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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云海仙踪txt下载     云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一章 情虫

    林灵素接着又道:“眼见前方灯光闪烁,来了几个巡寺沙弥,我趁机高声大叫:‘天后小心,有埋伏!’拉着王文卿翻身滚下草坡。我这么一叫,那些和尚自然全都冲出来了。敖青青知道上了我的当,高声笑道:‘小滑头,你不怕被食心蛊咬死,就尽管逃!’我心里顿时一阵绞痛,眼冒金星,王文卿更是大叫一声,径直晕了过去。

    “嘿嘿,那老虔婆以为有了蛊虫,我就成了拴在线上的傀儡,也未免太低估老子啦。我从小吃尽了各种苦头,这点疼痛算得什么?我背起王娘子,跌跌撞撞地冲入塔林。

    “山顶上火光闪烁,喧哗不绝,不断地冲起闪电似的白光,纵横飞舞。那两个老妖怪虽然厉害,一时却也冲脱不出。

    “但我知道那帮贼秃也抵挡不了多久。佛印和尚圆寂后,金山寺的秃驴们抢着当方丈,斗到最后,你也不服我,我也不服你,反倒让没什么本事的了尘拣了便宜。那些真有些本事的,纷纷去了峨嵋各山。了尘再一死,更没剩几个有真本领的了。

    “山上山下到处是人,要想逃出金山寺绝无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塔林里黑影憧憧,偶尔还有些绿幽幽的鬼火如萤虫飞舞。我背着王娘子东奔西绕,突然瞥见一座石塔,青苔遍布,塔基处有一个窄小的洞口,几只肥大的耗子正慌慌张张地奔窜而入。

    “我灵机一动,用戒刀将那洞口的青砖敲碎几块,撬大了半尺,将王娘子塞进洞里,而后自己又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然后抓起碎砖、烂泥将洞口封好,只留了一条小缝。

    “塔里漆黑一片,腥臭扑鼻,耗子吱吱直叫,在身边窜来窜去。我贴着缝隙朝外观望,只见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那两个老妖怪一边聚气引雷,从山顶杀将下来,一边高声大叫:‘小和尚,快给我滚出来!’

    “他们每叫一声,我心里便如虫噬刀割,疼痛一分。我撕下衣袖,一半塞在自己嘴里,一半塞在王文卿的嘴里,咬着牙苦苦强忍。

    “那两人冲入塔林,闪电随之滚滚冲落,一道道照得亮如白昼。那景象诡异壮观,生平从未见过。

    “雷声轰鸣,震耳欲聋。身后突然‘叮’地一声,亮起几点碧光,我吓了一跳,转头望去,竟是一柄长约三尺的奇形弯刀,刀身上布满了鳞片似的花纹,青惨惨地映照在塔壁上,有如波光晃动。

    “更让我吃惊的,是那弯刀旁边竟横放着一具木棺。石塔大多藏放和尚的舍利,这棺材又是从何而来?里面装着谁的尸骨?

    “敖青青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身朝这里掠来,格格笑道:‘小和尚,我知道你躲在哪里啦。再不滚出来,姑奶奶就将你一片片削了涮锅吃。’嘿嘿,到了这等关头,就算棺材躺的是阎王爷我也顾不得了。我将王文卿推入棺材,又抓起弯刀,翻身滚入棺内,盖上棺盖。

    “她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一手紧紧地捂住王文卿的嘴,一手紧紧地捂住自己,心里疼得像是要炸开了。棺里浊臭窒闷,手上、背上又麻又痒,也不知什么虫子爬来爬去。我蜷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突然雷鸣如爆,脑中嗡的一响,顿时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见王文卿失声大叫,我心里一凛,醒了过来,又觉右臂上一阵剧痛,顺势挥扫,耗子‘吱’地逃窜开去,手臂居然被它啃噬得可以瞧见白骨。我又惊又怒,掀开棺盖翻身坐起,挥刀胡乱挥斫,‘吃’地一声,火焰跳跃,竟劈中了身旁的一具骷髅,激起磷火。

    “王文卿缩在棺角,脸色惨白,八九只肥大的硕鼠轰然逃散。那具骷髅白骨森森,腐肉都已被啃得半点不剩,唯独肋骨间卡了一个核桃大小的淡绿水晶珠,里面嵌了只赤红的甲虫。我方一拔出,那甲虫就像活了似的,飞转了几十圈,突然顿住,长须直直地指向左前方。”

    许宣心中一动,脱口道:“情虫!”

    情虫又叫“司南虫”,是古时南荒的奇虫,如今只在大理或能寻到。相传将雄虫的血涂在某处,即使相隔千里,雌虫的触须也能准确无误地指向彼处。仁济堂曾重金收购到一对,用来入药。

    林灵素嘿然道:“小子倒也有点见识。”顿了顿,道:“司南虫天下罕见,那时我虽不认得,却也猜到是个宝贝。正想将那司南珠揣入怀里,忽然又瞧见那弯刀上闪耀着‘逆鳞’两个篆字……”

    舱内哄然,众人纷纷叫道:“逆鳞刀!”“那骷髅是敖无名!”

    林灵素哈哈笑道:“不错!那具骷髅正是敖青青与陆成仇踏破铁鞋也没能找到的敖无名!当年他撬遍各大门派的墓穴,想不到末了报应不爽,竟也被老子阴差阳错开了棺椁!

    “我又惊又喜,兀自不敢相信,又举起骨炬往棺盖上一照,上面果然刻着‘无名氏之棺’五个大字。嘿嘿,塔林有几千座石塔,贼老天偏偏让我钻入这一座,不知是不是自觉太对我不住,所以故意来做个补偿?

    “我在伏魔塔里学过他的心法,此刻又得了他的遗物,自忖也算承了他的衣钵,于是便跪下朝他行了拜师之礼,心中暗暗念祷,望他在天之灵助我拿到‘炼天石图’,等我修成神功,一定杀光金山寺乃至天下的贼秃,为他报仇雪恨。

    “但我找遍棺椁墓室,也没发现任何图谱。思来想去,这厮定是将石图藏在了极为隐秘之处,所以才将司南珠吞入肚里,不叫这帮贼秃察觉。

    “我越想越是狂喜,得意忘形,竟连王文卿问我究底,也全都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他奶奶的,老子只当他是个胆小害臊的兔儿爷,却没想到这狗贼贪婪阴狠,远胜于我见过的所有人。或许便是从那一刻起,他就处心积虑要置于我死地,夺走石图。

    “我知道敖青青与陆成仇绝不会轻易罢休,于是又在石塔里躲了几日。渴了,就喝自己的尿;饿了,就斩死墓室里的耗子,剥皮去脏,囫囵生吃。等到第五天夜里,才悄悄地爬出石塔,带着王娘子从东面荒山翻墙出寺。

    “司南珠里的情虫触须始终指向西北方,我原想沿江而上,但又担心撞见那两个老怪物,于是先朝北而行,打算到了淮河再折转向西。

    “过了杨子江,我要与王文卿分道扬镳,他磕头跪谢,涕泪交流,说的那些甜言蜜语简直肉麻死人了。又说他父母俱亡,再无亲人,我待他这么好,定要和我结拜兄弟,生死相报。

    “我瞧他可怜,心中一软,就和他拜了把子。他奶奶的,贼老天不长眼,老子自己也瞎了眼,活该有此劫。我和他乔化成叫花子,披头散发,沿途乞讨。一路上他不断地打听敖无名所传的各派绝学,我把他视作共患难的兄弟,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教了他不少刀法、秘诀。

    “食心蛊也没再发作,只是丹田每隔七天必要剧痛一次,起初每次只疼半个时辰,后来疼痛越来越厉害,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又不会鼎炉大法,没法吸取别人的真元来镇痛,只有苦苦强忍。

    “那日到了庐州,恰逢中秋,家家户户都在吃团圆饼。我想起妹子,难过已极。心想既已到了这里,何不继续北上,回到京城找寻妹子的下落?于是连夜渡过淮河,赶往东京。

    “阔别数载,东京车水马龙,繁华更盛。还没入夜,桃花洞的妓馆、酒楼已是灯笼高挂,人头耸动。

    “我想起从前所受的种种屈辱,怒火登时涌了上来,故意哭叫着在‘留春楼’的门口翻来滚去。过不片刻,果然有几个大汉冲了出来。

    “那几人手握棍棒,劈头盖脑便朝我打来。嘿嘿,连金山寺的‘伏魔杖法’老子也能对付,何况这些不入流的货色?我夺过木棒,连削带打,顷刻间就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纷纷起哄,为我叫好。妓馆里又冲出几个护院,嚷嚷着挥刀舞棍朝我扑来,为首的那个马脸大汉正是当年无端打我、抢夺龙凤锁的狗杂种。

    “老子这通折腾,等的就是他。当下抽出逆鳞刀,纵横飞扫,将那几人砍翻在地,顺势一刀将那狗杂种的右臂卸了下来,又一脚将他死死地踩在地上。

    “周围人哄然逃散,纷纷叫道:‘叫花子打死人啦!叫花子打死人啦!’我拿刀架住那狗杂种的脖子,问他还认不认得老子。

    “他早认不出来了,连连摇头。我又提起我妹子和那对被他抢走的龙凤金锁,他这才脸色大变,连呼饶命,说我妹子是被那禁军都指挥使刘易知卖入了窑子,不干他的事。”

第八十二章 报仇

    林灵素道:“我拿刀架住那狗杂种的脖子,问他还认不认得老子。他早认不出来了,连连摇头。我又提起我妹子和那对被他抢走的龙凤金锁,他这才脸色大变,连呼饶命,说我妹子是被那禁军都指挥使刘易知卖入了窑子,不干他的事。

    “我脑子里‘嗡’的一响,肺都差点气炸了,一把掐住那狗杂种的脖子,将他被我咬剩的半只耳朵割了下来。那狗杂种嘶声惨叫,吓得尿屎齐流。操他奶奶的,老子只觉浑身热血全都冲到了头顶,从没这般快意过,他越是讨饶,我越要将他千刀万剐!

    “我一刀接一刀,将他的双眼剜出,鼻子割去,手指、脚趾全都一根根斩断,又将他的五脏六腑绞碎掏了出来,抛到巷子里喂野狗。直到听见有人叫道:‘杀人啦!杀人啦!’‘官爷来啦!’这才罢手慢慢地走开。

    “我在桃花洞、甜水巷、南北斜街又转悠了两天两夜,打探妹子的下落。从前欺凌过我的杂种,除了两个早死的,全都被我剥皮抽筋,大卸八块。

    “嘿嘿,看着这些狗杂种恐惧求饶,那种爽快的滋味儿真是难以言喻。大丈夫在世,如果不能快意恩仇,活着又有什么兴味?只可惜那时老子太年轻,下手忒快忒重,不知道比起千刀万剐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加解恨。”

    黑暗中瞧不见他的表情,但听他桀桀怪笑着描述杀人的细节、折磨的手段,声音森冷阴狠,让人毛骨悚然。

    众道士心头更是大凛,均想:“这厮睚眦必报,如果此番再让他脱身,我们一个也活不了。”

    唯独许宣想起那些背叛、陷害许家的仇雠,怒火冲顶,心有戚戚,恨不能依法炮制,将他们一个个全都碎尸万段。

    林灵素道:“我打听出刘易知的姘头叫小桃红,是海棠苑的头牌,于是就猫在曲院街的巷口,日夜等候。第三天夜里,那厮终于来了。过了二更,我让王文卿在巷里望风,翻身进了院子,顺着树干攀上了二楼。

    “那姓刘的狗贼倒也刁滑,正搂着姘头呼呼大睡,听见声响立即翻身跃起,一把将小桃红朝我掷来。我一刀搠死那婊子,又唰唰两刀将那狗贼挥挡的太师椅劈断,顺势将他的右腕斩断。

    “那狗贼翻滚着冲出窗外,纵声大叫,几个随从顿时从内院奔了出来。老子虽练了几个月的刀法,毕竟疏于实战,被这五个禁军卫士围攻,一时有些吃紧,好在逆鳞刀锋利无比,刀枪棍棒甫一交碰,立被削断。

    “院里院外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妓女、龟公、嫖客探头观望,惊叫连连,有人更敲响金锣,大声呼救。

    “刘易知捧着断腕跌跌撞撞地朝外冲去,我想要追赶,丹田却突然剧痛如绞。老子只顾着报仇,竟忘记了那天正好是七日之期。招式一乱,后背登时吃了一棒,接着胸口、右腿又被砍中,剧痛难支,摔倒在地。混乱中挥刀乱舞,劈死了两人,右肩又是一痛,被长枪钉穿在地。

    “那三人齐声欢呼,举刀正待朝我砍下,突然身子一晃,全都仆倒在地。我又惊又奇,无暇多想,拔出长枪,忍痛冲出门去。却见那姓刘的狗贼蜷在巷口,王文卿握着那血淋淋的半截戒刀,满脸惊惶地站在一旁。嘿嘿,我传了他刀法,总算没有白费。

    “刘易知被他迎面砍了一刀,奄奄一息。我揪起他喝问妹子的下落,那狗贼知道我是谁后,又是吃惊又是骇怒,咳嗽着笑道:‘你妹子被我送给和尚做庙妓,庙里青灯凉席,和尚们又没什么消遣,也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今天?’

    “我听了大怒,问他是哪个寺庙,他却哈哈大笑,一头撞在我的刀口上,自己了结了狗命。远处马蹄声越来越近,至少有上百禁军朝这里赶来。我身负重伤,丹田内又疼得翻江倒海,一步也迈不开。

    “王文卿背起我朝西疾奔。他别的本事稀疏寻常,逃命的本领倒是不错。经过永康街,我迷迷糊糊想起严忘一就住在附近,以他的医术,定能救我性命,于是便让王娘子掉头朝南。

    “严忘一虽然胆小吝啬,少与人往来,却独独将苏东坡、黄鲁直看作生死之交,爱屋及乌,对我们这些书童也算不错。深更半夜见我们浑身血污地跃进宅府,居然也没报官,只是慌里慌张地将我藏入内室,清创敷药。

    “他把了一会儿脉,眉头越皱越深,连称奇怪,说我体内至少有六团炁丹相互冲克,脏腑受损极重,再这般下去,五行相克,迟早经脉尽断而死。又说这六团炁丹已深植玄窍,纵然用银针刺脉也无法导出,唯一的方法,就是找来属性不同的脏腑植体更换,或许能平衡中和。

    “严忘一推我下了地窖,里面是一个极大的冰库,藏放着各种断肢、脏腑,也不知从何处搜集而来。他细细挑选了一番,给我上了麻药,开膛破肚,又迅速地替换缝针。蒙他回春妙手,自此丹田的疼痛果然消减了大半。王文卿在一旁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禁军都指挥使被杀之事,很快就在汴京传得沸沸扬扬。严忘一见我闯了大祸,又是惊惧又是懊悔,但此时将我供出,也要背上窝藏之罪,于是只好将我们收容下来。

    “我在他府里养了一个多月的伤,闲时也帮忙打打下手。他动刀‘夺胎换骨’时,我常常执灯观看,久而久之也瞧出了些门道。

    “有一天,他外出诊病,几个樵夫抬着个大汉跑到府中,直呼救命。那汉子上山砍柴,被毒蛇咬中食指,昏迷不醒。众人惶急无措,一时半刻又来不及叫回严忘一,我当机立断,用刀切下他的右臂,挤尽毒血,灌下蛇药,又让王文卿从冰库中取来一截封冻的断臂,依样画葫芦地接上。

    “断肢续接,除了骨肉要无缝相连之外,经脉、血管也需精准契合,嘿嘿,那时我哪有这等本事?但凭着这一多月的见闻与自己的领悟,居然也勉强接上了,虽然那人的手臂始终不能屈伸使劲,但他们对我已是千恩万谢。

    “严忘一回来后听了极是惊讶,对我刮目相看。此后他动刀之时,常常让我在一旁牵线缝针,并不时地指点讲解,教我其中要诀。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我伤势尽愈,对于这‘夺胎换骨’之术也学了不少。王文卿不住催我离开,我一来尚未探得妹子下落,二来正沉迷医术,对于寻找‘炼天石图’反倒没那般热切。

    “那天夜里,我正睡得酣熟,忽然听见有人尖声大叫:‘严公死啦!严公死啦!’

