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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白     天书奇谭txt下载     天书奇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卷传灯 第二十九章 一波又起

    心魔宗的法宝威力惊人,未曾全力催动的时候,那一片青白色的罗网只是迷迷蒙蒙看不清,犹如一层雾气,罩住了整个长宁城。但得到了十余位炼罡高手的真气,它立刻威势大盛,每一条网线都发出耀眼的光芒,犹如一道道电芒,在空中交织成耀眼的雷电罗网。

    这雷电的罗网飞快地扩张,仅仅只用了喘口气的时间,就变得比吴解那朵火云更大。结果原本应该被火云压住的罗网竟然反过来包向了火云!

    青白色电光化作的罗网猛地展开,刹那间铺展到似乎要将天空完全遮住似的,然后急速地上升,迎着那朵冉冉压下来的火云倒卷——就像是海里的水母,要展开身体将猎物完全裹进去一般。

    这一次,吴解没有突围。他站在火云中间,操纵着那一朵差不多有半个长宁城那么大的火云,毫不退缩地朝着青白色的罗网冲去。

    魔门的法宝固然厉害,可他吴解难道是弱者吗!

    真火法身已经催动到了极致,周围的火焰至少相当于他本身法力的上百倍,这样的威力,就算是凝元高手也不能正面硬接。这些心魔宗弟子不知道厉害,贸贸然用法宝来和他硬碰硬——嘿嘿,求之不得!

    罗网倒卷的速度很快,火云冲锋的速度更快!但在长宁城中的观战者们看来,罗网倒卷包住火云,火云下坠撞向罗网的这一幕,却显得很慢。

    这是因为紧张的缘故,紧张使得他们的精神高度集中,于是便产生了错觉,明明很快的东西,在他们看来却显得很慢。

    但再怎么慢,双方终究还是撞上了!

    当电光化成的罗网和火焰凝成的云朵狠狠撞在一起的时候,赤红色的火焰和青白色的电光一起爆发。

    那一瞬间,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失去了用眼睛分辨东西的能力,因为他们的视野已经完全被耀眼的光芒占领,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强烈的亮光会占据人的心灵,让人失神,陷入犹如被震摄一般的状态之中。

    晚上出们的人都知道,当迎面有强烈的光芒照过来的时候,人往往会有几分失神。不仅无法判断光芒过来的位置,甚至会连躲闪都忘了——在吴解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就常常因为这种原因引发车祸,以至于各国政府都在交通法规里面强调“车辆不得在市区使用强光灯………”

    这个世界自然没有装着强光灯的汽车,但这个世界有仙人。仙人斗法的时候所焕发出的光芒,一点也不比地球上的强光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比方说现在,能够使得炼罡飞仙都为之震慑的强光,就在长宁城的上空,在所有人的头顶,在大家的注视之下,爆发了!

    看到它的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被震慑了。他们只知道茫然地看着那几乎遮蔽天空的耀眼光芒,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甚至于什么念头都没有想。那片耀眼的光芒不仅亮在天上,也亮在他们心里。耀眼的光芒只存在了一个刹那,可那明亮的耀斑却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停留了很久。直到震耳欲聋的轰鸣从头顶上传来,伴随着狂风一起呼啸而至;直到那混杂着火焰和雷电的暴风席卷了整个长宁城,让人们感觉到阵阵灼热和刺痛,他们才终于回过神来。

    而这个时候,首先浮上心头的想法,自然是“究竟谁赢了?”谁胜谁负,是眼前最重要的问题!如果吴解赢了,意味着魔门的行动基本上已经完全失败,正派修士们又一次获得了胜利,捍卫了人间的和平与安宁,也意味着大家熬过了这一次的劫难,就算不一定必有后福,至少是大难不死了。

    但如果是魔门赢了,那就糟了!

    魔门原本就占了极大的优势,杀得大家已经到了溃败的边缘,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随时都可能掉下去。现在吴解已经是大家的最后一线希望,如果连他都败了,那就真的全完了!

    魔门中人做事残暴冷酷,每一次在人间作乱的时候,都会顺手杀上千千万万的人,收了血肉魂魄回去炼制邪门法器。如果吴解输了,他们多半又会和往常一样,直接几个大规模的法术轰下来,轰得长宁城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然后收集了大量的血肉魂魄,扬长而去。

    经过那么一番动乱,只怕这偌大的长宁城中,能够剩下的活人就不多了……

    在场修士之中,扣除极少数几今年纪轻、没见过世面的,剩下的无不是老江湖,对于魔门的手段十分清楚——这些年来,魔门虽然限于三教演法的誓言,不曾大规模入侵人间,但却时常在九州边缘兴风作浪,他们每一次出手,必定伴随着尸山血海,简直已经成了定律。

    别说是修士了,这九州大地上但凡闯荡过江湖的人,只要不是太过没见识,谁不曾听说过魔门的恐怖!

    所以大家才刚刚被剧烈的轰鸣和狂风惊醒,就各自施展手段,向着空中仔细看去。眼睛看不见?没关系,还有神识。修为不足,神识无法放出太远?那至少还有耳朵。就算是那些眼睛被强光刺得什么都看不见,耳朵被轰鸣震得什么都听不到的凡人,也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祈祷正派仙人们获胜,将那些魔门的凶神恶煞们全部赶走!

    他们不敢祈求“消灭”因为害怕魔门的恶徒们还会报复。但他们却不知道,对于魔门来说,这些九州大地上的人们生来就是有罪的,对他们大肆杀戮,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谁叫当初这些人不肯全一15全意地支持神门,甚至还胆敢支持那些伪君子们,对神门发动进攻呢!

    神门被从九州大地赶走,不得不龟缩在天外天慢慢发展;神门宗派从最初的三十三宗渐渐凋零,如今只剩了八宗……这一切的一切,凡人们都要负责!狂魔宗一个长老就曾经公开宣称:“九州大地上那些猪狗一般的凡人……就算杀光他们,也是应该的啊!”

    这种荒谬的想法,理所当然是不可能被接受的——就算日子清苦,活得辛苦,但好死不如赖活,谁愿意莫名其妙地就被一群从天而降的疯子给杀了!

    所以就算是没办法在这场大战之中出力的凡人,至少也会祈祷,向着老天爷祈祷,向着传说中斩妖除魔的神灵祈祷,向着任何他们认为有强大力量的存在祈祷。祈祷仙人们能够获得胜利,保护他们不被妖魔们伤害。

    有的人在心中默默祈祷,有的人则将祈祷的话语说了出来。但无论是默默祈祷还是开口祷告,他们真诚的心意是一致的。

    这份真诚的心意很快就凝聚了起来,化作一股常人无法看到听到的呢喃,在巨响和暴风之中回荡。

    皇宫之中的地穴里,玄冰之中的老者睁开了眼睛。

    他是世上极少数能够倾听众生心音的人,别人或许听不到这风中的呢喃,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非但如此,他的脸上更有几分动容,露出了沉痛和愤怒的表情。

    “大难临头,苍生祈愿……这份心意,已经触动了人道之力。”行将就木的老者眼中精光一闪,周身的玄冰渐渐开裂,“我不能再在这里休息下去了,大楚国需要我!”

    但在玄冰裂开的同时,他的身体却也一起裂开。

    早就达到了极限的身躯,已经没办法再承载着他的信念,让他挥剑战斗了。

    老人眼中浮起了不甘之色,右手紧紧握着悬挂在腰间的长剑,即使指甲崩裂,鲜血溢出,也浑然不觉。

    “可恨啊!只要多给我一点时间……哪怕只有半刻钟也好啊!”

    但是很显然,离开玄冰的话,他别说是半刻钟,连半秒钟都活不下来。在离开玄冰的那一瞬间,他立刻就会死。

    昔年挥舞着双剑扫荡魑魅妖魔,守护大楚国数百年的强者,此刻却已经成为了智能龟缩在玄冰之中苟延残喘的老朽,别说再次挥剑作战,甚至连离开都不行了……

    老人悲愤的叹息声在地穴之中回荡,声音激荡着玄冰,发出阵阵低沉的鸣响。

    就像是……在为这个他竭力守护了数百年的国家,敲响着丧钟一般。

    修士们的关注,百姓的祈祷,剑老人的悲叹……切的一切,吴解完全不知道。

    在火云和电网撞击、爆炸的那个瞬间,他只觉得一股庞大得无法想象的里面迎面冲来,就像是他当初穿越之前在水世界公园玩高速滑道,迎面而来的激流让他根本无法稳住身体,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仰,然后就像是被一颗弹珠似的,呼啸着飞了出去。

    但在被打飞之前,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低沉的破碎声。

    这是他一直在期待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他就放心了。就算被打飞了至少十几里地,他也不再担心什么了。那种声音,是构成法器的“节点”破碎而发出的响声。

    虽然之前没有亲自验证过,但无论茉莉还是杜馨都向他保证,世界上绝大部分的法宝崩溃的时候,发出的也同样是这种响声。

    在这一击之中崩溃破碎的法器,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一件——就是那诡异的青白色罗网。

    既然那东西碎了,那么心魔宗的弟子们就没办法再封锁天空,也就意味着他不用再担心被法宝困住,可以毫无顾虑地尽情战斗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纵声长笑。伴随着他的笑声,因为之前的碰撞而稍稍有些暗淡的火焰猛地腾起,将周围的土地山石全部点燃,方圆数十丈内直接被烧成了一片火海。

    站在这片火海之中,吴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火海猛地展开,犹如火山爆发一般喷向天空,托着他冉冉升起。灼烧大地万物而产生的无穷烈焰向着天空喷发,再次形成了硕大的火云。

    当火云已经足够大的时候,吴解催动法决,把地面上的火焰也全部收进了火云之中。

    于是地上便只剩一大片焦黑,深深地凹陷下去,犹如一今天造地设的深坑。

    这坑里的所有土石草木,已经都化作了火云的一部分,化作了吴解力量的一部分。

    灵霄火部正法不愧是天界斗神的功法,当真全心全意为战斗服务,这真火法身一旦施展,整个人简直就像是不死之身,而且连力量都是无穷无尽的。

    难怪那些斗神们可以凭借这种功法和域外天魔战斗——或者说,也只有这种凌厉霸道得毫无道理的功法,才能够最有效地对抗那些诡异恐怖的域外天魔。

    吴解现在要面对的敌人并非域外天魔,但是……魔门弟子的话,或许可以算是域外天魔的预备役吧。

    而吴解自己呢,大约可以算是斗神的预备役。

    “预备役对上预备役……冥冥之中的命运,果然是非常奇妙啊!”吴解笑着对茉莉她们说,“天界斗神们主要的工作就是斩妖除魔,我虽然没他们那么敬业,可今天既然遇到了,提前履行一下斗神的天职,也未尝不可啊!”

    “说得好!去把他们都砍了!”杜若两眼放光,也不知道是因为吸收了大量的生命力,还是因为好战,“这些魔门的家伙都不是好东西!”

    “喂喂!当着和尚骂贼秃,不大好吧!”茉莉立刻抗议,“而且这些家伙哪里有资格叫‘魔门’啊!一群连金丹都没修成的弱者,放在昔年我们门下,只能当炼器的材料用而且还是劣质的下脚料,只能给弟子们练练手而已。”

    “那什么才算好材料?”杜馨轻声问。

    “当然要金丹层次,还得是童男童女,最好种族特别……”茉莉骄傲地说,随即反应过来——杜馨已经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杜若的后面,让正在兴高采烈欢呼的杜若挡在她和茉莉之间。

    “喂!你这什么意思啊!”杜馨转过头去,没有和茉莉对视,很客气地说:“没什么,我觉得这个位置不错——您继续讲,我们会认真听的。”

    茉莉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将怒气转向刚刚不幸被兔子大魔王抓住的两个魂魄,一手一个抓住他们,拖进了位于天书世界角落的刑房。

    片刻之后,即使隔着层层隔音法阵,凄惨的哀嚎声也从刑房里面透了出来……

    吴解早已没有分心注意天书世界的事情,他现在正全神贯注地驾驭着火云,再次朝着长宁城飞去。

    真火法身并非万能的,它乍看上去似乎全无损耗,其实消耗的是施法者的心力。今夜这一场场接连不断的恶战,让吴解的心力消耗很大,甚至已经有了几分眩晕的感觉。他知道,这是身体在发出抗议了。纵然再怎么斗志昂扬,他毕竟还是血肉之躯,会累会饿,会受伤也会死亡。心力消耗到这个地步,已经对身体造成了沉重的负担。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一番。只要休息一两个时辰,他就能够恢复精神。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休息!

    吴解尽可能地提起精神,控制着脚下的火云,在天空中滚滚而行,直向长宁城冲去。

    这个时候,长宁城上空的轰鸣和暴风也已经完全平息了

    心魔宗的十余名弟子站在空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都有点呆滞。

    他们之中为首的那个已经因为和翠玉天罗一起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在火云爆炸、翠玉天罗崩溃的时候,被炸得粉身碎骨,连稍稍大一点的碎片都找不到了。那么……吴解呢?

    “那家伙……应该死了吧?”一今年轻的弟子低声说,“连翠玉天罗都毁了,他不可能还活着!”

    众人连连点头,但随即就有人反驳:“如果他死了的话,为什么宗主不通知我们撤退?”

    这个问题很尖锐,顿时让他们有些迷惘。

    长宁城上空的战斗,按说心魔宗宗主是肯定能够看到的。正如这个弟子所说的那样,如果吴解已经死了的话,为什么宗主没有通知他们?

    长宁城可是九州七国之一大楚国的首都,也是剑神弃剑徒所宣布的无回谷势力范围。在这里闹事,着实需要一点强悍的心理素质,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天外飞来一剑,将你砍成两段。

    因为不擅长飞行的缘故,弃剑徒没有去天外天大开杀戒过。但他曾经在九州之外的极西之国,一人一剑,将意图在那里有所发展的鼎魔宗几乎杀了个灭门,甚至连赶来助阵的其余各宗高手都被他杀得狼奔豕突,只逃走了以当代宗主司徒雅为首的两三个。

    那次的杀戮,是最近这几百年中,魔门遭受的最大损失

    所以……在天外天里面,弃剑徒的名字也超级响亮,甚至于被人们拿来吓唬不肯睡觉的小孩子……

    这些炼罡弟子都是听着弃剑徒威名长大的,虽然限于宗主严令不敢违背,但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绝对不愿意在靠近弃剑徒的地方多停留哪怕一分一秒!

    难堪的沉默持续了片刻,一个弟子忍不住嘟嚷:“宗主怎么还没通知我们撤退呢?”

    其他人正想要回答,却突然脸色大变,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某个方向。

    一道火光从靠近地平线的地方冉冉升起,一会儿工夫就化作一大片火云,然后又一次朝着这边飞来了!

    “天啊!”有人忍不住惨叫起来,“这家伙究竟是什么陉物!”

    可他的声音并没有传入同门的耳朵里面,因为更加猛烈的声响盖住了他的惨叫。这次的声响来自于海上。被声响吸引,所有能够飞行的修士们都升到了空中,朝着大海看去。

    于是,他们看到了令人连骨髓都要吓得冰冷的一幕。

    茫茫东海之中,腾起了比山岳更高的黑色巨浪,正在发出雷鸣一般的轰响,朝着长宁城恶狠狠地扑来!

第十一卷传灯 第三十章 巨浪如山

    世界上最糟糕的情况,大概就是“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而比这更糟糕的情况,自然是豺狼和猛虎都升了级——比方说豺狼升级成了魔门恶徒,猛虎升级成了滔天巨浪。

    魔门恶徒穷凶极恶,杀人对他们来说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修炼的一部分。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会很乐意地将整个长宁城的百姓屠杀殆尽,成为他们修炼所需的资源。世人常常用“天灾**”形容各种倒霉事,而这群来自天外天的魔头们,大概可以算是“**”里面最高等级的存在,比什么盗匪啊、贼兵啊、流寇啊……都更加凶残得多!

    如果说世上有什么比“**”更要命的事情,自然就是“天灾”。而远处那黑压压如同山岳一般朝着长宁城扑来的巨大浪头,就是“天灾”。

    天灾的凶狠,是远远超过**的——这些魔门的恶棍们就算在长宁城大开杀戒,一时半会儿也杀不尽满城百姓。但若是那巨大的浪头砸下来,整个长宁城立刻就会被完全淹没,甚至于可能被直接化为一片废墟。满城生灵除了能够腾空的修士之外,恐怕只有寥寥无几的幸运儿有可能生还。

    又或者……更大的可能是,满城凡人,无一幸存!

    一边是**,一边是天灾,此刻呈现在长宁城百姓面前的,就是如此糟糕的局面。

    ……不,“糟糕”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现在这种局面,应该用“绝望”才对!

    今夜月色并不怎么好,乌云很多。虽然长宁城上空的乌云被荡开,可远处却还是一片朦胧黯淡。在那片黯淡的月光下,汹涌而来的巨浪就像是一座黑色的山岳,但却又不像山岳那样静止,而是在恶狠狠地冲过来。

    就像是一只饥饿的猛兽,正在扑向猎物!

    “不对劲!”林野的心灵修为颇高,感觉甚是敏锐。他盯着巨浪看了两三眼,便觉察到了问题,“为什么这浪头里面,蕴含着极为恐怖的残暴杀意?”

    按说巨浪是海啸引起的,海啸是海中地震导致的天灾,而天灾是不会有杀意的。

    人们常说“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和地当然也有焕发杀机的时候,比方说天劫就是天之杀机的体现,地震就是地之杀机的体现。但无论天之杀机还是地之杀机,都是很纯粹的。纵然凶狠凌厉,却清澈纯净,没有半点杂质。

    林野曾经有机会目睹一只为非作歹的妖兽被天劫所灭,那时天空中降下的金色电光充满了令人战栗的威严和凶恶,却没有半分杂念,纯净至极。

    他以前不曾见识过地之杀机,可白帝阁的师长们见识过,他们拍着胸脯保证,说地之杀机和天之杀机虽然性质不同、表现的方式不同,但在“纯净”这一点上,却是完全相同的。

    唯因其纯净,所以才特别强大。

    但正在从茫茫东海上升起,朝着长宁城扑来的巨浪并非如此,它所蕴含的杀机一点都不纯净。

    污秽、浑浊、杂乱……看着那犹如山岳的漆黑巨浪,林野只觉得说不出的恶心难受,就像是当初在师傅的保护下,来到幽冥世界目睹两群妖鬼开战时候的感受。群魔乱舞,杂乱不堪!他紧紧地皱着眉头,充满疑惑地注视着巨浪,思考着原因。

    那浪头绝对不正常!如果它是地震引起的话,所蕴含的杀机应该是纯粹的,类似自己曾目睹的天劫一般。而现在这种混乱污秽的杀机……

    “那不是什么海啸!是成群的妖魔!”他的心中突然灵光一闪,忍不住失声叫道,“是海妖!很多海妖联手,掀起了这座巨浪!”

    他的声音并不很大,或许地上的凡人听不见,但天空中这些炼罡修士们哪个不是五感远超常人的强者,又怎么会听不到他的话音。

    被他这么一提醒,众人顿时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定下神来一看,那漆黑的巨浪的确充满了破绽。更有一位专门修炼过神目功法,眼睛能够看穿黑夜,看到数十里之外的修士大声叫道:“的确是海妖!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海妖!”

    他的话音有些颤抖,因为此刻所见到的景象实在太过惊人。

    在那座犹如山岳一般的漆黑巨浪里面,到处都是海妖!它们张牙舞爪,挥舞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发出狂野的吼声。一个个眼睛里面都流露出了残酷的杀意和迫不及待的狂热,分明想要冲进长宁城来大肆屠戮,以满足他们那卑劣残暴的本性。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海妖?!”能够看得远看得清,其实也未必是什么好事。那位能够看清巨浪之中无数海妖的修士涩声叫道,“五千年前,东海妖族不是已经被杀绝种了吗?就算这些年陆陆续续恢复了一些,也不该有这么多啊!”

    众所周知,九州之外有两片大洋,分别被称之为东海和南海。这两片大洋之中都孕育着无数的生灵,自然也有妖魔鬼怪。但是五千年前,正邪双方的修士在东海中展开过一次惊天动地的决战,那场决战极为惨烈,无数有望飞升的强者都陨落其中,而东海妖族更是因为这一战灭了族。

    被世人尊为火神的青羊观太虚子,就是在那一战之中打下了赫赫威名——相传他化为千百丈高的火焰巨人,脚踩着东海海底,肩膀却已经探出了海面,双手握着九条火龙,放出了无尽的烈焰,将整个东海煮沸。大到修炼成千上万年的巨龙,小到刚出世的鱼虾蟹贝,整个东海的生灵几乎被他屠戮殆尽!

    那一战的具体情况是否像传说的这么离谱,已经无从考证。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从那一战之后,东海妖族几乎被涤荡一空,直到现在,这里都算是妖怪们的势力空白,除了一些外来的强者之外,几乎没有像样的土著妖怪。

    可这些海妖是从哪里来的呢?

    它们绝对不可能来自于南海,因为南海有龙族坐镇,虽然不敢说能够管束所有的海妖,但最起码绝对不可能放这么多海妖出来肆虐人间。

    它们更不可能来自于别的水域,因为天下除了两座大洋之外,根本不可能再有地方能孕育得出这么多的海妖一云梦泽虽然广大,可云梦泽中的妖怪早已被龙族调教得服服帖帖,一个个眉目间的气质都像人多过像妖怪,哪有这么穷凶极恶!

    所以到最后,结论便只有一个——纵然这结论十分荒谬,但身临其境,大家却不得不承认。

    这群该死的海妖,是东海的土著!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骂了出来。他们骂的台词各不相同,但意思却大致上是一样的——可恶的魔门恶棍们!知道打不赢了,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这么一大群海妖!真是丧尽天良!

    然而这次,他们可真的冤枉了魔门。

    事实上,连心魔宗的宗主,此刻都有些惊讶。

    他神通广大,自然已经知道了老君观正在做的事情,也知道了当初正邪大战之时躲入东海海眼的妖魔们已经倾巢而出,想要在人间肆虐一番。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这群妖魔的数量竟然多到这个地步!

    “呵呵,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啊!”站在飞翔于天空的扁舟之上,他的黑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面具之下传来了带着笑意的话语,“早知道这群海妖多到如此地步,本座又何必浪费精神,派弟子们去围杀吴解呢!”

    “宗主,您的意思是?”旁边一位长老疑惑地问。

    他能够明白宗主的感叹,却不明白宗主为什么开心。

    这群海妖浩浩荡荡地杀向长宁城,结果自然是生灵涂炭,很可能整个东楚国都会遭遇到大麻烦。倘若剑神不出手的话,只怕整个东楚国沿海的几个郡将会成为民不聊生的鬼域!

    但这些事情,对魔门又有什么好处呢?而且就算是整个东楚国都灭亡了,那吴解身为炼罡飞仙,能够飞行绝迹出入青冥,一天就可以飞过九州大地,打不过的话,他驾着云逃走,难道海妖们还能够一直追杀到青羊山吗?

    别看这里的海妖很多,但仔细看去,却没有太厉害的角色。就凭这群家伙,欺负凡人和低级的修士也就罢了,真打到青羊山下的话,简直是千里迢迢跑去专门送死的!

    在他看来,但凡是没有踏入凝元境界的妖怪或者修士,就算数目再多,也只是土鸡瓦狗罢了。

    心魔宗宗主显然心情很好,他大笑了几声,说道:“你不要只从我们修士的角度出发看问题,而要提高眼界,从整个天下的角度来看。”

    “属下鲁钝,求宗主指点!”

    “呵呵!按照天地运行之势,人间大概还有二三十年的干旱,这个你知道吧?”

    “属下略有所知。”

    “干旱是很可怕的灾难,它会让茫茫大地上无法生长足够的作物,让百姓生活无依。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让自己的灾难减轻,就只有靠从别人那里掠夺——这里总共有一碗饭,却有三个人肚子饿,想要吃饱的话,自然就要把另外两个人打倒……呵呵,或许打倒了另外两人之后,还有一大份肉可以吃呢!”

    那长老微微点头,一点都没有把吃人的说法放在心上。

    “按照过去的惯例,每到这种大规模天灾的时候,九州各国就会变乱纷乘。各个国家、各个族群,都会为了生计而举起刀子,从别人那里抢夺生存所需的资源,用暴力来为自己挣得生机……这样的事情,过去已经发生了很多次。就算那些自诩正道的伪君子们再怎么竭力救灾,他们的力量相对于波及整个九州的大灾来说也是远远不够的,哪怕活活累死,都帮不上太大的忙。”

    心魔宗宗主话锋一转,语气有些阴沉:“但是这一次,情况却不同了!那吴解竟然研究出了好几种能够有效对抗旱灾的手段,还让天下各派全力推广——因为他的缘故,虽然干旱已经持续了数十年,可人间到现在还保持着基本的稳定,没有爆发预计之中的大战!”

    “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来历……就算是火灵子转世,也不该这么厉害才对!”那长老精心教导的小徒弟便死在当初三教演法之中,葬身于吴解的火眼爆炸之下,顿时愤恨地说,“要不是我们不能踏入九州大地的话,我早就去把他给杀了!”

    “想杀他可不容易,胡光试过了,结果你也知道。”宗主冷冷地说,“这小子只怕是应运而生的人物,有大气运护身。想要依靠外力强行杀死他,难!”

    “既然很难,那为什么宗主你又派那么多弟子去围杀他?还赔上了翠玉天罗……”

    “做得到做不到,是能力问题;做不做,却是态度问题。”宗主淡淡地说,“他能够破解心魔**,便是我心宗的死敌。如果本座不有所表示的话,本宗的威严何在?”

    “属下明白了!”长老重重地点头,随即又疑惑地问,“那么……现在呢?”

    “现在嘛……本座原本是打算让那些弟子们撤回来的。反正已经意思过了,也就足够了。”面具下的话音之中,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可现在,却有一个天大的机会!”

    “机会?”

    “嗯。机会!”宗主笑了一声,说道,“他既然是应运之人,就必定要出手拯救苍生。眼看着这么多海妖杀过去,除非他能够瞬间恢复昔年火灵子的无上神通,否则只能竭力苦战,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我们就可以趁此机会偷袭!”长老顿时来了精神,“属下愿意去走一趟!亲自出手,一定要这小子死无葬僧地!”

    “不要心急。”宗主又冷笑起来,“他是应运之人,我们出手的话,只怕引动气运的反噬,倒反而给了他一线生机。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等!”

    “等?等他跟海妖们杀得精疲力竭,才出手吗?”

    “不,等长宁城被杀得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等他的福运消弭。到那个时候,他就不再是应运之人,我们要杀他,当然也就容易多了。”

    “妙啊!”那长老也是修行多年的高人,顿时反应过来,“五运皆有刑克,**销王气,贪心蔽圣德,杀伐损福报,富贵折文华,嫉妒伤武勇。他在长宁城中一番大战,百姓肯定死伤无数,这份杀戮会让他的福运消失——至少会暂时消失。”

    “对,到那时,就是你出手的机会!”心魔宗宗主微微一笑,“去吧,本座授权你在必要的时候调动任何弟子——只要能够杀了他,不惜代价!”

