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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盛唐烟云txt下载     盛唐烟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大唐 (六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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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大唐(六下)

    “诺!”,心腹死士接过信,也不多问,立刻转身前去城内送信。李光弼等将领在旁边看到了,却于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天下兵马副大元帅,也就是郭公做得。换了别人,恐怕即便没被太监们活活逼死,也被手下人给活活气死了!’

    叹气归叹气,既然已经郭子仪已经决定接受朝廷命令,放叛军撤离长安,便成了定局。众将领回到各自的军营之后,对麾下弟兄们的要求,也随即松懈了下来。城外的这些变化,通过有心人的眼睛,迅速传进了城内,就像死水中丢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让本来宁静的水面,立刻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看样子信使说的话是真的,郭子仪真的没想把大伙赶尽杀绝!”有人手扶额头,暗自庆幸,感谢老天有好生之德,让自己还有机会活着返回故乡。

    有人却对同伴的表现不屑一顾,撇撇嘴,发出一连串冷笑:“没想赶尽杀绝?没想赶尽杀绝他为什么占着潼关不放?!过不了潼关天险,这崇山峻岭的,十天之内,咱们还能逃到哪里去?!到时候粮食也吃没了,人也走得没力气了,郭子仪从背后追上来,刚好一刀一个…….”

    “那他何必又假仁假义放我们走?直接困在城里杀不是更省事么?!”先前的人脸上的庆幸立刻又变成了绝望,瞪圆布满血丝的眼睛,大声抗议。

    “不是为了放我们,是为了保全长安城。这里有大唐的皇宫,有曲江池,有西苑,有东西两市。如果把咱们逼得狠了,放一把大火,李亨小儿回来,还能往哪住?!”冷笑者继续冷笑,丝毫不肯给同伴们留做梦的余地。

    “你,你胡说!郭,郭公不是那种卑鄙小人。况且他,他如果存心骗咱们的话,应该许下更好的条件,不会如现在般,还有那么多限制!”绝望者脸色越发苍白,却如同溺水之人,死活不肯放下手中最后一根稻草。

    “他卑鄙不卑鄙不用你我来说,反正,这封信送进来之后,咱们的军心就彻底乱了!”冷笑者摇头,叹气,满脸悲悯。叹自己同伴的鼠目寸光,也叹命运不公,居然在短短一年之内,就将大燕国从泰山的顶峰推入了万丈深渊。

    军心未乱之前,长安城虽然岌岌可危,却未必没有一搏之力。而如今,弟兄们想撤离的嚷嚷着撤离,想投降的谋划着投降,想隐姓埋名的忙着转移这一年多来抢掠到的金银细软。谁也不愿再与大唐的兵马开战,更甭提前几天刚刚决定的,那个偷袭安西军的大胆计划了。

    即便是当日提议者本人,老太监边令诚也此刻变得六神无主。献出长安城给唐军,换取大伙平安撤离的策略,其实是他一手推动的。并且在整个与大唐朝廷的联系过程里,他都没少使了力气。而昔日结识的那些朋友,鱼朝恩、李辅国等,也的确曾通过隐秘渠道,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只要他能促成叛军离开长安,天子非但对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还会在内宫之中,给他留一个合适的位置。谁料想,这个原本对他万分有利的计划,和另外一个偷袭安西军营地的计划一样,在执行过程中完全变了味道。变得再也不由他控制,并且与他原来的预想大相迳庭。

    “怎么会这样?!”边令诚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发觉事情不妙,立刻换了衣服,急匆匆往节度使行辕赶。谁料往日畅通无阻的行辕,此刻却大门紧闭。平素对他陪着笑脸,张口闭口大人长,大人短的节度使牙兵们,则个个竖起了眼睛,死活不肯替他向内通禀求见意愿。

    “别以为甩到咱家,你等就有好果子吃!”边令诚又气又急,冲着节度使行辕的大门跳脚,“咱家在皇宫中行走的那些日子,你们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沟里边放马呢!你等没等卸磨就想杀驴,早晚有遭到报应的那一天!”

    众节度使牙兵们懒得还嘴,垂下眼皮,就像看死人般看着他。边令诚被看得头皮发紧,脊背后发凉,接连后退数步,犹豫了片刻,躬身求肯:“几位弟兄,念在边某平素对你等未失恭敬的份上,替边某通传一回吧。就跟李节度说,千万别中了敌军的分化瓦解之计。只要他耐得住性子,咱家肯定有办法替他寻到更好的出路!”

    “边大人您还是明天再来吧!我家大人正忙着商议军务,非领兵之将,一律不见。”当值的牙兵统领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耐着性子敷衍,“再说了,无论是走是留,都不会今天就着手执行。你又何必非难为小的们呢!”

    “等做出决定就什么都晚了!”边令诚急得大叫,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软语相求。可是无论是他是如何软磨硬泡,牙兵们就是不肯帮忙。正急得火烧火燎间,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声门响,有个身材极其矮小的侏儒,提着一支朱批令箭,在四名亲卫的簇拥下,从牙兵背后挤了出来。

    “贾大人!”

    “贾兄!”

    对待那个侏儒,牙兵们态度与对待边令诚截然不同。纷纷让开道路,拱手打招呼。侏儒贾昌也不端什么高官架子,笑嘻嘻地拱手相还。一边走,还一边跟这个说几句闲话,跟那个聊几句趣闻,与大伙亲密无间。

    “贾大人,贾大人留步!”终于看到个熟悉面孔,边令诚跌跌撞撞往前跑。一把搬住贾昌的肩膀,大声叫喊,“贾大人救我,贾大人救救大伙!”

    “啊呀——”贾昌的矮小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边令诚的“偷袭”,惊叫一声,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其身边的亲卫大急,揪住边令诚,抡开拳头就揍。边令诚本来也带着十几名贴身侍卫,可此刻距离都非常远。看到自家主人挨打,想要冲上前来保护,却又被存心看热闹的节度使牙兵给隔在了外围,无论如何冲不进人群。

    “啊,啊,别打,别打,是我,是边某!边某绝无谋害贾大人之意,你等误会了,误会了!”边令诚一边翻滚,一边讨饶。

    结结实实挨了十几拳,眼前连金星都冒出来了,才听见贾昌长长地吁了口气,大声道:“哎呀,谁这么缺德?可摔死我了!这,这不是边大人么?住手,赶紧给我住手,你们打边大人干什么?!还不扶边大人起来!”

    四名侍卫答应一声,丢下鼻青脸肿的边令诚,转身去搀扶贾昌。在牙兵们挤眉弄眼的嘲笑声中,老太监边令诚呻吟着从地上爬起,走到贾昌面前,躬身谢罪:“不怪他们,不怪他们,是边某鲁莽了。”

    “还不向边大人赔罪!”贾昌一边伸手搀扶边令诚,一边向亲卫们喝令。四名亲卫懒洋洋向边令诚拱了拱手,口称“误会”,就又抱着膀子站到贾昌身后去了。边令诚气得火冒三丈,奈何此刻有求与人,只好笑着回应道:“不妨,不妨,边某理解他们护主心切!是边某刚才鲁莽了,不该那么用力拉扯贾大人!”

    “老边你也是!”贾昌得着便宜就卖乖,“什么话不能慢慢说,非冲过来把我扯个大跟头。就我这两尺半的身子骨,哪经得起你那么折腾。算了,既然是误会,咱们就都别计较了。走,到我那喝几盏去。刚刚叫小的们弄了只狗来下锅,滚上三滚,神仙都流口水!”

    “我,我真的有急事找你!”都到这节骨眼上了,边令诚哪里有心思跟贾昌去吃上不得席面的狗肉。跺了跺脚,高声强调,“是关系到你我性命的大事。他们不肯让我进去,你跟张留守关系近,麻烦替我带句话给里边的人,就说…”

    “关系到你我性命?!”贾昌用令箭掏了掏耳朵,满脸狐疑。“怎么可能关系到你我性命?!我又没得罪过什么人!况且我不过是个玩杂耍的侏儒而已,到哪里不是玩啊!”

    “可,可郭子仪根本没打算放咱们活着离开!”边令诚唯恐自己无法说服贾昌,接连放起了狠话,“他如果真心想放咱们走,就不该限定十日的功夫。他如果真心想放咱们走,就不该说不管王明允那厮的私人恩怨。你以为跟王明允那厮有仇的,就边某一个么?他和他麾下那些弟兄,家不是在长安城内,就是在渭水边上。京畿道被咱们糟蹋成什么摸样,你又不是不清楚。这毁家亡国之恨,他肯轻易放下么?”

    “不至于吧?!”贾昌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满脸茫然。“老边你可别吓唬我。我个子小,胆子也小。那王明允我见过,挺大气的一个人啊。当年为了宇文至的事情,我还给他帮过忙呢!”

    不提宇文至的名字还好,一提起来,边令诚更是气急败坏,“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谁还会记得?若说对宇文至那厮的好处,谁及得上大燕国雄武天子。可雄武天子才西去没几天,姓宇文的就怂恿着田承嗣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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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唐 (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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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大唐(七上)

    当年宇文至因为封常清的死愤而反出了唐营,去投靠叛军。安禄山得到消息后大喜过望。很快就亲自召见了他,并委以重任。然而宇文至却好像天生脑后生有反骨,今年春天,不待安禄山尸骨变冷,就又怂恿着顶头上司田承嗣造了安庆绪的反。

    安庆绪闻讯大怒,勒令河北大都督史思明在一个月内平定叛乱,砍下田承嗣和宇文至的人头送往洛阳。谁料史思明却听信了田承嗣、宇文至两人的说辞,认为安禄山死因蹊跷,也跟着后者一道扯起了反旗。

    可以说,大燕国的处境之所以如此艰难,与史思明、田承嗣两人脱离掌控有极大关系。而宇文至在这其中,无疑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如不是他辜负了安禄山的信任暗中放水,田承嗣未必能悄悄地积聚起那么大的力量。若不是他突然祭出了替雄武天子安禄山报仇的大旗,史思明的也不会反得那么理直气壮。

    “那小子跟王明允一个样,都长了幅虎狼心肠。从来不知道感恩,对丁点儿私怨,却是睚眦必报。当年我在安西军中之时,就看出来他们不是好东西。可惜周围的人都碍着封常清的面子,死活拦着不肯让让我收拾他们!”唯恐贾昌对危险掉以轻心,边令诚挥舞着手臂,继续大声鼓动,“你只记得自己曾经帮助过他们,人家说不定还恨你当年狮子大开口呢。况且你贾昌这两年一直跟张通儒走得近,万一唐军入城后追究起来…….”

    “我只是个斗鸡小儿罢了,哪里入得了张留守的法眼!”贾昌脸上的笑容满面凝固,手捂胸口,轻轻拍打,“你可别乱说话。害了我,你又能捞到什么好处?!走了,走了,张通守交代的许多事情要急着办呢,改天再跟你慢慢聊!”

    说着话,低头向旁边一绕,就要扬长而去。边令诚见状大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死死扯住贾昌的衣角,“不能走,你不能这么走了!我有要紧事要跟李节度和张通守当面说,你必须帮我这个忙!”

    “有你这么求人帮忙的么?”贾昌用力挥了两下胳膊,无法挣脱。转过脸,眉头紧皱,“我说老边啊,你就不能消停点儿。这长安城明摆着守不住了,你又何必硬拉着着大伙在这里等死呢?”

    “咱家,咱家只是不想让大伙着了郭子仪的道!李亨那厮跟们没有耐性,只要咱们鼓起勇气再于城内耗上个把月。他肯定会逼着郭子仪不附带任何条件放咱们走!”边令诚扯开嗓子,将自己的想法再度大声重申。

    “可要是守不住这个把月呢?”贾昌看了一眼他,冷笑着问。“眼下城内又多少弟兄你也知道。今天来一个李嗣业,明天来一个白孝节,后天再来一个仆固怀恩,人家有的是人往上堆,咱们的兵马呢?等弟兄们都耗光了,是你老边拎着刀上城头,还是我这小矮子上?!”

    “这个….”边令诚习惯了驱赶别人替自己卖命,亲自提刀上阵的事情,无论如何是不肯做的。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地逃离,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可是就这样走了,咱们就连,就连改,就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了。以后的日子……”

    “大伙现在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哪有心思管以后!你如果非要去见李节度和张通守他们,我也不拦着你。可我保证,他们不会为了你老边,你老边的几句话,就冒着被郭子仪困死在城里的风险。”

    他的意思是李归仁等人不会因为边令诚的个人安危,而赌上全体将士的性命。虽然没说得太直接,可闻听者无不意会。边令诚迟疑了片刻,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跟在贾昌身后往回走。走出几步,猛然又站住,盯着贾昌的手问道:“你拿的可是张通守的令箭?!他究竟派你做什么事情?!麾下那么多人不用,非得麻烦你?!”

    “嗨!人家都有要紧事情做!贾某怕被大伙扔下不管,就主动揽了清理仓库的差事。”贾昌心中大惊,脸上却依旧是一幅跟你细说也无妨的表情。

    “清理仓库?他们要带着粮草走?!”边令诚连声追问。

    “废话,不带粮食,弟兄们不得全饿死!”贾昌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回应。

    跟粮车走在一起,肯定不用担心被大队人马抛下。从安全角度,贾昌的解释合情合理。然而边令诚此刻却不愿意相信,他现在就像个受了惊了老狼,周围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敏锐地竖起耳朵。

    前一阵子自己提议出城反咬安西军,李归仁和张通儒明明同意了,可过后却不知为何没付诸实施!而那几天,姓贾的恰恰带着一帮优伶,在张通儒家中替他贺寿!现在,郭子仪提出的条件明显还有讨价还价余地,姓贾的为何又这么着急帮张通儒整理行装。莫非他……?

    越看,边令诚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两只眼睛慢慢变小,瞳孔处幽光四射。这姓贾的刚才还说跟王洵有交情,如果大伙在撤退途中被王洵追杀,他只要在粮草车上点一把火…

    想到这儿,边令诚不寒而栗。正准备着立刻将贾昌扭住,到张通儒面前告密。却又听见贾昌笑着提议:“说实话,这活是贾某硬着头皮接下来的,只是为了能跟着大伙一起走。老边你常年在安西做监军,对如何管理粮草辎重应该比我熟。不如这样,你也过来跟我一道忙活吧。一来咱们两个能搭个伴儿,二来么,清点了粮草辎重数目再去向李大人和张大人汇报,他们也不会不见你!”

    “嗯!”边令诚砰然心动,已经绷紧的神经瞬间又松懈了下来。如果贾昌真的跟王明允有勾结的话,他就不会把彼此间过去的交情四下宣扬了。而手中握着大军的粮草,日后应变的机会也多一些,即使不能献给郭子仪,谋取朝廷谅解。至少,还能确保不被贾昌在关键时刻付之一炬。

    想到这儿,他苍白的脸上,迅速绽放出一丝明媚的笑容,“边某,边某哪敢当此大任。不过,不过既然贾侯爷开了口,边某总不能拒绝。这样吧,我只管替你出谋划策,至于听与不听,完全靠你的判断!”

    “哪能只是出谋划策呢。谁不知道,当年安西军的后勤补给,全都落在您老的肩上?!”贾昌大喜过望,跳起来,轻拍边令诚的肩膀,“我正愁没法着手呢,干脆,就全交给你了。贾某做个甩手掌柜,在一旁看热闹便是!”

    说着话,点手命人将边令诚的坐骑牵过来,与自己并络而行。转眼来到仓库所在,向当值武将出示了令箭,对方接过去核对了一番,连忙打开了营门。

    长安城的粮草辎重储备至少还够大军坚守半年,所以需要清点整理的物资数目非常庞大。贾昌性子跳脱,才对着账本忙碌了一个多时辰,便觉得索然无味。仰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呻吟般道:“原本以为是件小事儿,谁成想这么熬人!不如咱们两个先找地方吃盏酒去,这里交给弟兄们得了!”

