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1章 新世界,谁的新世界
还是那个地方,可船却多了许多。
史密斯站在船头看着前方的阴云,铁铸般的面颊上也出现了一丝波动。
狂风已经波及到了船队,半落的风帆在受风,脚下的船在摆动着。
“落帆!”
史密斯沉声下达了命令。
风帆落下,船队稳住了,后面来了两艘船。
“我们有麻烦了。”
那两艘船上的是法兰克和里斯本的人,他们看着前方的风暴不禁目瞪口呆。
作为三国中目前武力最为强大的国家,史密斯召集了两国船队的将领上来,商议后面的安排。
法兰克的将领在沉默,显然是想让史密斯自己去和里斯本人说。
史密斯没有遮掩,说道:“对于航海来说,你们无人能及,所以我想冲进那片未知的海域,你有什么建议?”
里斯本的将领犹豫道:“当时远远的跟着,见到明人消失在这边,除非他们往右边去了,否则必然是冲过了这里……”
海峡的气候也不好,风浪自然是少不了的,而且还多雾气,让人头痛。
可再多的风浪和前方如魔域般的海域相比都只是小意思,连里斯本人都在踌躇着。
史密斯看了默不作声的法兰克将领一眼,说道:“我们有一百多艘船,前方就算是魔域,可明人是怎么出去的?”
“那需要坚实的船。”
里斯本将领说道:“我们的准备很充分,食物饮水还有很多,甚至船上还种了不少东西,可过去了之后,这些船还能剩下多少?”
史密斯坚硬的脸颊纹丝不动,说道:“剩下一艘就是胜利。”
“我们需要新的土地,而前方不管是魔域还是流淌着蜜糖的土地,我们都必须要去看看,否则死不瞑目。”
他起身看着后面浩荡的船队,说道:“我们必须要联手起来,否则强大的明人会把我们一一击溃,然后把我们封锁在各自的土地上,海洋对我们将会是奢望。”
是的,三国都非常清楚一件事:大明的实力再强大,也不足以登陆击败他们。
所以海洋就成了大明唯一可以利用的地方。
而封锁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里斯本将领的眼中有些忧虑,“我更担心的是出去了之后的事。”
法兰克的将领急忙附和道:“是啊!要是过了这里就是明人的地方,我们躲都没地方躲。”
“躲什么?”
史密斯的声音冰冷,脸色狰狞,“大不了就是打,不出去就困在那里,能过多久?法兰克……”
他看着法兰克的将领说道:“我们之间的战争不就是为了那些土地吗?耗费了多少钱财和粮食,还有无数的骸骨,证明着我们必须要往外扩张的决心,你们呢?”
“去,那就赶紧检修船只,给船员们鼓劲,吃一顿好的。”
史密斯的衣服和头发在风中摆荡着,可他的声音却坚定不移。
“我肯定要去,为金雀花找到一条路。”
“不愿去的,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如果继续停留在这里,我会认为这是在准备偷袭我们,是的,那只有战争才能解除这个威胁。”
这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谁敢不去,那就是金雀花的敌人!
法兰克被金雀花人揍的晕头转向,若非是金雀花的补给不易,他们的日子更没法过了。
而里斯本就更无需说了,他们的长处在于航海,而若是陆地作战的话……
法兰克将领已经把目光投向了他。
两国迅速联手,而出发点很简单:里斯本人的航海能力太强大了,不能让他们脱开这个联盟,否则他们绝对敢和明人联手。
里斯本将领苦笑道:“我们无所谓。”
于是船队开始整修,并开始鼓舞士气。
“那边就是遍地流淌着蜜糖的地方,还有牛奶和白面包,无数的肉在等着你们,当然少不了女人,许多女人!”
“这些都等着我们去征服,去收获,但在此之前,你们需要竭尽全力,为了国王,为了金雀花!”
“为了法兰克!”
“为了里斯本!”
