猜到大半,怒火上冲,从木桌上一跃而下,哈哈笑道:“难怪那八歧大蛇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青龙攻击天漏山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钻了进来。白乾天啊白乾天,你和这不男不女的王娘子暗中勾结,出卖我和女娲娘娘,究竟捞到了什么好处?”

    白乾天双眸中闪过悲怒之色,淡淡道:“许公子,你与那小青拔出紫青双剑之时,白某当真将你们视作了圣上、娘娘转世。多亏我那日遇见衤绅霄子,,才知原来你是当初那奸贼敖无名的徒子徒孙。那狗贼害得我蛇族国破家亡不算,还想派你们来故技重施,继续招摇撞骗,赚取‘白虎皮图,……嘿嘿,天下哪有这么便宜之事?”

    顿了顿,又道:“可惜圣使心思单纯,赤长老等人又极为淳朴,被你和那妖女哄得团团乱转,直到现在仍不肯相信。我若与他们说明真相,又有何用?衤绅霄子,深明大义,将青帝火烧天漏山的计划和盘托出。只要我交出你们这两个假冒的圣上、娘娘,以及那姓林的与姓李的假冒神祝,就可以放我们全族一条生路,甚至还能联手除掉青帝反贼,恢复我神族之治。你说,换了是你,会做如何选择?”

    许宣恍然大悟,敢情王文卿早已和卡米等人狼狈为奸,设计除掉青帝。难怪那夜在‘百花宫,畔,王文卿突然御使剑阵反戈一击时,卡米等人才会那般错愕愤怒。这牛鼻子骗了东家骗西家,将青帝、卡米、蛇族……尽皆玩弄于股掌之间,心机之深、权术之狠,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但这厮来蓬莱不过短短两个月,何以能深受青帝宠信?既已深受李师师信赖,想要骗出‘白虎皮图,下落应当也不是难事,又为何要费这么周折,诱哄蛇族交出他与魔帝四人?掳得魔帝后,又不除去,难道这厮就不怕林灵素与李师师兄妹联手,掉头再来收拾他么?

    一时间,这千头万绪,饶是他聪明绝顶,也难以猜透个中原因。

    王文卿微微一笑,道:“白长老深明大义,不但保全了蛇族上下,更赢得了扳倒青帝逆贼,拨乱反正的千载良机,可谓功德无量。”

    他斜持拂尘,踱步上前,又道:“许官人,你也罢,小青姑娘也罢,我也罢,都不是这蓬莱中人,三十三山之事,自当由三十三山自行解决。我们这些外人到此,不过是想借‘白虎皮图,一饱眼福而已。只要你我三方联起手来,白长老与蛇族可以除去乱党,镇伏青龙,恢复蛇族之治;而你我可以得窥仙道,重返大宋,了自己未竟之事。各得其所,岂不妙哉?”

    许宣哈哈一笑,道:“我一个乳臭未于的黄毛小儿,何德何能,竟要王真人屈尊与我结盟?实在不敢当……”

    “许官人,”王文卿淡然截口道,“若想活着回到临安,救出父母,头一件事,就是不可再叫我王真人。从现在起,你要牢牢记住,我的名字叫作李灵

    李灵萼?许宣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敢情这厮竟是要伪装成魔帝林灵素心中突突狂跳,灵光霍闪,是了难道李师师阴差阳错失去了部分记忆,才让这厮趁虚而入,假冒成她的兄长?

    想明此节,许多疑惑顿时迎刃而解。

    王文卿对林灵素知根知底,要想假冒他,远比常人容易。蓬莱山上唯一能拆穿其身份的,只有林灵素本人,以及他、小青与李少微而已。所以这厮才想方设法诱使蛇族交出他们,以便设计灭口。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自己竟冒死相救李师师,博得她的好感,哪怕是被陷害为刺客,她依然不忍心杀死自己。如此一来,王文卿只得又转变计划,对他改为威逼利诱了。

    果不其然,又听王文卿说道:“青帝对你的舍命相救深为感动,眼下蓬莱山上,她最为倚信之人,除了我,就只有你许官人了。只要你我联手,必可找出‘白虎皮图,,镇伏青龙。但你若敢起半点二心……”顿了顿,嘴角浮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拂尘轻轻一扫。

    “格啦啦”一阵响动,右侧的石壁朝两旁徐徐打开,露出两间昏暗的囚室。石室之间由一丈多厚的石墙隔断。

    左面一间的囚室内,盘坐着一个蓬头乱发的男子,双袖与膝部以下全都空空荡荡,显然已被砍去了双臂双腿,闭着双眼,似笑非笑,赫然正是让道魔各派闻风丧胆的魔帝林灵素

    许宣心中一凛,又惊又怒,他对这亦师亦敌的魔头的感情殊为复杂,既恨得牙根痒痒,又有些同情敬慕。此时目睹他被砍去手足的惨状,竟涌起难以言状的义愤之情。

    转眸瞥向右面的囚室,更是心中剧震,险些惊呼失声。

    小青坐在石床上,呈“大”字形,双脚、双手均被混金锁链铐住,铁链的另一端分别绞在两侧石壁上,绷得笔直。她似乎没有听见许宣的叫声,蹙着眉头,东张西望,不停地奋力拉扯铁链,满脸懊恼气恨之色。

    王文卿微笑道:“许官人,隔在你们之间的这面透明的水晶墙,是采自北海海底的玄冰石,比钢铁更坚韧十倍,你叫破嗓子,他们也听不见的。每过一天,小青姑娘手脚上的铁链就会收紧一分,最迟十天,她的手脚就会像林灵素一样被生生扯断。”

    许宣心念飞转,知道自己越是表现出焦急愤怒,就越被这厮攥在手心,当下强忍怒火,施施然地叉起双臂,笑道:“这两人一个是我的死敌,一个和我无亲无故的蛇妖,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于?”

    王文卿:“小青姑娘与王姑娘的生死,你可能不在意,但是另外两个人……我猜许官人一定就在意得很了。”从袖中取出一个光滑透明的淡红色犀角,轻轻地摇了摇。

    只听一个惶急凄厉的声音从犀角中传了出来:“公子爷公子爷你在哪里?老爷、夫人让我传话给你公子爷,公子爷你在哪里……”

    许宣胸口如遭重锤,瞬间也气也喘不上来了,过了片刻,才听见自己颤声喝道:“原来……原来那‘应声猿,摹仿司棋,就是你捣的鬼狗贼我父母现在究竟如何了?”

    “许官人聪明绝顶。我最喜欢和聪明人合作了。”王文卿摩挲着那犀角,微笑道,“聪明人心有灵犀,一点就通,就如这衤绅犀角,。只要拿着这对犀角,不管相隔多远,都能听见彼此的声音。这就是为什么蓬莱山的‘应声猿,,能从这儿听见你小书童说话的缘故。”

    角里传出嘈杂细微的声音,仔细辨听,除了呜咽的风声,果然掺杂着人类的窃窃私语。众人无不耸然动容,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白乾天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手中的犀角,露出一丝惊奇妒羡的神情。

    王文卿双目炯炯地盯着许宣,森然笑道:“犀角素来成双成对,另一支此刻就在你舅舅程仲甫的手中。你父母、司棋,以及许府中的每一个人,其性命也都操于程真人之手。只要我说上一声,他们的人头随时都将落地。许官人,你要试上一试么?”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将计

    许宣虽然早知程仲甫与这厮狼狈为奸,构陷许家上下,但此时听闻此言,仍不免悲怒填膺。双拳紧攥,肝肺直欲炸开来了,血丝不住地从身上缠绕的白布里渗出。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呼吸,一字字道:“你若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发誓必十倍还报于你”

    王文卿双眸灼灼地对视着他,粲然一笑:“很好,那咱们就这么一言为定了。”收起犀角,侧身让开,恭恭敬敬地道:“许官人,青帝在‘百花宫,里恭候大驾久矣。请罢。”

    狂风呼啸,檐铃叮当作响。

    栈道长廊外,阳光灿烂,几只彩凤正翩然回翔于湛蓝的晴空里。许宣凭栏回望,朱红色的长廊迤逦于绝壁之上,下方是无边无际的云海,虹桥若隐若现,宛如仙界,心里涌起难言的滋味。

    有句唐诗说,“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但上了这万重蓬山、茫茫云海,又何尝不是跌宕于风波诡谲的汪洋,再难回航?就算他能离开这离天最近的悬山,回到滚滚红尘,却也再回不到从前那简单快乐的日子了

    王文卿见他怔忪远眺,只道他在凝望斜后方崖顶上烧毁的“百花宫”,微微一笑,道:“许官人,我已经逐尺逐寸地搜遍了‘百花宫,,为防错漏,特意又让那卡米放了一把火。如果‘白虎皮图,当真藏在‘百花宫,里,青帝早就让人扑火相救了。”

    许宣这才明白他火烧“百花宫”竟然还有这重用意,想到那壮丽的山顶宫殿就这样被付之一炬,更觉恼恨,扬眉笑道:“依我看,你不如把三十三山全放火烧着了,且看青帝上哪儿救火,‘白虎皮图,就藏在哪里。”

    萨守坚等人听出他话中的挖苦之意,脸色俱是一沉,待要呵斥,王文卿又摆了摆手,微笑道:“许官人以为贫道做不出来么?若能找到‘白虎皮图,,别说烧了‘三十三山,,就算将天下全都烧成炭糜,又有何妨?”

    许宣心中一凛,这厮阴狠决绝,言出必践,只怕真没什么他不敢做出之事。要想救出小青、王允真等人,惟有先和他虚以委蛇,再谋良策了。又想,既然蛇族与林灵素、王允真等人全都从天漏山的大火里活了下来,王重阳、李少微也当以逃脱,却不知他们又去了哪里?

    思忖间,已随着王文卿一行拾级蜿蜒,绕过繁花似锦的绝壁,穿过飞泻而下的瀑布,来到了嵌于山壁东侧的“花潮殿”。

    “花潮殿”依着山壁的凹陷处而建,连绵百丈,气势恢宏。上方是冰雪皑皑的崖顶、冲泄飘舞的瀑布,下方则是绚丽缤纷的簇簇鲜花,鹤鸣阵阵,凤凰盘旋。若真有仙境,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在瀑布的轰鸣与呼啸的风声里,遥遥传来一阵缥缈的琴声,时而流亮奔放,欢悦缠绵;时而低婉悠扬,如泣如诉。

    许宣想起那双疾拂琴弦的莹白纤美的手,心中又是突突一阵剧跳,暗想:李师师身为当年大宋第一美人,果然色艺无双,仅就这一曲“凤求凰”,便远远胜过了临安城里的所有歌姬。

    守卫“花潮殿”的尽是身着青衣竹甲的男装女子,英姿勃勃,沿着长廊一字列开。瞥见众人,纷纷握住剑柄,侧身阻挡,娇声道:“青帝有命,惟请许公子一人进殿。”

    萨守坚等人面色微变,王文卿却泰然自若地躬身行礼,道:“既是如此,我们就恭守在这‘迎鹤阁,里,随时听候召唤。”

    转过身,微笑着对许宣传音道:“许官人,千万别忘了,你只有十日之期。十日内若探听不出‘白虎皮图,的下落,小青姑娘与王姑娘将被扯断四肢,令尊令堂也将被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所。”

    许宣强抑怒火,只当没有听见,随着青帝女将继续拾级而上。七折八转,到了最高处的“东阁”,女将们纷纷退下,只有他孤身迈入殿中。

    大风鼓舞,丝幔纷飞。琴声越来越响,越觉缠绵哀婉,胸膺的郁怒也仿佛被琴声与狂风涤得一于二净。他循声穿过大殿,转过崖壁上的曲廊,来到了一个三面悬空的楼阁。

    阳光透过东南边的窗子,金灿灿地照在李师师的身上。她背对着许宣,黑发垂挽,肌肤如雪,轻纱似的红衣翻飞如云霞,十指在琴弦上疾速拂扫,沉浸在那汹汹激越的琴声里。

    许宣呼吸如堵,脑海里莫名地闪过霞光下白素贞低头微笑的嘴角,闪过月色里小青转身似嗔似喜的双眼……心潮汹涌,忍不住随着琴声诵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琴声越来越高,越来越激昂,到了“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时,忽然急转而下,如天河倾泻,冰川迸决,而后越来越低,越来越凄婉,有如簌簌林风,叮咚流泉,时断时续,终不可闻。

    琴声虽绝,许宣却似仍能听见绕梁余音,悲喜填膺,神魂飘荡,低声续道:“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李师师肩头一颤,仿佛僵住了,过了许久,才收拢指尖,慢慢从琴案前转过身,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叹道:“神霄子的‘百纳之术,果然天下无双,短短三日,你就已经基本恢复啦。”

    许宣心中一震,她果然忘记了从前之事,将王文卿误当成了兄长想来那日她误伤自己后,必是懊悔不迭,请求王文卿以“百纳之术”妙手回春,王文卿无奈之下,只得让失去手脚的林灵素指导巫鹿,为自己更换脏腑。

    李师师从琴案上握起“紫龙剑”,轻轻摩挲了片刻,淡淡道:“听神霄子说,你原是临安药商之子,和那蛇妖潜入蓬莱,就是为了取得‘紫青双剑,,假冒‘伏羲、女娃,,盗取‘白虎皮图,的。是不是?”