    那长老顿时精神大振,长拜行礼,然后纵身化作流光飞去。

    等他飞远了,扁舟便慢慢升起,藏入了云层之中。

    阴郁的乌云里面,有一个声音在冷笑:“你以为本座没有看穿你的心思吗?无论是你杀了吴解,还是吴解杀了你,对本座来说,都是好事!”

    就在扁舟之中对话的时候,吴解已经驾着火云来到了长宁城。不过这次,他却不是来跟心魔宗弟子们决一死战的,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早在半路上,他就看到了正从东海滚滚而来的滔天巨浪。他也是修炼过神目功法的人,就算在黑夜之中也能看出很远,自然看清了巨浪之中那数不清的海妖。

    这些海妖们气势汹汹,又驾着如此巨浪,来意已经非常明白。

    和它们相比,心魔宗的魔徒们顿时就成了小角色,不值得花太多的力气——或者说,为了腾出足够的力气来对付这些来者不善的海妖,吴解已经不想跟这些心魔宗的家伙们浪费时间法力。

    所以他到了长宁城之后,并没有立刻对心魔宗众人发动进攻,而是用传音之法和他们商量了起来。

    他的意见很简单直接:如果心魔宗众人愿意退去的话,他可以保证在下一次三教演法之前,不在人间大规模使用炼魔神火扫荡心魔;而如果心魔宗弟子们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就是!

    心魔宗的弟子们当然不想死可他们背负着宗主亲自下达的死命令,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吴解。

    所以他们很犹豫——从眼前的局势看来,似乎就算他们不出手,吴解也可能战死在这里;但无论吴解是否战死如果他们不出手的话,在宗主那边如何交代?

    他们当然不想死所以不愿意跟吴解同归于尽;但他们也不敢违背宗主的命令——对于魔门中人来说,很多惩罚是比死亡更可怕的!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得到了来自本门仅次于宗主的那位长老的传信。

    于是他们不由得松了口气,面带笑容地跟吴解做了约定,然后便纷纷退去。他们并没有走远,还在远方暗暗窥探。对此吴解心知肚明,可他也没什么办法——因为,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吼一声,吴解周身的火焰开始变色,从金红色的炼魔神火开始变化,缓缓变得透明,发出犹如日光一般温暖的金白色光华。

    这是太阳真火,可以点燃海水的奇异火焰。

    当整片火云都转化完毕之后,吴解便驾着犹如小太阳一般的火云,纵身冲入大海,用点燃的海水加强火势,然后将烈焰不断提升,滚滚烈焰汇聚起来,化作巨大的火山。

    这个时候,众位正派修士们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来到了他的周围,准备和他一同作战。

    面对着来势汹汹不计其数的海妖,面对着那仿佛能够将整个长宁城直接碾碎的巨浪,吴解长啸一声,和所有敢于站出来的修士们一起,伴随着冲天烈焰,朝着巨浪狠狠地冲去!

第十一卷传灯 第三十一章 水火之战

    当吴解驾着火云,从天空疾驰而来,将心魔宗众人逼退之后,那朵巨大的火云并未就此消散,而是在飞快地改变着颜色,化为犹如阳光一般温暖和煦的金白色,同时缓缓落下,落向海水之中。

    看到这一幕,大家就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够顶得住那无数海妖合力掀起的如山巨浪,但长宁城中的修士们却纷纷站了出来,来到他的身边,走进那团平常避之惟恐不及的烈焰之中,和他并肩作战。

    这些人来历各不相同,有原本就专注于除魔卫道的正派中人,有不问善恶只求快意的左道强者,也有尚未能够太上忘情的玄门修士……甚至还有邪派!

    林野驾着剑光冲入火焰之中,刚刚落在燃烧的海面上,就看到一道灰红色的光芒也飞过来,落在自己身边。

    这道光芒颇为眼熟,却是刚才和他交过手的。

    那人一头赤发,身材魁梧。眼中寒芒四射,脸上散发着强烈的戾气,一看就知道是穷凶极恶之徒。而他的本事也十分可怖,虽然不懂任何法术,但就凭着武道修行,便能与林野这炼罡飞仙正面交锋。刚才双方交手两次,他的拳头上幻化出凶兽虚影,和林野的飞剑硬碰硬,结果用天材地宝打造的飞剑竟然斩不伤他的拳头!若非林野身法高妙反应敏捷,一瞬间就凭借遁术拉开距离,只怕便要被他缠住,死在邪修们的围攻之下。

    “这位道友,你怎么也来了?”见这人也跑来帮忙,林野忍不住开口问道。

    赤发大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犹如一只凶兽正在龇牙咧嘴一般。

    “那海浪太嚣张!某家看它不顺眼!”赤发大汉淡淡地说,“就这么简单。”

    林野一愣,不料竟然是这种理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小子,你能够在某家拳下逃生,本事不错。姓甚名谁?什么来历?”那赤发大汉显然记得林野,微微点头,向他展示了少许善意。

    “在下白帝阁林野。”

    “哦!原来是白帝阁的吟风剑……某家听说你是蜀地盘王国的王子,怎么放着好端端的王子不做,跑这里来送死了?”

    林野被噎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我身为修士,既然有远超凡人的力量,就要负担起远超凡人的责任。面对邪恶,理应挺身而出。就算今天战死于此,也心甘情愿!”

    赤发大汉眉毛挑了一下,虽然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但并未口出恶言。

    “你这小子倒也有趣——某家朱闻无敌,若是今天你能够不死的话,日后可以告诉别人,你曾和某家的荒兽四凶拳交过手。”林野一惊,差点拔剑砍过去。这朱闻无敌乃是天下著名的怪人,他昔年本是武道强者,后来机缘巧合,得到了一份上古时代的凶兽画卷,从画井中领悟出了一套名为“吴天罔极经”的心法,又练成了“荒兽四凶拳”从此神功大成,是天下寥寥无几的突破武道极限,以纯粹武者身份踏入飞仙境界的绝顶强者。

    据说朱闻无敌原本并非恶人,但在修炼那套自创心法的时候走火入魔,被凶兽的意志影响了心神,从此视恶为善,成了一等一的大魔头。

    只是这人虽然凶恶,却十分骄傲。号称“不用弱者的血玷污自己的拳头……”倒也算是很有风采的人物。所以他纵横天下多年,仇家许多,却也不曾引来过正道高手们的联合围剿。

    林野实在想不到,这位大魔头居然也会挺身而出,和正道中人一起保护长宁城的百姓。而更让他的想不到的,则是朱闻无敌的理由。

    朱闻无敌对于善恶生死什么的全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那些海妖们太嚣张,让他觉得不爽。

    就为这个他便站了出来,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去迎战数不清的海妖……虽然林野不赞成他的做事风格,却不得不佩服他这份狂妄的气度!

    就在林野感叹之际,朱闻无敌突然转过头去,对一个从水面上钻出来的黑衣瘦子笑道:“老方,你果然也来了!”

    “当然,这城里有一千多个欠了我债的,都是这辈子绝对还不清,要子子孙孙给我卖命的那样。要是他们死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你可以带着他们逃走。”

    “呸!前面那群东西,不过是我平时抓来腌制了的下酒菜罢了,就算数量多了一点,难道我还能在下酒菜面前逃跑吗?”

    “哈哈!你做的咸鱼的确很有味道,当真令人回味无穷啊!前面这么多材料,等收拾干净了,可要分某家一些!”

    “只要到时候我能从尸堆里面把你挖出来,肯定少不了你那份。”

    林野又是苦笑——这“鬼阎王”惯于放高利贷,常常逼得别人家破人亡,却不料居然也会站出来保护苍生。

    而吴解旁边,这时也有人凑了过来。那人修为并不高深,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得飞快,总是在东张西望,似乎随时都准备逃跑的样子。

    “吴济世,请问你为什么要去正面迎战那些海妖?”看这人的表情,让吴解不由得联想起了那些只要新闻不要命的战地记者。

    吴解微微一愣,正想要回答,却突然眉头一皱,冷冷地看了过去。

    刚才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心中突然升起警兆,更有一种阴冷古怪的感觉升起——这种感觉不是别的,正是心魔**!

    “我做什么,跟你们心魔宗有关系吗?”

    那人微微一笑,脸上的油滑之色顿时消失:“你果然有看破本宗绝学的本事!吴解,若是你不死在这场大战之中,日后便是本宗的心腹大患!”

    “那你准备现在出手吗?”吴解冷冷地问。

    “不,我不会出手的。”那人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我会一直在远处看着你,很有耐心地等下去,等到你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记住,我们会一直在远处看着你,等待你露出破绽的时候!”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但他的话音却还在空中回荡,“吴解啊吴解,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可要多当心背后哦!”

    吴解脸色冷了下来,没有回答,只是恶狠狠地看向天空o

    “他是要让你分心!”茉莉皱眉说道,“他们的心魔**奈何不了你,所以就想用言语来让你分心,没什么好在乎的!这样的手段,当年不知道多少人用过,早就用烂了!”

    吴解微微点头,不再去注视天空,将精神集中起来,控制着熊熊燃烧的烈焰,将其慢慢凝聚,化为犹如山岳一般的形状。

    只是跟远处那无数海妖掀起的如山巨浪相比,太阳真火的山岳要矮上很多,形状也有些模糊,远没有那种吞噬一切的霸气。

    这是力量的差距,纵然吴解能够凝聚无尽的火焰,但他一个人的力量比起巨浪之中的无数海妖,却要差了太多!

    不过吴解现在懒得想这些事情,海妖们数量再怎么多,难道还能比当初东海大战时候更多吗?

    当年太虚祖师可以把东海妖族烧得丢盔弃甲,将魔门之首的龙魔宗直接灭门,吴解身为火部正法的传人,自然应该继承太虚祖师的优良传统。

    一群鱼虾罢了,就算数量多了一点,也不过就鱼虾而已!

    他倒想看看,这些鱼虾们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也敢来祸害苍生!

    片刻之后,如山巨浪渐渐近了,而吴解凝聚的火焰之山也已经完全成型。

    于是他不再等待,催动着火焰的山峦,在波涛滚滚的大海上一路向前,朝着巨浪冲去。

    此刻夜风很大,海面上怒涛滚滚,但怒涛之中,却有一座千百丈高的金白色火山,犹如一艘巨大的战船,逆着惊涛骇浪,一路向前。

    火山所至,狂风被分开,巨浪被点燃,熊熊燃烧的烈焰不断四面展开,将茫茫海面化成了一片火海。

    这一幕极为壮观,非但让那些留在长宁城里面没有出战的修士们看得目瞪口呆,也让天空中的心魔宗弟子们为之变色。

    “吴解的心志……似乎一点也没有被扰乱。”有人涩声说,“果然不愧是火灵子转世!当真心坚如铁!”

    “就算是钢铁,时间久了也会生锈的。”一个声音在虚空中响起,正是刚刚赶到的那位长老,“种子已经种下去了,日后只要机会合适,自然会生根发芽。我们心宗擅长的原本就不是正面搏杀,而是在无声无息之中侵蚀对手的心灵一一你们不要总是只想着心魔**,须知要侵蚀心灵,法术以外的手段也一样有效!”

    众弟子顿时叹服,那长老又冷冷地一笑,说:“而且……你们别看他现在气势这么高涨。须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他现在已经到达了一个顶点,紧接着就是下降的势头了……嘿嘿,说不定都不用我们出手,他很快就会死在这一战之中了!”

    “吴解的情况……不是很好。”类似的话语,从坐在长宁城另一边城楼上的苏霖嘴里说了出来,“人生的运势有高有低,这是天地循环之理。吴解此刻已经到达了运势的顶峰,接下来运势自然就会回落——要是在平时也就罢了,眼看他就要大战一场,运势在这个时候回落,只怕很不妙!”

    祝槐眉头一皱,问:“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

    “牵涉到运势的事情,我不想出手。”苏霖淡淡地说,“我们占h者,最重要的就是要顺天知命,明哲保身。你看我那小师弟,无论道行还是神通都已经超过了我,可我现在活得逍遥自在,他却把自己送到了大麻烦大凶险之中,这是为什么呢?”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他们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就要自己面对选择的结果。我不会帮他们的。”

    祝槐注视着皇宫上方那正在翻腾的气运,沉默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

    正如苏霖所说,现在的情况,是萧布衣、吴解等人自己选择的结果。若是他们愿意的话,其实完全可以逃走;但他们没有选择逃走,而是勇敢地挺身而出,扛起了责任一既然他们扛起了责任,就要面对可能的危险。

    祝槐也好,苏霖也罢,终究都是世外之人。这种牵涉到人间国家兴衰,牵涉到一城百姓生死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世外之人应该插手的。

    旁门中人不是不管世事,但他们所愿意管的,只有那种“全世界”规模的事情。除此之外剩下的事情,只要不直接影响他们的生活,他们就不会出手。

    一城百姓的生死对于两个妖怪来说太大,而对于旁门来说却又太小。

    苏霖看看远方那座即将和巨浪相撞的火山,又看看正在皇宫之中艰难地施法,维持着巨大阵法运转的萧布衣,眉头皱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算要帮忙,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帮。现在正是事情发展到巅峰的时刻,此时插手,就等于是自己朝着命运的激流撞过去,殊为不智!

    不过……只要萧布衣和吴解能够在这一波命运的激流中生还,他便会出手。

    现在他的力量不足以调动整个命运的流向,但只要等这一波势头过去,命运之流便会暂时缓和一下——到那时,就是他可以施展手段的时刻了!

    萧布衣自然不知道师兄已经来了,更不知道师兄也帮不了自己,他此刻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正在陡峭山路上拖着小车艰难前行的力夫,既感觉无法支撑,却又不敢有半分放松——整个大阵都已经跟他连成了一体,只要他有半分松懈,阵法崩溃,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他忍不住在心中怒骂,“我明明反复占h过,这次的事情应该有惊无险——可现在的情况,哪里是什么有惊无险啊!眼看着就要完蛋了啊!”

    同样紧张和愤怒的,还有那位藏身在玄冰之中的老者,凭借非同寻常的修为,他虽然藏身在地下,却能够清楚地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可知道又怎么样呢?他无法出手。

    此刻的他,只要伸出手去,手臂就会崩溃;只要离开玄冰,整个人就会崩溃。

    更何况,就算能够离开,又怎么样呢?

    他已经衰老到了极点,他的剑,已经不再有往常的威力了!

    远方那座无数海妖掀起的如山巨浪,要放在往常,他并非无法可想;皇宫里面已经乱成一团的仪式,要放在往常,他也能够有办法快刀斩乱麻将其平息——但现在,他却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他都无计可施。

    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落寞和痛苦。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话音。

    这话音他并不熟悉,但却又非常熟悉一说不熟悉,是因为他其实只听过一次;说熟悉,却是因为他在梦中无数次地听过,简直已经刻在了灵魂深处。

    “你想要出手?”

    “是!”

    “你知不知道出手的后果?”

    “知道!”

    “那你还要出手吗?”

    “要!”

    那个话音沉默了片刻,喂喂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当初我应该多教你一些……”

    “前辈授艺之恩,没齿难忘!”老人的脸上露出了憧憬和敬仰的表情,那不是对着前辈或者师长的神情,而是面对着自己所尊敬向往的神灵的表情,“能够学到一剑,此生已经无憾,晚辈从不曾奢望更多!”

    “但我觉得很后悔啊!”那声音叹道,“果然就像老张说的那样,我一点也没有眼光——除了砍人之外,我什么都不会!”

    不等老人开口,那声音又说:“我可以借你一剑之力,但作为这一剑的代价,你必须将魂魄拿出来,去向人道交换片刻光阴——你可知道这后果?”

    “晚辈明白了!多谢前辈成全!”

    随着叹息之声,一把灰扑扑不起眼的锈剑出现在空中,犹如切豆腐一般毫不费力地插入了坚若钢铁的玄冰,停在了老者的手边。

    老者笑了笑了,握住了剑。

    就在这时,遥远的海面上,吴解和大批修士们所驾乘的巨大火山,迎面撞上了无数海妖掀起的如山巨浪。

    火与水,在这一瞬间毫无保留地交锋,冲天的热浪伴随着滚滚的白烟升起,白烟之中夹杂着无数的惨呼之声。

    这些惨呼声既有从修士们嘴里发出的,也有从海妖们嘴里发出的,相比之下,后者还更多一些。

    这些海妖们的力量并不是很强,修为也并不是很高,事实上,它们最大的优势,也就是“人多势众”罢了。

    当年东海一战,海妖中的真正强者们都已经参加战斗而死这些躲在海眼里面的,都是当时相对弱小的。就算经过了几千年的岁月,他们陆陆续续地成长了起来,但在海眼里面缺乏历练,缺乏磨砺,他们又怎么能够成长到足以和前辈们比肩的高度呢?

    这其中倒也有几个强者,然而在看到吴解驾着火云出现的时候,那些海妖中的强者们都变了脸色;而当看到他点燃海水化作巨大火山,正面撞过来的时候,那些本该作为海妖大军主心骨的强者们,都已经不声不响地跑了。

    这一幕……实在太过眼熟,他们怕了!

    所以当火焰和波涛正面交锋的第一个瞬间,本该被压倒性的数量击败的吴解他们,竟然反过来占了上风!

第十一卷传灯 第三十二章 太虚传人

    在距离长宁城大概二十里外的海面上,熊熊燃烧的火山和来势汹汹的巨浪正面相撞,激起了冲天的蒸汽。

    这一瞬间,方圆好几里范围完全被蒸汽覆盖,就算视力最好的人也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别的任何景象。

    按说这时候应该会有大量的海妖潜水而来,从大家的脚下发动攻击,但修士们等了至少十几个瞬间,甚至于连呵欠都打了两三个却没有任何一只海妖靠近。

    片刻之后,蒸汽在呼啸的海风之中散去,于是大家看到了触目惊心的景象。

    周围一大片海面上,密密麻麻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

    各种各样的海妖,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一层层浮在海面上,最上面是被烧得焦黑的小鱼小虾,下面则是被煮得熟透的各种虾蟹之类。

    一眼看去,到处都是海妖的尸体,在犹自沸腾的海水之中载沉载浮。就算最擅长心算的人,也无法估计数量。

    “这……究竟杀了多少!”众人顿时为之骇然,看向吴解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敬畏之色。

    虽然他们一直搭乘着火山前行,但他们并不真的清楚这火山所蕴含的力量。在他们看来,这座火山不过是一个比较大型的法术罢了,就算是曾经目睹过吴解当初一刀斩断仙山、分开大海那一幕的,也并不觉得这座火山能跟那一刀相比o

    ……就算是那一刀,充其量也只能将巨浪斩开,杀不了太多的海妖吧。

    但事实证明,吴解的能力远比他们预计之中来得更强,而这火山的威力,更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水火相遇的第一击,火山崩溃的瞬间,烧死了不计其数的海妖!

    “太好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回过神来,兴奋地大叫,“看来不用担心海妖的数量了!”

    被他这么提醒,众人顿时大喜——这群海妖们的力量其实并不见得非常可怕,可怕的是它们的数量。现在有吴解的法术镇住全场,海妖们的数量优势已经无从发挥,这场本该绝无希望的战斗,顿时便有了那么一线曙光。

    如果说之前他们面临的局面是十死无生的话,现在至少已经有了一两成的生机。

    虽然说九死一生似乎也不见得多好,但有希望和无希望,却是天和地的差别!

    有了一线生机,便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抓住。在场众人最弱的都已经见性通幽看破生死多半也经历过生机一线的情况。既然他们当初能够把握住一线生机,那么现在自然也可以!

    在修仙者的世界里面,修为越深,往往经历的凶险也越多,精神的强度自然也就越高。比方说在场众人,通幽境界的想的还是“现在终于有一线生机要好好把握……”炼罡境界的多半却已经想到“这场大战必定能够让我得到充分的磨砺心灵修为更上一层楼……”。

    实力决定眼界,眼界越高,也就越不容易恐惧。

    面对困境,弱者只能看到危险,强者却能从中找到机遇。而且也唯有能够从困境之中找到机遇的人,才能够不断前进,最终踏上通往天阙的道路!

    听着周围的欢呼声,吴解微微一笑,但心中却在暗暗警惕。

    刚才那一下碰撞,实在很不正常!

    按照他的估计,前方的滔天巨浪里面,至少会有好几十个炼罡境界的海妖,甚至连凝元境界的都会出现。自己的法术虽然强大,可终究只是炼罡层次的力量。如果有凝元境界的海妖迎面出手的话,整个火山很可能顶不住真元的冲激,直接被打得四分五裂。

    所以他构思了好几套方案,全都是针对火山被凝元大妖击破之后该怎么应对的。却没料到——这些方案根本没有派的上用场。

    不仅凝元境界的海妖不见了,就连本该数量不少的炼罡境界海妖们也不见了踪迹。偌大的巨浪里面,竟然只有一群入道层次的小妖……这根本不合理!那些海妖么……究竟哪里去了?吴解并不知道,在距离水火交锋之处超过十里的海水里面,一群强大的海妖正远远地注视着这边。

    它们的眼神之中闪烁着愤怒和憎恨的光芒,但更多的却是忌惮和恐惧之色。

    “的确是灵霄火部正法!”一个脸上长满皱纹,背后背着龟壳的老妖低声说,“不会看错的!除了那法术之外,天下再也没有这么厉害的火焰法术了!”

    听到这话,附近几个形状古怪的大妖都皱起了眉头,眼中的忌惮之色更重了几分。

    “龟丞相,我们几个当年修为不高,都没有踏入龙宫的资格,也没机会看到那人的出手——你确定没有看错吗?”一个浑身黝黑,下颌长着两条长须的胖子粗声粗气地问,“会不会您老当年被吓得太厉害,所以看到任何火焰法术,都以为是火部正法?”

    老乌龟冷哼了一声,眼中寒芒闪烁:“乌念,你若是不信我的眼光,可以自己去试试。”

    说着,它阴阴地笑了:“这样也好,你去试上一试,我们便可以看清楚这小子究竟有那人当初的几分功力,倒也不失为试探他实力的好办法。”

    真身是鲶鱼的大汉“乌念”顿时露出了为难之色,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吴解,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就是脚下一步都不肯向前。

    开什么玩笑!他从一条小鲶鱼开始修炼,花了差不多三千年的功夫才修成凝元境界,大好日子还没享受够呢,怎么能拿珍贵的性命去冒这种风险!

    虽然说那小子似乎只有炼罡层次的修为,但相传当初的火灵子太虚也并不比龙宫的诸位强者来得更厉害,结果一场大战,整个龙宫被他杀了个鸡犬不留——哦,不是鸡犬不留,还剩下一个刚开战就逃跑的老乌龟。

    那站在火焰之中的小子只要有火灵子的两三分功力,就存在越级挑战的可能。加上他周围那群敢于以区区数十人迎战无数海妖的彪悍帮手……只怕自己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敢去的话就闭嘴!【罗【罗嗦嗦,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旁边一个身材纤细,脸颊上还有几片细小鳞片的青衣女子柳眉倒竖,恶狠狠地骂道,“你这黑鲶鱼竟敢对老丞相无礼,当真是欠教训!连老幼尊卑都忘了不成!”

    乌念眼中杀气一闪,却不敢应答,低下头来唯唯诺诺,退后了几步,表现出了示弱的姿态。

    这女子名叫海青,是一条名为青花毒蟒的异种海蛇修炼成精。大约是因为本性狠毒的缘故,虽然年纪不是很大,修为在海眼群妖之中也不是最深厚,但性格却最为火爆。她曾经受过老乌龟的指点,一向对老乌龟非常客气,更常常以“无礼”之类的理由和别的海妖大打出手——只是这其中究竟尊师重道的成分多一些,还是凶残暴戾的成分多一些,就不得而知了。

    乌念虽然皮粗肉厚,却并不擅长抵御毒素,这毒蛇动起手来就没分寸,万一中了毒的话,岂不是十分麻烦!

    “你们不要吵了!”旁边一个两额有灰色犄角,眉心有金色鳞片的高大男子皱了皱眉,不悦地说,“我们这一趟离开海眼,是要占据东海,重现我东海妖族辉煌的。我们几个身为群妖之首,理应通力合作才是,自家吵吵闹闹,岂不是让那群人族修士看笑话!”

    这男子自号金霞子,本体是一条蛟龙。以血脉来说,在群妖之中最为高贵,修为也是最高的。他平素也颇为注重人缘,所以威望甚高,这一开口,原本还想要再骂乌念几句的海青便住了……

    “老胡,你最为机智,是我们当中的军师。你怎么看?”金霞子将海青劝住,便转头看向旁边一直沉默的灰衣中年,问道。

    那灰衣中年身材颇为瘦小生得尖嘴猴腮,双臂却长得惊人,几乎拖到地上。他是海眼群妖里面血脉最为神奇的,乃是传说中的“水猿”。这水猿不仅有翻江倒海、移山拿岳的天赋神通,更是灵智惊人,乃是天地间一等一的通灵之兽。在海眼之中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暴露过自己的真正实力,除了已经凝成真元之外,其余海妖们甚至连他擅长什么都一无所知。

    但这并不重要,反正对于群妖来说,这位水猿胡光所扮演的只是一个军师的角色罢了,除此之外别的事情,也不需要他来动手。

    东海海眼乍看上去只是方圆数里的一个漩涡,其实里面极为广阔,最深处甚至可以通到传说中的归墟海。海眼群妖在其中繁衍数千年,子子孙孙数以万计,并不缺乏一个强力的打手。相比之下,倒是一位思虑慎密的军师,对他们更有价值。

    胡光一直保持沉默,直到金霞子出言询问,他才微微点头,用干涩得犹如爪子挠枯木的声音说:“那里一共有炼罡修士十七人,我们派出三十四个炼罡妖将去试探一下,自然就明白了。”

    听到他的建议,金霞子眉头一皱,刚想摇头,海青和乌念却同时出言赞成。

    “三十四个妖将,倒也不多。”海青淡淡地说,“我麾下可以派六个。”

    “我也可以派出六个。”乌念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落后,反正海眼群妖里面虽然凝元境界的妖王寥寥无几,炼罡层次的妖将却有不少。何况……三十四个妖将,再怎么也不会一下子都损失掉的。

    “老朽的弟子青衣郎,眼光颇为厉害,可以趁机去观察一番。”龟丞相有气无力地说,“其余的,就拿那些罪臣充数吧。”他这一开口,众人自然不会再有意见。海眼群妖之中,负责日常管理的便是这位年纪最大的老丞相。虽然他的修为不如金霞子,但管理的部下却最多。尤其他熟悉律法,海妖之中但凡有犯了罪的,多半都在他管束之下服刑,要凑出一群敢死队来,还真是难不倒他。

    既然商议已定,各位妖王便发号施令。片刻之后,一群炼罡境界的海妖便悄然出发,从幽深的海水之中潜向已经开战的前方。

    而这个时候,那片被煮沸的海面上,却已经战得不可开交。

    海眼群妖的数量实在大大超出了吴解他们的预料,纵然被他以真火法身催动火山,仿效当初太虚祖师灭绝东海妖族的手段,能够杀死的也只是一小部分。

    归根究底,吴解此刻的修为比起太虚祖师本人,实在还是太弱了一些。

    一开始,凭借无穷火力,他还能够将海面煮沸,逼得海妖们无法上来。但那些海妖们并非乌合之众,平素也是经过训练的,很快就找到了应对的办法——它们成群结队地发出寒气,一两个妖怪的寒气或许不值一提,但是成千上万的妖怪一起发力,便是一股庞大的力量,足以和吴解借助无穷火力燃起的烈焰正面对抗。

    海水很快便不再沸腾,而且更有森森寒气沿着海面传上来。如果不是吴解还在源源不断地凝聚火力,只怕光是这股寒气,就足以让海面上站不住人,让修士们失去立足之地。

    若是那样的话,这场战斗便会陷入对他们极为不利的情况了——炼罡飞仙们或许还好,但通幽修士可是没办法在空中作战太久的。

    然而就算是吴解能够顶得住无数海妖发出的寒气,这场战斗也进行得极为艰难。

    海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有那么一句俗语,叫做“蚁多咬死象”。蚂蚁多了能不能咬得死大象?不得而知。但低级修士们数量多了,却是肯定可以凭借数量堆死高级修士的。

    在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

    如今海面上的修士之中,修为最高的大概就是炼罡巅峰、几乎已经接近凝元境界的朱闻无敌,但他却也显得最狼狈,身上已经多了好几处惨烈的伤口,要不是有擅长治疗法术的修士相助,只怕光流血就能要了他的命。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凶人作战的风格太过猛烈——他居然直接冲到了水下,冲进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海妖们之中,挥动双拳疯狂地乱打。

    这样战斗,效率固然很高,可却是极为危险的。纵然他一拳下去就能打死几个甚至几十个海妖,可他自己却也成了无数海妖的攻击目标,每一瞬间都要应付几十几百次攻击。稍不小心就会受伤。

    结果……大概就是冲下水之后喘两三口气的功夫,他便浑身带伤地冲了回来。这凶人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一把攥死一条还咬住他左臂的剧毒海蛇,用功力将漆黑毒血逼出来,仰天大笑。

    “痛快!痛快!某家已经很久没有杀得这么痛快了!”