一阵阵嘶吼震动着海面,然后炊烟升起。
船上带着的酒被搬了出来,那些生蛆的咸肉被粗暴的整治了一番,然后送到那些水手的手中,顿时引发了一阵欢呼。
狂风在甲板上吹过,吹在那些喝的烂醉,呕吐一身的水手身上,吹在一脸坚毅的史密斯的脸上。
他岩石般的脸上多了些松动,那是因为他微醺。
远方依旧是狂风肆掠,史密斯在等待着。
当他喝的眼睛发亮时,前方回来了一艘船。
这艘船的风帆已经全都没了,桅杆也倒在一边,两个水手被压在下面,被活活的砸死。
一个男子狼狈的站在侧舷,等靠近时,他嘶声道:“风暴能摧毁一切,我们将要和魔鬼作战。”
史密斯点点头,说道:“是的,我们将和魔鬼作战!”
夜色渐渐降临,这片海域依旧狂风肆掠。
当光明再次降临时,一夜未睡,就站在船头上的史密斯突然狂喜着喊道:“起航!起航!”
才睡起来的其他人纷纷看向了远方。
那片海域的上空依旧是乌云密布,可就在乌云中,却隐约能不时看到一条缝隙闪过。
缝隙中的阳光突然投到海面上,随即消散。
“那是阳光!”
一声欢喜的叫喊后,史密斯回身,一夜未睡,他依旧强硬。
“出发!我们要立刻出发!”
整个船队都在沸腾,所有的水手都被踢打出来,然后眼屎还糊着眼睛,就开始拼命的拉升着风帆。
“我们出发!”
史密斯交代道:“留下那几艘受损的船,盯住这片海域。”
他看了一眼身后已经在整队的船队,微微点头,说道:“出发!”
船队顿时就像是一头饿狼,缓缓驶进了那片海域。
……
当阳光挥洒在身上时,史密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说道:“是的,再大的风暴也无法阻拦我们,新世界……”
右边一望无垠,左边植被青青。
这便是新世界!
“法兰克和里斯本人问我们是否继续前进。”
船队有些破烂,但毫无疑问,他们走运了,若非如此,史密斯觉得至少要损失二十艘船。
“我们的船依旧不够坚固,回去之后要告诉那些造船的,告诉他们这些风暴,我们的船必须要能扛住风暴,往来于这条航线。”
“至于是否继续前进……”
斯密斯冷冷的道:“他们在害怕,害怕遇到大明的船队……可这片大海并不是他们的,我们出来探寻航道,如果不许,那就是要扼杀我们,所以……告诉他们,我们需要寻找到新地方,在此之前,我们可以撤回一些船只,让明人知道我们并非是来挑衅的。”
第2222章 不如归去
泰西很大,并不小,而且武力凶悍……
这些消息开始传播,不知道是谁说的,把泰西人说的有些可怕和野蛮。
就像是有人在叩门,而大明这个大家庭中的人却有些慌乱。
是的,不但是百姓,士绅们都在寻找着泰西的位置。
然后大家惊讶的发现泰西居然不小,再然后有人说泰西人厉害,比肉迷还厉害,并且人口很多。
于是忧虑迅速成为大明上下的主旋律。
但也就是过了半个月之后,忧虑仿佛只是浮云,再次从大明的上空消散,仿佛从未来过。
“这是叩门!”
马苏有些不解,方醒却一直在说着自己对泰西使团到来的看法。
“这是一个机会,让大明上下知道,天朝上国咱们还差得远,人外有人,我们需要持续强大自己,他们就像是来叩门的……不是朋友,是对手,我只希望这次叩门能叫醒那些一直以为我们是中央之国的人,然后努力。”
马苏有些不同的意见,等方醒说完后,他说道:“老师,您想用泰西人来惊醒大明上下,可现在海上是大明为尊啊!”
“不惊,如何来的海上为尊?”
这里是书院,上午的教室里传出来一阵阵读书声,就像是人间最纯粹的旋律,让人生不出半点功利心来。
方醒在操场上信步而走,说道:“不然他们哪里能进入大明,就算是进了,他们也别想回去。”
马苏愕然,接着震惊,“老师,再动手的话,大明的名声都臭了啊!”