    许宣思绪飞转,李师师对假冒其兄的王文卿极为倚信,自己虽对她有“救命”之恩,却终究还是个认识了不到半日的外人,此时如果道出真相,她必会召来王文卿对质。那奸贼恼羞成怒之下,势必害死小青、王允真,乃至自己的父母。这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冒不起的风险。

    李师师既对自己存有好感,就当利用这一点博取她的信任,等她对自己推心置腹之后,再设法带她去见林灵素,道明真相,而后一举擒伏王文卿,确保小青与父母的周全……

    心念一动,脑海里已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当下深吸了口气,摇头道:“我到这儿不是为了‘白虎皮图,,而是专门来找你的。”

    “你……你是来找我的?”李师师一怔,惊讶无已。

    “不错”许宣话已出口,只有继续信口胡诌了,“我自小体弱多病,去峨眉山求药时,无意间捡到了你所留下的信物,又遇见了在蜀山修炼了五百年的小青,从她的宝镜里得知了当年你前往峨眉解救李灵萼之事。自从在镜里瞧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我就神魂颠倒,再也忘不了你啦。”

    这话说得肉麻已极,连他自己脸上也是一阵**辣的烧烫。李师师“啊”地一声轻呼,双颊霞涌,又是羞赧又是惊疑。

    两人年纪悬殊,若较起真来,李师师都足可当他的母亲了,好在她驻颜有术,瞧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而他服了“元婴金丹”后,骨骼倍长,容貌、体格已如十七八岁的少年,否则这番对话听来就更加古怪了。

    许宣咳嗽一声,从怀中摸出那枚玉如意,道:“师师姑娘,你还记得这件东西么?”心下暗自庆幸,亏得到了天漏山后,趁着林灵素熟睡之时,从他怀里将这如意搜了回来,否则今日可就少了一件最有份量的信物了。

    李师示眉凝视了片刻,摇了摇头,似乎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许宣指着如意上所刻的小字,道:“这句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乃是二十年前的大宋官家为你所填之词,这件如意,也是他当年钦赐给你信物。天意冥冥,让你将它丢在了峨眉山,又让我捡着了它。从我拾起它的那一刻起,就像是中了邪、着了魔啦,日思夜想,就连梦里也都是你的身影……”

    最后这句话是几年前在临安城的瓦舍里,听说书人讲艳情故事时记下的。当时他年纪尚幼,懵懵懂懂,听得四周的口哨与哄笑,面红耳热,一知半解,此时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倒也派上了用场。

    李师师双颊晕红如醉,眼波里却是一片迷惑恍惚,正想接过如意端详,楼阁外忽然惊呼四起,有人尖声叫道:“刺客陛下,小心刺客”

    “轰”地一声,楼阁地板炸裂开来,一道人影狂飙似的飞旋卷入,喝道:“反贼受死”碧光爆舞,朝李师师疾刺而来。

    许宣一震,失声道:“王允卿”阳光照在那人身上,青衣鼓舞,光彩熠熠,赫然正是数日不见的王重阳。

    他瞥见许宣,也陡然一怔,再望见李师师的脸容,更是神色大变,猛地收回长剑,极速飞旋着撞破阁顶,在屋瓦上晃了晃,失声叫道:“师父”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三十六章 伊人

    望见李师师的脸容,王重阳神色大变,猛地收回长剑,极速飞旋着撞破阁顶,在屋瓦上晃了晃,失声叫道:“师父”

    这一声低呼,有如惊雷。

    许宣灵光电闪,呼吸瞬间顿止了。师父?难道……难道李师师就是当年带来流霞镜、彻底改变了王重阳命运的“神巫”?

    李师师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仰起螓首,蹙眉凝视着王重阳,似乎在苦苦追想着他究竟是何人。她手指虽曲如兰花,凝气不发,但受其真气所激,“紫龙剑”不住地“嗡嗡”摇震,似乎随时都将破鞘飞出。

    阳光穿过豁开的阁顶,亮晃晃地照在她的俏脸上,那双明眸隐隐闪烁着一红一蓝的奇异色泽,摄人心魄。

    “不,你不是我师父”王重阳惊愕地盯着她的双眸,涨红的脸忽然又变得一片苍白,惊怒交迸,喝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你是卡米神……

    话音未落,李师师妙目微眯,杀机毕现,“叮”地一声,“紫龙剑”炽光怒爆,闪电似的冲向他的眉心。

    王重阳虽然反应奇快,立时挥剑扫挡,仍被那凌厉无比的剑气刺中额头,鲜血淋漓。接着“嘭嘭”连震,光浪炸舞,手中长剑转眼间就被“紫龙”撞碎成几截,被逼得趔趄飞退出**丈远。

    李师师一击得手,更不给他须臾喘息之机,红衣凌空鼓舞,左手驭剑,右手“阴阳指”碧光纵横,狂飙似的将他杀得冲天翻掠,凶险万状。

    短短片刻间,奇变迭生,迫得许宣应接不暇。

    忽想,从王重阳方才前后矛盾的言辞,以及青帝恼羞成怒的反应来看,莫非当年被王重阳奉为恩师的“神巫”果真是李师师,而眼前的青帝却不过是个与她长相颇为相似的“赝品”?

    一念及此,心头大震,不错正因青帝并非真的李师师,才会对假冒林灵素的王文卿信以为真,才会认不出自己手里的玉如意,才会“记不起”过往的一切……许多难以解释的疑窦顷刻间冰消雪融。

    然而这青帝究竟是谁?和那卡米老贼有何渊源?为何要假扮成李师师?既然假扮成李师师,又为何对最可能拆穿其身份的王文卿反倒如此宠信?念头百转,仍是难以索解。

    此时,王重阳已被青帝逼到了南面崖壁,“百花宫”的女将们也已纷纷骑鹤冲到,娇叱连声,飞剑乱舞,层层叠叠地封住了他的所有退路。

    远处啸呼四起,王文卿的声音从下方曲廊遥遥传来:“青帝天下无敌,稳操胜券,大家不必上前添乱。我等只需在外围布阵,凝神戒备即可,以免其他刺客趁乱偷袭……”

    许宣心中雪亮,这厮心机歹毒,明知青帝几日里连番大战,伤势初愈,却故意坐山观虎斗,借王重阳之力来损耗她的真元。

    如果此时自己出手,或能救出王重阳,但如此一来,必定尽失青帝的信赖,对王文卿而言,自己也就尽失价值,父母、小青和王允真也极可能因此而丧命;但如果自己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王重阳惨死于此,自己也就失去了扳倒王文卿、乃至斗败青帝的最有力盟友……一时思乱如麻,左右为难。

    犹疑间,周围欢声雷动,王重阳又被青帝一指弹中,鲜血狂喷,重重地撞在瀑布后方的石壁上。

    就在许宣心中一沉,以为他再无还生之机时,王重阳却突然贴着石壁冲天飞起,抽出“流霞镜”,霓光乱舞,喝道:“三十三天,大小如意。芥子须弥,万象无极”

    那座三十三层的水晶宝塔掀卷飓风,从流丽万端的镜光里破空冲出,带着万千轮刺目的彩光,接连螺旋猛撞在峭壁上。

    “轰”流光溢彩,天摇地动,狂猛的冲击波将四周的女将们连人带鹤抛飞出数十丈远。

    许宣只觉喉头一甜,身不由己地朝后翻了六七个跟斗,重重地撞在石壁上,金星乱舞。上方隆隆狂震,无数梁木、巨石当头砸落。霎时间,尘土滚滚,灰云般冲天喷涌,什么也看不清了。

    等到轰鸣声渐渐转小,他趔趄着从蒙蒙土石中跃出,才骇然发现,脚下的悬崖竟已层层崩断,那恢宏壮丽的琴阁、曲廊、长殿……更已完全坍塌,化作了一片废墟。

    抬头望去,胜败已分。

    王重阳右手斜握着神镜,青衣猎猎,凝立空中,眉心间红光闪烁,满脸尽是僵凝的惊佩之色。

    青帝驭风立于三丈开外,右手托着那座已变回两尺来高的“镇妖塔”,左手握剑,剑气直指王重阳的印堂。在水晶宝塔的炫芒辉映下,她浑身洇散着绮丽的霞晕,光彩夺目,那双眸子更是一红一蓝,妖艳得让人不敢逼视。

    许宣又惊又骇,“镇妖塔”威力之猛,直可震天裂地、收降青龙,想不到青帝经络初愈,居然仅凭肉掌,就能将它生生反夺

    他在蓬莱修炼了两个月的阴阳五行之,突飞猛进,又被蛇人们捧为“伏羲转世”,打败了卡米等人,难免有些得意忘形,此时一比较,才知什么叫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先前想要问鼎“重阳比剑”的豪情壮志登时消了大半。

    但他生性好强,越是困难磨折,越能激起斗志,方觉气馁,又想:“王重阳也罢,青帝也好,都至少修炼了十几二十年,才有今日之功。许宣啊许宣,你初窥门径,不过短短几个月,着什么急?就算这次比剑拿不下第一,只要潜心苦练,假以时日,何愁超不过他们”精神一振。

    凤凰长鸣,欢呼如沸,山崖上的青帝女将与百花使们纷纷骑鸟冲来,便欲将王重阳拿下,青帝却摇了摇头,示意她们退开。

    阳光照在王重阳手中的那面流霞镜上,幻光炫舞。她青红双瞳中杀气尽敛,忽然蒙上了一重恍惚的泪光,低声道:“这面镜子真是她送给你的?你……你就是当年终日随着她身后的那个孩子?”

    王重阳朗声道:“不错。我就是神巫亲传弟子、蛇族圣使王允卿”

    青帝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凄酸微笑,指尖一弹,突然将那水晶宝塔凌空送回他的手中,淡淡道:“你走吧。”

    众人哄然大哗,王重阳亦陡然一怔,想不到她竟会就此放过自己。

    王文卿远远地叫道:“陛下此人乃蛇族贼酋,大逆不道,万万不可放虎归山他手中的这两件法宝更关乎蓬莱气运,就算陛下慈悲为怀,也当收其法宝,断其经脉,将他囚禁在天牢之中……”

    青帝置若罔闻,又已恢复了那冷艳如霜雪的神色,淡淡道:“我今日放你,是因为你是她的弟子,只此一次。等到‘重阳比剑,之时,你若再上‘百花顶,,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王重阳这才相信她所言非虚,长揖一礼,昂然道:“阁下不杀之恩,王重阳铭记在心。‘重阳比剑,之时,必当还君一命,再取你项上人头。”转身瞥了许宣一眼,皱了皱眉头,猛地冲天飞起,朝东南方的云海掠去。

    见他眼中尽是鄙薄厌憎之色,许宣暗自苦笑,心想:“这下好啦他必是听说了我假冒‘伏羲转世,的传言,又听说我拼死相救青帝之事,彻底将我当成潜入蛇族、骗取紫青双剑的敌人了罢了罢了,眼下最为紧要的,是保全爸妈与小青她们的性命,纵有解不开的误会,也只有留待以后再澄清了。”

    众人虽心有不甘,却不敢忤逆青帝旨意,只得纵声啸呼,眼睁睁地看着他极速飞翔,消失在翻腾的云层里。

    从王重阳闯入崖顶,到青帝放他离去,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壮丽的“花潮殿”却已沧海桑田,化为了一片废墟。

    女将们郁郁不乐,纷纷奏请青帝移驾,前往山顶的其他宫殿,好让工匠们尽早着手修复此地。

    青帝却摇了摇头,淡淡道:“再过月余就是重阳比剑之日了,如果我赢了,必将带着你们离开蓬莱;如果我输了,更不知是谁入主此地。不管是输是赢,再建此宫又有何用?”

    许宣心中一震,突突狂跳,她要离开蓬莱两个月来,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重返临安的希望。而这希望,竟然是来自统治三十三山的青帝。

    青帝转眸凝视着他,双颊微微一红,道:“你们先走吧,我想和许公子在这里独处片刻。”等到众女骑鸟去远后,才又低声道:“许公子,你现在也该明白,你到蓬莱想找的那个人,不是我了吧?”

    不等许宣回答,她转过身,嫣然一笑,道:“但你一定不知道,你想找的那个人,也是我今生今生永远无法忘记的人。”

    正午灿烂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笑容却凄冷得如同对面山顶千年不化的积雪,就连那声音,也缥缈得宛如远处呼啸的风。

    “许公子,你说从你捡到玉如意的那一刻起,就像是中了邪、着了魔,日思夜想,就连梦里也都是她身影。我又何尝不是?当你……当你永远无法得到一个人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自己变成那个人。”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三十七章 青红

    许宣一凛,不知她言下何意,她却又转过身,柔声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有时我觉得我已经很老了,有时却又觉得自己依旧只是个孩子。人生漫长,苦无终日,但当你转头回想时,却又觉得时光过得这么快,快得来不及追思。”

    云海茫茫,浮着一轮轮七彩的光晕。

    青帝翩然伫立在瓦砾遍地的崖边,出神地凝望着对面那积雪皑皑的峰顶,又仿佛越过了山尖,凝望着那看不见边际的蓝天,低声道:“我第一次来到这‘百花顶,,不过六岁。那时这儿的主人还是蛇族的圣女,这儿还叫作‘女娲宫,。那时的我骑着凤凰,乘风高上,看着下方的茫茫云彩,似真似幻,泪如泉涌,就像在做着从未有过的美梦。

    “将我带到蓬莱的,就是卡米神祝。直到今天,我还能清晰地记着他回头望着我时,在阳光下灿灿生辉的笑脸。那时我又怎会想到几十年后,竟会和他反目成仇?竟会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当时我视如天堂的地方

    “在我来这儿之前,我住在东海的一个小岛上,妈妈生我时就已经死了。全村的人都视我为怪物,就连我家人,就连我爹,也怕我,恨我,终日又打又骂。我这六岁前所受的屈辱与痛苦,比别人一生还多。而这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我这半男半女的身体……”

    许宣“啊”地一声,如遭电殛。

    自从知道这美貌绝伦的红衣女子,与那日降伏青龙的青帝系同一人,便觉其中必有蹊跷,但却没想到竟是这个缘由忽然明白为何“百花宫”里,男的要施女妆,而女却要着男装了。

    青帝嘴角露出一丝凄苦的微笑,低声续道:“我六岁那年,卡米带着八歧大蛇和一群东瀛海贼来到岛上,杀光了全村的人,独独留下了我。而他之所以没杀我,恰恰因为我和他一样,都是阴阳同体之身。那时我还以为他是因此怜悯我,才收养了我,却不知这老贼心机歹毒,早在那时就已筹划好了所有一切

    “他杀了我家人,杀了全村的百姓,我对他非但没有半点仇恨,反倒感恩戴德,将他看成带我脱离苦海的大恩人。他费尽心机,终于带着我来到了蓬莱,又将我送入‘女娲宫,,做了蛇族圣女的侍女。

    “我装成哑巴,乖巧顺服,很得圣女的喜爱。其他的蛇人侍女极为嫉妒,百般刁难我,欺侮我。有一天,终于有人发现了我男女同体的秘密,密告了圣女,圣女不舍得杀我,反倒更加怜悯。为了保护我,她甚至将告密的人悄悄杀了……唉,她待我这么好,可我却被卡米老贼迷了心窍,毫不领情,日夜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圣女将我当作孩子,毫无戒心,我与她朝夕相处了三年,没有查到‘白虎皮图,的下落,却偷偷学了不少她的本事。她发现后,非但没生气,反而很欢喜,说我天资聪明,是练武的奇才,专门拣了许多木族的上古绝学,毫无保留地传授于我。

