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4章 我过分了
“方醒这是想干什么?陛下没发怒?”
袁熙换了家小酒馆,可黄俨没来,来的却是全林。
在全林拿出了黄俨的手书和信物之后,袁熙第一句话就问了这个。
全林显得有些紧张,不时看看门外。
“陛下肯定知道了,可没什么异常。”
全林愁眉苦脸的道:“实话实说,陛下这般宠信方醒,咱家若不是跟着黄公公多年,早就退了。”
袁熙得到了需要的消息,就敷衍道:“此时胜负还未可知,方醒就方寸大乱,到处去招揽人马,他是慌了。”
全林摇头道:“他今日去了宫中,看着没什么异常。”
袁熙对全林没什么耐心,就说道:“他若是敢露出怯意,那些人就会活吞了他……”
……
“你在害怕?”
散朝后,金忠拽住了方醒,一起去了兵部。
方醒这几天到处去撞钟的消息无人不知,所以今天朝中群臣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只有朱高炽依旧如常。
到了兵部金忠的值房,一进去他就反手关了门,然后步履蹒跚的过来坐下,眉心皱出了层层叠叠的皱纹。
“你这是急什么?难道殿下有什么不妥吗?”
方醒摇头,金忠啪的一声拍了桌子,须发贲张的道:“那你自乱阵脚,这是为何?你想毁了殿下吗?”
“你自己想想,你和殿下的关系几乎是一体,你这般胡闹,外面的人会如何想?”
金忠怒不可遏的模样有些吓人,方醒苦笑道:“您听我说,我……”
“说什么?”
金忠喘息着道:“在外人看来,这多半是陛下和殿下之间不和,殿下害怕了,所以让你去到处找援军!你没看今日那些人看你的眼神吗?有多少是在窃喜!”
“还有,你居然去找锦衣卫和东厂,那是在火上浇油!那两个地方名声极臭,你这是想让殿下的名声也跟着臭起来吗?而且犯忌讳啊!陛下没收拾你真是你方家的祖先保佑了!”
“回家好生待着准备过年,哦,老夫倒是忘记了,你那个小妾到了京城,且等着三个妻妾打架吧!”
“陛下的身体……”方醒指指皇宫方向。
金忠的怒火瞬间消散,脸上的皱纹好似又深了些,颓然道:“三五年总是能熬的。你太操切了。”
方醒摇摇头,“这话我只对您说,我对陛下的身体没信心。若是突然有了变故,殿下远在金陵,您说这个大局如何把持?您别忘了,那些人对殿下可没什么好感。”
“你如何判定陛下的身体不行了?”
金忠的胸膛在急剧起伏着,方醒心中不忍,“肥胖本就是大忌,陛下的肥胖还不是贪吃而来,这是一种病。”
金忠摇摇头道:“老夫相信陛下!”
方醒无奈的道:“那我提醒陛下把殿下调回京城来总没错吧?”
“老夫就知道你是这般想的,你啊你!”
金忠唏嘘道:“你这是在往陛下的心口捅刀子啊!”
方醒不见愧色的道:“可总比殿下远在金陵,到时候措手不及的好!”
“大明不能乱!”
方醒低声道:“如是中途出事,那些藩王就会各自为政,然后……想想八王之乱。”
……
“陛下,兵部金大人求见。”
朱高炽散朝后在暖阁歇息,顺便听取孙祥的汇报,闻言皱眉道:“他的身体不好,为何来回奔波,有事不能让别人来吗?”
这话好似要冷落金忠,可孙祥却知道,朱高炽是真的怜惜这位老臣。
金忠一进来,朱高炽就指了座位。
金忠没坐,说道:“陛下,臣请单独禀告。”
孙祥没意见,马上告退。
等他走后,金忠又说道:“陛下,没外人更好。”
好吧,于是暖阁内的宫女太监们都消失了。
这等优容罕见,可金忠却并未在意这个。
“陛下,把太子殿下召回来吧!”
朱高炽的面色瞬间变为冷淡,然后又缓和了些,“兵部为何说这个?”
金忠指指自己的老脸,说道:“臣命不久矣,怕的就是家中的幼子无法支撑家业……”
朱高炽何等人,马上听出了金忠话里的意思,再联想到方醒的举动……
“啪!”
茶杯落地,茶水溅到了金忠的袍服下摆。
“陛下,臣只担心大明的江山。”
金忠却未害怕,梗着脖子道:“大明如今外有藩王不安分,内有对殿下忌惮的臣子,陛下,您把太子放到了金陵,不妥!”
朱高炽勃然大怒,喘息着道:“回去!”
金忠起身道:“陛下,此事不急,不过您得仔细想想。”
“去吧!好生养着。”
朱高炽确实是宽厚人,换做是朱棣,金忠此刻绝对是没好果子吃,可他也只是发了一下脾气,最后还缓和了。
等金忠走了之后,朱高炽独自一人沉默许久,突然问道:“太医院的人私下怎么说?”
成大飘了出来,说道:“陛下,太医院说您的身体七八年无事。”
朱高炽点点头,喃喃的道:“七八年足够了,足够朕理清大明的内患……只是那方醒却用这等方式来提醒朕,这是觉得朕高高在上,不好亲近了吗?”
成大第一次主动说话了,声音就像是从墓穴里发出来的渗人。
“陛下,兴和伯给您的那些药,我等已经验证过了,那些有病的猫狗吃了大多有好处。”
“胡闹!”
朱高炽不知道是说谁,成大却不怕他,说道:“陛下,兴和伯当年可是给了陛下蛇酒,作用颇大。公主当年也是他治好的。”
这话的意思是,方醒有些名医的潜质,他说你的身体有问题,那你还真得要重视起来。
朱高炽摆摆手,成大飘了回去。
“那竖子……罢了,让太医院来人,给朕诊治一番。”
……
“这一切都是你惹的祸。”
若说大明谁最忙,夏元吉肯定算是其中的一个。可他还是‘逃岗’来到了方家庄。
天气渐渐的冷了,无忧穿着棉袄在院子里跌跌撞撞的跑着。两条大狗也在追着,追上了就跳起来想去舔她的脸,然后躲避的笑声让人阴霾的天空下多了些鲜活。
方醒和夏元吉站在前厅的外面,听着这清脆的笑声。
“听着这笑声,我突然想丢掉这一切,就躲在家里,与世无争也好。”
方醒轻喝了一声,两条大狗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无忧就趁机跑远了,跑向了方杰伦那边。
看到方杰伦手中提着根棍子挥舞着,呼呼喝喝的让两条狗不许舔无忧,方醒的微笑很干净。
夏元吉却满脑子的国事,皱眉道:“你这些年树敌不少,若是归家,怕是没好结果……除非殿下……说来说去,你总是在担忧陛下的身体,可你得知道,妄议陛下的身体就已经是忌讳了,你还闹腾着让人去猜测,分寸呢?”
方醒的微笑渐渐消散了,“是,我是有些没了分寸,可陛下抛出了整顿藩王和军队的风声后却没了后续,这是什么?”
他担心的是这些风声会给交替带来大麻烦。
“你还是担心陛下的身体,你认为能有多久?”
朱高炽的身体大家都知道些情况,长寿是万万没有指望的,那么现在不到五十岁的朱高炽究竟还能活多久?
“陛下才稳住了朝政,已经有些革新的眉目,我希望能多些时日,可……”
肥胖就是最大的原罪,方醒担心朱高炽哪天就会死于并发症。
“可陛下最近却对自己的身体很乐观。”
夏元吉觉得方醒的担忧有道理,及早把太子弄回来大家也心安。可总不能去逼皇帝吧?
——陛下,我们觉得您的寿命怕是不多了,赶紧把太子弄回来,就算是有什么意外也好接班啊!
夏元吉觉得自己做不到这般冷酷:“太残忍了!”
“我有些功利了。”
方醒也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他本就做好了被朱高炽责罚的准备,可……什么都没有,他去上朝时,朱高炽依旧如故,甚至都没看到怒气。
“我过分了……”
第1705章 从容,相争
一直到了宫中,方醒的耳边还在回响着夏元吉的话。
“你就记着为太子保驾护航,可陛下呢?难道陛下就该是擦脚布?”
方醒羞愧难当,他觉得自己的心思被夏元吉说中了,把朱高炽当做了过度,一心只想把朱瞻基护持上台。
如同是以前一般,方醒被召见,没有延迟,没有刁难,更没有喝退.....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
“臣有罪。”
当方醒看到朱高炽的脸上依旧是从容的微笑时,不禁说道:“臣功利心太强,行事……太过。”
朱高炽的面色如故,淡淡的道:“朕当年做太子时,觉得有许多人在以后会是自己的支持者,他们当时也曾经为了朕而奔走,可如今却是貌合神离,你告诉朕,你以后和瞻基会如何?”
朱高炽的问题一下就敲打在了方醒的心头,和朱瞻基从相识到现在的经历一一闪现,他抬头,看到了探究的眼神。
“陛下,臣与殿下有志一同,只要志向不改,只要大明能蒸蒸日上……殿下也是臣看着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方醒诚恳的道:“说实话,若是没有臣,殿下以后大抵会是按部就班,不会生出这些波澜。既然是由臣肇始,臣自然不会躲避,让殿下直面那些刀枪剑雨。”
朱高炽微微点头,想起自己登基之后那些他寄予厚望的‘股肱之臣’的转变,不禁心中冷笑,却又生出了羡慕之心来。
“你知进退,懂分寸……”
朱高炽的嘴角微微翘起,让方醒大惭。然后他继续说道:“你兴科学,朕为何冷眼观之,并不干涉,甚至还助你一臂之力?那是因为朕不想让你身不由己的成为权臣,最后……”
“臣甘心如此。”
方醒兴科学,实际上就是在树敌。
当敌人足够多时,方醒和皇家的关系就会越来越近。
“帝王孤独……”
朱高炽摸摸新换的茶杯,决定以后再也不扔了。
“孤独的帝王和孤独的臣子,这样才能信任,而群臣不过是点缀罢了!”
点缀?
方醒心中震怖,不禁回头看看门外,生怕朱高炽的这番话被人听到。
“你怕什么?”
朱高炽莞尔道:“从太祖高皇帝到先帝,臣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可不变的依旧是孤独的帝王。胡惟庸当年和李善长相互暧昧,逼着太祖高皇帝兴起大案。先帝登基时,百官不服,暗中下了不少绊子,先帝不得不再起锦衣卫,所以臣子和帝王之间的分寸很重要,而你就很好。”
“朕本来是想废了东厂,锦衣卫也想遣散了,可终究想的太好,最后不得不改弦易辙,这些都是争斗,瞻基的身边若是少一个你这般的臣子,朕也不放心啊!”
方醒猛然有了明悟:权臣不但是帝王的忌讳,也是天下的忌讳。
蛇无头不行,船无舵乱走,而一个庞大的国家,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是虚君还是实君,可你得有个头领。
有了大家一致拥护的头领,可持续交替的头领,这个国家才有可持续发展的希望。
一旦出现权臣,内斗就会成为这个国家的主流,百官要站队,百姓心中揣揣,君王整日想着怎么除去这个权臣……
权臣天生就是四面楚歌,不进则死。
大明也有权臣——张居正,他就是不进则死的典型。自己作死压着皇帝,甚至都敢和太后、冯宝结成一党,让当时的万历如风中之烛,摇摇欲灭。
“臣不喜欢诸事缠身,更讨厌和人虚与委蛇……”
方醒这几日的举动是这般的赤果果,他甚至都做好了被朱高炽惩罚的准备。
可什么都没有,朱高炽待他依旧如故!
以心换心,方醒觉得自己有些龌龊。他抬头迎上了那双温和的眼睛,说道:“臣以前曾经说过,帝王是世间最累的活计,威风是威风了,可却被困于宫中,每日处理朝政,不得安歇,太辛苦。”
直至最后,朱高炽依旧对自己的身体在短期内抱着信心。
“瞻基在南边再历练一两年就可以回来了。”
朱高炽似乎想通过方醒来向朱瞻基传话,“当年朕曾经多次监国,深知要想摸透政事,必须要有头有尾。干个头就回来,那丝毫没用。”
“你们都好好的,朕还能再撑几年,等撑不住了,自然会退下来,好生的休养……”
朱高炽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从容,方醒自愧不如。
生死之间能有这等态度,这便是豁达。
方醒自问应当做不到,他觉得自己若是面临朱高炽这种情况,怕是无法静心,更遑论朱高炽每日还要处理政事……
……
“兴和伯,那家飘香楼据说是晋王的产业……”
快出宫时,一个小太监追上来说了这话。
这小太监方醒认识,是跟在梁中身边办事的人。
方醒点点头出了宫,吩咐人去查这家飘香楼。
……
所谓的飘香楼其实就是一座酒楼,不过生意惨淡。
就在飘香楼的隔壁茶庄的二楼包间里,已经坐了两个人,气氛紧张。
安纶斜睨着沈阳,尖声道:“此事是我东厂先发现的,你们锦衣卫是要来搅局吗?”
沈阳微微低头,看着茶杯低声道:“是我锦衣卫的人先动的手,再说此事陛下并未下令动手,你们东厂自称是陛下家奴,为何敢私自拿人?”
安纶嗬嗬的笑着,鄙夷的道:“晋王在这里开酒楼,生意那么差也要撑着,这是想干什么?不过是藏污纳垢,打探消息罢了。陛下没说要动手,那是因为藩王,我们是家奴,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我们不会退!”
沈阳断然道:“此事关系到藩王是否有情弊,锦衣卫不会袖手旁观!”
安纶冷笑道:“赛哈智躲在锦衣卫衙门里不敢出门,听闻你也被多番排挤,此次弄不好就会被牵连,记住了,藩王不是锦衣卫能沾染的,否则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那是我的事。”
沈阳脸上的伤口未愈,为了不牵扯伤口,只能小声说话。
安纶看着沈阳脸上的包扎,摇头道:“不要跟咱家抢,否则我们孙公公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孙佛!”
沈阳霍然起身,冷冷的道:“那就来吧。”
安纶阴笑着起身,说道:“你是自恃有兴和伯的看顾,所以肆无忌惮吗?”
沈阳摇摇头,目光冷漠的看着安纶,“我能用双手杀出一条路出来,直至……死去!”
疯子!
安纶正准备驳斥,沈阳却不耐烦了,转身就走。
“你别想独自动手!”
安纶一看就急了,沈阳却径直开了房门,然后看着外面两帮在对峙的人点点头,说道:“锦衣卫的兄弟跟本官走。”
安纶气急败坏的冲出来,看着沈阳带人扬长而去,就喝道:“跟上跟上,今日咱们不能让锦衣卫的人得意!”
两帮人冲出了茶楼,一前一后的朝着左边的飘香楼小跑而去。
刚跑出十多步,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爆响,就像是谁在撞门。
“跪地不杀!”
一阵厉喝传来,前方的锦衣卫止步,安纶气喘吁吁的跑上去,本想怒骂沈阳,可当他看到飘香楼那被撞飞的门扉时,不禁呆了。
“敢和东厂和锦衣卫抢,谁干的?”
敢和东厂锦衣卫抢食,这胆子大的没边了啊!
两拨人缓缓靠近飘香楼,当看到门外站着自己不认识的持刀男子时,不禁都有些想缩了。
沈阳出前几步,问道:“敢问诸位是哪个衙门的?”