    “我惊醒起身,冲进严忘一的房中,只见他被逆鳞刀贯胸钉在床上,同榻的小妾也被割断喉咙,死状极惨。墙上鲜血淋漓,写了一行大字:‘杀人者李灵萼。’

    “我又惊又怒,还以为是刘易知的余党得知我藏身在此,故意栽赃陷害,到后来才知道,原来竟是王文卿所为。他奶奶的,这小贼垂涎‘炼天石图’,又没胆子盗走‘指南珠’孤身前往,见老子流连不去,竟然下此毒手来断我后路。”

    众道士听了又是一阵斥骂,林灵素毫不理会,续道:“严府众人又哭又骂,要拉我去见官。王文卿拔出逆鳞刀,挥舞着将众人逼退,冲出重围。事已至此,我只好趁夜逃出汴河水门,顺着司南珠所指的方向,朝西南而去。

    “没几日,南唐李氏后人杀死禁军首领与大宋名医的事情便传遍天下,到处都是搜捕我们的捕快与禁军。我们不便再做乞丐打扮,路上恰好遇见几个云游的僧人,于是便偷了他们的百衲衣,剃光脑袋,扮成和尚。

    “老子在金山寺里待了大半年,假扮和尚自是驾轻就熟,露不出半点破绽。顺着指南珠所向,一路有惊无险到了神农架。那时正值初冬,山下红叶似火,黄林如带,山上冰雪皑皑,青松如缀。

    “刚想进山,忽听有人吟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屡失南邻春事约,只今容有未开花。’抬头望去,一个乞丐斜背着短剑,坐在树上举着铁葫芦,仰头咕咕喝酒。

    “他所吟的这四句诗,前半部分是唐朝杜牧所作,后半部分却是陈师道的诗。陈师道人称‘苏门六君子’,苏公在世时,常有唱酬往来。这两句诗由此人读来,却似另有所指。

    “他抹了下嘴巴,又哈哈一笑,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你们这两个魔头东躲西逃了这么久,还想爽约到什么时候?来来来,跟老叫花子喝了这壶酒,斗个不死不休!’

    “我还以为他说的‘两个魔头’是指我们,却听身后传来敖青青的笑声:‘臭叫花子,谁说我们在躲你了?你打又打不过我们,牛皮糖似的粘着不放,羞也不羞?’”

觉得本书女角太多的朋友,来

    (提示:今晚12点更新。多谢等待。)

    觉得本书女角太多的朋友,来,给你们推荐本我最喜欢的小说,叫作《红楼梦》。里面有个又花心又好色不止乱搞男女关系还大搞同性恋的主角,太让人发指了!哈哈哈

    说正经的。你们年轻的时候,在真正谈恋爱之前,就没对异性萌动过好感吗?爱情和好感不是一回事,爱情可能一生只有一次,但是好感就不一样了。好感会演变成很多东西,有的历经考验,发展成了爱情,有的变成了友情,有的变淡了,有的可能一直暧昧着,有的甚至变成了亲情。

    你不可能指望许宣这样一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对某一个女角一下就情深不移,尤其他一直处于动荡之中,比起爱情,更加着急的是救回自己的父母,洗刷冤屈。他会遇见很多人,也会对很多人萌生好感,他会成长,他会动摇,他会反复……然后他才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写的真实的人,真实的人都是复杂的。你是如此,我是如此,每个人都是如此。

    其次,写一本书,必然要通过主角的际遇,写出许许多多不同的人。《红楼梦》就是通过贾宝玉,写出了许多可爱的、完全不同的女性。贾宝玉有没有泡她们,有没有辜负她们,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爱不爱她们。这是曹雪芹写这书最大的用意与乐趣。

    反正我很爱她们。^^

第八十三章 联手

    林灵素道:“她话音刚落,又听见陆成仇的声音:‘酒壮怂人胆。老叫花子,你尽管喝,喝完了再来送死不迟。’两人一左一右,从我身边疾掠而过。我猛吃一惊,这才知道这两个老怪物不念咒操纵食心蛊,原来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嘿嘿,也亏得他们有这等耐心,竟然尾随着我辗转数千里。

    “当日海棠苑里,刘易知的那几个狗腿子就是被他们所杀,这一路上,我们几次遇到遇到危险,也全赖他们暗地里扫清障碍。为了‘炼天石图’,他们可算是绞尽了脑汁。”

    听到这里,许宣心下已是雪亮,那叫花子身佩铁剑、葫芦,自是当年的“疯丐侠医”陈楠。

    陈泥丸任侠疯癫,嫉恶如仇,素与魔门妖人不两立,此行必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路追踪陆成仇、敖青青到了神农架。至于后来与他们同困于雪山冰崖,死得不明不白,多半与“炼天石图”有关。

    此时他与小青的经脉俱已贯通,丹田内暖洋洋的更无半点寒意,只是生怕惊动了众人,暂不动弹。

    小青柔声传音道:“小色鬼,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啦。你用匕首劈刺铜笼,引出封印的怪物,我就能乘隙钻出去了。”

    许宣一怔,心下恚恼,这狡狯自私的妖女,口口声声同舟共济,却让他冒死引开凶兽,自己好趁机逃命。若真让她逃了出去,还能指望她返身相救?念头飞转,抓住她的手掌,一字字地写道:“要逃一起逃,否则谁也别想走。你衔着乾坤袋,把我兜在袋里,我自有法子引出凶兽。”

    小青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传音笑道:“小色鬼,怕我撇下你么?放心吧,就算我答应葛老道的事儿做不到,答应姐姐的还做不到么?”

    提起白素贞,许宣心中又是一酸,黑暗中瞧不见她的神情,但觉她五指紧紧地扣住自己,不似作伪,当下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李灵萼,既然你几十年前便已拿到了石图,为什么偏偏要捱到这时候才去找什么蓬山?你胡言乱语,就是为了让大家相信这张‘炼天石图’是真的,好骗王文卿去送死,对也不对?”

    舱内哄然,林灵素一愣,哈哈笑道:“小兔崽子,老子得到石图时,你就在旁边,这般信口雌黄,也不怕遭雷劈么?这张图若早落在老子手里,当年九华山上,那些牛鼻子、贼秃纵然再多十倍,又能奈我何?葛老道总有通天本事,又岂能困得住我?”

    许宣道:“图是真的,可是一到你手上,便让你篡改过了。你想和王文卿同归于尽,共葬海底,我却还想回到临安,救出我爹娘!”

    顿了顿,高声道:“各位道爷,这魔头篡改石图时,我一直在旁边,瞧得再也清楚不过。只要你们将我送回陆地,我就将原图完完本本地画出来,绝无半点欺瞒!”

    众人对林灵素这般爽快地交出“炼天石图”本就心存疑忌,尤其是听了那郭什将所言后,更是暗自忐忑,只是迫于王文卿及那金国小王爷之命,才不敢有所异议,此时听他这般一说,无不哗然。

    萨守坚大喝一声,四周登时安静下来,只听他冷冷道:“这位公子,就凭你这几句空口白话,也想骗我们打开铜笼?谁知道你是不是和李师伯假扮对台、合唱双簧?”

    许宣朗声道:“这两个魔头受了重伤,已是瓮中之鳖、强弩之末。道爷如有疑虑,打开铜笼之前,先放出封印的凶兽,将他们镇伏便是。若再犹疑不决,等船舰撞中暗礁可就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巨浪起伏,船身蓦地高高掀起,接着“砰砰”连震,似乎又触到了什么礁石,剧烈晃动。

    众人惊呼迭起,还不等坐稳,又听“哐”地一声巨响,舱门撞裂,被狂风刮得片片迸飞,炸散出三尺来方的大洞。海天间窜起数十道闪电,如银树乱舞,照得舱内一片雪亮。

    几在同时,雷声轰鸣,震得众人心头酥颤,又听有人尖声叫道:“乾坤元炁壶!”

    但见林灵素与李少微盘腿对坐,一个小巧玲珑的玛瑙葫芦在四掌间徐徐飞转,被那电光辉映,霞光流舞,姹紫嫣红。

    众道士戄然变色,这才明白林灵素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竟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暗地里与李少微合炼阴阳之炁!

    乾坤元炁壶乃道门至宝,李少微又是葛长庚的义女,对于如何借此神壶炼气降魔,再也熟悉不过。这两人虽然重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联手御壶,威力更加不可小觑。

    萨守坚喝道:“乱星流!”捏诀弹指,“叮”地一声,长剑率先怒射而出。霎时间银光乱舞,众道士的长剑纷纷如星河飞瀑,朝那铜笼攒射而去。

    “轰!”光浪炸舞,数十只凶兽顿时咆哮扑出。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太迟啦!”与李少微双双飞旋冲起,四掌接连不断地拍击在乾坤元炁壶上,炫光四射,气旋狂舞。

    小青叫道:“快走!”拉着许宣俯身疾冲,还不等变为蛇形,被那迎面气浪汹涌排击,犹如卷入漩涡,呼吸一窒,翻身朝那葫芦飞去。

    许宣下意识地甩出龙筋,紧紧缠住铜笼,两人身子一紧,回旋横甩,在空中绷得笔直。

    但听周围狂风呼号,怒吼不绝,赤金虎、白狮、青兕……张牙舞爪地从他们身畔冲过,被那葫芦的气旋卷入,幻光扭舞,发出凄厉的尖啸,焦臭刺鼻。转瞬间便如云烟袅散,一一被吸入壶中。

    两人又是惊骇又是后怕,死死地抓住龙筋,不敢有半点松懈。

    那气旋越来越狂猛,霞光霓浪层叠迸爆,“当当”连声,铜笼栅栏纷纷扭曲变形,舱内众人也接二连三地吸撞在铜栏上,惨叫迭声。

    萨守坚叱道:“指地成钢!”猛地往下一沉,长剑贯入舱底。

    众道士随之挺剑下冲,剑雨缤纷,瞬间如青竹入土,根脉相连,舱板焕起一片淡淡的碧光。

    乾坤元炁壶越转越快,龙卷风似的朝上方冲去。

    “噶喇喇”一阵脆响,嵌入舱底的铜笼旋转着脱拔而起,登时绞得舱板四下迸飞,众道士失声大叫,连人带剑离心摔飞。

    气旋刮卷,四壁舱板接连炸裂。许宣、小青左右摇摆,猛然横撞在铜栅上,衣裳紧贴,猎猎鼓卷。

    林灵素大笑声中,舱顶陡然掀飞,神壶连着铜笼一起冲天怒舞,直上苍穹。天旋地转,那扑面的狂风、如箭的暴雨、震天槌地的轰隆雷鸣……四面八方地挤压着,仿佛要将他们劈成碎片!

    那混金铜藤球虽是罕见宝物,被神壶气浪这般绞扭,亦抵受不住,只听“嘭嘭”连声,数十根混金栅条碎断迸飞,下方顿时豁然洞开。

    许宣一手紧紧地握着小青的皓腕,一手箍住铜栅,胸膺如堵,无法呼吸,一颗心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黑云压顶,天海茫茫。闪电如万千银蛇,夭矫飞窜。

    万丈之下,是那喧沸咆哮的怒海汪洋。稍有松脱,即便不被那神壶卷入,万劫不复,也必定直堕深渊,粉身碎骨。

    林灵素哈哈狂笑:“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猛地抄起神壶,和李少微一齐并肩下冲。

    那冲天气旋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宣二人脚下一空,手舞足蹈地急坠而下,心中大骇。正想聚气御风,腰上又是一紧,被那两魔头用龙筋拽在手中,风筝似的东摇西荡。

    雷声滚滚,天地俱黑。身在半空,目不视物,下堕的速度又极快,那种感觉当真如徜徉在鬼门关前,恐怖之极。

    林灵素却似兴致高绝,一边破风俯冲,一边大声啸歌:“壶中世界青天近,洞里烟霞白日闲。若许随师去尘网,愿陪鸾鹤向三山。”说到最后一句时,距离海面已不足十丈,他指尖一弹,乾坤元炁壶彤光暴涨,突然化为丈许来长的葫芦,撞入波涛。

    大浪扶摇,海面如倾,两魔头双双飘然跃下。

    许宣、小青也跟着冲落在葫芦上,脚下趔趄,险些仰面摔入鲸波。短短片刻,上下数千丈,生死两重天,纵使他们胆子再大,也不免冷汗涔涔。

    惊魂未定,忽听王文卿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槎流海上波涛阔,酒满壶中天地春。仙家变化谁能测?只恐洪崖是此身。”

    闪电又是一亮,惊涛层叠喷涌,周围尽是参差兀立的礁岩怪石,森森如鬼怪。那五艘船舰在不远处跌宕起伏,隐隐还能瞧见数以百计的三角尖鳍穿梭其间,这些鲨鱼竟然追踪了整整一夜。

    王文卿站在船头,斜抱拂尘,淡淡道:“灵萼兄,你一再食言背誓,就不怕五雷轰顶么?既然决心死战,又何必费尽心机将我引到这里?”被那电光映照,衣袂翩翩,肤光如雪,直如绝色美人。

    林灵素哈哈笑道:“谁说老子食言背誓了?蓬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怪得谁来?”

第八十四章 电剑

    林灵素哈哈笑道:“谁说老子食言背誓了?蓬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怪得谁来?”

    许宣环顾四周,最大的礁石也不过五丈来高,哪来的海岛?大为失望,心想多半让自己误打误撞说着了,这魔头不过是眼见敌我悬殊,施计将王文卿等人诱到这凶险海域,决一生死。

    船上众人更是喧哗如沸,高声喝骂。

    李少微叹了口气,道:“李郎,‘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和这些没有慧根、慧眼的蠢物又何必罗嗦?那半男不女的王娘子若真有本事,便降下万千雷霆,将我们轰灭了便是。”

    王文卿双颊泛起潮红,愤怒已极,徐徐道:“李元君与灵萼兄金童玉女,双剑合璧,据说当年已近天下无敌。在下费了数十年光阴,创此‘五行太一霓电阵’,比起你们的‘两仪雷剑’不知何如?”

    指诀变幻,背后长剑“嗡”地一声,银光如电,直破苍穹。

    “轰!”天海骤亮,闪电乱舞,一道接一道地汇入剑光,霎时间光焰暴涨,炽亮如白昼。

    四周“咻咻”破风之声大作,那五艘大船上冲天飞起数百道刺目剑光,层层叠叠地环绕在那“电剑”周围,气浪交撞,陡然怒放出赤、橙、青、黑、白五种光芒,仿佛霓虹吸海,银河倒泄,在空中呼呼怒旋。

    许宣、小青大凛,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后撤了几步,想要趁乱溜之大吉。这三个魔头都精擅天雷感应大法,一旦交手,霹雳轰顶,周遭百步之内都必被炸成炭糜。

    李少微身子一晃,快如鬼魅,一手扣住小青脉门,另一掌紧紧抵住她的后心,柔声道:“小妖精,风大浪大,想到哪里去?”气浪怒涌,惊涛骇浪似的卷入她的奇经八脉。

    小青痛吟一声,汗水涔涔而下,雪肤泛起鳞鳞青光。只要她再用上三分气力,元神便将震荡湮灭,化为蛇形。

    许宣喝道:“放开她!”正想去拔龙牙刀,又听林灵素笑道:“小子,就凭你这点修为,也能暗算得了她?”双膝酥麻,被他气箭扫中,登时“咚”地一声跪倒在葫芦上。

    他又惊又恼,不知这两人为何忽然尽释前嫌,携手相助,大声道:“魔头,你出也出来了,还待怎样?小青姑娘和你无怨无仇,何必拖她下水?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

    林灵素笑道:“小子怜香惜玉,颇有老子的风范,很好,很好。”扣住他的脑袋,朝自己身前按倒,道:“不是我不放你们,是你们自寻死路,脱不了身。要想活命,就跪下给老子磕几个响头,拜我为师。”

    许宣奋力挣扎,脖颈却像被铁箍紧紧箍住,林灵素嘿然道:“他奶奶的,天下也不知多少人想入我神霄门下,老子破例收你,你居然还东推西辞。一叩头!”

    许宣背颈一沉,身不由己地朝他俯身叩了一个响头,羞怒填膺,喝道:“我是葛仙人派外门生,岂能拜你这魔头为师!”刚想挥刀猛刺,脉门酸软,龙牙刃又被他劈手夺过。

    林灵素森然道:“你当老子想收你为徒么?当日青羊宫内,老子已传了你‘五雷心法’,这心法连王文卿也未曾识全,若不是你对老子有‘半个’救命之恩,早就将你一掌拍死了。既然杀不得你,你就得老老实实做我神霄弟子!”

    话音未落,许宣颈上又是一沉,“嗵嗵”连磕了两个响头,心中气怒得直欲炸将开来,叫道:“魔头!你害死明空方丈与葛仙人,害得我满门受累,害得大宋受此浩劫,恶贯满盈,人神共愤,许宣就算雷霆轰顶、葬身鱼腹,也绝不做你爪牙!你只管杀了我便是!”