    海面上的修士们不料他竟然这么快就负伤而归,急忙动手给他医治。旁边一个年轻的和尚问道:“前辈你这番打痛快了,是否就准备离开了呢?”

    朱闻无敌眼睛一瞪,不悦地说:“某家为何要离开?”

    “以您的伤势……再这么打下去的话,只怕就要成为我们当中殉道的第一人了。”

    “呸!某家要死也是为了快意而死关殉道何事!”

    “可您刚才不是说,是因为看海浪太嚣张,看不顺眼吗?”那和尚低声问,“现在海浪已经消失了啊。”

    朱闻无敌愣了一下,想了想,笑道:“就算没有海浪,某家也要护住那些百姓啊!你想,身为强者,如果没有那些蝼蚁一般的凡人仰视,那岂不是很无聊吗?听不到他们害怕和憎恨的声音,人生何等寂寞!”

    吴解当时正在不远处催动法力凝聚火焰,闻言不由得暗暗赞叹。

    强者需要让弱者仰望,才能得到内心的满足。所以就算只是为了自己快活,也有必要保护一下弱者——这理由实在是狂妄得很,却又令人不得不叹服其气魄,果然不愧是纵横天下的大魔头!

    炼罡修士出手,疗伤的速度自然极快。只是片刻功夫,朱闻无敌身上的伤口便已经消失,精神也比刚才振奋了许多。他大笑几声,身上浮现出凶兽的虚影,又一次冲入了海里。

    海水之中顿时巨浪翻滚,暗红色的血迹大片大片地浮现,不知道多少海妖死在了他的拳下。

    这凶人能够成为一代魔头,手底下的确足够硬朗。从开战到现在,敢于潜入海水作战的修士多少有那么几个但每一个都狼狈而归。这其中敢于再次下海作战的,却只有他一个了。

    正当朱闻无敌在海中大开杀戒的时候,吴解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奇异的危机,脚下急忙挪动,整个人一瞬间就移开了十余丈。

    就是这十余丈的距离,让他躲过了从脚下突然升起的几道犹如枪矛一般的坚冰。

    这几支冰枪坚固得惊人,纵然处在火焰之中,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融化,显然绝非入道境界的海妖能够施展得出。

    吴解顿时大惊,叫道:“大家小心!有炼罡境界的海妖来了!”

    话音未落,海水之中波涛四起,一个个凌厉的法术透过波涛,朝着众人袭来。

第十一卷传灯 第三十三章 光照人心

    炼罡海妖们的来袭,虽然早在吴解等人的预料之中,但预料得到,却不代表能够对付得了。他们满打满算只有十七个炼罡修士,就算再怎么能打,一个对付两个差不多就是极限了。然而海妖们可不是只有三十四个的,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入道境界小妖啊!

    长宁城里面的修士数量不少,这一趟跟着吴解来迎击海妖的勇士们也不少,几十人的队伍看起来浩浩荡荡,颇有气势。可是跟数以万计的海妖大军相比……这点人手,简直就像是往一盆水里面滴了一滴墨汁,乍看上去似乎有一点,但摇一摇就不见了。

    所以吴解他们在以一敌二之余,还要腾出手来保护这些入道境界的同伴们,否则大概只要一两个回合——实力强的或许能够坚持到四五个回合——他们就会被数不清的海妖们用人海战术淹没,死无全尸。

    “早知道不带这些入道修士们来了……”林野一剑将面前那个正在吐着舌头的黑色蛇精逼退,回身挥出一道剑气,为不远处一个眼看就要被两只蟹精前后夹击开膛破肚的修士解了围,自己却差点被另一只挥舞着大锤子的螃蟹砸中,不由得暗暗叹气。

    这一趟出战,他们实在是有点欠考虑了!

    海中作战,敌人数目庞大,在这种情况下,入道境界的修士们根本不堪一击。带着他们过来,等于是将他们拖入了死地啊!

    但事实上,炼罡修士们的情况也并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海妖们可不问对手是炼罡境界还是入道境界,它们只知道一味猛攻,眼前的敌人是强是弱,对于它们来说根本不成其为问题。

    或者可以换个说法——这群海妖虽然修为不错,可智力水平当真是惨绝人寰,以它们那愚笨的脑袋,只能够理解“杀死人族”这样的简单指令,至于人族之中哪些该杀,哪些不该杀?哪些能杀,哪些杀不了?那已经超出了它们的理解范围。

    这群海妖之所以被安排在进攻人族的最前线,就是因为它们够蠢——蠢到不知道害怕,蠢到不懂得死亡。

    至于它们是真的蠢呢,还是被动了手脚呢,那就没人在意了。

    反正,对于海眼群妖来说,只要没有妖王或者妖将庇护的,就都是不值一提的弱者,是死是活,根本不值得在意。

    或许……后方的海妖们还巴不得这群前锋们多死一些呢!须知如果它们不死这一战之后就有权力选择相对好一些的栖息地。东海虽然大,可好地方却总是不嫌多的,被这些它们一贯看不起的蠢货占了好地盘,实在是一件可恼的事情啊!

    海妖们的想法,吴解等人全不知情。他们只知道此刻已经是生死关头,需要竭尽全力去战斗。

    海面上奇光四射、异彩纷呈,不时有狂风和闪电在烈焰之中掠过,而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越烧越旺的太阳真火。

    即使在激战之中,吴解也在不断催发火力,试图让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太阳真火天性就能点燃海水,经过他的催发,火势便更加凶猛。

    此刻海面下有无数的妖怪正在喷发寒气灭火,但因为激战的影响,它们灭火的效率正在下降,此消彼长,火焰燃烧之势便更加的猛烈起来。

    远远看去,只见那一片海面被金白色的光芒笼罩,就像是太阳沉入了水中,正透过水面发出万张光华一般。

    “这吴解果然厉害!”

    朱权和老君观大师兄已经从侍卫们的值班小屋里面出来,用隐匿之术藏在空中观看。

    他们老君观的隐匿之术可谓天下一绝,甚至超过了不少名门大派——这并非祖传,而是当年被弃剑徒追杀的时候,一位祖师于生死关头顿悟而成。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那位祖师突破了自己的极限,以凝元境界洞彻了命运的玄机,创出了这门被称之为“天机”的奇术。这门法术虽然对修炼者的资质要求极高,但在隐匿方面的功效简直出神入化,自从朱权修成这门法术之后,在门派中的地位就已经得到了保证。

    一个无论什么情况都能隐匿,都能逃得掉的人,可以有效地帮助门派维持传承。所以他未来在老君观的职务便已经锁定——不是掌门,就是仅次于掌门的传功长老,二者必居其一。

    但师长们并不知道,朱权早已折服了当代的大师兄,将掌门之位预先就牢牢把握。

    他朱权生来就是要做人上人的,就算做不了人间的君王,也要做仙门的领袖!

    老君观掌门,只是他野心的第一步罢了。他早已做好规划,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夺得大气运,然后带领老君观在海眼之中专心发展二百年,二百年后,一个实力大增的老君观将以令人惊讶的强势回归人间!

    东楚国这边一直就没有什么太强的门派,所谓的“无回谷”其实值得一提的也就弃剑徒一人罢了。二百年的时间,弃剑徒必定早已飞升,到时候老君观归来,这东楚国就是他们的地盘了!

    届时,占据一国的老君观,将拥有和天下各个大派并立的资格,甚至于有可能更进一步,取代青羊观一白帝阁联盟的仙门魁首身份……

    朱权在空中浮想联翩,远方那激烈的战斗,此刻在他看来是如此的美妙,就像是在为他的成功预作欢呼一般。就在这时,大师兄那煞风景的话语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面o

    “朱师弟啊,要是吴解今天不死在这一战里面的话,只怕日后又是一个弃剑徒啊!”大师兄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而且他跟弃剑徒可不同,弃剑徒再怎么厉害,好歹不会飞。只要跑得快一点,他就拿咱们没办法。但吴解的火遁之术速度奇快……日后咱们会不会连逃跑都逃不掉?”

    朱权原本正踌躅满志,被这话一说,顿时就像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非但心中的得意被浇得一干二净,更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吴解的本事,的确是太厉害了!

    他本拟这么多海妖杀过来,吴解等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战死要么逃走。战死的话自然万事皆休,逃走的话,心灵之中便会留下巨大的阴影,日后修为再也难以有所进步,比战死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他可是仔细盘算过的——吴解身为大楚国的济世侯,无论自身还是家族,都受到朝廷反复地弘扬和封赏,已经欠下了一份很大的因果。此刻大楚国面临生死大难,如果吴解逃走了,放任海妖们将这大楚皇城灭了,将大楚国皇室和文武百官统统吃了,那这份因果便再也无法偿还,必定会化成严厉的灾劫!

    正道中人可不是天外天的魔门,欠了因果便等于欠了劫数,吴解一旦欠了这份因果,不用朱权再想办法对付他,冥冥之中的命运之力就会将他消灭!

    朱权的计划本来是好端端的,怎么看都很完美。但此刻,这完美的计划却出现了一个漏洞——吴解竟然既没有逃走,也没有被杀!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此刻吴解正在海上和无数的海妖苦战,熊熊烈焰将一大片海面映得犹如白昼一般,杀死的海妖更是多得不计其数。以因果而言,他已经尽了力,就算最终没能阻止无数的海妖们毁灭长宁城,那也是寡不敌众,力所难及,怪不得他。那样的话,他非但不会欠下因果,反而可以借此机会将自己和大楚国之间的因果彻底了结,将自己在人间的尘缘做个了断,从此飘逸出尘,逍遥自在。这是朱权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他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以他的眼光看来,吴解这样的人物,最大的——或者说唯一的缺点就是重情重义。在朱权的理解中,仙人是需要斩情绝义的,重情重义就会牵扯太多的尘缘,牵扯了太多的尘缘,就很容易卷入劫难之中而死。

    但要是吴解能够了断尘缘,从红尘之中抽身而退,那就如同困龙归海、猛虎上山,从此将在仙路之上高歌猛进,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牵挂他阻拦他,日后迟早会成长为犹如弃剑徒一般睥睨天下的盖世人物!

    到那个时候……这吴解便是拦在他大业之前的一座高山,将会完全截断他的前进之路!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允许!朱权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心中的念头不断盘算,想要找一个将吴解在这里害死的办法。但是,很难,难到几乎不可能。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假装助阵,跑到战场上去暗杀吴解。以朱权的本事,抓住吴解苦战之中难以分心的机会,有很大的把握能够将吴解一剑杀了。

    但那就意味着朱权需要自己踏入战场,踏入和无数海妖们生死搏杀的战场。

    在那个战场上,谁都没把握能够活着回来,甚至于就连下一瞬间是死是活,都没有多大的把握。

    朱权修道多年,也见过不少战斗,但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搏杀,从未见过如此狂热的战场!要去吗?他扪心自问。结论是明摆着的,不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朱权可是要成为老君观掌门,乃至于日后成为天下仙门魁首的人物,怎么可以冒这种危险,抛下仙人的风度,像一个刀头舔血的江湖人一般,去跟无数的敌人厮杀呢?这绝对不行!那么……或许可以让大师兄去?朱权的目光悄悄地扫过了正在看着海上的激战,眉飞色舞的大师兄。

    不行!这人的性格不够深沉,很可能瞒不过吴解。一旦他暴露的话,他自己死掉事小影响了朱权在老君观里面的发展,就是大事了!

    对于朱权来说,这个已经被他折服的大师兄,是他事业的重要基石。虽然迟早会因为跟不上他的脚步而失去利用价值,但至少不是现在。

    朱权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心里很烦躁。

    他想不出什么像样的办法了……

    归根究底,还是他手头上能够调动的资源太少。如果此刻他手下有两三个炼罡境界的死士,吴解很快就会变成死人;又或者如果他已经是老君观里面举重轻重的人物,可以直接说服凝元境界的祖师们出手,也能轻而易举地杀了吴解。但是,这些条件他都没有……朱权咬牙切齿,深深地为自己的力量不足而切齿痛恨。力量!果然力量是最重要的啊!没有足够力量的话,就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他又转头看向皇宫那边,看着正在皇宫上空翻腾,已经越来越不稳定的气运。

    看到那份浓厚的气运,他的目光就变得火热,心中也充满了渴望。

    气运虽然不是力量,却能够带来强大的力量。而这正是他眼前最需要的东西!

    只要将那份气运夺到手中……只要有那份气运,他就将犹如渡过雷劫化为飞龙的蟒蛇一般,从此翱翔天宇,成为高高在上令人仰视的存在!

    “这么强大的气运,拿来给一个眼看就要完蛋的国家苟延残喘,真是太浪费了!”他的语气里面有掩饰不住的渴望,更充满了沉痛之意。

    在他看来,这份气运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现在萧布衣他们在做的仪式,要将强大的气运转化成不那么强大的国运,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是在作孽啊!

    “不许糟蹋我的东西!”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冲过去大吼,“这些都是我的!不许浪费!”

    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这份冲动,只是用几乎可以杀人的眼光恶狠狠地盯着那个正在高台上主持仪式的身影。

    “该死的算命先生!他怎么还没有被仪式反噬呢!”

    萧布衣自己也很纳闷,为什么自己居然到现在还能撑得住?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个才智有余而坚毅不足的人。面对危险,他一向会仔细评估,小风险就冒,大风险就跑,绝对不让自己处于太大的危机之中。

    按照这种习惯分析,自己应该是个在生死大险面前失去冷静失去勇气,被危险给压垮了的人。

    但是……为什么当真正的生死大险迫在眉睫的时候,自己居然不仅没有被压垮了,反而还能一直坚持呢?

    甚至于……自己居然似乎渐渐地适应了那种远远超出自己理论上的极限,按说应该早已将自己压垮了的压力,能够犹如一个在暴风雨中指挥着船只艰难避险的船长——不仅如此,自己居然还能分出精神来胡思乱想,就像是一个面对着生死大战,会哈哈大笑“死在这里的话欠酒店的债就不用还了……”的江湖豪客一般。

    不知不觉中,他甚至已经能够转过脑袋,去看海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吴解正率领着一群勇于赴死的好汉,跟数不清的海妖疯狂地厮杀着。他的火焰熊熊燃烧,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都会有海妖死在他的手下。

    那些家伙从遥远的大海深处前来,想要将长宁城毁灭,将这里的百姓吞噬。但吴解他们就像是一堵堤坝,将它们牢牢拦住;他所燃起的火焰,犹如传说中从不曾被外敌攻破的长安城城墙,让人一看就觉得心里安稳。

    “吴道友果然是个能够出人意料,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奇人啊!”他忍不住暗暗赞叹,然后心中突然灵光一闪,想通了令自己疑惑的那件事。

    自己之所以能够有足够的勇气,之所以能够顶住那么巨大的压力,正是因为前面有那个榜样在啊!

    这就像战场上,一个勇士高呼“跟我来”就可以带着士兵们发起冲锋。或许这些士兵们其实并不那么勇敢,但因为前方有榜样在,榜样的光芒照进了他们的心中,就给予了他们额外的勇气,让他们摇身一变,化为不惧生死的好汉。

    海上那熊熊燃烧的烈焰,此刻就是照进自己心中的光芒,有这份光芒照着,纵然自己平素并不那么勇敢坚强,此刻也能够焕发出远超极限的勇气和毅力,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化为可能!

    想必那些正在火焰之中鏖战的勇士们,也正在被它所鼓舞吧!

    萧布衣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他的笑容很灿烂很耀眼,让法台下面正在惊惶不安的众人都不由得镇定了下来。

    萧仙师笑了!而且笑得这么有信心的样子!这说明他已经有了好办法,仪式肯定会成功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的行动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虽然仪式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化,但却还是按照既定的程序一直在做下去。

    有变化就有变化呗,这个仪式早已经过反复的推敲和完善,大家也早已预演了好几遍。整个仪式之中是能够容许一定错误的,眼前的这少许变化,一定还在仪式能够容许的范围之内!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很快就重新恢复了既定的节奏,让整个仪式又重新变得有条不紊。

    这样的情况体现在外面,就是天空中那原本翻滚不定,似乎随时都可能会崩溃的气运渐渐稳定了下来,熊洱陛下头顶的紫气源源不断地和林麓山头顶的青光混合,然后以青光为桥梁,渗入天空中的白气里面,将白气一点一点染成紫色,再以萧布衣所站立的高台为渠道,缓缓地落下来,一点一点洒落到站在法阵中的两位皇子身上,令他们头顶的紫气缓慢却坚定地增加着。

    这就是仪式所要达成的效果,虽然转化而来的气运被两个人分享,但至少仪式并没有失败。

    看到这一幕,朱权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更恨得捏紧了拳头,指甲刺破了手掌,鲜血一滴一滴地流了出来。

    但他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受伤,只是在狠狠地低吼:“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作为一个卑鄙的人,他永远也无法理解那光芒所蕴含的力量。

第十一卷传灯 第三十四章 群魔乱舞

    “隋况怎么样?看清楚了没有?”当朱权愤怒地几乎失去冷静之时,来自海眼的诸位妖王正在急不可耐地向一个浑身青绿色的妖将追问。

    这妖将便是青衣郎,龟丞相的弟子之一。它的本体是一条青皮小鱼,非常的不起眼,血脉平平无奇,修为也并不深厚。但这家伙却有两门特殊的神通,第一是善于隐匿自身的气息,能够把自己伪装成一条真正的小鱼,就算是最有经验的妖王也无法将它和别的鱼类区分出来;第二是很善于观察敌人,分析强弱和特征——总的来说,他是一个优秀的探子。

    之前青衣郎跟着那些差不多可以算是炮灰的妖将们一起去了火海附近,查探敌人的情况,最重要的是探查那个放出火焰的修士究竟什么路数。

    因为战局太过混乱,妖王们根本看不清战场上的具体情况,所以他们只能不安地等待。此刻青衣郎回来,自然立刻就被众口追问。

    青衣郎倒也伶俐,向诸位妖王行了个礼,便不急不慢地将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出来:“那发出火焰的是个火焰构成的人形,论修为大约也就炼罡中期,但真气却浑厚得不像样子,怕是四五个妖将联手都敌不过他。”

    “他控制火焰的本事实在惊人,如果说我们水族控水是天生的本事,犹如吃饭走路一般便利,那么他控制火焰就像是举手投足一般的方便——感觉……好像他就是火焰,那片火海与其说是他的法术,还不如说是他是整个火海的一部分,那片火海只是他身体的衍生罢了。”

    众妖王相顾骇然,目光都投向了龟丞相。

    老乌龟皱皱巴巴的脸上此刻已经一片铁青,注视着火海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恐惧。只看他的脸色,答案就已经一目了然。

    “真气浑厚,化身火灵,控制火海……这是火部正法!是火部正法啊!的确是那人的手段!的的确确是那人的手段啊!”他的身影有些嘶哑,因为恐惧的缘故,连双手都在颤抖,“这必定是那人的徒子徒孙!他只怕一直盯着东海,就等着我们出来送死!”

    “完了!完了!我躲了五千年,终于还是没能躲过去!”

    见龟丞相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金霞子眉头一皱,身上猛地腾起一股威压,同时一掌挥出,寒气席卷了龟丞相的身体,让这老乌龟稍稍镇定。

    “老丞相你糊涂了吗?那火灵子是人族修士,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活不到五千岁啊!”他沉声劝道,“而且这些人族修士可是被天道盯住的,当年他一把火将东海水族几乎烧了个绝种,犯下了滔天杀孽,只怕早就被劫雷轰死了。怎么可能一直活到现在!更不可能现在出来追杀我们!”

    龟丞相被他这么一说,才猛的回过神来。沉思片刻,这老乌龟终究还是当年被火灵子吓得太惨,始终提不起勇气来o

    “算了,我还是怕。”他也不讳言自己的恐惧,叹道,“看来那人已经成了我的心魔,实在是没办法跟他对抗……老朽还是回到海眼里面去看家吧,这茫茫天地就交给你们年轻人算了。”

    众位妖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无可奈何。

    龟丞相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还有什么办法?他们毕竟没有经历过那一战,只凭想象,无法还原出当初火灵子烧红沧海,灭绝东海水族的可怕威势。

    数千年的相处,让他们很清楚这老乌龟的性格——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老朽,可这老龟其实是个外松内紧的脾气,一旦真的惹怒了他,那便是不死不休的惨烈局面。

    但就是这样的老乌龟,却被火灵子吓破了胆。哪怕过了五千年,一旦见到同样施展火部正法的敌人,顿时便心胆俱丧,甚至连留下的勇气都没了。

    众位妖王之中,金霞子和龟丞相认识的时间最长,交情最为深厚。他可记得当年老乌龟初到海眼的时候,每天都面带惧色,不论多么疲惫也不敢合眼——因为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就会梦见被火灵子追上,活生生烤熟了,撕碎吃掉。

    那时候,金霞子经常见到刚才还好端端的老乌龟突然发狂,歇斯底里地惨叫,然后便化成原形,将身体缩回壳里,然后躲在角落上发抖,一躲就是好几天。

    随着时间的流逝,老乌龟的症状才渐渐好转。但从现在的情形看来,这位海眼妖族之中最资深的老前辈,终究还是没办法克服心中的恐惧。

    “看来……老丞相他恐怕一生都只能停留在凝元境界,没办法踏入还丹了!”

    金霞子心中暗叹,却又不方便当众劝说,正想要设法让龟丞相多留一会儿,却听到了水猿胡光的话音。

    “老丞相您这是自己吓自己呢。”胡光的声音依然干涩得让人听起来不舒服,那仿佛爪子挠枯木的嘶嘶声简直像是在听众们心底作响一般,“火灵子肯定不在了,那小子大约是他的后生晚辈,虽然本事了得,但终究也只是个炼罡层次的小辈罢了。”

    “那又如何?”海青沉着脸反问,“你打算亲自出手去杀了他?”

    “我们身为妖王,岂能事事都亲力亲为,那有损身份。”

    “老胡啊,我们脑子没你机灵,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你还是别卖关子了!”乌念瓮声瓮气地说,“你拿个章程出来,大家合计一下行不行。行的话,我们就做。”

    胡光看看众位妖王,见他们微微点头,显然也是一样的意思,便又很难听地笑了两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好主意!”

    “的确是好主意!”

    “老胡你果然脑子机灵!我都忘了这件事了!”

    “对啊!我们是来占便宜和立威的,跟那小子浪费时间干什么!”

    众位妖王连连点头,于是很快便达成了一致,将命令一个个发了下去。

    在他们身后的幽深沧海之中,数不清的海妖鱼贯而出,它们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音,就像是一群在黑夜中行进的幽灵。

    它们前进的方向并非正打得不可开交的火海,而是绕过了火海,直取长宁城!看着部下们渐渐远去,众妖王满意地笑了。正如胡光所说,他们这一趟来海边,是要将这一城百姓都吞噬殆尽,以彰显海族的威风。至于那些不自量力,想要阻拦他们的修士——派一些部下把那些家伙缠住就行,反正海族经过五千年的繁衍,数量是用万来计算的,这些修士们就算再怎么能打,又能对付得了多少?

    这就像前方有一座从海底冒起来的火山拦路,直接绕过去就是。大不了派点小妖看住,以防意外罢了。

    就在众位妖王志得意满之际,将身体罩在灰衣之中的胡光却阴森森地笑了。

    距离这里上百里的云中扁舟之上,心魔宗宗主微笑着和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对酌。那中年人虽然脸色白得惊人,看起来似乎伤重未愈的样子,但精神却很好,眼中寒芒四射,一看就知道修为深厚。

    如果海眼群妖在此,必定要惊讶万分,因为这中年人的相貌——赫然与水猿胡光一模一样!

    “胡长老,辛苦你了。”心魔宗宗主笑道,“被这么一闹,不仅这大楚国必定完蛋,那吴解也肯定会按捺不住留下心魔——此刻他已经杀戮过多,纵然因为是防守的缘故,并未欠下杀孽,但血光已经掩住了他的福运。没了福运护身,本座看他还有什么能耐逃过心魔**!”

    “宗主算无遗策,属下佩服!”胡光的笑容之中有几分阴冷,“但这小子着实古怪!当初在那仙山之上,他明明已经中了我的手段,眼看就要被冻成冰块,可却不知道怎么的反而破了我的法术!那一声‘破’字之中蕴含的心念之力当真神妙莫测,我养了几年的伤,居然还没能完全恢复!”

    “管他有多大的本事都没用了,现在的情况已经明摆着,就算他们青羊观的长老赶来,也解决不了眼前的死局!”心魔宗宗主不屑地冷哼一声,“等制住了他,我们可以慢慢搜魂,必定要把他那奇异的手段给找出来!一个字就破了心魔**,这种事情当真闻所未闻!”

    因为种种原因,吴解早已在自己尚未觉察的情况下上了心魔宗的黑名单,而且还是黑名单里面排名相当靠前的人物。就算没有他扫荡心魔的这件事,其实也是一样。

    “只不过……为这件事动用你的真身,真是有点可惜!”

    “我的真身在海眼里面潜修近两千年,勉强成就了还丹之后便再也难以有所进步,想来是磨砺积累不够。”胡光叹道,“用一个凝元境界的分身出来闯荡,大概终究不能起到足够的磨砺效果吧。想要在通往无上超脱的道路多走一步,不冒点风险是不行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批静悄悄前往长宁城的海眼妖族已经来到了距离长宁城不到两里的近海。

    因为靠海的缘故,为了防止风暴,长宁城有着极为坚固的海堤,不仅用坚硬的条石砌成,还以法术加固过。海堤上安装了许多重弩和投石车,那是为了应付可能袭击的海妖。

    东海之中的海妖相对较少,但也不是没有;何况就算本地没有,也可能从外地流窜过来。数百年来,长宁城的海防部队不止一次和来袭的海妖战斗过,其中曾经有过损失惨重、一支军队几乎成建制消失的情况,但却从来没有被攻破过防壁。

    只是……这次来袭的海妖,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和以前是完全不同!