“谁说要动手?”
方醒蹲下来摸摸青草的长短,说道:“只是不值当为他们派船去一趟泰西罢了。”
马苏站在边上,恍然道:“老师,朝中还在警惕泰西?不准备多接触吗?”
“接触什么?”
方醒仿佛对泰西了解颇多,“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对于大明来说就足够了,泰西那么远,靡费钱粮来往做什么?宣慰吗?他们不会买账,只会吃了好处,回头来咬你。”
……
就在前天,三国使者一起向陈默表达了想回国的愿望。
至于什么朋友,他们并未提及,连陈默都有些懵了。
多克此刻就在街头,他在看着能看到的一切,然后慢慢的过滤着,把有用的信息保留下来。
他在街头肆无忌惮的到处看着,通译就在身边,他却没问过什么。
右边那两个男子一直在看着他,他若是敢问,那么下一步就是某座大牢里的可怜虫。
他在慢慢的游荡着,他想在走之前知道更多的信息。
他不敢冒险去闯某些地方,去问某些人,所以只能艰难的凭着一双眼睛在履行自己的指责。
那两个男子只是阴冷的看着他,却没阻拦。
“明人不敢动我们,这是个好消息。”
多克今日是第二次单独出来游荡,而且很大胆,竟然靠近了皇城。
他看到了那些进出的人,看到了那些守卫的军士,然后在研究他们的士气和兵器。
是的,他无从知道大明军队的士气,至少在船队和大汉将军们的身上,他觉得大明军队很厉害。
可他不信,是的,他看到了守城的军士在打瞌睡,并且走动间懒懒散散的,于是就觉得那些估摸着只是样子货。
他看了许久,肆无忌惮,直至一个人站在他的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回去吧。”
方醒平静的道:“想活命,那就老实些,不然我并不介意把你扔进海里,至少能让那些可怜的鱼儿找些食物。”
多克故作不解的问道:“我只是出来看看,你们的人在泰西也没被限制,他们可以畅游整座城市。”
方醒无动于衷,多克愤怒的道:“如果不能自由出入,那这不是使团,而是罪犯。”
“回去吧!”
他说的再多,可方醒却只是冷若冰霜,杀机就隐藏在背后。
多克深信,自己再敢去触怒方醒,那么明日他估摸着就会消失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
“别装烈女了。”
陈默悄然出现,以前有多憨厚,现在就有多得意,狐假虎威的得意。
“本官知道那些欢场女子,明明阅人无数,偏偏在新客的面前要装嫩,娇俏可怜。若是呼疼的声音再娇媚些,再可人些,谁敢说她们不是黄花闺女?”
通译被方醒的的冷漠吓坏了,老老实实地在翻译着。
可陈默的话却大多是讥讽,而且比喻不大好,大多是秦楼楚馆里的笑话,通译只是麻木的在翻译着,一时间想不起这里面的含义。
“.…..回去吧。”
方醒最后告诫了一句,然后进了皇宫,今日他将给玉米上课。
多克被方醒临走前的那一眼给看的心中发慌,急匆匆的回到会同馆,找到了另两人。
“他是明皇的身边人,那么他的态度就是明皇的态度。”
亨利早就迫不及待了,他说道:“明人没把咱们当做是朋友,当然,咱们也没把他们当朋友,既然这样,咱们在这里有什么用?还不如早些回去,也好让国内知道明人的情况……”
阿贝尔无所谓,因为他觉得法兰克在这场争斗中处于被动的局面。
“他们找到航线了吗?”
多克悠然神往的道:“这一路我们都没看到,他们如果找到了,那么……那些新世界是什么样的?全是明人的吗?”
“不可能。”
阿贝尔没有焦虑,所以思维灵动,马上就反驳道:“我们坐船都坐了多久?大明如果真有那么大,那我们还争什么?”
多克一想也是,就笑道:“是啊!要是那些地方明人来不及占领,那就是我们的机会,不过他们会做出什么反应?”