    “贾大人尽管去!”边令诚急着掌握一项权力,以便为日后绸缪,笑了笑,非常理解地回应。“边某替大人在这儿盯着,等把所有东西收拾整齐了,再找贾大人汇报!“

    “那得到什么时候,恐怕一整夜都无法忙完!”贾昌瞪圆了眼睛四下看了看,低声抱怨。

    “不妨,边某习惯了。高仙芝和封常清在前面打仗,边某于后方比这儿还忙!”边令诚笑了笑,顺口回应。猛然想起安西军中的往事,心里一紧,脸上露出了几分凄凉。

    当年在安西军中,自己也不仅仅是处处跟高仙芝和封常清两个针锋相对吧。很长时间,双方相互曾经配合得非常默契。可后来为什么变得势同水火?彼此之间好像没多大仇恨,怎么非要杀二人而后快呢?!

    他想不出答案,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最轻松的时光,就是替高仙芝与封常清保障后勤补给,一同在西域建功立业的那段日子。只可惜,那些日子只是匆匆一瞬便过去了,过去便不再回来。

    “那我可真的要走了?!”贾昌根本体会不了边令诚此刻复杂的心境,抬起头,试探着再度询问。

    “走吧,这里交给边某,贾大人尽管放心!”边令诚忽然像变了个人,眼睛盯着账本,全神贯注。

    贾昌像占到什么大便宜般,拍手而笑。转过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走出仓库大门,飞身跳上了坐骑,又回过头来,凝神向里边回望。

    天色已经擦黑,边令诚的身影被烛光倒映在窗纱上,专心致志。看着此人的身影,贾昌幽然叹了口气。然后迅速磕打马镫,向自家府邸冲去。

    “谁在大街上纵马?宵禁时间到了不知道么?”有巡夜士兵听见马蹄声,冲出来喝问。

    “奉张通守之命,清理仓库中粮草辎重!滚开,耽误老子的事情,你担待不起!”贾昌趾高气扬地亮出张通儒给的令箭,马不停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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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唐 (七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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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大唐(七中)

    西京留守张通儒擅长弄权,平素就连李归仁对他都要忍让三分。底层将士,更是轻易不敢得罪。巡夜士兵看到了令箭,又看到了手持令箭的人是贾昌,赶紧陪了个笑脸,快速让到路边。

    贾昌也懒得跟这些人计较,骑着马,埋头赶路,不一会儿,便回到了自己靠近西苑的一处宅院里。

    这个宅院原本属于李唐皇室,专门用来饲养斗鸡,全盛之时,里边的斗鸡有五千余只,在哨子的命令下结阵而舞,每次都能博得龙颜大悦。李隆基父子“西狩”之时,由于歹徒趁火打劫,院子里的斗鸡数量骤减到了四百余。后来虽然又略有恢复,规模却始终没法达到全盛时水平。

    没有了足够数量的斗鸡,原本车水马龙的门庭原来便空旷下来。安乐侯贾昌耐不住寂寞,便拉了许多生活失去的着落的梨园子弟到自己家闲住。这些梨园子弟以前都是伺候皇族的,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填词谱曲也是一挥而就。很快,便使得院子重新恢复了热闹,夜夜笙歌不断。

    一年多来,孙孝哲麾下的叛军大部分时间都被憋在长城里,百无聊赖之际,贾昌家便成了最好的休闲去处。后来孙孝哲因为作战不利被撤换,李归仁接任,也是有事没事往贾昌家里跑。嘴里喝着当年专供皇家的御酒,怀中抱着当年伺候皇帝陛下宫女,眼睛里欣赏着当年给皇帝唱的歌舞,顺道再赌上几把斗鸡,其中滋味,怎一个爽字了得?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有所效。底层将士没有资格玩皇帝的女人,在外院赌上几把斗鸡总是没问题的。再加上贾昌为人大气,说话风趣幽默,对谁都不摆架子。很快,便跟叛军上上下下打成了一片。非但孙孝哲、张通儒、安庆忠等人对他很客气,底层的小校士卒,也每每以能与贾大人交往为荣。渐渐的,其名下的各个斗鸡场和产业,便成了长安城中非常特殊存在。即便已经到了宵禁时刻,依旧灯火通明。非但长安、万年两县的衙门不敢干涉,夜间巡视的兵卒,看见之后也都绕道走。

    今晚又是一个灯火辉煌之夜,隔着老远,便能听见院子里的管弦声。贾昌不想打扰前院的客人,在侧门处下了坐骑,将马缰绳丢给贴身亲卫,迅速别了进去。穿花园,过水榭,一路上绕过几处欢宴所在,直奔自家内宅。内宅门口,早已挑起了两盏大红色的灯笼,守在灯笼下的家丁见到贾昌,眼睛迅速向周围扫了扫,然后用手指拉住门环,轻轻用力,“吱呀”一声,木门洞开,将里两个熟悉的面孔露了出来。

    “令箭拿到了么?”其中一名白净面孔少年压低了嗓子询问,声音绵软清柔,带着明显的长安味道。

    “在这里!”贾昌已经握出汗来的令箭举了举,低声回应。“粮库距离西门只有半里之遥,三更之后,大伙换了叛军的装束,跟着我去巡视。半路上,就可以掉头扑向城门!”

    “西门今晚谁当值,可容易对付?!”白面少年点点头,继续问道。

    “是张通儒的一个远方侄儿,名字叫做张瓒。武艺和本领都非常一般,他麾下的几个领兵都尉,都是平素贾某喂饱了的。最近正为自家的前途懊恼,待会儿动起手来,贾某可试着劝降!”

    “有多大把握?!”白面少年犹豫了一下,又问。

    “都这当口了,有没有把握也得做。反正即便贾某劝降不成,还有万俟将军的虎翼营在外边配合!只要我们能拖住守军半柱香时间,虎翼营就能爬上城头!”

    “嗯!”白面少年咬了咬牙,不再多问。年青的脸上,分明透出了一丝难以压抑的激动。

    “还有足够的时间,宋将军不妨先跟弟兄们小睡片刻!”无论做多大的事情,在众人面前,贾昌的脸上都波澜不惊。

    光是这份定力,就足够让白面将军宋武惭愧了。他笑着点点头,吩咐几个月来陆续悄悄混进城内的两百余弟兄们回房间休息,自己却抱着横刀,在星光下缓缓地踱起步来。

    这片星空他很熟悉,从八岁起,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在父亲的逼迫下,跟着家族重金礼聘来的武师打熬身体。借着星光,呼吸吐纳,接受天地间元气的滋润。学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功名但在马上取,男儿何不带吴钩……

    带着这份梦想,他从宋家老宅走到了白马堡,又从白马堡走到了疏勒。然后再从疏勒走到了柘折城,走到俱站提,走到铁门关。某日蓦然回首,却发现一直为之奋战的大唐,已经不在了。

    那是怎样一种恨,一种绝望?!想到听闻长安失守的那一刻的心情,宋武牙关就咬了起来,脚步越来越快,双眼也发出逼人的光芒。他抬起头四下观望,期待着三更天快些来到。却看见贾昌一手拎着令箭,一手捧着只酒盏,正坐在内宅中的石头凳子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贾大人不休息片刻么?”宋武脸上微微一红,走过去,低声问候。

    “我和你一样,也睡不着!”贾昌轻轻抿了口葡萄酒,笑着将其递给宋武。“从叛军入城之日起,贾某就盼着这一天。本来以为会等很久,没想到这么快就给盼来了!”

    “我也是,天天盼着!”宋武抢过贾昌手中的酒盏,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又还了回去。他酒量不大,所以不敢在此刻痛饮,以免一会儿杀敌时发挥失误,耽搁了安西军的大事。

    “我身体矮小,上不了战场。”贾昌理解地笑了笑,举杯继续畅饮。“喝一点儿没有关系。一年来,要是没有这杯中之物,贾某怕是已经疯掉多时了!”

    “贾大人在宋某眼里,比朝中大部分人都高!”宋武发自内心地恭维了一句。安西军能在战斗中处处抢得先手,与贾昌提供的情报及时脱不开关系。寻常人不了解这个秘密,作为军中几位核心人物之一,他对贾昌的作用却一清二楚。

    “贾某只是尽一份臣子之责而已!”贾昌摇了摇头,不肯接受对方的恭维,“贾某一个侏儒,除了斗鸡之外,别无长处。放在其他时候,估计早就做叫花子去了。却被皇帝陛下看中,非但封了爵位,赏了宅邸,连带着父亲兄弟都得到了升迁。这份恩情,贾某不能不报。所以无论别人眼里的大唐怎么样,我却是吃着他喝着他,不能抹干净了嘴巴就掀桌子。所以大唐倒下了,贾某就要竭尽所能,让他重新站立起来。”

    “嗯!重建一个大唐!”宋武又主动从对方手里抢过酒盏,轻轻抿了一小口。“大唐垮了,咱们自己重建一个大唐!”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王洵就是用这样一句话,将他从绝望中拉了出来。此后虽然又听闻哥哥宋昱的惨死,目睹灵武朝廷的种种龌龊,但心中信念却像头顶上的星斗一般,再也没有熄灭。

    夺回长安,重建大唐,比先前那个更完美,比先前那个更强大。如今这个梦想就在咫尺之遥了,怎地让人不激动,怎地让人不兴奋?!至于此举是否有违朝廷的初衷,这会儿谁有功夫去管他!想必朝廷之所以像叛军让步,也是为了保全长安城内父老乡亲。只要安西军入城后把破坏控制在最小,朝廷那边又何不乐得坐享其成?!

    “他们都说贾某是佞臣,是小人。贾某就要让所有人看看,是贾某这个佞臣更对得起大唐的俸禄,还是他们那些正人君子!”贾昌的情绪显然有些激动,四下看了看,低声补充。

    “贾大人不是佞臣!”宋武轻轻摇头。忠奸善恶,在这个时代怎容易分得清楚。高仙芝大唐倒是忠心耿耿呢,却被朝廷以贪污军饷、消极避战等罪名诛杀。而现在的安西军主帅王洵,处处不给朝廷好脸色看。却没人敢公开指责他任何不是。

    “令兄也不是!”贾昌迅速投桃报李。“我跟令兄打过交道,他虽然爱钱,却不是一个坏人。若是朝廷能早日采纳他跟杨国忠的建议,安禄山怎可能反得起来?!”

    宋武苦笑,不再接对方的话茬。最初闻听哥哥的死讯之时,他曾经想过,日后用自己的功劳,换取朝廷对哥哥平反昭雪。当时现在,这种心思却非常淡了,淡到几乎不愿意提。哥哥宋昱是忠臣也罢,是佞幸也罢,都已经死去了。人死不能复生,至于朝廷和史官怎么评价他,那是别人的事情。宋武不想管,也懒得管。

    贾昌也沉默了一会,然后突然笑了笑,带着几分凄凉说道:“等此件事了,贾某准备关掉这里和城中其他斗鸡场,告老还乡!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几百只能下蛋的鸡,种几亩菜,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啊?!”宋武楞了楞,有些不明白贾昌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消沉。“大人那一身绝技……”劝慰的话说到一半儿,他又将其吞了回去,“我是说,我是说,大人训练斗鸡的本事,如果没有个传人的话,真的有些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贾昌笑着摇头。“终归不是正业。你呢,重建大唐之后,你准备干什么?!打回安西去么?还是留在中原?”

    武被问得楞了楞,无言以对。突然间,他现自己根本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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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唐 (七 下)

    第六章大唐(七下)

    想不明白的问题可以慢慢再想,眼前的事情确是耽误不得。TXT电子书下载**在漫无边际的谈谈说说中,时间很快过去。三更天到,宋武叫醒麾下弟兄,换了叛军将士的装束,上马出发。

    前院的大厅里,还有不少人在彻夜赌博。huā园附近的小楼上,也有几名官员在继续寻欢作乐。都知道大燕国已经日薄西山了,所以都抓紧最后机会醉生梦死。以免离开长安之后,在生命中留下太多的遗憾。

    没人注意到宋武等人的离开,包括一些徘徊在附近街道的巡夜士兵,也对贾府半夜送人出mén司空见惯。为了掩人耳目,贾昌特地在宋武极其麾下jīng锐身上,泼了很多酒水。这样一来,就更令巡夜的士兵相信,是某位高官喝完了huā酒,带着贴身卫队从贾府返回。更不愿意上前多事,以免惹得对方暴怒,将自己拉到路边白挨狠揍一顿棍。

    转眼过了市易署,粮库已经遥遥在望。贾昌和宋武正在暗自庆幸好运,忽然间,斜刺里冲出一大队衙役,手持木棍、铁尺、锁链、火把,气势汹汹拦住了大伙的去路。

    “什么人,居然敢半夜在街上纵马?你们眼还有没有王法?!”带队的捕头长得五大三粗,抖擞着满脸横ròu怒喝。

    “瞎了你的狗眼,连老都敢拦!”贾昌的心脏猛地往下一沉,随即摆出一幅怒不可遏的姿态,挥鞭戟指,“你他娘的不认得老,还不认得老身上的衣服么?赶紧带你手下的人滚开,否则,休怪老不客气!”

    “贾,贾大人…”满脸横ròu的捕头被骂得气焰全无,点头哈腰地赔罪,“您,怎么会是您老人家?看我这事儿闹得!真是该打,该打!”说这话,他象征xìng地chōu了自己两个嘴巴,身体却一点点往前凑,“不过小的也是没办法,上边最近盯得紧,叫弟兄们提防有宵小趁火打劫。「域名请大家熟知」您老看看,是不是抬抬手,随便给小的个说法,也好让小的好像上面jiāo代!”

    “滚!”贾昌把手中令箭往外一亮,“这东西认得不?够分量不?不认得就给老滚开,找个长眼睛地过来说话!”

    “认得,认得!”满脸横ròu的捕头连连作揖,“这是张通守的令箭,谢谢您老成全。不过这位将军是…,小的没别的意思,小的只是想登记一下,以免上头问起了没法回话!”

    说着说着,他便装起胆往宋武马前凑。宋武原本装作烂醉如泥模样,伏在马背上。见那名捕头得寸进尺,悄悄地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他麾下的衙役只有五十来人,如果宋武下令冲锋,一个照面就可以全解决掉。但市易署附近还有一座兵营,里边驻扎着三千叛军。万一被他们听见街道上的厮杀声,今晚的行动就要彻底失败了。

    其他hún进城里来的安西军弟兄看见主帅的动作,也纷纷将手按在了腰间。正在这千钧一发时刻,街道两边的黑影里,突然又传来一声低喝,“谁在那里多事?!赶紧给老滚回来!”

    话音未落,长安县尉孙仁已经跃到了火把前,一手扯住麾下捕头脖领,用力后拽。另外一只手来回摆动着大声向贾昌说道:“贾大人,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回去我就替您狠狠收拾他。这小就一根筋,要不是看在他做事认真的份上,下官早就把他打断tuǐ赶出去了。您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我,我不过是尽分内之责罢了,有什么错?”满脸横ròu的捕头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mén关上打了个转,挣扎着顶嘴。

    “尽个屁责,长安城的官老爷多着呢,轮到你一个捕头来尽责!”孙仁宇抡开胳膊,狠狠给了属下几个大嘴巴。然而将对方丢给其他捕快,点头哈腰地跑上前,向贾昌致歉,“是下官用人不当,用人不当。您老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用的好手下!”贾昌脊背后冷汗直冒,脸上却将跋扈姿态摆了个十足十,“老今天忙着送人,回头再找你算账!把路让开,别耽误功夫!”

    “您老别生气,别生气。”孙仁宇一边摆手命令衙役们让路,一边继续笑着作揖,“还有这位将军,您也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今晚不是故意的,绝对不是故意的。二位千万给我个面,放过他这一回。我姓孙,我表弟就在军中,跟贾大人特别熟!”

    最后一句话看似套近乎,却让贾昌后背上汗máo都竖了起来,“你表弟?你表弟…….”

    “就是当年跟您一道去县衙捞人那个!您老忘了么?小的从中牵线搭桥,还得了您老不少好处呢!”孙仁宇笑得连抬头纹都不见了,满嘴流蜜,“不过也是,他跟您老都是大忙人,记不住这种小事。我可跟他有些日没见了,但我估mō着,这几天,也该回家看看了!”