    林灵素哈哈一笑,道:“老子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岂能做这种恩将仇报的无耻之事?你已经行了拜师之礼,又记诵了五雷心法,已是老子的嫡传弟子。上有贼老天,下有这帮王八蛋,均可为证,想要抵赖也抵赖不了了。”

    说话间,空中霓光滚滚,雷鸣不绝。乱剑穿梭飞舞,环绕着那道“电剑”越转越快,幻化出极光似的炫丽奇景,相隔数百丈,却已激得海面巨浪迭起,漩涡频生。

    王文卿淡淡道:“阴阳合,雷乃生。这少年是纯阳之身,这蛇妖是至阴之体。两位经脉俱断,油尽灯枯,是想用他们来合炼‘两仪雷剑’么?”

    林灵素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我和娘子的两仪雷剑是用来斩鬼杀神的,对付你们嘛,这两个小鬼就绰绰有余啦。”

    转过头,笑嘻嘻地望着李少微,道:“夫妻阋于床,外御其侮。我的亲亲好娘子,你我斗了几十年,如今老啦,再斗也斗不出什么结果,倒不如比比谁的徒弟更加成器。”

    这几句娘子喊得似假还真,李少微眼圈一红,泪珠险些夺眶涌出。明明知道他薄情寡义,明明对他恨之入骨,但听在耳中,想起从前他所说的种种甜言蜜语,想起在一起的快乐光景,仍不免耳根如烧,酸甜苦楚。

    她深吸了一口气,嫣然一笑,道:“李郎,李郎,你要我做的事儿,我何时拒绝过你?”捏开小青的口颊,将几颗药丸弹了进去。

    小青喉中一凉,如咽寒冰,继而丹田内宛如熔岩喷薄,陡然涌起重重热浪,随着经脉卷遍全身,残余的些许寒意顷刻荡然无存。

    李少微撤开双手,柔声道:“丫头,你修炼了五百年,不得要领,始终未能打通任督二脉。这几颗‘上清微香丸’,一则可以激化‘元婴金丹’,解你体内‘冰魄花粉’的寒毒;二则能助你畅通经络。只要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不消一年,就能修至‘人仙’之境……”

    小青朝思暮想便是摆脱蛇身,修炼成仙,听说这女魔头有心相助,对她的怨恨登时消了大半,惊喜交加。

    李少微顿了顿,又道:“你若不听话,那也由得你,只是这几颗丹丸内的‘三尸金线蛊’一旦发作起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可别怨我这做师父的不救你。”嘴唇翕动,不知念了句什么咒语。

    小青眼前一黑,心中万刀齐剐,疼得险些叫出声来。被她挟持一路,早就见识了这妖后的种种狠辣手段,知她言出必行,咬牙暗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横竖这两魔头经脉俱断,强撑不了多久啦。只要今夜保得性命,还怕将来解不了蛊毒、拿不到‘炼天石图’?”

    当下伏身叩首,朝她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天后救命之恩。能作上师弟子,乃是小青三生修来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怎敢忤逆?”

    林灵素笑道:“小子,这妖精可比你乖巧多啦。看来也得让你吃上几只‘应声虫’,才能变得老实一些。”

    许宣脸颊一痛,被他捏开口颊,也不知将什么塞了进来,喉中一阵麻痒,果真如同虫子爬过,直落腹中。遍体鸡皮泛起,又惊又怒,却被他掐住双颊无法呕出。

    霓光乱舞,风浪越来越大,雷鸣暴雨中,王文卿的声音一字字传来:“五气合,太一成。今日之战,‘太一雷兵’与‘两仪电剑’只有其一能留存于世。当年蒙灵萼兄传授‘无名心法’,我方道有初成。虽然阁下藏私掖秘,害我险些走火入魔,但这初授之恩,王某人一直铭记于心。这前三剑,就算是答谢往日之情。”

    话音方落,“轰”地一声,乱剑缤纷,霞光滚滚冲落在半里开外,登时激起数十丈高的滔天巨浪。

    葫芦猛地飞旋抛起,撞入层叠狂涛,颠得许宣气血乱涌,七荤八素。

    林灵素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当年神农架上,你口蜜腹剑,老子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只是念在结拜之谊,宁君负我,我不负君。从延福宫中,到武夷九曲,再从东海之滨,到九华山颠,你暗算老子的次数何止三次?又何必惺惺作态,让我三剑?”

    雷声轰鸣,海面如炸,王文卿的第二剑又已劈落。

    这一次落在葫芦左侧,撞起的大浪兜天盖地,足有百丈来高,就连游弋的鲨群也被掀了起来。

    小青惊得面色苍白,林灵素却纵声长啸,连呼痛快,双手抵住许宣后背,笑道:“小子,你我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官家朝廷也罢,道佛各派也罢,都已把你看成老子的同党。还是乖乖地听老子的话,合力杀了这些鞑子和贼道士,说不定还能抵回你爹娘的性命!”掌心吐力,将真气绵绵传入。

    李少微亦抵住小青后心,让她与许宣对面盘坐,手掌相贴。四人排成直线,随着葫芦在漩涡里急速飞转。

    许宣满心气苦,恨不能破口大骂,奈何体内气浪滔滔掀堵,一个字儿也发不出来。

    只听那魔头嗡嗡传音道:“意如混沌,气似太虚,炼气化神,炼神化道,三关三田,水火坎离,奇经八脉,息息归根……”真气冲入丹田,如涡轮怒转,衣裳猎猎鼓舞。

第八十五章 蜃楼

    许宣只觉真气冲入丹田,如涡轮怒转,衣裳猎猎鼓舞。

    那夜青羊宫内,林灵素正是与他齐诵此诀,内外感应,冲破了乾坤元炁壶的桎梏,许宣虽恼怒抗拒,舌头却受那“应声虫”驱使,不由自主地随他念诵:“……玄窍元始,无孔之笛,风火云雷,五气聚顶,三十三天,神霄太一……”体内真气如狂潮掀卷,重又向头顶泥丸宫涌去。

    又听王文卿道:“灵萼兄,你收的这位徒弟是那临安仁济堂的许小官人么?你害得他满门抄斩,父母被凌迟于市,他居然还肯拜你为师?也只有阁下这等无情无义之人,才收得这般不忠不孝之徒……”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死了?爹娘当真已经死了?耳边轰雷狂奏,如重锤般猛击心头。霎时间金星乱舞,体内真气岔乱相冲,憋闷欲爆。

    当是时,王文卿的第三剑又已攻至。巨浪狂飙,“太一雷兵”劈在十丈开外,将葫芦震得冲天飞起。

    轰鸣声中,只听林灵素森然大笑道:“谋害他爹娘的乃是那姓赵的狗皇帝,和老子有屁干系?老子和他同仇敌忾,收他为徒,就是要帮他报仇雪恨,掀翻这狗屁宋廷!”

    王文卿叹道:“伯仁虽非你所杀,却因你而死。许府上下几百条人命,灵萼兄岂能这般轻松推卸干净?许公子想要掀翻宋廷,为父母报仇,只需加入我大金便可,又何必认贼作父,与你沆瀣一气?”

    许宣晕晕沉沉,又是悲骇又是疑惧,象是做着一场怎么也无法醒来的噩梦。四周惊涛叠涌,围绕着他颠簸旋转。每一波涛,每一声浪,仿佛都化作父母的音容笑貌,让他卷溺其间,无法呼吸。

    又听林灵素传音喝道:“小子,你爹娘死没死还不一定呢,别让这狗贼扰乱了心智!凝神聚意,贯气入顶!”口诀越念越快,真气磅礴怒涌,沿着丹田、玄窍、脊柱、泥丸宫……豁然贯通,直欲炸将开来。

    闪电狂舞,许宣头皮一麻,衣衫陡然涨鼓如球,身不由己地盘旋飞起。小青长发冲天倾摇,尖声大叫。

    林灵素、李少微抵住两人后心,齐声念诀,喝道:“我心宇宙,万象无极,天地两仪,五雷合一!”

    “轰!”

    天海蓝紫,波涛如倾,漫天彤云突然炸散如绚艳烈火,层层叠叠地喷卷开来,映得遍海五光十色。

    那千百条银蛇似的电光狂乱奔窜,纵横交错,瞬间交汇成两道巨大的炽光,朝着他们头顶轰隆撞至!

    几在同时,王文卿厉声大喝:“三剑既毕,情分俱了。是生是死,各安天命!”剑雨缤纷,随着“太一雷兵”飓风似的飞旋怒卷,轰然斜撞在那两道炽光上……

    绚光一鼓,猛地炸散成万千道霞光。许宣、小青齐齐一晃,喉中腥甜狂涌,若不是林灵素与李少微死死抵住他们的后背,早被那狂飚似的气浪撞得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狂风怒啸,呼吸如窒。

    那“两仪电剑”的巨大炽光在上空滚滚交缠,吞吐不定。周围乱剑飞舞,绚烂如霓霞,卷引着姹紫嫣红的云层急速飞旋。

    闪电如火花,如银树,不断地汇入光柱,又不断被周围的剑光抽吸飞离,夭矫闪耀。

    遥遥上望,就像是无数条白龙环绕着擎天巨柱,在霓云火海间咆哮飞腾,壮丽而又恐怖。

    被那山岳般的无形巨力凌空压顶,许宣、小青体内有如翻江倒海,连气也透不过来,经脉更是剧痛如裂,火烧火燎,惊骇震撼,实难以言语描摹万一。

    四周海沸波掀,形成巨大的漩涡,鲨群穿梭其间,不时被抛甩而出。有的破浪冲起,撞落在大船的甲板上,甩尾乱蹦;有的被气波、剑光扫中,登时血肉横飞,碎如齑粉。

    那五艘大船亦如飘萍似的在涡流里飞转,众金兵早已跌跌撞撞地躲入舱中,缩头不敢出。

    道士们则次第盘腿而坐,蜿蜒如太极鱼,一手抵住前人后背,一手捏诀,驾驭飞剑。

    王文卿衣袖如流云卷舞,“噗噗”连声,拂尘的每一根银丝都如钢刺般炸飞而出,凌空聚合飞转。空中剑光随之穿梭闪耀,环绕着那两道炽光层层叠叠地往下冲来,越转越快,轰鸣如雷。

    葫芦“格格”作响,竟迸出几道细微的裂纹。

    许宣心肺憋闷欲炸,皮肤也如波浪般簌簌起伏。此刻生死一线,只要稍有松懈,就算不被那气浪生生压爆,也势必叫乱剑穿射而死。当下撇开所有杂念,凝神念诀,苦苦强撑。

    林灵素哈哈笑道:“王娘子,就凭你门下这帮废物,也敢妄称五行剑阵?老子让你们瞧瞧什么才是‘五色神霄,阴阳雷电’!”左手在许宣肩上一带,双掌连发,沿着他督脉诸穴疾拍而上。

    许宣不由自主地旋身飞转,与小青四掌连击,光浪一鼓,经脉内的真气登时如双江奔汇,冷暖交融,仿佛瞬间与她并为一体,飘飘欲飞。

    小青“啊”地一声低吟,脸颊晕红,发丝乱舞,被那变幻莫测的霓光映照,眼波恍惚迷离,越显娇媚。

    许宣心中怦然剧跳,血脉贲张,一时间竟恨不能将她紧紧搂住,恣意爱怜……此念方起,陡然又是一凛:性命攸关,父母死生未卜,自己竟然生此不堪之念,又与畜生何异!耳根如烧,羞惭欲死。

    却不知这“两仪雷剑”原本就是要激化童男童女体内的阴阳之炁,和合雷霆,方能炼出无坚不摧的气剑。

    许宣正值少年,血气方刚,被阴阳二炁所激,有此欲念再也正常不过,越想压制,反倒如滚油浇火,越发熊熊窜烧起来。

    闪电狂舞,上空那两道阴阳炽光银焰暴涨,掀得四周剑雨离甩,霞云迸飞。海面惊涛如沸,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鲨鱼接连破空抛起,此起彼伏。轰鸣中“咯嚓”连声,那五艘大船摇摇欲覆,桅杆纷纷折断。

    小青指尖酥麻如电,直传心间。眼前天旋地转,一切都成了艳丽无比的桃红色,就连许宣的脸容也镀上了灿灿的金边。

    她迷迷糊糊地想,原来这小色鬼竟长得这般俊俏。脸颊滚烫,胸喉如堵,情不自禁地收拢十指,将他紧紧握住。

    “轰隆隆!”

    又是一阵震天彻地的雷鸣。天海骤亮,前方鲸波中突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金色岛屿,峭壁摩云,怪石竦立,四周尽是参差兀立的乱礁,眼看就要与船舰、浮板迎头相撞。

    众人失声惊呼,许宣心中亦猛地一紧,清醒了大半。

    “嘭嘭”连声,大浪如倾,葫芦猛地撞落在海面上。狂风割面,四周漆黑无边,那山岛、礁石瞬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自骇异,闪电复起,左前方海面忽然又冲起一条长近百丈的青鳞巨龙,怒目灼灼,张牙舞爪,咆哮着朝众人猛扑而至。

    惊哗声中,一排巨浪席卷打来,那巨龙登时又如波光摇碎,涣散无形。

    如此电闪雷鸣,循环反复,片刻间四周竟出现了诸多见所未见的怪兽、奇景,不等回过神,便又蒸发湮灭,不留半点形迹。

    众人又惊又奇,转头四顾,一时间竟忘了相斗。有人恍然大悟,叫道:“是了!这是海市蜃楼!”

    许宣小时便曾听府中食客说过,行于沙漠、海上,常常会见到绿洲岛屿、亭台楼阁之类的幻象,看似触手可及,却始终求之不得,相传都是由蜃怪所吐之气集结而成。

    但奇怪的是,这些蜃景都出现于晴朗无风的白昼,今夜狂风暴雨,雷电交加,为何竟会瞧见?若仅是蜃景,又为何听得见那些怪兽咆哮之声?

    当是时,雷声隆隆,漫天霞云突然如胭脂洇散,又变成了一幅黄昏的绝美图景。

    落日晚霞,遍海金光,岛崖上站着一个白衣鼓舞的女子,发丝飞扬,横吹长笛。上方凤凰回翔,啼鸣相应。

    笛声悠扬婉转,在这雷鸣风浪中听来,断断续续,似有若无,越发分不清是真是幻。

    许宣听在耳中,迷迷糊糊地一阵怅惘,暗想:“不知这蜃景中的女子是谁?若不是经历了极为伤心之事,又如何吹得出这么寂寞的曲子?”念及自身,更是戚戚感怀,说不出的郁堵难过。

    凤凰突然尖声长鸣,那女子放下笛子,转头望来。

    他胸口如重锤猛击,陡然一震,这女子与白姐姐好生相似!

    脸容五官虽不尽相同,但映染着这灿灿霞光,那眉眼、那神情,多么像那天傍晚、成都廊桥之上……

    心念一分,真气立时岔乱,身子猛地往下一沉,“嘭嘭”连声,乾坤元炁壶竟裂纹飞迸,海水从缝隙里喷涌而出。

    林灵素传音喝道:“小子,死到临头,还敢胡思乱想!”将真气滔滔传入。许宣一凛,急忙凝神念诀。

    天海骤暗,蜃气骤然消失。过了一会儿,幻景再度出现时,那白衣女子已骑乘凤凰,回旋海上,与先前出现过的那条青鳞巨龙穿梭激斗。

第八十六章 青龙

    天海骤暗,蜃气骤然消失。过了一会儿,当那蜃楼幻景再度出现时,白衣女子已骑乘着凤凰,回旋海上,与先前出现过的那条青鳞巨龙穿梭激斗。

    那巨龙时而直冲云霄,喷火如霞;时而翻江倒海,吞波吸浪,虽明知只是幻影,但听着那惊天动地的咆哮,众人仍不免为其凶威所慑,心惊胆跳,难以集中念力。

    惟有王文卿、林灵素、李少微三人不为所动,聚气斗法,头顶白汽蒸腾,衣衫均被汗水浸透。

    林灵素与李少微均已臻散仙之境,彼此又心意相通,若在从前,双剑合璧,威力暴增,别说王文卿的五行太一霓电阵,就算是道门四大剑仙联手,也未必能敌。但此时经脉尽断,凭着两伤法术才勉力强撑,耗时越久,对他们越是不利。

    王文卿看穿此节,因此也不急于求成,只是聚引剑阵,封堵雷电炁光,不让那“两仪电剑”导入许宣、小青的身体,形成人剑合一之势。待到林李二人意念涣散,或真气稍有松竭之时,再发力猛攻。

    又听“隆隆”轰鸣,夜空中突然霞光四射,刺得众人难以睁眼。凝眸细辨,只见蜃景中,青龙怒吼飞扬,巨尾狂飚似的扫中凤凰,将那神鸟打得血肉模糊,断羽纷飞。

    白衣女子身子一晃,腰部以下竟化为蛇形,右手取出一个五色石头,冲天抛起。那石头急速飞旋,甩出万道绚光,朝着青龙呼啸撞下。

    “五色石!”林灵素的手掌蓦地一抖,脱口低呼。李少微脸色亦陡然一变。

    几在同时,众船上惊哗四起,有人叫道:“女娲!是女娲在镇伏青龙!”许宣大奇,忍不住抬头上望。

    女娲伏龙距今已有万年,为何竟会出现在这蜃景之中?若仅是虚妄幻影,何以如此栩栩如生?如果是真实返照,岂不意味着林灵素所言非虚,这里当真是女娲降龙的所在?当真是千古以来,人们苦苦寻之而不得的蓬莱?