一个男子扫了沈阳一眼,仿佛是小刀子般的,让沈阳感到脸上的伤口在撕扯着痛。
“嘭!”
这时大堂里一阵乱响,沈阳前行一步,正好看到一个男子从楼梯上翻滚下来,砸在了下面的桌子上。
桌子并未如以后各种媒介描述的那般散架,男子有些背气,就躺在桌子上喘息着,双手在胸口顺气,像是搁浅的鱼。
第1706章 黑刺出手,安纶变态
“没吐血?”
方醒失望的摇摇头,回身看到了沈阳和安纶,就招招手。
“见过伯爷。”
安纶和沈阳都不知道为何是方醒来动手,而且那些身上煞气十足的男子也不知道是哪里的。
两名军士过去拿住了那个男子,方醒觉得安纶来的正是时机。
“安纶,上手问问?”
“在哪?”
安纶觉得自己露脸的机会到了,跟着人去了后面。
“你若是还到处跑,以后铁定破相。”
“下官缺了门牙,脸上多个刀疤应该能看着顺眼些。”
“这事你们若是插手,一旦引发藩王动乱或是愤怒,那你们就是替罪羊。”
方醒当然知道梁中派人来告诉自己消息的意思:朱高炽不好动,动了容易引发藩王抱团对抗。
而方醒和朱济熿以前就有仇隙,此时动手谁也无法说些什么,最多就是方醒跋扈罢了。
沈阳低声道:“伯爷……此事要小心啊!”
“怕谁我都不会怕藩王。”
沈阳看看左右,说道:“就怕被抛出去当盾牌。”
方醒摇摇头,朱高炽没有这个动机,也没有这么软弱。至于朱瞻基,那更是不可能。
“啊……”
这时后面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嚎,沈阳皱眉道:“安纶也懂刑讯?”
“不懂。”
方醒想起安纶的手段不禁打个寒颤:“可他变态……呃,就是手段让人毛骨悚然。”
“什么手段?伯爷,下官想去看看。”
沈阳觉得自己的刑讯手段有些落后了,太血腥,想开开眼界。
方醒点头道:“去吧,活到老学到老。”
沈阳在东厂番子的鄙夷目光下去了后面,方醒看到那些番子有些委屈,就说道:“都是为国效力,再说你们原先的手段也是从锦衣卫那边带来的,不要狭隘。”
…..
沈阳到了后面的厨房,没闻到血腥味,门外的番子原先就是锦衣卫的人,倒也没拦他。
一进去就看到那个男子。
没有五花大绑,而是在房梁上和左右两侧用绳子把男子在空中拉成了大字型。
男子的身下摆放着一根削尖的圆木,直径约有婴儿手臂粗细。
这木棍一头被打进地上,此刻尖的那一头距离男子不过是毫厘之差。
“慢慢来,不着急的。”
此时的安纶就像是一个画师,或是诗人。在这个领域他可以呼风唤雨,自信之极。
他踩着墩子,和人犯面对面,然后看着那惊恐的脸微笑道:“咱家进京后就没了施展的机会,多谢你了。”
深情的话语,温柔的面色,就像是在面对着自己的情人。沈阳摇摇头,觉得这厮大抵是有些毛病。
可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错了。
安纶不是有些毛病,而是有大毛病!
一根被烧的通红的铁针被钳子夹着,缓缓接近……
人犯看到铁针的方向,就在空中剧烈的挣扎摇摆着,想摆脱厄运。
安纶盯着铁针,温柔的道:“别怕,它只会封住你撒尿的地方,不会很疼,而且你别担心,等你说了,咱家自然会给你捅开……”
“公公饶命,小的愿意说!愿意说……啊!”
安纶仿佛没有听到人犯的求饶,他用另一把钳子夹住了那东西,然后还对准了一下……就捅了进去……
“啊……”
人犯剧烈的挣扎着,那东西被钳子牵扯着拉长。
“愿意说了吗?”
安纶温柔的问道,人犯忍着剧痛点头喊道:“公公,小的愿意说,什么都说!”
“可你特么的让咱家等了!”
安纶突然用钳子夹着人犯的那东西,用力的拧动着,面色狰狞。
“啊……”
惨嚎声中,安纶喘息着,“你让咱家等了,你可知道咱家还得回去吃午饭,晚了就没肉,没肉咱家的心情就不好,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公公……小的……啊……”
安纶丢掉钳子,胸膛急剧起伏着,回头看看沈阳,微笑道:“沈大人可要试试手?”
这个微笑让沈阳想起了自己在塞外草原时遇到的狼群,夜间觅食的狼群!
那些发着幽光的狼眼和此刻安纶的那双眼睛竟是如此的相似,沈阳摇摇头道:“差不多了吧,拿了口供去向陛下禀告。”
“不急……”
安纶回身,看着人犯叹息道:“不要多次动刑,一次就可以了。孙公公说过要仁慈,咱家可仁慈吗?”
显然刚才的动刑只是开胃菜,所以几个番子都点头道:“公公仁心,只是这些人犯都想着侥幸,却让公公为难了。”
“说的好啊!”
安纶指指说这话的番子,‘慈祥’的道:“来,给人犯弄些滚水来。”
于是马上有番子就在边上的灶台生火,烟气缭绕中,安纶拿出个刷子,满意的道:“咱家好歹也吃过烤羊,烤熟了就削一层肉,后面的接着再烤……”
随后就是凄厉的惨叫,到了后面甚至是不类人声。
沈阳看着就像是在精心雕塑人体般陶醉的安纶,悄然退了出去。
惨叫声一直延续到了大堂,而方醒就站在门外,居然和吕震在说话。
“兴和伯,那仆固坚持说走之前要和你见一面。”
吕震显得极为不愿意和方醒说话,而且耳边听着惨叫,他也觉得不大自在。
“稍后我就去,或是请他来,让安纶和他亲热一番,想必能让他永远都会记住大明的好。”
吕震不知道安纶是谁,就皱眉道:“本官的话带到了,你去与不去不关本官的事。不过仆固现在赖着不走,本官自然是要去禀告陛下。”
方醒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说道:“他能干什么?不过是不死心,想在临走前最后试探一番,稍晚我就去。你们礼部也是折腾,直接赶出去不行吗?”
吕震不屑的道:“你见过没开战就驱赶使者的吗?大明还丢不起那个人!”
方醒叹息道:“肉迷国迟早是要和大明开战的,再说这等国家最是欺软怕硬,你硬了他自然就会软。怕什么?他们若是敢进攻,那陛下亲征就是,直接打垮他们。”
吕震胡乱的拱拱手道:“倾国之战也是这般胡闹的吗?你这个话自己和陛下说去,本官走了。”
“让安纶别折腾了,要口供。”
方醒已经听到了尖利的笑声,知道安纶已经进入状态了,没有一个时辰怕是结束不了的。
……
“伯爷,这人自承是晋王府的人,不过却没见过晋王,平日在京城主要是打探消息,还给不少官员送了好处……”
安纶没来,可他那满足的喘息声依然传到了方醒的耳中。
“谁在中间传达?”
“是晋王府中的一个幕僚,叫做袁熙。”
啧!
方醒无语的道:“这个套路太普通了,那些藩王大抵没少这样吧。”
沈阳点头道:“是,各家藩王在京城的点锦衣卫和东厂掌握了不少,只是陛下没旨意,所以一直没动手。此次晋王变化太大,我们两家都觉得怕是有些问题,就想拿人问话。”
“没必要!”
方醒觉得这是泄愤,仅凭着一个掌柜的话,没有实据,而且那个袁熙也不知道是谁,仅凭着这些无法定罪。
“晋王很支持陛下的藩王改制,所以陛下只是觉得恶心,却不会动手,而梁中大抵是气不过,觉得本伯和朱济熿有仇,干脆就两便。不过你们锦衣卫和东厂倒是会揣摩陛下的心思,小心被骂刽子手啊!”
方醒丢下此事,带着家丁们走了,而那些黑刺的军士早已悄无声息的分散回去了,谁都没注意到。
不,有个人注意到了,咬牙切齿的注意到了。
袁熙就在对面,脸上的肌肤黑了些。他一直等到沈阳和安纶一起出来,而后又看到了那个外表看着完好无缺的掌柜。
“那些藩王谁没有点烂事?!有本事就动手,看看会不会又是一次削藩!”
袁熙冷笑一声,然后悄然走了。
而在京城他的名字却叫做袁葵,身份毫无问题。
第1707章 书店杀人,胆大的仆固
仆固的行礼已经打包好了,还有大明皇帝陛下赠送的礼物——十多本儒学经典。
“……这些都是大明治国的根基,陛下希望两国之间能和睦相处……”
仆固觉得自己的耐心绝对是当世一流,可在面对着眼前这个据说是礼部学问最深的小老头时,依旧憋成了内伤。
“……贵使拿了这些典籍去,以后两国一东一西,那就是一脉相承,想来肯定是……”
仆固极力在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杀机,至于那些儒学典籍,大街上到处都是,明人根本就不禁他们购买这些书籍,只是科学的书籍却不行,连靠近都不行。
仆固知道会有人一路跟随着使团回去,若是在大明境内抢夺科学的书籍,大抵一个都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仆固突然抬头看着这位老夫子说道:“你爹娘可是被你的唠叨给气死的吗?”
老夫子茫然看向通译,通译皱眉道:“贵使此言太过……”
仆固脑门上的青筋直跳,说道:“可他在我的面前唠叨了那么久,从早饭吃完到马上吃午饭,你们的皇帝可能忍受吗?”
通译早就口干舌燥了,于是在心中默默的赞同了仆固的话,然后说道:“贵使要注意,孟顺大人可是礼部员外郎,若是受辱,礼部上下可不会罢休。”
仆固冷笑着,只觉得听了一上午的之乎者也和两国和平的气总算是出了大半,正准备借着吃饭遁去时,院子里来了人。
“听说你不肯走?”
方醒一进来就看到了气的满脸通红的孟顺,就问道:“谁气着孟大人了?”
孟顺不知道刚才仆固的话,可看他和通译的神色,就知道不是好话。
老先生大抵是固执的,见到方醒就诉苦道:“下官奉尚书大人之命来商谈两国和睦,可这位使者却是极为不耐烦,把下官的话都当做了耳旁风,兴和伯,此事下官……”
孟顺在京城有些名气——唠叨的名气,所以方醒赶紧正色打断道:“孟大人辛苦,此事交给本伯了。”
孟顺唠叨着,最后被劝了回去。
仆固看到他出去后才长舒一口气,说道:“贵国是要用这种方法让我回去吗?若是这样,那你们赢了。”
“你这话太油滑,借风使舵,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既然是折腾了一个上午,那你为何不走?”
方醒也头痛孟顺这种人,可关于孟顺的毛病,大明的人说得,外人却说不得!
仆固理解这种想法,所以说道:“你们的皇帝只见了我一面,据说你们的一个重大节日马上到了,在这个时候让我回去,贵国这是要选择强硬吗?”
语气淡淡,却包含威胁之意。
方醒坐下后,看到通译的嘴皮子都成了老树皮,就说道:“自己去弄水喝。”
通译感激的拱手去了,仆固就叫了自己这边的通译出来。
“你在留恋什么?”
方醒没有回答仆固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仆固看了一眼站在方醒身后的家丁们,淡淡的道:“我在为两国之间的和睦而停驻。大明对使团很冷淡,这让我忧心忡忡。兴和伯,大明不该拒绝朋友的善意!”
阴霾的天空下,院子里摆着一张桌子,两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人喋喋不休的在说着什么,而另一人面色淡然,只是偶尔回一句。一个通译在中间不断的向两边翻译着。
“……我国如今在西边面临着世仇,大明若是能伸出援手,那么我想大明将会赢得我们的友谊……”
仆固的话在方醒的注视下渐渐缓慢下来。
“兴和伯,我只想带着大明的态度回去,那么现在请告诉我,大明准备怎么和我国交往?”
仆固盯着方醒的眼睛,不容他闪躲。
礼部的通译已经来了,翻译的过程中还打了个水嗝。他担心会被责罚,就小心翼翼的看了方醒一眼。
“你想要什么态度?”
方醒反问道。
仆固诧异道:“当然是和睦相处,若是可以,成为兄弟之国最好不过了。”
“那大明需要付出些什么?不!”
方醒微笑着问道:“是肉迷能付出什么?”
仆固正色的道:“两国相距遥远,我们能付出的只有热情和诚恳,别的再无其他。”
“兄弟……”
仆固说完就没当回事,可方醒却探身过来握住了他的手,用力的摇晃着,热情的道:“回去告诉你们的王,只要他同意,以后大明和肉迷就是兄弟了!”
仆固愕然,随即就挤出笑容,也跟着方醒摇晃着双手。
随后就是一番热情洋溢的话,辛老七在身后听着皱眉,他觉得方醒的话不大真诚。
方醒一番可以当做两国关系范本的热情讲话说完后,就起身拱手道:“本伯这就进宫去恭喜陛下,仆固大人慢走,若是路上赶不上宿头也别担心,大明可没有盗贼,咱们有缘再见……”
仆固呆呆的看着方醒往外走,而方醒在出大门前还回身冲着他挥手,笑的很亲切。
“这人怎么那么像是文官呢?都是脸皮厚的家伙……”
“大人,如何?”
说文官,文官就到。
这两文官一直在房间里偷窥着,见到了方醒的热情洋溢,以为有了进展,于是就欢喜的出来。
仆固回想起刚才方醒说的话,只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都能忽悠的对手。
“什么都没有,全是没用的话。”
什么兄弟之国,没有好处不过是口号罢了。
两文官一怔,其中一个就问道:“仆固大人,那咱们这一趟就白跑了?”
仆固心中苦笑,面色却振奋的道:“也不能这么说,至少咱们知道明人内部有争斗,其次就是那些科学书,回程的时候想办法弄几本回去。”
……
可等使团出发的时候,两个文官嘀咕了半天,然后让人换了大明的服饰去书店。
“客官要买哪本?”
书店的掌柜看到有客人,就随口问了几句,可这两人却径直走到了摆放科学书籍的那几排,仔细辨认后,每样拿了五本。
给钱之后,掌柜的希望这样的客人多一些:不啰嗦,给钱爽快。
这两人拎着装书的包袱去追赶使团,才走出几步,身边就多了两人,一边一个。
“你们不该来!”
血光一闪,动手的那两人已经闪身进了一个巷子。
“杀人了!”
两个肉迷人的身边顿时空了一大片,包袱落在地上散开,里面的书露出了一角……
……
仆固并不知道此事,他才出了北平城,回首看看城墙,皱眉道:“不好打!”
“仆固大人,咱们还得要先征服哈烈人呢!现在谈明人是不是太早了些?”
“是啊!咱们现在应当让明人感到友善,一步一步的来嘛!来日方长……”
仆固回首,唏嘘道:“你们懂什么!这是大国之争,当双方越来越近时,战争就不可避免,谁躲谁输。”
“有明军追来了!”
这时后面一阵喧哗,仆固喝道:“明人这是要留下咱们吗?准备!若是不行就从其它城门打进去,然后到处点火……”
就在肉迷人戒备的时候,一个小旗部的军士策马过来,有两人的马鞍前放着尸骸,鲜血还在往下滴。
一个小旗部自然无法和仆固的麾下争胜,所以仆固让人放开了阻拦。
这些军士近前后,噗通两声就把尸骸丢在了地上。
是我们的人!