    “是啊,是啊,该回来了!该回来了!”贾昌咧嘴而笑,悬在嗓眼的心脏终于又落回肚里。“我会跟他提起你,你尽管放心好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孙仁宇连连作揖,然后招呼起一众差役让开大路,放宋武等人疾驰而过。

    待马蹄声去远,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捕头大人凑到孙仁宇身边,不服气地提醒:“您老怎么就这样放他们走了,那个年青的将军,明显是在装醉。还有他身后的那些亲兵,一个个杀气外泄……”

    “就你聪明!”孙仁宇飞起一脚,将横ròu捕头踹了个跟头。“明知道杀气外泄,还往跟前凑,你嫌自己活得太命长么?想死自己去死,别拖累其他弟兄们!”

    “可是,可是…,军营就在边上,他们怎敢轻举妄动。只要咱们拖住他们半柱香时间,”横ròu捕头依旧不服气,趴在地上小声嘟囔。

    孙仁宇火往上撞,又是一脚,将横ròu捕头直接踢进了路边臭水沟,“缺心眼儿的家伙,大燕国给你多少好处,值得你替他这么卖命。大人物们爱干什么,你就让他们干去。谁当皇上,这长安城里还能缺了捕头?不想死的都给我回家,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谁都不准出

第六章 大唐 (八 上)

    第六章大唐(八上)

    再完美的伪装,也会被有心人看出破绽只是眼下的长安城中,像横肉捕头这样的有心人没几个,像孙仁宇这样的聪明人却非常多从郭子仪的使者平平安安被送下城头那一刻起,大伙心里就都清楚,李归仁和张通儒两个,已经打算放弃长安了谁也不想于此刻再多事儿,不想因为一时较真儿,而给自己和背后的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穿长街,过窄巷,转眼间将粮库甩在了身后一抬头,西城门已经近在咫尺贾昌向身后摆了摆手,迅跳下坐骑,将白天从张通儒手中骗到令箭高高地举了起来,走在了队伍最前方宋武则带领一众弟兄,抛弃战马,手持横刀,气势汹汹地紧随其后一行人趾高气扬地靠近了城门口,留下百余名弟兄原地待命,另外一半儿则在守军惊诧的目光中,沿着城门两侧的马道,小跑着闯上了敌楼

    今晚当值的主将是张通儒的一个远方侄儿,名字叫张宝玉,人品和本领都不入流,唯一的长处就是对自家叔叔惟命是从,所以才被张通儒指派在最关键位置,以便监督、牵制其他将领,确保城门万无一失而被监督的四名都尉当然不甘心每天被一个废物呼来喝去,闲暇时便经常聚集在一起喝酒发牢骚一来二去,就跟贾昌熟悉了,平素没少从贾家捞好处

    几名都尉吃人嘴短,见到来人是贾昌,又见到他手中高举的令箭,当然说不出什么硬气话当值守将张宝贵此刻正躲在敌楼二层的小格子间里酣睡,听到外边嘈杂的脚步声,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皱着眉头喝道:“什么人在外边?大半夜得瞎折腾个逑还让不让大伙睡觉了”

    “是贾侯爷,拿着通守大人的令箭,说是来巡视城防”站在门口打瞌睡的亲兵队正侧过头来,以极小的声音禀报

    “他?叔父手下没人用了?拿个矬子当大将?甭搭理他,让他自己折腾去”张宝玉想都懒得多想,随口给出了一道指示

    “是”亲兵队正也正困乏得紧,答应一声,抱着横刀继续睡觉距离敌楼最近一名王姓都尉听到二人的对话,非常歉意冲贾昌摊了摊手,做出了一幅爱莫能助地表情

    “没事儿,我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反正这长安城早晚都要交出去,没必要太认真”贾昌巴不得张宝玉不搭理自己,笑呵呵地说道旋即,慢吞吞走向城墙边,拔下只火把向下照了照,又缓缓将火把插了回去

    穿着都尉服色的宋武见样学样,也慢条斯理地走到城门另外一侧,拔下了另外一支火把,向城外摇晃,一下,两下,三下,稍作停顿,又是一下,两下,三下多停了片刻,再将火把举起来,继续来回摇动,一下,两下,三下……

    “这位弟兄,你干什么呢”陪在贾昌身边的那名王姓都尉猛然心生警觉,手按刀柄,快冲向宋武才走了几步,绊甲丝绦却被贾昌死死扯住后者一边扯,一边大声道:“他性子谨慎,估计是怕刚才没看清楚呗你跟他较什么真儿,反正此城早晚都要交出去”

    “他…….”王姓都尉一愣,回过头,愕然看向贾昌正对上贾昌那充满善意的眼睛

    “兄弟,你自己想想,大燕国还有指望么?”贾昌的另外一只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令箭换成了短匕,绿油油地闪着冷光

    “你……”王姓都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要向周围示警,又怕被贾昌用毒匕首刺中,双方同归于尽正犹豫间,只听“嗯——”“嗯——”几声闷哼,不远处,另外三名都尉,已经被贾昌带来的人,捂住嘴巴用横刀抹断了喉咙

    “发信号,夺城”贾昌当机立断,大声命令宋武、储独眼等人立即动手,挥刀便剁敌楼附近的叛军猝不及防,登时被砍翻了大半儿剩下一半儿拔出刀来乱哄哄挤成了一团,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呜呜——呜呜——呜呜——”城墙下传来一声低沉的号角,随即,无数根铁钩子被人用弩弓抛上了城头而贾昌带来的一众弟兄,则纷纷靠向城垛口,将铁钩子和绳索护住,接应底下的安西军向上攀爬

    “怎么了,怎么了”到了此刻,敌楼二层里睡懒觉的张宝玉才被彻底惊醒,披着衣服向外边追问

    “没事儿,您老接茬睡觉这有我呢”王姓都尉突然下定了决心,仰着脖颈冲敌楼中主将喊道然后伸手拨开贾昌的毒匕,将胳膊高举起来,冲着周围乱做一团的自家弟兄高喊:“都不要乱动,老子把城门献给大唐了不想跟着李归仁一道去死的,放下兵器,跟老子去放吊桥”

    “放下兵器,去放吊桥拿下长安之后,贾家楼的斗鸡和女人,大伙随便玩”贾昌毫不客气地接过王姓都尉的话茬,大声补充

    “放下兵器,李归仁都准备跑路了,你等还傻守着城门为了谁?”宋武等人也一边挥刀继续砍杀,一边大声劝告

    一边是早已无法改变的结局,一边是贾家楼帝王级的享受,傻子才不知道该怎么选“当啷”,“当啷”除了极个别反应迟钝者,西城门附近,大多数守军都放弃了抵抗,将手中兵器乱哄哄丢了满地

    “把吊桥放下来,把瓮城的铁闸摇开,让安西军的弟兄们从大门进,不用费力气爬这么老高的城墙”王姓都尉既然已经选择了投诚,干脆好人做到底大手一挥,率先冲向了悬拉吊桥的摇橹

    贾昌与宋武互相看了看,默契地命令各自麾下的弟兄让开道路临阵倒戈者们立刻跟在了王姓都尉的身后,一部分去放吊桥,另外一部分去拉瓮城和内城之间的铁闸

    铁闸下的城门洞子里,十几名惊慌失措的守军在一名校尉的率领下,正在拼死抵抗王十三等人的进攻猛然间听到背后铁链声响,回头一看,对城防至关重要的闸门已经在徐徐上升知道自家再抵抗下去已经毫无意义,长叹一声,主动丢下了兵器

    王十三也不难为对方,立刻带领麾下弟兄冲过去,七手八脚卸掉了外城的门闩,从内部拉动了城门“吱——呀”已经紧锁了半个多月的城门呻吟着打开了一条缝隙,将城外数以万计刚刚点起的火把,暴露了出来

    “城门开了,城门开了”有人大声欢呼,紧跟着无数人齐声响应,气冲霄汉万俟玉薤率领虎翼营精锐,第一波冲过了城门,沿着马道再度冲上城墙,以防局势突然发生逆转魏风则带领重甲步兵在城门内侧的街道上集结,列阵准备应对敌人从其他位置派来的援军

    城门之上的地段,早就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宋武带领着先前混进城内的弟兄正试图争夺敌楼而今晚当值的叛军主将张宝玉和他麾下的亲兵,回过味道来后,则死死堵住敌楼入口,力保最后一个据点不失双方隔着窄窄的石头门洞互相攻击,每一刻都有尸体被推进去或者抛出来其他刚刚沿着绳索攀上城头的虎翼营精锐,则试图套用老办法,将绑着绳索的铁钩丢向敌楼二层的垛口,制造多的攻击通道

    “都别动手,都下别动手,听贾某说句话,听贾某说一句话”眼看着最后的钉子迟迟无法被拔掉,贾昌又主动跳了出来“宝玉,让你的人先别急着送死,听贾大哥一句话宋将军,你也先别急着立功,宝玉是我的好兄弟,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辈子都会内疚”

    宋武已经在敌楼口处折损了好几名弟兄,有劝降的机会,当然不会再坚持强攻里边当值武将的张宝玉本来意志就不怎么坚定,听到贾昌的话语里透着亲切,鼻子登时一酸,带着哭腔骂道:“滚,不需要你来做好人刚才要不是听说外边是你,我根本不会掉以轻心姓贾的,你害死我了,你可是害死我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今天这事儿,当哥哥做得确实不怎么地道”贾昌笑了笑,把兵器交给贴身亲信,空手走进了敌楼门口“哥哥我这就空手进去,要打要罚,随你的便但是你可得想清楚了,就凭手下这两个半儿人,还能坚持到几时?不如趁着哥哥我还能做主的时候,把敌楼交给唐军过后即便没人给你记功,至少保住性命没任何问题”

    “我,我…,呜呜……”张宝玉放声大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刚刚冲上城墙的万俟玉薤见此,立刻扯开嗓子冲里边喊道:“我是万俟玉薤,只要把敌楼交出来,我保证向大将军给请功如果你日后到我手下,五品以下职位,随便你挑这么多双耳朵听着,你不必怕我欺骗你”

    “宋某麾下,也正缺张兄弟这样的大才”虽然心里对敌楼中的守将十分瞧不起,宋武还是主动向对方示好

    张宝玉听得真切,悲声慢慢止住他能爬到今天的地位,全靠自家叔父张通儒看顾而自家叔父放弃长安之后,说不定会在大燕国那边受到什么惩罚与其跟着叔父一道被贬,还不如索性投了大唐反正做哪的官儿都是做,后者看起来前途还光明些

    想到这儿,他又发出了两声干嚎,“呜呜,呜呜——,不是张某不肯死战,是时势由不得人也呜呜,呜呜……”哭完了,丢下手中兵器,捂着脸从敌楼中走了出来

    敌楼失守,宣告着长安城的西门彻底落入了安西军掌控万俟玉薤和宋武在城头发出信号,王洵一边命人迅前去告知郭子仪,请他带领大军前来夺城一边组织人马,有条不紊向城内推进

    郭子仪正在挑灯夜读,听到安西军来人的汇报,将手中的《后汉》放下,非常从容地吩咐:“回去告知王明允,尽管继续往里打老夫这就派人前去接应”然后,笑呵呵命令亲兵们擂鼓聚将,准备布置全歼叛军事宜慢慢吞吞,仿佛今夜发生的一切都是与王洵事先约定好了一般,根本不见丝毫慌乱

    陪伴郭子仪夜读的少将军郭晞却没父亲那么好的涵养,不待安西军的送信人走远,立刻竖起眉头,大声抱怨道:“这厮,居然没把您的命令放在眼里,说好给叛军三日考虑时间的,这才是第二日…….”

    郭子仪笑了笑,迅出言打断,“老夫只是说给李归仁三天时间考虑是否放弃长安,可是没保证三天之内决不攻城”

    “父帅……?”郭晞满脸错愕地望着自家父亲,不知该说什么好自打数日前得到安西军的协助,大败李归仁之后自己的父亲郭子仪就好像欠了王洵天大人情般,非但对此人平素种种无礼举动百般忍让,还处处给他制造立功扬名机会

    “现在的大唐,不比当年的大唐”趁着众将到达还有一段时间,郭子仪一边拔腿往中军帐走,一边低声教导自家儿子,“当年的大唐,只要你认真做事,就不会被埋没,就不会招惹祸端如今的大唐,想要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不但要会做事,要学会做人”

    “父帅放心,这话孩儿早就记住了!”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把话题扯远,郭晞很不服气地回应

    “做人方面,最重要的是学会使心,而不是使力”郭子仪压根儿不理睬儿子的不满,像个寻常老人一般,继续啰啰嗦嗦,“朝廷中有些事情,你认为该正确的,不一定要亲自去做有些事情,你认为不正确,也未必要亲自去硬顶多给别人些机会,也就是给自己机会为父这辈子,不求做什么正臣,直臣,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做点分内之事就够了今后,也不希望你们兄弟做什么千古正臣,用性命传什么佳话这长安城里,日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事情会发生哪天为父不在了,你只要记得为父今天的话,咱们郭家,就福运不绝唉——,至于,唉”

    说着话,他叹了口气,轻轻摇头眉宇之间,依稀竟露出了几分绝望

第六章 大唐 (八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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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听到粮库外边喊杀声越来越近,正在整理账目的边令诚也喟然发出一声长叹喊杀声最先是从西门方向响起来的,而西门之外正对着王洵的安西军再联系到郭子仪故布疑阵放开长安东南两侧通道,用三日之约混乱守军军心,贾昌主动请缨为大军提前准备撤离时携带的辎重等种种举动,外边的喊杀声意味着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

    边令诚没有为大燕国殉社稷的打算,正如当年他不会为大唐殉葬他的忠诚,向来只针对自己只是觉得很不甘心,所有已经在进行和尚未展开的计谋,就这样全落空了贾昌拿着张通儒的令箭与安西军里应外合夺下了西门,王明允借着郭子仪给创造的机会,打了准备撤退的守军一个措手不及而老谋深算的郭子仪,过后可以毫不愧疚地把不守承诺的责任,全都推到王明允头上,说后者骄横跋扈,不受自己驾驭非但指挥破城之功半点儿落不下,而且个人名声丝毫不受影响

    各得其所,几乎每个人都捞到了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唯独苦了咱老边洛阳去不得,河北去不得,灵武还是去不得正自怨自艾间,有名管库小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大声喊道:“启禀边大人,敌军已经就要打过来了我等是战是降,还请您老赶紧拿个主意”

    “不急,边某曾经在安西军多年,跟很多将领都有交情你下去跟弟兄们说,他们的性命,尽管交在边某手上”闻听此言,边令诚立刻换了幅高深莫测的姿态,冲着前来请示的小吏吩咐

    那名小吏也是疾病乱投医,根本无暇思索边令诚的话是真是假答应一声,转头便去传话才走出三两步,忽然听见耳后风声有异,想躲闪已经来不及被边令诚一烛台砸在了脑后,惨叫着倒地

    “你莫怪边某心狠,要怪,得怪那王明允,不给大伙留活路”边令诚一边伸手去脱小吏的官服,一边咬牙切齿其他几名前来寻求帮助的管库小吏见状,惨叫一声,登时作鸟兽散边令诚见了,也不命人去追

    须臾间,他已经将小吏的官服套在了自己身上冲着呆立在门口的亲兵一点手,大声吩咐,“还楞着干什么,快去备马顺便在粮仓里驮粮袋米咱们趁着混乱赶紧走,保管谁也顾不上追”

    “诺”亲兵对老太监的急智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刻分头去做准备片刻后,战马牵来,路上吃的粮草也已经带足边令诚把心一横,抓起烛台将窗纱和门帘都点燃了,然后又带领嫡系爪牙,以最快度冲到院子中,点燃了几个粮仓眼睁睁地看着浓烟从粮仓顶上冒了出来,才哈哈大笑几声,纵马而去

    正如他事先所料,长安城内,此刻已经乱做了一锅粥发觉上当受骗的李归仁、张通儒两个调兵遣将,试图重夺回西门安西军则沿着长安城中那一条条宽阔笔直的长街,一步步往里推双方借助城内豪宅民居的掩护,你来我往,杀得惨烈无比几乎每一个路口都在争夺,几乎每一块青石板上都染满了血迹

    有原本隶属于孙孝哲麾下的叛匪,一年多来被安西军早把士气打没了,知道前途肯定无望,干脆自暴自弃,在城内干起了强盗勾当见到好一点儿宅院就往里冲,见到值钱一点的东西就舍命抢,见到稍有姿色的女人就往地下按万一遇到有人阻止,无论对方是穿的是安西军铠甲,还是大燕国战袍,全都拿出刀来,直接拼个你死我活