    “我长这么大,她是唯一真正待我的人。和她相处越久,我就越发羞愧难过,几次差点儿将卡米之事和盘托出。卡米察觉我的心事,就在我身上下了三十六种奇蛊,除了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毒蛊,还有‘听声虫,、‘问心蛊,,不但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我和圣女的每一句对话,还能察觉我心里的异动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许宣心里忽然一凛,想起先前王文卿那古怪的眼神。这厮阴狡多疑,丝毫不在卡米之下,既然如此成竹在胸地让自己与青帝独处,是否也曾趁着巫鹿更换脏腑时,在他体内种入了类似的蛊虫,监控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霎时间冷汗遍体,凝神“内视”。这一扫探,更是惊怒交迸。体内果然有几处地方略感异常,麻麻痒痒,似有虫蚁轻咬爬行。

    青帝似在同他倾诉,又似在自言自语,低声续道:“我知道生死操于卡米之手,稍有不慎,还会害了圣女,只好放弃了坦白的念头,继续为他打探、寻找‘白虎皮图,。我十六岁那年,那自称为‘伏羲转世,的敖无名来到了蓬莱,不但将三十三山骗得团团乱转,也将圣女骗得神魂颠倒。只有卡米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叵测居心。

    “卡米没拆穿他,反而伪造了许多谶语,为他大肆吹捧。敖无名威信日隆,又兼甜言蜜语,哄得圣女失去了清白之身、交出了所有秘密。我瞧在眼里,暗自冷笑,对一向尊敬感激的圣女,也不由起了轻慢厌憎之心。唉,那时我太年轻,不知道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时,就像是中了邪,着了魔,心底里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却依旧如扑火飞蛾,奋不顾身。

    “那年八月十五,三十三山都在等着敖无名镇伏青龙,他却偷偷地溜到了‘女娲宫,如意塔下,盗走了半张‘白虎皮图,。我听得他与圣女的对话,抢先一步找到了皮图,但前脚刚到,他后脚便已跟来了。

    “仓促之下,我只得扫了几眼皮图,又放回原处。等他兴冲冲地揣着皮图逃之夭夭后,立即告知了卡米。而后趁着周遭大乱时,躲入‘万花谷,,将‘白虎皮图,上所记录的一切,原封不动地复制在了一张羊皮。我记心极好,向来过目不忘,但那时却忐忑不安,反反复复地想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记错了哪怕一个最为微小的细节。

    “青龙出来了,天崩地裂,也不知杀死了多少人,敖无名却始终不见踪影。卡米趁机四处煽动叛乱,三十三山积郁了数千年的怒火,一夜间仿佛全都爆发了。圣女虽然抓住了敖无名,追回了‘白虎皮图,,却再也无法控制局势。蛇族的统治,就这样逐渐土崩瓦解。

    “之后的一年多里,到处都是战火,到处都是杀戮。唯独我一个人躲在‘万花谷,里,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废寝忘食地揣摩‘白虎皮图,上的每一幅图、每一个字。那张皮图里,除了‘玄武骨图,的线索,还有女娲所创的‘阴阳五雷剑谱,。

    “这套剑谱原是女娲依照着她与伏羲想出的不世绝学,须由童男童女双剑合璧,才能有惊天动地的威力。不管你多聪明,真多么充沛,也不能独自修炼,否则必定经脉俱断,走火入魔,哪怕连蛇族圣女也不例外……”

    她肩头轻颤,突然格格笑了起来,眼眶里却晃动着晶莹的泪水:“可女娲纵然机关算尽,也料不到几千年后找到这幅图的我,偏偏是几十万人中才有一个的阴阳同体之身。别人视如畏途的修炼法门,到了我这儿,反倒成了再也合适不过的坦途大道许公子呵许公子,你说说,老天爷给了我这半男半女的身躯、不阴不阳的命运,究竟是恨我呢,还是爱我?”

    许宣听得目瞪口呆,才知她这一身绝学竟是“白虎皮图”而来

    敖无名回到中原后,凭着他所记忆的半卷“阴阳五雷剑谱”横行四海,又由此分化成“神霄派”、“五雷**”等种种派别,每一种都足以威震天下。青帝阴阳同体之身,修炼的又是至为完整的剑谱,难怪有如此神通。

    青帝柔声道:“我跟随蛇族圣女修炼了十年的上古绝学,已经颇有根基。又夜以继日地修炼了一年‘五雷剑谱,,将阴阳之在‘任督二脉,循环周转,每一天都进境千里。

    “‘万花谷,里没有刀剑,我便以手指为剑,以气为锋,结合上古时木族的‘气刀,,自创出了独一无二的‘阴阳指,。到了第一个月底,我已能隔空摘叶,拈花伤人。第二个月底,已能聚气为箭,屠虎射雕。第三个月底,已能以指代剑,随心所欲……一年多后的初秋,当我走出‘万花谷,时,三十三山已再无人是我的对手。

    “由于修炼阴阳二,我的两只眼睛变为一红一蓝,容貌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半月为男,半月为女。我捧着溪水,看着粼粼水光中那张陌生的脸,不知是悲是喜。再没有人能认得我了,包括我自己。

    “然而这短短半年间,天翻地覆,变化的又何止是我一人?圣女与青龙激斗,被吞入腹中,女娲宫也被烧了个精光。我听说后痛哭了一场,从那时起,蓬莱山里再没有什么值得我关心了。”

    她睫毛一颤,泪珠终于还是从脸上滑了下来,淡淡道:“我烧毁了羊皮图,对天立誓,从今日起,我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我要做万山的主人,让众生匍匐在我脚底。

    “那时正值九九重阳,三十三山在‘女帝山,比剑争位,我穿着男装,自号‘楚青红,,半天内,就以‘阴阳指,横扫了蓬莱所有高手,打得他们两股战战,心服口服。那天傍晚,我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女帝山顶,成为了蓬莱新主,封号青帝。”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三十八章 巧舌

    天蓝如海,大风呼啸。

    青帝站在崖边,红衣鼓舞,娓娓讲述着她的悲惨身世与离奇经历,语气平淡,言辞质朴,许宣在一旁却听得惊心动魄。原以为林灵素、王重阳等人的天赋与际遇已十分惊人,但比起她年仅十七便登顶蓬莱、无人可敌的传奇故事,又逊色了不少。

    心道:“原来她两只眼睛一红一绿,是修炼阴阳二而成。她半月为男,半月为女,前几日月圆之夜,她镇伏青龙之时仍是男子之躯,第二夜我在莲花阁见到她时,她已变成了女儿之身……”想起当时为了救她,不小心“吻”到了她的脸颊,头皮一阵酥麻,耳根烧烫。

    青帝仍沉浸在回忆里,嘴角冷笑,道:“在那欢呼匍匐的人群里,只有卡米一眼就认出了我。他以为在我体内下了许多蛊毒,就能控制住我啦。到了夜里,他大摇大摆地闯入‘百花宫,,说我能修成‘阴阳指,,登位青帝,全是他的功劳。要我将那半张‘白虎皮图,与他分享。

    “原来这老贼当日屠我全村,不是兴之所至,而是因为早就听说岛上有我这么一个与他相似的阴阳人。他带我到蓬莱,就是想让我做他试毒的银筷子。我若能修成‘阴阳五雷剑谱,,他自然也能啦。但他不知道,经过这十年的耳濡目染,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任人欺侮的孩子了。

    “他更不知道的是,在‘万花谷,的一年多里,我早已用真气和药草逼出了体内的所有蛊毒,却故意留下了少许无足轻重的蛊虫。我装得极为畏惧,立刻恭恭敬敬地默写了一份‘阴阳五雷剑谱,。

    “卡米老奸巨猾,虽然欣喜若狂,却还是没忘记找人验证真假。他以祭祀青龙为名,逼迫三十三山进贡童男童女,号称‘阴阳圣童,。又让这些童男童女练习我默写的‘阴阳五雷剑谱,,连试了几个月,见无异常,才开始放心地自行修炼起来。

    “哼哼,却不知我早将剑谱的紧要之处全都篡改了,初练时进展神速,殊无异样,但练到第四层后,必定真岔乱,痛楚不堪。他发现上当后,狂怒无已,妄想操控蛊毒,让我生不如死。见我安然无恙,才知大势已去,立即痛哭流涕地跪地求饶。

    “我原想让他自食其果,生不死如,但看着他那恐惧可怜的模样,心中一软,还是散去他的真气,饶了他一命。但这老贼非但没有感恩,改过自新,反而恨我入骨,表面上对我贴服恭顺,暗地里也不知耍了多少手段,设计害我。我念于旧情,始终不忍杀他,这才酿成了今日之祸。”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师师说得对,这世上的人,要么贪婪歹毒,恩将仇报,要么自私愚蠢,不识好歹。又好比那些蛇族,我登位青帝时,他们已几被赶尽杀绝,为了报答圣女的恩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逃入天漏山,数十年未曾追剿,他们却毫不领情;这次火烧天漏山,我不顾神霄子等人反对,特意走漏消息,网开一面,他们却还是不领情……”

    许宣一怔,奇道:“是你放走他们的?”旋即恍然醒悟,王文卿生怕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巴不得将他们斩尽杀绝,又怎会平白放走蛇族?必是眼看青帝旨意难违,只好抢先一步,与毫不知情的白乾天等人“交易”,让他们交出自己四人,以便灭口。

    青帝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怔怔地凝视着远处那两只在欢鸣回翔的凤凰,又叹了口气,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许公子,那天夜里,你念的那首诗是谁写的?我一直以为是出自师师的UU小说呢。”

    许宣道:“这几句诗全是唐朝李商隐的诗,我只是将它们打乱了拼在一处

    她低声道:“李商隐?李商隐?”,念了几遍,摇头道:“能写出这么美的诗,偏生又姓李的,一定也是个妙人。唉,我在这蓬莱山里住了数十年,坐井观天,直到遇见师师,才知道世间竟有这么美的诗句,这么美的人。”

    许宣只道她要继续追述当初遇见李师师后,如何惊艳钟情,神魂颠倒,李师师被青龙吞噬后,又如何铭心刻骨,不能自拔,乃至将自己乔化成了心上人的模样……不想她却只是出神地望着远处变幻莫测的云海,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肩头突然一颤,转身凝视着他,道:“许公子,那夜你在莲花阁见到师师画像时,我问你可曾见过比这更美的人,你说没有。是不是?”

    许宣见她神色突然变得冷淡下来,微觉不妙,但还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青帝淡淡道:“这可就有些奇怪啦。许公子,你说你当日捡到了那支玉如意,又从铜镜里看见了师师的音容笑貌,从此梦影魂绕,所以才不远千里,来蓬莱寻找她的。既是如此,为何见到她的画像竟一点儿也认不出来?”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浑身冷汗全都涌了出来。自己为了博其好感,顺口胡诌,却没想到前后矛盾,留下了这么大一个破绽青帝疑心既起,话里又透出阴冷的杀机,若不能圆谎,只怕她立刻便要痛下杀手……

    心念急转,眼圈微微一红,脱口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瞒你啦。你瞧我不过十多岁年纪,岂会当真喜欢上一个年纪大我二三十岁的、素未谋面的女子?我从未见过她,来这里寻找她,只是因为……因为她是我的妈妈”

    青帝一怔,圆睁妙目,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失声道:“你……你是师师的儿子?”

    许宣心中默念道:“爸,小妈,原谅则个孩儿胡言乱语,对不起列祖列宗,但为了能回到临安,救出你们,也只能权宜出此下策啦”

    当下点了点头,哽咽道:“不错我妈妈就是李师师,爸爸就是周邦彦。这枚玉如意,就是我妈妈遗留的信物,这些年我找遍四海,只求能……只求能见她一面”

    他小时腿脚不便,每次偷溜出门玩耍,回来后总会胡诌各种借口,躲逃惩罚,久而久之,早已练成了张口就编的本事。说到最后一句时,心里想着真姨娘,热泪登时夺眶而出。

    见他如此情真意切,青帝残存的疑虑登时又消了大半,转而涌起温柔的母性与怜悯,低声道:“原来……原来你是她的孩子周邦彦,周邦彦,是了,我曾听她提起过这个名字,似是京师的大才子,为她写过许多诗词……”

    许宣抹了抹眼泪,道:“你挂在莲花阁里的那幅画像,上面题的那首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就是出自他的UU小说。那夜你问我,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冒死救你,仔细想想,除了因为瞧你是个弱女子,长得又好看,就是由于那首词了。”

    听他说到“瞧你是个弱女子,长得又好看”,青帝脸上不由晕红泛起,嫣然一笑。又摇了摇头,柔声道:“世间之事,看似纷扰无序,却总有些因果。难怪我初见你时,就觉得比旁人亲切,原来竟有这层道理。”

    她今日传见许宣,心情颇为复杂,既对着“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心存好感,又疑心他谋刺自己,盗取皮图。虽然已传令王文卿,以“百纳之术”救回他的性命,却又生怕他与卡米勾结,恩将仇报。

    传他来此,正是想先打探打探虚实,再决定是否要将他除掉。方才听他话语间露出马脚,早已几次动了杀机,但不知何以,总是不忍下手。此时听他自称为李师师之子,更是瞬间春水决堤,冰川融雪,所有杀心全都化作了似水柔情。

    阳光照在她的盈盈笑脸上,洇着霞光,美艳不可逼视。许宣呼吸如窒,一时竟忘了她是忽阴忽阳之身,暗想:“她与李师师不过三分相似,便已如此倾国倾城,若换作伊人,真不知该如何颠倒众生”

    他油嘴滑舌惯了,心中胡思乱想,口里竟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青帝姐姐,你说全天下只有我一人能叫你审,你长得与我妈妈的画像这般相似,见了你,就如同见了我妈妈一样。今后我就叫你,好不好?”