    眼看着距离长宁城已经不远,海妖们在众位妖将的率领下,猛地将法力完全施展了出来。

    顿时,只见原本波涛汹涌的海面突然平静了下来,紧接着就突兀地升起——在海防部队士兵们恐慌的眼神注视下,海面不断上升,超过了海堤,超过了城墙,超过了长宁城里面的任何一座建筑物,而且竟然还在上升!“妖一妖怪!”“海妖来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一个个勇猛的士兵们此刻已经被吓得手足发软,除了惨叫之外,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而伴随着他们的惨叫声,那座突兀升起的巨浪竟然还在拔高!

    看着这出乎意料的一幕,非但海防部队惊呆了,长宁城的百姓惊呆了,城中的修士们惊呆了,就连设计阴谋的朱权自己都惊呆了。

    海眼妖族,竟然有这么多?!

    他艰难地扭动脖子,似乎可以听到自己颈椎里面发出的咯咯响声,将目光投向依然还在酣战的火海。

    吴解等人还在那边舍生忘死地苦斗,和数不清的海妖打得不可开交。

    ……那这边的巨浪是怎么来的?巨浪里面数不清的海妖又是怎么来的!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不够用了。

    “长老们去造访海眼的时候,不是只看到了两个凝元妖王,二十余个炼罡妖将,还有数千名入道境界的小妖吗?”老君观大师兄失声叫道,“这……这已经是当初的几十倍了吧!”

    “被骗了!”朱权只觉得手脚发冷,“那海眼之中的地方恐怕远比我们预料的更大,海眼里面的妖族更是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本门长老们当初看到的,只是犹如长宁城之于九州,根本只是沧海一粟!”

    “这……这该怎么办?”

    面对大师兄的询问,一贯自诩足智多谋冷静沉着的朱权却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怎么办?他怎么可能有办法!

    他只是个炼罡初期的修士而已,虽然剑术高明,虽然能够飞天遁地,可本事终究有限。面对数不清的海妖,他撑死了也就杀上一批,然后便会毫无悬念地被人海战术淹没,连一点浪花都激不起来。

    面对这么庞大的海妖军团,恐怕就算把整个老君观都赔上,也做不了什么吧……

    “走!”他当机立断,沉声说道,“现在就走还来得及!”

    大师兄愣了一下,担心地问:“逃跑的话……任务怎么办?”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任务啊!”朱权一噎,被这死脑筋的家伙气得几乎忍不住要骂人,“就咱们这点本事,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的了什么?”

    “可是……”

    “快走吧!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

    朱权也顾不得再劝说,手上绿光一闪,便用真气锁住了大师兄的手臂,然后脚下剑光腾起,便要强行拖着他一起逃跑。

    本门师长们交代的任务?在朱权心中,哪有什么事情比他自家性命更重要的!

    而且……朱权暗暗猜想,倘若海眼当真像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是一个广袤无垠的世界,那么其中多半还有大量的海妖驻守。本门师长们打算趁着海妖们外出的机会去攻占海眼的行为,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算算时间,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出发,奔着海眼去了。那么——只怕老君观的灭门,也已经是进入倒计时的事情了。

    眼看着老君观都没了,那任务又算得了什么呢!

    相比之下,还是把这个已经被自己折服的打手救走,更符合自己的利益。

    两个炼罡修士,在这九州大地上勉强也算得上有点势力。只要逃过了眼前的这一劫,日后再找机会以图发展就是。

    想当年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尚且可以踏入道途,成就炼罡飞仙。如今起点这么高,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人生在世,失败一两次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自己不死,日后有的是机会!

    他如此想着,心中的惶恐和郁闷也渐渐散去,强行拖着还在犹豫的大师兄,朝着长宁城外远离大海的方向飞去。

    左右看去,一道道遁光正在从长宁城中此起彼伏地飞起来,全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逃跑的。

    敢于挺身而出的勇士们,刚才已经跟随者吴解一起出发,此刻正在那片火海之中舍生忘死地血战。留在长宁城里面的,多半是些不愿冒险,或者不敢拼命的角色。眼看着危险上门,他们又怎么会留在这即将毁灭的长宁城里面陪葬呢!

    在长宁城西门的城楼上,祝槐注视着简直可以说近在眼前的巨浪,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跟你的占h结果完全不一样啊!”

    “没什么,天命的反噬罢了。”苏霖没有半分紧张,从容地微笑着,淡淡地说,“但那边的仪式已经走上了正轨,天命的反噬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看上去很凶猛很可怕,实际上不过如此。”

    “这种情况,还只是‘不过如此’?!”祝槐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她第一次这位前辈竟然如此沉着淡定,简直超乎想象!

    传说中那些就算身边山崩地裂,都能镇定自若地喝茶下棋的仙人们,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苏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摇了摇头。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可不是那种能够看淡生死危难的人。”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折扇,不顾天气寒冷,随手摇了两下,然后合上扇子,用扇子指向皇宫的某处角落。

    “我之所以有底气,是因为那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祝槐看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景象……

第十一卷传灯 第三十五章 拔剑倚天

    苏霖所指着的地方,正是剑老人隐居之地。

    那处不起眼的地穴此刻正不断喷出充满迷幻色彩的蓝光,这种蓝光不是人们平时能够看到和想象到的颜色,但却有一种令人从内心感觉清爽和镇定的力量。

    它是灵脉的光芒,是天地之力的具现,是天地间元气的最主要来源,也是无数修士们孜孜以求的力量根源。

    看到这蓝光,原本想要离开的修士们全都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注视着它,一步也走不动。

    而祝槐更是不济,她注视着蓝光,眼神已经迷离,犹如醉酒或者熟睡初醒一般,整个人都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状态。

    灵脉,是几乎所有植物类妖怪得以超越凡俗的根本契机,看到它的光芒,就会感受到来自心灵深处的悸动,令他们迷醉于其中。

    苏霖属于极少数已经将心灵锻炼得犹如古井一般沉静,不会再为外物所动的特例,所以他不曾迷醉,只是以欣赏的眼神注视着那迷人的蓝光。

    受到灵脉之力的影响,那棵早已干枯的大树开始慢慢恢复生机,散发出迷蒙的紫气,紫气渐渐幻化成楼阁,楼阁之中,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的美丽女子正在抚琴歌唱。

    随着她的歌声,大树缓缓升起,在大树的下方,那座幽深的地穴渐渐展开了真容。

    关于大楚国皇宫之中的这个地穴,修士们之中有不少传言。

    有人说这地穴里面收藏了一笔惊人的财富,必要的时候可以凭借它们将国家从危难中拯救出来;有人说这地穴里面隐藏着当初大楚国开国皇帝熊达无双神力的缘由,若是可以解开它的秘密,普通人也能摇身一变化为神兽血裔;还有人说地穴里面埋藏着能够镇压国家气运的法宝,只要得到它,谁都能够开创一个修仙门派……

    各种各样的传说一个比一个更离奇,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地穴里面隐藏的东西其实很普通。

    它其实是一间屋子,一间用灵脉筑成,让一位非同寻常的剑客隐居于其中的屋子。

    屋前有小院,小院里面种了少许灵药,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很普通,因为对于那位剑客来说,这些只是他家的花草罢了。

    这地穴里面的剑客,的确将国家从危难中拯救过不止一次;如果得到他的真传,的确可以让普通人获得非凡的力量;他的存在,的确起着镇压国家气运的作用。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随着剑客的老去,渐渐失去了意义。

    最近的几十年里面,老人甚至已经连离开地穴都做不到。只能将自己封印在玄冰之中的他,已经失去了守护这个国家的力量。嗯,之前的确如此。但当地穴上方的土层随着大树升起而消失,整个地穴完全暴露出来的时候,一股鲜红的光芒冲天而起。

    这光芒之中充满着无比的坚定和勇气,犹如一个最骁勇的战士,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危险都绝不动摇,甚至于能够只手擎天,挽狂澜于既倒。此乃武运,踏破千军、纵横万里,勇者之运!这份武运强大得超乎想象,当它涌现的那一刻,大地为之鸣响,天空为之震动,波涛暂时平静,风云暂时停歇,连那股一直在翻腾的气运之龙都停歇了下来。

    此刻万籁俱静,唯有那道鲜艳的红光和不远处的幽冷青光相呼应,两股气运泾渭分明,却又充满着奇异的和谐感觉,彼此之间似乎正在共鸣一般。那不是气运在共鸣,而是气运的所有者在共鸣。两位即将迎来生命终点的大气运者,在人生的尽头,所思所想所牵挂的,是同一件事情。

    国家!

    过了片刻,文运和武运的呼应,让天空中的气运之龙兴奋起来。它欢快地游动着,身影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模糊,反而显得异常清晰,清晰到就连地上的凡人们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龙!是神龙啊!”

    “神龙……是来庇护我们大楚国的吗?”

    “果然我大楚的国运还没有衰亡啊!你们看到了吗!连神龙都来庇护我们了!”

    随着气运之龙的翻滚,那些原本已经被海妖们掀起了如山怒涛吓得腿脚发软的海防官兵们心中涌起了无尽的勇气。更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力量充斥他们的身体——就在这一瞬间,至少有十位忠于大楚国的勇士突破了后天境界的极限,以武入道。

    十个人一起突破先天境界,顿时引得风云变色,呼啸的风声犹如猛兽咆哮一般,朝着海浪狂野地怒吼;飞扬的浮云化作一把把利刃,从天空中射向海浪,将许多正在张牙舞爪的海妖切得粉碎,更让几倍几十倍的海妖为之变色。

    在遥远的海面上,一直注视着这边战场的妖王们变了脸色。

    “这是怎么回事?”金霞子皱起了眉头,眼中光芒大盛,“这东楚国应该只是一个凡人的国家,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守护者!”

    五运之中,天运可以镇压国家,风调雨顺;福运可以庇护苍生,泽被一方;圣运可以教化黎民,百业兴旺;文运可以流传千古,传承不绝;武运则可以破阵杀敌,保家卫国。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无论这敌人是凡人还是妖怪,终究都没什么区别。

    战就走了,杀就走了!

    那股磅礴的武运一旦呈现,不仅官兵们的力量被迅速提升了起来,连修士们都受到了影响。

    很多原本打算逃走的修士看到这股鲜艳的红光,心中便升起了激昂的勇气。他们回头看向如山的怒涛,眼中已经没了半分犹豫和恐惧,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斗志。

    更不可思议的是,无穷无尽的力量也同样从他们的身体里面涌出,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好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在这个瞬间,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此刻无所不能,无论面前是什么样的敌人,都能将其彻底粉碎!

    “哈!这是什么力量啊!”老君观大师兄兴奋地握紧了拳头,“太神奇了!这就是气运加身的感觉吗?想不到我也能够有这么一天!”

    在他的身上,呼啸的罡气已经犹如实质一般,更分散出无数刀刃的形状——这是他一直在修炼的特殊法术“万刃决”一旦练成,可以将罡气化为万千刀锋,这些刀锋聚散无常,散开的时候能横扫千军万马,聚集起来则能将敌人绞成碎末,是老君观历代相传的最强绝招之一。

    按照他的修为,原本万刃决连小成都还没有,但此刻在剑老人散发出的武运加持之下,他的万刃决一下子就飞跃到了大成境界,就算比起那些凝元祖师们也毫不逊色。

    “怪不得师弟你一直念念不忘夺取气运!气运果然是好东西啊!”相对于大师兄的兴奋,朱权便要冷静很多。他并没有因为力量的骤然提升而得意忘形,甚至于脸上没有半分喜色,看向那道鲜红光柱的眼神里面,只有严厉的警惕。他的确想要力量,但他要的是能够被自己掌控的力量;他的确想要夺取气运,但他要夺取的是只属于自己的气运!

    现在他们得到的气运,不过是那剑老人的余波而已;这份武运之所以加持给他们,是要让他们为了东楚国去战斗,去拼命。这样的气运,朱权不屑一顾!气运也好,力量也罢,都是为了追求长生、追求超越的工具。为了得到这些工具,反而要拿自己的生命做代价,这不是舍本求末吗!

    朱权一直自诩为智者,智者永远都不会被眼前的利益迷惑。他并不介意在关键的时刻拼命,但拼命的代价,是要能够把好处切切实实地抢到自己手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别人赐予一些好处,随时都可能被收走。

    所以他冷笑一声,一掌轻轻拍在大师兄的后心,同时在言语之中贯注真气,发出低声却犹如轰鸣一般的话音。

    “冷静一点!”

    大师兄被这么一惊,顿时犹如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热隋立刻消散了许多。朱权紧接着将这番道理向他讲了一遍,于是他最后那点热情也就被彻底打消,荡然无存。

    “该死的老狗!快断气了还害人!”热情消失了,怒气便涌上了心头,大师兄恶狠狠地注视着那块正从地穴中冉冉升起的玄冰,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我这就去宰了他!”

    朱权只得又拖住他,两个人急忙退到地上,避免被剑老人看到。那老家伙虽然快要死了,却终究还没死。从他的气运看来,此刻怕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将自己的力量重新催发到了巅峰状态——这个状态的剑老人,可不是区区两个炼罡修士能够招惹的!

    反正……这老家伙肯定是为了对付那群海妖而出手。就算他有通天彻地的本事,面对那群数不清杀不尽的海妖,也要大费周折。没准杀光了海妖的时候,他也就终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真的死掉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朱权看着伴随玄冰出现而更加旺盛的武运红光,眼中升起了贪婪之意。

    “相对于文运,果然还是武运更对我的胃口啊!”

    原理长宁城的海上,正在激战的吴解等人也同样得到了武运的加持。他们的力量全都在一瞬间暴涨,好几个人甚至都有了突破瓶颈的意思。

    朱闻无敌全身上下的伤口转眼之间便全部平复,双肩和前心后背更浮现出了犹如四只凶兽头像的花纹,他挥动拳头,只一拳就将眼前的十余个海妖全部打得粉碎,然后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的拳头。

    “咦?某家好像突破了!这是真元的力量啊!”

    他的眼神有些迷惘,显然不明白为什么就稀里糊涂地从炼罡境界踏入了凝元境界,但这迷惘只持续了不到十分之一个呼吸的瞬间,就被狂喜和斗志所取代。

    “管它呢!先杀个痛快再说!”

    他狂笑着冲出去,身后浮现出凶兽的虚影,整个人犹如一颗出膛的炮弹,一路轰出,将至少上百只海妖直接轰成了碎片。

    “痛快!痛快!这就是真元之力!想不到某家也有凝成真元的这一天啊!”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很多人身上,比方说林野的剑光一瞬间就分成了两道,将原本跟他战得不相上下的两个炼罡海妖直接劈死;秦静的拳头打在一个海妖的龟壳上,非但将那家伙连着龟壳一起打得四分五裂,余波甚至透过了它的身体,将它后面那个蛇精也活活震死……

    吴解自然也不例外,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内心升起了强烈的斗志,这股斗志犹如火焰一般,将他整个人从内烧到了外,似乎真的已经完全化为了熊熊燃烧的烈焰。

    原本以他具有的强大福运,剑老人的武运本来是不能影响他的。但此刻他的福运已经被惨烈的杀戮暂时压制,于是武运就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在武运加身的这一刻,他对于火焰的控制力突破了原有的极限,冲上了更高的境界。

    “杀!”

    吴解大吼一声,右手虚空抓出去,暗红色的本命长刀浮现,随着他的挥舞,将周围一大片区域的火焰全都吸附上来,凝聚成了一把超过三十丈的巨型长刀,朝着眼前那数不清杀不尽的海妖大军狠狠斩去。

    这一刀所至,无论海妖的是什么种族什么修为,全都抵挡不住,甚至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就这么被斩成了两段,然后烧成了灰“哼,化为火焰的一部分,反而让火焰燃烧得更加凶猛。

    在这个瞬间,吴解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明悟。

    能够打得赢!虽然眼前的海妖非常多,但是,能赢!

    他大笑着,整个人熊熊燃烧起来,一瞬间就化成了接近十丈的火巨人,挥舞着差不多有自己三倍高的巨大长刀,毫不留情地展开了杀戮。

    眼前的海妖再多又怎么样!就像西游记里面孙悟空说的那样,碾过来杀个一批,碾过去杀个一批,再碾过来、碾过去……世界很快就清净了。

    虽然说这么做似乎很有杀戮过度的嫌疑,但这些海妖们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冲到人间来喊打喊杀,那是自寻灭亡,怪得了谁!

    这就像是地球上的美国大兵们,放着花花世界的好日子不过,非得跑去祸害伊拉克,那死了也是活该!

    吴解在这边大开杀戒,正杀得酣畅淋漓,心中却突然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悸动。

    长宁城那边……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差不多在同一个瞬间,所有被武运加持的人都感觉到这种奇异的悸动。

    无数的目光投向长宁城,越过如山巨浪,看向了那块已经浮到空中的玄冰。

    这块玄冰正漂浮在赤红的武运光柱里面,被映得通体透亮,更映出了里面那老者的身影。

    “忌前辈?!他怎么出来了!萧道友不是说他气数已尽,一旦离开地穴,立刻就要寿终而死吗!”吴解大吃一惊,不明白忌前辈为什么突然自寻死路。

    但看到那距离长宁城简直已经触手可及的巨浪,他立刻就明白了。

    并不是忌前辈自己想要找死而是事情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已经没得选择了!

    但是……以忌前辈现在虚弱的样子,就算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吴解记得自己上次拜会忌前辈时候的情景,那位曾经让自己高山仰止的老人,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身体上出现了许多的裂纹,似乎随时都会直接崩溃,化成无数的碎片。而他的气势更是已经跌落到了极点,简直像是被风一吹就会倒下的样子。

    以这样的身体了,能够做的了什么呢?

    就在吴解疑惑的目光中,玄冰里面传出了忌老人的话语

    “我是忌,守护了这个国家三百年的人。三百年来,我挥舞着手上的剑,斩杀了无数的妖魔鬼怪,一直守护着国家的安宁。”

    他的声音很低沉,没有多少力量,但却有一种直指人心的魅力,让人的心灵似乎被这话音拨动,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震撼。

    “现在我老了,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挥不动剑了。但国家还需要我,我也还想再次拔剑,为这个国家作最后的一战。”

    “长宁城的居民们,大楚国的百姓们,请将你们的力量借给我一点,让我这个无用的老朽能够再次拔剑吧!”

    随着他的话语,长宁城中千家万户点燃的灯火骤然发出明亮的光芒,无数的光芒冉冉升起,从四面八方向他汇聚。

    玄冰一瞬间炸得粉碎,连同着里面老者的身体一起彻底粉碎。但无数的光芒却已经聚集了起来,凝聚成了一个穿着绿白两色袍子,佩着长短双剑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的身影很模糊,但他的眼中光华四射,有无穷的斗志和决心,让人只是看着他的面容,就不由充满了战斗的勇气。他并没有急着拔剑,而走向天空祷告。

    “人道在上,弟子昔日誓言守护大楚国,今日即将功德圆满。但如今国家有难,苍生有难,弟子愿以三百年积累的功德和一缕残魂,换取刹那光阴,再次挥剑上阵!”

    虚空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他的身影刹那间就变得清晰起来。

    重新焕发青春的忌前辈笑了,然后,他拔出了剑。

    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但随着他拔剑的动作,长剑上的锈迹迅速消失,化为犹如一泓秋水般清澈明净的剑光。他举起了剑,对准了距离长宁城近在咫尺的海浪。

    “此剑,名日倚天!”

    说完,一剑斩落。

第十一卷传灯 第三十六章 一生一剑

    三百多年前,大齐国接连出了两代昏君,每日里只顾着享受,疯狂榨取民脂民膏不够,还恨不得敲骨吸髓,叫百姓苦不堪言。

    九州大地素来民风彪悍,在这种情况下,各地的起义自然起此彼伏,不知道多少勇毅之士都揭竿而起,率领亲朋乡里,努力反抗暴政。

    但他们的起义,却都一次又一次被镇压了下去。

    寻常百姓的起义军,就算人多势众,又怎么敌得过由顶尖高手带队的朝廷大军呢?

    那两代昏君虽然凶残贪婪,却并不傻。他们将国家的权力牢牢把握在手上,将军人的地位捧得极高,各路兵马对他们都颇为忠心。这样的军力,用来开疆辟土或许不够,但用来镇压起义,却已经足够了。

    当时的大齐国,不是乱世,却更胜乱世。当真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在这残酷的乱世之中,无数的人们都在努力挣扎。某些人是想要寻找机会,让自己过得更好,飞黄腾达,甚至于拜将封侯;但更多的人,他们竭尽全力地挣扎,却只是为了一一活下去。

    在那样的时代,“活下去”这三个字有着可怕的重量,即使最坚强最勇敢最有本事的人,也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够活下去。

    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好,需要的不是坚强,不是勇敢,也不是各种本事,而是抹煞良心,堕落成豺狼魔鬼的同类。

    那个时代,每一个城镇外面都是乱葬坟,每天都有许多尸骸被投入其中,豺狼乌鸦之类日日都能得到食物,一个个养得膘肥体壮,每天夜里都能听到它们在坟丘之间嘶叫,就像是在庆祝这难得的好时光一般。

    而因为社会的动乱,使得国家的运势衰弱到了极点,甚至于无法压制魑魅魍魉的气息。往往天色刚黑,就能听到妖鬼呼啸之声。等到夜深人尽之时,更有嘤嘤鬼哭连绵不绝,将人间仿佛变成了鬼域。

    夜半闻鬼叫,我哭豺狼笑,当时的大齐国,就是这样的一个世界。

    在这绝望的世界之中,也有一些始终坚持斗争的人。他们有的是为了争取希望,想要从绝望中打出希望来;有的则只是因为彻底的绝望,想要将绝望的世界彻底毁灭;还有的根本没有什么愿望,只是习惯性地在战斗。

    后一种人里面,有一个年青的杀手。

    他没有名字,因为他从小就在训练营里面长大。他只有一个号码,而且这号码还常常变化。

    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跟昔日的同伴战斗,将对手杀死,然后活下去,同时获得一个新的号码。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年,最后他终于“毕业”了。

    他失去了所有的号码,然后得到了一个称号:忌。

    在随后的一段岁月里面,忌就作为一个活跃在阴影中的杀手,为培养他的主人奔走效力,将一个个对主人造成威胁的对手逐个抹杀。

    他直属于主人,因为主人不放心任何人跟他有太多的联系。平时如果没有任务,他除了练武之外,就是在一间很简陋的屋子里面看书。

    那些书是主人特地找来的,内容包罗万象,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无聊。

    主人并不希望他学成什么额外的本事,只是在用这些无聊的东西让他打发时间。对于主人来说,忌是他的剑,剑只需要能够杀敌就足够了。

    一把剑如果有了自己的思想,那它首先便会不容易控制。

    忌一直如此,平静地过着作为剑而活着的日子。

    但他的内心之中却也是有所疑惑的——自己生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自己的一生,究竟有什么意义?自己和自己平常所用的刀剑,究竟有什么分别?

    他杀过很多人,面对死亡,有的人愤怒,有的人恐惧,有的人绝望,有的人不甘……他常常回忆那些人面临死亡的面孔,回忆他们当时的言行,想要通过这种回忆,找到自己的人生意义。不过很显然,他找不到。就这么又过了好几年,主人的敌人渐渐少了,可却越来越厉害。他要杀的人也越来越强,常常会落得浑身是伤。

    但他依然每次都能成功,每次都能为主人消灭敌人。

    主人常常说,对他很满意;可他能够感觉得出,主人其实并不满意。这是一种神秘的感觉,没有任何的依据,却从来没有出过错。

    关于自己的这种特殊能力,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

    后来有一天,主人又让他去杀一个人。

    “东莱郡太守熊达,这个人脑子不好使,但却很擅长蛊惑人心,实在麻烦!”主人咬牙切齿地说,“杀了他,把他的心挖来,我想看看这家伙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

    主人的任务很少这么长,也很少有这种额外的要求,忌很疑惑。但疑惑归疑惑,作为一把剑,他要做的就是执行命令,去杀人。

    可他没有能够杀掉那个熊达。

    那个被主人切齿痛恨的男人,有明亮得仿佛能够照进人心的眼睛,还有爽朗得仿佛会让天气都变得缓和起来的笑容

    “你是太师的杀手吧?来来来,不用着急,时间还早,咱们聊聊。”

    鬼使神差一般,他当真没有急着杀死这个奇怪的男人,并且和对方长谈了一番。

    熊达跟他说了很多,说人生,说社会,说国家,说理想

    “你说的这些似乎很有道理,但和我没关系。”忌说,“我是一把剑,我要做的只有杀人,我能做的也只有杀人。”

    熊达显得很生气,滔滔不绝地批评他,又是摆事实讲道理,又是剖析心路历程……这番谈话说了很久,从半夜一直说到天亮。

    当黎明的阳光从窗户里面照进来的时候,忌看到了反射在熊达眼中的太阳,这太阳照进了他的心里。

    从这一刻开始,他便不再是昔日的他!

    几天之后,大齐国太师暴死家中,而失去了这位强力人物的坐镇,已经年老昏聩的皇帝便再也镇压不住各地军阀。

    从南屏郡朱太守开始,大齐国各地的太守们纷纷举兵。他们有的是为了割据一方,有的是想要成就霸业,有的只是单纯的待价而沽……在这些人里面,只有一个是特别的。

    熊达说,他要扫平这个乱世,建立一个至少能够让人活得下去的国家!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眉毛扬起,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仿佛要以这把剑斩向混乱疯狂的世界,将这个世界砍成两段!扬眉剑出鞘!忌理所当然地跟随着熊达,他们一起南征北战,设法说服各路诸侯,并且和大齐国的军队殊死搏杀。

    他觉得,熊达需要一把剑,一把能够帮助他斩破乱世,开创新时代的剑。

    花了十年时间,经历了上百场战斗,最终他们彻底击败了大齐国的军队,逼得大齐国退向北方,和他们以大东山、九曲江的天险为界,再也不能组织起进攻的力量。

    熊达笑得很开心,他觉得自己终于实现了理想,带来了新的时代。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新的时代不是那么容易开创的,随着大齐国的灭亡,原本齐心协力共同作战的各路诸侯们便开始互相攻击。

    每一个诸侯都想要坐到那最高的宝座上,但那个位子上只能坐一个人!

    面对这种情况,熊达很苦恼。他觉得在过去的十年里面,血已经流得足够多了。在他看来,现在的这些诸侯里面,即使最差的也比那两代昏君更好,无论谁坐上那个位子都是可以的,大家根本没必要这样争斗。

    但除了南屏郡那位被戏称为“乌龟”的朋友之外,再没有别人支持他。

    “喂,干脆我们决斗吧!既然谁都想要坐那个位子,干脆我们就在皇宫大殿里面决一死战好了!”熊达向诸侯们提议,“活下来的人坐上那个位子,死掉的自然就只能认输,怎么样?”