    边令诚当年跟在高仙芝、封常清两个身后,破城无数即便换了个位置,处置混乱的本领也非常高他带着自家几名亲信,见到厮杀就躲,见到火把就绕,居然没受到任何攻击三绕两绕,就避开了攻守双方争夺最激烈的地段,来到了长安城的中央偏北位置,昔日的皇宫之前

    经历了乱民和孙孝哲部的轮番掠夺,皇宫中的奇珍异宝早已经被洗劫一空但所有建筑都基本保持完好,虽然因为长期无人维护而略显破败,但稍做修葺,便可迅恢复往日辉煌

    “本来还想带着你们几个,再回到这里头”边令诚一边带领领心腹卫士往宫墙的阴影里边躲,一边念念叨叨“谁料李亨那废物如此无能,居然连手下的将领都约束不住若是换在李隆基当年在位之时,像王明允这样的,早就下旨斩了哪管他曾经立下多大的功劳”

    提到李隆基,他就想起自己当年奉旨诛杀封常清、高仙芝两个的事情突然间,心里涌起一阵凄凉无论是高仙芝和是后来的封常清,其实都对他礼敬有加虽然不甚亲密,可每次分战利品时决不会少了他那一份无论获得多大功劳,也都忘不了他这个监军虽然很多时候,他其实躲在后边什么正经事儿都没干

    “我为什么非要杀了二人不可?边某跟高、封两个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怨仇?如果不杀他们,姓王的小子怎会对边某紧追不舍,边某又何必像条狗一般仓皇逃命…”失魂落魄般,他对着皇宫自言自语,压根儿不管有没有人听

    亲兵们唯恐边令诚的啰嗦招来追兵,谁也不肯接他的话茬,低着头,尽量加快战马度边令诚却毫不自觉,歪着头恋恋不舍地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皇宫,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当日杀封常清,其实不是边某的主意高力士那厮做了亏心事,怕王明允崛起之后报复他,所以就想斩草除根封常清不肯给他帮忙,他就稍带着把封常清给恨上了而李亨那厮,之所以选择袖手旁观,也是因为封常清持身太正,迟迟不肯接受他的拉拢那件事上,从始至终,边某其实不过是个奉命行事的小卒罢了姓王的不敢找李亨报仇,又奈何不了高力士,却偏偏追着边某不放这不公平,不公平”

    “既然不是您老的主意,您老怎么不跟王明允解释一番您老要是早解释清楚了,咱们这会儿又何必东躲西藏呢?”被他啰嗦得实在受不了,一名亲兵皱着眉头反驳

    “咱家倒是想解释呢,可也得有人肯听啊”边令诚立刻翻了脸,冲着亲兵低声怒吼,“咱家先是被李隆基留在长安城送死,然后又被孙孝哲当做阶下囚监视,好不容易熬到孙孝哲滚蛋了,咱家跟昔日的同僚又重联络上了,李亨小儿却约束不住手下…不对,他不是约束不住手下他是故意不约束边某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想要边某死,他早就想要边某死当日让边某留守长安…….”

    猛然想到一种可能,边令诚带住坐骑,满脸惊恐杀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事情,李亨在其中也有份儿他们后来想利用安西军对付孙孝哲,当然要找个人出来顶罪所以当你李隆基父子两个出奔,那么多文臣武将不留,偏偏把自己一个太监留下来阻挡叛军而现在,为了向王洵示好,又表面答应自己戴罪立功,实际上却对安西军的行动听之任之

    无论李隆基、李亨父子是否真的这么想,至少在此时此刻,边令诚相信自己已经猜到了所有真相他一辈子用阴谋诡计对付别人,当用怀疑的眼光检视自己的境遇时,便越来越“清楚”地发现,自己落进了一个惊天陷阱偏偏这个陷阱他看穿了,也无法破解偏偏他现在往哪里躲,都脱离不了陷阱的覆盖范围

    莫非天下之大,真的已经无边某容身之地了?越想越绝望,越想越绝望,边令诚居然不愿再逃,只想痛痛快快给自己来个了断几个亲信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他坐以待毙,又拉又劝,好不容易才让其放弃了死志前方路口,却又被一群溃兵跟堵了个结实

    “李铁枪死了,李铁枪死了铁锤王一招就打死了他,连人带马都劈成了两半儿”有人一边跑,一边发出绝望的哀号

    “陌刀兵,陌刀兵铁锤王自己带着陌刀兵冲进城里了安五爷被他砍死了,徐将军也被他砍死了刘老将军带人去顶,连半柱香时间都没能挺住,被亲兵抬了下来”溃兵们七嘴八舌,将安西军的战斗力无限夸大

    李铁枪、安守荣徐节和刘进忠都死了?念叨着几个熟悉的名字,边令诚浑身开始打冷战这四人都是燕军中有名的猛将,号称能空手搏杀虎豹的主儿,今天居然全都死在了王洵之手那王明允,天下谁人还能挡得住?

    “留守大人有令,所有人向朱雀门附近集结,不惜一切将敌军堵在皇城以西大伙不要乱,咱们的人是敌军的三倍,只要站稳脚跟…”另外二十几名衣甲鲜明的将士策马而至,手举令箭,冲着溃兵大喊

    “狗屁站稳脚跟他张通儒怎么不自己站到前头去?让我等去陌刀下头送死,他自己好收拾行李跑路,当我等是傻子么?”

    “对,要去你们自己去,爷爷不伺候了”

    “爷爷要回家,爷爷要回家”

    乱兵七嘴八舌,谁也不肯回头继续跟安西军拼命传令的武将大怒,拔出横刀,凌空虚劈,“违抗军令者,斩首聚众作乱者,族诛莫非你等想被……”

    “去你***”一句威胁的话没等说完,溃兵已经捡起砖头砸了过来当即将武将的头盔砸了个大坑,血水顺着头发边缘向外直冒

    武将的亲信怎肯吃这个亏?策动坐骑冲过去,挥刀朝着溃兵乱剁这下,可彻底捅了马蜂窝,众溃兵一拥而上,扯马缰绳的扯马缰绳,抱大腿的抱大腿将传令武将和他的亲信们从战马上推下来,须臾间,用乱刀砍成了肉酱

    “大伙不干了,出东门,自个儿回家”有人一不做,二不休,举着染血的横刀大声提议

    “不干了,不干了反正皇上也轮不到咱们来做”立刻有人大声响应,扒了武将身上的铠甲往腋下一夹,掉头向东

    这个动作,提醒了所有人登时,众溃兵举起刀,径直杀进了距离子最近的一个坊子随着一阵凄厉的哭喊,几间屋子上冒出了火光,几名衣衫华贵的女人,哀号着被溃兵拖了出来

    “抢钱抢女人了”有溃兵兴奋地大喊,露出满口通红的牙齿

    “别忙着上女人,先找牲口有了牲口,路上才能走得轻松些”有的溃兵经验丰富,大声指点同行什么此刻什么才是最佳选择

    一匹匹骏马被从宅院中拉了出来,无论其原主人是大唐的百姓,还是大燕国的官员一包包金银细软被丢上了马背,无论其原主人用何等手段得来,在上面花费了多少心机边令诚见到势头不妙,立刻掉头绕路走只可惜四下里全是溃兵在杀人放火,他根本无路可逃

    接连绕了几个坊子,也没能找到一条安全通道安西军的战鼓声,却越来越近边令诚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朝一处溃兵相对稀少的路口闯一边闯,一边将头埋起来,以免被人认出自己的身份

    “那个老家伙,别跑你的马是哪来的?爷爷这正缺几匹脚力”已经抢红了眼的溃兵们,岂肯放过这条眼前肥鱼立刻举着火把堵住去路,要求“征用”边令诚的战马

    见双方众寡悬殊,边令诚只好认命示意亲兵们不要抵抗,跳下坐骑,主动交出了缰绳

    “算你老小子识相”溃兵们得到了好马,就不想再为难马的主人挥挥手,示意边令诚等人赶紧滚蛋

    边令诚低头耷拉脑袋,忍气吞声往人群外走堪堪就要脱离险境,忽然间,有名溃兵大叫一声,提着刀追上前,重挡住了去路,“别让他跑了这厮是铁锤王的仇家边令诚抓住他跟咱们一起走,万一走不脱时就把他交出去,肯定能保住性命”

第六章 大唐 (八 下)

    ?第六章大唐(八下)

    边令诚好歹也是做过几任监军的人,岂肯坐以待毙?飞起一脚,将挡路者踢翻在地,夺路飞奔。"www.uu234.com文字阅读新体验"4∴⑧0㈥5下_载_楼)

    他所带的亲兵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见到自家主人拼命,也拔出兵器,且战且走。奈何寡不敌众,很快,前方和后方便都被『luàn』军堵死,上百名叛匪高举着横刀与火把,四下围拢上来。

    众亲兵将边令诚团团护在中央,拼死抵抗。宁可被溃兵碎尸万段,也不肯让对方伤害自家主人。眼睁睁地看着亲兵们在自己身前一个接一个倒地,边令诚知道今晚自己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叹了口气,大声喊道:“都住手,且听边某一言!”

    一干『luàn』兵哪里肯听,只管挥着刀『luàn』劈。顷刻间,又有两名亲兵惨叫着被切成了碎片,边令诚看得双目『yù』裂,把心一横,猛地向前窜出数步,将自家脖颈直接送到敌军刀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想拿边某的脑袋当投名状,尽管拿去好了,不要再伤害无辜!”

    谁也没想到,这个没卵蛋的太监还有如此勇敢的时候。周围的『luàn』兵被边令诚突然爆发出来的胆气镇住了,纷纷收起了兵刃。最后两名亲卫也不甘心地回转头,满脸是泪,“大人!”。

    “事已至此,你们两个不要再为我白白送命了!”边令诚又叹了口气,苦笑着道。然后慢慢推开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刃,冲着周围的『luàn』兵抱拳施礼:“这里由哪位将军说得算,请听边某一言!”

    “我!”

    “我!”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

    几名军官打扮的人同时跳了出来,『luàn』纷纷地回应。边令诚的目光从他们身上迅速扫过,挑了其中级别最高的一名武将,大声道:“将军大人,边某这条命就『jiāo』给你了。请放我的两名亲兵离开,他们两个,脑袋不值什么钱!”

    被他称作将军的家伙,实际上只是一名校尉。见老太监如此彬彬有礼,也不好表现得过于粗鲁,拱手回了个礼,大声承诺:“那是自然。我等抓了你只为了自保,没必要牵连无关的人。”

    “边公…”两名亲兵闻听此言,丢下兵器,嚎啕大哭。边令诚冲着他们两个笑了笑,然后转过头来,继续说道:“王明允乃是封常清的关『mén』弟子,他们两个最恨有人趁火打劫。你等若是想活命,最好不要留在此地。先找个僻静的地方藏起来,或者及早冲出城去,都比站在别人家的院子里强。”

    “多谢边大人指点!”那名叛军校尉感『jī』地拱了拱手,旋即回头招呼自家弟兄:“走了,走了。想活命就赶紧跟我走!不想走的,待会儿撞在了铁锤王的刀口上,就别怪自家命苦!”

    众溃兵虽然舍不得院子里的财物和『nv』人,但是更畏惧安西军的刀锋。听完了校尉的话,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几眼,将刚刚抢来的东西卷了背在肩膀上,簇拥着边令诚,迅速离开作案现场。

    钦佩老太监刚才的表现,众『luàn』兵没有过分难为他。只是在他腰间拴了条绳子,以免他寻机逃走。边令诚好像也认了命,规规矩矩地走在一众溃兵中间,遇到其他趁火打劫的队伍,还懂得将头低下去,以免被人认出,给大伙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识趣的举动,令一众叛军们更是不想对他过分苛待。走过来几条街,堪堪来到一处还没被溃兵洗劫的坊子口,带队的校尉扭过头来,非常客气地请教:“依您老之见,咱们先藏在这里如何?!”

    “不好!”边令诚轻轻摇头,“这里距离东市太近,即便你们不动手去抢,一会儿也得被别人看上。再向南走走,找个更僻静地方再说!”

    带队的校尉对长安城也很熟悉,稍微一想,便知道边令诚的话很有道理。立刻挥了挥手,率领弟兄们继续前进。又向南穿过几条巷子,来到几处颇为简陋的宅院后,停住脚步,继续征询边令诚的意见,“这里呢,这里估计没人看得上眼了!”

    “恐怕也不行,这里当年是蜀国公主的府邸,被孙孝哲抄了家,才突然衰落的了下去。但周围的街坊邻居皆得到过蜀国公主的好处,你们如今落了势,万一有人趁机发难……”

    “也对!”叛军校尉点点头,带领属下弟兄继续向前走。穿街过巷,专拣人少的地方钻。又走了几步,眼看这就快到东城墙根儿下了,停住脚步,用目光向边令诚咨询。

    “边某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边令诚装作有些犹豫的模样,向俘虏自己的人轻轻拱手。

    “说罢!”带队校尉用力挥动胳膊,“有话就说,我们只求自保,没打算难为你!”

    “与其把边某『jiāo』给安西军,不如把边某带出城去,『jiāo』给郭子仪。那王洵不过是一个没了自家地盘的节度使,郭子仪却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你们只要把边某『jiāo』给他,非但可以平安脱险,日后论功行赏,少不得有一场大富贵!”

    队的校尉两眼放光,脸上的表情很是犹豫。

    边令诚在叛军这边虽然没什么实权,官爵级别却非常高。而按照大唐皇帝颁发的圣旨,任何人抓到一名大燕国的官员,只要将他『jiāo』上去,非但过去犯下的“从贼”罪行就可以一笔勾销,还会根据此人在叛军这边地位,折算成功劳另行奖赏。

    可这样一来,与先前的计划就有些不符了。并且难免要承担在路上被其他弟兄黑吃黑的风险。正犹豫间,忽然听人大声喊道:“周大哥别上老贼的当。将他『jiāo』给郭子仪,咱们未必能领得到赏赐,却把安西军给得罪了。万一大唐皇帝不想杀他,这笔帐,难免被铁锤王算到咱们头上。到那时,咱们被铁锤王一刀劈了,谁又肯为几个降卒,得罪一方诸侯?!”

    “啊!”带队的周姓校尉被吓了一跳,豁然从美梦中惊醒。再看边令诚,最后的一丝希望你也彻底破灭,脸『sè』灰白,刹那间仿佛老了十几岁。

    “你这老贼,也忒恶毒!老子差一点儿,就着了你的道!”明白过味道来的周姓校尉又怕又怒,一把抓过边令诚,拳打脚踢。待发泄够了,才将其掼在地上,大声命令,“把他的手脚都捆上,嘴巴堵起来。谁也别再听他说话,这死太监就是条毒蛇,只要张开嘴巴,就要谋人『xìng』命!”

    众溃兵心有余悸,一拥而上,将边令诚捆了个结结实实。到了此刻,老太监知道自己没救了,低下脑袋,闭目等死。

    没有他在旁边指手画脚,众溃兵又失去了主心骨。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如何做?那名周姓校尉官职最大,自然也就成了众人最后的寄托。受不了大伙的目光,咬着牙想了想,硬着头皮做出决定,“既然大伙都信得过周某,周某怎么着也得给大伙寻条活路。周某听说,那铁锤王凶归凶,却一向很讲道理。咱们既没跟他作对,又没趁火打劫……”

    说到这儿,他看了看众人背在肩膀后的大包小裹,将声音压低了道,“我记得这不远有寺庙,闯进去,将你们的包裹埋了。谁也不准再背在肩膀上,然后咱们就把庙『mén』闩好,谁也别放进来。待安西军控制了全城,咱们就出去向他们投降!”