领头的小旗官昂首道:“贵使,你们的人偷偷去了书店买书,和人起了争执被打死,贵使若是想追究,可留下,大明会给贵使一个交代。”
说完这个小旗部就策马回头。
地上的两具尸骸已经没有反应,仆固冷笑道:“谁让他们去的?”
无人回答,仆固把目光转到了两个文官的身上,恼怒的道:“是不是你们干的?”
这种事没啥好隐瞒了,二人都点点头,
“蠢货!”
仆固骂道:“明人既然说过不许咱们购买这些书,就算是忍,咱们也得忍到小些的城镇,你们……”
“此事之后,明人必然会盯着咱们,还怎么买?”
两个文官面如土色,仆固低声道:“蠢货!咱们好容易才一路潜入到哈烈,我们是孤军,明白吗?若是失败,没有援军,那些骗人的鬼话只是糊弄明人和哈烈人的,咱们没有粮草,没有援军……”
其中一个文官也低声道:“仆固,当初你可是给王说了大话,说是你一定能说服哈烈人,让他们团结起来,然后王才冒险派出了咱们,可一万多人……咱们一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金币都给了沿途的贿赂,特别是那些该死的重骑,为了携带他们的盔甲,咱们装作商队一路专门走偏僻的地方,这一路死了多少人才到了哈烈?”
“然后你装作大军就在后面的假象,让哈烈人惊慌失措,可他们也是愚蠢,居然不知道咱们正在舔伤口,以为那几个该死的国家都已经归附了我们,仆固,若是他们去试探,咱们肯定完蛋了!”
仆固冷冷的道:“可我们的大军确实是在边境,只要他们敢进入哈烈,那我们的大军就会趁机开进去,直接一路打通到哈烈!”
那个文官倒吸一口凉气,策马退了一步,低喝道:“这是拿咱们当诱饵!不但在诱惑明人进攻哈烈,也在诱惑那两头羊。”
队伍继续出发,仆固喃喃的道:“哈烈乱了,如果我们不来,那两头羊就会吞并哈烈,然后迅速膨胀,到时候我们怎么办?若是明人拿下了哈烈怎么办?那两个国家会变成两把插在咱们背上的利刃,而换做是大明却会成为巨锤,敲打咱们的巨锤……”
“仆固,你疯了!一旦咱们无法聚拢哈烈人,咱们就得完蛋!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咱们只能在这边游荡,最后变成蛮人!”
第1708章 皇帝的助攻
“肉迷国的使团中有人换了大明的服饰去买科学书籍,臣的人看到了,就出手当街杀之,以震慑那些有此意之人。”
叶落雪长身而立,声音悦耳:“臣叫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把尸骸丢给了仆固,仆固很冷静,那两个文官却有些慌张,随后发生了争吵。”
朱高炽放下毛笔,皱眉道:“他们一无所获……方醒倒是有些糊弄人的本事,还能让人无话可说。可他们这般看重科学的书,让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一路盯紧,传话沿路官府和卫所,盯紧了他们,若是有一本书流出去,重罪!”
……
“不许他们接触科学的那几本书?”
孙祥没有任何犹豫的吩咐了下去,然后和安纶说道:“那几本书这般紧要?居然大动干戈!”
安纶也没看过那几本书,“公公,要不奴婢去买几本回来看看?”
孙祥点点头,说道:“多买几本,咱家也看看。”
买书很容易,一刻钟不到,有番子就带回来了。
“公公,小的可是一路狂奔,路上还撞翻了一个摊子,您看……”
孙祥接过书,看看番子身上的狼藉,皱眉道:“可赔钱了?”
番子的谄笑僵住了,孙祥叹息道:“不要仗势欺人,更不要耀武扬威,罢了,安纶,你在柜子里取了钱钞让他去赔。”
安纶应了,在边上的一个立柜里面找到了个布袋子,打开里面全是钱钞。他找了张宝钞出来给了番子,“一个铜钱都不能少给,不然非但无功,反而有罪!”
番子去了,安纶随手把柜门关上。
“数学……”
孙祥已经开始翻看着,安纶只得跟着学习。可打开书本之后,他发现自己就像是迷路了。
……
“去吧,交代清楚,千万别出了岔子。”
锦衣卫里,赛哈智交代了下去。按照往常的习惯,接下来他应当是要打瞌睡。
室内有火盆,帘布放下之后暖洋洋的,舒坦极了。
沈阳准备出去,赛哈智却叫住了他。
“听闻有些人在排挤你?”
沈阳一怔,心想这事儿又不是什么新闻,锦衣卫的人都知道,你赛哈智要是不知道的话,那真是尸位素餐了。
“大人,只是同僚之间的玩笑罢了。”
方醒前段时间来找过赛哈智,不知道说了什么,不过据说方醒走时不大愉快。
沈阳原先是靠着朱瞻基,在被赶到塞外之后,其实他已经失去了根基,所以在面对那些挑衅时,他忍了。
赛哈智既然知道,此刻却假意相问,沈阳已经提高了警惕,就看这位不管事的指挥使大人怎么出招。
赛哈智的眼睛依旧是睡眼惺忪,声音也如往常般的没有情绪:“从你回京之后,本官一直在看着你,看你如何应对那些刁难,这是历练,也是杀威棍,你可能理解?”
沈阳觉得脸上的伤口有些撕裂的痛,他拱手道:“大人的苦心下官感激不尽,定会竭尽全力,为我锦衣卫争气。”
这是标准答案,而且弱了些,沈阳应当加上些话,比如说……大人以后有事就招呼,下官保证不含糊!
此时别拽文,越直接上官的心情就越好,可沈阳却没说。
赛哈智的眼中多了些探究,说道:“你不错,回头本官会打个招呼,好好去做。”
“多谢大人。”
带着戒心的沈阳出了锦衣卫,不知道赛哈智为何转变了态度。
等他转悠到了今天事发的书店时,看到外面围了些人,一看穿着就知道是普通百姓。
沈阳在边上买了几个锅贴,托在油纸上吃,被烫的嘶嘶做声,却不肯等稍冷再吃。
想着自己在家里能不能做锅贴,沈阳靠了过去,想看看谁在闹事。
一个吸溜着鼻涕的男子摸出个钱袋,数数里面的铜钱,说道:“那几本书家里的孩子早就说想看,可咱不是听了村里的读书人说那些歪门邪道吗,就没买,今日就问一句,那些蛮夷使者可真是为了那几本书杀人了?”
“没错,今日我可是亲眼看到的,那俩蛮夷使者偷偷摸摸的在店里面买书,然后出来就被发现了,就拔刀准备杀人,幸好有好汉出手,反而杀了他们。”
“啧啧!那些蛮夷就没去买几本儒学的典籍吗?”
一个男子好奇的问道,这时面色惨白的书店掌柜出来了,大抵是被先前的惨状吓坏了,可生意人的本能让他马上就抓住了机会。
“那两人来了不说话,就买了好几套科学的书就走,出去就出事了。当年老夫可知道的,那时候进书的时候有规矩,说是不许卖给外邦人,可今日这两人穿的是咱们的衣服,不说话,不然老夫哪里会卖给他们?”
掌柜渐渐恢复了正常,说话越发的有气势了,甚至还挥手。
“今日小店差点犯了大错,老夫有过,所以今日一律七折,什么书都是七折!”
沈阳看着那些人蜂拥进了书店,心中的疑惑豁然而解。
赛哈智原本是准备冷眼看着他在锦衣卫内挣扎着,哪怕是方醒去和他密谈,可赛哈智笃定自己紧跟皇帝就无需沾染因果,就拒绝了。
可这一切却在肉迷国使者派人偷买科学书籍后变了。
沈阳只觉得眼睛发热,喃喃的道:“伯爷,您一定会标榜千古!一定!”
……
“肉迷人傻了吗?疯了吗?”
金幼孜觉得这个世界变了,他甚至有些怒不可遏,却不知为何。
“他们冒着和大明交恶的危险去买那人的书,为什么?”
他看看同僚,却都是木然,这更让他压不住心中的火气。
“陛下令锦衣卫和东厂出动,一路监控肉迷人,还有各地衙门和卫所,目的就一个,不许肉迷人把那几本邪门歪道带出去,这是为什么?”
金幼孜面色涨红,可杨荣等人却都是木然。
“你没看过那几本书吧?”
最后还是杨士奇开口了。金幼孜看到同僚们都面带苦笑,就满不在乎的说道:“那等邪书,本官提及就觉得难以容忍,还去看?做他方醒的春秋大梦!”
杨溥和黄淮对视一眼,都微微摇头。
他们虽然反对科学,可却不会昧着良心把科学贬低成垃圾。
杨荣淡淡的道:“科学有其可取之处,否则肉迷人疯了才会去冒险,所以金大人,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再闹。”
金幼孜气结道:“本官哪里闹了?还有,你们莫不是都准备去为他捧场?那便去吧,本官这就去觐见陛下。”
“站住!”
金幼孜才走到门边,身后传来了杨荣的厉喝。他回身冷笑道:“陛下此举如同是在为方醒打气,影响之深远,大明各地就要重新掀起学科学的风潮了,你们还坐得安稳?”
辅政学士人数多了,内部也隐隐约约的有了别苗头的趋势,所以看到金幼孜和杨荣对上了,大家都默默的不作声。
“陛下的身体不好!”
杨荣的脸有些黑,他进无可进,至少没必要太过使劲,可作为首辅,他自然要压住一些会给朱高炽带来烦恼的事。
“你没看过那几本书,自然不知道被外邦带走后的后果。”杨荣板着脸说道:“在陛下的身边辅政,你至少要弄清楚了事情再去禀告,别听风就是雨,那是御史的事!”
这话比较重,金幼孜当即就怒了,“你就糊弄人吧,方醒的科学若是势大,咱们就是罪人!千古罪人!”
杨荣冷冷的道:“别拿这种话来这里说,那只会让朝政失控。还有,本官说过多次了,科学还未曾出山,你若是害怕,那就该多去告诫那些后辈,少弄那些虚的,多出去看看民间疾苦,而不是整日吟诗作对,阳春白雪,那等人,本官看到就恶心!毫无用处!”
“那你没有吟诗作对吗?”
金幼孜的火气上来了,不管不顾的和杨荣继续顶牛。
“好了好了,二位大人都消消火,陛下那边身体不好,别让人知道了,到时候陛下堵心。”
第1709章 你和太子的一箭双雕
黄淮虽然不满科学,可依旧觉得金幼孜太敏感了些。
“就科学的模样,百年后都难以登大雅之堂,金大人,消消火,杨大人,都消消火。”
杨士奇也给两人倒了茶,说道:“科学于大明只是小道,于外邦却是利器,陛下禁止输出是正理,至于让各方高看科学一眼,这也算不得什么。”
“什么叫做算不得什么?这事可大可小……”
金幼孜还想再说,可抬眼看到面色铁青的杨荣,最后还是忍了。
“本官再说一次,陛下的身体不好,烦心事尽量少说!”
杨荣的目光扫过,大家都纷纷点头,连金幼孜都不敢特立独行,否则被孤立是迟早的事。
尴尬的气氛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的,大家渐渐的开始处理政事,稍后杨荣就去请见朱棣。
“闹腾了?”
朱高炽听完他禀告政事后,就笑吟吟的问道。
杨荣咬牙暗恨,他恨通报消息的那人,把这种堵心的消息传给了朱高炽。
“陛下,只是些争论罢了,臣后来压住了。”
这种时候不能失去担当,所以朱高炽欣赏的道:“朕都知道了,你做的不错。”
朱高炽同样有担当的说出有人监听了他们的话,不过他却不肯说是因为吵的太厉害,在外面的人想不听见都不行。
“陛下,臣以为此事大抵会有些躁动,不过北方不大,而南方……殿下在那里,应该也不会出问题。”
朱高炽微笑道:“太子来了奏章,上月南方清理出了三百余有劣迹的小吏,百姓欢欣鼓舞,南方官场为之噤声……果真是要震慑为主吗?让朕失望啊!”
“不催不动,难道那些猖獗的小吏平日里就没人知道吗?”
朱高炽有些火气,胖手努力的握紧成拳,“漠不关心,任由小吏鱼肉百姓,这是哪里的官?大明的?朕看是蒙元的!是来复辟蒙元的!”
“陛下……”
杨荣知道朱高炽是在借题发挥,换做是朱棣的话,现在大抵要让锦衣卫和东厂下手,然后南方官场马上就会笼罩在恐怖之中。
朱高炽放松拳头,说道:“吏治说了多少年,从太祖高皇帝说到了朕这里,为何那些官吏就是不肯体谅一下朕,不肯体谅一下百姓呢?圣贤书都读到哪去了?”
杨荣心中苦笑,朱高炽借着太子在南方整顿吏治的战果,天衣无缝的就把自己捧了一把科学的举动给圆过去了。
……
“……陛下问,圣贤书读到哪去了。”
回到值房后,杨荣抛下这句话就走了。
值房内无人说话,先前义愤填膺的金幼孜呆呆的看着手中的茶杯,而其他人都面无表情的做着手头上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杨士奇起身出去。走到门口时,他站定说道:“以前曾经有人骂过,说是把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都安生些吧,少闹腾。”
……
科学居然成了外邦人觊觎的‘宝贝’,这个极具冲击力的消息横扫京城。
有人鄙夷外邦人不识货,居然不知道买些儒学经典回去,也好让本国人心教化。
有人说那些外邦人都是蛮夷,不通礼仪,只知道利益,必然不长久。
可随后让人愤怒的事情就发生了。
东厂的人在驿馆里清查,查出了驿馆人员以次充好,截留‘招待费’的同时,也查到被肉迷国使团仍在地上的书。
那可是皇帝赠送给对方的儒学经典啊!居然就这么被人弃之如敝履的扔在地上,而且上面还有脚印。
欺人太甚!
京城内的舆论瞬间反转,无数人叫嚣着应当去攻伐肉迷国,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礼仪,什么是天朝上国。
而本来应该处于风暴眼中的方醒却意外的得到了清静。
……
“仆固扔了陛下赠送的典籍,却派人偷偷摸摸的去买科学书籍,德华,已经有不少人在询问明年招生的时间了。”
解缙很得意,不知道是谁孝敬了他一些小板栗,炒熟后香甜无比。
牙齿一咬,手一剥,小小的板栗肉就丢进了嘴里。
“有几家勋戚的人来问过,躲躲闪闪的,老夫一口就回绝了。”
“是旁系还是庶子?”
朱高炽的神助攻让方醒欢喜的同时,也在警惕着捧杀,或是那些人会给朱高炽施压。
至于书院,前几批毕业的学生已经被他派去各地教学,为此每年要给出不少补助。主要是在各地的开销,最多的就是租房和赠送书籍。
“老夫估摸着多半是旁系,要是送了庶子来,家里面肯定得要闹腾了。”
勋戚家的庶子就算是没有继承权,可依靠家中的关系去弄个美差却不是问题。要是学了科学,美差说不准就打水漂了。
“有人抵制,所以科学子弟目前最多的只能是担任小吏,不过小吏也能升官,这就要看个人的本事了。”
方醒正义凛然的模样让解缙嗤之以鼻,他吃了颗板栗,似笑非笑的道:“太子在南方清理小吏果真就是为了吏治?”
“怕是一箭双雕吧!”