    霓光流舞,照得海面幻丽难言。众人都和他一般,怔怔仰望,又是惊喜又是骇异,阴晴不定。

    又听“轰”的一声巨响,空中霞光怒爆,女娲、青龙……尽皆烟消云散。那两道滚滚交缠的炽光突然剥茧抽丝般离心飞甩,土崩瓦解,被周围众剑抽吸得一干二净。

    许宣眼前一黑,周身如被山岳压成粉末,“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和小青双双凌空飞跌,撞入海中。天崩地斜,漩涡滚滚,冰凉的海水登时灌满胸肺,憋闷得几欲爆炸开来了。

    他张大口,狂乱地挣扎着,急速地朝那无边无际的虚空沉了下去。

    身侧人影横斜,鲨鱼穿梭,小青悠悠地翻转着,衣裙鼓舞,黑发飘摇。他想要探手将她抓住,却什么也不能够着,惊怒、恐惧、悲伤、焦躁……全都如狂潮巨浪般涌上心头,窒息如扼,陡然晕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水浪声声,鸟鸣啾啾,许宣迷迷糊糊中睁开眼,阳光刺目,酸得泪水直流。用手遮在眉沿,眯眼凝望,碧海无边无垠,连接着澄澈蓝天,几只白鸥在上方欢鸣飞翔。

    他心中一阵恍惚,浑然忘了此身为谁,身在何地。一阵暖风迎面吹来,花香扑鼻,转头望去,猛地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右前方耸立着一座巨大的金色岛屿,峭壁参天,怪石丛立,赫然竟是先前那海市蜃楼中的景象。

    然而让人震骇之处远不止此。

    岛屿上空,竟悬浮着一座又一座的“山峰”,有的峻秀青翠,花树绵延;有的岩壁如削,寸草不生;还有的飞瀑如带,直泻入海……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远的相隔数里,近的仅有咫尺之距。

    这空中群“峰”参差错立,一山高过一山,一直向上穿过重重云海,延伸到数千丈高的碧虚。一阵大风刮来,云腾雾绕,山体也仿佛凌空微微晃动。

    山与山之间,或有长藤垂蔓相连,或有浮石遥遥呼应,阳光照在那瞬息万变的云霞上,就连那道道霓虹,也仿佛成了搭架在群峰之间的彩桥。

    许宣脑海中突然闪过林灵素所说的那句“蓬山百里礁,云海万重桥”,心中剧震,难道……难道此处就是蓬莱?霎时间如遭电殛,灵光霍闪,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这时才都想了起来。

    但他分明记得被巨浪卷溺,沉入海底,又怎会来到这里?

    转头四顾,自己竟是坐在半片葫芦里,周围碧波淼淼,礁石兀立,剩下的那半片乾坤元炁壶、五艘大船、魔帝、妖后……以及王文卿等神霄派道人,全都不知去向。

    唯有小青浑身湿漉漉的,蜷卧在侧,右手兀自紧紧抓着他的手掌。听到“呀呀”的鸟叫声,她眉尖一蹙,蓦地惊醒起身,秋波转处,“啊”地失声低吟,俏脸上尽是惊骇迷惘之色。

    波涛起伏,左摇右荡。两人脑中空茫一片,执手相看,也不知生耶死耶,是梦是醒,是真是幻。

    空中鸟叫声越来越密,成千上万的禽鸟从他们头顶呀呀掠过,朝那金岛、悬山急冲而去。

    那些鸟大半见所未见,也不知是什么奇禽怪物,有的蝠翼蛇尾,有的凤头鹰身,还有的长了九个脑袋,尖啼声如龙吟虎啸。

    不等细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雷似的狂吼,巨浪翻腾,两人紧扶葫芦循声望去,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惊涛喷涌,一条长近百丈的青鳞巨龙咆哮着冲天飞起,怒目如轮,张牙舞爪,说不出的狰狞凶暴。被阳光镀照,通体碧光璀璨,唯有脖子下闪着一抹白光。凝神细看,彼处层叠交错着数十片银白逆鳞,唯有一片似已剥落,露出血红的疤痕。

    正是蜃景中被女娲所镇伏的青龙!

    “轰隆隆!”

    被那青龙一吼,晴空中突然响起连串霹雳,震耳欲聋。天际乌云翻涌,随着狂风层层叠叠地急速席卷,转眼便遮蔽了半壁蓝天。

    狂风鼓舞,夹杂着密集的雨点与冰雹,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原本阳光普照的海面变得昏黑如夜,唯有数十道暗紫色的红光从云层缝隙间筛漏而下,忽明忽暗,变幻不定。

    青龙飞腾咆哮,每一次的吼声都引來天摇地晃似的震动,波涛如倾,一浪高过一浪,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光景。许宣、小青扶着那大瓠的边沿,飞旋跌宕,几次险些被抛甩而出。

    正自骇然,那青龙猛地弓身卷舞,挟卷雷霆之势朝海面冲来,“轰!”巨浪滔天,周围竦立的群礁登时被它撞得冲天飞炸。

    群鸟惊啼四散,断羽纷纷。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连着那葫芦瓢一起掀飞半空,又被排山倒海的大浪迎头拍中,直坠狂涛。

    气泡乱舞,水波剧荡,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见碎石、冰雹带着道道白线,乱箭似的在灰蒙蒙的海水里纵横交错。小青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臂,绿衣鼓舞,宛如一朵浮萍,悠悠地朝下沉去。

    变故来得太快,从瓠中醒来到翻沉海里不过短短片刻,恍惚如堕梦中。

    他胸肺憋闷欲爆,迷迷糊糊地瞥见下方深蓝色的海水里,倒浮着几艘巨舰与数十具苍白浮肿的尸体,赫然是那些金国鞑子!心中猛地一凛,又“咕噜咕噜”地呛了几口水,急忙拉着小青,奋力朝上游去。

    出了海面,黑云压顶,遍海通红,数以千计的飞石挟卷着熊熊烈焰,陨星似的呼啸撞落,激起狂飙似的冲天火光。

    电闪雷鸣,浊浪排空,整片汪洋都似沸腾了,笼罩在狂风暴雨中。

    那妖龙时而翻江搅海,时而破空飞腾,巨尾接连不断地甩撞在礁岛、悬山上,乱石迸飞,火光四射,几座高近百丈的小山竟被它打得粉碎。漫天陨石赫然是由此而来!

    雷声滚滚,伴着那隆隆怒吼,震得两人脸色煞白,心头酥颤。

    小青在峨嵋山上修炼了几百年,见过不少妖物,却从未见过如此凶暴霸道的孽畜,和它一比,长江上的那条苍龙简直就成了蚯蚓。

    空中鸟兽盘旋悲啼,有的被流石击中,浑身着火;有的受惊过度,狂乱地自行撞死在礁岛山岩上,端的惨烈无比。映衬着那漫天霞光流火、黑云闪电,更是有如炼狱图景。

    许宣呼吸窒堵,分不清是迷醉、恐惧、骇异,还是绝望。

    女娲化羽,普天之下只怕再无人能降伏这妖孽了。魔帝也罢,妖后也罢,即便葛仙人重生,再加上王文卿、张天师等道魔顶尖高手,也未见得能合力挡住青龙一击!

    闪电一道接一道地划破黑云,天海亮紫。

    滚滚翻腾的云霞狰狞如怪兽,随着雷声狂奏,猛烈地震动喷涌。流火纵横飞舞,从天而降,呼啸着撞入如沸惊涛,遍海尽红。

    就在这时,一只蝠翼蛇身的怪鸟尖叫着从两人身侧低掠而过。

    小青心中一动,叫道:“快走!”拽着许宣跃上鸟背,冲天飞起。

第八十七章 石洞

    雷声轰鸣,霞云滚滚,不断翻腾喷涌。流火一道道纵横飞舞,呼啸着撞入滚沸的惊涛,染得遍海尽红。

    小青叫道:“快走!”拽着许宣跃上一只蝠翼蛇身的怪鸟背上,冲天飞起。

    狂风猎猎扑面,乱石穿梭。

    那怪鸟张喙狂啸,急速翻转,想将他们颠下背来。小青死死地抱住它的脖子,双腿夹住其肚腹,许宣则从后面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前俯后仰,几次差点被甩飞而出。

    怪鸟挣脱不得,转而飞旋蛇尾,不断朝他们回旋劈扫。

    许宣无从闪避,“砰”地一声,眼前一黑,后心像是要炸裂开来,疼得泪水交涌。

    小青喝道:“刺它脊骨!”

    许宣咬紧牙关,猛地将龙牙刀插入它椎尾骨节,那怪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蛇尾顿时耷拉下来。

    但如此一来,那怪鸟的平衡能力也不免大受影响,在空中东摇西摆地飞了片刻,被一颗西瓜大的陨石当头撞中,顿时火焰窜舞,悲啼着直坠而落。

    两人只得踏空冲起,朝最近的悬山御风掠去。

    那座悬山离海百丈,距他们少说也有六七里。许宣的御风术勉强入门,被这狂风气浪交相夹冲,手舞足蹈,姿势难看已极,与其说是“飞”,倒不如说在凌空“爬行”。

    小青的风行术虽高明,但此时真气仅余十之二三,加之漫天飞石流火,青龙吼声摄魂震魄,还要拖拽着许宣,飞不到一半,已是气息凌乱,后继无力。

    眼见几只翼龙兽怪叫着从左上方冲过,小青更不迟疑,抢过龙筋,抛扬套住其中一只的脖颈,借势驭兽飞行。

    闪电乱舞,雷声轰鸣,冰雹越来越大。两人紧拽龙筋,随着那翼龙兽在雹雨飞石中摇曳穿梭。

    上方霞云滚滚,悬山交错;下方惊涛喷涌,沧海横流;前后左右尽是呼啸喷舞的流石怒火……

    这短短三四里的距离,竟似漫长得瞧不见边际。所幸那翼龙兽极为强壮灵活,拖着两人上冲下掠,倒也有惊无险。

    那座悬山越来越近,峭壁被火光映镀,灿灿如金,峰顶怪石兀立,密林起伏,不时地传来野兽的惊嘶与悲吼。

    到了近处,才发觉那悬山岭脉连绵,长约十余里,大半为云霞雾霾所遮,时隐时现,壮丽而诡秘。

    翼龙兽刚冲上山顶,又听青龙一声狂吼,天海俱白,雷声如爆,两人气血翻涌,顿时松手滚落在乱草丛中。

    翼龙兽仰颈悲鸣,重重地砸在右前方的岩石上,朝崖下翻弹坠落。

    狂风鼓舞,乱草如浪,青龙吼声越来越响,山体仿佛随之嗡嗡震动。两人头皮发怵,肝胆尽寒,撕下布帛塞住双耳,仍觉得心中丝丝发痒。

    青龙越来越加狂暴,咆哮着卷腾飞扫。所到之处,山崩石炸,天倾海覆。空中霓云随之层层翻卷,形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变幻出黑紫、朱赤、橙红、青碧……诸种颜色,仿佛五彩泼墨,随时将倾泄而下。

    流石陨火破风激啸,不断撞落山顶,烈焰冲涌,轰鸣不绝。两人不敢停留,沿着山势朝下疾奔。

    四周乱石飞滚,火光熊熊,岩壁、土坡成片成片地坍塌倾泻。许宣脚下一滑,顿时随着那怒潮似的沙土急速冲落,亏得小青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手腕抓住,才没有凌空飞出悬崖。

    惊魂未定,又听“咯啦啦”一阵脆响,后方十几株参天巨树被陨石撞折,遮天蔽日地朝他们撞来。

    这一下避无可避,其势又狂猛难挡,两人惟有咬牙朝崖外纵身跃去。

    崖下悬空百丈,云海滔滔,霎时间便已堕入一片茫茫白雾,什么也瞧不真切,只听见耳畔风声霍霍,轰鸣滚滚,分不清是雷声、水声、山石崩塌声,抑或是野兽的惊吼悲鸣。

    许宣心中恐惧一闪即逝,暗想,罢了罢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双手抱头,“噼啪”连声,陆续撞断了八九株崖松,下坠之势稍有减缓,接着又是“哗”地一声巨响,周身剧痛如裂,猛然撞入冰凉的水浪之中。

    两人呛了几口水,奋力划舞,浮出水面。

    云涛翻腾,贴着头顶急速涌过。四周水光闪耀,隐约可见峭壁巨石,迤逦环绕。敢情这里竟是山上的一处天湖。

    破风声“咻咻”不绝,碎石、冰雹不断地穿过云雾,直没湖里,击得水浪四溅。

    小青拽着许宣的手,踏浪急掠上岸,朝最近处的一个山洞冲去。

    刚闪入洞中,“轰”地一声巨震,两块巨石堪堪擦着背沿撞落在地。

    两人贴壁坐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全身直如虚脱了一般,狂风刮来,湿淋淋地刺骨透寒,心头兀自狂跳不已。

    洞外轰鸣不绝,尘土蒙蒙,也不知有多少石块从山顶坍塌倾泄砸落,过不片刻,便已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仅剩下一道半尺来宽的罅口,尚有光线射入。

    许宣大觉不妙,此时若不冲出,只怕要被生生活埋洞中;但以洞外这天崩地裂的恐怖态势,即便出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稍一犹豫,“轰轰”连震,那罅口已被彻底封死。

    洞内顿时漆黑一片,大转寂静。许宣奋起周身之力,连拍了几掌,垒石岿然不动。

    小青“嗤”地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这些石头少说也有万钧重,就凭你这小色鬼也能震得开?”

    若换了从前,他必定要反唇相讥,调侃几句,但此番连遭大劫,恨不能插翅飞回临安解救父母,哪还有这等心思?

    当下理也不理,拔出“龙牙”,聚气砍斫。“叮”地一声,火星四溅,那垒石竟然坚逾铜铁,连劈了八九刀,手臂震得酥麻,也只削下几片石屑,又是懊丧又是惊恼。

    黑暗中,又听小青格格笑道:“瞧你平时挺机灵的,原来也是个傻蛋。这里既是蓬莱,山体便是五色石所化,若能被你这把杀鸡刀劈开,当初还怎能镇住四兽、补住天裂?”

    许宣惊怒交加,心中忽地一动,小青原是蛇妖,在峨嵋修炼了数百年,对于洞天府地再也熟悉不过,听她语气这般轻松,殊无担忧之意,难道是察觉到洞中另有出路?

    当下坐倒在地,摸索着握住她的手腕,叹了口气,道:“罢啦罢啦,人生百年,谁无一死?能死在蓬莱,又有小青姐姐陪我作伴,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小青久居深山,极少与人肢体接触,先前虽与他并肩携手,却也只顾逃生,无暇多想,此时手腕被他紧紧箍住,麻痒痒地如电流窜过,又涌起昨夜与他阴阳合炁时的古怪感觉,双颊顿时一阵烧烫,啐道:“谁和你作伴了?我留着你当作口粮。”甩手将他挣开。

    洞内漆黑,瞧不见她的神情,许宣一凛,这妖女貌似纯真却心狠手辣,和白素贞大不相同,饿得急了,真将自己吃了亦未可知。

    他右手握紧“龙牙”,口中却哈哈一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葬身在小青姐姐的肚子里,那也美得很哪。只可惜我体内尽是毒血,万一有个差池,累得姐姐上吐下泻那就不美啦。”

    小青呸了一声,道:“臭小子,我不会先将你的血放尽了再吃么?”

    过了片刻,又道:“当日峨眉山上,我只答应葛老道将你送到临安,现在你家破人亡,回不回去也不打紧啦。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是生是死,各凭造化。”衣裳窸窣,似是起身移步。

    许宣越发笃定她知道出路,跳起身,从怀中摸出火折子,道:“一言既出,移山不改。我还没回到临安,你答应好的承诺又岂能不算?白姐姐既不在了,我自当随着小青姐姐,有阳关道走阳关道,有独木桥走独木桥……”

    他不提白素贞倒也罢了,一提小青反倒怒火上窜,冷笑道:“臭小子,若不是因为你,姓林的妖孽又怎会从葫芦里逃出来?姐姐又怎会死在那贼秃手里?再黏着我,我就砍下你的脑袋祭奠姐姐与葛老道在天之灵!”