    众溃兵四下张望,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座高塔。纷纷答应着,抬起边令诚,向寺庙位置冲去。庙里的和尚正躲在佛龛后边哆哆嗦嗦地念经,听到外边的砸『mén』声,死活不肯『lù』头。众溃兵大怒,立刻从院墙翻进去,从里边拉开了『mén』闩。然后又『luàn』哄哄地挪动香炉、石凳,将寺庙的大『mén』堵了个严严实实。

    在里边忙碌完了,外边的喊杀声也就近了。一众溃兵心惊胆战,躲在寺庙里边,从『mén』缝外偷偷观望。只看见十几名曳落河,折胳膊断『tuǐ』,哭喊着从寺庙前跑过。紧跟着,就是一群部族武士,背着刚刚抢来的金银细软,狼狈地逃向曲江池。再接着,则是一群身穿唐军服『sè』的士卒,也不知道隶属于谁的麾下,追着部族武士们挥刀『luàn』砍。再接着,又是一伙溃兵,不敢与唐军『jiāo』战,只管在周围的宅院里杀人放火。

    第五『bō』从寺院『mén』口经过的兵马,则又是一伙唐军。身上的铠甲非常齐整,做出的事情却令人目瞪口呆。只见他们将正在趁火打劫的溃军堵在宅院里,挥刀砍死,割下脑袋挂于腰间。然后将溃兵们洗劫的财货收拢起来,全部瓜分。看看数量不够,又转身冲进附近几个没受到兵火『bō』及的院子内,杀死院子的主人,掠走院子里的所有细软,然后举起火把,将尸体和院子付之一炬。

    “别抢了,别抢了。有条大鱼跑过来了!截住他,拿了他的脑袋去邀功!”街道入口,又有几名唐军打扮的小校策马跑来,大声提醒。

    正在杀人放火的唐军将士立刻收拢队伍,在街道中央匆匆列阵。转眼间,便将寺院附近堵了个水泄不通。

第六章 大唐 (九 上)

    ?第六章大唐(九上)

    ‘莫非这些人是铁锤王的部下?!’见mén缝外的唐军反应迅速,周姓校尉心中暗自嘀咕。{www.uu234.coméng骗老子,老子就直接剁了你的胳膊和大tuǐ,让你活活痛死!”

    “呜,呜呜,呜呜——”边令诚嘴巴被堵着,发出痛苦的哀鸣。周姓校尉迅速将其从mén缝边扯开,用刀尖挑出堵在嘴里的破布,“不准大声,否则,直接剐了你!”

    边令诚相信这种亡命徒肯定能说到做到,不敢再玩什么huā样,拼命喘了几大口气,低声回应:“别,别再堵我的嘴。我不喊,我保证不喊。mén外边的肯定不是安西军,衣服号坎都跟安西军的不一样……”

    “那他们是谁的手下…….”周姓校尉又从mén缝向外看了看,继续刨根究底。

    “没,没看清楚……”边令诚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回答。唯恐哪句话说得不对,再多吃一些苦头。

    “该死!”周姓校尉怒骂,揪起边令诚,再度将其脑袋按向了mén缝。边令诚微微挣扎了几下,找了个比较舒服姿势,仔细辨认。

    大战在即,外边的唐军根本没注意到寺院中还藏着人。而唐军手中的火把,又将他们自己身上装束照得清清楚楚。边令诚眯缝着眼睛仔细观察,越看,心里越吃惊:“好像是,好像是皇上的亲卫?皇上怎么把他的亲兵派到这里来了?!救命……”

    还没等他把呼救声发出来,嘴巴就被周姓校尉重新用破布封死。紧跟着,有把横刀迅速扫过,直接卸掉了他半条胳膊。

    “呜……”边令诚闷哼一声,昏死过去。周姓校尉挥舞着带血的横刀,低声断喝,“堵住大mén,别让任何人进来!外边的不是安西军,落到他们手里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不用他动员,众溃兵也知道不能落到外边那支唐军手里。本章由为您提供]先前那支唐军的表现,已经把残暴二字深深地印到了大伙骨髓深处。外边结阵备战的唐军也听到了寺院里头的异常动静,想要破mén而入,却是已经来不及。迎面的街道上,数百匹骏马疾驰而至,将躲避不及的任何活物都踏成齑粉。

    “结阵,结阵。放平长枪,放平长枪。弓箭手,漫shè!”大敌当家,唐军将士只好先顾正面。在一名将领的指挥下,结成防御阵列。长枪手突前,弓箭手拖后,准备给敌军当头一击。

    对面的敌军也是情急拼命,根本不在乎明晃晃的长枪。一边挥舞着横刀遮挡从天而将的羽箭,一边拼命磕打马背。个别人中了羽箭,在途中落马,随即被自家队伍踩成了ròu酱。整个队伍却像一头发了疯的猛兽般,继续向前,向前,即便浑身上下都chā满了羽箭,亦毫无停顿。

    面对越来越近的枪尖,许多战马都眼里都出现了深深的恐惧。但是它们无法主动停下来,来自背后的威胁,远胜于前。它们亦无法向两侧闪避,长安城的街道即便再宽,也有限度。街道两侧青砖垒就的高墙,令密集的马队只能直线前进。

    冲在最前方的十几名骑手,xiōng甲被shè得像刺猬般,摇摇yù坠。然而他们却强撑着自己不从马鞍上掉下来,双tuǐ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磕打,磕打。可怜的坐骑被马刺扎得痛不yù生,大声咆哮着冲向了对面的长枪,连同自家主人,当场被捅成了筛子。人和马的尸体借着惯xìng继续先前冲,深入唐军队伍半丈,将拦路者撞得筋断骨折。

    冲在最前方的骑兵无一幸免,全部死亡。长枪组成的丛林也在重压下,瞬间开裂。后面的骑兵趁着枪林来不及合拢的刹那,冲了进去。横刀挥舞,马蹄四下luàn踏,在唐军方阵深处,犁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挡我者死!”大燕国的骑兵们,挥舞着横刀,厉声呼喝。面目狰狞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大唐国的步卒,挥舞着长矛短刃,高声怒吼。身形敏捷得如森罗殿里的鬼魅。

    双方都使出了全身解数,双方都yù以最快速度致对方于死地。上千人在两百余步长的街道上对面厮杀,其惨烈程度,令人不忍细看。一名骑兵被拉下战马,luàn刃分尸。紧跟着,两匹战马并络而至,将躲避不及的唐军步卒撞翻在地。下一个瞬间,数杆长枪四面八方捅来,将战马和战马的主人捅成筛子。再然后是一阵箭雨,不知道从哪里发出,将寺庙正mén前jiāo战中的敌我双方,兜头shè程刺猬。

    周姓校尉将身体缩进méndòng子中,以免遭受鱼池之殃。前后不过半柱香时间,寺院内靠近街道的一侧的地面上,已经chā满了流矢。他麾下的溃卒们,也把身体紧紧的贴在了墙壁上,借此阻挡流矢的误伤。然而有时候墙脚下也不是绝对安全所在,几根失去主人的兵器从天而降,将躲在墙根儿下的人砸得头破血流。

    没人敢发出呻yín,也没人敢发出抱怨。与寺院外边正在jiāo手的两支jīng锐相比,周姓校尉和他的临时属下,只能算是一伙庄稼汉。万一被外边的任何一方当做敌人,用不了半柱香功夫,他们就会被杀得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更没有还手的勇气。

    通过狭窄的mén缝,周姓校尉将外边jiāo战双方的表现,看得清清楚楚。他非常庆幸,那伙骑兵来得足够及时,让自己逃过了一场生死大劫。然而他又不敢对那支骑兵心存半点儿感jī之情,更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存在。谁也不敢保证,在杀散了大唐国的步卒之后,那支骑兵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会不会冲进寺庙里边来,将里边的人重新bī上战场!

    耐受不住战马的反复冲击,唐军的步卒阵列一点点瓦解。狭窄的街道限制了步卒们的退路,他们只能顺着墙根且战且走。而杀红眼了的骑兵们,则紧追不舍。用横刀抹断对手的脖颈,用战马踏碎对手的脊梁,用长槊捅穿对手的身体。将自己心中的恐惧和绝望发泄在无止无休的杀戮中,厉声狞笑。

    “啊啊啊啊——————”“————”

    “来啊,来啊!接着挡啊!”“挡老子的路啊,挡老子的路啊!”“杀光你们,杀光你们!”杀红眼了的大燕国骑兵又哭又笑,如同疯虎。被击溃了的唐军步卒狼狈逃窜,扎进大路边的小巷子中,再也不敢回头。

    还没等疯狂的大哭和大笑声停歇,不远处,又低低的传来一阵画角声,“呜——呜呜——呜呜呜——”紧跟着,地面开始颤抖,由慢到急,一点点加速颤抖。天空开始摇晃,由缓到促,一寸寸加速摇晃。很快,脚下地面和头顶天空协调到同一节奏,颤抖,摇晃,摇晃,颤抖,凝固为同一振幅。雷鸣般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街道口传了过来,贴着地面,贴着青砖墙根儿,将恐惧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才是安西军!”边令诚被雷鸣声从昏mí中震醒,张开嘴巴,大声冷笑。“这才是安西军,安西军的陌刀队。你们快杀了老子,否则,老子只要还剩一口气,定然将你等刚才趁火打劫的事情,捅到铁锤王耳朵里……”

    这几句话,他用上了全身力气。但墙内墙外,居然无人听见。即便听见了,也没有闲暇理睬。街道口转过来的那支队伍太强悍了,一出场,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们身上。与他们相比,刚才浴血搏杀的两支队伍,就像两伙打群架的小孩子,根本不可能同日而语。

    “杀我,杀我,快杀了我。老子不能落在王明允手里,不能看到安西军!”边令诚以头抢地,大声祈求。“来人,边令诚在这里,赶紧过来拿我的人头。拿了我的人头,肯定能换取活命!”

    还是没人肯理睬他,寺院内外,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新出现的队伍上。只见那些人,个个都戴着一顶镔铁头盔,面甲从鼻梁一直拉到脖颈,只lù出一双眼睛。护颈、护肩、护xiōng,护心镜,都是完全用jīng钢打造,磨得甑明瓦亮。即便上头沾满了血迹,也无法遮住钢铁的冰冷。

    大块的护甲之后,是由jīng钢片和硬牛皮叠缀而成的鱼鳞铠,边缘处穿着铁线,不虞任何弓箭的shè击。沉重的鱼鳞铠由肩到小tuǐ,包裹住身上的所有要害。在鱼鳞铠的下摆处,则是一双包铁战靴,踏碎沿途任何阻挡。

    一整身铠甲加起来,足足有三十余斤。望上去,每名士卒都像一尊移动的钢铁堡垒。然而,最大的压力却不是来自铠甲,而是来自他们的手中。那是一杆jīng钢打造的长刀,刃长七尺,柄长五尺三寸,一刀下去,人马俱成两段!

第六章 大唐 (九 中)

    ?第六章大唐(九中)

    庙mén外的骑兵纷纷拨转马头,向自家主将身边靠拢。器:无广告、全文字、更已经被杀得溃不成军的那支大唐步卒,也纷纷停住逃命脚步,回头向号角起处张望。只见两百余名陌刀手,在一名身高九尺开外的将军带领下,缓缓向寺庙前推进。每一步都是两尺左右距离,每一步都不带丝毫犹豫。

    “轰!”“轰!”“轰!”沉重的脚步声,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骑兵胯下的战马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压力,咆哮着,四蹄来回踢打。马背上的骑手拼命拉紧缰绳,试图令坐骑安静。但这种努力收效甚微,几乎每一匹战马,都在本能地往后挪,无论自家主人如何安抚,都不愿面对越来越近的刀锋。

    终于,脚步声停了下来,四周立刻一片死寂。在一片死寂的深夜里,带领陌刀队的将军用刀尖先前指了指,大声断喝:“前方可是李归义将军?!你哥哥李归仁已经从东mén逃出城了,你没必要继续挣扎。放下兵器,本帅饶你不死!”

    “放下兵器,绕你不死!”“放下兵器,饶你不死!”众陌刀手齐声重复,与其说是劝告,不如说是羞辱。被点到名字的骑兵主将楞了楞,策马走出人群,“对面可是王节度?能与你放手一战,乃李某之荣。请!”

    “好!”带领陌刀队的正是王洵,听对方没有丝毫降意,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

    “冲上去,死也死得像个男人!”镇军大将军李归义高高地举起长槊,大声呼喊。随即,双tuǐ一夹马肚子,径直冲向陌刀大阵。战马在横满尸体的路面上跑出了三十余步,他忽然感觉到背后的声音不对,回过头来,却发现跟着自己的只有二十几名亲卫,其余骑兵,居然都呆立在原地,迟迟不肯移动半步。

    “跟着我冲啊,你们向后看看,还有退路么?”李归义又羞又气,扯开嗓子冲着自己的部属大喊。他麾下此刻还有五百余骑,人数是陌刀队的两倍还多。真的舍生忘死压上去,未必不能拼个鱼死网破。

    众骑兵扭头向身后看了看,果然发现退路已经被先前的手下败将堵死。TXT电子书下载**而临近的十字路口远处,还有更多的火把,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杀贼!”“别走了李归仁!”“活捉张通儒,点天灯!”南腔北调的呐喊,证明了来者不可能是友军。众骑兵无路可退,口中发出一阵绝望的惨嚎,硬着头皮,追上了自家主将,镇军大将军李归义的脚步。

    有了弟兄们的响应,李归义原本绝望的心中,重新燃起了一团火焰。只见他用力磕打战马,试图在短短的百余步距离内,将马速加到极限。利用人和马的冲力,给敌军造成最大的杀伤。

    对面的王洵显然早就看清了他的企图,耐着xìng子等了片刻,堪堪待战马跑进五十步范围之内,高高地举起陌刀,大声断喝,“进——”

    “进——”两百人组成的陌刀队同时移动,像一架纯钢打造的战车,缓缓压向高速冲过来的敌军。

    一股无形的杀气拔地而起,四散着泼将出去,泼得周围所有生命冷汗淋漓。正在加速的马队明显出现的停顿,可怜的坐骑被杀气所迫,本能就想逃避。李归义却拼命地拉扯缰绳,bī着坐骑冲向刀山血海。

    “进——”又是一声断喝从王洵嘴里发出,整个陌刀队再度向前踏出一大步。紧跟着,“进——”“进——”“进——”“进——”,一声声呼喝连绵而起,整个陌刀队保持着单一的节奏,缓缓前压,不疾不徐。

    “进——”“进——”“进——”“进——”,宽阔笔直的长街上,呐喊声来回dàng漾。宛若一**巨làng,拍得周围建筑来回摇动。周姓校尉躲在寺庙mén之后,身体僵硬得宛若冰块。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世界已经完全被恐惧所占领,根本再想不起来如何去献媚,如何去邀功,如何去替自己谋取好处。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片杀戮场,这辈子再也不要回头。

    然而,他的双tuǐ却被漫天杀气跟冻僵了,根本无法挪开半步。想招呼其他弟兄帮自己一个忙,却发现所有跟自己一道的溃兵们都紧闭着眼睛,背靠庙墙,汗珠从死灰sè的脸上淋漓而下。

    整个寺院里,只有边令诚一个人没有被杀气冻僵。他用余下的那支胳膊将自己支撑起来,在血泊中匍匐着,哈哈大笑:“听到没,听到没,这是陌刀队,安西军的陌刀队。想当年,边某人是监军,是这支队伍的监军。想指使谁就指使谁,想教训谁就就教训谁!”

    还是没有人理睬他,也没有人对他表示任何同情,虽然大伙心里都清楚,老太监已经疯了。

    “你们看啊,仔细看啊。这辈子难得的机会。是陌刀队,陌刀队冲阵了。刀光起处,人马俱碎!”