阿贝尔随口道:“要给好处吧,或者他们会划定一个范围,不许咱们越过去。”
“可…...他们究竟有多少战船?”
亨利偏过脸去看着外面,低声问道。
室内马上寂静下来,渐渐的,多了两道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道。”
阿贝尔的声音听着有些紧张,就像是准备去偷香窃玉般的紧张。
多克却冷静了下来,泼了一盆冷水:“是的,我们三国联手的话,实力是很强大,可明人这边究竟有多强?谁知道?”
三人马上就各自散去,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随后三人联名叫人写了一份奏章,只说是来到大明之后,见识了上国风物,只恨不能永久居住在这里。
接着话锋一转,三人就说起了对家人的思念,夜夜不能安眠什么的。
也亏得会同馆里的文书文笔不错,写的让人读之感动,然后就送进了宫中。
而在宫中,方醒正在和玉米见面,只是一个呆萌,一个无奈。
第2223章 蹇义辞官
“站稳,对,站稳了。”
“滑一下,别……”
乾清宫的暖阁里,方醒一把扶住了差点滑倒的玉米,然后扶着他站稳,看了看他脚下的滑轮,说道:“好玩不好玩?”
“好玩!”
玉米双腿踩在滑轮上来回滑动,只觉得这是自己见到的最好玩的玩具,于是难免专注了些。
方醒就陪着他玩了一会儿,然后把滑轮收了,玉米自然不干,就要哭闹,方醒就假装要走,这才哄住了。
“该学就学,该玩就玩。”
方醒觉得这么小的孩子真的就该玩,可这是朱瞻基的嫡长子,以后要继承大明的皇子,他也只得收了同情,开始教他背诗。
可玉米会背什么诗啊!一手咏鹅背诵了几十遍,最后只是会了前面一句。
“呃呃呃!”
玉米兴高采烈的回到了坤宁宫,胡善祥和端端在等他,见他进来高兴,也都跟着欢喜。
“鹅鹅鹅!”
“什么?”
胡善祥拿了毛巾在给他擦手脸,听到他只是在念这个东西,就问了问。
“鹅鹅鹅!”
玉米不知道表达,双脚在地上磨蹭,只是地上不滑,他难免做了无用功,就焦躁起来,于是就喊道:“母后,母后。”
只是他不知道那东西该叫做什么,于是和胡善祥交流了半天,最后终于嚎哭起来。
而方醒此刻正和朱瞻基说着那些使者的事。
“他们想回去,虚与委蛇都没那个功夫,够现实的。”
方醒说了先前遇到多克的事,建议道:“不必强留他们,无用。毕竟我们需要道义。”
是的,大明的内部依旧是传统派为主导,失去了道义的话,一旦需要开动战争机器,反对的声音能淹没了朱瞻基和方醒。
“耗费大明的钱粮罢了,不过泰西不可再去了。”
朱瞻基很坚定的表态道:“他们既然是这般性情,可不会讲什么规矩。洪保说过,大明的船队和火器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宝贝,再去的话,他们肯定敢铤而走险。”
他喝了一口冰酪,这是方醒极力反对的食物,所以看到方醒皱眉,他就失笑道:“已经吃的少了。”
话锋一转,朱瞻基继续说道:“咱们现在是陆上要看哈烈和肉迷,海上要看泰西,两边一起发作的话,目前的准备还不够,夏元吉说了,得储备。”
方醒劝道:“水师还在组建中,战船的缺口还很大,所以咱们也不能急,急了也没用。”
宝船很大很厉害,可毕竟太大,而且属于多用途的船舶,耗费比不划算。
所以郑和和洪保,包括在金陵的王景弘都一致要求多建造战船,而宝船以后在南海范围内使用比较恰当,急迫时也可以上阵,不管是运送兵员还是补给,那运力首屈一指。