    没人理睬他,就算是比他武功更强的那几个诸侯也是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忌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不觉得有谁比熊达更适合坐那个位子,那么只要让其它想坐这个位子的人死掉就好。

    多简单啊!这正是他擅长的事情!

    于是他拔出剑,开始杀。

    一次次杀戮,一个个诸侯倒下。

    他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成功,但每一次的成功,都让下一次成功变得更加艰难!

    诸侯们不是傻瓜,相反他们很聪明,他们懂得利用各种手段来保护自己。即使忌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杀人专家,他终究也只是一个人。

    终于,他在围攻之中倒下了,身体残缺,血流满地,连从不离身的剑,都随着手臂一起离开了他。这一次,他看来就要死了。“不行啊!”忌对自己说,“新的时代还没能建成,我在这里倒下的话,谁来帮熊达那家伙解决麻烦呢?难道又要千军万马厮杀,又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吗!”

    “如果一定要死人的话,死得少一点,难道不好吗!”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听到了奇异的声音。

    那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发于何处,但他却明白这声音的意思。

    【如果你能够坚持这样的想法,那就继续战斗下去吧,直到你真的已经无法再战斗为止】

    下一瞬间,血泊之中残缺的尸体跳了起来,神秘的力量化为了他的手足,更让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忌复活了,或者说,他以不生不死的状态返回了人间。他的身体一半是人,而另一半则是魂魄。

    他知道这是因为“人道”认可了他的理念,授予了他继续战斗的力量。只要他能够坚持这样的理念,能够坚持这样守卫新的国家,人道将一直支持他,让他可以一直战斗下去

    接下来的那些岁月,是一段传奇。

    半人半魂的剑士扫荡了各地的诸侯,高高在上的脑袋一个个跌落尘埃,但鲜血流得并不多。

    相对于很多别的国家,大楚国这段开国平乱之战,流下的鲜血简直少得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就是熊达所承诺的新时代,新国家。

    忌继续守护着这个国家,他依然在黑暗中挥舞着剑,消灭一切想要破坏这个国家的东西。无论对手是人还是妖怪,他都毫不畏惧,也从不曾失败过。

    然而东楚国也存在他无法对抗的力量,那是仙人的集团,名为幽魂宗,天下邪派的魁首。

    幽魂宗的总部就在东楚国,仙人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就算集结整个国家的力量也无法与之对抗。

    更重要的是,相对于和仙人对抗而导致生灵涂炭,人道默认了这些邪恶仙人们的各种掠夺和杀戮。

    人道是很残酷的,对它来说,生命只是个数字,简单地比一比就可以了。

    除此之外,诸如幸福、尊严……等等人们所重视的东西,在它眼中毫无价值。

    既然连人道都不支持,忌自然更拿幽魂宗没有办法。纵然他对这些家伙的行径深恶痛绝,但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

    在这种情况下,他遇到了弃剑徒。

    那是一个超乎想象的人,或者说,是一位超乎想象的存在。

    不可战胜的,连人道都不得不妥协的幽魂宗,被弃剑徒轻而易举地覆灭了。当那个人挥舞着一把寻常的铁剑在大地上奔跑,追杀那些犹如丧家犬一般在空中飞行的仙人们的时候,忌简直觉得整个世界都乱套了!

    他和弃剑徒聊了一次,对方颇为赏识他,指导了他一些。

    这一次的指导,他用了接近二十年的时间才完全吸收理解,将其转化为了自己的剑术。那是一招超乎他想象的剑法。“我少年时代常常幻想,自己化身顶天立地的巨人,肩膀倚着通天神山,双手握着巨大的剑,就那么狠狠地砍下去——”弃剑徒做了个手势,“很帅气吧?”

    这一招剑法,在忌的手上化为了现实。

    剑名,倚天。

    这一剑出世的时候,是面对东楚国继幽魂宗之后的又一个邪派,老君观。

    忌一剑斩破了他们的护山大阵,斩倒了他们的山门牌坊,斩塌了他们的掌门大殿,斩断了他们山脚下的地脉。

    就是这一剑,逼得原本万丈雄心的老君观从此成了缩头乌龟,也吓得天下邪派不敢再踏入东楚国。

    此后的岁月很漫长,漫长,而且平静。

    忌手持着剑,守护着这个好不容易才建成的国家。他看着熊达的子孙一代代继承,有的聪明,有的愚笨,有的和善,有的凶狠。但就算是最笨的或者是最凶狠的,也不曾动摇这个国家的根基。

    他很满意,他觉得,或许日子就这么一直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这不就是自己所理想的生活吗!

    但是他错了。

    他会老,国家也会。

    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已经渐渐衰老,衰老得非但挥不出倚天之剑,甚至连长宁城都无法离开;而国家也在慢慢衰老,暮色重重,各种各样糟糕的征兆不断出现。

    可这一次,他真的没办法了。

    他将自己锁在地穴之中,希望可以多拖一段时间,保留这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的身体,努力支撑到为国家再次出力的时候。可结果反而是被人算计,错过了一次几乎令国家覆灭的大灾难!

    如果不是几位年轻人的杰出表现,东楚国大概已经变成历史了。

    这一次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甚至于直接动摇了他原本坚不可摧的意志。于是他飞快地衰老,甚至于不借助玄冰来封冻的话,身体早已崩溃。

    当他已经只能被封在冰块里面,无奈地看着国家气运衰微的时候,他能够做的只有叹息。

    似乎……自己已经真的无能为力了……

    但命运似乎并没有放弃他,居然又一次给了他机会!给了他拔剑而起,为国家作战的机会!

    当那把老师昔年用过的剑落在他手上的时候,他的心中一片清澈,再没有半分杂念。

    他的全部精神,全部意志,已经完全集中了起来。

    只为这一剑!

    为了挥出尽可能完美的一剑,他向长宁城的百姓们借力量,向人道借力量——这些是要还的,赖不了帐。

    作为代价,片刻之后,他留在人间的痕迹将会消失,谁都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连正式名字都没有的剑士,在黑暗之中默默守护着这个国家,守护了一生。

    【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呢?谢谢你愿意再帮我一次!”

    站在空中的年轻人心中微笑着回答,同时挥出了手上的剑。

    璀璨的光芒从剑尖延伸出去,朝着天空不断延伸,刺破云层,一直衍生到了几乎看不见的高度。

    然后,这道光芒便随着他的手臂挥落,朝着那如山巨浪斩落。

    剑光斩落的速度似乎并不是很快,然而当它落下的时候,天地间的万物仿佛都凝滞了,似乎一切都停了下来,静静地一动不动。

    在这片静止之中,唯一移动的是那道一直延伸到天空中的剑光。

    剑光斩落,斩中了巨浪,余波不绝,一路斩出去,从火海斩过,又一直斩到了无尽的乌云之中,将一艘浮在空中的扁舟一剑两段,扁舟上的二人狼狈逃窜,只差一点就被砍成了四段。

    “差了一点点,可惜啊!”

    忌默默地叹了口气。

    【结束了,你做得很好】

    “谢谢。能够得到你的夸奖,我很满足。”

    他向冥冥之中道谢,然后用正在不断破碎,不断化为光芒的右手抓向自己身边的红光。

    “最后……再努力一把吧!”

    因为失去了相关记忆的缘故,人们只见到无数武运凝结成的光球飞了出去,飞向火海中那个满面疑惑的青年手上,却不记得是谁将它掷出。

    天空中,已经再没有半点痕迹。

第十一卷传灯 第三十七章 人各有志

    当红色的光球飞出的刹那,因为相关记忆消失的缘故,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有了一瞬间的茫然。

    在他们的记忆中,只看到一道冲天的剑光落下,犹如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挥舞着巨大的宝剑砍下来,一剑砍来。

    这一剑砍中了如山巨浪,砍中了远方的火海,余波一直延伸到了弥漫黑夜的乌云之中。

    起初,剑光所至的地方似乎什么都没变化,但变化很快就来了——从最远处的乌云之中开始,剧烈的爆鸣声一路传来。

    首先爆炸的是乌云,然后是海面——沿着当初一剑砍中的那条线,线上的一切都在爆炸。

    当这爆炸经过火海的时候,火海中的无数妖怪都犹如被巨大的锤子狠狠砸中,七窍之中鲜血狂喷,几乎一瞬间就全部倒下,化成无数漂浮的尸体;当这爆炸经过巨浪的时候,巨浪轰然崩裂,连着里面的那些海妖们一起炸成漫天血雨,淅淅沥沥洒落在海面上。

    一阵海风吹来,将潮湿腥臭的血雨带进了长宁城。不知道多少人顿时脸色发自,更有人忍不住呕吐起来。

    这是真正的腥风血雨,别说凡人没见识过,就连见多识广的修士们,大多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不过呕吐的毕竟只有凡人,修士们就算没有经历过如此惨烈的场面,坚韧的心志也足以将心中的不适感压下去。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有需要注意的事情,无暇顾及诸如腥风血雨这种小事。

    修士们的目光,大多盯着那颗鲜红的光球。

    那是无穷武运的凝结,如果可以得到它,将它吸收,立刻便能拥有庞大的气运。纵然武运的护主效果并不怎么好,但有这么一份庞大的气运护身,从此无论修行还是历练,都能够得到很大的帮助。

    最起码,从此会比别人有更多的机会,有更大的踏入更高境界的可能。

    仅仅如此,就已经足够让修士们为之心动,对其趋之若鹜了。

    一瞬间,至少有十几个人驾着遁光飞出去,追向那个红色的光球。

    因为之前被震撼的一下的缘故,他们的起步稍稍有点迟,没能追得上这个光球。但他们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光球的下落——这团无数气运的凝结,落在了火海之中那今年青人手上。金白色的火光和鲜红的气运之光交相辉映,映出了他略有些迷惘的脸色。吴解的确在迷惘。当看到忌前辈挥剑斩落的时候,他最初是觉得很震撼也很高兴的,但仅仅一刹那之后,他就和所有人一样,受到了人道之力的影响。

    无形的人道之力一瞬间就侵入了他的魂魄,要将关于忌前辈的记忆抹掉。但还没等它找到目标,一直在吴解魂魄之中沉睡的无数奇异文字就剧烈地震动起来,顷刻间化作一张长长的踞,猛地将人道之力裹住,然后只见踞上奇光四射,片刻之后重新平静下来,却已经化成了一本书。

    一本封面上有着“天问”二字,犹如当初吴解在藏中所见到的书。

    直到这时,吴解才反应过来。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魂魄之中发生的一切——人道之力侵入,但立刻就被当初那位穿越者前辈留下的天问剑意吞噬,不仅没有能够将自己关于忌前辈的记忆抹掉,反而让天问剑意得到了滋养,有所进化。

    他试着用精神去接触那本书,书的封面很轻易地就翻开,第一页是十六个五彩缤纷的大字。奇功绝艺,何迹可循?无招不破,无招何破?伴随这十六个大字,一股澎湃的剑意在他心中流淌。这是他早已学会的那一招天问剑法,但比起他当初所领悟的模模糊糊的东西,现在的领悟更加清晰明白。

    这是天问剑诀最入门的一剑,它的思路类似于武侠小说里面的“独孤九剑”能够从敌人的招数之中找到破绽。一旦找到破绽,无论什么武功或者法术,都可以应手而破。

    这一招又分为两个部分,前一个部分讲的是破解各种武功,后一个部分讲的是破解各种法术。

    武功都有招数,有招数就有脉络,有脉络就可以顺藤摸瓜,无所不破,倒也不难理解。

    而法术虽然没有招数,却也一样有法力流动,有法力流动就有痕迹,有痕迹就同样可以被摸清脉络,然后一样可以破解。

    和吴解当初领悟的剑诀相比,这次领悟的剑诀威力略有下降,但针对性更强。

    虽然它对于吴解的御剑术帮助有限,然而这种巧妙的思路却大大开拓了他的视野,犹如给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使他觉得似乎整今天地都变得开阔起来。

    但他并没有过分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之中,而是试着用精神的力量继续翻动书页。

    第一页被翻了过去,第二页上的文字古朴而浑厚,有一种充满了力量的感觉。天思其高,赤焉何落?地思其厚,冥渊何崩?伴随这十六个字而来的,是一股无可比拟的毁灭力量,仿佛能够将茫茫天地全部摧毁一般。吴解仅仅只是用精神稍稍接触了它一下,就觉得心神剧震,急忙收回精神不敢再看

    但即使如此,他也被震得头晕眼花,胸口更是隐隐作痛——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他已经受了内伤。

    这天问剑诀实在太过玄奇,果然远远超出了他所能够学习的层次。还是先多花一些时间,把第一招充分领悟了再说吧!

    吴解正在感叹,突然心有所感,抬起头来,正看到一团鲜红的光芒飞到面前。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这团红光,于是便在红光之中感受到了忌前辈留下的最后一股意念。

    那是犹如遗言一般的东西,很短,也很简单。

    这些,都给你了。

    忌前辈身无长物,双剑早已赠送给徒弟绿姬,剩下的就只有这数百年来凝聚的武运。他在最后时刻,将自己的武运转交给了吴解,其中的意思并不难理解。

    这份武运,是他预付的报酬,是请吴解帮忙守护大楚国的报酬。

    吴解注视着这团红色的光球,他可以感觉到光球之中蕴含的浩瀚气息。仅仅这一团光,只怕就蕴含了丝毫不比林麓山差的气运。

    更难得的是,这份气运经过了忌前辈借用人道之力的凝练,作为忌前辈指定的接收者,吴解可以很轻易地吸收它,将其化为自己的气运。

    如果能够吸纳这份气运的话,吴解大概会成为九州世界里面气运最强盛的人,就连那些名门大派的长老们,也未必能凝聚如此之多的气运!

    有了这份气运,从此在修道之路上将会一片坦途。就连日后还丹的时候,也能借助气运之力强行冲破关卡。甚至于在还丹七八转,面对天劫的时候,有这样的气运护身,天劫的力量都能削弱很多,渡劫成功的希望将会大大提高!

    但吴解并没有急着吸收这份气运,反而有些犹豫。

    吸收了这份气运,就等于接下了忌前辈最后的委托,有义务帮他守护大楚国。

    当然,这绝不代表吴解需要做到忌前辈那个地步,大概……只需要他从此一直坐镇在大楚国,不让这个国家因为意外或者别的非正常原因灭亡就行了。

    看起来,似乎是一桩很合算的买卖。

    天下没有永不灭亡的国家,大楚国延续了三百年,国运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就算吴解努力守护,就算萧布衣那边的仪式成功,最多也就再帮它延续上百年的运势。等到百年之后,国家依然会灭亡。

    如果这中间没有什么超出预料的事情发生的话,吴解所要做的,其实就是守护东楚国上百年而已。

    花个上百年时间,得到如此庞大的气运,乍看上去似乎是很合算的交易……可他不喜欢!对于祖国,他是有爱护之心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介意花上若干时间精力来保护这个国家。但是……这不能成为他的责任!

    他是一个修仙者,他的目标是在通往无上境界的道路上前进,追逐永恒、不朽和超脱。只有在不妨碍这条路的前提下,他才会去关注那些相对不怎么重要的事情。

    对于东楚国,他已经做得很多。虽然他不介意做得更多,但这必须走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而不走出于什么责任或者交易。

    超脱,既是要超脱生死也是要超脱凡俗。或许他放不下做人的原则和心中的情感,但他更不会为了一份气运,给自己加上一个枷锁——哪怕只有上百年!

    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讨论的必要。

    他不喜欢,这就足够了!

    因为心中在思索,情感在激荡,所以吴解就显得有些迷惘。在那些修士们看来,他这是被强大的气运冲激,一时间心神失守。

    这是机会!

    几乎是一瞬间,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修士都明白了这一点,不假思索地出手了。

    在这个时候,他们一点也没考虑到吴解的身份或者本事,因为他们知道,现在是唯一的机会!

    如果能够抓住现在的机会杀死吴解,那么就有将这份庞大气运纳入掌中的可能;就算不能得到全部,得到一部分也已经十分足够。

    相对于这个好处,得罪青羊观又怎么样!要和吴解恶战一场又怎么样!

    面对大道机缘,他们没有半分犹豫,也不在乎任何手段,更不怕什么后果!

    通往大道的机会就在眼前,此时还不出手,那还算得上是个修仙者吗!

    一道鲜艳的光芒直奔吴解袭来,紧随其后的是两件犹如飞针一样的法器,再后面是一红一绿两把飞剑,最后是一颗暗金色的雷珠。

    面对着青羊观的高徒,在天下炼罡修士之中威名赫赫,甚至据说能够力抗凝元修士的吴解,这些人不敢有半点手下留情,全都施展出了自己最擅长的法术,或者拿出了最厉害的法器。

    这些手段,有的极快,犹如迅雷不及掩耳;有的虽然不那么快,却具有绝大的威力,能够劈山震岳,当者披靡。

    如果被这些招数打中的话,别说吴解只是炼罡修士,就算他摇身一变化为凝元境界的长老,也未必能够保住性命!

    眼看着各种手段都要打上来,吴解眼中的迷惘之色终于消失,他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那些前来袭击的修士们。

    在这些人的脸上,他看不到半点仙风道骨,只看到了迫不及待的贪婪,看到了掠夺和杀戮的凶狠,看到了不惜一切不择手段也要往上爬的癫狂。

    他摇了摇头——这还像个修仙者吗?凭借这样的心态,又怎么能够踏上通往无上超脱的道路呢?

    下一瞬间,他就化成了一片火焰。

    火焰被来势汹汹的各种攻击打得粉碎,但吴解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了火海的另一端。

    “真是可悲!”他注视着那些因为失去了目标而惊讶,正在到处搜寻自己的修士们,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他跺了跺脚。覆盖方圆数里海面的火焰猛地腾起来,犹如巨大的包袱,将这些修士们全都裹了进去。

    火焰里面发出了轰鸣、战斗、求饶和绝望的怒骂声,然后渐渐平息。

    看到这一幕,那些随后来的修士们都停下了脚步。

    为了得到追求大道的机会,他们不怕冒险。但冒险不等于送死!吴解竟然有如此厉害的本事,举手投足之间就杀死了好几个从通幽到炼罡不等的修士,那就算他们一起上,只怕也是白搭。

    再大的好处,得不到的话,就没有意义!

    如果说刚才是危险和机遇并存的话,现在他们看到的就只有危险,没有机遇了。

    所以他们便熄了那点龌龊的心思,老老实实地退去。

    吴解并没有追击,这些人想要害他,诚然可恶,但既然他们还没有真正动手就放弃了,那也就算了。

    不招人恨是庸才,他吴解从修道至今,得罪的人已经不少,其中想要对付自己的也很多。多出一些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就凭这些被吓破了胆的家伙,又怎么能对他构成多少威胁呢?

    修士求仙,连生死循环的天理都敢违逆,又岂会害怕区区一些本事低微的弱者!

    他笑了笑,神识扫过周围,只看到了诸位经历了一场大战,正累得气喘吁吁的战友们,却没有看到半个海妖的踪迹

    看来……这场大战,终于是结束了!

    吴解露出了笑容,脚下一卷,将火海连同着刚才那些送死的家伙贡献的战利品一起收了,然后踩着火云,整个人缓缓升起。

    “诸位辛苦了,我们回长宁城去喝一杯吧。”他向战友们打招呼,“我觉得今晚夜色不错,很适合大醉一场。”

    “好!”

    “不醉不归!”

    “今天要喝干长宁城的美酒!”

    那些大战了一场的修士们虽然疲惫不堪,却纷纷打起精神来,笑着回答。

    他们一个个驾着遁光或者法器,飞到了火云之上。然后其中一大半就直接坐在了犹如垫子一般的火云上,继续喘着粗气。

    刚才那场大战,实在是太辛苦了!

    吴解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但直到最后,他也只等到了不足十人。

    出发时候的数十位修士,剩下的只有这两只手就能数清的寥寥数人。

    他环顾着周围,看到了已经毫无风度地躺在火云上,披头散发犹如难民一般的林野;看到了浑身是伤,连眼睛都少了一只的朱闻无敌。

    但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认识的人了。

    甚至就连他的二徒弟秦静,也不在这不足十人的生还者之列。

    吴解又沉默了一会儿,用神识在大海上努力搜寻了好几遍,却没有能够找到秦静的下落,声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驾着火云,朝长宁城飞去。

    逝者已矣,活下来的人还要更加珍重。这些战友们差不多都已经将真气和法力消耗到了近乎枯竭的地步,他们现在急需休息。

    所以,当务之急是把他们先送回去,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他们休息。

    等萧布衣那边的仪式成功了,吴解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寻找秦静的下落——作为一位武修士,秦静即使不幸死去,他的尸体也像钢铁一样坚硬,不会那么容易损毁的。

    火云飞行的速度并不快,但再怎么不快,终究也是炼罡修士腾云驾雾的手段,数十里的距离,一会儿就能飞跃。

    不久,雄伟的长宁城便已经从海平面上的一个小黑点,变成了一座倚海而建的壮观城池,只要再过片刻时间,就能够回到城里休息。

    从吴解的位置,已经能够看到皇宫上空那正在翻滚的气运,青光和紫气不断缭绕,将一缕缕气运转化过来。

    一切似乎者都很顺利0。

    但不知道为什么,吴解心中突然升起了奇异的感觉,似乎什么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

    他猛地一惊,眼中火光大盛,看向长宁城中。

    在他的注视下,只见两个身影带着耀眼的光芒,分别朝着皇宫大阵的枢纽法台和皇宫上方凝聚的气运撞去。

    这两人的法力了得,留守众人根本抵挡不住。只一撞,法台便应声而倒;天空中的气运更是被撞得支离破碎.

    这两个人,竟然破坏了延续大楚国气运的仪式!

第十一卷传灯 第三十八章 转瞬激战

    出手的自然是老君观的二人组。

    当朱权从忌前辈犹如天地之威的神剑震撼下清醒的时候,便看到了无数武运凝结成的光球飞到了火海上方。他根本不用考虑,便知道这是给吴解的。虽然脑海中迷迷糊糊似乎忘了什么,但他素来机敏过人,立刻便将那些模糊的念头抛开,专心考虑现在该做什么。

    那份武运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已经确确实实地落在了吴解的手上。不管吴解是不是会吸收它,总之已经跟自己没关系。既然没关系,那就不去想。只用了眨一眨眼睛的瞬间,朱权便将令诸多修士为之眼红心热的庞大武运置之脑后,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皇宫之中的仪式上。

    看着仪式顺利地进行着,他心中升起了急迫的焦虑感。

    刚刚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惊天一剑已经击溃了海妖们,那些去追逐武运的废物们也肯定拦不住吴解很久。用不了多长时间,吴解就会回来。

    等到他回来之后,有他坐镇,自己想要夺取气运,就很难了。

    朱权对自己很有信心,但有信心不代表盲目自信。他很清楚,别说自己和大师兄联手也打不过吴解,纵能够侥幸取畦,也不可能在有吴解阻拦的情况下夺取到那份气运。

    更何况……从刚才那一战看来,这乡下郎中已经成为了超乎想象的绝代高手,实力直追本门诸位凝元长老。真打起来的话,他自己或许能够抵挡一阵,但大师兄绝对三两招就会败下阵来。

    名门真传,果然是不同凡响!

    ……所以想要动手的话,就只能抓紧现在这最后的机会了o

    朱权转头看了大师兄一眼,大师兄正傻傻地盯着武运飞去的方向,眼中满是渴望。

    “唉!这人的格局也就如此了!”他暗暗叹了一声,却也并不惋惜——如果这位大师兄当真志向高远、心志坚毅、果断敏锐……那又怎么会被自已经易收服呢?

    好骗和能干之间如果只能二选一的话,朱权是宁可选择前者的。

    一个能干而不好骗的大师兄,对他来说有害无益!

    所以他甚至都懒得劝说,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默默推演起阵法的流向来。

    这个阵法十分复杂,想要在其中找到破绽并不难,但想要利用这些破绽来夺取气运,就很不容易了。之前他已经对阵法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推演,大致上分析了四五成的样子,可惜自从皇宫一角裂开,那已经记忆模糊的事情发生之后,阵法就又有了细微的变化。

    在阵法构建的过程中,朱权不止一次迷惑大楚皇宫中的侍者,一点点盗取关于阵法的资料。所以他比较清楚这个阵法的设计原理,对于其结构也有相当的了解。知道这种情况,是当初萧布衣为了防止意外,预先就设计好的应变之一。

    “这姓萧的不愧是继承了‘布衣神相’之名的人物,设计之精妙,简直令人咋舌!”朱权才华横溢,不仅剑术方面极具天分,在阵法方面也颇有水平,但他的水平越高,看那个阵法就越觉得震撼。

    设计一个阵法不难,难的是以手头上这点可怜的资源,设计出一个能应对多种情况,确保如此大规模仪式无论如何都能顺利完成的阵法。

    须知,就算天下那些大门派的护山法阵,所讲究的也是“强大”而非“机变”——阵法一道,原本就是不善于变化的,能够将阵法设计出这么复杂巧妙的变化,萧布衣的本事的确让人瞠目结舌!

    别说是朱权自己,只怕老君观的几位凝元长老都没有这种本事,甚至于放眼天下,恐怕都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这种事情!

    天下有这种本事的人,除了萧布衣之外,其余的恐怕不是数千年的老妖,就是还丹几转距离飞升已经不远的大宗师吧……

    如果易地而处,朱权一定会设法跟萧布衣搞好关系。这样的人才大概是不能收服的,但可以发展为盟友。

    可眼前的情况,却让他没有选择,只能和萧布衣为敌。

    如果是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或许还有转圜。但现在他已经将那份气运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在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征兆。

    这种感觉告诉他,这份气运的争夺,牵涉到他成道的机缘,得失之间,是天与地的距离。

    气运其实是小事,但如果牵涉到自己的成道机缘,那就是大事了!朱权当年为了改变资质踏入道途,不惜将整个宁王府上下全都血祭,其中甚至包括了自己的妻儿老小。对他来说,成道是最重要的事情,为了成道,他可以和任何人为敌,可以做任何事情!

    所以当那种奇异的感觉升起之时,他就下定了决心。

    刚才,看到武运的光球远去的时候,这种奇异的感觉又出现了。

    朱权明白,这是命运在提示自己,最后的机会就在眼前l他仔仔细细地研究着阵法,尤其对于按照自己推算的“二龙相争”而产生的变化特别用心。大概推算了片刻之后,暗暗点了点头。

    差不多有六七分把握了,想要再提高把握,至少需要花上一两刻钟的时间慢慢推算。

    他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吴解很快就会回来。

    所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传音之法通知了大师兄:“等一下听我号令,我们一起出手。你去捣毁地上的法台,我去冲散天上的气运。”

    “咦?这么着急?不是应该等外面的消息吗?”

    “嗯,不急不行了!海妖们既然出现,就意味着本门的计划已经全力发动。但是按说应该有长老和我们联系……海眼那边的情况可能有变,所以我们这边已经不能再等了!”大师兄略一犹豫,便点头答应。在他看来,朱权的眼光是极为可靠的。虽然修为还不够高,但如果说看事看人的本事,小师弟甚至已经超过了掌门师尊!