    青帝一怔,瞬间连耳根都红透了,俏脸一沉,嗔道:“胡说八道”

    许宣最擅长察言观色,见她神情,惊愕羞恼中,又带着三分忸怩与喜悦,就如同真姨娘面对自己痴缠耍赖时的模样,一时间心痛如绞,热泪夺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妈妈孩儿想得你好苦……”

    话音未落,体内突然剧痛如虫蚁齐噬,“啊”地大叫一声,脸色惨白,天旋地转,软绵绵地朝她怀里倒去。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三十九章 义母

    青帝被他这几声“妈”叫得脸热心跳,正想甩手挣开,见他突然摔倒,猛吃一惊,本能地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把脉查探,心中更是一沉。他体内至少有十几股五行各异的真气交相乱窜,若是常人,早被撞得经脉尽断了,他却能强撑至今,实属奇迹。

    当下左手抵住他的右掌,将真气绵绵传入。然而方一运气,心里又是一凛。他体内的真虽然相互冲击,繁杂混乱,一有外来流涌入,却又如惊涛急卷,瞬间形成一个狂猛无比的漩涡,将她的真气滔滔不绝地朝里吸去。

    所幸她反应极快,蓦地收回手来,又惊又疑,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会这盗吸真气的上古妖法?”右掌悬在他的头顶,蓄势待发。

    许宣剧痛如绞,迷迷糊糊地贴在她温软的胸口,闻着那幽香的气息,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代,正涎皮赖脸地钻入真姨娘怀里,躲避责罚。恍惚中悲喜交迭,喃喃道:“妈,妈,孩儿再不敢啦……”

    青帝心中突突一跳,惊疑与杀气全都烟消云散,心想:“是了,他既是师师的孩子,自然会‘盗丹**,。我疑神疑鬼,真真有些杯弓蛇影了。”悬着的手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数十年来,她孤身独处,对身旁所有人都疑心戒备,即便当年情迷李师师,为其神魂颠倒之际,也从未有过肌肤相贴、互诉衷肠。

    此刻被这少年紧紧搂住,听着他一声声低呼自己妈妈,感觉到他滚烫的泪水在她胸口洇开……脸颊如烧,浑身酸软,突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体内仿佛有什么一层层地融化迸碎了,如烈火,如暖流,如摧枯拉朽的飓风与狂涛,将她猛然卷溺在甜蜜而痛楚的黑暗里,回旋跌宕,无法呼吸。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夜琴阁里,他不顾一切地挡住自己,和前赴后继的刺客浴血死战的情形,想起那拨动了她的心弦的激越笛声,和那张被火光映照的决绝无畏的脸。

    那个不知她的身份却舍身相助的俊秀少年,和此刻如婴儿般依偎在她怀里的孩子,都是同一个人呵。一个与她初次相见却宛如重逢的人,一个让她孤独而黑白的命运突然有了羁绊与色彩的人……

    在他之前,从未有人真正地在乎过自己,也从未有人如此地依恋自己。她只是个不知是男、不知是女,被所有人鄙弃憎恶的怪胎。哪怕她以青帝之名登顶蓬莱,哪怕她以绝代风华俯瞰苍生,她依然永远在噩梦与月光中孤独地醒来,依然永远高如明月,低如尘埃。

    遇见他后,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一个被人关怀、被人需求、被人爱的女人……可又有谁知道,为了这卑微而平凡的幸福,她默默祈愿了多久?哪怕只是短短一瞬,她也甘愿付出生命和灵魂

    就在她柔肠百转、胡思乱想时,腰上又是一紧,许宣埋在她的怀里,含混不清地哽咽道:“妈,都是孩儿连累了你们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她像被重锤猛撞,呼吸瞬间停窒了。如果……如果他真是自己的孩子该有多好呵

    老天让她受尽了种种磨折和屈辱,让她遇见师师,又让她失去她,变成她的影子……是否就是为了这一刻她与他的相遇呢?为了让她替代那个她所倾慕、深爱的女人,照顾这个孩子?

    她闭上双眼,右手指尖颤抖,在风中凝顿了片刻,慢慢地抚在许宣的头上,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好孩子,妈……妈不会离开你。”

    那一瞬间,全身仿佛都被烈焰烧着了,狂风鼓过她的耳梢,衣袂乱舞,将她倏然涌出的那滴泪珠卷上了碧霄。

    不知过了多久,许宣体内的剧痛尽皆消散了,意识也渐渐恢复了清明。狂风吹来,鼻息间尽是繁花似的馥郁幽香,浑身说不出地舒坦。

    睁开眼,红日已移到了西边,将他与青帝的影子投映在旁侧的石壁上。她正怀抱着自己,双手抵住他的手掌,绵绵不绝地输转真气,头顶白气蒸腾,

    许宣呼吸一紧,才想起自己竟枕在她温软起伏的胸脯。急忙又闭上眼睛,屏息假寐,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偷偷从眼缝里打量她那莹白纤细的脖颈与缭乱的发丝,心中嘭嘭直跳,忖道:“如果她不说,又有谁知这等国色天香,竟然是半月美女?单以美貌而论,别说这蓬莱山,就算整个临安城,也找不出匹敌之人。”

    又想:“我胡说是李师师的儿子,她竟然也完全信了。不知那李师师究竟有何魔魅之力?竟让她如此爱屋及乌,情深不悔。唉,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之人,我这般诓她,可有些对她不住。”暗觉愧疚,但这时后悔也已晚了,

    青帝长睫紧闭,脸上却忽然一红,收回双掌,道:“许……周公子既然已经醒转了,就起来吧。”又提高声音,淡淡道:“神霄子,你等了这么久,有什么要事么?”

    许宣一凛,坐起身,这才发觉王文卿等人正立在右下方崖壁的废墟里。

    听见青帝所言,王文卿才凌风飘落到两人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三十三山参与卡米叛乱的贼党,已经全部供出。只要青帝一声令下,今日便可将他们尽数擒伏。”

    青帝嘴角冷笑,淡淡道:“枝上的花儿壁上的草,还怕他们跑得了么?”秋波朝许宣脸上一转,双颊又洇出温润的霞光,道:“这些不快的事咱们先别提啦。神霄子,你可知这位公子是你什么人么?”顿了顿,道:“他就是你的亲外甥,师师的孩……”

    王文卿“啊”地一声低呼,一把抓住许宣的肩头,满脸惊骇喜悦之色,道:“你…你是我妹妹的孩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泪水盈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了前几日见到你时,我就该想到啦,你的眼睛和鼻子,简直就和师师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舅舅误信奸人谗言,险些做了愧对祖宗之事,惭愧,惭愧”

    许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老滑头神情恳切真挚,若不是自己知道他的底细,也真要被他感动得鼻酸眼热了。

    当下也作激动愧疚状,热泪滂沱,颤声道:“你真是我舅舅?外甥从小听说舅舅被封镇在峨眉山上,还以为你是……你是假冒的呢。前番言语放肆,多有得罪,望请舅舅恕罪”说着便挣开手,朝他拜倒。

    王文卿也连忙一把将他拽住。两人抱头痛哭,真有如舅甥重逢,感人肺腑。青帝瞧得眼眶湿热,心中残存的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了。

    王文卿一边哽咽,一边森然传音道:“许公子,你随机应变,自称为周邦彦的儿子,贫道佩服至极。但你的生死存亡,不止关乎你一个人,还关系到你父母与小青姑娘。今后若再不经贫道同意,自作主张,可就别怪我不客气啦。

    许宣心中陡然一沉,青帝只说他是李师师的孩子,这厮又怎知自己将周邦彦胡诌成了父亲?想必这厮果真在他体内下了蛊虫难道方才体内的剧痛就是由蛊虫引起的?但既是如此,以青帝的修为,为他输气调转时,又何以查探不

    正自惊怒,王文卿又“咦”地一声低呼,推开他,骇然道:“甥儿,你年纪轻轻,体内怎会有这许多岔乱的真气?五行相冲,阴阳失调……糟了,糟了,你的脏腑又是新近换过,照此情形,只怕不到十日,就会被震碎经脉,撞裂肺腑了”

    青帝花容微微一变,这番话恰恰是她最为担心的,正待说话,王文卿又摇了摇头,连声叹气道:“盗丹**盗丹**师师传你此法,看似爱你,却真真是害了你了舅舅当年倍受这妖法之苦,痛定思痛,散去全身功力,才险死还生。但你真气已散布各脉,难以根除,唉,除了……除了……罢了,罢了,只怪你我舅甥福薄份浅,若早几年遇见,或许舅舅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青帝见他连说了几遍“除了”,欲言又止,忍不住眉梢一扬,道:“究竟还有什么办法?你休要支支吾吾,但说无妨。”

    王文卿摇头苦笑,道:“陛下,能救他一条小命的,惟有那‘平调阴阳、融合五行,的‘阴阳五雷**,。但此法只存于‘白虎皮图,之中,三十三山寻了这么多年,也未能找到,短短几日,又上哪儿寻去?”

    许宣恍然大悟,原来这厮打的竟是这个如意算盘

    王文卿必已看出青帝对自己非同寻常,顺水推舟,拿他当了钓鱼的虫饵。青帝要想救自己,要么交出那半张“白虎皮图”,要么倾囊传授“阴阳五雷剑谱”。无论怎样,王文卿都能靠着种在他体内的蛊虫,稳坐钓鱼台。

    青帝双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闪掠过万千复杂的神色,忽然晕生双颊,低声道:“周公子,你随我来。”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四十章 坠渊

    落日熔金,层云尽染。

    狂风鼓舞,冰屑碎石接连不断地扑面打来,刮得许宣衣裳如球鼓涨,站立不稳。心下诧异,不知青帝为何带他到这荒凉之地。

    站在这女帝山的北岭最高峰,转头四顾,到处都是冰锥林与奇形怪状的冰柱,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金光,就像置身于冰雪的森林。

    朝南远眺,视野辽阔明净,可以清晰地望见南峰的湛蓝天湖,和那片被烧为焦黑残垣的“百花宫”。但朝北望去,则是茫茫大雾,阴风怒号,偶尔能瞧见连绵的山脊与冰川,若隐若现,环绕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忽听青帝低声道:“这儿就是我初次见到你妈妈的地方。”许宣一怔,忽然醒悟她说的“妈妈”乃是李师师。

    青帝红衣猎猎,眯眼凝视着北边翻腾不息的云雾,道:“那时我当上青帝已经许多年了,终日郁郁不乐,怅然若失。三十三山的景色虽然壮美,但日复一日,早已看得腻了,反倒这阴惨惨、白茫茫的云雾怎么看也看不够。有时夜深人静,难以入眠,就一个人跑到这儿,看着这变化无端的云雾发呆。

    “那天夜里,我正坐在这儿看着对面山顶的明月,忽然瞥见一条人影沿着冰川极速冲下。她瞧见我,微微一怔,又笑了笑。我这一生中,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笑容。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就连周围惨白的云雾也仿佛变成了绚丽的霓霞

    “那时我恰是女儿之身,穿着最为普通的红衣宫装,她一定是误将我认为是百花宫的侍女了。而我一眼就瞧出她不属于这里,不属于百花宫,不属于女帝山,也不属于蓬莱。她的身上有一种我从没见过的东西,一种就算穿着布衣荆钗,也遮挡不住的奇异光彩。

    “我虽是半阴半阳之身,但心底里总是渴望着能变为纯粹的女儿之躯,对自己的容貌也颇为自傲。但瞧见她的第一眼,便让我自惭形秽。唉,那时我便想,上天为何待她这么厚,却待我这么薄?我虽然满心羡慕,对她却生不起半点妒恨之心,只是在想,如果我能变成她……不,不,哪怕只有她十分之一的美貌,这一辈子便再无所求了。”

    许宣听得悠然神往,心中忽然又是一动:“是了,李师师为何到这北峰荒谷中来?难道‘白虎皮图,就藏在此处?”

    果然又听青帝说道:“这山岭包围处,是当年钅镇妖塔,封镇青龙的所在。云雾下方不是壑谷,而是一个贯穿女帝山的圆洞,当年青龙就被封在此洞之中,头顶压着宝塔,龙身贯穿三十三山,尾部在如今的钅镇龙谷,中。秦朝时,徐福带人闯入蓬莱,掀开了钅镇妖塔封印,,蓬莱这才被青龙撞碎成三十三

    “钅镇妖塔,虽已不在了,这里却依旧是蓬莱禁地,也是整座蓬莱山的‘太极之眼,。你所看见的云雾,就是圆洞内的阴阳之所生,这是我观察了许多年后,才醒悟的秘密。师师聪明绝顶,在蓬莱中呆了不到半年,就想明了此节。她到这儿,就是算定了蛇族圣女会将‘白虎皮图,藏在此处。

    “这儿阴阳二相激相克,诡谲凶险,这些年来,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人们都说女娲将青龙镇伏在此,就是因为此洞直贯地狱,封印虽解,地狱的入口却留了下来。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妄自进入。你想,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藏图所在?”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也不知是惊是急是喜。王文卿在他体内种了蛊虫,青帝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逃不脱那厮的耳朵,一旦知道了“白虎皮图”的下落,极可能便对他们施以毒手。偏偏自己为其所挟,顾及双亲与小青等人的性命,又不能出口道破。真可谓心焦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青帝恍然不觉,柔声道:“她站在悬崖边,朝我笑了笑,忽然便朝那茫茫云雾跳了下去。我大吃一惊,不顾一切地冲跃而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似乎没料到我竟会做出这等不要命的举动。转过头,又朝我嫣然一笑。

    “我迷迷糊糊,和她一齐朝着那无边无际的白雾坠落,全身被阴阳之激得翻江倒海,心里却喜悦得快要爆炸开来啦。古人说‘一笑倾城,,只要能瞧见她的笑容,就算天翻地覆,整个世界瞬间全都湮灭了,又有何妨?”