解缙的脑袋不是一般的聪明,三两下就揭开了方醒和朱瞻基在金陵的筹划。
“一边整顿小吏为太子造势,一边利用这个机会让那些科学子弟去填补空缺,德华,你把太子教坏了。”
方醒愕然道:“当时没想这个啊!解先生,您这是欲加之罪……”
小板栗的肉有时会黏在壳上,解缙干脆直接啃,然后满足的道:“你和太子弄了这一出,陛下不动声色的借势敲打,以后谁敢拿此事出来闹腾,陛下今日的话就足够堵嘴了。”
方醒依旧一脸的正色,解缙也不去纠缠,只是感慨着:“陛下和太子堪称是默契啊,太子在挖墙,陛下在挤兑,一下就把那些人挤兑的无话可说了。”
……
蹇义很烦恼,不,应该是烦躁。
他收到了南方好友和多位官员的书信,信中都说太子借着清理小吏的机会,把科学子弟推了上去。
那些信中都在担忧着南方会变色,在暗示着蹇义动手。
“本官还没见到陛下,就被杨荣给拦截了,一番话直接让本官脸红,圣贤书读到哪去了?本官恨不能掩面而走啊!”
左右侍郎无言以对,最后左侍郎强笑道:“大人,南边的官场盘根错节,不好弄啊!他们自己不争气,还有脸求咱们斡旋……”
右侍郎却忧心忡忡的道:“太祖高皇帝和先帝都有简拔的例子在,小吏做知府也有先例,大人,就怕以后啊……”
蹇义知道他说的是朱瞻基,可他却苦笑道:“南方官场抱作一团,陛下都有心各自调开,和北方多交融,可……”
右侍郎低声道:“大人,难道陛下想用科学子弟来制衡咱们吗?”
蹇义点点头,作为吏部尚书,他必须要及时了解帝王的心思,然后在推荐人时才能有的放矢。
作为吏部尚书,以前蹇义推荐的人选几乎很少被驳回,要是……不需多,只要朱高炽连续拒绝他三次,蹇义知道自己就得自觉的请骸骨了。
不过按照蹇义的估算,科学子弟想要抢班夺权,那也得是在几十年后了,朱瞻基都不一定能看到。
在这一刻,蹇义的内心在挣扎着。
利用吏部尚书的身份去暗中压制吗?
还是视若未见,任由帝王去折腾……
这是个难题,弄不好自己就会身败名裂,或是被帝王厌弃,带累子孙。
“大人,那科学下官也看过,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的东西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陛下和殿下都多番看重,下官觉着肯定是制衡!”
是啊!这便是制衡!
蹇义的心中豁然开朗,儒家独大,帝王感到束手束脚。朱元璋在时就折腾过,杀了不少人。朱棣时也没少折辱甚至是打压文官。朱高炽……
蹇义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说道:“咱们先不管,看看陛下的意思再说。”
第1710章 沉重的打击
“晋王在封地开始收敛了,那些肆虐的宗室子弟据说被软禁。晋王出面,清退了不少土地和财物,还郑重致歉……伯爷,以藩王之尊向百姓致歉,晋王看来是要做贤王啊!”
“老晋王和先帝是兄弟都不敢做贤王,他一个庶子也敢这般吗?”
方醒觉得很有趣,朱济熿的举动在他看来就是小丑。
“他这是迫不及待了!”
方醒笑道:“他大概也知道陛下的身体不好,所以担心事发仓促,到时候他的名声依旧臭不可闻,那什么都没指望……咦!他难道有那个志向?”
黄钟点头道:“说不准,不过他自己肯定没指望,必然有内应……黄俨?还是……某位殿下……”
“朱瞻墉不可能,他只要是不傻就知道自己没戏。还有个朱瞻墡……皇家的孩子为何都那么不安分呢?”
朱瞻墡原先年纪小小就摆出了贤王的派头,被皇后敲打了一番后好了些。可骨子里的那种东西……
“朱瞻墡没有根基,除非百官作死,想把太子换掉,否则他同样是没戏!”
方醒起身道:“此事无需纠结,朱济熿的举动是在洗白自己的名声,站的很高,连陛下都无法指责,甚至只能夸赞。”
随后方醒进了内院,看到无忧趴在门边眼巴巴的看着,就欢喜的道:“无忧宝贝……”
“爹!爹……”
无忧看到方醒就欢呼一声,然后出来站在台阶上跳着,她看着下面的台阶犹豫了一下,就蹲下来,慢慢的下台阶。
台阶不高,可对平衡能力不强的孩子来说就是天堑。
无忧先伸脚下去够着,然后趴在上面,背身往下……
以前的土豆也是这般下台阶的,那时候方醒觉得可爱,可在看到女儿同样的姿势后,他却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
“宝贝……哈哈哈哈!”
方醒过去一把抱起她,顺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坐着,往屋里去。
“娘!娘!二娘,快来……”
张淑慧和小白在屋里听到无忧欢喜的声音,不禁都笑了,然后看着门口……
……
“哈哈哈哈!陈大人,恭喜了!”
应天府,一群小吏围着一个小吏在恭贺着,于谦站在边上,目光呆滞。
“陈大人,冯大人可是说了,用不了多久,您就是照磨了,那可是正式踏入官场啊!”
“府丞大人亲自说的话,那肯定是作准的,陈大人,恭喜了!”
“……”
陈昂被围在中间,难掩矜持的道:“都是大家抬爱,在下才能有机会,以后定当相互照应……”
“多谢陈大人!”
一阵感谢让人侧目,可这里是小吏的地盘,没人会去惹刚升为吏目的陈昂。
“至于冯大人,那是瞎说的,冯大人那般崖岸高峻之人,在下哪有机会去他老人家的面前啊!千万别乱传,到时候谁都不讨好。”
陈昂点点头,转身时看到了房门外的于谦,就皱眉道:“于谦,你这是什么意思?”
于谦的神色呆滞,面色苍白,陈昂看了心中得意的同时,就想起了以往两人之间的交恶经历,就忍不住想撩拨一番。
升官发财,人生之快意也!
而锦衣夜行却是最讨厌的,在自己的仇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成就,这大抵是大部分人的共同选择。
那些小吏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于谦,不禁偷笑着,有人甚至想讨好陈昂,就喝道:“于谦,你这是嫉妒了吗?”
于谦抬头,脸上渐渐多了红色,目光转动间,缓缓的道:“在下自问做事兢兢业业,为何是陈昂?谁能告诉我,为何是他?!”
陈昂摇头失笑道:“你做事太过僵硬,一年到头难得在衙门里看到你,而且你当年是自愿,不,你是求着蹇大人,要求来做小吏,可是后悔了?看来有人说的没错,你就是在沽名钓誉!”
于谦走下来,目光炯炯的盯着陈昂,语气铿锵的道:“在下自愿下来做小吏,这是在下选择的路,可路走好了,在下自问从无错漏,为何没有晋升?!”
卧槽!这是在质疑府丞冯平啊!
一个吏目在大佬们的眼中只算是蝼蚁,可对于小吏们来说却是登天的梯子。
这事儿不对了!
小吏们面面相觑,眼神乱飞,没人敢插嘴。
陈昂有大佬罩着,而于谦更是进士出身,有名的愣头青……
陈昂本以为会有人帮腔,可看到这些小吏都有些退意,就怒道:“你于谦又做了什么?整日下去,说是劝耕,可谁知道你去了哪?”
于谦梗着脖子道:“在下在田间地头为百姓排忧解难,谁都能骗,难道那些百姓都被在下骗了吗?”
陈昂语塞,刚被升为吏目的他深知威信的重要性,就低喝道:“你得意什么?”
于谦摇摇头,失落的道:“于某本以为能靠着努力一步步的上去,可没想到却是你陈昂上了,这何其不公!”
“于某一心做事,一年下来鞋子都废了多少双?多少双?啊!不公!这世道不公!”
于谦挥舞着双手,眼睛发红,目光四处梭巡,拼命的嘶吼着。
“你疯了!”
陈昂摇摇头,只觉得心中舒畅。
能让自己的对头失态,这是何等的畅快。陈昂心满意足了!
“我没疯!”
于谦指着陈昂道:“我知道你整日就在溜须拍马,府丞也不认识你,你是通过谁去走的门路?埋头做事的被压制,溜须拍马的升官,这是大明吗?这是盛世吗?无耻!”
轰隆!
一记冬雷在空中炸响!
这是什么?
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那些小吏都退后几步,陈昂看到后就冷笑着,目光俾睨的道:“于谦,本官来告诉你为何……因为你不会做人!”
陈昂想立威,他看看那些小吏,然后走到于谦的身前,不屑的道:“你整日下去又如何?和那些农户折腾出了那些增产又如何?外面说顺天府的小吏好不少是因为你又如何?可你不会做人!”
“我不会做人……”
于谦擦去嘴角的白沫,露出了苦笑。有些失魂落魄的木然,
陈昂见状心中大畅,挑眉道:“上官才是决定你我生死的人,你不会做人,上官如何肯让你升职?好好学学吧!”
他有些担心事情闹大,到时候传说中于谦的靠山可要出面了,所以最后就看似老前辈鼓励后辈般的,临走前还拍拍于谦的肩膀,点点头,一脸的鼓励。
于谦静静的站在那里,很安静。
“喝酒,今日下衙了本官请大家喝酒,都去啊!”
“好,小的们一定去!”
“陈大人英明,咱们以后在您的带领下一定能红红火火!”
“哎!秦大人来了!”
“秦大人,我陈昂能有今日多亏了您和诸位大人,感激不尽,小的今日请客,还请秦大人赏脸。”
“好!你陈昂做事尽心,这个咱们顺天府谁人不知?看看这些人,都是为你道贺的吧?可见你不但做事尽心,人缘还好,这样的人才能重用!”
“多谢秦大人夸赞,小的以后定然尽心尽力,为我顺天府效命……”
“……”
耳边全是吹捧和矜持的声音,气氛热烈。
可于谦觉得很冷,浑身发冷。
他缓缓转身进了房间,那边几个关注着他的小吏看到了,就对陈昂说道:“那于谦自己躲羞去了。”
“哈哈哈哈!”
畅快的笑声传到了于谦的耳中,他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目光放低,看着自己桌子上那些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资料,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一双黝黑粗糙的大手猛地在桌子上扫过……
当自己心中的坚持被现实击溃之后,还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
纸片纷飞中,于谦喃喃的道:“我想从下面开始……错了吗?”
他就这样呆呆的坐在那里,地上的册子纸片静静的躺在地上,上面那些小字一串又一串,一行又一行,可在于谦的眼中却不再是代表着那些村子和百姓的生活,而是……
嘲讽!
“下衙了!陈大人请客,喝酒去!”
“同去!等我换衣服啊!”
“贺礼买来了没有?没贺礼谁有脸去?”
“买来了,稍晚咱们一起送给陈大人!”
“那咱们就不醉不归,哈哈哈哈!”
“好!”
“……”
于谦起身,身体僵硬的过去看了房门。
一个个小吏从眼前走过,没人愿意多看他一眼,大家兴高采烈的去赴宴,很快都走空了……
一阵寒风从于谦的身前吹来,吹进了屋子里,把地上的纸片吹飞,把书册吹的不住翻页,仿佛是有一只大手……
在操纵着人间,以及……命运……
第1711章 义无反顾的翻脸
于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饭也没吃,就在床上沉沉睡去。
“你不会做人!”
“你不会做人!”
“你不会做人!”
于谦猛地醒来,他只觉得身上湿透,黏糊糊的难受极了,就坐起来脱掉内衣擦汗,然后喝了冷茶,妻子却进来了。
“夫君您这是干什么?小心着凉!”
换了内衣,于谦重新躺下,并拒绝了妻子找郎中的建议,只说自己今天是累了,然后继续睡觉。
只是那双眼睛却再也没有闭上,呆呆的看着屋顶。
……
第二天早上,方醒才起床,木花就来说陈家有人来了。
“陈潇不是回去了吗?怎么……难道他又打人了?”
方醒去了前院,见到了陈家的管家陈二德,就皱眉道:“怎么是你来了?可是陈潇惹祸了?叔父可知道?”
陈二德摇头,说道:“是那个于谦。”
“于谦?”
方醒去了金陵之后就没收到于谦的消息,想着他应当是快要升官了吧。
“是,于谦昨日和同僚闹了一场,今日请了病休。”
“谁赢了?为何闹?”
这个问话让陈二德也没辙了,苦笑道:“那于谦输了。”
“原因!”
方醒皱眉道,于谦是他准备下大力气栽培的种子,从儒家内部挖墙脚的战果,居然会输了?
陈二德说道:“老爷说是为了升职的事,一个油滑的上去了,于谦不服气,觉着应该是自己,就闹了闹,现在顺天府都传遍了,都说他是沽名钓誉。”
“特么的!”
方醒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于谦这些日子里的勤勉他都知道,不说别的,顺天府内的小吏无人能比。
可升职居然没他的事儿,这是在闹什么?
……
陈嘉辉今日一到衙门就迎来了府丞冯平的到访。
“这是什么风把冯大人吹来了?下官惶恐啊!”
陈嘉辉嘴里说着客套话,可眼神却淡淡的。
冯平和陈嘉辉不对付,而陈嘉辉几次差点升职,让他也是忌惮不已。
“陈大人今日来的比本官早啊!”
两人坐下后,陈嘉辉叫了小吏去泡茶,然后也不问冯平的来意,只是闲扯着天气和快过年这些事。
等热茶上来,冯平笑眯眯的道:“令郎此次重回嘉蔬署,以后自然是一马平川啊!让人羡煞!”
陈嘉辉微笑道:“不过是小儿辈胡闹罢了,不值一提。”
冯平依旧笑的可亲:“陈大人,那个于谦你熟悉?”
陈嘉辉愕然道:“谁?于谦?下官就和他说过一次话,不熟悉啊!”
冯平点头道:“昨日于谦大放厥词,府尹叫了本官去,本官也只好谢罪,哎!一个吏目罢了,何况那于谦整日不露面,本官连他的长相都不知道……”
陈嘉辉缓缓的道:“一个吏目……不足以让冯大人出手吧?府尹大人这是冤枉了冯大人,那本官还真要为大人抱屈了。”
冯云的身体后仰一下,哈哈笑道:“那于谦胡言乱语,府尹误会了,不过本官已经说清了,只是想着你陈大人好像和于谦有旧,这不就来赔罪吗!哈哈哈哈!”
陈嘉辉和于谦确实是不熟,可他被冠上了方醒党羽的帽子后,几次差点威胁到了冯平的府丞官位。
而一个吏目的职位自然不值得陈嘉辉出手,更遑论方醒,所以冯平这是要给大家看看。
——陈嘉辉的人可是被本官打压了!他无可奈何!
陈嘉辉皱眉道:“冯大人,于谦确实是和本官不熟,你这是想让本官去为他讨个公道吗?”
从冯平进来开始,陈嘉辉好似处于劣势,可当他露出峥嵘之色时,冯平竟不自觉的干笑了一下。
“于谦,小吏也!”
冯平马上开始了战略转移,“只是他闹腾太过,今日居然没来,居然是让媳妇去找了同僚来告假,这是在不满啊!”
“他这是在发泄不满,对上官的不满!陈大人,你何时见过小吏敢放肆如此的?”
这是要一棒子打死于谦,让他以后在顺天府不得翻身!