    既然小师弟觉得现在应该出手,那就出手吧。

    反正就算出手无功,这长宁城里面也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们逃跑,怎么都能立于不败之地。无论他们怎么做,死的都只会是别人——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所以当朱权发出命令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凝聚全身真气,整个人犹如一颗投石车上砸出去的巨石,朝着法台轰去

    这位老君观大师兄已经是炼罡后期的修为,罡气深沉浑厚,冲锋之际发出猛烈的呼啸,吹得方圆数百丈里飞沙走石,犹如台风过境一般。

    林孝和绿姬倒是及时作出了反应,但无论是林孝的飞剑还是绿姬的剑气,在他面前都显得软弱无力,甚至于连他的罡气都刺不破,自然更无法阻拦他一分一秒。

    顷刻问,这位老君观年青一代的最强者,就已经伴随着狂野的风声,狠狠地撞在了高耸法台的中部。

    那法台虽然是石头砌成,还用法术加固过,但又怎么经得起一位炼罡飞仙的全力一击?只一下就被拦腰撞断,碎石乱飞。

    强大的气运流立刻就变得混乱起来,纵然萧布衣和宁风及时作法想要挽救,却怎么都改变不了半截法台缓缓摔倒的势头。

    这一切说起来似乎很长,其实只是刹那间的事情。从这位大师兄呼啸而来到半截法台在飞沙走石之中缓缓倒下,前后甚至还不到眨一眨眼睛的时间!

    仪式骤然被破,萧布衣只觉得胸口一痛,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紧接着便是眼前发黑浑身发软,却是已经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该死!我的占卜果然出错了!”他心中暗骂,嘴上却大叫,“保护皇子!”现在是最紧要的关头,仪式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勉勉强强收拢来的那些气运,大概也已经可以让大楚国再苟延残喘几年。所以只要皇子们不出事,那这一场辛苦、这一番重伤,就不能说是白费。

    但他似乎注定要白费力气,因为宁风的第一反应是将天佑帝熊洱陛下从乱石纷飞之中救出来,而林孝的反应则是救自己老爹。在场三位高手之中,唯一能够腾出手来的绿姬却又不擅长飞遁之术,根本来不及赶到。所以当萧布衣好不容易勉强提起真气,抢在法台摔到地面之前跳出来,避免了活活摔死的下场时,看到的却是两位皇子被乱石砸得瘫在地上,鲜血横流。

    见到如此情况,就算萧布衣的涵养再好,也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究竟是谁啊!这究竟是谁干的!他恶狠狠地四处扫视,结果还没来得及找到罪魁祸首,就感觉头顶的气运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仰头看去,一个人影撞进了浩浩荡荡的气运之中。这人一开始拥有强大的气息,但撞进气运里面之后,他的气息就飞快地虚弱下去,眨眼之间便虚弱得简直跟凡人无异。可正因为他的这个动作,使得周围的海量气运很自然地发生了流动,遵循着“损有余而补不足”的原则,飞快地被这来历不明的家伙吸收进去,只一会儿功夫,就少了一大半。

    “强行散功,身若虚空!”萧布衣几乎惊叫出来,“竟然有人为了吸取气运,将一身真气直接散掉!”

    要吸收气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散去真气,修士的真气和天地间的气运略有相通之处,一旦散去真气,自身就会出现极大的空缺。然后外界的气运自然会流入进来,填补这个空缺。

    然而这种做法虽然简单,却几乎没有人会用——真气是修行的根本,一旦散了真气,多少年的苦修就至少要有一大半付诸东流。哪个修士愿意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

    萧布衣一直以为,世界上绝对不会有那种神经病。可是现在,就在他的眼前,一个神经病用这种方法,将庞大的气运硬生生夺走了。

    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萧布衣心中并无愤恨,更多的却是赞叹。

    想不到世界上竟然真有能够下得了如此决心的人物!被这样的人算计了,不冤!

    但下一瞬间他就回过神来,用嘶哑的声音大吼:“拦住他们!”

    不等他指挥,林孝已经身剑合一,整个人犹如一道电光,冲向了空中的朱权。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来龙去脉,但这人显然跟破坏仪式,几乎害死父亲的贼人是一伙的。那么就先杀了他再说!

    林孝修道时间不长,但颇有资质,也十分刻苦。如今已经修炼到了通幽境界,正在试着凝练罡风。他这一剑含怒出手,几乎将全部的精气神都凝聚在其中,只见剑光闪烁,顷刻间就到了朱权的面前。

    而直到剑光飞远,才有如同雷霆的轰鸣之声响起。

    无意之中,林孝竟然突破了自己以往的极限,施展出了一般需要炼罡境界才能修成的高妙剑术“剑气雷音”。

    可这一剑并没有能够奏效,因为一个身影已经后发先至,抢在剑光之前赶到,一掌挡住了他的剑光,掌力柔韧深沉,将他的剑势化去;随即又转为极度刚猛之力,不仅把他连人带剑打飞,更将他辛苦温养多年的飞剑直接打折,连带着震动脏腑,鲜血狂喷。

    纵然突破了极限,林孝和老君观大师兄之间的差距也实在太大了!

    但林孝这一剑总算拖延了一会儿时间,也就是这一会儿,宁风和绿姬已经一起出手了。

    绿姬纵身跃起,脚下鬼火森森,整个人仿佛没有重量似的飘起来,冲到了大师兄的面前,拔出背后长剑,当头砍下大师兄浑不在意,挥手便将绿姬震退。可在他挥手之际,一道鲜艳的火光却借着绿姬的身影作阻挡,呼啸而来!

    宁风知道自己本事有限,平素的修炼也多半在占卜而非斗法方面。所以根本就没有冲上去,而是按照本身灵明的推算,直接抓住“应该会出现”的空隙,全力祭出了萧布衣为他搜罗来的一件特殊法器。

    这件法器形如梭子,用赤火精铜打造,有七孔三窍,能够储藏大量的法力,更能在一瞬间将这些法力完全释放——这么做的代价,自然就是法器损毁,施法者震伤经脉。

    这么多年来,宁风已经在这件被称作“赤火梭”的法器之中贯注了自己都不清楚分量的法力,此刻全力一击,威力之大,不仅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料,也超乎了老君观大师兄的想象。

    大师兄原本见这法器打来,并没有特别在意。但却不料当它距离自己不远的时候,却猛地爆发出了令自己都要为之晾惧的力量!

    他心中大惊,立刻就想躲闪,却又想起小师弟正在自己身后全力吸纳那些气运,只得咬咬牙,硬着头皮祭出法器,迎向那道火光。

    他刚才将绿姬震退的时候,全身力量已经发出了一半以上,此刻仓促问变招,只能凝聚出不到六成的真气,操纵着自己采取幽冥世界妖鬼的头骨炼制的“黑骨阴风杖”希望用这件法器挡住那道火光。

    顷刻间,火光环绕的金色长梭便和黑气缭绕的短杖相遇,两股力量的撞击并未发出什么剧烈的响声,只是一阵低沉的“兹兹”作响,黑色的阴气被灼热的火焰不断灼烧,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短短的骨杖上就出现了裂纹。

    “走!”朱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虽然很虚弱,却异常坚定。

    大师兄咬了咬牙,手一指,那件辛苦十余年才炼成的法器轰然炸开,化作一片黑雾,不仅挡住了赤火梭的进攻,更将众人的视线也全部遮住。抓住这个机会,他用真气裹住朱权,驾起剑光,便要朝着远离长宁城的方向逃跑。

    但还没等他的飞剑速度提起来,一道颜色跟赤火梭相似,威力却大了好几倍的火光便轰然而来。那火光之中,隐约有一把长刀,正散发出无穷的杀意,犹如一只想要寻人而噬的猛虎!

    因为火遁可能来不及的缘故,吴解直接用脚下的火云作为燃料,将本命法器裹在一团烈焰之中,轰了过去。

    这两人极其卑鄙,竟然趁着他们去抵挡海妖的时候出手破坏仪式,当真是丧心病狂!

    所以他这一出手便没有半分留情,那一刀不仅疾若奔雷,更蕴含着远超一般炼罡修士的法力,存心要把两个敌人烧成灰“哼。

    吴解现在很烦很累,不想浪费时间追究这两个王八蛋的来历,直接烧死他们就是!

    他这含怒一击的威力非同小可,宝刀破空之际,只听得轰鸣之声连成一线,夜空中被激荡的火光冲出了一道赤红的痕迹,就像是夜色被割伤,流出了鲜血一般。

    老君观大师兄眼见这一招来得极为凶狠,知道已经逃不过去,只好再次奋力迎上。

    但吴解的本事,可不是林孝、绿姬或者宁风能够比的。那件本命法器的威力,更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

    祭出的几件法器一下子就成了粉碎,宝刀的去势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直接洞穿了大师兄的身体,刀锋掠过了朱权的脸,将二人化作一团烈焰。

    大师兄眼见自己被一刀洞穿,惨呼一声,身上鲜血狂喷,速度在刹那间竟然快到了超乎想象的地步,顷刻间便消失在天空尽头。

    吴解收回宝刀,站在天上,阴沉沉看着那边。

    “这一刀未尽全功!”他冷冷地说,“但不管你们能不能活下来,我已经记住了你们的气息——下一刀,你们绝对逃不过去!”

第十一卷传灯 第三十九章 灯火相传

    老君观大师兄用真气裹着朱权,两人被火焰和血光缭绕,以不可思议的高速掠过天空。

    这正是当年老君观祖师被弃剑徒追杀时候所领悟出的“天机”之术,不过和朱权所练成的只能隐匿的“天机”之术不同,他练成的才是完整的版本。

    光靠隐匿,哪里能够从弃剑徒那杀神手上逃走!所谓天机之术,其实是“藏”和“逃”的结合。

    隐藏的时候,气息完全消弭,几乎不可能被觉察;逃遁的时候,以牺牲自己的精血为代价,遁术快得不可思议。

    朱权再再怎么天才,终究地位还没确定,老君观内定的未来掌门人,依然还是这位大师兄。所以完整的天机之术,依然还是只有他懂得。

    可惜的是,就算是天机之术,也救不了他的命。

    鲜血不断地从他胸口流出来,吴解的那一刀已经是致命伤。更可怕的是宝刀之中蕴含的杀意透入了他的身体,彻底击溃了他的无漏之身。

    所以还在空中疾驰的时候,他的容貌就在飞快地变老,片刻之间,就从一个健壮的中年人变成了白发苍苍佝偻着身体的老者。

    大师兄修炼多年,如今已经是快二百岁的人。当他功力犹存的时候,无漏之身可以抵挡岁月的侵袭,让他不会衰老;但当他被吴解一刀破了法僧后,二百年岁月应有的痕迹便飞快地在他身上出现,让他简直衰老得不成样子。

    大概也就是喘几口气的功夫,他重新降到了地上。落地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位老君观年青一代的最强者剧烈地喘息着,小心翼翼地将小师弟放下,目光看过还粘在他们身上不断燃烧的烈焰

    “好一个吴解!真是厉害!”

    他心中暗暗感叹,苍老的脸上露出了苦笑——本以为吴解再怎么厉害,以自己炼罡后期的修为,至少也该能够抵挡几招。却不料真的动起手来,自己连一个照面前挡不住!

    老君观的真传和青羊观的真传,差距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

    一股眩晕之感传来,提醒他自己已经快要油尽灯枯,死亡迫在眉睫。

    惨笑一声,这位在朱权入门之前的老君观数百年来最天才弟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这口血喷出来,他的脸色变得更加枯槁苍白,简直跟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但这口血却有着奇妙的功效,它在空中化为一蓬血雨,洒向朱权。血雨所至,朱权身上还在不断燃烧的火焰顷刻间完全熄灭,连一点烟雾都没剩下。

    但即使如此,朱权的身体也已经被烧得处处是伤,尤其当初被刀身掠过的脸部,更是完全烧焦了。

    那张昔日卓尔不凡、风姿优雅的俊脸,此刻已经化成了一片焦炭,焦炭上甚至看不出五官。若是凡人看到了这张脸,只怕会吓得失声尖叫。

    就算是妖魔鬼怪,恐怕也未必有这么丑陋狰狞!

    大师兄自然也看到了朱权的惨状,但他也没有办法——他自己还正在被烧得兹兹作响,犹如一块点燃的木头一般,哪里还能顾得了人!

    老君观掌门弟子才能习得的秘法之中,有运用本身精血化作各种妙用的奇术。然而他的精血已经即将枯竭,仅剩的最后一点点,还要用来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再也不能浪费了o

    “大丈夫顶天立地,何必在乎区区相貌……小师弟他素来聪明机智,这次又夺得了那份大气运,早晚可以找到转机的。”

    他如此对自己说着,同时提聚起最后一口元气,拿出了一块玉简,将一些事情记在里面,然后一口精血喷出。

    这口精血分量极少,仅仅只够护着这块玉简从火焰之中飞出去,落在朱权的身边。

    做完这个他再也支撑不住,仰天倒下。

    随着体内的精血耗尽,失去了阻碍的火焰立刻从他的伤口和七窍之中钻进去,将他五脏六腑全都点燃,将他变成了一支人形的火炬。

    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不会再感觉到痛苦了。精血耗尽之时,就是性命断绝之时。留下被焚烧的,不过是一具残骸罢了。

    片刻之后,火焰渐渐熄灭,只留下草地上一片焦黑,还有远处趴在那里不省人事的朱权。

    “想不到九州修士里面,也有这种硬汉子。”一个声音突兀地从不远处的树林中传出,然后便有两个魔门弟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如果吴解在这里的话,肯定可以从这两人身上标志性的穿着认出来,他们一个是心魔宗弟子,一个是血魔宗弟子。

    那心魔宗弟子身上罡气薄弱,显然才刚刚踏入炼罡境界;而血魔宗弟子身上的罡气则极为厚重,已经距离炼罡巅峰不远了。

    “我按照宗主的指示陪你在这里守候,准备等吴解逃遁路过的时候拦截——没想到啊没想到,虽然的确有人逃遁路过,却不是吴解,而是两个不认识的家伙。”

    这二人显然私交不错,血魔宗弟子笑着说:“我一向都在天外天修炼,对于九州这边的情况不熟悉。你们心宗消息灵通,知不知道这两人的来历?”

    心魔宗弟子盯着朱权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

    “这人都烧得跟僵尸似的了,我哪里看得出来……对了,那块玉简!”

    他手一扬,将玉简凭空摄来,神识一扫,便笑了起来:“原来是老君观的,他们真不愧是当年从弃剑徒手下捡了性命的货色,逃跑的本事果然一绝!”

    “哦?这玉简讲的就是他们逃跑的方法?”

    “差不多,感觉跟你们血宗的‘血遁术’有些相似,不过消耗可太大了。”心宗弟子将玉简递给朋友,“用一次就要去了半条命,这样就算逃了性命,又有什么用处?”

    那血宗弟子接过玉简,神识一扫,也忍不住笑了:“这种小门派,大概也就这么点出息了。既然情况已经危急到要把全身精血都凝聚起来运用了,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爆发一两条经脉,拼着将经脉烧毁以全力提升速度呢?那样的话,虽然身体伤势更重,起码逃跑之后还能保留基本的战斗力啊……

    “所以说嘛,九州界的这些个所谓‘邪派”当真是太不成气候了!”

    两人说说笑笑,将那块老君观大师兄拼着最后一口气留给朱权的玉简说得一文不值,又随手将它扔回了朱权身边。

    “不知道长宁城那边的事情怎么样……”心魔宗弟子有些担心地说,“看这两人受伤的样子,有点像是被火部正法所伤。难道那边已经输了?可我记得那边可是有十几位师兄,还有本门法宝‘翠玉天罗’啊!”

    心魔宗弟子沉思了一下,摇头说道:“我觉得你可能多虑了。长宁城靠近海边,已经差不多算是还丹祖师们可以隔空施法的范围。如果事情真的很糟糕,祖师们至少可以保护他们退走。”

    “吴解真的这么厉害?”

    “谁知道呢……当初三教演法的那一战,以入道境界水品来说,他的确厉害得过分。可从那时到现在才不过二十多年,他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强大到足以横扫成群的炼罡修士吧!”

    “可是……从本宗的消息看来,不久之前,他的确在东海之上,横扫了一群炼罡散修。”

    “散修?那都是一些蝼蚁般的货色,杀起来就跟砍瓜切菜一样,横扫他们是理所当然,没什么可惊讶地。”这位血魔宗弟子显然自视甚高,傲然说道,“换成我去,也一样可以一个打一群,这不能证明他厉害。”

    正在二人聊天之际,趴在地上的朱权突然手指微微动了两下,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

    “咦?这样都没死?!”那个血魔宗弟子顿时来了兴趣,“这家伙的命还真硬啊!”

    二人好奇地走过去,仔细观察了一番,血魔宗弟子倒也罢了,心魔宗的弟子却双眼放光,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

    “真走出乎预料!这人身上竟然有这么强烈的气运!他究竟是什么来路?”

    “谁知道呢……不过按说气运可以护身,他有这么强的气运,怎么还被烧得跟块木炭似的?”

    “不管怎么说,这次倒是便宜了我!”一l5魔宗弟子笑道,“你知道吧,我正在追求一位幽宗的师妹……”

    “你打算拿这个当礼物?”血魔宗弟子仔细打量着朱权,“对于幽宗来说,的确是不错的材料,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是男的。”作为一位对于人体有着深厚了解的高手,这位血魔宗弟子光凭朱权此刻的模样,便能判断出他的相貌,“而且如果他的伤养好了的话……最起码比咱们帅得多,属于特别能吸引女人的那种小白脸。”

    心魔宗弟子脸色一变,挥手扬出一道剑气,只见鲜血飞溅:“现在没问题了。”

    血魔宗弟子哈哈大笑,翘起大拇指,然后手一挥,一道血光落在朱权身上,原本正迷迷糊糊要醒过来的朱权顿时再次昏昏睡去。

    心魔宗弟子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犹如棺材的法器,将朱权收了进去,顺手把那块玉简也扔了进去。然后收好法器,有些期待地看向天空。

    “等这件事结束,我就去幽宗山门送礼!”

    片刻之后,他们收到了一道传讯法术,便驾起遁光,朝着天空飞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草地上,只留下了一片焦黑的痕迹。

    这个时候,海妖群妖已经在几位妖王的带领下开始撤退了o

    忌老人的最后一剑,威力惊天动地,彻底打消了他们的狂妄和贪心。现在他们已经完全不敢考虑吞噬长宁城以立威的事情,而是决定回到海眼里面,再老老实实闭门几千年。

    “其实海眼里面的地方很大,咱们完全住得下。”乌念嘟嘟嚷嚷地说,“没必要回九州的,就算回来了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这夯货说得也有理,咱们自家安稳日子过得挺好,何苦出来受这一番惊吓!”海青脸上也没了一贯的桀骜之色,心有余悸。

    龟丞相当初就是反对离开海眼的,此刻更是摇头晃脑,强调自己的先见之明。

    “外面的世界的确很漂亮,可外面的世界也很危险啊!”他叹道,“我老了,受不起惊吓了,还是安安稳稳在海眼养老吧。”

    金霞子面沉如水——这次的行动,最为积极的就是他。身为高贵的龙族后裔,他一直都梦想着重振东海海族的威风,甚至于重建东海龙宫。却不料出山的第一战,就一脚踢上了铁板,非但没有能够捞到好处,还白白葬送了数十万海族小妖!

    虽然海眼之中妖怪多得是,死个几十万小妖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这对于他的威望可是很大的打击啊!

    正当他恼火的时候,突然眉心一动,抬起手来,接住了一道从远方水中疾驰而来的明黄色光芒。那是一片小小的梅花花瓣。

    “香独秀怎么突然传信过来?他不是驻守海眼,在炼制那支毒舌杖吗?”

    他有点疑惑地将花瓣送到耳边,便听到了一个清朗的声音:“金老大,你认识的那两个朋友不靠谱,很不靠谱啊!”

    “刚才他们居然带着十几个炼罡修士来海眼,说是要占了这地方。为什么他们会觉得靠两个凝元修士和十几个炼罡修士就能占下海眼呢?们以为海眼就是眼睛那么块大的地方吗?金老大你再怎么想衬托自己,也不用拿这些智障朋友来现实显示自己的超群吧?你这手真心不高明啊!砍死他们之后,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忍不住要给你发个消息。”

    “金老大你以后交朋友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别再跟这种人来往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对了,按照一般的观点,很多疾病都是从动物传染给人的……金老大,你要不要找个医生看看?不能讳疾忌医啊!你要知道,如果真的是你传染给他们的,那整个海眼的智商都会被你拉低的!”

    金霞子顿时瞪大了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乌念好奇地看着他,“香独秀那家伙又在搞什么?”

    “没什么!”金霞子铁青着脸,默默地将花瓣捏碎,心里把那两个当怂恿自己离开海眼的死鬼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长宁城,皇宫中,一片废墟。倒塌的法台压死了很多人,其中包括大皇子和太子。大楚国好不容易选出来的两位皇位继承人,全都死在了朱权二人的袭击之下。

    “这是天亡我大楚国吗?”因为气运衰弱的缘故,林麓山已经陷入了弥留,他双目无神,看着倒塌的法台,看着废嘘之中不断溢出的鲜血,有气无力地叹道,“天命……果然是人力不能违背的吗?”

    “其实也未必。”萧布衣刚想要劝他,但却又摇头。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熊洱也好,林麓山也罢,都已经奄奄一息。大楚国的国运更是因为继承人的死去而变得极度衰弱……不出意外的话,等他们俪断气的时候,大楚国国运也就完了。他们的这一番心血,终究还是一场空!

    “我占卜的结果明明是有惊无险来着!为什么完全不对呢!”他忍不住又郁闷地自言自语,“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占卜结果和事实差距这么大的情况,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吴解缓缓落在他的身边,手上一团鲜艳的红光亮了起来,“这里还有气运。”

    “但是……已经没有办法再凑出一个仪式来了……”萧布衣有气无力地说,“就算勉强凑出来,我也已经没力气再主持仪式了。”

    “何必那么麻烦呢?”吴解笑了,“我之前也跟你一样,觉得需要把文运转化成国运什么的……但刚才,我想通了

    他走向剩下的几个皇子,手上的武运之光越发明亮。

    “大楚国的情况,你们也是知道的;今天晚上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他的话音有点冷,却带着一股自然而来的威势,令诸位皇子不由得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乖乖地听他说话。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楚国现在需要一位继承人,这必须从你们之中选出来。”

    不等皇子们开口,他又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们四个各有各的问题,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他手上的红色光球慢慢变得耀眼起来:“这是武运,是一位用三百年岁月和全部的人生守护大楚国的英雄,最后留下的东西。我知道你们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但我命令你们,不许用你们的怯弱,玷污他的理念!”

    说着,他拿出了一盏古朴的青铜灯,那是当初丹枫真人制作出来,帮助他凝练神火的。

    随着真气流动,古灯变化了形状,犹如一支含苞待放的莲花,在他的手上亭亭玉立。他将武运的光球放入莲花灯中,于是莲花灯刹那问便焕发出了惊人的光芒,这种光芒堂皇大气,仿佛可以照到人的心中,驱散所有的胆怯和懦弱,给予人们无尽的勇气。

    “我现在需要一个男子汉,接替就要死去的天佑帝,继续肩负这个国家!”吴解大声说,“是男人的,就站出来,从我手上把这盏灯接过去!”

    “国运在于天运,天运在于人心。大楚国的人心还没有衰败,就算没有国运了,也可以自己努力去延续它。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们四个里面,还有没有哪怕是一个男子汉!”

    说着,他的目光犹如闪电一般,照向了四位皇子。

    过了仿佛有上百年那么久的片刻,一个皇子站了出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到吴解面前,握住了那盏灯。

    “熊家的男人还没有死绝!”他的声音有点发抖,但还算坚定。

    吴解松开了手,让他把莲灯接过去,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莲灯被举起的那一刻,强大的紫气从天而降!

第十二卷摘星 第一章 地炎铜

    “师父,云阳山的使者求见。”林孝的声音从静室外传来,“他们说,已经找到了地炎铜的矿脉。”

    正在打坐凝练罡气的吴解闻言眉头一扬,面露喜色。

    片刻之后,静室的石门打开,一股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顿时让静室外面院子里的草木都精神了几分。站在外面等候的林孝更是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差点就下意识地开始修炼起来。

    在红尘俗世之中,如此纯净的灵气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但吴解的这座静室却是个异数,它采用了很多虽然听不明白但光看名字就很厉害的法术,不仅将周围十余里的地脉灵气集中了起来,更对灵气进行筛选和纯化,营造出了堪比青羊山那等洞天福地的上品灵脉。

    吴解的朋友和弟子都常常借用这座静室修炼,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名门大派的深厚底蕴。然而只有吴解自己才知道,这静室的设计建造,压根就和青羊观没多大关系,纯粹是依靠天书世界的妙用!

    过去的这几年,他利用天书世界能够将资源反复利用的优势,不断探索试制一些上古时代的高级阵法。这些阵法每一个都有偷天换日的奇效,放在如今之世,简直是超乎想象的至宝。

    这不是因为上古时代的阵法技术比当代高明很多,而是随着这么多年的开发,一些珍稀的资源已经渐渐耗尽,修仙者们便采用种种替代手段,尤其是采用了一些“可持续发展”的手段,来建设新的修真界。

    现在的修真界,在资源再生和利用效率方面远胜于上古,但却摈弃了很多已经失去实用价值的东西——这就像地球上的技术革命一样,新事物取代旧事物未必是因为前者更好,或谢是因为后者已经不适合新时代罢了。

    可吴解不同,因为天书世界可以创造一些原本已经绝迹的特殊资源,所以他能够重现一些上古时代的技术,制造出一些当代怎么也做不到的事情。

    比方说,这个静室所采用的“上品微型灵脉”技术。

    当代的修真界也能制造出这种上品灵脉,但那需要巨大的阵法,将数百里甚至上千里的地脉扭转,再将灵气完全封锁,才能够营造出来。比方说青羊山,就是被那样的阵法笼罩着,从而营造出适宜修炼的洞天福地。

    而想要制造微型的上品灵脉,需要消耗名为“须弥石”的宝物,这种东西需要用佛法炼化地脉核心制成。可这个时代,哪个佛门高僧会去采取地脉核心?那是很容易引起大地震的!一不小心就要造下无边杀孽!

    吴解在天书世界里面当然不用担心无边杀孽的问题,他反复试验了好几次,成功地制造出了一段地脉,然后从里面采得了地脉之心——当那颗土黄色的石头离开地脉的时候,剧烈的震动几乎将整个地脉完全摧毁,以至于他不得不动用天书世界主人的绝对管理权,才将震动到几乎崩溃的地脉护住。

    可就是这样,那块原本郁郁葱葱的小山包也变成了一片荒漠。根据茉莉估计,至少需要五六个“炼罡”才能将其修复。

    ……三年前的那场恶战,让茉莉收获了无数的魂魄,天书世界核心灵木足足消化了差不多半个月才将其完全分解。对于这份丰厚收获眉开眼笑的茉莉,从此便用一种诡异的数量单位来对源力进行计量。她的单位是:魂魄。具体地说,她用“个魂魄可以转化成的源力……”来作为计量单位,比方说一个通幽境界的魂魄大约可以转化成相当于吴解平时积累一个月的源力,那么就是一“通幽”;而“炼罡”自然也是类似的意思。

    对于这种计量方式,吴解起初不以为然,但当杜馨则声称“从中感觉到了对于整个世界的恶意……”之后,他便恍然大悟,进而有一种“细思恐极”的惶恐感。

    ……原来在茉莉看来,这世上的修士也好,凡人也罢,都只是天书世界预备的资源!