    “咻”地一声,剑尖寒气森森,直逼许宣的喉咙。他心中一凛,急忙朝后退了两步。

    火石受潮,打了几次方才点着。火光闪烁,只见她柳眉带煞,冷冷地瞪着自己,长剑如虹,和火光交相辉映,照得她的俏脸一片彤红。乍一望去,竟与白素贞有七分相似。

    许宣心中一酸,竟忘了躲避,脖子顿时被剑气划破,沁出一行鲜血。

    小青呆了呆,冷笑道:“臭小子,你想死在我手里,我偏不让你如意……”双眸突然讶异地盯着他的右后方,“啊”地一声惊呼,撤回长剑。

    许宣一凛,举着火折子,转身打量。

    这才发觉四周乃是个幽深高阔的洞窟,四壁奇石嶙峋,分布着许多黑漆漆的蚀洞,影影绰绰,仿佛蛰伏了众多怪兽。上方则垂着许多钟乳石,被火光映照,光怪陆离,迷幻而又瑰丽。

第八十八章 桃源

    许宣、小青打着火折子打量四周,只见那洞窟四壁奇石嶙峋,分布着许多黑漆漆的蚀洞,洞顶垂着许多钟乳石,被火光映照,光怪陆离,迷幻而又瑰丽。

    洞窟中央坐着一对少年男女,身着奇怪的衣裳,不是宋服,也不像是金国、大理、西夏等番邦的服饰,背靠着背,全身被青黑色的锁链紧紧捆缚,就像两个绑在一起的粽子。

    少年大约十六七岁,黝黑结实;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白皙清秀,嘴巴俱被布条塞住,满脸惊骇恐惧,眼见许宣举着火折子朝他们走来,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无法挪动身体。

    许宣又惊又奇,刚伸手摘下少女口中的布条,脑中忽然“嗡”地一响,气血翻腾,又听见青龙闷雷般的狂吼声,虽隔着厚厚的山壁,仍觉郁闷欲呕。

    继而咆哮连连,轰鸣阵阵,整个洞壁仿佛都在随着吼声剧烈颤动,钟乳石摇摇欲坠,不断有碎石簌簌震落。

    少女尖声大叫,刺得他耳膜都快破了。忽听“轰”地一声巨响,白光耀眼,石块碎炸如雨,火折子被迎面鼓舞的狂风陡然吹灭。

    他后心被一块飞石撞中,眼前一黑,鼻子里、嘴里腥甜直涌,重重地撞在那对少年男女身上,翻身急滚。

    所幸小青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冲入洞壁的熔洞,这才免于被纵横飞舞的乱石砸中。

    尘土弥漫,隆隆声回荡不绝。

    许宣惊魂未定,鼻息间尽是浓烈的腥臭之气,抬头望去,那坚不可摧的石壁赫然也被豁出一个长、宽近两三丈的大洞,狂风呼啸涌入。那少年已被乱石砸得晕了过去,少女侧身蜷缩,犹自尖声大叫。

    许宣与小青对望一眼,惊疑骇异,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定了定神,忍痛跃出蚀洞,将那少女扶起,道:“小娘子,莫怕。我姓许,单名一个宣字,是大宋临安人士……”

    少女浑身颤抖,摇头嘶声哭叫,飞快地说了一连串也不知是哪儿的方言,见他愕然不解,更加惶急恐惧,脸色惨白,泪水涟涟涌出。

    许宣心中一凛,顺着少女惊恐的目光朝那豁穿的洞口望去,却见悬崖环立,霞云离散,一座座悬山浮在澄净的蓝空中,千峰竞秀,壮丽无比,已全然不是先前那天崩地裂的恐怖景象,

    他松了口气,一边温言安抚她,一边用力挣扯她身上的锁链。铁链被紧紧锁扣,纹丝不动。

    待要拔出“龙牙”劈斫,腰带里却空空如也。左右打量,才发现刚才翻身飞滚时,匕首恰好掉入了洞角的石隙。

    许宣奔到洞角,刚拔出匕首,忽听少女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还不等转头,又听“嗷——呜——”一声狂吼,如雷霆般在他头顶炸开,震得他满眼金星乱舞,一跤跌坐在地。

    几乎就在同时,狂风鼓舞,猛地将那少年、少女掀得翻身飞起,紧紧地贴在石壁上,肌肤如波浪般簌簌起伏。

    他正好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挡住了大半狂风,饶是如此,仍被刮得发丝乱舞,呼吸不得。睁眼从石头缝隙朝洞外望去,心底一沉,浑身的寒毛全都乍起来了。

    青龙!

    那条狂暴无比、势可毁天灭地的青龙赫然已冲到了洞外!

    青鳞耀眼,腥风狂卷。它咆哮着在洞外夭矫飞舞,龙尾猛烈地撞击着山壁,洞窟乱石迸落,轰隆连震,整个山峰仿佛随时都将坍塌。

    那对少年、少女被狂风凌空抵在石壁上,肌肤簌簌乱抖,五官血丝沁出,惊怖得直翻白眼。

    许宣紧紧地抓着石沿,双脚被刮得腾空飞起,眼睛已经被酸风刺得睁不开来了,全身浸满了冷汗。

    先前在海上相隔尚远,这孽畜的威力已让他窒息,此时相距仅有几丈,简直就像悬吊在鬼门关前,恐怖得难以形容。

    青龙怒吼着飞旋了几圈,突然迎头疾冲而来,“轰!”天摇地动。庞大的身躯虽然无法钻入洞窟,但那血盆巨口却紧紧地抵住了洞口外沿,涎水暴雨般地喷洒飞溅,腥风倒卷。

    许宣呼吸一窒,再也支撑不住,左手一松,右肩、后背、膝盖顿时接连重重地磕撞在石壁上,朝那孽畜腥臭的巨口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绿影飞闪,小青的丝带突然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腰腿,将他猛地往旁边拽去。

    “砰”地一声,他左肩重重地撞在洞口边沿的巨石上,痛彻心骨,头顶距离青龙的獠牙不过数寸之距。

    许宣魂飞魄散,电光石火之间,强大的求生意念使他爆发出全部的能量,奋力将匕首齐柄插入石隙,紧紧攥住。

    旋风狂舞,那对少年、少女惨叫着凌空飞起,擦着他的身沿冲入了青龙的口中。

    “咔嚓!”鲜血从森森牙缝间激射而出,斑斑点点地溅在他的脸上、身上,溅在旁边的石壁上,灼灼如桃花。

    青龙獠牙方一咬紧,旋风陡然消失。许宣身下一沉,跌落在地。小青趁势拔夺丝带,将他闪电似的拽入蚀洞之中。

    好在青龙吃了那对少年男女之后,似已心满意足,纵声狂吼,猛地朝后抽身飞腾,破空而去。转眼间就穿过了重重悬山、层层云海,然后在远处蓝天上翻了几个圈,咆哮着冲落汪洋。

    许宣惊怒骇惧,喉咙却像被什么卡住了,一声也发不出来。

    只听隆隆回震,响彻天海,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重归宁静。他的手脚也渐渐恢复了力气,慢慢地从蚀洞里爬下,环顾着那鲜血溅染的石壁,就像从噩梦中惊醒。

    洞外,鸟鸣啾啾,林叶簌簌。阳光透过枝叶,闪烁着眩目的光环。

    天湖一碧万顷,峭壁环立,碧绿色的山脉在茫茫云海间绵延。一弯弯七彩的霓虹就像道道虹桥,架在漫天悬山之间。

    景色如此壮丽静谧,与方才相比,有如云泥。

    小青吐了口气,道:“好啦,我救了你一命,就当抵消了送你回临安的允诺。从现在开始,咱们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不等他回答,绿衣翩然鼓舞,已掠过洞外茂密的森林,沿着湖岸朝北飞去。

    许宣想不到她真的说走就走,心下大急,叫道:“小青姐姐,等等我!”跃出洞口,全力猛追,却又哪里能追得上?

    眼见她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茫茫林海,更是焦急沮丧到了极点。又勉强往前冲掠了一阵,气息不继,只得停下脚步,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环顾周围。

    天湖极为辽阔,四壁是连绵数十里的险拔峭壁,最矮处也有百余丈高,绝难攀登。南北各有几条瀑布飞泻而下,穿过坡谷,蜿蜒成溪,汇入天湖之中。

    崖壁下尽是森林,林涛起伏。西边、东边尤为郁郁葱葱,夹杂着一片片织锦般绚烂的花树,一直绵延至半山,在灼灼云霞与漫天悬山的映衬下,更显壮丽。

    他就像置身于一口巨大的深井,周围尽是连天峭壁,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出路。四下眺望了片刻,腹内咕咕作响,瞥见东南方的湖边有片果林,于是沿着陡坡疾冲而下,穿花拂柳,朝彼处奔去。

    溪水潺潺,花香袭人。两旁河岸长满了五彩缤纷的奇花异草,就连溪石上也布满了七色彩苔,在阳光照耀下,水波潋滟,简直就像一条霓虹蜿蜒于碧绿的山林之中。

    河边的草坡、山林里尽是些见所未见的珍禽异兽,包括传说中的麒麟、狻猊、凤凰……以及一些闻所未闻、连名字也叫不出的怪物,或卧或立,或意态悠然地低头饮水,见了他殊不退避。

    许宣瞧得目瞪口呆,呼吸如窒,难道这儿真的是仙山蓬莱?所以才会有这许多见所未见的奇花异草、珍禽怪兽?

    他自小求仙慕道,对蓬莱、方丈、赢洲这海外三山向往已久,真到了此处,却如做梦般难以置信。一时间,方才的种种骇惧、失落、焦急、惶恐……全都被好奇与激动所取代了,东张西望,心里突突狂跳。

    一只麒麟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蓦地起身咆哮,作势欲扑。

    许宣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紧握“龙牙”,后退了几步,见它又懒洋洋地躺了下来,才微微松了口气。

    山林的果树上结满了不知名的果实,形状各异,累累摇曳。他摘了一个外观如桃、色泽如李的果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甘甜多汁,美不可言。当下连摘了十几个,坐在树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刚吃了两个,忽听左边传来一声大喝,一个身着奇装的汉子从山石后跃了出来,右手握着一柄长刀,指着他一通叱吼。他穿的衣服和先前洞中的那对少年男女一样奇怪,说的话也是怪腔怪调,浑然不知其意。

    许宣见到有人,又惊又喜,拱手行礼道:“在下许宣,大宋临安府人……”

    岂料话音未落,那汉子突然狂飙似的冲上前,哇哇乱叫着,一刀朝他当头劈下。

第八十九章 遗世

    许宣正和那汉子施礼打招呼,那汉子却突然狂飙似的冲上前,一刀朝他当头劈下。

    许宣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紧握“龙牙”向上斜撩,使出了一招“星飞天外”。“当!”右臂酥麻,虎口欲裂,震得他几乎拿握不住,朝后退了两步。

    那人的长刀则被“龙牙”劈得断了半截,也朝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又惊又怒地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断刀,叽哩咕噜地怒骂着,重新糅身扑上,刀光如电,朝他连环斩至。

    许宣武学毫无根基,除了从程仲甫那儿看到的半套“铁剑诀”,以及葛长庚所传的“金丹派”内丹修炼大法,就只有一路逃命时林灵素所指点的各派招式。

    但他天性颖悟,过目不忘,这些招式虽然庞杂各异,毫无关联,亲身体历之后,却也已熟记于心,此时性命交关,竟也灵光霍闪,接连使出了几招,左支右挡,惊险万状。

    “当当”连震,凭借着金丹真炁的强盟潜能,以及锋利无比的“龙牙”短刀,居然将那人的断刀又削去了半截。

    那人更加暴怒,哇哇大叫,猛地将断刀朝他当面掷了过来,趁着他侧身闪避时,突然欺身急进,一脚踹中他的胸口。

    许宣喉中一甜,凌空飞出数丈,没等起身,那人又举起一块巨石朝他当头砸下。好在他应变极快,翻身急滚,才堪堪避了开去。

    许宣从未见过如此不可理喻之人,气急反笑,道:“喂!我跟你无怨无仇,干嘛下此狠手?”

    那人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哇哇怪叫着,势如疯虎,举起几块巨石接连朝他砸来,而后又拣起断刀,狂风暴雨似的劈头疾攻,逼得他连滚带爬,狼狈万状。

    许宣脚下一滑,被溪石卡住,一时抽拔不出,眼见那汉子怒吼着一刀劈来,避无可避,正暗呼我命休矣,右边山林突然一声惊雷似的咆哮,震得那人脸色陡变,朝后跃开。

    只见一个紫衣少女骑着碧睛獠牙的金毛狻猊急冲而出,昂然立在溪边。

    少女瞟了他一眼,又朝那汉子摆了摆手,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那汉子这才悻悻地收起长刀,重重地“哼”了一声,掉头走开。

    许宣如释重负,道:“多谢姑娘相救。在下许宣,大宋临安人氏,初到贵地,如有冒犯处,万请恕罪。”

    那紫衣少女微微一笑,柔声回答了几句,虽然一句也听不懂,声音却温柔清婉,极为悦耳。

    她蛾眉淡扫,垂着双髻,妆容服饰有些像唐朝,笑起来时,眼如新月,嘴角有两个又深又小的酒窝。衬着座下凶暴狰狞的金毛狻猊,更显娇小可爱。

    许宣心中怦然一跳,暗想,此女虽不如白姐姐那般清丽脱俗,也不如小青那么俏丽妖娆,但明眸皓齿,甜美动人,也可算是一等一的美女了。

    紫衣少女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没有答话,脸上一红,别过头,微笑着指了指小溪,又朝着两侧的崖壁、湖岸上下比划,说了一长串的话。

    许宣心中一动,道:“你是说这儿是你们的地界,外人不得进入?”

    紫衣少女此时像是听懂了,嫣然一笑,点了点头。狻猊也跟着昂首怒吼,震得水纹漪生,林叶簌簌。

    那汉子站在岸边,听见两人对话,忽然又朝着许宣厉声大喝,然后抬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入溪里,似是在警告他再敢靠近,便将他砸成肉酱。

    许宣啼笑皆非,心想此处天宽地阔,山高水长,凭什么你能来得,我就不能来得?