至于开革于谦,哪怕冯平以为方醒早就忘记了于谦,可他依旧不敢。
他害怕,害怕那个连皇帝都要为他的学说背书的家伙!
陈嘉辉冷冷的道:“可下官却听说那陈昂油滑……冯大人,难道是外间有人一直在诽谤陈昂吗?那下官请大人清查,以正风纪!”
呃!
冯平感觉被陈嘉辉打了一拳,外面不见伤痕,可内里却在翻江倒海!
“陈大人,本官来此的目的就是想和你通个气。”
冯平从未见过这般言辞犀利的陈嘉辉,他觉得从陈嘉辉以往的表现来看,他不会为了于谦和自己生出新的间隙。
可如今看来却是错了,陈嘉辉在盯着于谦,从他刚才的话里意思表明,若是有人欺人太甚,他不会袖手旁观!
这人疯了吗?
冯平浅浅的微笑着:“既然陈大人对于谦关爱有加,那本官便暂且搁下此事,只是……若是他明日再不来,本官却无法容忍,请陈大人见谅。”
这是先礼后兵,但却把陈嘉辉逼入了死角,再无转身的机会。
一双含笑的眼睛,云淡风轻的神彩。
好一个大臣风范的顺天府府丞!
陈嘉辉微微点头,目光没有闪避,和冯平对视道:“小吏也有生病的时候,冯大人的话下官不敢苟同。下官会去看看于谦,若他真是病了,那么……这个假本官便替他请了!!!”
冯平眼神微微闪烁,起身笑道:“陈大人果真会开玩笑,那于谦莫不是你的亲戚?那本官就要拭目以待了!告辞!”
“下官公务繁忙,不送!”
陈嘉辉的眼神凌厉,毫不相让的和冯平对视着。
你要趁机把我和于谦压制住吗?那我……寸步不让!
冯平点点头,指指陈嘉辉,微笑道:“陈大人不错,本官以往疏忽了,走了!”
陈嘉辉拱拱手,等冯平倒退着出去后,他的面色铁青。
冯平是来试探的,最后抓住了陈嘉辉要和于谦共进退的把柄撤了,得意的撤了。
下一步必然就是逼迫,冯平会慢慢的逼迫于谦,然后等待陈嘉辉出招,他再去寻找破绽。
一旦被他揪住破绽,他肯定会马上偃旗息鼓,因为他不敢动陈嘉辉,他怕方醒。
但从此陈嘉辉的把柄就落入了他的手中,而他是否想借此来和方醒……
陈嘉辉的眸色深沉,起身出去。
外面冷,陈嘉辉看看无人的院子,没有任何犹豫的走下了台阶。
这一走,便是和冯平彻底撕破脸的一步!
可陈嘉辉却义无反顾!
一个小吏看到陈嘉辉往外走,就转身小跑,准备把消息传给冯平。
陈嘉辉听到了脚步声,却没回头,依旧稳步往外走!
我以往很温和,不和你们争,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们都在盯着,想从我的身上给方醒找麻烦!
可你们不该用于谦来作筏子,那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毁掉他你们难道不内疚吗?
而且这只是个开端,当你们得逞之后,下一个会是谁?
……
“你找谁?”
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皱眉看着门外的方醒问道。
方醒俯身看着他,也皱眉道:“你是于冕?”
小孩不乐的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我没见过你。”
“谁啊?”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方醒直起身体说道:“于谦家在这么?本人方醒。”
第1712章 人生惨淡,不服就干(为盟主:‘赵冬平’贺,加更!)
遗漏了,万分抱歉,大章加更!
......
于谦病了,满脸通红,郎中正在煎药,这是他看到于谦家里没啥钱,担心于谦的妻子董氏要照看孩子误了火候,就亲自守在病床边煎药。
“我说你这人吧,外面好多人都知道你于谦喜欢下乡,可老夫我见多了你这样的人,不知道去讨好上官,以后多半是没啥前途。哎!若不是看你人不错,老夫哪会去取药,还回来给你煎药啊!”
郎中念叨着,不时看看床上于谦的脸色。
“这烧的厉害,哎!得赶紧啊!不然烧成傻子了咋办?”
郎中的身前是个小泥炉,他拿着蒲扇扇动着,自己也忘记了文火武火……
“我……我死不了!”
于谦晕晕乎乎的说道,然后就无力的躺在床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酸痛。
一阵脚步声传来,于谦以为是妻子,就喘息道:“别担心,让冕儿别进来……”
“担心什么?”
方醒推门进来,看到于谦的模样就摇头道:“你的身体已经很好了,这是经不住打击了?还是说心灰意冷了。”
“伯爷……”
于谦闻声抬头,然后大惊,就挣扎着想爬起来。
“躺下!”
方醒皱眉道,然后看到郎中呆呆的坐在小板凳上,都忘记扇火了,就说道:“注意你的药!”
于谦强撑着坐起来,妻子董氏进来,赶紧拿了棉袄给他披上。
“爹。”
于谦循声在门口看到了儿子于冕,就急道:“快带冕儿出去,快!”
这还是他当年在方家庄住着的时候,看过方醒的一些书,知道许多疾病都是会传染的,而且小孩子因为抵抗力弱,最容易被传染。
等董氏带着孩子出去后,于谦惭愧的道:“劳烦伯爷来看在下,惭愧。”
这时郎中煎好了药,盛在碗里送过去,只是那手一直在颤抖。他瞥了方醒一眼,然后赶紧垂首。
于谦的手也在颤抖着,他接过碗说道:“多谢了,请回吧,等好了之后,于某前去道谢。”
郎中再次偷瞥了方醒一眼,就急匆匆的走了,药钱都忘记了。
“你这差不多是形销骨立了,这是为何?”
方醒坐在小泥炉边上,伸手在炭火上烤着,很惬意。
于谦慢慢的喝着汤药,不知道是汤药苦涩,还是心中苦涩,缓缓的说道:“在下以为努力就能有结果,最后失望了,也失态了,枉自读了那么些年的书,养气功夫半点也无……看到那人上位,只觉得胸中不平,不发作就无法忍受,无法忍受那撕心裂肺的煎熬……”
方醒搓搓干燥的手心,淡淡的道:“努力不一定有结果,你还会努力吗?”
于谦慢慢的喝着汤药,思索着。脑袋晕沉的他最后说道:“不甘心,看到他得意的模样,在下不甘心,总觉着这世间不公之极…..”
方醒点点头,“不甘心的人才能做成大事业,好,我帮你!”
“伯爷!”
于谦颤抖着喊道,方醒起身,皱眉道:“喝完药。”
于谦仰头喝完了药,全然忽略了嘴里在慢慢的起泡,说道:“伯爷,在下能行!”
“那你可知自己输在哪了?”
方醒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扔到床上,说道:“你一介小吏,想必不会认为我在收买你吧?收下它。”
于谦却忽略了钱袋,他苦涩的道:“在下输在了人脉上,没有人脉,多大的努力都是白费。”
“在今日前,你算是个愣头青,如今你算是悟了,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方醒说道:“千万别变得市侩,那会让我失望。还有,你没看到深层次的东西,比如说有人想借着压制你的机会,挑衅你们的通判。”
“陈大人?”
“对,我走了,你好生养着。”
“陈大人?”
方醒走了,于谦在思索着里面的关窍。
“难道是伯爷让陈大人在照看我?难怪我经常不在衙门也无人追责……可这恩情……伯爷为何要对我这般好呢?”
“夫君,伯爷的家丁送了好些吃食和木炭来,还有棉花和布匹,怎么办?”
董氏进来了,愁容满面的问道。
于谦想通了前因后果,心中豁然开朗,就说道:“伯爷家不缺这个,以前为夫在伯爷家中吃住了许久,若是现在撇清,那就是忘恩负义,收了吧,以后再慢慢回报。”
而他却不知道,方醒帮他,是因为他在以后的力挽狂澜。若是没有他的一力坚持,大明弄不好就是南宋的翻版,苟且偷安于南方。
而他的悲剧也是在那时埋下的:在君王兄弟之间的关系掉了个个之后,他依旧满不在乎,还拍着胸脯打包票。
他没有狠辣的借着朱祁钰的忌惮拒绝英宗回归,而且担保,担保朱祁钰的皇位稳如泰山。
这是条汉子!
被黑暗的权利斗争淹没的汉子!
方醒站在于谦家的门外,看着幽静的巷子,喃喃的道:“你可是于少保啊!人生惨淡,不服就干!好!咱们就干!”
……
陈嘉辉到了吏部,蹇义再忙也接见了他。
“陈大人来此何事?”
蹇义知道他是方醒的人,不可能来跑官,所以有些不耐烦。
陈嘉辉拱手道:“大人,下官想请大人核定顺天府吏目人选一事。”
“嗯?”
蹇义只是带着疑问的轻哼一声,就把不满发泄了出去。
我堂堂的吏部尚书,难道还得去管吏目的人选吗?你真是丢人都丢到哈烈去了。
陈嘉辉说道:“蹇大人,此事有情弊!”
烦恼啊这种狗屁倒灶的事!
蹇义叹息道:“那你可以去找你们廖大人,吏部不是裁判的衙门,你找错的地方。回去吧。”
陈嘉辉起身,大声道:“府丞冯平不公,下官不服!多谢蹇大人,下官告辞了!”
蹇义愕然,等陈嘉辉出去后,他才冷笑道:“居然借着本官来敲打冯平,你以为本官是傻子吗?”
刚才陈嘉辉的声音很大,外面的人肯定是听到了。
他们听到了,就意味着京城的官场很快就会听到了。
若说大明八卦速度最快的地方,那非官吏莫属。那种泄露了别人不知道的稀奇事的成就感,让他们乐此不疲的把大事小事到处传,以后甚至会把军国大事也乱传,结果几经传播传到了草原上,导致的后果严重。
而陈嘉辉的举动无疑就是把此事揽在自己的身上,直接和上官冯平对上了。
“跟着方醒学胆大了吗?可笑!”
“大人,兴和伯去了顺天府。”
蹇义正在鄙夷着陈嘉辉的手段不入流,手下的八卦党却带来了让他不乐的消息。
“他这是要去为陈嘉辉出头?果真是宽宏大量啊!”
……
顺天府的府尹廖昌早上起床听到了院子里有鸟叫,他觉得是吉兆,只是来府衙时的路上右眼皮都在跳,让他有些弄不清凶吉,于是到了府衙后,就让人无大事别打扰自己。
所以在听到陈嘉辉和冯平之间的摩擦后他只是厌恶的挥挥手,然后继续冲着桌子上的香炉发呆。
香炉里点着三炷香,香头在燃烧着,而廖昌也尽量不眨眼睛的盯着。
只要在这三炷香熄灭前他眨眼的次数不超过九十九次,那么凶兆就会消失。
这是廖昌从一位游方僧人那里学来的方法,据说这样可以消除业障。
知道他习惯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所以当听到脚步声时,而且是急促的脚步声时,廖昌怒了。
“滚出去!”
在顺天府廖昌就是天,所以他的怒火来的直接而暴烈。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就在廖昌重新凝视着香火的时候,外面传来了焦急的声音。
“大人,兴和伯来了。”
“滚……谁?”
廖昌眨巴着眼睛问道,这一瞬间他至少眨眼十次以上,终于是破功了。
“本伯方醒,廖大人可是不方便吗?”
“方便!方便!”
廖昌听到这个声音后,急忙把三炷烧了一半的香给拔出来,倒插进香炉里,然后去开了门。
“见过兴和伯。”
方醒闻到了香火味,他皱眉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还在冒烟的香炉。
“敢问兴和伯来下官处何事?”
廖昌没关门,然后让人去泡茶。
“冯平可是你的人?”
方醒大马金刀的坐下就问道。
“冯平?”
廖昌的大脑马上全力开动,他在想着‘冯平可是你的人’这个话。
不对啊!难道今日的凶兆就应在此处?
廖昌瞬间就做出了决断,微笑道:“兴和伯,顺天府的人,都是陛下的人。”
这话说的太有水平了,让方醒都不禁点点头。
可一转眼,方醒就杀气腾腾的道:“那本伯想请廖大人审个案子,如何?”
第1713章 方醒出手,官场现形
“府尹大人请大人去一趟。”
冯平很得意,哪怕陈嘉辉去了吏部,他依旧得意。
顺天府就是管理京城的,你吏部再厉害,可你来管管顺天府试试?那就是图谋不轨!
“见过大……人。”
进了房间,冯平习惯性的拱手行礼,然后就看到了方醒。
面色瞬间煞白的冯平冲着方醒拱手道:“见过兴和伯。”
方醒盯着他,冷笑道:“听闻你能在顺天府只手遮天?本伯诧异,但觉得应天府乃是管理京城的地方,万万不可出现擅专之臣,于是今日就来看看。”
冯平此刻肠子都悔青了,他铁青着脸道:“兴和伯,下官不知您说的是什么。”
廖昌干咳一声,说道:“兴和伯,可是有什么误会?”
他担心方醒把他工作时间搞‘歪门邪道’的事情捅出去,所以很是客气。
方醒看看廖昌,突然一拍桌子,指着冯平骂道:“你这等小人,也敢操纵别人的宦途吗?于谦一介小吏,与你何仇?你为了压制陈大人,居然敢拿于谦来作伐,谁给你的胆子?!”
廖昌的心中一跳,急忙说道:“兴和伯,此事下官不知啊!”
冯平嘶声道:“那于谦从不归衙,府衙的人从不知他的秉性,如何能升了他做吏目?”
冯平觉得自己的话进可攻,退可守,正宽心时,就见到方醒的手一扬,接着有黑影飞过来。
好个冯平,关键时刻他猛地身体一蹲,黑影从头顶飞过,身后旋即传来了呯的一声。
他刚心中庆幸,一个拳头就已经到了面门。
拳到人倒,廖昌看到事情闹大了,就喊道:“兴和伯快住手!”
方醒冲过去就是一脚,冯平在地上翻滚着,惨叫着。门外听到动静的官员们冲进来,你抱胳膊我抱腿,终于是拉住了暴怒的方醒。
廖昌起身,颤颤巍巍的道:“兴和伯,你这是何苦呢?此事闹大了,本官也无法收场了……”
这话隐隐有威胁之意。
——就为了一个吏目的官位,你居然殴打顺天府府丞,这是要上天吗?
冯平停止了翻滚,靠在墙边爬起来,脸上满是血污,嚎叫道:“大人,这是跋扈,这是权臣!”
廖昌本想息事宁人,听到冯平的话不禁大怒,就瞥了方醒一眼,心想若是方醒收功了,那他今日就算是威胁利诱也要压下此事。
方醒活动着手腕,冷冷的道:“于谦乃是先帝夸赞的进士,主动下来做小吏,为的就是从小吏一步步的走上去,尝尽民间疾苦。可你顺天府却明压暗害,这是要翻天吗?”
“兴和伯……”
廖昌此时才想起了这事,他毫不犹豫的道:“下官马上处置,马上处置!”
“你无权处置冯平。”
方醒的话让廖昌面如死灰,可接下来的话又给了他一线生机。
“报上去。”
阿弥陀佛!
廖昌在心中念了声佛,只要报上去,那就只会处置冯平。
而冯平已经是软了,朱高炽经常念叨的就是以孝治天下,他冯平居然敢对朱棣欣赏的于谦下手,这不是作死吗?
“于谦不回衙门,下官不知道他的秉性,下官无罪!”