    老太监一边疯狂地大喊,一边用余下的那支胳膊推动自己身体向前。一点点挪向庙mén,一点点将脑袋凑向mén缝。所过之处,拉出一道长长的血迹。终于,他的脑袋顶住了mén板,眼睛对准的mén缝,一边笑着,一边继续嚷嚷:“哈哈,哈哈。陌刀阵,陌刀阵,老夫当年在西域,曾经看着陌刀阵砍了多少敌军?不计其数,不计其数!嘿嘿,嘿嘿,呜呜,呜呜!”他突然得意地笑了几声,然后又放声大哭。笑过哭过,扯开嗓子,大声喊道:“进——”“进——”“进——”

    “进——”

    “进——”

    “进——”外边的喊声,依旧保持着相同的节奏。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在单调的呐喊声和脚步声里,镇军大将军李归义策动坐骑,牙关紧咬。近了,近了,二十步,十步,五步,眼看着他的槊锋就要捅上王洵的xiōng铠,忽然,前面寒光一闪,紧跟着,就是一片耀眼的红。

    最前排的十几杆陌刀,与王洵手中的陌刀同时举起来,奋力斜劈。与此同时,第二排陌刀手迅速向前追了两步,从第一排弟兄彼此之间留下的空隙钻了过去,下蹲,用刀杆顶住地面,刀锋倾斜向上。第三排迅速向前补位,取代第二排,将陌刀高高地举过头顶,而劈出第一刀的王洵等人,则迅速收招,蹲身,与冲上前的第二排弟兄一道,组成钢铁栅栏。

    几颗硕大的马头同时飞起,将鲜血洒向半空。失去头颅的战马和马背上的主人一道,借着惯xìng砸入刀丛。在半途中先被刚刚举起刀锋拦了一下,切掉半边身躯,同时卸掉一半儿冲击力。然后再砸于王洵等人竖起的陌刀尖上,被割得四分五裂。

    有几名陌刀手被马尸体砸伤,呻yín着卧倒。大部分人却站了起来,继续迎接下一bō战马的冲击。顷刻间,已经有三bō战马冲入了刀丛,变成一堆堆碎ròu。第四bō急冲而来的战马被前面的尸体阻挡,惊恐地停住脚步,前蹄腾空,厉声悲鸣。

    “进——”王洵怒吼着从尸山血海中站了起来,肩膀处铠甲有些变形,却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举起陌刀,随手砍断挡在自己面前的马蹄,将马背上的骑手摔到了地上。然后直接用战靴从对方xiōng口上踩了过去,双手挥刀,砍向下一个目标。

    “进——”没有伤到无法继续行动地步的陌刀手们紧随主将,奔向惊慌失措的敌人。类似的短兵相接,他们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几乎每个人都学会了如何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如何最大程度给敌军制造杀伤。十几把陌刀jiāo替前推,登时将无数马头和马蹄砍了下来,悲鸣声中,一个个骑兵被摔进血泊,然后被第二排冲上来的陌刀手盯住,手起刀落,砍成血淋淋的两片。

    “进——”

    “进——”随着单调的呐喊声,整个陌刀阵又隆隆开动了起来。不急不徐地碾入敌群,不疾不徐的将周围的敌军砍成碎片。前排骑兵惊慌地后退,后排骑兵却来不及转身,蜂拥着向前。街道一瞬间变得无比狭窄,狭窄到根本寻找不到任何逃命的空间。刀光如闪电般jiāo替劈下,将碰到的任何东西统统变成尸体。

    “进!”王洵又向前冲了数步,chā入húnluàn的敌军当中。周围的叛军躲避不及,只好惨叫着接战。一名骑兵持槊向他捅过来,半途中被人将槊杆砍成了两段。王洵挥刀斜扫,将此人齐着马鞍扫断,留下两截长tuǐ。

    另外一名骑兵转身就逃,被他从后边追上,斜肩带背砍落坐骑。两匹失去主人的战马放声悲鸣,徘徊着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另外一名全身包裹着重甲的陌刀手追上前,一刀一个,结果了战马的xìng命,为大军清出一条攻击通道。

    “进——!”伴着整齐的吼声,后续陌刀手同时前推。刀光起处,所向披靡。

    “进——!”“进——!”“进——!”老太监边令诚声嘶力竭地响应,泥泞的脸上,被泪水冲出两条清晰的白sè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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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唐 (九 下)

    第六章大唐(九下)

    这就是安西军,曾经横扫西域,让无数敌人威风丧胆的安西军。书mí群2并没有因为高仙芝、封常清等老将的身故而毁灭,而是像重生的凤凰一般,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展开了美丽的翅膀。

    相似的情景曾经在边令诚睡梦里出现过无数遍,每次,都是m取代了封常清的位置,指挥着安西军最jīng锐的陌刀队,横扫西域。

    以王洵、李嗣业两名猛将为前锋,以段秀实、毕思琛等老人掩护两翼,以白孝德、程千里等人为尾翼,自己带领中军梯次而进,将挡在面前的敌人打得落huā流水。

    如果不是身为阉人,边令诚相信自己有这种能力。只可惜割掉的东西不可能再长回来,只可惜王洵等人始终不给m以封常清同样的尊重。

    所以,边令诚才对高仙芝、封常清等人恨得那样深。所以,边令诚在穷途末路之时,也想煽动李归仁率领残部与安西军殊死一搏。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干脆毁了m。总好过看着别人的辉煌,自己心里备受煎熬。

    m一直以这支队伍为荣,过去是,现在也是。只是,m始终痛恨自己无法将这支队伍握在掌心而已。

    进——伴着高亢单调的呐喊声,寺院外的陌刀队继续前推。猩红sè战旗高高地挑起,刀光与血水融出炽烈的火焰。

    战旗之下,王洵举刀上撩,将一名都尉打扮的叛军将领扫上了半空中。人血和碎ròu像雨一样洒落,将m的铠甲染得与头顶的战旗一样红。

    m对此浑然不觉,或者早已习惯了这种血腥的味道。长柄陌刀迅速回撤,在半空中画了道雪亮的弧线,斜斜地扫向一匹战马。咔嚓!马鞍和马鞍上的骑手同时断裂,刀刃推入数寸,将战马脊背割断,全身力气chōu走。可怜的畜生厉声惨叫,跌跌撞撞卧倒,将已经昏mí状态的主人压于腹下,压得筋断骨折。

    杀了m,杀了m!否则大伙都走不了!一名校尉发出绝望的呐喊,拨转马头,迎向王洵手中的陌刀。魏风上前半步,用陌刀扫断了战马的双tuǐ。另外一名陌刀手将兵器侧撩,将马背上掉下来的校尉再度撩起,开肠破肚。没等校尉的尸体落地,王洵的身影再度于血雾中闪出,鬼魅般冲到另外一匹战马前,将马背上的骑手扫落于地。紧接着,m上前半步,砍断一把长槊,将长槊后惊慌的面孔劈为两半!

    身后的陌刀手迅速跟上,保持着整齐的队形,砍杀挡在自己面前的任何活物。马背上的骑兵左格右挡,节节败退。但后撤的脚步永远比刀光推进的速度慢半拍,就像秋天里的庄稼般,成排成排地被刀光割倒,然后lù出下面一排。

    血sè的雾气就从刀光滚动处涌起,缓缓腾上半空,将周围的火光遮得朦朦胧胧。[本章由为您提供]长街忽然变得极暗,敌我双方再看不清彼此的面孔。但是杀戮却丝毫没有停顿下来,刀光亦继续滚滚向前。每次滚动,都是无数具尸体,一刀下去,人马俱碎!

    一阵夜风出来,将血雾吹散,街道上的火头忽然跳了跳,亮如白昼。铠甲已经完全变成红sè的王洵再度出现于队伍正前方,刀锋指向校尉的马尾。那名拧过身,拼命挥舞长槊,同时迅速磕打马腹。战马的头颅被m的伙伴所阻挡,无法提起速度。单薄的马槊抵不住陌刀的利刃,迅速断为数截。雪亮的刀光紧跟着劈过来,切开m的铠甲和肌肤,将恐惧和死亡一并送进m的心脏里。

    饶——校尉的惨叫声噶然而止。王洵绕过m的坐骑,刀锋指向下一名敌军。那名敌军根本不敢应战,滚下坐骑,徒步逃命。魏风从背后追上了m,手起刀落,将其劈成了两半儿!

    饶命!又一名叛军骑兵哭泣着跳下坐骑,手中的横刀却不肯放下,冲着王洵胡luàn挥舞。这种毫无章法的攻击,根本起不到任何干扰作用。王洵只用一招就解决了m,随即横过刀来,挡住了马肚子下刺出了一根断矛。持矛者惨叫一声,丢下兵器,再度钻进马腹下,躲避陌刀的攻击。王洵俯身横扫,将战马的四蹄和马腹下敌军,一并砍成两段。

    是铁锤王!

    是铁锤王!有人恍然大悟般惊叫,推开自家弟兄,拼命往长街的另一端挤。有人则惨叫着跳下坐骑,徒步奔向街道两旁着火的院落。刚刚被唐军洗劫过的院子里边,突然扔出了几块青砖,将m们直接砸倒在地。紧跟着,更多的砖头飞出来,盖住m们的身体。

    进——安西军的队形稍作调整,再度整齐地前推。街道中的骑兵不敢应战,像雪崩一样迅速瓦解。

    没有人愿意再回头面对那雪一样的刀光,更没有人愿意跟陌刀队正前方那名全身披着重甲的壮汉jiāo手。此人是天生下来跟大燕国作对的,从孙孝哲、崔乾佑到后来的李归仁,无数名将都屈辱地证实了这一点。只sm出马,唐军总是能绝处逢生,而大燕国这边,却每次都是血流成河。

    然而m们亦无法四散逃走,街道两旁的高墙严重限制了战马的活动范围。街道另外一端,刚刚被杀散的唐军又涌了回来,牢牢地堵住了m们的去路。

    这些先前还如待宰羔羊般的唐军将士忽然脱胎换骨,三五个一伙,冲向叛军的战马。将马背上的骑兵七手八脚扯下来,luàn刀砍成碎片。

    饶命!前无去路,后有陌刀,本来士气就很低落的骑兵们瞬间崩溃。聪明者直接跳下坐骑,丢掉兵器,向陌刀队投降。愚笨者则楞楞地呆坐在马背上,既不求饶,也不敢反抗,任由自己被围上来的唐军士卒拉下马背砍死。

    饶命,铁锤王大人饶命!有人开了头,求饶便不再让大伙觉得屈辱。大批大批的骑兵跳下马来,丢掉兵器,跪在了陌刀阵之前。更聪明的,干脆将坐骑赶向长街另外一端,用牲畜去阻挡曾经的手下败将,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投降时间。虽然m们无法确信安西一定会饶恕自己,但是m们相信落入另外一支唐军手中,自己一定没有活路。

    饶命,饶命,铁锤王大人饶命。这里的坏事,不是我等干的!既然已经下马求饶,就无所谓脸面不脸面。不该承担的罪责一定X撇清,以免被铁锤王误会,不肯高抬贵手。

    我们来时就这样了,我们都是骑兵,只想着早点冲出城去,根本没时间下马抢劫!

    是唐军,是那边的唐军干的。铁锤王老爷,m们违背了您老的命令!

    我等都是李归仁将军的嫡系,今年chūn天才被调过来。没在长安干过任何坏事!大人如果饶我等一命,我等愿意为大人粉身碎骨

    求饶的理由五huā八mén,一个比一个充分。

    走在陌刀队前锋的王洵缓缓停住脚步,杀戮噶然而止。

    跪在地上的骑兵们向后躲了躲,手捂xiōng口,垂首于地。m们知道自己做出了最佳选择,铁锤王果然如传中一般,没兴趣杀戮已经放下兵器的敌人。

    看见陌刀队停住了脚步,堵在长街另外一侧的唐军,也立即收手。m们mō不准王洵的脾气,唯恐引起争功之嫌,遭到陌刀队的无差别攻击。在大唐的阵营中,两支友军刀兵相见,如今已经不能算是新鲜事情。即便过后郭子仪出面主持公道,也不可能为了几个无名小卒,得罪铁锤王这样的猛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王洵的最终裁决。宽阔的长街忽然变得极其安静,与周围燃烧宅院和连绵不绝的喊杀声显得极不相称。但是王洵却迟迟没有回应,只是拉下了马甲,举目四望。

    宽阔笔直的街道两旁,大部分院子都冒着浓烟。被溃兵丢弃的包裹和长安百姓的尸体,横七竖八地丢在墙角。与战死者的身体一起,将整条街道变成阿鼻地狱。

    侥幸没有受到冲击的院落大mén紧闭,里边的父老乡亲们既没勇气出来替自己报仇,又没有勇气出来求安西军主持公道。偶尔从墙后探头张望,lù出来的则是,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那种目光,王洵曾经很熟悉。当年m攻破柘折城,攻破俱站提时,在当地人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仇恨。那种仇恨让m犹如芒刺在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化解。抢劫和杀戮,并不止发生在这一条街道上。今晚m也不止击溃了一群敌人。

    王洵忽然感觉到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坚持X将叛军消灭在长安城里。如果按照朝廷的意思将敌人放走,也许长安城不会遭受今夜的灾难。尽管m选择了最冒险的夺mén战术,是为了最大限度避免叛军狗急跳墙。

    堵在街道尽头的那群兵士m认得,正是马方带来支援m的神武军,也就是通常所的殿前兵马,天子近卫。真的将m们抓起来严肃军纪,非但会令安西军和朝廷的关系更为紧张,马方那边,也很难清楚。

    但是,不处置m们,就无法震慑其余趁火打劫的宵小。趁luàn涌进城里的盟友不止神武军一家,谁也无法保证这些家伙的军纪比神武军更好。

    是m们干的,是m们干的!仿佛猜到了王洵为何犹豫,跪在地上的叛军士卒大声叫喊,同时将手指向背后的唐军。我们来的时候,正看见m们在杀人放火。不信您老找人去问,如果有半句假话,我等情愿被您碎尸万段!

    不是,不是我们干的!被王洵的沉默压得透不过气来,堵在街道尽处的神武军士卒,也开始大声自我辩解,我们来时,我们来时就这样了!是叛军干的,是叛军干的!

    是唐军杀人放火!

    是叛军干的!

    唯恐王洵拿自己开刀,两方将士互相指责。这样的吵闹,当然不可能有结果。看着王洵的脸sè越来越yīn沉忽然有人灵机一动,指着附近紧闭的庙mén喊道。,放火者躲在寺院里。放火者躲在寺院里!

    放火者躲在寺院里。放火者躲在寺院里!

    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m们躲起来的!无论是否听见了寺院里的异常动静,两方将士异口同声。

    正躲在mén板后两股战战的周姓校尉闻听,吓得连哆嗦都顾不上打了。拼尽全身力气chōu开mén闩,冲着外边大声喊道:冤枉啊!小的冤枉。小的抓了边令诚,准备献给大将军。小的没杀人,没杀人!

    冤枉,我们冤枉!众溃兵趴在地上,冲着王洵大声喊冤。只有边令诚没有跪,用剩下的一只胳膊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冲着王洵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老夫在这里。姓王的小字,老夫在这里。这就是你X重建的大唐,哈哈,老夫看见了,老夫全看见了!

    老贼,你也有今天!王洵顾不上再追究到底是哪路兵马趁火打劫,踏过一层层尸体,大步走到边令诚面前。魏风等人怕敌军使诈,大步跟在m身后。一瞬间,陌刀队的注意力全都转向了寺院,再没人管mén外的俘虏和友军。

    已经下马投降的叛军骑兵不敢逃走,继续跪在地上,等着王洵发落。堵在街道尽头的神武军士卒却是做贼心虚,偷偷地挪动脚步,将身体一点点儿往远方蹭。

    我当然有今天,老夫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边令诚对着王洵,将mén外的情况看了一清二楚。哈哈,只是你,功高震主,又不被同僚所容。早晚会步封常清后尘!

    住口!王洵怒不可遏,低下头,一把抓起边令诚的衣领,单手举起。老子将来什么下场,你看不到。但是今天,却X拿你的脑袋,祭封四叔在天之灵!

    呃,呃,呃边令诚被勒得脸sè发紫,却依旧不肯服气,掐,掐死,掐死我了。你,你掐死我,也没没有用。如果,如果没有朝廷,朝廷的旨意。我,我怎可能杀,杀得了封,封帅?

第六章 大唐 (十 终章)

    第六章大唐(十终章)

    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王洵心中的火焰瞬间熄灭。边令诚的确是奉旨行事,害死封四叔的罪魁祸首一个躲在蜀中,另外一个躲在灵武。但是,他却不可能去杀,除非他像宇文至一样,举起反旗,将战火烧遍整个大唐。

    正愤懑间,街道上忽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安乐侯贾昌骑着匹浑身是血的战马,疯子般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疾呼,“王节度在哪里,王节度在哪里?王明允,快领我去见王明允,大事不好了!”