    许宣灵光一闪,虽觉此念极为冒险,但此时被王文卿紧紧攥在手心,要想反转,也只有赌命一搏了当下假意脚下一滑,失声大叫,手舞足蹈地朝那茫茫云雾翻身坠落。

    “周公子”青帝陡然一惊,果然立即急冲而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早有所备,顺势一拉,将她拽入怀中,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搂紧她的纤腰,朝她耳边贴去。

    两人翻旋急坠,速度快得难以想象,要想控制好动作,谈何容易?刹那间,他的嘴唇就像小鸡啄米似的,在她的耳鬓、脸颊上连“亲”了十二三下,撞得鼻里、齿间尽是腥甜味儿。

    青帝“啊”地一声轻呼,双颊如烧,若是别人,早被她一掌震碎,飞出几十丈外了,偏偏这小子是李师师的儿子,又贴着她的耳朵“妈妈”、“妈妈”地胡言乱语,叫得她浑身酸软,意乱情迷。一时间,竟连真气也难循环运转,被他紧紧搂着朝下急坠而落。

    风声呼呼,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觉无数寒热不定的气流狂飙似的飞旋冲卷,时而猛烈得撞击着他们,仿佛要将他们碾成肉泥;时而又撕扯着他们,仿佛要将他们炸散成碎片。

    越是往下,那气流越是恐怖激烈,以两人真气之强猛,竟也落叶飘萍,难以自持。

    许宣呼吸窒堵,心里蓦地一凛:这儿与“天漏山”底的“两仪峰”何其相似亏得在“两仪峰”的五行流里修行了一个月,对于如何内外交感,平衡好真气颇有心得。

    当下凝神调息,渐渐控制住了身形,贴着青帝的耳朵,传音道:“妈,我身体里被人种了蛊虫啦,种蛊的人想要套出‘白虎皮图,的下落……”他初学“传音入密”,虽不过短短数语、毫厘之距,却已憋闷得胸肺欲爆。

    青帝身体猛地一僵,霍然清醒,又惊又恼地凝视着他,传音问道:“是卡米?还是……还是神霄子?”见他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更是怒得脸颊彤红,杀机大作。

    许宣一不做、二不休,又断断续续得传音道:“妈,那衤绅霄子,可不是……我舅舅,是假冒的。我舅舅被他……被他关在山腹的地牢里。”

    青帝这才知道他为何故意坠落悬崖。这儿大雾茫茫,阴阳二激烈交荡,不管他体内种的是什么蛊虫,都难看见他们的举止、听清他们的对白。这小子转瞬之间就能做出这等决断,果然胆大心细,多谋善断。

    但想到方才他在自己面前与“神霄子”一唱一和、抱头痛哭的情景,又不禁心下有气,暗生疑虑。他年纪轻轻,就如此狡狯,撒起谎来毫无痕迹,焉知还会不会欺瞒自己?

    扬起眉梢,淡淡传音道:“周公子,你敢跳下悬崖,必是想,当年我既能救得了你妈,今日自然也能救得了你,是不是?”

    许宣听她语气森冷,微觉不妙,贴着她的耳垂,传音道:“实不相瞒,那衤绅霄子,给我下蛊,就是逼我从你这儿刺探‘白虎皮图,下落的。我从小未曾见过我妈,千里迢迢来蓬莱,就是祈盼着能找到她。你和她长得这般相像,待我又这么温柔,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心里早已……早已将你当作了她啦。妈妈妈妈我宁可死了,绝不容那奸贼伤你一分一毫”

    青帝心中一颤,方甫涌起的疑忌与杀心又被汹涌的柔情冲得一于二净,忍不住泪珠夺眶,紧紧地抱住他,恨不能将他融入自己的身体。

    她念力极强,一边飞旋着朝云雾深处冲去,一边扫探许宣体内。在阴阳二的激荡下,原来藏匿无形的蛊虫终于显出了些许异动,心中反倒大宽。原来那些蛊虫只是些“听声虫”,不能看见周遭,更无法感应神识。

    四周浓雾重重,目不视物,但她就算闭着眼睛,也熟知一切。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御风疾掠,转向冲入了北侧山壁的岩洞之中。

    许宣只觉呼吸一畅,亮光骤起,已随着她冲入了一个石洞。洞壁上点着一盏松脂灯,摇曳明灭,周围窄小逼仄,仅容六七人围坐。转头打量,奇道:“妈,这是什么地方……”话音未落,“啊”地一声惊呼,心跳如撞,耳根如烧,险些趔趄摔倒。

    被灯光映照,青帝眼波如水,脸颊晕红如醉,指尖颤抖着在腰带上轻轻一拉,红衣倏然滑落,雪白一身地站在那明暗不定的光影里。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双修

    青帝眼波如水,脸颊酡红如醉,指尖颤抖着在腰带上轻轻一拉,红衣倏然滑落,雪白一身地站在那明暗不定的光影里。

    许宣脑子里一片空白,目瞪口呆。

    他虽曾撞见王允真沐浴,也曾目睹小青春光乍泄,但那都是双方猝不及防的意外情况,比不得此刻,青帝是红着脸与他四目交对,而后自行褪尽罗衫的

    眼见她一丝不挂地站在在灯光里,肌肤莹白如冰雪,吹弹欲破,浮凸有致的**尽显成熟女子的丰饶韵致。他浑身僵直,想要移转视线,却偏偏着了魔似的一动不动,如堕梦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来的更加猛烈。他舔了舔于裂的嘴唇,哑声道:“妈,你……”刚吐出两个字,便觉这话说不出的古怪尴尬,脸更是腾的红了。

    青帝脸上也红得似要滴出水来,深吸了口气,胸脯起伏,慢慢地盘坐在地,传音道:“周公子,你……你坐到我面前来,我要你好好看着我……”

    许宣一怔,更是面红耳赤。他虽时常嘻皮笑脸,说些半懂不懂的调笑之语,却毕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未谙风月,初临此阵仗,不由手足无措。想问她为何要脱去衣服,又为何要自己坐到她对面,挠了挠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他羞窘难当,青帝嫣然一笑,神情反倒放松了许多,凝视着他,柔声传音道:“周公子,你既说将我当作妈妈,母子之间光风霁月,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说人生于世,本来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和草木鸟兽一般,同属自然,何必在意有无遮蔽?”

    顿了顿,又传音道:“你体内的真气混乱不堪,唯有‘阴阳五雷**,才能调和相融。但你能学成多少,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和本事啦。”

    许宣心中大震,才知她当真要将“白虎皮图”上的“阴阳五雷**”倾囊相授自己诡计相欺,她却毫无保留地赤诚以待,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哑声道:“妈,我……”眼圈一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之前称她为“妈”,乃是讨巧哄骗中带了三分调笑,但此时却是倍感羞惭,发自肺腑地将她视作了母辈。又想:“他日知道我这番话全是骗她,不知她会何等伤心愤怒?我又有何颜面相对?”忍不住“啪”地打了自己一耳光。

    青帝吃了一惊,问他怎么了,许宣笑了笑,揉着脸传音道:“没什么,脸上麻麻的,仿佛有只虫子。”盘腿在她对面坐定。

    此时再看她的身体,已全然没有方才五味交掺的羞窘与**,她的脸在朦胧的光雾里,也仿佛洇化成了真姨娘温柔慈爱的笑颜。

    青帝嘴角浅浅一笑,传音道:“混沌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三才,三才生五行,五行生八卦,八卦生万物。古往今来,所有的修行之道都从这三十个字衍化而来。你所修的‘盗丹**,应是源自上古蚩尤的沌诀,。此法虽能将天地中的种种灵力与流纳入体内,但要想真正融合,化为己用,就得学会后面的二十五个字。”

    许宣闻言又是一震。林灵素传给他的“盗丹**”最为重要的十六字诀是“因时因地,相生真气。虚空丹田,气注各脉”,虽然也讲究根据时辰与环境的变化,依照五行相生的顺序来炼化真气,但更为着重的仍是后面八个字。

    心想:“不错我体内的真气丰沛庞杂,就像混沌融合的太极,虽有阴阳五行,却还不能真正地化分开来。但不知这‘三才、八卦,又是如何炼法?”

    又听青帝柔声道:“天地中到处都是阴阳二,若以符号区分,就是阳爻‘—,与阴爻‘—,,八卦的六十四卦,就是以阳爻与阴爻组成的,每三个为一组,代表‘天地人,三才,化生为宇宙万物。

    “男子为阳,倒不是说男子体内就没有阴,而是他体内阴属经脉所能炼化的真气不如女子为多罢了。女子为阴,也是这个道理。只有像我这般……这般半阴半阳之人,才能拣到些好处,半月炼阴,半月炼阳气,以一人之身,修成‘阴阳五雷**,。”

    说到“半阴半阳之人”时,她的眼波里闪过一丝黯然痛楚之色,微微一笑,传音续道:“周公子,你并非阴阳同体之躯,要想靠一己之力修成‘阴阳五雷**,是不可能啦,若强行修炼,只怕有性命之虞。但只要找到纯阴女子,用我现在传你的法子‘阴阳双修,,就能将体内的庞杂真气分化为阴阳二,而后再经由,转化为五行真气……”

    阴阳双修?许宣一怔,心又猛地悬了起来,耳根烫如火烧。

    青帝察觉到他念力的异动,知道他又想歪了,双颊晕染,摇头传音道:“‘阴阳双修,乃女娲、伏羲所传的太古妙法,无需男女……男女交媾,只要意念相感,经脉相连,就能两人并为一体,炼化阴阳二。”

    她左手捏诀,右手曲如兰花,传音道:“你好好看着我的手指,注意我身体的变化,再感应洞外的阴阳二,想想可有什么关联。”闭起双眼,十指徐徐屈伸回旋,忽快忽慢,变幻不已。

    许宣凝视了片刻,未觉异常,再看了一会儿,心中一动。无论她指诀如何变化,每次都只有三个手指伸出,两个大拇指则始终蜷曲不动。

    狂风不断从洞外呼啸刮入,雾气弥漫,松脂兽油灯摇曳明灭。他呼吸忽然一紧,只见昏暗中,青帝的锁骨处亮起一线红光,闪电般穿过左乳,又绕过腰肋,闪入右腿。接着,她光洁平坦的肚腹上又窜起一丝红芒,直贯脖颈,没入头顶,而后倏然从会阴处冲起,汇入丹田。

    狂风鼓舞,灯光忽明忽暗,她体内的红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看如闪电飞窜乱舞,却又似循行着某种特定的线路与节奏。

    许宣心中嘭嘭狂跳,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却说不出来。凝神再看,她体内那一条条闪烁不定的红光里,还交杂着淡淡的绿光。每次必有三线光芒同时亮起,要么两红一绿,要么两绿一红。灵光一闪,是了,难道这红光、绿线就是她体内的阴阳二?

    一念及此,豁然开朗,终于明白她为何要褪尽衣裳,裸身盘坐在自己眼前了但既是阴阳流,为何每次不是一阴一阳,而是三股流并行绕舞?再看她每次伸出的三根手指,陡然大震,脱口道:“阳爻阴爻,三才八卦”

    青帝睁开双眸,亮晶晶地凝视着他,又是惊讶又是欣慰又是悲喜,嫣然一笑:“果然不愧是师师之子。”

    指如兰花,传音道:“这三根伸出的手指,分别连接体内的阴阳气脉,就像三个阳爻、阴爻,构成八卦的每一卦象。六十四指诀,就如六十四卦象,蕴尽天地之变化。这就是‘三才生八卦,八卦生万物,。”

    许宣如醍醐灌顶,又惊又喜,但仍有些不明白,传音道:“妈,你的‘阴阳指,便是‘三才,,融合洞外与体内的阴阳二,但这又是指什么

    短短一日,他喊“妈”已喊得顺溜已极,青帝似也听得习惯了,柔声道:“天地有八极,分别为苍门、开明之门、阳门、暑门、白门、阊阖之门、幽都之门与寒门,与八卦一一对应,各具五行属性。天地间的阴阳五行之气便在这八极相互转换循环。

    “与天地相同,人体也分有八极,只要能寻到这八处要穴,以真气贯通,就能如天地一般,汲纳阴阳五行真气。我也是修炼了二十年后,才悟创出‘阴阳指,。以三指为‘三才,,变幻出‘六十四卦,,将阴阳二转入相应的‘八极之门,,循转激生。”

    许宣这才知道“阴阳指”竟是由她自己所创,更为惊佩,叹道:“我还以为‘阴阳指,仅是用两根指头发出阴阳二呢,想不到竟然如此博大精深。妈,你可真算得上古往今来的武学第一奇才啦依我看,女娲也未见得比你高明

    青帝虽知他在逢迎拍马,也忍不住噗哧一笑,啐道:“胡说八道。没有女娲画在‘白虎皮图,上的后天八卦图,,又哪会有我的‘阴阳指,?”

    见他不明白,便又解释道:“‘白虎皮图,被裂为两张,我所见过的那张,画了后天八卦图,与‘阴阳五雷剑谱,。据说另外半张失传已久,据说上面画着伏羲的‘先天八卦图,与‘先天神功,。所谓‘先天八卦,,是伏羲根据上古时的天文地理,归结出天地秩序。但女娲补天之后,天地大变,‘先天八卦,已不能反映后来的天文与地貌啦,所以她才又绘出了后天八卦图,,一起收入‘白虎皮图,之中。”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八极

    许宣从小醉心修仙之道,对阴阳八卦颇有了解,听她娓娓道述六十四指诀如何对应六十四卦象,交感身体内外的阴阳流,又如何在人体“八极”要穴循行绕转,分融为五行真气……很快便一一了悟,熟记于心。

    青帝见他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更感欣悦。

    待他将“六十四指诀”与阴阳流的循行路线背得滚瓜烂熟后,旋身将散落在地的红衣瞬间穿起,传音道:“好啦,现在你将松脂兽油灯放在我们之间,用双手抵住我的手掌,感应我体内的流走向,感应体外的阴阳二,将我们当作太极的阴极与阳极,让体内、体外的流在间循行穿导……记住,切切不可让灯火熄灭。”

    许宣依她所说,四掌相对,闭目凝神导气。但觉流滔滔不绝地从她掌心穿入自己体内,引领着经络内的庞杂真气在各个穴道中穿梭,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离地悬浮起来。

    继而越转越快,体内的流也越来越猛烈,就仿佛被卷入飓风,被搅入漩涡,时而冲上云霄,时而坠入深海,五脏六腑也翻江倒海似的颠转着、挤压着,剧痛如绞,难以呼吸。

    只听“呼”地一声,天旋地转,云雾茫茫,上下四方尽是一片虚空,竟已和她盘旋着冲到了洞外深渊。

    狂风怒卷,环绕着他们飞旋乱舞,体内的流也跟着上下乱窜,整个人全都倒转了过来,衣衫猎猎,头发下竖。那盏松脂灯随之剧烈地跌宕摇曳,几次险些刮灭。

    许宣汗毛直竖,又听青帝传音道:“天地八极,阴阳流转,三才五行,顺其自然。现在开始,你忘掉指诀,也无需刻意控制体内真气,只要与天地合一,感受阴阳流在之间的流转就可以啦。”

    他修行了几个月,对于“天人交感”已初窥门径,又得林灵素指点,掌握了如何“因时因地,顺激真气”,听青帝这么一说,心中反而定了下来。当下摒除杂念,很快又进入了空冥之境,与周遭一切交融为一。