冯平依旧嘴硬。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只要牢牢抓住,朱高炽也不能处置他。
方醒冷笑道:“连本伯的家人都知道应天府出了个专门下乡问民疾苦的小吏,你不知道?”
说着他转问廖昌,“廖大人,你可知道?”
廖昌什么都不知道,可此时却忙不迭的说道:“知道知道,下官知道。”
他若是不知道,方醒马上就会把他卷进来,一个渎职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方醒拍拍手道:“那此事就妥当了,本伯这就回家吃早饭。”
这是要廖昌盯着这事的意思,若是不满意,方醒随时就能把他上衙烧香的事情爆出去。
……
方醒一路出去,到前院时,看到几个小吏聚在一起聊的开心。
“那于谦心怀不满,今日居然告假,这是觉着自己是进士了不起啊!连府尹大人都没放在眼里……”
“是啊!陈大人居然忍下了此人的叫骂,小的们佩服。”
“哎!要顾全大局啊!奈何……”
升职上衙的第一天,陈昂只觉得两翼生风,畅快难言,然后就看到了方醒。他以前没见过方醒,只是看到方醒的身后无人相送,而且衣着普通。新官上任第一天的他,有些想试试官威。
“你找谁?”
说话时要有官气和威严,陈昂在见上官时多有揣摩,今日牛刀小试,觉得自己的水平并不差,假以时日,定然能一开口就能镇住人。
“你就是陈昂?”方醒止步,瞟了他身边的人一眼,然后问道。
方醒的语气淡淡,但却带着不屑之意。陈昂的心中一个咯噔,马上堆笑拱手问道:“您是……”
“本伯方醒,你很好,好好干。”
方醒说完就走,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几个小吏。
几个小吏面面相觑,然后看看方醒的背影,再看看呆若木鸡的陈昂,各自散了。
陈昂只觉得浑身冰冷,他喃喃的道:“于谦只是小吏,他为何出面?他为何出面……完了!冯大人,冯大人!”
陈昂转身就跑,他要去找冯平。
这是下意识的举措,他的潜意识里就想找个垫背的。
可等他到了里面时,却看到外面站着一群面色凝重的官吏。
“兴和伯,下官错了……”
廖昌的值房里传来的一声尖叫让陈昂瞬间石化,然后软倒……
……
方醒刚出了顺天府,就被梁中给拦截了。
“我说兴和伯,你这是回京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这不陛下一听说你来顺天府,就派了咱家来……你这是……打人了?”
看到顺天府看大门的面带惊色,梁中哎了一声道:“陛下说了,好好的说道理,你这是……哎!事情可大?大了就跟着咱家进宫吧。”
方醒觉得还没活动开身体,就说道:“事情不大,只是顺天府府丞冯平打压先帝赞赏的于谦,营私舞弊,本伯想到先帝就怒不可遏,就踢了他一脚。”
梁中一听就放心了,说道:“那咱家去看看。”
方醒上马扬长而去,梁中进了顺天府,正好陈嘉辉回来,两人一路去了廖昌那里。
“大人救命。下官以后唯大人马首是瞻,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你得罪谁不好,偏偏去得罪了那个于谦。那可是先帝都赞许有加的人,还被兴和伯给照看着,你自己作死,千万别拉上本官,出去!”
梁中止步,过道上在窥听的官吏们看到他后,马上就干咳一声,然后各自散去。
“怎么回事?”
梁中走到门边,就看到冯平正跪在地上,紧紧的抱着廖昌的腿,声泪俱下。
丑态百出啊!
梁中看到这一幕,就干咳一声,问陈嘉辉,“陈大人,你们顺天府这是闹什么?大清早的这是要演哭戏?”
陈嘉辉刚回来,也没来得及去问话,可冯平一脸血污的狼狈模样让他也有些愕然,就摇头道:“本官不知。”
谁干的?
陈嘉辉懵逼,他才将准备破釜沉舟和冯平拼了,没想到才回来,冯平就被弄成这样。
而知道了内情的梁中却是摆出了遮奢公公的模样,看到冯平回头,一脸的惊惶。而廖昌却是在奋力的想挣脱冯平的纠缠。
“咳咳!这是……有情弊?”
“没有!”
廖昌一脚踢开了冯平,正色道:“梁公公,冯平私下操纵吏目的人选,本官却是不知情,直至兴和伯揭穿了他的真面目,哎!本官的下面居然出了这等事,让人痛心呐!”
“梁公公,那于谦常年不在衙门里,下官不知道他的秉性,冤枉啊!”
冯平看到梁中的那一刻就绝望了,可他却不肯任人宰割,就抓住于谦的毛病不放。
梁中嗬嗬的笑了笑,说道:“此事咱家管不着,不过回去后咱家肯定是要如实向陛下禀告的,各位大人,告辞了。”
廖昌的眼珠子微动,说道:“陈大人送送梁公公,本官这就收拾这个败德的家伙!”
这个果断让梁中都有些侧目,等出去后,他说道:“那冯平少说奉承了廖昌不少年吧?你们顺天府的人都是这么无情无义?”
陈嘉辉有些恍惚,在想着方醒这一击的含义,闻言就说道:“下官近些年只顾着本职,二位上官的事不敢置喙。”
梁中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果然是个聪明人,兴和伯进宫了,蹇义也跟着去了。”
“多谢梁公公相告,陈某感激不尽。”
“聪明人啊!”
梁中笑着走了,陈嘉辉却是有些迷惑。
梁中的话实际上就是在暗示他:方醒和蹇义进宫打擂台去了,蹇义多半是要坑你的。
啥时候宦官也对文官那么好了?
难道是……
想起方醒和皇室的关系,陈嘉辉心中大石头落地,可他却想在外围帮方醒把事情弄完美些,就再次回去找到了廖昌。
“大人,于谦确实是病了,下官去看过,烧的浑身大汗,被子都湿透了。”
香炉已经不见了,可屋子里依旧残留着香火味。
廖昌整了一下衣冠,沉着脸道:“病了就要休养,本官放你一天假,去看看于谦,告诉他好生养着,顺天府府衙上下都在牵挂着他的病情。若是有何难处就说出来,本官为他做主!”
好果断的廖昌!
陈嘉辉应了,等他出去后,廖昌却去了后堂。
香炉已经被移到了这里,廖昌再次点了三炷香,跪下虔诚的祈祷着。
“阿弥陀佛,果然是佛祖保佑,幸而今日烧了香,否则就被那兴和伯给打杀了……”
青烟渺渺中,廖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香头的火星。渐渐的,他的神色安宁……
第1714章 这就是缘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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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那于谦当初中了进士,却是个愣头青,自觉并无施政之能,对民间疾苦也不大清楚,于是就去求了蹇大人,最后蹇大人被磨的没了办法,就请示了先帝,把他安置在顺天府做个小吏……”
方醒看了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的蹇义一眼,说道:“那于谦做了小吏也不自矜,每日就骑着青驴到处跑,据说北平的郊外都被他跑遍了,记录民情的册子堆积如山,人也和老农差不多了……”
这是典范啊!
朱高炽赞赏的道:“这等人踏踏实实,那今日是为何闹腾啊?”
一直在沉默的蹇义马上就说道:“陛下,应天府通判陈嘉辉早上来找臣,说是顺天府有个吏目的人选有问题,可臣……”
蹇义苦笑道:“陛下,此事不该臣管啊!”
朱高炽点点头,这事儿是顺天府府尹廖昌的责任。
“一个吏目……就让顺天府手足无措了吗?”
“陛下,那府丞冯平操控人选,把于谦撇在一边,提拔了一个只知道溜须拍马的上去,那于谦是个愣头青,就闹腾了一下……后来冯平还想借此机会打压通判,臣……陛下,您知道的,臣和陈通判家是世交,见着他臣还得叫声叔父,所以臣得知后就忍不住了。”
“于是你就打人了?”
朱高炽皱眉问道,对于方醒这等没有大臣体统的行为,他是既欢喜又头痛。
欢喜的是方醒能搅乱朝堂,比金忠的威力还大。头痛的是堂堂兴和伯,居然动不动就打人,传出去真是没了体统。
方醒一脸无辜的道:“陛下,他那是碰瓷!”
“碰瓷……”
“对,就是有意激怒臣,然后臣忍不住出手揍了他一拳,他就满地打滚,和吕震一个样。”
朱高炽无奈的看着梁中,梁中也只能点点头,确认自己没禀告错。
你不是说踢了一脚吗?
方醒依旧振振有词的道:“他作为府丞,居然连于谦在干啥都不知道,还说什么他不知道于谦的好恶,所以只能排除了他,岂有此理啊陛下!那于谦在京城郊外跑遍了,谁不知道他?”
滚刀肉啊!
朱高炽无奈的道:“那小吏果真只知道溜须拍马?”
“臣令人去查过。”
方醒做事不喜欢仓促,至少要摸清对手的底细。
“陈昂家中娶了个商人媳妇,有钱,于是就用财物上下使唤,整个顺天府无不交口称赞……”
朱高炽懂了,他冷冷的道:“不要脸!”
好吧,皇帝对文官越发的没有忍耐力了,找到机会就要敲打一番。
“查清楚,涉案的全数拿了!”
这话是对梁中说的,那么必然就是东厂上场。
三法司都不要了啊!
蹇义只觉得心中悲凉,挣扎道:“陛下,要不就让三法司出人吧。”
朱高炽摇摇头道:“快年底了,他们也忙,让东厂去。”
顺天府必须要被皇帝牢牢的控制住,所以朱高炽马上就借势动手,不知道是敏感还是迫不及待。
……
蹇义走路很稳,看着就像是官步,可方醒却觉得很别扭,不正常。
于是他就拖在后面,看着蹇义一步步的走,然后跟着学。
“哎哟!”
蹇义回身,就看到方醒狼狈的从地上起来,而那几个太监都在偷笑。
方醒拍拍手,坦然的道:“平日里见你们走路都是四平八稳的,就学了学,谁知道绊脚了。”
蹇义的脸颊抽搐着,本想拂袖而去,可看到方醒坦然的模样,就皱眉道:“兴和伯,道不同……”
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学不来!
方醒上前几步和他并肩而行,却再也不敢学这种八字步了。
“蹇大人,为何道不同?你指的是官道还是……学道?你是捍卫者?”
蹇义的脚步从容,淡淡的道:“什么都不同。”
“我做错了吗?”
蹇义一直都不掩饰自己对方醒的态度,所以两人几乎是从不过招。
“道不同,明白吗?”
蹇义加快了脚步,看着有些匆忙,却不会像方醒般的绊脚。
“道不同啊!那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看看谁走的更好!”
于谦之事很小,小到方醒无需出面,只要让家丁来传个话,廖昌怕被抓把柄,肯定会屁滚尿流的处置了陈昂。
可方醒和朱高炽的意见却在没有事先沟通的情况下统一了。
——和南方朱瞻基整顿小吏相配合,让北边的小吏也亮个相,遥相呼应!
而蹇义不渝的就是这一点——你起码先和我这个吏部尚书通个气不行吗?
被朱高炽几次打了个措手不及,蹇义的心中已经郁积了不少憋闷。听到方醒的话后,他的脚步微滞,冷笑一声,然后再次加速出宫。
……
“你倒是大胆,下次还是谨慎些好。”
陈嘉辉在宫外堵住了方醒,两人正好一起去吃午饭。
第一鲜依旧火爆,二楼的包间里,陈嘉辉舒坦的喝了口酒,说道:“今日本想把冯平的事引出来,让顺天府动荡一番,不然老夫这官也做的太窝囊了。”
“可蹇义会忍。”
蹇义做官太稳了,很难找到他的毛病。
陈嘉辉笑道:“你虽然手段厉害,可这里面的关窍却不知道。”
“叔父请指教。”
“你许多时候都太直接,少了回旋的余地。就拿今日来说吧,蹇义不会出头老夫知道,可老夫本就没指望他,下一步直接回去找廖昌,若是廖昌不理,下一步老夫就要上书陛下,同时请骸骨……”
“这是逼迫啊!陛下的身体不好,叔父,这样很为难。”
方醒给他倒了酒,劝道:“这等事自然是不能忍,忍了他们会更得意……只是硬对硬罢了。”
“你却是没弄清陛下的心思。”
陈嘉辉微笑道:“除去逼宫之外,其实这等事就是给陛下递刀子,怎么处置陛下一言而决,可压制,可宽恕,可……留待以后,所以这对于陛下来说是好事。”
这是一个老狐狸掏心掏肺的经验,方醒举杯敬酒表示感谢,然后低声道:“陛下的身体最好少动气,否则……”
这同样是掏心掏肺的话,陈嘉辉一怔,惊道:“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方醒心情沉重的点点头,“差不离。”
陈嘉辉的肩膀一下松了,他苦笑道:“那以后殿下和你的日子不好过啊!”
“是不好过,所以陛下把我召回来,为的就是一旦有变,至少我的大胆能规避不少风险。比如说宫禁,除去我,谁敢硬闯?”
陈嘉辉震惊不已,手中举着酒杯惶然不知酒水洒在了碗里。
朱高炽没当多久的皇帝,这个方醒是有印象的,只是朱棣却少了一次北征,所以此时他也是懵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这是给陈嘉辉打预防针。
方醒不知道朱高炽会何时去了,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多寻找盟友……有备无患。
然后他却不知道的是,顺天府被东厂进驻后,外间已经把他骂成了结党营私的佞臣。
盟友没几个,仇人却不少。
而于谦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扫把星,一扫把扫掉了顺天府不少官吏。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不会惶恐,只会赞同。
而方醒和陈嘉辉为了他的事大闹了一场之后,于谦惊奇的发现居然有同僚来探望自己。
“于大人,那日在下是慑于冯平的淫威,敢怒不敢言啊!”
“我不是大人……”
于谦依旧虚弱,却被搅昏了头。
“哎呀!兴和伯和陈大人都在力挺你,那个吏目铁定是你的了!”
于谦还不知道情况,问道:“什么力挺?”
来人把一包点心放下,对在边上站着的于冕亲切的笑了笑,然后说道:“陈大人为你去闹了吏部,兴和伯为你直接打了冯大…..冯平,然后东厂进驻,府衙上下人心惶惶啊!”
于谦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哽咽道:“于某就一介小吏,还不通人情,何德何能让兴和伯多番照看啊!”
来人艳羡的道:“这就是缘分啊!”
第1715章 成王败寇,官场无情
南北双方的一次隔空配合完美无缺,而作为祭品的顺天府上下总算是从恐惧中走了出来。
“廖昌在你出宫后就去求见陛下,他本就是陛下的人,声泪俱下的把自己崇信凶吉的事说了,并说以后再也不敢了……陛下居然也原谅了他……”
说到廖昌,夏元吉的鄙夷根本就不加掩饰,他看看方醒正在鼓捣着的冰块,就皱眉问道:“这天那么冷,你给谁吃?”
方醒抬头,愁眉苦脸的道:“那丫头片子非要吃冰的果酱,我这当爹的一句重话都不敢说,还得屁颠屁颠的给她弄,都被媳妇埋怨死了。”
夏元吉莞尔道:“你这个爹做的没了一点威严,不过老夫看你倒是乐在其中。”
“爹,好了没?”