而傅显在见识过新式战船的威力之后,更是果断的上了奏章,说是最好停宝船,以后就只是打造战船。
“金陵那边在改进,准备建造更大的战船,装备更多的火炮,能扛住更大的风浪。”
两人说着水师的事,把玉米近日‘上课’的事儿抛在了脑后。
等方醒最后准备告退时,朱瞻基随口说道:“蹇义有些丧气,几次想致仕,朕在考量。”
方醒觉得有些怅然,他不认为蹇义会欲擒故纵。
“蹇义年纪大了,加之……那件事之后,他有些心灰意冷,于谦还弹劾了他……”
辛建事件作为一个标杆,让蹇义自诩的眼光成了笑话。
方醒估计这才是他想辞官的原因所在。
只是于谦还去弹劾他,这个倒是出乎了方醒的预料。
朱瞻基看了他一眼,说道:“于谦在外为官还是少了。”
方醒点点头,然后告退。
方醒一路出了皇城,他没有假惺惺的去看望沮丧的蹇义,而是叫了于谦出来。
于谦留了胡须,看着多了几分威严。见到方醒后,他行礼,然后先说道:“蹇大人想致仕,下官觉着该弹劾就弹劾,不该以致仕与否……”
这个有些凌厉了,和目前的主流思想背道而驰,连于谦都觉得有些过了。
方醒说道:“弹劾就弹劾了,不过你原先是在底下做事,民生倒是知道了不少,可还是缺了出京为官的经历,这样不好。”
聪明人无需多言,于谦一听就明白了。
他低下头,就在方醒以为他不服输,或是气馁时,这厮一抬头,却是带着些许兴奋的道:“下官早就等着这个机会了,兴和伯,能去浙江……若是不好办,只要是海边的地方就行,下官只要一府之地,然后好生的试试胸中所学……”
在方醒的注视下,于谦拱手道:“下官却是错了,治理地方不是试,而是要谨慎。”
方醒说道:“你懂这个道理就好,至于你的去处,看陛下的考量吧。”
于谦是朱瞻基夹袋里的人,自然是要磨砺一番的。
于谦拱手谢了方醒,然后去了吏部。
他是来求见蹇义的。
他以为自己会被拒绝,可没等多久,就有人出来带他进去,只是这人的面色冷漠,仿佛是带着一个仇人。
辛建自杀之后,蹇义一下就老了许多,在这个时候,连朱瞻基都心生怜悯,并未去怪罪他。
满朝文武,独有于谦上了弹章,弹劾蹇义。
当见到蹇义时,于谦只是躬身。
“坐。”
蹇义很平静,但脸色苍白。
于谦微微低头,说道:“蹇大人,您在吏部多年,行事周正,下官深感佩服……”
蹇义以为于谦是来找茬的,所以很是坦然,听他说了这个,就觉得这人居然还学会了先扬后抑,可见官场确实是锻炼人。
他嘴角露出了讥笑,用目光止住了准备发飙的郭璡。
蹇义准备致仕,同时举荐了郭璡继任,这个是朝中都知道的事儿。
这便是提携之恩,蹇义此生就是他郭璡的再生父母一般,至少也得是恩师级别。所以不管是恩情还是‘主辱臣死’的冲动,都让郭璡不得不表态。
于谦缓缓抬头,面色坚毅,未见愧疚,这让郭璡怒不可遏。
正是因为于谦的弹劾,才让蹇义下定决心要辞官。虽然此举对他郭璡来说好处多多,可姿态却是要表达出来的。
而且兔死狐悲的感觉让郭璡对于谦也生不出半点好感。
于谦没看他,只是诚恳的对蹇义说道:“蹇大人,吏部是要害,于户部并列的要害,吏部首脑若是夹杂着私心,不管是为了心中的道,还是遵循自己的眼光,都会有所偏颇,这也是下官弹劾的原因。”
蹇义看着精神奕奕的于谦,心中涌出了垂垂老矣的悲凉,然后问道:“那你以为应当如何?”
第2224章 于谦的去向,玉米的威风
吏部尚书问吏科给事中,仿佛是在询问,可更像是考教。
郭璡有些莫名的失望,他更希望看到的是冷漠。
可于谦却在思索,他皱着眉,看着很认真。
这人也算是久历官场了,居然还这般认真,真的是奇葩一朵啊!