    青帝“咦”了一声,又奇又喜,道:“原来你已经修成‘天人交感,之境啦,很好,很好。天地是大宇宙,人是小宇宙,身外一切,在体内皆有映射。宇宙有,这洞渊也有,与我们体内的一一对应。

    “乾为天,居西北;坤为地,居西南;震为雷,居正东;巽为风,居东南;坎为水,居正北;离为火,居正南;艮为山,居东北;兑为泽,居正西……这又聚集着‘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宇宙灵。‘阴阳五雷剑谱,惊天动地,不过只借了八中的‘雷,而已,如果你能转换,随心所欲地吸纳这八种灵,天下又有谁人可敌”

    许宣闻言大震,原以为“阴阳五雷剑谱”已是伏羲、女娲传下的无上心法,此时才知不过是“八极灵”所能衍化出的一种神功而已

    忽想:“是了,难道四张‘四灵兽图,上各有两种灵的修炼之法,若拼成炼天石图,,便可修齐这八种灵,飞升天界?”心中突突狂跳,终于明白为何道魔各派对“石图”如此梦寐以求了。

    又想起在“两仪峰”修炼的情形。那儿风雷狂暴,水火交加,岂不正蕴藏着“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灵?难怪蛇族圣女将彼处作为秘密静修之地。可惜青帝为了降伏,引爆熔岩,将天漏山彻底烧毁了,白白浪费了绝佳的炼气圣地

    心念一分,松脂灯火也是一阵剧晃,四面狂飙乱涌,掀得他忽左忽右连翻了十几个筋斗。亏得青帝双掌始终牢牢地黏在他的手上,流激涌,很快又将他稳在空中。

    许宣松了口气,不敢再胡思乱想,当下凝神对掌,继续感应内外流的种种变化。过不片刻,重新进入空冥境界,和她当空盘旋,越转越快。

    渐渐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体外激荡的流仿佛透入他的身体,和经脉内的真气仿佛彻底融合,滚滚飞旋,他仿佛变成了云雾,变成了狂飙,变成了这空茫的深渊与无边的宇宙。

    悬浮在他们之间的松脂灯也慢慢停止了摇曳,光焰越来越直,越来越亮,终于完全定住了,升腾的黑烟有如一丝直线,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渐转明亮,一道霞光斜斜照在上方西面山壁,灿灿如金,接着,山壁上的金光迅速扩大,洞渊内的云雾仿佛被红光浸染,浮尘乱舞,蓝天若隐若现。

    不知不觉间,一夜竟已过去了。

    许宣睁开双眼,精神奕奕,昨日的种种疼痛早已彻底消失了,全身仿佛蕴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青帝似悲似喜地凝视着他,微笑道:“周公子,你这么聪明,不用多久就能彻底掌握‘阴阳五雷心法,,化解体内的各种真气了。但最终能修到何等境界,就得看你自己的努力与造化啦。”

    许宣又是惊喜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喉中却像被什么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昨日之前,又有谁能想到青帝竟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义母,毫无保留地将“阴阳五雷心法”与自创的“阴阳指”传授给他?而这一切,却偏偏源自于自己的一句信口胡诌。真可谓命运无稽,天意难料。

    青帝眼中泪光滢然闪烁,柔声道:“当年我也是在这里,也是这般和你妈妈双修炼气。她早已知道我是谁,知道我在传她‘阴阳五雷**,,知道我为了她甘愿舍弃一切……但我们谁也不肯说破。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我在这儿苦苦守候了三天,等我得知消息时,她已经被钅镇龙谷,的罪民后当作人祭,献给了青龙……”

    伸手抚住他的脸颊,嫣然一笑,泪珠倏然滑落,低声道:“周公子,从那时起,我就想将自己变成她,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再离开我了。这些年里,我也不知骂了多少遍贼老天,恨它这般待我,百般戏弄我,然而直到昨天,直到我见到了你,才知道世间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妈,我”被她这般一说,许宣心中更觉难受,一阵冲动,便想将实情和盘托出。

    她却摇了摇头,微笑道:“那衤绅霄子,假扮你舅舅,哄我说你妈妈没被青龙吞入肚里,早就逃出了蓬莱;还说只要我找齐‘白虎皮图,,他就有法子带我离开蓬莱,找到师师……若不是你,我险些真被他骗啦。他想盗取‘白虎皮图,便也罢了,但竟敢拿你妈妈来骗我,哼,若不将这狗贼千刀万剐,又岂能泄我心头之恨”

    最后那句话森寒入骨,听得许宣打了个冷噤,刚涌到嘴边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心里七上八下,定了定神,道:“妈,你你想如何对付他?”生怕她盛怒之下直接出手,连累了父母与小青等人的性命。

    “放心,我绝不会让他死得这般痛快。”青帝嘴角冷笑,眼波里的悲喜柔情又全被凌厉的杀机取代了,“他耍弄了我一通,我若不好好地投桃报李,又怎对得起我楚青红的名声?”

    “糟了”许宣心中一沉,突然想起王文卿种在他体内的蛊虫,方才喜悦忘形,竟然忘了传音入密

    青帝似是知他所思,扬眉一笑,淡淡道:“别担心,蛊虫早已被我的流震死啦。若我猜得不错,衤绅霄子,感应不到你体内的子蛊,又一夜不见我现身,一定以为我们已经葬身在这洞渊里了……”

    话音未落,上方“轰”地一声巨响,红光炸舞,接着又是几声,天摇地动,宛如惊雷迭爆。

    “祭天雷”青帝妙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旋即格格笑道,“这奸贼比我料想得更加性急,还没过一日,就迫不及待宣布寡人驾崩啦”

    见许宣茫然不解,又道:“这声音是三十三山祭祀天神时所奏响的雷炮。只有在蓬莱发生巨变时,才会发出。这些年来,除了圣女被青龙所吞,就只有在我初登青帝之位时响过。走吧,我们先别急着还魂,且看看这奸贼究竟想演出一场什么好戏”

    当下拉着他冲天飞起,朝南峰飞去。

    碧空中紫烟缭绕,群鸟惊飞。南峰顶上,那未被烧毁的另一半“百花宫”里,传来一声声洪亮的金钟声与激越的号角。接着,呼啸四起,无数飞骑穿过云海,四面八方地朝彼处飞去。

    青帝施展“隐身诀”,幻光鼓舞,沿着蜿蜒的冰川山脊急速飞行,转眼就冲入了百花宫内。在她强沛的气光笼罩下,两人宛如透明,两侧追来的飞骑竟没有一人察觉他们的身影。

    钟声是从百花宫东面的“祭天台”传来的。遥遥望去,高台周围早已人头攒动。一个红衣女子翩然立在台上,手持长槌,衣带翻飞。

    许宣心中一震,险些惊呼失声。

    那高台上站着的,赫然是另一个青帝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四十三章 比剑

    “当当当”阳光照着摇晃的金钟,照着亭顶的琉璃金瓦,折射出万千道刺眼的绚光。红衣女子舞动长槌,接连不断地撞击在铜钟上,仿佛一声声猛撞在他的胸口。

    许宣又惊又奇,那女子的装束、容貌、神情……简直和青帝一模一样,若不是从昨日起,自己一直和青帝在一起,真真要疑心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了

    青帝所受的震动显然更甚于他,左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流汹涌,“隐身幻光”猛烈地荡漾了几下,险些漏出原形。在那震耳欲聋的钟鸣与呐喊声里,隐约听见她颤声低呼:“师师”

    那声音虽低如蚊吟,听在许宣耳中却似打了一记焦雷。凝神再看,更是浑身汗毛尽竖。

    那红衣女子的唇角赫然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灼灼鲜艳,如雪地红梅。李师师难道眼前这个假青帝真的就是当年颠倒众生的大宋第一美人李师师?但她不是已经葬身于青龙腹中了么?又怎会死而复生?

    四周欢呼如沸,群鸟回翔,冲落的飞骑越来越多。转眼间,高台周围的曲廊、平台上便挤满了穿着各朝各代衣裳的三十三山岛民,远处岸边更是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那座钟台高约四丈,长六丈,宽四丈,立在“百花宫”东湖中央。台上除了这座琉璃金瓦、红柱绿漆的钟亭之外,别无他物。

    听周围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许宣才知道此钟叫做“两仪钟”,相传也是女娲亲铸的,原本有一对,另一个被青龙撞毁,仅剩下了这“一阳钟”。因此这座高台也被称为“一阳台”,是女帝山顶阳气最盛之地,用来献牲祭祀,或斩杀大逆。

    钟声回荡,红衣女子收住长槌,环顾众人,淡淡道:“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啦,卡米神祝勾结三十三山叛党与蛇族余孽,妄图刺杀寡人,幸有衤绅霄子,识破奸谋,提前布局,才将这群乱党一网打尽。今日召集大家,有几件要事。头一件,就是砍下这群乱党的脑袋,祭祀天地。”

    有人叫道:“陛下这帮逆贼千刀万剐也不抵罪,倒不如将他们当作青龙人祭,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所”周围登时一片轰然叫好。

    拜当年李师师所赐,大宋的汴梁官话仿佛成了蓬莱三十三山基本都能听懂的语言,尤其到了这女帝山,人人竟似都能说上几句。口音虽怪,倒也不难听懂。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道:“也好。青龙被寡人刺瞎了眼睛,八月十五醒来时,必定狂怒难遏,给它送上这许多人祭,等它怒火稍平后,再收伏不迟。”她不止容貌绝似青,就连说话的声音、语气、神态……也一模一样。

    青帝脑子里一片空茫,呆呆地望着她,浑身时而滚烫,时而冰凉,指尖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许宣生怕青帝情急之下露出马脚,反握住她的手掌,暗想:“此人若真是李师师,为何要假冒青帝?若是为了‘白虎皮图,,以青帝对她的痴情,何须费这等手脚?若不是李师师,又是从哪里蹿将出来的?难道是王文卿那奸贼的同谋?”心里突突狂跳,隐隐觉得必有蹊跷。

    红衣女子道:“协从的叛党虽可献祭给青龙,但首恶必须由寡人亲自惩办。来人,将卡米和蛇族的贼酋推上来”

    欢呼声中,八个美貌的男装女子已娇叱着拖扯四人走上了高台。

    那四人全被混金锁链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烂布,惊怒恐惧地挣扎着,发出“呜呜”之声。第一个人是卡米;第二个、第三个颇为陌生,想来是三十三山的其他乱党;第四个则让许宣大感意外,脸涂白纹,蛇尾猛烈地甩舞着,居然是出卖了他与小青的白乾天

    白乾天狂怒地奋力挣扎了一会儿,竟然吐出了口中的布帛,朝着泰然自若地站在人群里的王文卿咆哮道:“衤绅霄子,,你这两面三刀、背信弃义的狗贼你勾结卡……”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当头被红衣女子的长槌扫中,登时鲜血飞溅,仆倒在地。虽然没死,但眼白翻动,簌簌乱抖,已去了半条命了。

    众人对蛇族尤为厌恨,更是欢声雷动。

    许宣亦大感快慰,这厮阴骘深沉,为求自保,与虎谋皮,活该有此报应。心下越发雪亮,这假青帝必是和王文卿沆瀣一气,只是目前还不明白他们究竟有何奸谋。

    红衣女子眼波流转,从众人脸上徐徐扫过,淡淡道:“我知道在你们中间,还有些漏网之鱼;也有不少人,时时刻刻想着要取代我的位置。既然如此,我们就将‘重阳斗剑,提前到今日,咱们不需要再耍什么阴谋诡计啦,只要堂堂正正地比剑夺位,能者居之。谁若赢了,谁就是青帝,输了的再有不服,那就有如此头。”

    突然挥槌猛击,“嘭”鲜血激射,白乾天的头破空飞了起来,急旋着坠入百丈外的湖里。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并非玩笑,忽听有人高声叫道:“不错青帝之位,能者居之比剑夺帝,愿赌服输”起初呼应声零零落落,很快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漫山遍野地回荡起来

    许宣大奇,这红衣女子既已假冒青帝,又为何要将一个多月后的“重阳比剑”提前到今日?旋即恍然醒悟,他们是在提防青帝

    王文卿定是算准了青帝与青龙斗得两败俱伤,又接连独战叛党、对阵王重阳,还要化解他体内的盗丹真气,必已耗损了大量真元。此时进行“斗剑夺位”,就算青帝未死,也威胁大减。再加上他们已先发制人,假冒成青帝,纵然真青帝现身,也能反咬一口,扣上卡米乱党的帽子,不给她任何辩驳之机。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这一届的‘重阳斗剑,就改由今日开始吧。规矩还和以前一样,除我女帝山外,三十三山推举三十二位高手,抓阄分为四组,每组内两两对决,胜者进入四强,最终脱颖而出者,再与寡人决一高低,看看谁能胜任青帝……”

    “且慢”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谁说就一定要夺青帝之位了?难道就不能恢复伏羲、女娲之治么?”

    众人大哗,许宣激动欲爆,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绿衣少女翩然踏波而来,迎着朝阳,光彩照人,不是小青又是谁?

    再看她身后,跟随着一个气宇轩昂的俊秀少年和一个秀丽甜美的紫衣少女,以及数十个人身蛇尾的蛇族大汉,赫然正是王重阳兄妹和赤离火、巫鹿等人。惊喜更甚,难道竟是王重阳趁着众人不备,将他们从山腹地牢里救了出来?

    王文卿等人脸色微变,萨守坚喝道:“大胆妖女竟敢带着蛇族余孽擅闯蓬莱圣地,大家还不快将他们拿下”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动手。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淡淡道:“放他们进来罢。重阳斗剑,百无禁忌。今日开始,三天之内,不管是谁,只要有本事、不怕死,都可以斗剑夺位。只要记住一点:愿赌服输,生死各安天命。”

    小青格格笑道:“既然是百无禁忌,那就更好办啦。伏羲女娲,阴阳合璧,我们和人交手,未必单打独斗,常常是双剑合璧,并肩子上的……”

    话音方落,就有人用口音古怪的汴梁官话骂道:“操你奶奶的,你若是女娲,老子就是盘古啦你若可以找人并肩子上,老子一百个人打你一个行不行

    众人对小青的话语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听到此人所说,顿时明白了大半,纷纷叫道:“不错你要是敢两个打一个,咱们就十个、百个打你两个”

    小青扬眉道:“好啊,别说一百个人,就算两百个人一起和我们斗剑,又有何妨?”指尖一动,“青螭”破空划过一道刺目的碧光,冲回她的手中,笑吟吟地道:“你们谁先上?”