    “我在这儿,怎么回事!”王洵丢下边令诚,回头凝望。只见安乐后贾昌就像从血泊里捞出来的一般,带着满身鲜红滚下坐骑。一边手脚并用向自己爬,一边哭喊着说道:“快去,快去东市那带。回纥人从北mén进城了,要血,血洗长安!”

    “什么…….?”王洵大吃一惊,冲过去,双手抱住贾昌,厉声追问,“郭帅呢,郭帅怎么不制止?那些回纥人,可是归他驾驭?!”

    “不知道,我不知道!”贾昌缓了一口气,放声大哭,“我打开城mén放他们进来帮忙对付叛军,谁料他们进mén之后,立刻开始杀人放火。我的人去拦,被他们一刀一个,全给杀了!你赶紧去,赶紧带人过去,否则,北城和皇宫一带,就全完了!”

    “该死!”王洵怒不可遏,丢下贾昌,大步往外走。“吹角,命令安西军放弃追杀叛匪,向东市附近集结。我去那边等着他们!”一边走,他一边大声发布命令。眼角的余光看见跪在地上请罪的俘虏,又迅速补充,“你等想要活命,就上马,跟我去杀回纥人。赶走了他们,我收你等入安西军!”

    “谢大帅!”叛军骑兵喜出望外,立刻爬起来去收拾兵器战马。周都尉等溃卒也收拾兵器,准备跟在王洵身后浑水mō鱼。老太监边令诚见到此景,笑得愈发开心。一边在血泊中打滚,一边大声嘲nòng,“哈哈,哈哈,这就是你重建起来的大唐。哈哈,哈哈,笑死咱家了,笑死咱家了!”

    “去死!”安乐侯贾昌走过来,手起刀落,砍断了边令诚的脖颈。

    王洵根本没心思再跟边令诚纠缠,此人已经彻底疯掉了,活着和死了其实没什么区别。他懊恼的是自己做事疏忽,根本没考虑到郭子仪麾下那十万回纥援军。其他各路兵马,军纪即便像神武军这般húnluàn,仗着安西军的军势,他还勉强镇压得住。而那十余万回纥援军,总体实力却远在安西军之上,要他如何去面对?!

    “我去找郭子仪!”贾昌拎着边令诚的脑袋,趔趄着从背后追了上来。“他既然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不能什么都不管?!这长安,毕竟还是要做都城的,倘若被回纥人洗劫一空,皇上也不会轻饶了他!”

    “我派人护送你去。无论他躲在哪里,都一定把他挖出来!”王洵点点头,板着脸答应。他不明白郭子仪为什么如此放纵回纥人,以大唐目前的实力,即便不借助这些回纥兵,也一样能将叛军慢慢收拾掉。现在可好,前mén打虎,后mén迎狼……

    “你也多加小心!”贾昌在陌刀手的搀扶下重新上了马背,冲着王洵低声叮嘱,“我知道今晚的事情,郭子仪跟你早有默契。但那家伙人老成jīng……”

    正准备多叮嘱几句王洵防人之心不可无,却见对方已经纵身跳上了一匹俘虏们献上的坐骑,朝东市方向疾驰而去。

    “唉!”安乐侯贾昌摇了摇头,低声叹气。然后又毅然将头抬起来,挥鞭敲打马背,“你们自管去保护王节度,我出城去找郭子仪,李嗣业和李光弼,贾某就不信,我大唐的将军,个个都只想着自己升官发财!”

    “贾大人小心!”魏风等人答应一声,整理队伍,带领着大伙赶往东市。他们身上都穿着沉重的铁甲,走路当然不可能太快。好不容易来到了目的地,分散在城中追杀叛军的其他各顾路安西兵马也到了。大伙聚集在一起,望着被火焰烧红的北方,满脸愤怒。

    几乎四分之一个长安都被点燃了,烈火夹着浓烟,将长安照得如同白昼。火光中,众将士看见一队队回纥士卒扛着抢来的大包小裹,铜器木器,nv人小孩,笑得手舞足蹈。

    “住手,住手!立刻住手。否则,格杀勿论!”宋武、万俟yù薤、王十三等人带着安西军骑兵,冲着回纥贼人大声呵斥。对方根本不肯理睬他们,直到战马都冲到身边了,才举起手中弯刀,像赶苍蝇般驱赶一下,同时嘴里叽里咕噜,冒出一串古怪的语言。

    “军爷救命!”有名衣衫褴褛的nv人冲坊子里冲出来,对着万俟yù薤大声呼救。几名回纥士兵从背后追上她,先一刀砍翻,然后笑着去脱染血的衣服。

    “该死!”万俟yù薤大怒,策马过去,将行凶的回纥士卒砍倒在地。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先前对安西军不理不睬的回纥人丢下抢来的金银细软,高举着兵器,将万俟yù薤围在了正中央。

    “杀!”王洵怎可能眼睁睁地看万俟yù薤被人砍死,顾不得考虑两军冲突的后果,奋力挥手。他身后的一整团安西军弟兄早就怒不可遏,列着队伍冲上去,将围攻万俟yù薤的回纥人冲散,将自家兄弟尽数救了回来。

    附近的回纥士兵大怒,顾不得继续打劫,聚集于一处,在一名小伯克打扮的贵族带领下,向安西军发起了反攻。王洵这边无路而退,也挥动令旗,将另外三团兵马压了上去。

    虽然人数上并不占据优势,但打巷战却是安西军的特长。千余弟兄们在各级将领的带动下,结阵而进,很快,就将面前的这伙回纥兵分割成数段。被分割包围的回纥士卒虽然人数众多,然而彼此间的配合却远不如安西军熟练,战斗经验和训练水平亦与安西军不可同日而语。先是被弓箭手shè得抱头鼠窜,然后又被万俟yù薤带着虎翼营砍了个人仰马翻。剩下的大半儿兵马见势头不对,惨叫一声,撒tuǐ跑向了城外。

    “整队,沿此处向北推。把贼人赶出长安去!”既然已经打起来了,王洵就再无顾忌。干脆直接下令,以东市为起点,以冲进城中的回纥人为目标,肃清整个长安。

    “诺!”陌刀手、长槊手、盾牌手、弓箭手、骑兵、步卒、辎重兵,还有从西域一直跟着王洵回援长安的yào刹水各族队伍齐声回应。高举着兵器,展开了攻击阵列。

    正在四处打劫的回纥人措手不及,被安西军压得节节败退。很快,就从东市、崇仁坊一带被驱赶了出来,一路叫骂着向长安城的西北逃去。

    王洵分出一千jīng锐,由宋武领着重新封锁北侧大小城mén。然后追着回纥溃兵的脚步继续前推,路过东宫、太极宫、掖庭宫,一直将回纥人推到了长安城西北角,光化mén附近。

    沿途不断遇到叛军和唐军在趁火打劫,也被安西军当做回纥人的同党,杀的杀,赶的赶,驱逐到了光化mén外。

    本来已经束手待毙的长安百姓忽然见到有支队伍跟抢劫者打了起来,也不管他们是哪个皇帝的手下,跪倒在路边,顶礼膜拜。

    王洵无暇接受百姓们的跪拜,也没勇气接受,只管带着队伍往前推。今晚的灾难是他带来的,如果他坚持不放走叛军,长安城未必会这场浩劫。如果…

    但是,沿途景象,却打断了他的忏悔。

    皇宫没受到任何破坏,东宫、太极宫、掖庭宫完好无损。辅兴坊和修德坊受到的冲击很轻微,皇城东侧,王洵最为关心的崇仁坊,也没受到太大损失。回纥人仿佛受到过专mén叮嘱般,特意避开了皇家和达官显贵们的宅邸。与皇宫距离越近,破坏越小。越远,则破坏越严重。

    一路驱赶着贼寇,王洵的眉头越皱越近。不对劲儿,这种情况肯定不对劲儿。但具体问题出在哪里,他却说不上来。偶尔抓到几个回纥俘虏,由于因为对方级别太低,掌握情报有限,也问不出个子午卯酉来。

    安西军向来不会对自己的敌人留情,转眼间,又一股做气将众匪徒赶出了光化mén外。出了光化mén,众匪徒便四散而逃。只留在满地的大包小裹,个个鲜血淋漓。

    “你拿着我佩刀进城传令,让长安、万年两县的捕快上街维持治安。遇到趁火打劫者,尽管杀。无论杀了谁,安西军都替他们兜着!”王洵接下腰间横刀,jiāo给了护卫统领王十三。今夜的形势实在过于húnluàn,他不敢轻易再分兵进城清理残匪。只能把任务jiāo给地方捕快,希望他们能看在父老乡亲们平素供养丰厚的情面上,尽起一份责任来。

    “诺!”王十三抹了把脸上的血水,领命而去。其他一众将领则整顿队伍,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刚才大伙不分敌我的一通luàn杀,已经将各路友军全给得罪了。谁也不清楚,下一刻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没用他们等得太久,大约半柱香时间之后,城外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号角。紧跟着,无数灯球火把像海làng般涌至长安城下,灯海前,回纥王子叶护手持狼牙bāng,怒容满面,“姓王的,有种你别躲?!”

    “姓王的出来!姓王的出来!”

    “敢作敢当,别像nv人一样躲到别人身后!”自觉受到了侮辱的回纥将士们齐声呐喊,用唐言和突厥言,将挑衅的话语一遍遍重复。

    “王某就在这里!”王洵轻轻磕了磕马镫,催动坐骑向前。“请问叶护王子有何指教?!”

    他在西域威名赫赫,即便单人独骑,也让叶护王子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后者先向自家的身侧看了看,确定忠心耿耿的shì卫们都在。然后挥了挥弯刀,张牙舞爪地说道:“你家皇帝请我们前来助战,你怎么能翻脸就不认人?!我刚才至少被你杀了一千名弟兄,如果你不如数赔偿,休怪我不顾两家情意!”

    “两家情谊?!”王洵从叶护王子的话语中,听出了对方并不想跟自己拼命。楞了楞,笑着问道,“王某怎么没看见两家情谊在哪?王某刚才只是看见,你的人在我家mén口烧杀抢掠。如果王某任你胡作非为的话,王某还能算是男人么?”

    “你家mén口?”叶护王子也是一愣,旋即,想起了对方籍贯。作为一个读汉家书籍长大的中原通,他知道王洵作为合情合理。然而部族利益,却令他不能轻易向对方妥协。“这哪里是你家mén口?这分明是叛军的老巢!敌国的财物男nv,入城者皆可取之。你一个人,怎能全都占了?!”

    这是不折不扣都西域规矩,当年王洵兵进柘折,也是跟众盟友瓜分了整座城市。然而长安却是他家园所在,里边住的既不是敌国百姓,也不是异族!眉头向上跳了跳,他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即便是入城者皆有份,你也要远远排在王某身后。王某第一个打到长安城外,跟叛军大小打了近百仗,才终于将此城拿下。你跟谁jiāo过手?杀过几名叛军?立过什么功劳?居然也敢跟王某替“分帐”二字!”

    “你!”叶护王子面红耳赤,手中横刀来回挥舞。他虽然麾下兵马众多,杀敌数量却远不及安西军这边。对攻克长安所起的作用,更是大大的不如。这其中有安西军来得早的缘故,更大的原因却是,郭子仪一心想着不战而屈人之兵,根本没怎么跟叛军开仗!

    既然无论按照中原的道理,还是西域道理,都占不到便宜,叶护王子索xìng扯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年你家皇帝向我父亲借兵时,曾经亲口答应过,攻陷长安城后,城池皇宫归他,里边的人和财货我们回纥随便拿。白纸黑字在那写着,莫非你要赖账么?!”

    “什么!”仿佛听到了一声霹雳,王洵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从坐骑上栽落下来。怪不得回纥人放火时刻意绕开皇宫及其附近的建筑,怪不得回纥人抢劫时理直气壮。原来,原来,李亨父子,早就将长安城给卖了。

    可既然朝廷已经将长安卖了,郭子仪又何必不跟自己说清楚。而是不遗余力,制造机会让安西军先入长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挣扎着坐直身躯,以颤抖的声音说道:“你撒谎,郭老将军,郭老将军怎么从没跟王某说过此事。拿证据来,否则,休想进入长安城!”

    “郭子仪,郭子仪在哪?他是个厚道人,肯定不会帮着你出尔反尔!”叶护王子见王洵的表情不似作伪,皱着眉头,大声叫嚷,“你们,赶紧去找郭子仪。让他出来作证,出来替我作证。当年立约之时,他可亲眼见到了。白纸黑字,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话音刚落,灯海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鼓噪。随即,几匹骏马,驮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缓缓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郭子仪,今夜他没有穿大唐的元帅袍服,也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像个邻家老汉般,拦在了王洵和叶护两人中间,轻轻拱手,“叶护王子暂且息怒。王节度也不要生气。都是自己人,什么事情不可以慢慢商量?!”

    “那你说,你家皇帝到底跟我父亲签没签约,收复长安之后,城内的宫室建筑归大唐,子nvyù帛归回纥。签没签,签没签?!”叶护王子才不想给任何人留面子,冲着郭子仪大声咆哮。

    数万双眼睛一起转过来,转向了白发飘飘的郭子仪。老将军被众人的目光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挣扎了几下,艰难地点了点头,低声回应道:“的确,的确曾有此约。陛下,陛下当时,也是万不得已!”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万不得已。签了约,就得算数!”叶护王子大声咆哮,冲着王洵手舞足蹈。

    刷!仿佛整条天河的水都倒了下来,将王洵和他身后的一众安西军弟兄淋得浑身通透。大伙只觉得天在旋,地在转,周围的火把灯球都在不停地跳。一颗曾经火热的心脏,却瞬间变得像万年寒冰般,又冷又硬。

    大伙曾经发过誓,要在废墟之上,重建一个大唐!

    可如果重建起来的大唐,就是这般模样,大伙重建他还有什么意义?!猛然间,王洵想起yào刹水畔,弟兄们那一双双无法闭拢的眼睛。还有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豪言壮语。然后,他看到薛景仙yù言又止的面孔,还有当日秦氏兄弟那小心翼翼的神sè。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被无边的冰冷和黑暗包围,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向郭子仪身侧。秦氏兄弟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讪讪地将头转开,看向自己的身后。

    无边的灯球火把宛若海洋,李嗣业、白孝德、王思礼、仆固怀恩、李光弼等大唐将带领着各自麾下的兵马,怒气冲冲地赶至。刚才麾下弟兄刚才受到了安西军的无差别攻击,他们必须替弟兄们讨还一个公道。

    薛景仙也带着本部兵马匆匆而来,看见王洵愤怒的目光,惭愧地将头扎进了xiōng口。安西军对面的兵马超过了十万,他麾下这点儿弟兄,即便冲上去给王洵帮忙,也派不上任何用场。只能站在远处,静观事态的进展。

    “二哥,二哥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又一声惊慌的叫嚷从背后传来,神武将副统领马方气喘吁吁,满脸是汗的冲到王洵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战马缰绳,“二哥,有话好说,别冲动。比别冲动。只要咱们兄弟在,早晚能找回今天这个场子!”

    “你也知道?”王洵将目光转向他,求救般追问。

    “我方不知道王洵在问什么,却从大伙的脸上猜到了真相。他稚嫩的面孔立刻涨得通红,摇了摇头,大声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但我不是故意让你分兵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让你分兵的。我只想早日救下师父,救下张探huā。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不用了!我信你!”王洵裂开嘴,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他相信马方不会故意害自己,可自己麾下的jīng锐此刻有一半儿不在身边,却是事实。是有人利用了马方,是有人早就开始为这一刻做准备!不是为了保护长安,而是为了把阖城父老,顺利地jiāo给回纥人做奴隶。

    “哈哈,哈哈,这就是你重建起来的大唐。哈哈,哈哈,笑死咱家了,笑死咱家了!”边令诚的笑声忽然又从他耳畔响起来,声声带着绝望。

    他想挥刀砍翻那个幽灵,可身体却像僵住了般,丝毫无法移动。他想骂郭子仪和李亨无耻,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觉得眼前发黑,嗓子发堵,“哇!”地一声,满口的鲜血喷shè而出!

    “大将军!”

    “大帅!”