    若是平时,以他豪侠好胜的脾性,必要与他们理论一番。但此时人生地不熟,言语不通,不愿多生事端,加之这少女温柔可爱,对自己并无恶意,于是也就不和那汉子啰嗦了。

    于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紫衣少女拱手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叨扰了。多谢姑娘。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刚转身,又听那紫衣少女叫了一声。只见她凝视着自己,柔声说了几句什么,似是颇有歉意,脸上忽然又是一红,将几个桃子抛入他的怀中,嫣然一笑。然后猛地一夹金毛狻猊肚腹,狂飙似的转头疾驰,转眼就消失在了莽莽山林中。

    余香犹在,狻猊吼声远远传来。

    许宣捧着那几个桃子,心驰神荡,恍惚如梦,过了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朝西走去。

    西边坡势斜陡,尽是密密麻麻的大树,藤蔓垂绕,遮天蔽日。走在其间,阴森森的寒意浸骨。

    林中飞鸟全无,野兽也比那片河谷少得多了,偶尔见到几只麋鹿,听到他的脚步,便远远地四散逃开。

    可是走了还不到百步,右前方林叶簌簌,突然跳下两个人来。那两人穿着汉代的衣服,手握长戈,交叉着挡住去路,四只眼睛厉电似的冷冷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来者不善,许宣有了前车之鉴,知道多说无益,于是摇头笑了笑,转而朝西南折行。

    然而没走多远,树林里又跃出四个穿着晋朝高冠大袍的白衣人,握剑包夹,朝着他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话,虽然言语从容,举止温雅,颇有《世说新语》所记录的晋人风姿,但眼睛里却透着狐疑警惕与凌厉杀机。

    许宣无法,只得又掉转方向,朝南边走去。

    但不管他朝哪个方向绕行,走不多久,总会冒出几个衣着奇特、话语不通的怪人拦住去路。

    这些人有的穿着唐装汉服,有的衣如先秦,还有的甚至裹着兽皮,像是从上古蹦出来的人物。客气些的,冷然不言,刀剑相向,默默地逼迫他离开;不客气的,则疾言厉色,哇哇大叫,乃至二话不说,直接就冲上来以死相搏。

    若不是许宣连历大劫,多了不少机变应对的本事,体内又有强沛真炁,不时应激相护,只怕早已被这帮野人砍成好几截了。方才的种种激动惊喜早已荡然无存。

    转悠了大半日,又回到了先前那山洞附近。周围唯一无主的,也只有洞口前方那片狭小的草坡了。偏偏这片草坡又极为荒芜,除了灌木杂草,就只有几丛草莓,和长在崖壁上的若干株野果。

    许宣饥肠辘辘,徒有漫山遍野的蔬果、野兽,却一个也吃不到口,颇有些“入宝山而空手回”之感。

    起初还抱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心态,但到了后来,处处碰壁,越来越觉愤懑恼怒,若不是想保全性命,回临安救出父母,真恨不得与这帮蛮不讲理的怪人拼死一斗。

    夕阳西下,只剩最后一缕余晖残照在东边的崖壁上。他肚中咕咕直叫,紫衣少女送的那几枚桃子早已吃完了,只得采了一捧草莓、几颗半生不熟的野果聊作充饥。

    他怔怔地在草坡上站了好一会儿,彷徨无措,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只得回到洞中歇息。

    望着石壁上自己长长的影子,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孤单,天地之大,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这些日子块垒般郁积于心的悲愤、担忧、恐惧、苦楚……全都潮水似的涌上心头,难以自制,泪水竟忍不住汹汹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大劫临头,父母死生未卜,自己却被困在这也不知是否蓬莱的陌生凶险之地,既无力荡灭林灵素元神,完成葛长庚所托;更无法返回临安,救出至亲,这种锥心彻骨的忧惧与自责,难用言语形容万一。

    他抱膝无声地痛哭了好一会儿,稍觉畅快,心想:“魔帝妖后也好,王文卿也罢,数千年来的修道之人无不梦寐以求,想要到这仙山蓬莱。我即已到此,也算是老天给的造化。说不定天意如此,就是为了让我找着道、佛、魔各派觊觎的‘炼天石图’,平复这场大劫。”

    又想:“大凡神仙府地,都有修真、灵兽把守,今日遇见的那些不讲理的怪人,或许便是镇守这蓬莱仙境的修真。只要能懂得他们的语言,好生相问,或许就能见着仙人,求他镇伏林灵素这妖孽,救出爹和小妈。就算找不到石图,见不着仙人,眼下距离秋后行刑还有半年光景,只要能及时离开这里,回到临安,总有救出他们的办法。”

    如此自我安慰了一番,心情稍转平复。这一日经历甚多,疲乏不堪,他靠着石壁,只运转了两周金丹真炁,便已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幻梦纷至沓来。除了父亲、真姨娘,还梦见了白素贞,梦见了小青,梦见了王六、铁九、洗琴,梦见了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舅舅程仲甫……悲喜交迭。醒来时,明月当空,洞壁如银,泪水已沾湿了衣襟。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了。

    此后两日,他除了打坐运气,就是四处转悠,一则设法与那些怪人沟通,只盼能找着些“炼天石图”与仙人的线索;二则找些果腹的食物,顺便打探周边环境,看看是否有离开这深井般山谷的路径。

第九十章 佳人

    此后两日,许宣除了打坐运气,就是四处转悠,一则设法与那些怪人沟通,只盼能找着些“炼天石图”与仙人的线索;二则找些果腹的食物,顺便打探周边环境,看看是否有离开这深井般山谷的路径。

    每日除了打坐运气,就是四处转悠,除了设法与那些怪人沟通,找些果腹的食物,也顺便打探周边环境,看看是否有离开这深井般山谷的路径。

    然而越是转悠,越是沮丧懊怒。从湖岸到崖壁,偌大的山林与河谷竟似被分割成了许多领地,由众多奇装异服的怪人各自把持,绝不容许外来者贸然进入。

    虽然不清楚这帮怪人的究底,但他们个个真气雄浑,修为远在普通的道门修真之上,言语不通,满怀敌意,不等许宣多问几句就立刻刀剑相加。就算是偷偷摘上一颗野果,也要冒险拼死抢夺,更别说穿过他们的地界,逃离这峭壁环立的山谷了。

    到了第三日傍晚,许宣依旧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回到山洞,一整日只吃了两颗果子,后心还险些捱了一刀。越想越是不忿,饥火上冲,憋忍了几日的怒焰也跟着爆发了,咬牙暗想:“罢了罢了!就算被这些怪人砍成肉酱,也好过被生生饿死、活活困死!”

    于是重又跃出山洞,正握紧“龙牙”,环顾四周,思量着去哪儿抢些吃的,忽听南边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加声,夹杂着腔调古怪的叱呵怒吼。

    林浪起伏,几道人影朝着这儿急速冲来。当先一人绿衣鼓舞,妖娆俏丽,赫然正是小青!

    许宣又惊又喜,这几天孤身自处,度日如年,重新见到她,当真是说不出的亲切。还不等问她为何回返,她忽然将一个物事远远地凌空抛来,叫道:“小se鬼,接住!”

    许宣趔趄连退了几步,抄手兜住,才发觉竟然是条活蹦乱跳的银鳞大鱼。那鱼又滑又大,足有三尺來长,猛一挣扎,顿时从他袖里蹦了出来,弹入草丛。他慌忙按住鱼尾,顺势一刀将鱼头硬生生钉在地上。

    “咻咻”急响,十几枝箭矢擦着小青身沿破空激啸,接二连三地钉入许宣周围的草地,其中一枝几乎是贴着他的眉沿掠过,连羽没入石隙,嗡嗡直震。

    许宣惊出一身冷汗,抬头望去,小青“之”字形地高掠低伏,已冲出了山林,越过河谷。

    她身后那六七人纵声长呼,穷追不舍,有的弯弓搭箭,接连不断地破风怒射;有的隔空御剑,银光乱舞,杀得她招架不迭。

    许宣大凛,左右打量,抓起几块大石,朝着那几人奋力掷出。他炼了十几日的金丹真炁,虽只初窥门径,力气却极之强猛。石头“呼呼”激啸,去势如电,瞬间便撞向了那几人的面门。

    那些人飞跃闪避,轻轻巧巧便躲了开去。趁着这片刻间隙,小青又荡开两柄飞剑,闪电似的冲掠到了洞前,一把拽起许宣的胳膊,叫道:“小se鬼,你还傻站着干嘛?想投胎做刺猬么?”

    话音未落,耳边“嗖嗖”连声,箭矢、长剑贴着他们的肌肤穿入草地。两人低头疾掠,有惊无险地冲入了洞中。

    不知是否因为进入了其他怪人的地界,那六七人见他们躲入洞里,便不敢再继续追来,凌空夺回长剑,恨恨地叫骂了一阵,自行散去。

    小青探头见他们走远了,松了口长气,靠着石壁坐了下来,道:“小se鬼,快去把鱼洗干净了,烧锅雪白的鱼汤,等我吃饱了,再留些鱼骨残羹给你。”

    那条大鱼的生命力极强,被“龙牙”贯穿入地,鱼尾仍在猛力地拍打挣扎,撞得鱼鳞横飞。

    许宣饿了几日,见到这等美味,早已食指大动,不等小青催促,已将那鱼刮鳞破膛,洗得干净。

    没有锅鼎,自然无法煮羹。许宣看那鱼肉细嫩幼滑,少有细刺,想起临安“思海楼”赵大厨的拿手菜,当下用“龙牙”将鱼肉小心翼翼地一片片削下,盛在光滑的石片上;剩下的半条大鱼则用树枝穿过,架在火堆上翻转烧烤。

    生鱼片肥腴甘甜,入口即化。许宣、小青两人你夺我抢,转眼间便将百多片鱼肉吃得一干二净。舔着手指,意犹未已,腹中反而更觉饥饿。

    眼见那半条烤鱼“嗞嗞”冒油,焦香四溢,小青等不得全熟,便又催着许宣割成两片,狼吞虎咽地吃得精光。直至连鱼刺上的残肉也全都吮食干净后,两人这才心满意足地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惟有饿极之人,才明白饱腹之后的幸福感。一时之间,血海深仇也罢,得道成仙也好,就连能不能活着离开此地,也仿佛变得虚无缥缈,毫不重要了。

    两人靠壁并坐,看着落日熔金,暮色渐沉,明月渐渐照亮了整个山谷,始终一动未动。

    许宣似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过了许久,才道:“小青姐姐,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青脸上忽然晕红泛起,眉梢一扬,欲言又止,转头上上下下打量他,捏着鼻子道:“臭小子,你究竟多少天没洗澡啦?”

    许宣一愣,这些日子以来,露宿山林,囚居牢狱,一路疲于奔命,即便到了这蓬山,也只顾着果腹充饥,何曾有闲暇沐浴更衣?此刻低头一闻,果然尽是呛人的汗馊味。耳根顿时一阵烧烫,大为不好意思。

    小青跳起身,将他朝洞外推去,道:“臭也臭死啦,快快出去。没洗干净,不许再进来!”

    许宣几日来终得饱餐,又与伊人重逢,精神大为振奋,恢复了几分无赖捉狭的本色,边走边伸了个懒腰,笑道:“小青姐姐,天空是我的屋顶,山洞是我的被衾,我住在这儿,逍遥自在。你既然嫌臭,为何又要钻回我的被子里来?”不等她扬手打来,早已飞身窜出了洞外。

    夜风清凉,月色如水。他四下环顾,只见右侧百丈外,银练似的瀑布贴着崖壁飞泻而下,隆隆不绝。周围又有山石遮挡,密林环蔽,正是个绝佳而隐秘的洗浴所在。

    当下贴着崖壁飞速奔掠,到了距离瀑布十来丈处,脱下衣裳,在溪水中濯洗干净,贴在干爽的巨岩上,而后分花拂柳,钻过密林,到了瀑布正下方的水潭。

    水波粼粼,四周岩石参差,被月光镀得雪亮。瀑帘从天而降,濛濛如雨,打在身上,点点酥麻,说不出的舒爽。

    他冲洗干净,放松全身,仰面浮在水上,看着绝壁通天,水帘濛濛,星辰在湛蓝的夜空中密密闪烁,心中澄宁如洗,连日来的烦扰忧怒仿佛全都被这银河似的飞瀑冲刷殆尽。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潜入水底。

    这是他小时最喜欢玩儿的游戏。盛夏之时,趁着父母不备,偷偷和洗琴等人溜到西湖边,浮潜水中,看着周围萍草摇曳,荷叶浮沉,仿佛变成了一条自由自在的鱼,穿梭来去。日复一日,虽然腿脚不便,却也练就了绝佳的水性。

    这瀑布水潭比之西湖,不知清洌了多少倍,潜在其中,就连远处石底的白沙、细石都能瞧得一清二楚。手脚舒展,在水下缓缓地蜷身翻转,水泡一串串地汩汩冒出,惬意已极。

    一口气行将憋尽,正欲浮出水面,周围水波突然一阵晃荡,气泡乱窜,一人忽然跃入水中,险些和他撞了个满怀。

    四目交对,许宣猛吃一惊,那人肌肤如雪,竟然是个女子。

    那女子更是花容失色,差点呛了一大口水,手忙脚乱地往上浮去。

    “哗!”水花四涌,两人双双冲出水面。

    那女子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双手环抱,羞得满脸飞红,低声急速的说了一串话,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许宣一愣,失声道:“是你……”眼前之人,赫然竟是那日骑着金毛狻猊的紫衣少女!

    话音未落,那少女立即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惊慌失措地转头朝岸上望去。左手方一移开,顿时水波晃动,春光乍泄,登时羞得连耳根都红了,急忙又缩手抱身。

    就在这时,岸上传来细碎的脚步与女子谈笑声。

    许宣见那少女满脸惶急,泪珠不住在眼眶里打转,登时醒悟。此地必是这些女子夜间洗浴的秘密所在。这少女不知自己在此,撞了个正着,若被别人瞧见,势必清誉尽毁。

    当下不容多想,一把拽下她铺在岩石上的衣裳,猛吸一口气,抱住她往水下潜去。

    那少女“嘤咛”一声,又羞又急,不知他想要做什么,待要挣扎推开,却又怕被人发现,只得任由他抱住,缓缓沉入水中暗处。

    水泡汩汩,几乎就在同时,又有几道白色的人影跃入水中。波光闪耀,一双双修长的腿在他们上方摇摆划动,最近的那只脚尖,离两人头顶几乎只有半寸之距。

    许宣紧紧地抱着少女,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顿止,心跳却“嗵嗵”地搏动着,一下比一下来得更加猛烈。

第九十一章 如梦

    水泡汩汩,几乎就在同时,又有几道白色的人影跃入水中。波光闪耀,一双双修长的腿在他们上方摇摆划动,最近的那只脚尖,离两人头顶几乎只有半寸之距。

    许宣紧紧地抱着少女沉在水里,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顿止,心跳却“嗵嗵”地搏动着,一下比一下来得更加猛烈。

    好在那几个女子只是悬浮水面,并未下潜,一边泼水洗浴,一边格格谈笑。

    许宣转眸四望,瞥见左侧潭底巨石交错,恰好有个极为狭小隐秘的空间,当下左臂抱紧那少女,右手轻轻划动,钻入石后。许宣抱着她贴在水底石壁,指掌所触,有如凝脂,心中一荡,忍不住低头快速地偷瞥了一眼。

    只见那少女咬着唇,紧闭双眼,心中不由又是怦怦一阵狂跳,急忙转过头,不敢多看。

    两人憋着气,肢体相贴,不敢动弹,那种滋味如万蚁咬噬,麻痒难言。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女子仍悬浮在水中,说说笑笑,许宣一口气早已憋尽,胸肺闷得直欲爆炸开来了。

    正欲不顾一切地冲上水面,抬头望去,瞥见上方乱石交错,一丛丛芦苇摇曳其间,他心念一动,贴着石壁朝上慢慢地升了几尺,悄悄折下根芦管,一端插入自己嘴中,一端露出水面,猛吸了一口气。

    清凉新鲜的空气直抵胸肺,畅快得无法形容。他精神大振,又折了根芦管,轻轻送入那少女唇瓣之间。

    那少女不知是何物,睫毛轻轻一抖,双颊飞红,睁开眼,又羞又恼地朝他瞪来,忽觉新鲜空气源源吸入,全身顿时一颤,抓住芦管,贪婪地接连猛吸。呼吸既畅,绷直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了许多,抬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但想到自己与一个陌生少年双双交缠水底,又不由羞得浑身滚烫,立即垂下头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几个女子终于跃出水面,擦拭干净,说笑着穿好衣裳,渐行渐远。

    许宣等了片刻,确定周围再无旁人后,才松了口气,拉着她浮出水面。

    那少女慌乱地从他手中抓过湿漉漉的衣服,挡在身前,红着脸,不敢与他视线交接。她声音细如蚊吟,虽不懂其意,却也大致猜到是请他转过身去。

    许宣掉过头,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许某……许某实不知姑娘到此,唐突佳人,罪该万死……”顿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事出仓促,关系姑娘清誉,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万请恕罪。”

    屏息等了片刻,那少女始终没有答话,惟有瀑布轰鸣,衣裙窸窣之声。然后又听草叶摇动,远远地传来一声猛兽的低吼。转头再望时,那少女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岩石上一滩水迹,在月色下闪着莹光。

    他倚着岩石,吐了口长气,望着那满潭细碎摇曳的水光,心中也仿佛在沉浮跌宕,一时间不知究竟是梦是醒,是真是幻。

    等他回到山洞时,小青早已斜倚洞壁,沉沉睡着了。

    许宣生了两堆篝火,坐在她身边,想着那紫衣少女,想着方才的种种旖旎画面,心中仍在突突直跳,如堕梦中。

    转眸望去,火光映照着小青的脸颜,纯真无邪,与白素贞如此相似,心中突然如遭重锤,呼吸不畅,暗想:“许宣啊许宣,白姐姐待你情深意重,她走了不过几日,你竟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么?”又是羞惭又是苦楚,忍不住重重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小青微微蹙起眉尖,咕哝了一声,翻过身,右臂软绵绵地橫在他的胸前。

    许宣身体微微一僵,想要拨开,却又担心将她惊醒。于是闭上眼,意守丹田,摒除所有杂念,一遍遍地运转“金丹真炁”,到了第九遍时,终于忘记了所有一切,堕入梦乡。

    到了半夜,忽然听见几声尖利恐怖的长啸,就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厉鬼嚎哭。

    他心中一凛,睁开双眼。洞外漆黑一片,看不见有什么异动;洞内的篝火已灭了一堆,另外一堆被寒风刮卷,明灭摇曳,阴冷透骨。

    小青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身上,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不住地打着冷战,呵出阵阵白汽,肌肤上已凝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她寒毒未清,伤势也未痊愈,到了夜间,被这阴冷的狂风鼓卷,体温骤降,内外交困,日间被强行压制的寒毒全都爆发了出来。

    许宣添了些枯枝干柴,火光陡亮,寒意稍减。眼见小青仍是不住地发寒打颤,往他身上偎来,只得搂住她的肩膀,右手抵住她的手掌,依照这几日学到的输气之法,运转周身真炁,绵绵传入她的体内。

    过了一会儿,小青冰霜消解,脸色渐转红润,也不再发抖,沉沉地靠在他的肩头,呼吸均匀细长,睡得正酣。

    许宣心中一跳,忽然想起当初在西湖与她初遇时的情景来。

    那时只道她是个俊俏少年,谈吐纯真有趣,相聊甚欢,又岂能想到竟是个修炼了五百年的蛇妖?脑海中蓦地又掠过白素贞与她并肩而立,站在断桥上的图景,悲喜交涌。

    归根结底,今日之劫,全都始于断桥。

    如果那日未曾担心小青被张宗懿所欺,借船紧随于后;未曾邀请这对蛇妖姐妹同舟共饮,寄宿家中;未曾半夜悄悄与她们相会,遭遇僵鬼……他就不会被妖后打断经脉,就不会远上峨眉求医,就不会与她们重新相遇,更不会卷入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劫难之中了。

    但想到白素贞,想到她那双如春水融冰般冰冷而又温暖的眼睛,想到她唇角若隐若现的笑容,想到和她在一起的时时刻刻、点点滴滴……顿觉心痛如绞,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上苍注定要他经历这一切劫难,才能换得与她的短暂相遇,纵然百死千劫,又复何悔!