书房外面传来了无忧的声音,夏元吉转脸过去,就看到扎着两个鬏鬏的无忧在眼巴巴的看着方醒。
“叫夏伯伯。”
方醒过去把无忧抱进来,无忧清脆的叫了,夏元吉摸摸身上,却囧然发现自己没带可以当做礼物的东西。
“不需要这个。”
方醒坐下,让无忧坐在自己的腿上挖果酱吃。
夏元吉有些眼热这种生活,只是想起户部还有一脑门子的事,就多看了吃的脸上都染了果酱的无忧几眼,然后说道:“陛下今日又提到了肉迷国,并对袭扰兴和城一带的哈烈人表示了愤怒,德华,弄不好要动兵了。”
“爹,你吃。”
无忧突然舀了一勺子果酱,然后向后仰头,努力想把勺子送到方醒的嘴边。
在夏元吉的含笑注视下,方醒一下就滑溜下去小半截身体,来了个北平瘫。然后握住无忧的手,在自己的嘴上抖动了一下,果酱大多抖了进去。
“啊……好吃!”
方醒缓缓坐直了身体,摸摸无忧的头顶道:“无忧自己吃吧。”
无忧看了看夏元吉,夏元吉赶紧摆手道:“老夫可吃不来这个。”
无忧遗憾的埋头‘挖矿’,方醒面色柔和的道:“军方自从上次北征之后就有些压抑,陛下必须要给他们寻找发泄的口子,否则不是糜烂就是惹事。”
军队就是要吃肉见血的,若是长久不吃肉,不见血,就算是操练的再狠,那也无济于事。
“那些哈烈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认为其中并非那么简单。”
方醒轻轻的把下巴搁在无忧的头顶上,分析道:“哈烈如今内部纷争,这支军队必然就是其中的一方势力,至于为何跑到大明……跑到兴和城的工地边上讨野火,我认为这是在挑衅,可他们哪来的胆子?”
“兴和堡那边并无好处给他们抢,塞外如今能冻死人,可他们依然没走,可见是有目的的,老夫总觉着和肉迷人有关。”
夏元吉对利益有些天生的敏锐,他皱眉道:“他们难道不担心惹怒了大明,到时候开春大军征伐……犁庭扫穴。”
“犁庭扫穴很难。”
方醒用双手帮无忧稳住小碗,然后说道:“陛下目前专注于压制文臣和藩王,注意力不可能会转到哈烈去,除非是大动作,比如说……彻底清扫贪腐,然后对外开战,好转移引发的矛盾。”
夏元吉摇摇头,他不认为朱高炽愿意承受全面打压文官带来的后果。
“不好弄,所以陛下才顺水推舟,利用仆固的愚蠢,推了科学一把。”
“爹,蠢。”
无忧仰头清脆的说道。
“嗯,蠢,无忧又学了个字。”
方醒摸摸女儿的小脸,然后自然而然的用手把她的嘴边擦了一道。
“此战不在于铁与血,更多的是要去摸清楚这些哈烈人的目的,然后临机处置,这需要……陛下信任的人。”
……
冯平麻木的站在自己的值房里看着,看着新人正在查验印信等物。
连降五级!
朱高炽的这个决定堪称是严厉,冯平瞬间就从正四品掉到了从六品,比陈嘉辉还低了一级,而且并未给他安排具体职务。
也就是说,他可以回家提前养老了,下一次考功中将会彻底倒下,变成平民。
“并无差错,多谢冯大人。”
冯平不想去看那张极力掩饰着得意与兴奋的脸,胡乱拱拱手,出了值房。
天气很冷,可外面却站着不少人。
这些人不是来欢送,而是来……看一条落水狗。
“官场就是这般的无情啊!”
冯平的目光呆滞的转动着,看到了那些平日里总是对自己谄媚的官吏,此刻他们都面无表情。
不,他们在隐藏着内心的幸灾乐祸……
冯平不想看这些脸嘴,目光转动间,就看到了陈嘉辉。
他是来看我的笑话,肯定是!
“成王败寇啊!”
冯平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然后对陈嘉辉点点头,缓缓出了顺天府。
走到大门口,冯平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在捂嘴咳的脸上通红的人。
“咳咳咳!见过冯大人。”
于谦拱手后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冯平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你还真是病了啊!去吧。”
于谦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说道:“冯大人,输了就是输了,在下并无怨言。”
冯平的嘴角扯动了一下,点点头道:“你不错,好好干。”
说完他再次点点头,脚步沉重的走了。
于谦摇摇头,然后进了府衙。
“于大人来了?恭喜恭喜,廖大人亲自吩咐,从昨日起,您可就是吏目了,恭喜啊!”
“恭喜于大人……”
“于大人来了……”
“……”
于谦站在庭院中间,就像是有人给了信号,两边的厢房里钻出来一群小吏。
他们恭喜着,堆笑着。而刚出去的冯平就像是过眼烟云,早已被他们遗忘。
于谦面无表情的站在中间,他有些不知所措,然后稳住心神后,他缓缓的冲着两边拱手,微笑着。
这不是市侩!
于谦知道自己必须要融入进去,而不是特立独行。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不是……市侩……
听着这些好话和谀词,于谦微笑着,慢慢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另一个世界吗?
于谦看到那天被他拂到地上的册子纸张都好好的,整整齐齐的堆放在桌子上,仿佛从未掉落过......
......
身后的声音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传到了浑浑噩噩的冯平的耳中,他微微一笑,然后负手看着眼前的繁华……
临近年底的北平城是繁华而热闹的,无数人开始准备着过年的东西,再穷的人,在此时也会露出笑脸。
这便是春节,能让人忘记烦忧的节日。
街面上都是琳琅满目的商品,从来自于西洋的香料,到来自于南方的鱼干果脯,其它的更是数不胜数。
“多少钱一斤?”
“十一文,这附近可就数我这最便宜了,明日最少十二文。”
“十文我就称两斤。”
“不能啊!这样,两斤二十一文如何?再少这生意就不做了。”
“……好吧。”
这里是一条小巷,不知道从何时起,这里变成了年货的聚集地。
冯平记得这里,当时小巷两边的人家因为摆摊堵路和吵闹还去报官来着,可等这些摆摊的人答应给他们好处后,事情就平息了,根本用不着顺天府出面。
他还记得当时于谦和那些小吏争执,说是不能随便取消,但可以让他们换个地方。
当时那些小吏都讥讽于谦迂腐,若不是小巷的人家得了好处没折腾了,这些摊子大抵是摆不下的。
“咦,今日顺天府的小吏没来收钱哎!”
一个声音惊醒了在沉思中的冯平,他抬头看到了喜悦。一个男子满脸汗水,喜滋滋的数着手中的铜钱,那喜悦发自内心,让人看了也深受感染,心情跟着好了不少。
只有冯平的心情却愈加的低沉了。
是的,这些小贩都在喜悦。
“这几日顺天府被东厂查了,估摸着那些小吏也不敢出来收钱了,哈哈哈哈!”
“好!东厂干得好啊!”
“咱们有钱过年了!”
冯平茫然看着这些欢喜的小贩,脱口道:“东厂是太监干政……”
一个妇人正在给客人称饴糖,闻言就冲着冯平骂道:“你懂个屁!太监能帮咱们吓住那些小吏,那就是好太监!”
冯平的四品官服是不能穿了,从六品的官服也没来得及去领,不,他不愿意去领。
所以今日他就是一袭青衫,加上神色呆滞,看着就像是一个腐儒。
“那句话咋说的?”一个老汉愤怒的道:“对,好像是兴和伯做的诗,有一句是什么再下三年雪,后面一句是什么…….对,放你娘的狗屁!”
第1716章 杀,练
“一看你就是吃穿不愁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滚!”
“对,赶紧滚!别以为你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再不走打死你!”
“……何不食肉糜啊!无耻!”
一阵粗鲁的叫骂声中传来了个雅致些的,冯平看了一眼,却是个壮汉。
卖猪肉的壮汉。
“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打死你!”
冯平点点头,然后往巷子里去,脚步蹒跚。
“呸!”
刚才说出了雅致话的大汉冲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口,然后给了在边上正在理猪大肠的两个闲汉一个眼色,这两人就跟了进去。
边上的小贩们看到了这一幕,都撇撇嘴,谁都没管。
要过年了,谁都想捞一把……
……
冯平不知道自己想去哪,他不想回家,不想自己狼狈失败的时刻被家人看到。
往前走着,从人潮中挤出去,前面渐渐的就没人了。
空荡荡的,就像是冯平现在的心一样。
“小民关注的是填饱肚子,多赚些钱钞,我却成了何不食肉糜的……官吏,这是谁的错?”
寒冷的天气中,两边围墙的缝隙里依旧能看到青苔在顽强的存在着。
“他们肯定在说我蝇营狗苟吧……”
冯平呼出一口气,用力的拍打了一下围墙,然后就看到了身后的两个男子。
短刃被磨过,大抵也顺便用来切割猪肉,所以能闻到一股血肉的腥味。
“把钱拿出来!”
一个男子把刀顶在冯平的脖子上,另一个男子伸手在他的身上乱摸。
“我没钱…..”
冯平呆呆的看着持刀男子说道,身体一点害怕的反应都没有。
“这是什么?”
搜身的男子摸出了一块玉佩,面露喜色的抽了冯平一耳光,然后欢喜的道:“叫人磨平了去卖!可算是有个肥年了。”
冯平看着那块玉佩,呆滞的眼神活动了些,然后张嘴,吐出了一口浓痰。
“哈…….噗!”
几天的郁积仿佛被这一下吐了出来,冯平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持刀男子伸手在脸上摸了一下,凑到眼前一看,顿时就干呕一声,然后脑子一热,右手就拉了一下。
“嗤!”
短刃很锋利,轻易就割开了脖子,高压下,红色喷溅……
冯平摸摸脖子,凑到眼前看了看,叹息道:“血啊……”
他的身体摇摇晃晃的转过去,脚步依旧蹒跚的前行着……
鲜血从他的脖颈上继续喷溅着……
那个动手的男子看着手中的短刃,再看看那个转身往外跑的同伴,喃喃的道:“我没想杀他……”
“噗通!”
前方的冯平倒了下去,他的嘴角挂着苦笑,气息微弱。
“……当官……不就是……不就是这样的……这样的吗……哎……”
仓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冯平勉力睁开眼睛,看到那个动手的男子从自己的身边跑过去,不禁微微一笑,然后气息渐渐湮灭……
这里是北平啊!
你能往哪跑?
……
“谁去?”
“不知道,陛下只是发火了,我们当时就说可调动宣府的兵力去清剿,陛下并未同意。”
张辅最近在研究道德经,他把书合上,看到方醒盘腿坐在蒲团上,就说道:“我是去不了的,朱勇太过冲动,不可独当一面,这一点在单独觐见陛下时我就说过。”
方醒从小几上拿起一本书胡乱翻了一下,问道:“大哥可是要坐镇京城吗?”
张辅点点头,“都督府虽然有孟瑛,可陛下对诸卫依旧有些顾虑,若无人镇压,估摸着晚上都睡不稳。”
“兴和城……”方醒摇头失笑道:“我这个兴和伯倒是有了个名头,总算是不再是兴和堡了。”
“你想去?”
张辅问道。
方醒摇头道:“我不想去,除非陛下的身体康健。”
张辅垂眸道:“兵部调兵,有金忠在,谁敢做乱臣贼子?”
“可金忠的身体也不行了,若不是为了帮陛下撑过这段时间,他早就回家去……等着了。”
等死这个词太艰难,方醒无法说出来。
两人相对无言,只觉得京城上空压着一片黑云,不知道何时会落地。
“陛下很有信心,可你知道的,人总是对自己有信心…..”
方醒没用手,盘着的双腿一动,人就起身。
“我得去聚宝山卫看看,看看那些兄弟们。”
“你去吧。”
张辅落寞的看着方醒出门,冷风别吹卷进来,他看看手中的书,只觉得时光就在书上不停歇的流过……
“来人,备马!”
……
军营中,当方醒到时,营中正在吃午饭。
残余的炊烟在营地上空渺渺而上,看这天气多半是要下雪。
方醒的到来算是个意外,一路拱手中,他和林群安、王贺,以及几位千户官找了个地方吃饭。
“伯爷,兄弟们都有些懒心了,压不住啊!”
林群安诉苦道:“下官也想压压,可不知怎地,都打不起精神来。操练看着好看,可咱们都知道没了精气神,那只是空架子,愁人啊!”
方醒夹了片五花肉进嘴,咀嚼几下就吞了下去,骂道:“玛德!厨子连毛都没弄干净。”
一群人围着个铁炉子,吃的都是一个菜——一大锅白菜炒肉。
“伯爷,下官看这是先帝去了,大家觉的以后没了奔头。”
方醒赞赏的对张风度点点头,说道:“是这样,先帝去了,连我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不过……”
“大人,可是肉迷人吗?”
几个千户官都目光炯炯的看着方醒,以往他们会去争抢那些肉,可现在连抢食最奸猾的王贺都停筷了。
方醒点点头,“肉迷人雄心勃勃,他们在扩张强壮中,而哈烈人就成了补品。他们在野望,西边的泰西人估摸着更乐意看到肉迷人和大明火拼,这样他们就可坐收渔利……”
“伯爷,肉迷国的使团应该还在路上,要不咱们去拦截吧,全部干掉。”
孙焕山吸吸鼻子,然后说道:“反正都是敌人,杀了再说,等肉迷国得知消息怕都是许久了,到时候咱们就说不知道完事。”
“兵痞!”
方醒挑了片大半瘦的,然后混杂着白菜刨了一口饭。
孙焕山嘿嘿的笑着,顾盼自雄的道:“咱们扮作马匪,给他们来个夜袭,谁会知道?问了就说哈烈的乱兵到处都是。”
吃完饭,方醒召集了人训话。
校场上站满了人,五个大方阵看着整整齐齐的,连炮兵的军姿都挑不出毛病来。
“没了杀气!你们这是废了吗?”
方醒皱眉看着这些麾下,说道:“你们曾经南征北战,战无不胜,可你们现在颓废了。”
校场上静悄悄的,方醒有些失望,他更希望有人出来反驳一番,那样证明麾下还有血性。
“脱了!”
这些都是老兵,在没有征战的情况下,想激发他们的斗志很艰难。
方醒一声令下,自己率先开脱。
下面的将士迟疑了一下,然后默默的跟着脱衣。
方醒身后的千户官们也在脱。天气很冷,王贺看到他们脱的只剩下了一条短裤,就打个寒颤道:“咱家不用脱了吧?”
可方醒一个眼神过来,王贺就嘟囔着解衣,稍后一具白白嫩嫩的身体就呈现在大家的眼中。
“跑起来!”
方醒第一个开跑,后面的五个大阵列默不作声的紧跟着。
冷!
方醒只觉得皮肤就像是被谁在用钢针扎着。
要想不冷,那就不能停。
五千余人呼吸出的雾气蔚为壮观,沉重的脚步敲打着大地。
就这样跑着,不知道跑了多少圈,方醒已经不冷了,而是热。
他在家操练的强度比不上这些将士,所以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王贺紧跟在他的身后,也有些不行了。
他想放弃,可却知道军中的规矩,除非是你趴下了,否则退出就是懦弱。
而一个懦弱的监军,自然不能服众,所以王贺在咬牙坚持着。
当肺部就像是火烧般的难受,当呼吸就像是拉风箱般的时候,王贺绝望了,他跑不动了……
第1717章 我没忘记
王贺其实有升迁的机会,就在朱高炽登基后不久,宫中有人来找他谈话,想让他进宫,而且是肥差。
可王贺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他至今都还记得那人的眼神。
——这人是傻了吧?