    被“青螭”剑气所激,周围众人俱是一凛,须眉皆碧,叫骂声登时小了下来。

    许宣按住嗡嗡摇震的“紫龙”,屏息暗想:“小青姐姐说的‘我们,是谁?她早知我在这里,还是……还是要与那姓王的小子双剑合璧?”眼见王重阳昂然走出,与她并肩而立,有如一对璧人,心中不由酸溜溜地一阵刺疼。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道:“阁下想必就是随着衤绅霄子,同来蓬莱,假冒‘女娲,,妄图煽动叛乱,骗盗‘白虎皮图,的蛇妖小青了?和你一道冒充‘伏羲转世,的那位许公子呢?难道女娲也能与伏羲之外的男人双剑合璧么?”

    众人哄然大笑,许宣怒气上冲,便待现身,但一想王文卿仍攥着“神犀角”,随时可害死父亲与真姨娘,又不得强行捺住。

    正迟疑间,身侧狂风卷舞,红影一闪,青帝已冲天跃起,探手朝台上的红衣女子抓去。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迷离

    青帝快如闪电,许宣一凛,待要伸手将她拽住,她已经凌空跃上了高台,探手朝红衣女子抓去。

    红衣女子回身一掌,与她拍了个正着,“轰”气浪炸涌,红衣鼓舞如球。两人齐齐一晃,旋即又穿花舞蝶般地斗在一处,深碧浅绿的光浪接连怒爆,震得金钟铿然长鸣。

    眼见台上忽然又多了一个“青帝”,众人无不惊哗如沸。两人越斗越快,团团飞旋,就连许宣也眼花缭乱,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惊呼声中,其中一道人影忽然冲天盘旋,飞向北边那冰川连绵的雪岭。另外一人随即翩然追掠,就像两朵红云,一前一后地飘过纤尘不染的蓝天。

    许宣大急,生怕青帝被诱入埋伏,转身御风急追。众人也顾不上其他,纷纷潮水般向北面的雪岭涌去。

    小青瞥见迎面冲来的许宣,又惊又喜,道:“小色鬼,你怎么也在这里……”许宣来不及解释,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急速飞掠,又朝王允真、赤离火等人笑了笑,挥手示意。

    众蛇人见他无恙,无不大喜。王允真更是脸颊晕红,双眸亮晶晶地凝视着他,嘴角眉梢尽是喜悦。

    许宣心中怦然一跳,瞟了小青身后的王重阳一眼,传音道:“小青姐姐,是谁救你们出来的?是这姓王的小子么?”

    小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救我们的人,除了王圣使,还有一位你一定想不到。”微一停顿,低声道:“是李少微”

    “李少微?”许宣一怔,奇道,“她也从天漏山里逃出来了?但她经脉尽断,怎会……”心中大震,难道她早就已经痊愈了,只是在装伤扮傻?旋即又明白断无此可能。经脉之伤,非同寻常,就算瞒得过他和小青,又怎瞒得过林灵素和王重阳?

    小青明眸中闪过复杂奇怪的神色,叹气道:“是啊。王重阳能救出我们,全赖了她种在我心里的‘三尸金线蛊,。本是杀人刀,却成救命草,世间之事,有时可真让人没法预料。”

    当下一边随他极速飞掠,一边将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遍。

    原来七月十五月圆之夜,八歧大蛇生吞小青、卷着许宣冲出天漏山时,李少微察觉到小青心内蛊虫的异动,立即找来王重阳,一齐循迹尾追。王重阳背着她刚冲出血蝠骑的重围,青龙便狂啸着撞入了天漏山壑。接下来,便是那天崩地裂、岩浆喷薄的地狱情景。

    王重阳、李少微虽侥幸躲过一劫,却被炙热狂猛的气浪掀震得晕迷在雪山脚下,等到醒来时,天漏山早已化为焦土。王重阳只道众蛇人与王允真均已烧死,悲愤难抑,带着李少微,不顾一切地闯入女帝山,想要行刺青帝,为妹妹与蛇族报仇。

    岂料到了女帝山,却听说许宣先是舍命相助青帝,接着又替小青挡了一剑,幸得“神霄子”的“百纳之术”妙手回春,才捡回一条小命。

    李少微一眼便认出“神霄子”系王文卿假冒,当下想出了调虎离山之计,由王重阳独创“百花宫”,刺杀青帝,吸引山顶所有守卫;她则趁机追循小青、林灵素体内的蛊虫,找到了囚禁众人的山腹地牢。

    而后,趁着昨夜青帝与许宣双双“失踪”,百花宫乱成一锅粥时,李少微又领着王重阳潜入地牢,救出了林灵素、小青、王允真与众蛇人。而后兵分两路,李少微栖身于“万花谷”,照顾手脚俱断的林灵素;王重阳、小青等人则四处寻找许宣,听到“祭天雷”与“一阳钟”后,才赶到山顶,与他重逢。

    许宣这才明白前因后果。料想王文卿发现地牢被劫后,必是又惊又怒,生怕他们找到青帝,将自己与白乾天、卡米等人勾结之事和盘托出,索性先下手为强,白乾天、卡米一起扣上“谋叛行刺”的罪名,灭口示众;同时找了个假冒的青帝,提前举行“比剑夺帝”,抢占先机。

    但再问小青等人,知否假青帝是谁,众人亦是一头雾水。王重阳摇头道:“画虎画皮难画骨。此人能将青帝扮得如此之象,想必是对她极为熟悉之人。”许宣心中一凛,难道那人真是李师师?

    说话间,风声凛冽,众人已沿着冰川绵延的山脊冲上了北峰。前方惊呼四起,只见那两团红色的人影在蓝天中飞旋激斗了片刻,突然一起急坠而下,消失在那云雾茫茫的“太极之眼”中。

    洞渊里白雾翻腾,不时地炸涌起数十丈高的云浪,什么也看不清。众人稍一靠近,立即便被激荡的阴阳之震得气血乱窜,身不由己地朝后趔趄跌退,惊呼四起。

    “陛下”“青帝”飞骑越来越多,漫天盘旋,四周山岭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却始终杳无回应。

    许宣又惊又急,不知是真青帝还是假青帝将另一方带到这里?这里是当年“镇妖塔”封镇青龙之地,也是蓬莱山上最为诡谲莫测的所在。领路的若是真青帝,或许只是为了验证对方是否李师师;但若是假青帝,可就不知安着什么险恶居心了

    转头望去,正好撞见王文卿斜持拂尘,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自己的阴冷神情,心中更是陡然揪紧,暗想:“这奸贼如此有恃无恐,必有诡计”

    当下蓦一咬牙,道:“小青姐姐,我在这洞渊里呆过一夜,略知地形。等我去探探就回来。”便欲纵身跃下。

    “你疯啦?”小青一把将他拽住,又惊又恼,怒道,“你管那青帝是真是假,是死是活?横竖都是我们的冤家对头,全都死在底下了才好呢。”

    赤离火、巫鹿等蛇人见他如此关切青帝生死,无不露出错愕愠恼的神色。王重阳也皱起眉头,不以为然。

    许宣与青帝相处虽不过短短两夜一日,却同生共死,经历了许多事情;他左一声“妈”,右一声“妈”,不知不觉间也已有了母子般的微妙情感。此时想起她那温柔爱怜的眼神,更是心头如扎,莫名闪过真姨娘慈爱的笑颜。

    霎时间热血上涌,摇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青帝待我情真意切,倾囊相与,我又岂能眼睁睁坐视不顾?”

    小青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他去意坚定,只得顿了顿脚,恨恨道:“臭小子,你还真是怜香惜玉、色胆包天的小色鬼”

    从乾坤袋中拉出那条当日和他一起编织的长长的膘绳,一端牢牢地绑在他的腰上,另一端系在山顶的巨石上,没好气地道:“记住,这条膘绳最多只能拉到一百五十丈长。你拉两下绳子,我们松手放你下去;若有什么情况,用力地拽三下,我们立刻拉你上来。”

    许宣心下感激,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放心吧,娘子,相公还要回来和你洞房呢……”不等她一掌拍来,已哈哈一笑,握着膘绳跃入了茫茫洞渊。

    狂风凛冽,到处都是翻腾的大雾,他握着膘绳极速坠落,上方的惊呼、呐喊声转眼就听不见了。

    虽然和青帝在这“太极之眼”里双修了一夜,但此时孤身冲落,仍被四面八方飞旋撞来的阴阳流挤压得呼吸窒堵,憋闷欲爆。若不是手中紧攥着膘绳,也不知被刮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下调匀呼吸,飘萍似的东摇西荡了一会儿,渐渐稳住身形,纵声叫道:“青帝陛下青帝陛下青……妈妈”风声呼啸,没有任何应答。凝神感应上下四方的流变化,也没察觉有任何激斗所产生的气浪。只得拉了拉绳子,继续朝下冲落。

    转眼间便又冲落了六七十丈,浓雾茫茫,别说人影,就连鸟兽虫豸也见不着半个。

    阴风惨淡,越来越冷,刮得他鸡皮泛起,低头望去,滚滚流如漩涡般深不可测,真有如一轮轮太极,循环飞转,不知始终。更是汗毛直竖,有种坠入地狱的恐怖感觉。

    “叮”许宣身体一晃,腰间的“紫龙剑”突然铿然长吟,亮起一道紫红色的光芒。心中一沉,待要伸手抄接,剑光已倏忽即逝,消失在下方的浓雾中

    许宣大急,握紧膘绳极速冲去。云雾弥散,忽听“嗡嗡”连震,紫光又是一亮,神剑已没入崖壁两尺有余,正不住地摇动。

    他松了口气,握绳冲到剑侧,正欲拔出,瞥见旁边石洞里一道摇曳的红影,猛地一震,失声道:“妈”

    洞壁岩缝里,卡着一件红色的衣裳,随风鼓舞,被剑光一照,历历分明,赫然正是青帝的绣边夹衣

    许宣又惊又喜,难道“紫龙剑”通灵达意,为他指明了青帝所在?当下拔出神剑,跃入洞中,高声叫道:“妈妈你在哪里?”连叫了十几声,仍是无人应答。

    甬洞狭窄幽深,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他心里怦怦狂跳,深吸了口气,扯下那件红衣,揣入怀里,右手握剑,左手扶着石壁,凝神朝里走去。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画梦

    前方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身后阴风狂吼,刮得颈上汗毛乍起。许宣扶着洞壁,慢慢地朝里走,凝神感探周围的每一个微小变化,右手紧握剑柄,掌心里沁满了汗水。

    走了十几步,腰上忽然一紧,膘绳已绷直到了其长度的极限,无法再往前了。许宣略一犹疑,解下膘绳,摸索着绑缚在旁边的岩石上,继续扶着岩壁,朝里小心翼翼地前行。

    又走了六七十步,光滑的石壁逐渐变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他心中一动,那些凹道蜿蜒交错,间隔规整,像是刻了什么字。当下将手指放入其中,一笔一笔地顺势勾划,果然是些似篆非篆的奇怪文字。

    心中大奇,此洞位于“太极之眼”下百余丈处,被视为蓬莱至为凶险的禁地,除了青帝与李师师,少有人至。如果这壁上真是文字,又是谁刻在这里的?这些怪字弯曲如蛇,莫非竟是上古的蛇篆?

    又想起青帝所说,李师师认定另外半张“白虎皮图”就藏在这洞渊里,呼吸猛地一窒。难道壁上的文字真的与此有关?

    若换了平时,定然一个字、一个字地顺序勾画,默记于心,但此时心系青帝生死,无暇多做停留。当下左手拔出“龙牙”,沿着石壁光滑处边走边划,留作记号。

    又往前走了百余步,甬洞渐转宽敞,隐隐可见绚光摇曳,照得洞壁霓霞流转,迷离万端。忽听一个女子叹了口气,道:“你终于来啦。”

    许宣一震,全身陡然僵住了。那声音慵懒柔媚,颇为陌生,听在耳中,却如电流直击心里,莫名地涌起似曾相识之感。正不知该怎么回答,那女子又柔声道:“这些天,我日日夜夜地想你,梦里是你,梦外也是你,耳边脑海全是你的声音,都快疯啦。你……你可曾念起过我么?”

    许宣脸上一阵烧汤,心跳如撞。他年纪虽轻,见识却已不少,白素贞、小青、李少微、青帝、李秋晴、王允真……包括视他如己出的真姨娘,无一不是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貌。她们的声音虽然各异,却无不悦耳动听,但与当下这声音一比,全都大大不如了。

    那女子凝顿了片刻,低声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还不进来?是怕见我,还是不想见我?难道…难道你真的就这么恨我么?”声音轻柔,却仿佛蕴着无限的伤心与凄酸。

    许宣胸膺如堵,忍不住就想张口应答,奈何喉咙里又于又哑,发不出半点声响,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朝里走去。

    恍惚中忽想,不知是怎样倾国倾城的没人,才能有如此勾魂摄魄的声音……心中一震,李师师是了,除了大宋第一美人李师师,普天之下谁又有这等魔魅之力

    此念一起,神智瞬间清醒,浑身冷汗全都涌了出来。

    他攥紧剑柄,舔了舔于裂的嘴唇,又惊又怒,难道那假青帝当真是李师师?她说这番话,究竟是想摄控自己的心魄,还是想迷乱青帝?若是后者,说明她们胜负未分,或许已到了最为紧要的生死关头,也正是自己抢入搅局的最好时机;而要想解救青帝,只有让她笃信眼前之人并非李师师……

    心念急转,纵声喝道:“妈,她不是我妈,别听她妖言蛊惑”聚气握剑,朝着那绚光闪耀处急冲而入。

    霓光乱舞,那声音忽然转到他脑后,柔声叹道:“宣儿,宣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许宣胸口如遭重锤,失声道:“妈”泪水瞬间夺眶涌出。但这一声“妈”,却不再是对着青帝所喊的了。方才那慵懒柔媚的女子声音竟蓦然一变,化作了真姨娘的叹息

    不等他转身,那声音又变了,飘移到了他的左侧,冷冷道:“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

    许宣眼角扫处,猛吃一惊,继而又是一阵难以置信的狂喜,颤声道:“白姐姐你……你还活着”

    只见一个白衣女子俏生生地站在他左前方,握剑指在他额沿。眉如远山含黛,眼似春水融冰,分不出是嗔是喜,辨不出有情无情。赫然正是数月未见的白素贞。

    刚想伸手拨开剑尖,右后方又响起小青格格的笑声:“姐姐,快走吧。再不走,就算不被魔门妖人大卸八块,也要被这位许小官人生吞下肚啦”白素贞登时如水波晃荡,消散无形。

    许宣心中一沉,明白眼前、耳边的这一切,尽皆幻影。然而周围的声音却接连不断地响起,时哭时笑,时悲时喜,伴随着倏忽即逝的浮光片影,如漩涡怒浪般将他卷溺其中,无法呼吸。

    混乱中,身后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叹息道:“千秋一场梦,万象皆虚幻。明知是梦,却不愿醒来的,又何独你许公子一人?”