    火光摇曳,将他和小青的影子投映在壁上,忽短忽长。许宣想起那夜在峨眉洞里,他与白素贞也是这般历尽炎凉冷暖,相守相偎,如今却阴阳相隔,永无再见之期,更是呼吸窒堵,难受得直欲迸炸开来。

    往昔如梦,前程却漫漫如此长夜,不知何时才能迎来曙光?想起许府上下,更是心事浮沉,五味交杂,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昏昏睡着。

    这一夜梦中,除了父母,更多的竟是与白素贞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有时白素贞的容颜又如水波般幻化为小青的俏脸,时嗔时笑,忽此忽彼,难以分辨厘清。却再也没出现那紫衣少女。

    翌日清晨,迷迷糊糊胸口忽然捱了一脚,痛得他“啊”地坐起身来。银光一晃,凉意森森,小青握剑抵住他的咽喉,咬着唇,恨恨地瞪着他。

    许宣愕然道:“小青姐姐,你……”

    “呸!谁是你姐姐了?”小青剑尖往前微微一送,满脸晕红,喝道,“小色鬼,你要敢再……我……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许宣莫名其妙,心念一转,明白必是指昨夜将她抱在怀中之事。想不到这妖女看似妖娆狠辣,居然也有这般腼腆的一面,不由莞尔。

    “你笑什么!”小青更加恼怒,剑尖又往前送了半分,登时沁出一行血珠。

    许宣呼吸一窒,她面罩寒霜、娇嗔薄怒的神态与伊人尤为相似。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想起当日与白素贞同困山洞,为她运气驱寒,也曾险些被她一剑所杀,眼眶不由又是一热,昨夜那些似幻似真、颠倒难已的梦景顿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一时间视线模糊,意乱情迷,她仿佛模糊幻化成了白素贞的模样,竟鬼使神差地哑声道:“好姐姐,你就算一剑杀了我,我还是要抱着你,叫上一千遍、一万遍的好姐姐……”

    小青一怔,想不到他如此泼皮狡赖,满脸飞红,又羞又怒,但这一剑却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猛一顿足,转身跃出了山洞。

    许宣这下才算彻底清醒了,脸上一阵烧烫,叫道:“小青姐姐!”追出洞口一看,早已没了她的踪影。又是羞愧又是懊悔,孤身在此,凶险重重,好不容易才与她重聚,偏偏自己糊里糊涂误诉衷肠,又将她生生气跑了。

    等了一阵,仍不见她回来,只得跃下草坡,到附近山林里找些野果聊作充饥。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天湖上尽是粼粼金光。几只大鸟呀呀地掠过湖面,越过山林,朝东南边的溪谷飞来。

    许宣心中一动,地上的野兽、鲜果被这些怪人分割霸占了,飞在天上的鸟儿他们总管不着了吧?当下捡起十几颗石子,揣在怀中,追循着那几只大鸟,急速飞奔。

    那些大鸟飞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山林掠过。

    许宣越奔越快,距离最近的那只已不过百步之遥,从怀中掏出一枚石子,正准备奋力掷去,忽听一声狂吼,鸟兽惊啼,栖息在山林中的禽鸟轰然冲天飞起,那几只大鸟也跟着转向腾空。

第九十二章 兕兽

    许宣掏出一枚石子,方欲奋力打下只鸟儿,忽听一声狂吼,鸟兽惊啼,栖息在山林中的禽鸟轰然冲天飞起,那几只大鸟也跟着转向腾空。

    许宣大为懊丧,正想着是何处传出的吼声坏了好事,前方山林里隆隆剧震,忽然又响起了一声狂吼。这次相隔更近,吼声就如当头炸响,震得他眼前一黑,险些趔趄倒地。

    地动山摇,蹄声如潮,数百只麒麟、狻猊、角鹿等珍禽异兽惊嘶着冲出山林,沿着溪谷两岸,潮水似的朝他这儿奔来。

    许宣大凛,一骨碌翻身滚到巨岩后方,两侧尘土滚滚,兽群怒潮般席卷而过,不断彼此相撞,惊嘶倒地,被践踏卷没者不计其数,悲吼哀啼声不绝于耳。

    他贴着岩石,握紧匕首,心里突突直跳。刚想从岩顶上探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只金毛狻猊突然嘶吼着从他头顶横飞而出,重重地撞落在前方地上,翻滚飞弹,将骑在它背上的少女甩了出去。

    是她!许宣心中一震,被甩飞在地的那人正是昨夜遇见的紫衣少女!

    眼见兽群惊嘶狂奔,她即将被飞冲而来的几只狮虎撞中,许宣来不及多想,俯身疾冲而出,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然后不顾一切地踏足跃起,冲落在右前方的巨象背上。

    “砰!”臀腿剧痛如痹,巨象惊嘶着急速飞奔,险些将他们颠了下来。

    紫衣少女倒在他怀中,惊讶地圆睁双目,脸蛋红得就像熟透的苹果。不等和她招呼,她的眼波又已瞥向后方,“啊”地失声惊呼,羞涩喜悦的神情瞬间又被惊惧惶急所取代了。

    许宣转头望去,头顶发麻,又惊又骇。

    只见一只三丈来高的巨兽正咆哮着朝他们冲来,吼声如雷,震耳欲聋。那巨大的蹄掌奔踏在地,土石应声迸飞碎炸,片刻前自己用以掩藏的巨岩也被它瞬间踩成了几块。不由得冷汗涔涔,暗呼侥幸。

    那巨兽长得有些像是犀兕,又糙又厚的青黑甲皮,吻上、鼻上长了两只长近六尺的尖角,姹紫嫣红,通透如玛瑙。但背脊上又长了一排尖刀的棘骨,尾巴又粗又长,摇摆狂甩,几只猛兽被其扫中,顿时骨断肉裂,当场毙命。

    巨犀兽似是奔着紫衣少女来的,气势汹汹,转眼就已冲到了巨象后方,咆哮着低头拱撞。

    许宣暗呼糟糕,急忙抱着紫衣少女翻身滚落。“轰”地一声,巨象发出凄烈无比的悲鸣,臀腹被那巨犀兽的两只尖角贯入,高高掀起,然后撞落到后方十几丈外。

    许宣抱着少女急速翻滚,眼见巨犀兽蹄掌隆隆奔踏而来,灵机一动,就势朝它肚腹下滚去,然后紧握“龙牙”,猛地翻身跃起,用尽全身力气,插入了那巨兽腹中。

    大凡皮甲粗硬的野兽,肚腹都是其最为柔软脆弱之处,这只巨犀兽也不例外。它奔速极快,一刀破入,立即朝后划拉出两丈多长的口子,腥热的鲜血狂涌而出,喷溅得两人浑身都是。

    巨犀兽甩头狂吼,又朝前冲出了十几丈,右前掌忽然一软,如小山般坍塌倾倒。轰隆连声,尘土飞扬,几只来不及逃开的野兽被它死死压在下方,惨嘶声瞬间断绝。

    许宣抱着紫衣少女,惊魂未定地躺在草坑里,四目交对,眼见彼此满头满身尽是尘土、血迹,狼狈不堪,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

    或是想到了昨夜之事,紫衣少女双颊忽然又是一阵晕红,垂下眼,长睫颤动,嘴角却仍噙着温柔的笑意。

    许宣心中怦然,双臂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紧。她脸颊更是晕红如醉,慌不迭地跃起身,咬了咬唇,说了一长串话。虽听不懂,料想是些感激之语。

    许宣拍拍尘土,起身笑道:“我今日撞见姑娘,就如昨夜无意冒犯一样,全非有心之举,纯属天意。姑娘要怪罪也好,感激也罢,无需和我说,只消向这爱捉弄人的老天祈告就可以啦。”

    此时兽群全已散尽,只剩下那巨犀兽小山似的身躯,以及横七竖八倒了遍地的野兽尸体。

    他正欲上前拔出“龙牙”,那只巨犀兽忽然甩头狂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两人大吃一惊,不等逃开,巨犀兽又已咆哮着朝他们趔趄撞来。

    就在这时,黑影一闪,一个人抢身挡在他们面前,一掌拍在那巨犀兽的头顶,“砰”的一声,竟将那三丈来高的庞然大物撞得横空摔飞!

    巨犀兽狂怒嘶吼,还没起身站稳,那人又已冲上前抓住它的那对尖角,凌空举了起来,重重地砸在溪边的乱石丛里。

    这一下撞得极为惨烈,碎石飞炸,数十块尖岩深深地嵌入巨兽的皮肉,就像将它钉在了刀丛里。

    那巨犀兽四脚朝天,狂吼挣扎,怎么也起不了身,鲜血顺着岩石涌入溪流,染得一片鲜红。

    紫衣少女满脸喜色,又蹦又跳地朝着那人挥手。那人也和她挥了挥手,彼此似乎极为熟识。

    阳光照在那人身上,青衣猎猎,气宇轩昂,笑起来更是阳光般粲然生辉。竟是一个和许宣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看着紫衣少女亮晶晶的笑眼,许宣心里忽然有点儿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

    青衣少年握住“龙牙”,猛地朝里一捅,再顺势划了一圈。巨兽雷鸣般的咆哮瞬间断绝,巨大的蹄掌软绵绵地垂了下来,终于再不动弹了。

    他拔出匕首,又将巨犀兽鼻吻上的那两支玛瑙般的尖角齐根切下,而后转身将“龙牙刀”抛回到许宣手中,微微一笑,高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

    紫衣少女嫣然一笑,转头柔声和许宣说了几句,便羚羊般欢悦地冲向那青衣少年。她在许宣面前沉静温柔,略带羞涩,但见了这少年,却立即活泼了许多,就像一个纯真快乐的孩子。

    许宣从小自信达观,即使腿脚不便,也从未因此自卑,艳羡旁人。但不知何以,今日一见这青衣少年,便生出从未有过的自惭形秽之感,眼见紫衣少女和他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更倍感酸妒。

    倒不是因为真的对这紫衣少女如何钟情,只是生平首次发觉,原来这世上居然还有比自己更加出色之人。这种感觉真是别扭之极。

    他怔怔地站了片刻,见紫衣少女只顾与那少年说笑,大感没趣,于是俯身洗净脸上的血迹,拭干匕首,转身朝山洞走去。

    没走几步,忽听身后传来几声啸呼,似是在喊他留步。转头望去,那青衣少年站在溪中,朝他打了个手势,将一只洗净的羚羊高举过顶,远远地抛了过来。

    那只羚羊极为肥大,许宣抄手接住,连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形。想到自己明明为狩猎而来,羡妒之下,居然连满地的现成野味也忘了拣上几只,耳根更是一阵烧烫。

    当下将羚羊扛在肩上,微笑着朝那青衣少年与紫衣少女挥手示意,重新转身折返。

    走了一阵,忍不住转头再望,却见那紫衣少女依然站在溪边凝视着自己,视线交对,晕生双颊,嫣然一笑。他心中怦怦一阵大跳,方才的失落与酸妒顿时又被扑面的暖风冲卷得一干二净。

    或许是因为兽群奔卷,一路山林空荡,竟没有遇见拦阻的怪人。

    将近山洞,远远地便瞧见小青坐在崖壁下,旁边堆着小丘似的树藤枝蔓,正专心致志地缠编粗绳。

    他大喜过望,急忙扛着羚羊一路飞奔,冲到她面前,叫道:“小青姐姐!”她板着俏脸,只不理会。

    许宣讪笑了几声,放下羚羊,道:“小青姐姐,你想吃烤全羊,还是生煎羊排,或是煮羊汤?”见她冷冰冰地不回答,又凑到她身边,道:“小青姐姐,你在做什么?我来帮你。”

    小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朝旁边挪开了两尺。她生气的神态酷似白素贞,许宣心里更是一阵急跳,又挨着她贴近了两尺,嬉皮笑脸地道:“小青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哪?我早上没睡醒,说得尽是些梦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见她还是不理,便索性将声音压得又低又沉,贴着她的耳沿,念咒似的一遍遍地叫唤:“小青姐姐,小青姐姐,小青姐姐……”

    他从小倍受真姨娘宠溺,为了躲避责罚,或讨她欢喜,总结出了一套皮厚嘴甜的牛皮糖本领,屡试不爽。后来推而广之,将这套法子应用到其他女子身上,倒也大为灵光,卓有成效。此时故技重施,可谓驾轻就熟。

    小青极少与年轻男子挨得这么近,被他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脸颊不由一阵酥麻烧烫,霍然起身,冷冷道:“你招魂呀?我可没你这等色胆包天、皮厚如墙的‘弟弟’。”

    许宣察言观色,知她并非真的生气,叹了口气,又道:“小青姐姐,你这么说可真让我伤心死啦。我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就盼着有一个美貌温柔的姐姐,可以倾诉衷肠,相依相伴。那日见了你和白姐姐,倍感亲切,总觉得我若有两个姐姐,必然就是你们这般模样……”

第九十三章 攀壁

    小青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啐道:“胡说八道!临安初见时,我们明明女扮男装,难不成你家的姐姐长得一副男人模样?”

    许宣叹道:“像你们这等美貌,乔化成男人,又能骗得谁去?否则那张衙内为何亦步亦趋,紧随不放?唉,到了今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我请你们到府中盘桓,原本就是想请我爹娘掌一掌眼,问问他们,这两个让我一见如故、倍感亲切的绝色美人,是否就是我从小失散的两个姐姐……”

    小青虽知他满口胡说逗自己欢喜,但听他夸自己貌美,也忍不住有些得意,“呸”了一声,道:“你若知道我和姐姐是一对蛇妖,早就吓得不省人事啦。”

    许宣摇头道:“非也,非也。妖也罢,人也罢,都有好有坏,岂能一概而论?你和白姐姐为了镇伏那姓林的妖孽,不惜以身犯险,受道、佛、魔三教追杀,这份品德情义,不知比那些道貌岸然的道佛正士强了多少倍。若有你们这样的姐姐,我可真要欢喜死啦。”

    眼眶微微一红,又道:“小青姐姐,我们虽相识不久,却共历了几番生死。就算没与你们同拜在葛仙人门下,我也早已将你们当作了至亲之人。白姐姐走了,我爹娘又死生未卜,只剩下你陪在身边了。这几日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生怕你真的撇下我不管了,那滋味别提有多难受啦。昨日好不容易见你回来,可不知有多么欢喜……”

    这几句字字真诚,出自肺腑,听得小青耳热心跳,截口道:“好啦,好啦,越说越肉麻了!”将藤绳往他手里一塞,道:“小色鬼,你既死乞白赖地要我带你回临安,那就老老实实,别再嬉皮笑脸,胡说八道啦!”

    许宣大喜,连声道:“是,是,从今日起,小青姐姐说什么,我一定听什么,小青姐姐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是了,姐姐要我拿这藤绳作什么?该不是用来绑我吧?”