可于谦却真的是在认真,他想了许久,才说道:“蹇大人,例如一名官员,平日里的各种消息都要汇总,考成之后,吏部主事以上的坐下来好好的说说,上中下得有个说法,是渎职还是勤勉,治下百姓的日子如何了,赋税和往年相比可有变化,原因何在…...”
郭璡的眼皮子跳了一下,然后看了蹇义一眼。
蹇义全身放松的在听着,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郭璡的心口突突的跳了两下,然后干咳一声。
于谦并未被这声干咳打扰,继续说道:“.…..都说要德行,可下官阅历了许多贪腐的官员,在被抓之前,他们不少都有君子之称,下官就想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德行太难勘察,那么就该以治下百姓的日子好坏为准,比以前好,那就是上,当然,还得要辅以赋税和刑狱……”
郭璡听的心惊肉跳的,再也忍不住了,就插嘴说道:“德行教化乃是一地的风气,风气好,风气正,则地方靖,一地安。为天子牧民,正该以靖安为要,其次便是赋税和刑狱…...”
于谦忍不住也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治下百姓的日子当是第一!”
居然和未来的吏部尚书争论,这便是强项令啊!
蹇义没有管这个,他突然觉得于谦这人最适合的位置就是都查院。
嗯,他丢下两个在争吵的人开始写奏章。
在请辞之后,他觉得自己突然涌出了许多新的想法,就想把这些想法告诉皇帝。
而不少想法就是于谦刚才的一番话引出来的。
“.…..为官之道当首重报效君王,安抚黎庶……”
“百姓要的是什么?郭大人可知晓?”
“本官如何不知道……”
于谦和郭璡在激烈的辩论着,蹇义已经检查完了奏章,然后起身出去。
“此事万万不可……”
两人吵发了性子,声音渐渐的越来越大……
外面不少人在听,大半义愤填膺,大抵是觉得于谦过分了。
蹇义神色轻松的从中间走过,对那些招呼声充耳未闻。
他一路去请见,却和出宫的皇帝撞在了一起。
朱瞻基一身便服,身后跟着两个嬷嬷和一群便衣侍卫。
蹇义看到一个嬷嬷抱着的孩子,不禁大惊,也顾不得什么,就低声进谏道:“陛下,白龙鱼服不可为啊!而且……而且殿下……”
他觉得皇帝袭承了太多文皇帝的习惯,比如说带着孩子出宫。
他看着短须的朱瞻基,不禁感慨万千。
当年朱棣就是这么带着朱瞻基出宫,然后去问民间疾苦,只是希望他以后别成了晋惠帝。
“今日不热,朕带孩子出来转转。”
后面有人牵马出来了,朱瞻基上马,顺手接过孩子,问了蹇义:“吏部可是有事吗?”
你都上马了才问,这分明就是说不是急事就别说。
蹇义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吏科给事中于谦为官方正,行事锋锐,可入都查院。”
这时沈石头一路从外面过来,近前说道:“陛下,兴和伯已经在等着了,还带了闺女。”
朱瞻基点点头,怀里的玉米喊道:“姐姐!姐姐!”
朱瞻基摸摸他的脸蛋,然后对蹇义颔首道:“于谦的职位,朕这里有了些布置,且等等。”
蹇义躬身应了,然后茫然看着朱瞻基一行人远去。
皇帝这是在告诉他等着,你想辞官朕知道了,但是等着,别玩什么三辞。
重臣辞官的话,皇帝多半是要先不许,然后派御医去府上给他瞅瞅身体。然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
等君有情来臣有义的戏码演完后,该走的还得走。
蹇义缓缓回到了吏部,见于谦和郭璡还在辩论,就笑了笑,然后开口赶人。
……
“姐姐!姐姐!”
玉米被朱瞻基放在马背上,见到皇城外站着的方醒牵着的无忧时,不禁就拍手叫嚷起来。
方醒的脸顿时就黑了一半,而无忧却喊道:“玉米玉米,端端呢?”