    这件事对吴解的触动很大,以至于他一直在反思。

    究竟要怎么样的世界,才会营造出茉莉这种扭曲到了极点的世界观?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跟茉莉之间会爆发不可调和的激烈冲突?

    “如果师傅您担心这个的话,等修成阳神之后把我炼化了就是。”当他忧心忡忡地说出自己的担忧时,茉莉满不在乎地说,“法宝是为主人服务的,对器灵不满意,那就炼化了重新制作呗。”

    “你这什么态度啊!严肃点行不行!”

    “我很严肃啊,我们那时候就是这样的。”茉莉一点都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把有资质但是不好控制的弟子炼化成法宝的器灵,这样就可以两全其美。既能够妥善运用他的能力,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随时炼化——仔细想想,如果师傅您转世的时候没有失去记忆的话,应该是有办法直接炼化我的吧。”

    “啊?”

    “嗯,按照您的风格,其实转世之后第一件事应该就是把我炼化了。将我的元气完全吸收,可以一下子就跳过炼气、筑基、金丹、阴神、法相等多个境界,虽然不能直接成就阳神,却免去了修炼初期的种种艰难……”

    “喂喂!你的想象也太危险了吧!”吴解不禁有些惶恐,“就算无上神君转世的时候没有失去记忆,也不会对自己仅有的忠心弟子下毒手吧!”

    “能够派上用场的弟子才是好弟子啊。”茉莉很随意地耸耸肩,“对于师傅您来说,还有什么比尽快提升修为,跳过基础阶段更重要的事情呢?反正如果不是失去记忆的话,对于天书世界的运用,其实师傅您比我在行多了……”

    “我的存在,大概就是两个作用。第一是当您不在的时候维持天书世界的运作,第二是当您转世归来之后作为应急储备使用……”说着,茉莉显得有些寂寥,“我猜,后一个作用其实才是最主要的。可惜计划跟不上变化……作为一份储备粮,我真是太失败了!”

    吴解浑身发抖,怒眉倒竖,挥了挥手,一圈五彩的光芒将茉莉困了起来。

    “再强调一遍!我不是什么无上神君!”他恶狠狠地说,“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这个时代已经不是当初的时代了,你不要总抱着当年那些错误的想法!”

    说完,他飞快地离开了天书世界,然后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湿透了衣衫。

    刚才当茉莉说出“可以炼化她以提升修为……”的时候,吴解顿时感觉到了天书世界正在发生令他十分不安的变化,虽然被他强行将其中断,但仅仅是这刹那工夫,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变化的意义。

    天书世界的持有者,的确可以将身为器灵的茉莉炼化,掠夺其元气提升修为,从而一下子就跳升到极高的境界!

    要做到这件事,根本不知道任何的法力或者神通,只需要一个念头而已!

    正如茉莉所猜想的那样,当初无上神君制造天书世界,点化茉莉成为这件无上至宝的器灵,根本就没有安好心!

    如果不是他反应够快,立刻中止了天书世界的变化,只怕炼化过程已经开始了……

    “究竟要怎样的铁石心肠,才会弄出这样的设计来?”

    他手脚颤抖,足足过了一刻钟才停止了战栗。但依然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极度的恐惧几乎让他的道心为之崩溃!

    在这一刻,他仿佛越过了亿万年岁月的长河,与昔日那个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将万千世界一切仙凡都视为工具的无上神君面对面。

    那是一种超乎想象的残暴和冷酷,没有半分人情味,只有森然之意。

    吴解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就是无上神君本人转世的缘故,只怕仅仅在感受到那份森然之意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震散了心神,化为无知无识的行尸走肉!

    无上神君这家伙,果然不愧是超乎想象的魔头,不愧是让天道为之震怒,降下灭世神雷来轰杀的极恶!

    这次的事情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让他用了差不多小半年的时间才慢慢恢复。但也正是因为这次冲击的缘故,他的道心修为突飞猛进,进步之快,甚至让来定期查看他情况的韶光真人为之震惊。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啊?”韶光真人当时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呆滞”来形容,“这才几年不见,怎么你的道心就稳固到这个地步了?莫非你捡到了传说中的封神榜?还是某个佛门大德的舍利子?”

    “那些是什么?我听说都没听说过。”

    “封神榜传说是天道和人道相合而产生的至宝,只要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就可以成为不死不灭的神祗,虽然从此要困于神职日日操劳,但毕竟是不死之身;舍利子是佛门大德毕升修为的结晶,只要吞下去并且炼化,就能获得那位大德的修为,摇身一变成为佛门高人。”韶光真人解释说,“你真的没捡到那些东西?”

    “我的修为进步很大吗?”

    “不……不是修为的缘故。只有捡到了那些东西,并且拒绝了天大的诱惑,从而坚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才会在短时间内得到这么巨大的进步。”韶光真人又问,“你真的没捡到那些东西?”

    “如果我捡到它们的话,就算自己用不着,也会上缴师门的。”

    “不!千万别!”韶光真人连连摇头,“那种东西你自己处理就好!千万别上缴!我可不觉得有多少人能够像你这样经受得住诱惑!”

    他随即想通了什么,叹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提,你也不要再提了——唉!我的道心修为果然还是不够啊!一旦感觉到什么,就忍不住再三追问……难怪这些年一直停滞在还丹三转的境界!我和掌门师兄差不多同时成就还丹,可他都已经还丹五转了……”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因为韶光真人的确一转头就强迫自己将这件事忘掉,而吴解也很明智地选择了闭关一年,以消化自己在道心方面的进步。

    正如韶光真人所说,当吴解果断地拒绝了那份巨大的诱惑,甚至直接向天书世界下达命令,封锁了这个近似于电脑系统后门的指令之后,他的道心修为有了极大的进步。虽然法力和真气并没有显著提升,可却觉得心灵更加通彻,犹如经过寒冬,脱掉了厚重的冬衣一般,整个灵魂都变得轻松起来。

    “你知道吗,你的魂魄在发光。”在幽冥世界又一次遇到尹霜的时候,她很惊讶地说,“这种光芒,简直不像是炼罡修士,倒是跟本门的那些长老颇为相似呢!”

    不过这些事情都只是插曲,对于现在的吴解来说,眼前最重要的大事,还是协助师门长辈,为拦截那颗即将到来的彗星做准备。

    这两年,九州界的旱灾越发严重。很多地方的土地已经完全干涸,干枯的土地只能捏出一把把沙灰,甚至连仙人掌都枯死了。

    纵然正道仙人们努力地从极北冰原运送冰块来化作阵阵雨水,他们能够挽救的地区,相对于整个九州大地来说也显得微不足道。

    如果不能拦截那颗彗星,化作泽被人间的及时雨,那么毫无疑问,九州世界将会展开超乎想象的残酷战争。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将会为了争夺生存所需的水源,毫不留情地大打出手,用鲜血染红大地。

    吴解他们绝对不想见到那种情况,所以他们这次的行动,就一定要成功!

    为此,各大门派已经联手起来,为了被命名为“摘星”的行动做准备。

    吴解所负责的是收集一种叫“地炎铜精”的材料,这种材料能够和很多材料完美地融合,是制造阵法的核心基材之一。

    地炎铜精,需要通过用南明离火炼化地炎铜得到。但地炎铜的产量并不高,各大门派的库存加起来,也不够炼制法阵所需。

    所以各派略一讨论,就传令天下,让所有发现了地炎铜的修仙者们,都把自己的收获送到吴解这里来,以便生产足够的地炎铜精。

    但即使如此,直到现在,所生产的地炎铜精,也只够炼制一套法阵。

    像这种大规模的行动,当然不可能只准备一套法阵,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岂不是要前功尽弃吗!无论如何,至少要准备两套才行!

    所以吴解一直希望得到更多的地炎铜,甚至于已经在考虑使用天书世界直接制造。

    他的这个想法,茉莉和杜馨全都反对,理由也很简单:怀璧其罪。

    地炎铜可不是什么大路货,它是大地之中非常稀有的矿产,吴解如果拿出大批地炎铜来,要怎么才能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历?

    当然,因为当务之急是完成摘星行动,所以可能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追究这件事。但等行动之后,必定会有人追问一一整个九州界那么多门派的库存,那么多修士都在寻找,结果只凑出一份材料,可吴解你一个人就能凑出另外一份……你的地炎铜究竟是哪里来的?

    吴解当然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至少拿不出一个可以合情合理说服大家的答案。所以他就会有麻烦,大麻烦,天大的麻烦!

    “行善也要量力而为。”杜馨平静地说,“不考虑自己能力的话,大光明神教的覆灭,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她的话音很平静,但言下之意,却让吴解不由得叹息。

    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美好的,做好事也是需要考虑方法的,否则的话……好的想法和行为,并不一定就会带来好的结果啊!

    所以他一直在苦苦期待,期待能够再有人发现地炎铜。

    而今天,他等待的东西,终于出现了!

    云阳山是一个很小的门派,掌门人罗云阳不过是个炼罡修士,门下六个弟子,境界最高的才不过百炼中期。但就是这么一个小门派,却意外地在本门山下那座小得可怜的灵脉深处,发现了一条地炎铜的矿脉。

    而且经过初步探测,这条矿脉的储量实在有点惊人,甚至于超过了九州大地各门各派全部的库存!

    当这个消息传出的时候,无数的人为之欢呼雀跃,吴解也只是其中之一。欢呼之余,就是辛劳。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甚至连自身的修炼都停了下来,专心地炼化似乎怎么也用不完的地炎铜。

    地炎铜是一种黄色之中微微带着少许红色的金属,经过南明离火的萃取,它会变成金红色——绝大部分是金色,红色的线条就像是细小的微血管一样,密密麻麻分布在金属之中。

    这种红色的线条便是它亲和力的来源,能够极好地跟各种材料融合,成为近乎完美的法阵基材。

    吴解足足忙了两个月,才把堆积如山的地炎铜炼制成不足一丈见方的地炎铜精。而这个时候,那座原本还算雄伟的云阳山,已经因为过度采挖的缘故而塌陷,成为了历史遗迹

    失去山门的罗云阳等人并没有无家可归,至少有好几个门派都向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包括青羊观在内,正道各派都表示愿意为他们建设一处合适的山门,并且在未来的千年之中给他们提供保护,让他们可以放心地发展。

    仙人的世界,也一样是有功必赏的。

    不过这些跟吴解的关系都不大了,当终于炼化完了所有的地炎铜之后,累得精疲力竭的他倒头就睡,一口气睡了三天三夜……

第十二卷摘星 第二章 炼化云钢石

    身为当今世上唯一掌握了南明离火的高手,吴解注定了劳碌命。当他刚刚从炼化海量地炎铜的疲惫之中恢复过来,另一件大任务又压了下来。

    “喏,就是这些。”陶土拿出一个坚固的法器盒子,盒子里面是一个又一个深褐色的皮袋。

    乍看上去很普通的皮袋,如果不是流动着法力光华的话,它们就和寻常旅人所用的袋子没什么分别。

    这东西叫储物袋,是一种临时的储物法器。优点在于制造方便而且容量很大,缺点在于生效的时间太短——大多数的储物法器都能够正常使用几百年,差一点的至少也能用个上百年,但储物袋一般只能用三五年而已。

    这是因为材质的差距,储物袋用的材料是很低级的妖兽皮,这种材料本身存在不稳定性,物性的纯度相当差。所以一旦时间久了,驳杂的物性就会使得构成储物法阵的法力凌乱分散,最终失去作用。

    到那个时候,储物袋内部的空间就会直接崩溃,所有储藏在里面的东西都会掉出来——当然,一般都是碎屑,因为很少有东西可以承受空间崩溃时候产生的可怕破坏力。

    在这个盒子里面,一个又一个叠放着许多储物袋,略微数一数就知道,一共有十个。

    吴解顺手拿起了一个解开袋口,神识往里面略微一扫,顿时变了脸色。

    他看到了一堆青灰色的石头,每一块都二尺见方,层层叠叠,堆得比一间屋子更加巨大。

    犹豫了一下,他又拿起了另外一个储物袋,里面的东西和这个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怎么这么多?”

    看脸上的表情就知道,陶土分明是想要笑的。但他也知道这时候笑的话,很有点幸灾乐祸的嫌疑——幸灾乐祸这种事情,做做无妨,当面表现出来,就实在不够厚道了。所以他终究忍住了笑容,向吴解详细说明起来。

    那种青灰色的时候叫云钢石,这种石头产于九天罡风之上,前身是陨落的星辰。但凡有星辰陨落,往往会在罡风之中破碎。而其中某些特别坚固的成分,就连罡风都无法将其损坏。其中一些碎块本身的质地特殊,和九州大地气脉相激,浮在空中不会落下,就形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

    这种碎片往往会凝聚起来,形成一座座在罡风之中浮游的大山。如果有修士从地面出发,透过一些特殊的节点冲出罡风层,那么这些浮游的大山就是天然的落脚点,可以让他们在中途休息。

    然而天外陨星不断增加,这些浮游的碎片也在不断增加。为了防止它们增加得太多,造成不必要的危险,一些将山门建在罡风层中的门派就会定期对其进行清理。清理出的碎片聚集起来,用真火淬炼一番,就形成了云钢石。

    云钢石又轻又坚固,而且还具有和九州大地相排斥的奇异天性,所以是制造浮空建筑的最佳材料。而陶土带来的这些,就是青羊观这些年来收集的库存。

    “师门的意思,是让我用南明离火淬炼它们,净化物性,以制造前往罡风大气之外的浮空法台?”吴解闻言微微点头,大致猜到了几分。

    “没错,各派长老们经过讨论,决定制造三十六个浮空法台,让前往罡风圈外的修士们在中途有落脚休息的地方。”陶土转述着师长们的命令,“只是要制造那样的浮空法台,云钢石本身的强度就显得不够了,而且它们本身也不是很适合镌刻法阵……”

    吴解笑了笑,取出了一块云钢石。

    这石头在储物袋里面看起来是很厚重的一块,但拿在手上却显得极轻。而且还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正在上面滋生,就像是磁石的同性相斥一般,隐约与脚下的大地排斥,似乎想要朝着天空飞去。

    吴解以真气束缚住它,也不需要额外运功,只是眼中火光一闪,手上便腾起了无色无形,几乎看不清的火苗。

    这边是南明离火,天地间最奇妙的火焰之一。它温度不高、烈度不强,几乎烧不坏任何东西。却有造化之能,可以激发各种物质隐藏的潜力,无论在炼丹炼器之中都能发挥出强大的效能。

    古往今来,修士们想要获得南明离火,只能在炼炉中不断制造各种各样的火焰,让它们互相吞噬融合,以凝结出离火之精。再以离火之精为载体,以无穷法力为媒个引出神妙莫测的造化之力。造化之力会很自然地与离火之精融合,就形成了南明离火。

    南明离火来得很不容易,离火之精的制造成本极大,而造化之力是否出现,更是纯粹只能碰运气。所以各个门派一旦制造出南明离火,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面就将其用完——想要淬炼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不过,对于吴解来说,南明离火并不难获得。他可以用火部正法凝练离火之精,再用天书世界分解各种东西以萃取造化之力,理论上要制造多少都没问题。

    这件事情是青羊观的秘密,虽然门派之中知道此事的人不少,但却没有谁会泄露出去。

    怀璧其罪和能者多劳的道理,在修仙者的世界也一样。若是天下各派知道吴解有如此神异的本事,就算不来找他的麻烦,光是上门求助的人,就会把青羊山的山门给踩平了!

    别的不说,光是本门急需以南明离火纯化的材料,就让吴解当初每日每夜地忙了好几个月。

    从那之后,本门师长们并未再次烦劳过他。按照掌门真人的说法,这——缘一会。当初吴解炼成南明离火,是一次缘法,可既然当时积压的材料已经处理完了,那次的缘法就尽了。大家应该有知足之心,不可再有事没事来烦劳他。

    但这次摘星行动事关重大,准备得充足一些,成功的可能就大一分。而若是可以成功,将会是泽被苍生的无上善举。所以掌门真人便颁下命令,让吴解暂时放下手头的其它事情,专心炼化材料。

    当然,对外的说法,是青羊观开启了祖师留下的秘藏,其中有一尊储存了大量南明离火的法宝,这次为了天下苍生,青羊观不惜将这些珍贵无比的南明离火消耗殆尽……

    嗯,不管别人信不信,总之就是这个说法!

    至于一件法宝怎么可能储存这么多的南明离火——青羊观好歹是当年神山五子之一的道统,有些神异之处,何足为奇!君不见白帝阁整个门派都在天上飞来飞去吗!同为神山五子的道统,他们可以高端大气上档次,为什么青羊观不能低调奢华有内涵?

    吴解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催动南明离火,将那块云钢石不断炼化。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二尺见方的云钢石便被炼成了一块薄薄的石板。

    这个时候,原本青灰色的云钢石已经变得晶莹透明,犹如上等的白玉一般。上面一层一层的花纹就像流动的云雾,展现出天然的雅致韵味。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到石板内部有奇异的光泽正在缓缓变化,让人心驰神迷,美不胜收。

    “咦?!真想不到那块灰不溜秋的石头竟然能炼化出这么漂亮的东西来!”虽然亲眼目睹了整个炼化过程,陶土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他从吴解手上接过那块薄薄的石板,却因为估计不足,差点被它脱手飞去——这石板乍看上去似乎沉甸甸的,但实际上却在和大地激烈地排斥,要不是他及时反应过来,只怕此刻已经直接飞了出去,直上重霄去也!

    陶土抓牢了那块石板,便仔细地研究起来。

    越是研究,他越是惊讶,忍不住啧啧称奇。

    这石板虽然很薄,却坚固得超乎想象,就算没有经过任何加工,也已经堪比很多防御法器;而它所蕴含的飞天之力,则可以衍生出许多巧妙的用途。更神奇的是,他能够感觉到石板之中光泽流动的韵律很特殊,似乎和天地间的某些规律暗暗相合,如果可以仔细参悟一番的话,没准还能对于修行有所裨益!

    陶土修为不高,修道近四十年,才刚刚踏入通幽境界。但他擅长炼器,对于物性的理解和运用,不仅在青羊观二十七代弟子之中首屈一指,就算很多长辈都望尘莫及。

    这块以云钢石炼化而成的石板,在他眼中无异于一个天然的宝藏,可以挖掘出无尽的潜力!

    “哎呀……我现在觉得,拿这东西来炼制什么浮空法台,真是暴殄天物啊!”他忍不住叹道,“这种好东西,应该用来炼制法器或者别的什么。那个什么‘浮空法台’说白了就是几块踏脚板,不值得用这么好的材料来做!”

    “掌门真人这么决定,必然有他的道理。”正在炼化第二块云钢石的吴解淡淡地说,“如果你实在觉得很浪费,可以带着这块石板回去禀报一下,看看他老人家有没有什么说法。”

    陶土点了点头,收起石板,转身便驾起青色遁光离去。这道遁光颜色晦暗而不明亮,但速度却是奇快,远远超出了通幽境界的水平,简直堪比炼罡修士腾云驾雾的速度。

    他所修炼的青木长生诀,核心思路就是“保全性命”所以虽然在修为进步方面相当地缓慢,但在延年益寿和趋吉避凶方面却有非同寻常的优势,得失之间究竟如何,倒也很难说。

    能够被青羊观收入藏第一层的无上功法,哪一个不是神妙绝伦!

    吴解看着陶土转眼间远去,为他的遁术之快而赞叹了一番,便开始专心炼化。

    他不知道三十六座浮空法台需要使用多少材料,但想来应该多多益善。就算数目太多用不完,这种经过南明离火纯化、激活了种种妙用的石板,也是极好的材料。

    按照许多仙门高人的反复推算确定,距离那颗彗星掠过天空,大概还有半年的时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比最初算出来的时间要迟到了很多,但再怎么迟到,终究是要来的。

    在那之前,如果能够准备得更充分一些的话,就算最终没有成功,他也可以问心无愧。

    人生在世,或许不能事事如意,但至少应该求一个问心无愧!

    几年前大楚国的那场风波,最后的结果就是如此。

    一番恶战,无数海妖浮尸沧海,足足过了大半个月,长宁城外的海面上还能不时看到海妖们的尸骸。而被海浪打到海滩上的残骸,更是让许多闻风而来的修士们得了无数的好处。

    这些小妖们的尸体,在吴解、林野这种炼罡飞仙看来不值一提,但对于那些入道层次的修士来说却颇有价值。尤其对于一些才踏入修道之路不久的修士更是非同寻常的滋补圣品——前提是,要小心别被毒死。

    吴解他们并没有阻拦这些入道修士们的寻宝之旅,只是提醒他们:这次的大机缘大造化,其实来自于大楚国。他们就欠了大楚国的人情,日后有机会的话,要记得偿还。

    吴解对大楚国如此尽心,让林野有些费解。在这次战斗中找到了突破凝元的契机,正打算找个地方闭关的朱闻无敌则将他嗤之为“婆婆妈妈不干不脆……”。但他们都不知道,吴解这么做,其实只是在替那位连痕迹都没有留下的老人,完成一份未了的心愿。

    这次有这么多修士欠了大楚国的人情,就算其中只有十分之一的人知恩图报,也是一个颇为惊人的数量。有这些神通广大的人物在暗中相助,大楚国未来几十年应该可以过得比较太平才是。

    保佑大楚国太平安宁,这即是忌前辈的遗愿,也是林麓山和天佑帝的遗愿。

    在那个惊涛骇浪的夜晚,大楚国最重要的三位人物——逝去。守护国家的老剑士、支撑国家的重臣,还有管理国家的帝王。

    和去得了无痕迹的忌前辈不同,林麓山与天佑帝的葬礼规模极大。按照天佑帝的遗诏,他的陵墓分为三个部分,南边的主陵属于他和早已去世的皇后,东北边的副陵属于宰相林麓山,西北边的副陵则空着,似乎是为了纪念什么人。

    有人猜测,这是留给那天夜里死于倒塌的法台之下的两位皇子的,后来也的确如此布置。但只有吴解知道,天佑帝最初的设计,其实是要将那一处副陵留给忌前辈。

    这三人一文一武一帝王,支撑着大楚国度过了一段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内里十分艰难的岁月。天佑帝在设计自己陵墓的时候,想必是很有感触的。

    只是他大概没有想到,他们三个人会在同一个晚上接连去世……

    因为仪式失败造成的伤害,林麓山和天佑帝虽然被救了出来,也已经身负重伤,连遗言都没留下就去世了。继位的新帝以极为严肃和尊重的态度对待已故的宰相大人,甚至于在送林麓山的棺木进陵之时执弟子之礼,与林孝一左一右扶棺而行,令他极尽哀荣。

    但即便如此,士林之中对于林麓山也依然很缺乏好评。

    究其原因,自然是林麓山所宣扬的新文学,大大妨碍了他们,令他们在深觉羞辱的同时,更感觉到了重重的危机感。

    如果文学不掌握在士人们的手上,那他们就失去了天然的骄傲,更失去了高高在上的重要凭借。这对于大楚国、对于整个天下大概是好事,但对于文人们却绝对是坏事。

    所以即便有皇帝陛下的尊崇,士林间也不断传出对林麓山的批评,其中某些狂妄无礼之徒,说得极为难听,让吴解忍不住火冒三丈,想要去动手揍人。

    然而他没有动手,因为有人行动得比他更快。

    当林孝听到那些消息的时候,这位性格有些偏激的青年连夜出发,一个晚上就杀了六个小有名气的文人。

    “言语无礼辱及父母,乃是不共戴天之仇!林某虽然出世求仙,却不敢与如此深仇大恨之人并立于天下!”数日之后,他的一段话传遍了九州,“我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但却绝不会放过那些侮辱我父亲的人!想要嘴上占便宜的,日后被一道剑光摘了人头的时候,也请不要有什么怨言!”

    这话说得极为凶恶,而他的行为则已经证明了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于是原本几乎沸沸扬扬的批评之词便迅速平息了下去,各地的文人们纵然心中颇有怨言,也不敢再胡言乱语。

    “我是半妖之身,只要不在求道之路上陨落,活个两三千年应该没问题。”当吴解询问的时候,林孝回答,“两三千年之后,父亲的理论应该已经通行于天下,到时候再怎么样,也就无所谓了。”

    看着自己资质最高的弟子身上腾起的那层因果血光,又想到陨落在那一战中,连尸体都没能找回来的二徒弟,吴解不由得暗暗叹息……

    数日之后,陶土返回,带来了掌门真人的口谕。

    “就这么办吧,虽然的确有点浪费,但我们青羊观一向低调,偶尔奢侈一次,别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得到了这个命令,吴解便火力全开,加快了炼化云钢石的进度。

    距离摘星行动已经不远,现在要抓紧时间!

第十二卷摘星 第三章 前路

    从夏到冬,吴解一直都在忙着炼化各种材料。

    每次他将一种材料炼化完了,就会有新的任务分派下来,一个接着一个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这些任务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对某种特殊的材料进行炼化。但同样的炼化也是有区别的,各种材料的性质天差地别,对它们进行炼化的时候,不仅依靠南明离火的神妙天性,吴解本人也要聚精会神,充分揣摩掌握原料的性质和炼化之后的需求,才能尽可能炼化出合用的东西来。

    这个过程是很艰苦的,费时费力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枯燥无味。

    某一种材料,第一次炼化的时候是在摸索,第十次炼化的时候是在提升,第一百次炼化的时候是在精益求精,但等到第一千次炼化,就只是简单的机械式重复了。

    而这种机械式的重复,便是他这段时间主要在做的事情。

    武林中有一句谚语“将普通的招数练上十万次也能练成厉害的绝招……”然而这话对于仙人是不成立的。仙人们拥有超越凡人成百上千倍的魂魄和心力,所以就算是再怎么复杂的技术,他们也只需要略微练习一下就能掌握。妨碍他们进步的,往往是一些硬性的指标——比方说功法本身是否合适?修为境界是否达到?真气和法力是否充足?

    吴解的修为目前还只是炼罡中期,但他魂魄和心力的积累已经远远超出了炼罡中期的层次。灵霄火部正法不愧是天界斗神的绝学,吴解每一次战斗都会有所积累,虽然真气和法力的积累不明显,但道心的淬炼、心力的成长、魂魄的加固……这些都远远超过了正常的水准,让师门长辈们不禁为之感叹。

    曾经和太虚祖师并肩作战的长孙长老就感叹过:“每一次战斗之后,你的境界就会有一个明显的提升。这样下去,或许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跨越几千年的岁月,后来居上超过我了……”

    吴解这段时间炼化的材料里面,最复杂的是一种名叫“月狼眼”的东西,是一种叫“月狼”的妖兽的眼睛。这种材料很稀有,因为只有自然死亡的月狼,眼珠才能够成长为这种材料,而作为妖兽,月狼的寿命颇长……落日派积攒了好几千年,也才积攒了百来颗。

    如果不是因为大草原已经干旱得连寻常妖兽都活不下去了,落日派是绝对舍不得把数千年的积累都拿出来的——要知道,月狼可是草原之民所崇拜的“神兽”月狼眼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炼器的材料,更是重要的纪念品!