    小青不理他,道:“我这几日环绕着天湖打探了一圈,四周全是高崖峭壁,没有任何可以翻越出去的隘口。最矮的山壁也足有一百多丈高,滑不留手。我寒毒未清,不能长久御风飞行,飞一程,再攀爬一段,或可上得山顶,但没了乾坤袋,要背着你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啦。唯一的办法,就是编一条长长的藤绳,等我到了崖顶,再拉你上去。”

    许宣心花怒放,笑道:“我就知道小青姐姐疼我,绝不会真的抛下我一个人逃之夭夭。”

    小青“哼”了一声,道:“再这般油嘴滑舌,等你攀到一半,我就拿剑割断藤绳,看我究竟疼不疼你。”

    许宣脱口笑道:“咦,小青姐姐怎知我嘴油舌滑?难道尝过……”见她冷冷地瞪着自己,忙又轻轻地掌了自己两个嘴巴,道:“叫你对姐姐不恭敬,叫你对姐姐不恭敬!”

    他生性豪侠跳脱,有时不免流于轻浮,尤其到了年轻貌美的姑娘面前,总忍不住卖弄一番,或说些调笑的俏皮话。与白素贞初识之时,也是如此,但相处越久,对她越是爱慕敬重,反而变得规矩起来。

    倒是在这同样狡黠浮脱的小青面前,他无所顾忌,就算开了狎昵的玩笑,也不以为意。

    却不知小青虽然外表妖娆俏媚,一口一个“小色鬼”,看似什么都懂,终究不过是在深山中静修了五百年的蛇妖,从不知凡人的七情六欲,更不真正了解男女风情,此番下山之后,初历红尘,又吞服了“元婴金丹”,方始开窍。

    若以人类比对,她此时就像是情窦初开、一知半解的少女,对他的调笑之语似懂非懂,羞恼之余,更有一种怦然心动、酸甜交掺的奇怪滋味儿。

    加之她对白素贞素来崇慕有加,以为榜样,凡是姐姐有的,也总想得到。觉察到白素贞对许宣的微妙情愫后,对这俊秀浮脱的少年也不由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尤其白素贞被明心杀死后,她与许宣同舟浮沉,生死相系,彼此间又多了一种无形的关联。

    若换了从前,到了这世人梦寐以求的蓬山,她早已丢下许宣,兴冲冲地独自寻找飞升成仙的法门去了。

    但不知何以,离开的这几日里,她总时不时地想起这少年,想起他沉冤深仇,与世隔绝,一个人置身于此凶险之地,心里总不免七上八下,牵挂不已。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折返找他。

    昨日与他重逢,竟有种与白素贞久别再聚似的温暖喜悦。或许正如这小子所说,姐姐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和自己存在着看不见、剪不断的牵绊。而这种无形的牵绊,注定将让她陷入一种从未体历过的缭乱心绪。

    或许也正因如此,黎明时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他的怀里,霞光灿灿地镀着他的侧脸,她才会如此惊惶羞恼,才会跳起身,一脚将他踢醒,才会用剑抵着他的喉咙,强掩自己的张皇与害怕。

    但她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呢?她害怕的是眼前这半大不小、嬉皮笑脸的小子,还是自己奇异难解的心思?也许正是从那时起,她发觉自己不再是从前的青蛇,而渐渐变成了一个凡间的女子。

    那只羚羊又肥又大,无需再狩猎果腹。此后几天,两人专心斩伐树藤,编织长绳,到了第三日中午,终于编成了一条粗如婴臂、长近一百五十丈的藤绳,坚实无比,即便用“龙牙”劈斫,也得连砍数刀才能斩断。

    许宣欢欣鼓舞,有了这条藤绳,再加上小青的御风术与自己当日攀爬峨眉绝壁的经验,必定能攀上这高如深井的崖壁。

    他将剩下的羊腿烤得喷香,与小青饱餐了一顿,而后找了处凹凸不平的崖壁,开始攀越。

    小青将藤绳绑在腰上,踏着崖壁急速上冲,忽左忽右,御风飞掠,不过片刻,便已上攀了六七十丈。

    但越往高处,崖壁越光滑陡直,少有可供抓踏之处,加之狂风鼓舞,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刮卷跌落。好在她御风术极之高超,又有许宣的“龙牙”作为刺扎石隙的工具,速度虽渐渐转慢,却还算得顺利。

    许宣仰头眺望,心里突突直跳,忽听四周传来一阵阵哄然喧哗,随着小青每一次的上跃下伏而高低跌宕。转头望去,却见那些奇装异服的怪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溪谷、平地,朝着小青指指点点。

    那紫衣少女也和青衣少年并肩站在人群里,双眸微带羞涩地凝视着自己,微微一笑。

    许宣正自怦然,忽听人群爆起一片惊呼,抬头望去,心中大凛。只见崖顶上方突然俯冲下两只巨大的翼龙,尖啸盘旋,翼龙的背上各骑着一个黑衣人,凌空御使飞剑,凌厉如电地朝小青接连猛攻。

    小青左手紧握着插入岩隙的“龙牙”,斜身倚立在绝壁上,右手长剑银光叠舞,虽将攻势一一化解,却险象环生,难以久持。

    那些怪人惊呼、呐喊此起彼伏,虽听不懂什么意思,但看此情状,倒像是在为小青助威。紫衣少女目不转睛地仰头凝视,颇为紧张,就连她身边的青衣少年也忘了继续啃咬手中的野果,看得入神。

    许宣又惊又急,抓起石子,奋力朝那两黑衣人掷去。但相距百丈之遥,石子只飞了七八十丈就划空坠落。

    眼见小青招架不迭,顾不得多想,凝神聚气,猛地冲上崖壁,脚尖飞踏,双手不时地交相拍舞。姿势虽然难看,却也飞快地攀上了四五十丈。

    狂风刮来,夹杂着下方的阵阵惊呼。衣袖猎猎鼓舞,脚底生凉,忍不住低头瞥望。

    但见溪流如带,人小如蚁,背脊登时窜起森森寒意。此时若失足跌下,必成肉泥。但有了峨眉攀崖的经历,对自己的信心倍增倍长,恐惧之意仅一闪即逝,很快又摒除杂念,继续飞也似的朝上攀爬。

    攀到了六七十丈处时,他左手紧紧抓住岩石,右手从怀中掏出石子,接连不断地朝上空那两只翼龙抛去。

    “噗噗”连声,其中一只翼龙被击中肚腹,痛得嘶声厉啸,变向疾冲。骑在它背上的黑衣人应变奇快,立即腾空冲起,踏着崖壁飞掠而下,剑光狂风暴雨似的朝小青劈去。

    小青奋力格挡,但奈何那人真气强猛,修为本就高过自己,再被他这般居高临下地借势猛攻,招架不迭,左肩顿时被另一支回旋刺来的飞剑扫中,“啊”地一声,连着“龙牙”脱离崖壁,朝下急速坠落。

    众人惊哗四起,许宣大骇,灵光飞闪,猛地凌空扑起,将她抄臂抱了个正着,“砰!”身子一沉,肩臂痛得仿佛寸寸断裂。混乱中,抓起她腰上的藤绳,奋力朝那只盘旋乱舞的翼龙抛去。

    拼死一搏,运气倒是奇佳。藤绳不偏不倚地套中翼龙的脖颈,将它拽得尖声怪叫,和他们一齐急坠而下。

第九十四章 再逢

    藤绳不偏不倚地套中翼龙的脖颈,将它拽得尖声怪叫,和他们一齐急坠而下。

    那只翼龙身长近一丈,两翼平张的最长距离更超过了三丈,力量狂猛无比,被两人拉着急坠了二十余丈后,立即又狂啸着猛拍双翼,朝上挣扎飞起。

    风声呼呼,天旋地转,许宣抱着小青急速冲向地面,眼看着即将一头撞在尖石上,脑浆崩裂,忽然又被那翼龙腾空拉起了丈许,擦着崖岩,掠过地面,朝溪谷飞去。

    四周哗声四起,夹杂着一片欢呼。

    许宣松了口大气,浑身凉飕飕的尽是冷汗,左臂抱紧小青,右手挥舞“龙牙”,奋力将悬在她腰上的藤绳斩断。身子又是一沉,双双滚落草坡。

    天蓝如海,白云朵朵,阳光在茂密的枝叶间闪烁着七彩光环。

    两人死里逃生,并躺在摇曳的长草里,看着那两只翼龙在上空尖啸盘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全身酸软,一丝气力也没有了。

    小青见那些怪人远远地望着自己,指指点点,忽然醒悟自己仍躺在许宣臂弯,脸颊顿时一阵烧烫,待要支肘起身,肩头剧痛,“啊”的一声低呼,又跌回到许宣怀里。

    她左肩被长剑划了个两寸来长、深约寸许的口子,虽无大碍,鲜血却长流不止。当下挽起长袖,用“凝冰诀”封住伤口,又拔了一丛青草,嚼碎了涂在肩头,撕下一角衣袖缠好。

    眼角瞥处,见许宣躺在草坡上,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莹白滑腻的臂膀,脸上一红,放下长袖,嗔道:“小色鬼,看够了没有?”

    许宣做贼心虚,急忙移转目光,假意仰望四周崖顶,咳嗽了一声,道:“小青姐姐,你说这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盘踞山顶,死活不让我们攀将上去?”

    小青见他这副故作无辜的模样,更觉牙根痒痒,真想往他身上再踢上一脚,但想到他方才不顾生死地冲上来相救,心头又是一软,“哼”了声,道:“他们定是知道山下有个脸皮厚得刀枪不入的小色鬼,若让他爬上山头,上面的姑娘们便要遭殃啦。”

    她越是这般嗔恼,神情越是与白素贞相似,许宣心里突突一阵急跳,想要找些解嘲调笑的话语,却胸膺如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起身回到洞口时,那些怪人已远远散尽,只有紫衣少女依旧站在山林前伫足眺望,见许宣无恙,似是松了口气,展颜一笑,翻身跃上狻猊,冲入山林。

    这么折腾了一回,那根长百五十丈的藤绳没了,崖顶又有神秘的黑衣人骑着翼龙狙击,要想攀上山顶更加困难。然而两人都是好胜的心性,懊恼之余,反被激起了熊熊斗志,继续砍伐树藤,编织长绳。

    到了傍晚,又已编好了一条五十多丈长的藤绳。两人又饿又累,倚着石壁打坐休息。

    正想着该去哪里找些充饥之物,忽听洞外一阵细微的响动,许宣奔到洞口一看,又奇又喜,那块巨岩上竟放着两条剖洗干净的大鱼,和一个长约两尺的玛瑙笛子。

    转头扫望,却见那紫衣少女骑着狻猊风驰电掣地冲下草坡,越过溪谷,远远地转身朝他挥了挥手,灿然一笑。

    许宣大喜,将那两条大鱼烤熟了,和小青饱餐了一顿。小青问起是谁这般好心送来,他只装作不知。

    小青虽然满心狐疑,但有得吃总强过饿肚子,尝了几口,未觉有异,也就放心地大快朵颐。

    玛瑙笛子应当源自前几日那只巨兽鼻吻上割下的犀角,重新切割、打磨而成,迎着夕阳望去,姹紫嫣红,温润通透,非常好看。

    许宣爱不释手,玩转了一会儿,放在唇边悠悠地吹奏起来。

    笛声与竹笛截然不同,清越中透着苍凉,越往高走,音色越苍凉高阔;到了低处,则更显沉郁雄浑。小青虽不通音律,听了亦心驰神荡,随着那笛声的跌宕变化,感到一阵阵的莫名悲喜。

    晚霞满天,凉风习习,两人坐在洞口,一个即兴吹奏,一个入神聆听,一时间忘记了所有的烦恼,直至夜色完全笼罩了山谷。

    幽暗中,听着笛声悠扬婉转,小青仿佛又回到了清幽壮丽的蜀山,仿佛又和白素贞携手御风,飞掠在峨眉苍茫的夜雾与月光里。那一瞬间,她眼眶湿热,视线模糊,突然想起了许宣所说的那句话。

    是的,在这个诡谲而孤单的世界里,只剩下身边这个少年与她相依相伴了。

    *************

    翌日清晨,小青留在洞中编织长绳,许宣则独自前往山林里砍伐藤条。

    朝阳初升,薄雾弥漫,到处都是啾啾鸟鸣、幽幽花香。远处绝壁环绕,悬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缥缈如仙境。

    昨日那些怪人目睹他们攀爬绝壁,与黑衣人搏斗后,对许宣的态度似乎大为好转,他进入山林后,只遥遥地包夹防范,并不上前驱赶,见他砍斫树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上前阻挠。

    许宣心情大好,劈斫了一大捆藤条后,跃上树枝,摘了几个野果聊以充饥,而后又抽出别在腰间的玉犀笛,悠悠扬扬地吹了半曲。

    此时晨雾散尽,漫山遍野金光灿灿。正自惬意,忽听“嘭嘭”连震,西边河谷里冲起数十道眩目的剑光,缤纷乱舞,接着又听叱呵声、惨呼声、气浪撞击声……频频传来。

    围守在附近的那几个怪人脸色齐变,纷纷朝彼处掠去。许宣大奇,起身眺望,只见几十道人影沿着溪谷急速飞掠,朝此处本来。冲在最前的,赫然是十几个皂衣道冠的神霄派弟子。

    几天没见,这些牛鼻子个个惊惶恐惧,全没了往日飞扬跋扈的模样,一边亡命狂奔,一边不住地回头御剑,抵挡后方追兵狂风暴雨似的猛攻。

    许宣修为虽然低微,却也看得出此时他们真气岔乱,剑术章法全无。凝神再看,心中大凛。这群道士背着一男一女,大声呼喝指点,竟是魔帝林灵素与妖后李少微!

    这两魔头一个打得他经脉尽断,一个害得他家破人亡,他所经历的重重劫难可谓全都由此二人而起,自是恨之入骨。但这些日子以来,困守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惟有小青相伴,此时重见这两魔头,凛然恨怒之余,居然还有些莫名的亲切感。

    凝神四扫,人群中却不见王文卿、萨守坚等人的身影。想来这些神霄派的弟子擒获了重伤的魔帝、妖后,却如自己般误入此地,被山谷中的怪人群起而攻之,杀得落荒而逃。

    让许宣暗觉奇怪的是,山谷中的众怪人平时各守其地,互不往来,今日却仿佛同仇敌忾,一窝蜂似的追逐在后。

    这些怪人真气强猛,所使的招式往往似是而非,乍一看与某一门派极为相似,但等你招架抵挡时,又突然变化,成了其他门派的绝学,让人防不胜防;此外,他们又每每以剑为刀,以刀为棍,甚至以镰刀、斧头使出剑术,让人匪夷所思,难以抵挡。

    林灵素、李少微语如连珠似的指点众道士,御剑反击,神霄派众弟子却仍是招架不迭,惨呼连起,转眼间便倒下了四五人,剩下的更是魂飞魄散,顾不上林灵素高声喝骂,背着两魔头一路溃逃。

    许宣看得心下大快,这帮道门败类为了求仙得道,勾结鞑子,费尽心机来到蓬山,想不到却将命丧于此!这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

    林灵素眼尖,远远地瞥见他,叫道:“小子,你来得正好。王娘子的这帮小兔崽子忒不争气,你快过来助寡人一臂之力!”

    说话间,人群中惨叫迭起,又有几个道士鲜血激射,受伤倒地。扛着林灵素与李少微的两个神宵弟子被斧头、镰刀双双劈中脑袋,连叫也来不及叫上一声,便立即仆地身亡,将两魔头甩出了丈许开外。

    “助你?”许宣畅快无已,哈哈笑道,“妖孽!你引来浩劫,祸害苍生,今日死在这里,真可谓老天开眼……”

    “上山容易下山难,自古蓬莱几人还?”林灵素截口笑道,“小子,普天之下,只有老子知道如何进出蓬莱。我若死了,敢问你如何出山去救父母?就算给你走了狗屎运,离开这里,没有我与李元君的人头,你又拿什么去换回你爹娘的性命?”

    此言一出,顿时如当头霹雳,震得许宣喜悦尽消。

    更为不妙的是,那些怪人听见两人对话,对他敌意重又大增,纷纷怒吼着朝他冲来。

    又听李少微格格笑道:“许小官人,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你体内的‘金丹真炁’,再加上我们的悉心指点,要打败这些怪人易如反掌。我们若是死了,你以为这些怪人会放过你么?”

    话音未落,银光爆舞,几柄刀、剑已“呼呼”激啸着从许宣身沿擦过,他缩头躲避,顿时以一个趔趄翻下树枝,掉在那一大捆藤条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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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初年,天下动荡,道佛争锋,魔门逞凶。杭州药商之子许仙身不由己卷入江湖,被迫开始一场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纠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云海仙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海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海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