    许宣一凛,喝道:“是你”不及转身拔剑,已被那狂飙般的气浪撞中后心,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直涌。接着,绚光乱舞,一股强猛得难以形容的涡旋气浪将他平地拔起,朝里吸去……

    群鸟盘旋,呀呀乱啼。

    红日已近中天,照得洞渊周围的雪岭一般金黄一般蓝紫。那条膘绳笔直地垂入翻腾的云雾里,已经许久未曾动上一动了。

    小青咬着指节,在膘绳边走来走去,心中七上八下。众蛇人神色越来越凝重,默然不语。王允真已经不敢再往下看了,紧闭双眼,抓着王重阳的手臂,不住地暗自祈祷。

    蓬莱众山的岛民都已等得不耐,有人用半生不熟的汴梁官话叫道:“他奶奶的,我们还要等多久?难不成他们一日不出来,我们要等上一日;一百年不出来,我们就要等上一辈子么?”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纷纷叫道:“不错,国不可一日无君,三十三山不可一日无主”“青帝一言九鼎,既已下诏今日比剑,岂可拖延?”“比剑夺帝,愿赌服输比剑夺帝,愿赌服输”

    喧哗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很快就成了山呼海啸。

    王文卿微微一笑,高举拂尘,道:“大家说得不错,君无戏言,青帝既然说了今日比剑,就不得更延。她来也罢,不来也罢,‘比剑夺位,都得照常进行。如果三日之内,她仍然还没现身,三十三山的挑战胜出者便自动等位为青帝,不得改悔。”

    他声音极为高亮,在群岭之间遥遥回荡,顿了片刻,又一字字地道:“众位既无异议,本次的‘重阳斗剑,便正式开始了。记住,生死各安天命,愿赌服输”

    众人欢呼如沸,争先恐后地转身朝南峰的“一阳台”冲去。众蛇人面面相觑,又纷纷望向小青。

    小青与王文卿视线相交,冷笑一声,道:“王圣使,你先去和这些逆贼比剑,我再等等小……圣上。”

    王重阳沉吟道:“娘娘,要不我攀绳下去看个究竟……”话音未落,“噗”地一声,紧绷的膘绳突然松开,被狂风鼓荡着左右抛扬。

    众蛇人脸色齐变,急忙抓住膘绳,七手八脚地拉了上来。绳索切口平整,似是被人从下方割断。

    王允真“啊”地一声,眼眶里噙着泪水,脸色瞬间惨白。

    小青也一下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心里才像被尖刀重重扎了一下,朝着那白雾翻腾的洞渊,纵声大叫:“许宣许宣”

    众人纷纷转头看来。有人幸灾乐祸,模仿她怪腔乖调地叫了几声,登时哄笑四起,但很快又被“比剑夺帝”、“比剑夺帝”的啸呼所淹没了。转眼之间,人去如潮退,北峰群岭又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冰川与山脊。

    小青连叫了数十声,嗓子已有些于哑,眼见杳无应答,又惊又急又不甘心,蓦一咬牙,抓着膘绳便想往下跃去。

    王重阳眼疾手快,抢先抓住她的胳膊,见她俏脸涨红,恶狠狠地朝自己瞪来,耳根一烫,又忙不迭地松开手,嗫嚅道:“娘娘,此处是当年镇压青龙的洞渊,凶险莫测。娘娘你……你冒险妄入,万一……万一……”

    赤离火等人也急忙拉住绳子,劝谏道:“圣上吉人天相,又在渊里修炼了一夜,当可无事。眼下正是‘比剑夺帝,的紧要时刻,若圣上回来了,没遇见娘娘,岂不是又要耽误了时机么?不如静观其变,再作打算。”

    小青俯瞰着下方的滚滚云雾,心念百转,咬牙暗想:“那小色鬼机变百出,总能化险为夷,又有青帝照应,当无大碍。我且再等他一等便是。”当下深吸了口气,道:“好,赤长老,你和青将、玄将留下来与我一起等候。其他人随王圣使前往‘一阳台,,绝不可能那帮逆贼登上青帝之位”

    众蛇人这才松了口气,轰然应诺。王重阳仍不放心,留下一只巨雕,附耳叮咛了几句,方骑上另一只巨雕,领着众人飞向南峰。一路仍不时地回过头来,远远眺望。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人鼎

    天旋地转,绚光乱舞。

    许宣被那狂猛无比的涡旋气浪凌空拔起,头发倒卷,呼吸窒堵,一点点地朝着上方极速飞转的玛瑙葫芦吸去。

    虎口酥麻,“叮”地一声,右手拔夺不住,“紫龙剑”率先冲入壶里。接着整个人凌空飞翻,后背重重地撞在葫芦口上,气血翻腾,若不是双肘死死撑住口沿,也已被吸入其中。

    “许公子,你将我放出坤元壶,,按理说,我实不该将你送你进去。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下方站着一个俊秀挺拔的白衣男子,负手仰头,笑嘻嘻地望着他,赫然竟是林灵素

    许宣惊怒欲爆,这厮不是经脉尽断,又被王文卿截去了四肢么?怎会手足完好、真气无损地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在这节骨眼上突施暗算,将自己收入“乾坤元壶”中?

    疑窦丛丛,口中却纵声大笑道:“都说魔帝一言九鼎,恩怨分明,想不到却是个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卑鄙小人为了我好?哈哈哈,哈哈哈真真是笑死人啦”

    林灵素笑道:“小子,我给过你许多次机会啦。如果你诚心诚意拜入我门下,与我齐心联手,共报国恨家仇,我又何须出此下策?将心比心,换做你,也不能将一个时时刻刻想要杀死你的小子收作弟子,养虎为患不是?”

    顿了顿,叹气道:“你聪明绝顶,一点就通,确是个修行的好材料。这两个月进展之速,更是无人可比。可惜呀可惜,若我传你的,是真的‘盗丹心法,,最短五年,最长不过八年,你就能成为天下顶儿尖儿的人物……”

    许宣心中一沉,难道这厮传给自己的竟是假的“盗丹**”?气息一乱,顿时又被神壶的涡流往里吸入了半尺,只剩下头颅和四肢还卡在葫芦嘴外,憋闷欲爆。

    林灵素双眸灼灼地盯着他,笑嘻嘻道:“这一个多月来,你是不是每隔几天,便会觉得丹田、经脉如割似咬般的剧痛?是不是吸过天地灵或别人的真气后,剧痛就会稍稍缓解?是不是每吸过一次真气,下一次疼痛便越来越厉害,间隔也越来越短?那是因为你修的并非‘盗丹心诀,,而是当年敖青青和陆成仇传给我的嫁衣神功,。”

    他每说一句,许宣的心便往下坠沉一分,听到最后一句,脑中更是嗡然剧震,惊怒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嫁衣神功当日林灵素自述往事时,曾听他说过,这种邪功是在“盗丹**”的基础上创建起来的,又称“鼎炉**”,即把吸纳来的真气传入第三人的体内,将他作为“人鼎”,等到真气在其玄窍内周转炼化成气丹后,再将气丹纳入自己体内。

    通常“人鼎”只能“用”七日。过了七天,丹在玄窍内成型,与“人鼎”五行冲克,“人鼎”纵然不死也必定发狂。除非给“人鼎”输入新的元,来克制旧的丹。但这如同饮鸩止渴,只能缓解一时的疼痛,丹越积越多,一次比一次发作得更加猛烈,最为也死得越发惨烈。

    这就是所谓的“人为鼎炉,化炼丹。丹成鼎裂,为伊嫁衫”。想不到这厮竟如此歹毒,将自己当成了炼丹的“人鼎”

    林灵素哈哈一笑,道:“放心,好歹许公子你也算得上是我的恩人。李某人什么事都做,唯有恩将仇报的事,怎么也做不出来。要救你性命,最为简单的法子,就是吸于你体内的所有真气。但我若这么做,你肯定还得戳着鼻子骂我忘恩负义。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坤元壶,吸化你体内的真气……

    顿了顿,笑嘻嘻地道:“如此一来,我传过你神功,又救了你的小命,就算抵过了你所有的恩情。至于坤元壶,所吸化的真气嘛,我若不收纳,也是平白浪费了。你说是不是?”

    许宣此时的恐惧全被怒火压过了,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深谋远虑,早已算好了所有一切。这么说你经脉俱断,也是装出来的了?四肢……”忽然想起小青先前提起,这魔头四肢俱断,由李少微留在万花谷内照应,心中一震,失声道:“李少微原来假青帝就是李少微”

    洞口传来一个柔媚悦耳的声音,格格笑道:“小子,你这么聪明,为什么偏偏却不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那女子红衣翩然鼓舞,徐徐走到了彩光之中。素颜如雪,已变回了真身模样,澄澈妩媚的眼中看似蕴满笑意,却闪烁着阴冷的杀机。果然是妖后李少微

    许宣满嘴苦水,这妖女原本就风情万种,极擅摄心魔魅之道,又有林灵素指点,难怪能骗过青帝慧眼,将她误认为李师师。但仍不明白为何以王重阳、王文卿等人的修为,竟察觉不出魔帝妖后的经脉之伤已然痊愈?

    林灵素牵起李少微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笑道:“小子,我和娘子的经脉之伤倒并非装出来的,只是在镇龙谷,看着你和那小蛇妖双剑合璧时,我们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阴阳五雷剑法,只要一阴一阳,即可合璧,我们又何需修复所有的经脉?”

    李少微脸颊晕红,轻轻一挣,柔声接道:“双剑合璧,需要相依相靠,心意合一。我们一个修好阳属经脉,一个修好阴属经脉,只有合在一起时才能发挥出至强的威力,谁也离不开谁,也不用再担心谁会背叛谁。最最重要的是,还能逃过所有人的眼睛,对我们不加防备……你说,还会比这更妙的法子么?

    许宣又惊又恼,许多未解的疑虑此时全都豁然贯通,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说在镇龙谷内,你们就已经算计好这一切了?传我和小青合璧剑法,乃至教我们如何拔出紫青双剑,就是为了让蛇族将我们当作伏羲、女娲转世,带你们进入‘两仪峰,修炼阴阳真气?”

    林灵素承认得颇为爽快,道:“你师祖敖无名当年就曾在‘两仪峰,修炼‘阴阳五雷真气,,我们这些做徒子徒孙的,岂能不师而从之?只是那‘两仪峰,所在处颇为隐秘,我正愁去那里寻找,谁知竟从天而降一个王重阳,还带了一个怪力乱神的流霞镜,,一口咬定小妖精就是女娲转世之身……嘿嘿,贼老天啊贼老天,你耍弄了老子几十年,想不到竟也有祝我一臂之力的时候”得意难禁,忍不住哈哈大笑。

    许宣想到他计谋深远,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更是怒火如焚,冷冷道:“这么说来,前几日你被王文卿擒住,斩去四肢,也是故意为之了?”

    “那倒也并非完全如此。”李少微悲喜交织地凝视着林灵素,嫣然一笑,“听说李郎被镇在峨眉山上,王娘子立刻便与本宫相约结盟。那时我恨不得将李郎碎尸万段,禧其皮,食其肉,自然满口答应下来啦。当日在鞑子的大船上,哪怕后来到了蓬莱,我依旧是王娘子的盟友,假意与李郎并肩而战,只是为了合力进入‘蓬莱结界,,从他口里套出‘白虎皮图,的下落。”

    她说得坦坦荡荡,竟无半点掩饰,眼中泪光滢然,柔声道:“可惜王娘子不明白,爱能变成恨,恨自然也能变成爱。我和李郎相处的时间越长,心里就越加动摇。当他心甘情愿地种下心蛊,当他主动提出只修半边经脉,与我双剑合璧,永结同好时,我就已经转变心意啦。”

    林灵素笑道:“既然王娘子不明就里,我和娘子就只好将计就计了。暂时受点断肢之痛,能消尽那狗贼的所有疑心……嘿嘿,这买卖划算得紧哪”

    顿了顿,又道:“他伪装成寡人,骗得青帝七荤八素,又坑了卡米和白乾天,左右逢源,春风得意,自以为大局在握,又岂能想到黄雀在后?偏偏你小子有奶就是娘,接连搅局,打乱了他的所有部署,情急之下,他又借卡米所献的奸计,让娘子假扮成青帝,将那楚青红诱入这‘蜃珠洞,,收入坤元壶,。可没想到青帝前脚刚到,你这孝顺儿子后脚就来啦。你既来了,为师的又岂能不尽尽心力,救你一条小命?”

    许宣这才明白所有的前因后果。

    人有所思,必有所梦。他曾听许府的食客们说过,“蜃珠”又叫“画梦珠”,能够照出人内心最为渴切的梦想,结气为境,栩栩如生。此洞名为“蜃珠洞”,想来是太古蜃怪所居之处,先前洞里的“李师师”也罢,“真姨娘”、“白素贞”、“小青”也好,全都出自青帝与他的内心深处。

    青帝听到“李师师”的声音,看见她的逼真影像,自然心神大乱,这两魔头要想趁机将她擒住,还不是举手之劳?

    心中悲怒填膺,一字字道:“如果你们抓她,就是想拿到‘白虎皮图,,那就白费心机啦。她根本不知道皮图的下落。她与你们无怨无仇,若敢伤她半根汗毛,我就算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李少微一怔,格格大笑道:“好一个孝顺的乖儿子既然如此,本宫就送你们母子团圆”右掌凌空一推,许宣顿时撞入“乾坤元壶”里。绚光刺目,剧痛如绞,仿佛瞬间被撕扯成了完全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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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初年,天下动荡,道佛争锋,魔门逞凶。杭州药商之子许仙身不由己卷入江湖,被迫开始一场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纠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云海仙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海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海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