    因为太过珍惜这些月狼眼,所以落日派派出了一位凝元长老,来到安丰县城坐镇,负责保证吴解炼化月狼眼期间,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那位兼职某个大部落酋长的落日派长老瞪着牛眼,将吴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叹了口气,满脸心疼地将装着月狼眼的玉盒交给他。

    “总觉得把这些宝物交给一个炼罡小辈来提纯,是一件很冒风险的事情……”他嘟嚷着,摇头叹气,慢吞吞地走了出去,在吴解的院子门口竖了块“闲人免进”的牌子,然后便坐在牌子下面充当看门的保镖,一坐就是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面,吴解将百来颗月狼眼一颗颗细心地炼化完毕。这种材料既精细又柔弱,别说用力大了,就连吹上一口气,都可能会令其中纯净的月之力被污染。吴解炼化的过程相当辛苦,即使他再怎么谨慎小心,一开始也接连炼废了三颗。

    但是,从第四颗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失手过。

    事实上经过前三次失败,他已经完完全全掌握了这种材料的物性,大概在第五次炼化的时候,就已经把整个流程完全整理出来。等到第八次炼化的时候,他还对流程进行了优化,优化的流程能够让炼化的质量更好,炼化出的月狼眼效用更为强大和奇妙。

    经过了他的炼化,原本只是一颗眼珠的月狼眼变成了大小跟一截尾指差不多的椭圆形珠子,这颗珠子的颜色黄而微白,犹如夜空中的满月一般。

    它没有任何法力波动,乍看上去好像只是寻常的琉璃珠。但如果用神识探查,就会发现其中蕴含着纯净的月之力,那份月之力形成了奇妙的天然循环,一点都不会外泄。

    事实上月狼眼可以炼化的方式有很多种,但现在这种处理方法,最适合它将要承担的任务。

    这些被炼化出的奇异宝珠,将会成为在九霄天外接应月华的法阵核心。它们本身的力量一点也不会被消耗,法阵需要的,只是它们和月华之间的感应。

    为了让这种感应被强化到极点,吴解抹去了月狼眼的其它所有灵效,只保留了这唯一的一种。但正因为其功效单一纯粹,便将这种效果发挥到了极致。

    将它拿在手上的时候,就算是大白天,也能感觉到月华之力从遥远的天外落下,和手上琉璃一般的珠子呼应。如果是晚上的话,只需稍稍运转真气,就能收拢到惊人的月华之力,让整个人都笼罩在微白的月华之中,简直就像是传说中来自月宫的仙人一般!

    那位酋长一开始对于吴解颇为不屑,但当他见到第一枚真正完成的月狼眼时,他就改变了态度。

    “草原虽大,却从没有人能够将月狼眼处理得如此巧妙!九州大地果然英雄辈出,我们望尘莫及啊!”

    他如此感叹着,整个人似乎都老了许多。

    即使是最精密的月狼眼,吴解也只用了不到二十次,就彻底完善了整个炼制手法,从此再也没有任何提升或者优化的可能,剩下来的只是单纯的重复罢了。

    这种重复,和他这段时间所做的其它炼化,没有任何分别。

    但枯燥而单调的重复炼制并非毫无意义,它不仅为摘星行动的准备工作提供了许多预料以上的珍贵材料,使得整个行动的成功率大大提升,也让吴解的心灵得到了一次沉淀,一次磨练。

    修炼数十年来,他虽然常常闭关苦修,但修炼是逐渐积累的过程,而且修炼的同时,也会伴随新法术的练成、法器的炼制等等,所以从不会有枯燥之感。

    但这一次,他经历的就是彻彻底底的枯燥。这种枯燥充分磨练了他的心志,让他精神状态变得更加沉稳。

    当他刚开始炼化材料的时候,他的身上充满了大战带来的锐气,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随时准备和任何敌人大战一场。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和沉诞后,他的气质就变得深沉和内敛起来。在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的非凡,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在街上随处可见。

    此刻的他如果走到人群里面的话,就算是富有阅历的老江湖,也无法将他和那些寻常行人分辨出来。

    “磨去繁华,返璞归真。”瑞龄长老来取一批请他提纯的药材时,见他如此模样,忍不住赞道,“能够领悟到如此境界,你在心性上已经达到了凝元层次。接下来需要的就只是积累法力,将罡气培养到极致而已。”

    吴解笑了笑,微微欠身以示礼貌:“弟子能够有所成长,都是师门的栽培。”

    “哈哈,不用这么客气!你积极上进,那是你自己的功劳。师门可以帮你设计一些针对性的修炼项目,却不能真的代替你修炼——要是靠栽培就能栽培出你这样的人才来,本门早该有成百上千个还丹祖师了!”

    说着,这位随和的长辈就笑了:“要是真的有那么多还丹高手,我们呼啦啦涌出去,直接就把天上那颗彗星拽下来算了,何必这么麻烦!”

    吴解也笑了,他知道瑞龄真人是在开玩笑——整个九州大地,所有门派明面上的还丹祖师加起来,也只有不到五十位。就算把各个门派的家底子都掏空了,只怕也凑不出上百位还丹祖师。

    瑞龄真人还丹三转,在青羊观二十四代弟子里面,大约可以排在前五。而整个青羊观,一共有十六位还丹祖师——这还没有把镇守星辰殿的两位算进去。

    就吴解所知,九州界还丹祖师最多的,大概便是本门。然后是白莲堂,修为相当于还丹境界的高僧约有十二三人;白帝阁紧随其后,大约有十位还丹祖师。

    除去这三大派之外,其余的门派还丹祖师最多的就是玄门魁首的万寿山,应该有六到七位,接下来瞰天宗和神刀堂都有五位;再接下来就轮到了以通天派为代表的那些有两位还丹祖师的门派,以及只有一位还丹祖师的门派。

    当然,九州界之中绝大部分的门派是没有还丹祖师的。比方说几年前莫名其妙就高手死绝,只剩下一群入道弟子的老君观,他们就只有两位凝元境界的太上长老,其余的包括掌门真人在内,都只是炼罡境界而已。

    当然……这已经是过去时了……

    修士要进步,一方面需要本身足够努力,另一方面需要上乘的功法,最后还需要一定的机缘。

    机缘表现在各个方面,其中最显著的就是道心。

    就算是号称盖世奇才的太虚祖师和弃剑徒,也不是生下来就道心坚固通彻的,他们同样需要在修行的过程中不断成长。这个成长的过程往往会伴随着很多的艰难困苦,伴随着许许多多的磨难。

    这些磨难,有的针对身体,有的针对心灵。熬不过去的人,要么身死道消,要么走上邪路。只有能够熬过一次次的磨难,才能淬炼出坚固稳定、通彻清明的道心,从而在纷乱的思绪之中明晰本心,最终得以成就还丹。

    想要经历种种磨难而不陨落,各种各样的帮助是一个方面,本身的感悟是一个方面,神秘莫测的运气也是一个方面。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便被称之为机缘。

    师门可以提供部分机缘,然而归根究底,机缘的核心还是在于自己!

    所以古往今来,从没有人能够仅仅依靠外来的帮助成就还丹。每一位成就还丹的祖师,都是心志坚定、心思清明的人物。无论他们是正是邪,是善是恶,在做人方面都有着令人敬佩和仰望之处。

    吴解当然也是想要明了本心成就还丹的,所以他很感谢师门给自己提供的这些磨练,将其视为机缘的一部分。

    “哪有那么复杂啊!”茉莉很不屑地说,“当年我们培养弟子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多关窍!”

    “我一直有所怀疑……”吴解说,“按照你的说法,当年你们是把大批有资质的年轻人聚集起来,然后统一进行残酷的培养。在培养的过程中,绝大多数的修士死去,大概十万个人里面才能成就一个金丹,对吧?”

    “是啊,我觉得效率挺高的……”

    “但我就奇怪了,按照你们那种培养方法,弟子们真的能够道心坚固,最后明了本心,成就还丹吗?更不要说他们还得一步一步从还丹一转走到九转,最后成就金丹……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啊!”

    “这个……低级弟子具体怎么培养的,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茉莉有些尴尬地笑了,“但按照我的印象,我们那个时代的修炼者,似乎并不考虑什么明了本心的问题。”

    “啊?”这次发问的却是杜馨,她的语气很罕见地上扬了一下,表现出了内心的惊讶,“不明了本心,如何成就还丹?又如何能够还丹九转直至金丹大成?”

    “我们那个时候嘛……大致上就是不断积累,不断消耗资源,然后一点点成长。从炼气到筑基,从筑基到金丹,从金丹到阴神、法相、天人、道果……反正就是积累呗。”茉莉有些语焉不详,看来她对于具体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

    “只要积累就行?”

    “是啊,只要积累就行。”

    “那……遇到瓶颈的时候怎么办呢?”杜馨问,“凝元境界达到巅峰的时候,世间法已经到了尽头,唯有认识本心,才能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道路,由此衍生出‘超出此世之法”为自己打开通往天阙的门户。如果不能认识本心的话……该怎么突破这个瓶颈呢?”

    “吃药呗!”茉莉笑了,“从凡人到炼气,有元气丹;从炼气到筑基,有筑基丹;从筑基到金丹,有结金丹……反正到了瓶颈的时候就吃药,一颗药不够就吃两颗三颗……只要吃得足够多,总是能突破的!”

    “这是外丹之道吗?”作为专业人士,杜馨露出了少许沉思之色,“但……就算是外丹之道,外丹可以提供的也只是道行和法力,心灵的修为同样要依靠自身啊……”

    “时代不同了嘛。我们那时候还没有人道,也没有什么道祖呢!”茉莉满不在乎地说,“每个时代都是不同的,太古时代,人族的修士都是把自己当成妖怪在修炼,修炼到最后便会化成犹如洪荒大妖的强悍存在,其名为祖神。可在我们的时代,继续祖神之路的修士已经极少了……如果有一个太古祖神活到我们那个时代,当他和我们那个时代的修士交流探讨的时候,彼此大概都会觉得很纳闷吧。”

    杜馨还在沉思,吴解却不由得微微点头。

    茉莉虽然平时很不靠谱,但毕竟是跟随无上神君修炼过的,耳濡目染之下,眼界的确很高。

    当他和杜馨还在思考两个时代的功法究竟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会有几乎南辕北辙的差别时,茉莉却已经很自然地跳过了这种差别。

    在她看来,这是时代的差距,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只不过每个时代都有适合自己的修炼方法而已。

    茉莉的时代,祖神之路已经基本断绝;而到了现在这个时代,茉莉那个时候的道路也已经无人问津。

    这就是时代的更替。当站在亿万年岁月的高度看去的时候,别说是区区一个修士,就算整个修真世界,都只是一幅幅正在不断翻转的画卷而已!

    修士们的修炼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超脱于时间和生死从岁月的河流之中走出来,从画卷里面的芸芸众生,变为画卷外悠然的旁观者吗!

    想通了这一点,他的心中微微一震,只觉得仿佛推开了一扇大门,思绪顿时清晰了很多。

    虽然这种奇妙的清晰状态只存在了很短的时间,可就是这很短的时间,便让他对于自己所修炼的灵霄火部正法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这套功法,是不完整的!灵霄火部正法的全部内容,讲的都是怎么提升自己的修为,怎么和敌人战斗,怎么通过战斗磨砺,然后进一步地提升——它犹如一本战斗的大百科,通篇都是跟战斗有关的内容。

    至于怎么磨砺道心的问题,火部正法里面几乎完全没有提及。大概对于那些天界斗神来说,能够经历无数战斗而不迷茫的人,自然会有坚固通彻的道心,根本不需要额外的针对性修炼。

    这和青羊观的太上九转丹经截然不同,九转丹经与太上天真论紧密相连,一方面以命运为炉火,以际遇为炉鼎,将自身为丹药,反复炼制;另一方面通过不断剖析心灵,不断摈除杂念,使得道心不断进步。

    两者相辅相成,才是完整的太上九转丹经。

    吴解不知道两条道路哪条更好,但他可以很有把握地说,相比太上九转丹经的不断剖析自省之路,他的确是更加喜欢灵霄火部正法的战斗之路。

    真正的强者,终究是要在战斗中成长起来的!

第十二卷摘星 第四章 神相、魔门

    “时间,对于我辈修道者来说,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萧布衣虽然坐在吴解触手可及之处,但他的眼神却迷离悠远,仿佛人的躯壳在这里,魂魄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语,带着一种异样的韵律,似乎是从天外传来一般。

    他明明在说话,可一种宁静之意却在不断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整个厅堂都显得静谧起来。看着他的样子,吴解不禁暗暗叹息。布衣神相一脉的功法虽然精绝神妙,却终究不是长生大道。平素身体状态很好的时候看不出来,可一旦受了某些要紧的伤,这种缺点就会展露无遗。

    帮助大楚国延续国运的仪式,已经是三年多之前的事情了。但这三年来,萧布衣虽然一直深入简出,专心养伤,伤势却依然在不可逆转地慢慢恶化。

    他的伤势很奇特,既不在**上,也不在魂魄上,而是在“命运”上。

    从身体上来说,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甚至于还充分消化吸收了吴解用神圣之泉泉水为他炼制的伤药,使得修为再进一步,完全巩固了炼罡飞仙的境界。

    从魂魄上来说,他的神念不断增强,证明魂魄也处于蓬勃上升的状态。

    但他的情况很糟糕,谁都看得出来。

    最初的时候,他只有在伤势发作之际,才会给人这种悠远的感觉;但随着他身体的伤势渐渐痊愈,这种悠远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在渐渐地加剧。

    大概在伤势恢复到七八成的时候,这种悠远感就出现在了修炼之际;又过了大半年,只要他将法力提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悠远感;再过差不多三个月,他只要运用真气法力,就会让这种悠远感出现;等到一年前,甚至已经到了哪怕丝毫不动真气,犹如凡人一般生活,都会不时出现悠远感的地步。

    这种悠远的感觉究竟是什么?萧布衣不清楚,吴解也不清楚,甚至于连天书世界里面的茉莉和杜馨都不清楚。

    茉莉的时代,修士们对于“命运”的研究并不深入。或者说,无上神君这一支的修士们,并不去研究命运,因为他们坚信世上的一切都在于人力,只要自己好好把握,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既定的命运。

    而杜馨出身的大光明神教,则认为命运是“圣父”所持的权柄,作为被圣父创造的生灵,不该窥探这种权柄,所以也同样不研究这个。

    吴解也曾询问过师门的长辈,但就算是已经成就还丹的韶光真人和瑞龄真人,对于萧布衣的情况也十分茫然——在他们数百年的人生之中,从未见过这样奇妙诡异的伤势。

    唯一对萧布衣伤势有所帮助的就是苏霖,这位千年老妖虽然修为不高,可眼界着实了得。当年布衣神相一脉的祖师李布衣活着的时候,苏霖就曾有幸见过这位前辈,还得到过他的提点——正是因为有了李布衣的提点,苏霖才能在他死后寻找到他留下的功法传承,成为布衣神相一脉的继承人之一o

    “这种伤势……当年李布衣身上也曾经出现过。”苏霖说,“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就是这种恍恍惚惚迷迷离离的样子,而且情况比萧师弟更严重,甚至于让人感觉到他马上就要消失一般。”

    “后来怎么样了?”吴解急忙追问。

    苏霖摇了摇头——当时李布衣自觉情况不妙,行踪很是诡秘,就算他的老朋友们都不清楚他在做什么。苏霖只不过是个偶然得到了他几句指点的先天境界小树精,哪有可能知道他的详细情况!

    好在这世上长寿者甚多,苏霖不知道,并不代表别人也不知道。

    通天派掌门人老榕公和太上长老松柏生,都是年纪超过万岁的超级老妖。尤其老榕公,修为既高、人缘也好,当初是李布衣的好友之一,对他的情况颇为了解。

    苏霖向他请教的时候,这位老前辈摸着白如霜雪的长须沉思许久,然后总算是从记忆的深处将那些事情找了出来。

    当他说出答案的时候,苏霖为之愕然;而当苏霖将这个答案告诉萧布衣和吴解的时候,二人的反应也是一样。

    李布衣当年得到的是一卷天书的残页,残缺的程度十分严重,几乎已经十不存一。他才华过人,居然将散修之中流行的低级功法和天书残页的记叙融合起来,创造了一门专精命运神通的奇妙功法,也算是独树一帜。

    但李布衣的根基毕竟太过浅薄,他的功法到了炼罡阶段就已经是极限,再往上已经无路可走。

    命运之路,不进则退。不能继续进步的话,长期窥探和改变命运所积累的业报就会慢慢发动,令修士渐渐地被命运排斥,本身运势不断消磨,最后运势消磨殆尽,自然衰败而亡。

    萧布衣此刻的情况,其实就是伤势引动了业报。虽然他不像李布衣那样仗着神通游戏人间,积累了大量的业报,但终究也积累了许多,现在就——发动了。

    “原来如此……”萧布衣闻言,轻轻一叹,“就我所知,当年李祖师突破了炼罡境界的极限。他死的时候,已经是凝元修士——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突破的?”

    “双修。”

    当时吴解和萧布衣的表情,就和苏霖听到老榕公说出这话时候,一模一样。

    李布衣对于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可他实在想不到更进一步的功法了。没有更进一步的功法,就算靠吞服丹药之类手段将修为提升到炼罡境界的极致,也没办法突破瓶颈踏入凝元之境,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他一边疯狂搜集丹药提升修为,一边在日日苦思解决之法,最终真的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找一个运势强大的女子双修,借助妻子的运势将自己的命运镇住,然后等妻子的运势达到极点的时候,他就有可能借势突破自己固有的命运,进而冲破修为上的瓶颈。

    这办法简直荒唐,却是他唯一的选择。于是他找了好几年,最后选择了当时大梁国的一位公主作为双修的对象。

    那位公主气运不凡,乃是顺应天命,将要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的大人物。李布衣隐藏在妻子背后,不断出谋划策,帮助妻子在宫廷斗争之中步步前进,最终顺利成就了一代女皇。

    当妻子登基之时,那份澎湃而来的运势果然冲破了命运对李布衣的束缚,也让他借助这个机会突破瓶颈,踏入了凝元之境。

    可惜的是当他踏入凝元境界之后,便再也找不到更进一步的办法。最终一直到死都只是凝元初期的修为,没有能够有半分进步。

    “就算我也学李祖师的办法,当今天下也没有哪个国家有女子称帝的迹象啊。”萧布衣皱眉说道,“这办法不可行。”

    “但这恐怕是唯一的办法了。”苏霖劝道,“我反正无所谓。身为植物,我有化为种子重开道途的办法。虽然要冒很大的风险,却能够躲过命数之灾。但你可是人类,除非转世重来,否则是绝对躲不过去的。”

    “萧道友尚未成就还丹,转世重来之后,纵然再次踏入道途有所成就,也已经不是他自己了。”吴解长叹一声,“李前辈的办法不能用,苏道友的办法用不了,这该如何是好!”

    萧布衣沉思许久,最终淡淡一笑。

    “无所谓,一切随缘吧。”

    不等吴解和苏霖劝说,他便站了起来,飘然而去。

    从那之后,他的确是“随缘”了。

    他不再修炼,反而提着长幡,犹如寻常相士一般在人间游荡,过着和很多年之前一样的生活。

    他给别人占h的时候,不用任何的法力神通,就是按照相法之理推算。推算的结果自然有对也有错,有时候被人奉为半仙,有时候则被人追着打,饥一顿饱一顿,过得煞是潦倒。

    随着命运的业报之力渐渐加剧,萧布衣推算的正确率也在不断下降,日子渐渐地越来越窘迫。当乔峰在街头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饿了十几天,纵然炼罡修士有无漏之身,几乎可以不用吃喝,却也已经面有菜色,神思茫然,简直就像是一个快要饿死的饥民一般!

    乔峰大吃一惊,不明白为何这位前辈竟会潦倒至此,急忙将他请到家中好好款待。萧布衣也不矫情,好吃好喝了一顿,才向乔峰说明了情况。

    “晚辈道行低微,不能明白前辈的境界。但以我看来,前辈这随缘的做法,却是有些不大妥当!”乔峰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当即劝道,“我不知道前辈能不能渡过眼前这一劫,可就算是渡不过去,至少也该留下传人吧。”

    萧布衣笑了:“我师侄宁风资质不凡,当可以继承布衣神相一脉的道统。”

    “钦天监宁大人的确很有本事,可他是大楚国的国师一一说句不客气的,日后要是大楚国有覆灭之日,他必定是要以身殉国的。”乔峰也不管萧布衣的脸色渐渐难看,径直说道,“大楚国的国运如何,想必前辈也是知道的。按照家师所说,至多再过个百来年,大楚国就该走到尽头了——前辈啊,您难道打算让布衣神相一脉的道统在百来年后就断绝吗?”

    萧布衣沉默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停止了一年多的随波逐流,在安丰县住下。

    他找了十几个聪明伶俐的少年,开始教他们占算之术,希望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传授下去。

    对于修道者来说,自身的修为固然重要,道法的传承也是一件大事。就算自己不能飞升,徒子徒孙若是能够有所成就,将来自己转世重来的时候,他们因为气运相应,多少也能帮得上忙。而若是徒子徒孙里面有谁能够成就无上大道,成为传说中道祖那个级别的人物,带挈着祖师爷脱离生死轮回,想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这就是门派薪火相传之意,对于很多修士来说,自身的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道统断绝。自己死了,日后还有转世重来的机会;可道统断了,就算自己能够转世,失去了接引的话,又能走得了多远?

    乔峰想得没有萧布衣那么深远,他就是从修士们的常识出发考虑问题,但偏偏就是这种最基础的常识说服了萧布衣

    于是沉寂了几年的布衣神相便留在了乔峰专门为他准备的府邸,每天除了教学生之外,就是来找吴解谈论天下大事。

    萧布衣虽然正陷入命运的业报,可他一身神通非同小可,哪怕不刻意推算,灵明之中的一点灵感,就足以窥探天机。吴解此刻正在协助摘星行动,所谋者极大。能够得到他的帮助,实在是帮了大忙!

    “你也不用谢我。”当吴解道谢的时候,萧布衣淡淡地说,“我只是无聊了,找点事情做而已。”

    吴解当然不信这种话,萧布衣的情况明明越来越糟糕,而且对于他来说,占算的行为显然是会加重那种来自业报的奇异伤势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坚持帮助自己,这份人情可是太大了!

    萧布衣的行为,从小的角度说,是出于友谊,是希望朋友所做的大事能够成功;而从大的角度来说,则是为了天下,是在为九州界的亿万生灵出谋划策,为他们从可怕的干旱死亡危机中谋求一线希望而努力。

    虽然吴解自己不擅长占算之法,但他觉得,萧布衣现在所做的事情,远比去找一个拥有帝王之命的女子辅佐,然后借助老婆的运势更靠谱。

    要说运势,九州大地这亿万生灵的运势,难道还不如一个女皇吗?

    但这些想法吗,他都只是藏在心中,没有说出来。

    没什么把握的事情,不说也罢。反正无论说或者不说,萧布衣做的事情都不会有什么分别,既然如此,他也就不想用自己的猜测,给或许时日无多的朋友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绝望,而是在绝望中看到希望,但等走到面前,才发现只是错觉!

    就像他们这次的摘星行动,随着准备越来越充分,成功的希望已经越来越大。但只要是心性修为较高的修士们,都不会真的以为现在有什么希望可言。

    在真正拦截到那颗彗星之前,准备得再多,也谈不上希望。现在就开始满怀希望,那就是过分的强求,已经有魔障的嫌疑。

    更何况……他们的行动,绝对不会一帆风顺。这世上固然有想要努力挽救九州界苍生大劫的人,也有希望九州界越惨越好的人。

    比方说,天外天的魔门。

    “你们最好当心一点。”幽冥世界昏暗的天空下,尹霜的脸色显得有些苦恼,“神门八宗已经发现了你们的行动一一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等到你们真正开始拦截彗星的时候,只怕会腹背受敌。”

    “这可是关系到九州界亿万苍生的大事啊!魔门中人疯了吗?”吴解吓了一跳,连声音都高了几分。他得到的,是尹霜有些讥讽的笑容。“你什么时候产生了‘魔门中人会在意九州界亿万苍生’这种奇怪的错觉?”

    “啊?”

    “吴解啊,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彼此之间也算是比较熟悉和了解,我呢,通过你去了解那些正道中人的情况;你呢,通过我来了解魔门中人的情况……可是我要提醒你,你或许是一个比较标准的正道中人,我却是魔门的另类!如果你把我当成魔门的一般标准,将来恐怕是要吃大亏的!”

    吴解顿时心中一惊,看着尹霜讥讽的笑意,这才恍然大悟。

    一直以来,他所熟悉的魔门中人有两个。一个是天书世界的茉莉,一个就是经常跟他在幽冥世界见面的尹霜。这两人虽然常常有惊人之语,但对他都是很好的。而且信用良好,做事靠谱一这就让他不知不觉之中,将茉莉和尹霜作为了魔门中人的代表,将她们当成了魔门的一般水平。

    但事实上,他错了,错得离谱!

    茉莉之所以对他好,是因为忠诚。面对除了他之外的人,茉莉的态度并不怎么友好;尤其是面对那些与他为敌,被他斩杀,魂魄被摄入天书世界的敌人,茉莉的行为其实非常残酷狠毒——或许那个时候的茉莉,才真正体现出了魔门中人应有的态度。

    而尹霜虽然是魔门中人,却早在加入魔门之前就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她并没有被魔门完全污染,还保留着自己内心的光明。尤其她和吴解是这个世界上当代仅有的两位穿越者,彼此之间守望相助,平时在他面前所表现出的,自然也是正面的东西。

    可事实上,绝大部分的魔门中人,和他没有任何的交情,对他没有半点善意。与那些人相处的时候,不可存着半分姑息侥幸的心理,哪怕是从最恶意的角度来揣测,或许都有些不够!

    正如尹霜所说,魔门中人根本不会在意九州界的亿万苍生,他们只会为得到了打击正道的机会而高兴!

    想通了这一点,吴解纵然是魂魄状态,也觉得冷汗涔涔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明白就好。”尹霜嫣然一笑,身影渐渐淡去,“记住,如果你也去拦截那颗彗星的话,千万小心!”

    幽暗的静室之中,她睁开了猩红如血的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从白骨和人皮制作的法台上站了起来,对周围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视若无睹,平静地走了出去。

    在静室门口,苍老的天眼老人正在仰观天象。

    “该说的事情,已经告诉他了吧?”

    “是的。”

    “那就好。”天眼老人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这样,事情才有趣……”

    看着这个只为了有趣就毫不犹豫出卖魔门的老人,纵然尹霜早已被锻炼得心坚如铁,也不由得升起一丝寒意。

    这,才是真正的魔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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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门的要用清水蒸,肥嫩绵软好生吞;佛门的该用热油烹,爆鲜酥脆一口闷;魔门的同道宜活剐,滴滴精血香喷喷;凡人没味须腌制,三泡三晒配菜羹……” “茉莉!这歌词太奇怪了!你的三观有问题啊!”立志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的吴解大声喊道,“我们这本书是三观正常的小说,不是黑暗流啊!” ——充满正能量的仙侠小说《天书奇谭》 (本书每天0点和12点更新,小说群:120553162)天书奇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书奇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书奇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