    万俟yù薤、方子陵等人快速抢出,抢到王洵身边,将他紧紧的扶住。“咱们走,咱们走,不管这里的闲事儿了。”

    “咱们回西域去,回西域去。自己过自己的好日子!”魏风、朱五一等人围拢上前,大声哭劝。

    “咱们走吧,咱们走吧。这不是咱们的大唐。皇帝老儿愿意把他给谁就给谁,与咱们没关系!”一干万里迢迢赶回来的安西老兵也满脸是泪,哭泣着劝告。

    哭声如刀,声声扎进老将军郭子仪的心脏。平素泰山崩于面前都不变sè的老人脸sè发红,发紫,发黑,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叹了口气,轻轻将战马拉到了一边。

    李嗣业、白孝德、王思礼、仆固怀恩、李光弼等大唐将领带着本部兵马,怒气冲冲地赶到,恰恰看见了这个情景,心里俱是一酸。再不想问王洵luàn杀盟友之罪,只希望这一晚早点儿过去,早点过去,越早越好。

    “你都听到了吧。我可没有骗你?!念在你先前不知情的份上,今晚的事儿,本王子就不计较了。赶紧让你的人闪开,本王子要亲自去清点战利品!”回纥王子叶护得意洋洋,刀尖前指,非常大度地向王洵表示既往不咎。

    这番好心,却没换来“应得”的回报。只见王洵慢慢地直起腰,慢慢地抹了把嘴角的血,慢慢地推开搀扶着自己的亲信,然后扬起头,大声冷笑:“你说的是李亨?他,有何资格把长安卖给你!”

    “你……?”不但叶护王子,其他刚刚赶到附近的众位唐将也愣住了。安西军先前虽然兵骄将横,但毕竟还奉大唐的号令。可现在,王洵居然直呼皇帝陛下之名,造反之心昭然若揭。

    “这长安,不是李家的sī产。大唐,亦不是!”王洵伸手向腰间mō了mō,没mō到自己的横刀。转头,将魏风手中的陌刀抢了过来,单手斜挑,“王某才不管谁许的你,签过什么约!这里是王某的家,想要杀人放火,就得先从王某尸体上踏过去。”

    “你…….?”叶护王子又是一愣,立刻就想下令进攻。猛然间想起对方在西域以六百人灭一国的战绩,犹豫了一下,将目光转向郭子仪。

    郭子仪仿佛也没料到王洵的反应是如此jī烈,弯下腰,不停地咳嗽。叶护王子在老狐狸那边找不到帮助,将目光又转向李嗣业、李光弼等,“他刚才的话,你们可都听见了?!他是要造反啊,造反啊,你们没听见么?”

    李光弼、李嗣业等人面面相觑,谁没有勇气,回应叶护王子的话。然而,却更没有勇气,对王洵刚才的言语表示赞同。

    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王洵咧嘴而笑,lù出满口的猩红,“王某再重复一遍,这长安,不是李家的sī产。这大唐,亦不是一家一姓之大唐。这里是王某的家,谁想要杀人放火,就得先从王某尸体上踏过去。”

    说罢,他再不管对面任何人的脸sè,高举陌刀,大声喝令:“安西军,准备接战!”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龙yín般的角声从军阵中响起,缓缓响彻整个长安。

    “呜呜,呜呜,呜呜——”回纥人以愤怒的角声回应,整个队伍迅速收拢,呈攻击阵型。

    “呜呜,呜呜,呜呜”马方离开王洵身侧,快速走向自己的神武军。

    “呜呜,呜呜,呜呜”薛景仙将手举起来,满脸凄凉。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愤怒的角声从各路唐军中响起,李光弼、李嗣业、白孝德、王思礼、仆固怀恩,一干老将新锐们,缓缓拔出横刀,犹豫着,迟疑着,不知道该将刀尖指向哪方!

    风乍起,火光照亮天,照亮地,照亮一面面写着“唐”字的战旗,照亮旗帜下每个人的眼睛。

尾声

    秋天的长安,是一年四季中最美的时刻。

    沿着朱雀大街两侧,枫树的叶子由绿慢慢转黄,又由黄慢慢转红。最后,那耀眼的红sè陡然一跳,于边缘间再添一层薄薄的鎏金。整个城市登时就变得金碧辉煌,就像被罩在云霞里般,如梦似幻。

    曾经被战火熏黑的墙壁,被重新粉刷得干干净净。曾经被人血染红的街道,也被洗得不留任何痕迹。那些被luàn军拆除了的,烧塌的舞榭歌台在废墟中重新拔地而起,见证着中兴时代的开始,见证着盛世的重新到来。

    只是,这jīng雕细琢的长安,与昔日的长安,总差着那么一点儿滋味。再不见妙龄nv子大方地掀开车帘,在街头走马观huā。亦不见怀chūn少年,站在路旁,一手持书,一手提篮,双眼却紧盯着滚滚红尘。

    连平康里的歌声都少了往日的平和欢快,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幽怨,几分凄厉。闻者写几个字,题几句时,端起杯子来,却照见了眼中的愁绪,挥之不去!

    “天凉了——!”酒客放下杯子,低声长叹。仿佛冬天一致,长安就再也不会转暖,chūn风就永不回头。

    “是啊,凉了!”临风楼二楼雅间,几个酒客一边喝着新醅,一边苦笑。绿蚁的味道,肯定远不如兰陵醉。可这时节,有的喝就很不错了,谁还能挑三拣四。

    拜某位没来由发飙的莽夫所赐,这座临风楼侥幸逃过了一年前那个血与火之夜,没有被luàn兵烧成白地。长安人爱屋及乌,令临风楼转眼身价百倍。但是,当年在此留下痕迹的那些人,却大都成了传说。

    公孙大娘和白荇芷不知所踪。有人说去了西域,也有人说曾经在南海看到她们的踪影。小张探huā、雷大侠与睢阳城俱殉,成就了一篇千古传奇。就在睢阳城破的第三日,从长安绕路赶来的安西军就抵达了睢阳城下,令狐cháo、杨朝宗等叛将被赵怀旭打了个措手不及,狼狈逃走。整个淮南和江南,都重新转危为安。但是,赵怀旭将军却没有加入对叛匪的追杀,调转头,向西绝尘而去。

    这股力量看似微不足道,却令朝廷士气大丧。虽然在郭子仪的努力下,联军趁势光复了洛阳,可自家也成了强弩之末。紧跟着,就是邺郡惨败,几十万兵马一溃千里。若不是史思明忙着跟安庆绪争夺叛军统治权,恐怕刚回到太极宫内没几天的大唐皇帝陛下,又要谁都不告诉,悄悄地巡游西北了。

    到了此刻,朝廷才终于想起某个人的好处来。又是下旨加官进爵,又是派使者好生安慰。却再也没能追得上对方脚步,望着已经开始飘雪的大漠,无功而返。

    失望之余,满朝文武,便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遗忘。假装某些人从没出现过,假装某块被隔离在回纥人国度之西的飞地,从来没归属过大唐版图。反正,从太宗皇帝开始,史书也不是被改过一回了。既然大将军李孝恭的战绩都能硬安在李靖头上,刘黑闼造反的责任也能让隐太子李建成来背,抹去某个的事迹,有又何难?

    只是,书可以抹,可以删,这人心,却着实难以把握。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记起,长安城的临风楼里,还留着一段佳话。于是,这座幸存在来的小楼,便成了长安人眼中最热mén的地方。上楼观赏张巡的墨宝,得提前半个月。想雷万chūn的剑痕下摆酒席得排到明年。即便把酒席设在张巡墨宝的隔壁,也必须付出两万钱的定金。付得晚了,照样排不上号。

    今天在隔壁房间吃酒的,是孙仁宇孙大老爷。此公本来是长安城内一个不入流的县尉,也不知道祖上什么时候积了德,居然被京兆尹崔大人看中,破格提拔为县令。随后又在县令位置上表现卓越,才一年时间,就直接外放了太守,赶赴任河南上任。

    野狗窝里猛然跳出只麒麟,长安城的大小捕头都觉得脸上有光,赶在孙大老爷上任之前,托人在临风楼二层找了个雅间,为老上司设宴践行。

    孙仁宇也不敢跟老朋友摆什么新晋太守架子,大大方方前来赴宴。酒喝多了,说话的嗓mén自然也就高了起来。

    “大人的那位表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众捕头对孙仁宇飞黄腾达的原因心知肚明,虽然不敢luàn发议论,话里话外,却总想套问些内幕消息。一方面是为了以后向其他人炫耀,另外一方面,也是受了亲朋故旧所托。

    “应该,早到家了吧!”孙仁宇轻轻托起一盏酒,微笑着回应。“那段路他已经走过一次,况且麾下的弟兄也非常得力。”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答案,从孙仁宇嘴里得到了证实,大伙心中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到家就好,到家就好。虽然上头不让咱们luàn打听,可你表弟毕竟对咱们有恩。他要是路上遇到什么麻烦,大伙心里这辈子都不会安生!”

    “麻烦?!”孙仁宇将酒盏向桌案上一掷,大声冷笑,“谁敢!除非,除非他们嫌自己活得命长了!”

    “那是,那是!”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众捕快们拍案赞叹。“他老人家那本事,当世找不到第二个。不长眼睛了,才会去拦他的路!”

    “长了眼睛,也不敢!”对于自家表弟近况,孙仁宇的话如今在长安城的民间最为权威,“大唐这边,谁要敢动一动我表弟,咱长安城老百姓的吐沫就能把他淹死。至于西域那边,我跟礼部的薛景仙大人打听过,回纥jīng锐都在中原忙着帮陛下平叛,西域那边根本没留多少人。况且回纥旁边,还有个吐蕃在虎视眈眈。双方去年为了争夺疏勒,已经打得不可开jiāo。表弟他们经过时,还不知道谁不敢招惹谁呢!”

    “是啊,是啊!“众人一边饮酒,一边点头。一年前的那个血与火之夜发生的事情,长安人都记在了心里。若非关键时刻,安西军堵住了光化mén,在座众人,早就成为沙漠尽头的一堆枯骨了。

    后来坊间还流传着另外一种说法,说是老将军郭子仪明知不能履约,又不愿让皇上被回纥人说言而无信,所以才和麾下众将联手做了一场戏。先让安西军堵住了长安城mén,然后又将神武、扶风和朔方三路大军摆在回纥人的腰腹位置,才迫使回纥人彻底放弃了洗劫长安的打算。要不然怎么那么多路人马,偏偏安西军第一个进了城?要不然在关键时刻,朝廷把最jīng锐的神武军也给派了来?!

    这个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但是长安城的老百姓却依旧固执的认为,是安西军救了自己的命,对一切与安西军有关的人和事物,都爱屋及乌。

    至于安西军当日做得到底对不对,是非曲直,恐怕像睢阳城防卫战中张巡的选择一样,短时间内,很难得到一个公允的平叛。朝廷自己也不想民间对此过多关注,几道旨意下来,便扑灭了众人的议论。只留下某些隐晦的文字,官员们没jīng力尽数抹掉,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表弟的安危,我一直不担心!”见大伙脸上始终带着一分忧虑,孙仁宇笑了笑,满脸高深莫测。“毕竟他的威望在那摆着,而西域诸国,又素来以强者为尊。”

    “可那边毕竟距离这里太远了!”有人叹了口气,替孙仁宇的表弟鸣不平,“他今后,恐怕很难再回来。”

    某人当年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儿,喊出“李亨有什么资格把长安送给回纥人?!长安不是李家的长安,大唐亦不属于一家一姓!”将皇家所剩无几的颜面剥了个尽。显然不适合继续留在中原了。迫于形势,皇帝陛下现在不会报复。待叛luàn平定之后,却未必不翻旧账。他走了,其实对朝廷好,对他自己好,对每个人都好。唯一遗憾的是,大伙从今往往后,很难再见到安西军横刀立马的英姿了。

    “不回来又怎么样,我就没看出眼下这长安城,还有什么好处!”一名年龄稍长的捕头晃了晃脑袋,大声反驳。“你就拿这酒水米粮来说吧,天宝年间什么价钱,现在是什么价钱?还有曲江池住的那些官老爷们的做派…….”

    他没有把话说完整,但在座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都跟着轻轻叹气。大唐朝廷是回来了,可长安却不是原来的那个长安了。物价腾贵,治安húnluàn,官员们又天天不干正事儿…

    “可毕竟,这里是大唐的都城啊!”先前说话的那个人继续叹气,“我听国子监的教谕说,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

    此语出自“chūn秋”,孔老夫子当年认为,夷狄到了中原地区,习用了华夏文化习俗,他们就成了华夏族,而中原华夏族如果进入了边远地区,习用了夷狄的文化习俗,他们就成为了夷狄……

    众捕头读书少,不知道这话到底对不对。却绝不相信安西军会变成夷狄。正搜肠刮肚想找句话反驳,却听见mén外有人大声骂道:“放屁!纯粹放狗屁!离得远了,便不是唐人。当今皇帝还曾经躲到灵武去呢,那也是曾经的蛮夷之地!”

    当着长安城大小捕头的面,公然指摘大唐皇帝。这人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当即,孙仁宇等人顾不上喝酒,一齐涌向mén口。只见两个年青人的将军搀扶着一名高个子醉鬼,一名矮个子和尚,踉踉跄跄地向楼下走去。

    “几位大人别跟我等一般见识,我等就是随便说着玩,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光看衣服,捕快们就知道对方绝非自己能招惹得起,赶紧点头哈腰地让开去路。

    孙仁宇吓得魂飞天外,根本说不出任何话。待两个和尚和醉鬼走远了,才回过头,低声喝斥道:“人家说的话你们不爱听,就装没听到罢了,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今天也就是我还在,日后若是我不在了,看你们怎么死!”

    众捕快被骂得面红耳赤,低着头后悔了半晌,才直起腰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孙,孙大人,刚才,刚才那几个人是谁啊。我,我们真的没认出来!”

    “就你们这眼神儿,还在长安城hún?!”孙仁宇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摇着头数落。“你们即便认不出秦、马两位小公爷,安乐侯爷和谪仙李白总认得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哪天遇上个脾气大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贾昌?他怎么当和尚去了?!”众捕头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追问。

    “我怎么知道!”孙仁宇没好气的回应。想到安乐侯贾昌昔日的手段,不觉额头见汗。用手推开众人,大步朝隔壁的房间走。只见里边杯盘狼藉,显然秦氏兄弟和贾昌等人,将刚才大伙的对话听了个够。

    “真倒霉!”他心中暗叫一声苦,心中暗自盘算如何补救。猛抬头,却看见墙壁上墨迹淋漓,显然有人刚刚提过诗。

    孙仁宇知道临风楼的过往,顾不上再害怕,赶紧瞪大了眼睛默默背诵。准备抢在小二们给墨宝盖上碧纱前,先记下来,以为日后炫耀之资。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说的应该是雷万chūn,一边背诵,孙仁宇心中一边暗暗分析。借古喻今,是唐人的传统。即便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他也能猜到其中一二。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huā耳热后,意气素霓生……”这几句说的是谁,孙仁宇不知道。只感觉一股热làng在自己心中涌,烧得浑身血液像沸了般,来回涌动。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便想起王洵带领六百壮士,闪击柘折的之举。再看到“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又猛然想起传闻中,南霁云méng难前,与张巡的jiāo代,“本想留着有用之躯对付群贼,既然张公有约,敢不死耳?!”,

    熏熏然间,早已忘记了自己的本意。又见“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之语,竟然扶着mén框,大醉酩酊。

    临风楼下,马方也跳上了坐骑,拱手向大伙告辞。“明天早晨,诸位哥哥就不要送了。此去出使大宛,马某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家里头的事情,就烦劳秦二哥多多费心!”

    “那是自然!”秦国桢大包大揽,“你我两家乃累世通好,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你不会也想着,去了那边就不回来了吧!”贾昌酒没少喝,眼睛却越来越亮。冲着马方拱了拱手,笑着打趣。

    “说不准!”马方轻轻摇头,“即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没关系。二哥跟我说过…”回头看了临风楼一眼,他将声音渐渐提高,“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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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
生于斯,长于斯,五色石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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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烟云》为酒徒隋唐三部曲的最后一部,这部书酒徒会在历史解读与人物设定上做诸多突破,希望大家会喜欢。另呼吁点击,鲜花,收藏,更新是有保证的!盛唐烟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烟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烟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