咱家不傻!
王贺白嫩的身上在冒汗,热气蒸腾,他想起了在军中的这些岁月,不禁尖声嘶吼道:“大明威武!”
一直在静默的群体延迟了一瞬,然后习惯性的喊道:“大明威武!”
王贺算是半个知兵的,一听这个声音就觉得不对。他喘息着,看到前方的方醒脚步蹒跚,不禁想起了和哈烈的大战。
于是他开始用力的吸气,脖子开始膨胀,然后化为一声嘶喊。
“大明万胜!”
队伍猛地沉寂了,低落的情绪依旧闷在胸腔之中。
开口泄气之后,王贺跑不动了,他闪到边上,骂道:“你们忘记当年的话了吗?要让太阳照耀的地方,都有大明的疆土,你们忘记了吗?”
他双手撑在大腿上,身上的汗水顺着往下流。用那尖利的嗓门喊道:“你们都是废物!大明不需要你们去征战,那些……先帝……”
想起朱棣,王贺不禁哽咽了,“先帝都驾崩于战阵,若是他老人家看到你们现在的模样,他可会去的安心吗?”
沉默延续着,只是五千余人陡然加速的呼吸声回荡在校场上。
这是在加速郁积,让那些茫然渐渐的积郁,直至……爆发。
“德华这是在行险啊!”
张辅终究是来了,别的卫所他避讳不好去,就来看看聚宝山卫。
他的身边就是朱勇,两位国公察觉到气氛不对。
“不是爆出来,就是彻底的废掉,和兵痞差不多。”
朱勇虽然冲动了些,可却也是老军伍,一眼就发现了弊端。
“哎呀!德华摔倒了!”
朱勇闻声看去,正好看到方醒拒绝了身后人的搀扶,自己爬起来,手和膝盖上全是煤渣,然后又继续跑。
“这是德华说的特质吗?一支军队必须要有的东西,也就是军魂。”
不放弃!
队伍越发的沉默了。
人在累的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往往会想起以前的事。
无数次的战斗一一在这些人的脑海中闪过。
那些激昂,那些血性,那些牺牲……
“我没忘记……日月不易,永照大明!”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队伍中冲了出来,就像是沉寂夜晚的闪电滑过夜空。
随即有人摔倒,有人搀扶,队伍好似活了过来。
“日月不易,永照大明!”
“日月不易,永照大明!”
声音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宏大。
“毕竟是聚宝山卫,他们不会沉沦,只会暂时蛰伏。”
张辅有些艳羡,方醒在武学里多次提到军魂,而军魂就是这支军队的特质,只要没有全灭,这支军队就能再次成为那支无敌劲旅。
队伍停住了,方醒的手和膝盖在流血,可他没在意,只是喘息着说道:“我知道你们憋闷的慌,失落的厉害,我也一样。可我曾经说过,不见血,没有杀气的军队就是废物,如今……如今你们也差不多了。”
“你们获取的荣誉已经足够多了,满足了吗?”
方醒的问题无人回答,他继续说道:“我没有满足,因为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有许多豺狼在盯着大明,盯着你们的父母亲人,谁能懈怠?”
“居心叵测的肉迷人在东窥,泰西人在发笑,准备等待时机做那只黄雀……我们的征途无限,就算是征服了陆地,那我会带着你们继续去征服海洋,去征服……天空!”
“无尽的海洋和陆地还在等着咱们去征服,无数的敌人在等着咱们去厮杀,你们想躲吗?那就回家吧。回家去抱孩子,回家去种地,希望你们不要后悔!”
方醒艰难的走向自己的衣服,林群安走出来,吼道:“搏杀操练!”
方醒穿好衣服,艰难的走到大门处,张辅叹道:“你何必如此,只需让他们去见血就行了。”
方醒摇头道:“这些人都是种子,我不希望他们以后变成杀人狂魔,那样的不是种子,而是毒药。可他们的征战够多了,胜利也足够多,便麻木了。而我只能用各种手段去让他们兴奋起来,不然……他们就废掉了。”
“下狠手了啊!”
朱勇在看着校场上的单对单搏斗,看到一个军士被打断了鼻梁骨,鼻血狂飙,就有些兴奋了。
“居然不认输?好!好军士!”
校场上的煞气渐渐的浓郁起来,林群安召集了副百户以上的一堆人分散开去盯着,发现有下狠手会导致残废或是出人命的时候就出手阻拦。
可就算是这样,校场上依旧是惨叫不断。
张辅忧虑的道:“德华,这些将士都……都有了自己的想法,虎狼之兵啊!”
人很奇怪,想法越多,人就越越不坚定。一个城市里的奸猾男子,哪怕他的力量比一个憨傻的乡村男子的大,可单打独斗他依旧打不赢。
为何?
想法多了,就怯了,做事会三思而行。
这也是历代开国时军队强大的原因之一,等生活安稳后,征伐减少后,大家的想法就多了,然后……就是沉沦。
所以军中练兵首先就是打掉所有的想法,万众一心,除去操练杀敌之外,最好什么都别想。
方醒摇头道:“这些将士平时操练杀敌,歇下来就组织学习,他们不是普通的将士,以后……等陛下和殿下认可之后,他们就会是种子。”
“殿下……德华,你要小心。”
等聚宝山卫的人慢慢散往各方时,张辅担心方醒会坐在火堆上。
方醒活动着双腿,膝盖处疼的厉害:“不会,林群安和王贺,包括后面来的那些千户官,实际上是他们在统御着聚宝山卫,而我……”
“而你却给他们灌输了军魂!”张辅很严肃。
校场上尘土飞扬,不时有人被搀扶下去。有时会看到郎中飞奔过去,然后踢打着把同袍打伤的军士,急匆匆的处置伤患。
“军魂第一重点就是大明!忠诚于大明!”
“兴和伯,你这是早就有了防备?”
朱勇津津有味的看了半晌搏斗,见缝插针的问道。
方醒正色道:“无私心,自然而然就是这样了。”
“没吃饱,又饿了,走,我请客!”
……
三人进城去了第一鲜吃饭,朱勇频繁问方醒关于军心士气的调整手段,而方醒也没藏私,把他调教聚宝山卫的思路告诉了他和张辅。
“……就是要去倾听,去了解将士们的想法,然后你才能有的放矢,否则空话大话谁都会说,可你看看谁搭理你……”
正吃着饭,方醒和朱勇之间也渐渐的热络起来,而张辅也乐于见到这样的场景,就独自自斟自饮。
“老爷,冯云死了!”
叶青敲门进来,身后却是沈阳。
“他怎么死的?跳河还是上吊?”
冯平既然敢伸手对付陈嘉辉和于谦,方醒自然不会同情他的遭遇。
被降职之后羞于见人,那至少说明冯平知道些廉耻。
沈阳看看张辅和朱勇,说道:“是被人杀了。”
呃……
“谁下的手?”
“不少人目击是杀猪的青皮抢劫,后来冯平就死了,脖子上一刀,从痕迹上看,他还转身走了一段路才倒下……”
“那几个青皮是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收拾过,后来就去杀豕,冯平莫名其妙的去了那个贫民才会去的地方,然后……”
“可你却来了,这是为何?”
方醒的面色微冷,“可是有人说是我杀的人吗?”
沈阳点头道:“是,外面有不少人说是您对冯平暗恨于心,于是就叫人出手杀了他泄愤。”
“德华不会杀这等人。”
张辅毫不犹豫的就为方醒背书,而朱勇在迟疑了一下之后也说道:“这是污蔑。”可他的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因为换做是他的话,大抵也会让冯平的日子不好过。
第1718章 痴心妄想(感谢‘重装形狼人机甲’成为本书的新盟主)
第93位盟主,百盟在望,下午有加更!
......
“这是无妄之灾啊!老子招谁惹谁了?”
走在街头上,热闹的气氛也无法让方醒快活起来。
“伯爷,这只是牵强附会罢了。”
沈阳知道以方醒的手段,若是要对付冯平的话,根本就用不着什么青皮,直接会让冯平死于意外。
“关键是我和冯平没那么大的仇啊!我犯不着去干掉他。”
方醒看似很烦恼,沈阳正准备劝解几句,方醒却话锋一转,问道:“可要我出手吗?”
沈阳茫然不知方醒话里的意思。
方醒看着前方那些借着年底出来幽会的男女,看着那些羞涩……或是大胆,说道:“冯平不值得我出手,不过钱亮那人不值当你去冒险,若是你……只是那个燕回的心思你可明白吗?”
沈阳的眼睛里瞬间充血,郁气在胸中堆积,最后化为叹息:“下官不知道,不过看着她过的……不好,下官心疼。”
物是人非的感觉肯定让人黯然神伤,方醒理解的点点头,“如今你是锦衣卫千户,和当年被赶出北平的罪人截然不同,我支持你。”
这是个大胆的观念,沈阳感激的拱拱手,然后和方醒告别。
半个时辰后,还是那条巷子,沈阳站在围墙外面发呆。他伸手摸摸围墙,记得曾经蹲在这里无声的哭泣过。
等他翻过围墙后,巷子里出现了两个男子。
“这人是念念不忘当年的未婚妻啊!啧啧!果真是痴情。”
“他去了塞外之后就变残忍了,杀人不眨眼,比之纪纲并不差,若不是有兴和伯在盯着,咱们怕是容不下第二个纪纲吧。”
“咱们东厂和锦衣卫是天生的死对头,赛哈智不管事,装老好人,这个沈阳的希望最大,所以咱们弄清楚他的底细和弱点,到时候好摆弄他。”
静默了一阵后,一个男子说道:“他这是进去幽会?也不怕被那个钱亮给发现吗?你说咱们去报个信如何?保证让他再也没了脸皮呆在京城。”
“算了吧,这人是兴和伯看着的人,咱们若是用这等手段,怕是孙佛要被牵连,咦!下雪了!”
天空中飘飘荡荡的开始落雪了,在阴霾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的生机勃勃。
……
“下雪了……”
燕回听到了丫鬟的叫嚷,就放下针线走出正房。
洋洋洒洒的雪在阴霾天空下看着也是灰色的。
可这灰色却让燕回多了些喜悦,叫人这几天别扫地。
“夫人,老爷好久没来了。”
一个丫鬟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
燕回摇摇头,仰头看着天空。
一片片白雪落在脸上,然后融化,带来凉意。
从她娘家来人告诉了她沈阳归来,并升职为锦衣卫千户的消息后,钱亮就再也没来过这里,而且态度也转为……谄媚。
“他们都说锦衣卫残暴……”
燕回脸上融化的雪慢慢流淌,看着就像是泪水。
家人说沈阳掉了门牙,前几日来说沈阳脸上被砍了一刀,已经破相了,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好生和钱亮过日子。
可钱亮哪里还敢招惹她。
他在外面听说了沈阳的事,居然在哈烈杀了个几进几出,被他灭家的哈烈贵族来报仇了,然后当街刺杀,却被沈阳悍勇的反杀。
还有兴和伯……他要是罩着沈阳的话,给钱亮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再喝骂燕回,而以前却是……动手!
还有沈阳,若是他疯了,直接用锦衣卫的手段私下动钱亮,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钱亮最近消失了,不再来主院讥讽喝骂她。
燕回摸摸自己的脸,这里曾经被钱亮打的高高肿起,如今却恢复如初。
“你的脸……不疼吗?”
……
沈阳就在燕回身后的二十步开外的厢房侧面,他摸摸自己还未痊愈的脸,眼中闪过杀机。
敢打她?钱亮,你果真是好胆啊!
……
“陛下,臣再傻也不会杀冯平,不然……某些人早就死了。”
方醒的目光转动,看了吕震和在殿中的黄俨一眼。
吕震冷笑置之,方醒要是敢杀他,那就是谋逆,最低都是权臣。
黄俨垂首不语,可眼中的阴狠却足以让人心惊。
朱高炽有些头痛,冯平的死仿佛是信号,让那些近期感到压抑的人就像是找到了武器,于是喧嚣着……义愤填膺着。
“陛下,凶手已经被抓捕,查实乃是抢劫,后来冯平反抗,就被他们失手杀了。”
杨荣觉得这种借势闹腾的风气不可涨,就出班说道:“冯平出了府衙就转悠到了那里,并无人指使,所以这就是命…….”
杨荣不知道冯平哪来的勇气,居然敢反抗劫匪。
他大概是想寻死吧!
“肉迷使团加速了,从宣府那边出关,果然是狼子野心啊!”
朱高炽拍打着扶手,冷笑道:“他们不从哈密卫出去,反而走那边,美其名曰害怕大明加害……可出去就是兴和堡,以及大同一线,那边现在是哈烈人袭扰的地方,一千肉迷人,那是有去无回,那他们为何敢?为何?”
杨荣机敏,瞬间就想到了一种可能:“陛下,臣以前就觉着那些哈烈人的胆子太大了,居然敢来袭扰大明。如今看来,肉米人怕是在其中脱不了干系啊!”
杨士奇说道:“陛下,肉迷国此时不敢和大明抗衡,可借势却是好手段。他们只需给些好处和许诺,就能重振哈烈各部,来牵扯大明的精力,这等惠而不费的好事,大明当年也用鞑靼来牵制瓦剌,异曲同工罢了。”
肉迷国此时是绝对不敢和大明全面对抗的,但哈烈这块肥肉和新仇旧恨却让他们忍不住想吞下去,于是曲线迂回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当年汉朝在经过文景之治后,由汉武帝一举打垮了匈奴,这也是一种迂回,但本质却是忍耐。
肉迷国也在忍耐着,东边他们大败,老王被俘。西边的敌人一直在虎视眈眈,不敢懈怠。于是他们在蛰伏着,舔着伤口,等待自己慢慢的变强壮起来。
若是大明还是原来历史上的大明,那么哈烈依旧会是哈烈,肉迷国依旧会和泰西人较劲,并慢慢的击溃了他们,最后成为横跨东西方的庞大帝国。
朱高炽对此深恶痛绝,他看看武勋那边,却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若是全力进攻哈烈,那必须要起大军。
起大军……不但耗费大,主帅人选也很艰难。哈烈不小,战争必然是旷日持久,而后就算是胜利了,可大明怎么防御肉迷人?
难道攻占哈烈之后,大明要经营那里吗?
朱高炽随便计算了一下,就被那庞大的消耗和莫测的未来吓住了。
那是赌国运啊!
一旦有一战大败,那么这失败就会迅速席卷本土,到了那时,大明将会陷入到动荡中去,很有可能……重蹈前唐李隆基旧事。
李隆基统御时期,大唐四面出击,疆土不断扩大,堪称是鼎盛时期。
可等安禄山登高一呼后,这个身处‘盛世’的大唐帝国就迅速显出了颓势,并再也没有重新爬起来。
朱高炽当然是系统学习和分析过唐朝在开元期间和之后的变化,最终大家达成了共识,都认为是大唐不知道节制的扩张导致的。
而番兵番将就是祸根!
唐朝用兵都是汉番混杂,这一点唐人自己都有记载。
朱高炽想起朱元璋和朱棣都清理过番将的事,不禁就笑了。
前辈打下了根基,后辈就要开拓啊!
“要打碎肉迷人的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