“姐姐!”
两个孩子在打招呼,方醒的脸却越发的黑了,朱瞻基见了好笑,就下了马来,把玉米交给了身后的嬷嬷。
邓嬷嬷牵着无忧也在跟在后面,两个孩子在鸡同鸭讲的说话。
天空上,乌云遮蔽了太阳,有些微风,却不是下雨的征召,很是凉快。
炎炎夏日里,这等天气几乎是可遇不可求,所以街上的人不少。
“南方吧,金陵那边缺了个推官,职位是低了些,可终究能盯着那边,有什么本事都可以使出来。”
朱瞻基止住脚步,因为身后的玉米看中了右边那家卖的小玩具。
“去选吧。”
方醒含笑看着无忧进了店里,然后这家店就被从外面封住了。
这便是特权,无所不在,方醒如今却觉得很坦然。
“他的骨子里还是有刻板的一面,磨砺一番,以后倒是能用。”
方醒睁眼瞎般的把于谦的强项说成了刻板,朱瞻基也不去纠正,说道:“若是帝王软弱,他倒是有些权臣的苗头。”
方醒心中一惊,担忧于谦的仕途就此了结。
至于权臣还是刻板,说句实话,方醒自己知道些于谦的结局,觉得权臣不大靠谱。
“朝中的构架很难出权臣,只要帝王不傻,文武牵制之下,权臣只是个笑话。”
朱瞻基一番话就让方醒释然了,然后反思了大明的这套制度,回想起了张居正的经历,认可了这个说法。
张居正若是没有宫中的支持,别说是权臣,估摸着首辅的宝座都坐不上。
里面两个孩子在挑选玩具,欢声笑语。
外面朱瞻基的面色渐渐凝重,说道:“边墙纷纷来报,阿台部人人安居乐业,篾儿干和肉迷人正在联手拼杀,一两年之内他们无法对大明造成威胁。”
方醒嗯了一声,朱瞻基继续说道:“你去南方坐镇。”
方醒一怔,说道:“我该留在这里。”
“北边动手,南边……朕担心他们会铤而走险,只有你去才能压住。”朱瞻基的话里有话,“北方……朕已经让诸卫做好了准备。”
这时两个孩子都出来了,玉米手中拿着一个绿色的猴子雕像在欢喜,看到朱瞻基站在前方,正想喊一声父皇,却被跟着的嬷嬷拿了饴糖给他舔了一下,顿时什么都忘记了。
等他舔着嘴唇看向方醒时,还未消散的记忆突然就发作了。
“坏人!打!”
他用雕像指着方醒,然后愤愤然的跺脚,气势看着十足,可地上连脚印都没留下一个。
方醒和朱瞻基莞尔的看着他发脾气,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
巨响之后,连绵不断的倒塌声传来。
朱瞻基和方醒第一时间就冲过去把自家的娃给抱住了,等两人回身时,就看到那些侍卫居然都忘记了挡在周围,只是呆呆的看着前面。
前方尘土飞扬……
一家小酒楼已经消失了。
朱瞻基低头看看玉米。
方醒呆呆的看着欢喜拍手的玉米。
那些侍卫渐渐的看着玉米。
突然无忧喊了一声:“玉米,你跺脚震塌了房子!”
第2225章 从未有过的革新
没有任何征兆的,朱瞻基突然抛出了要在整个北方清理投献的想法。
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让整个北平城的权贵们都傻眼了。
这时候大家就等着有人开第一炮,然后都带着侥幸心理跟上,好歹要让皇帝知道什么叫做众怒难犯。
就在这个时候,徐景昌出现了。
他大义凛然的上了请罪奏章,把自己的前半生批驳的一无是处,纯属浪费粮食,杀十次都不嫌多的渣渣。
而且他还深挖自己的错误,连当年用权势勾引了一个女人进府做小妾都没放过,言辞恳切,让人动容。
奏章里把自己的错误数落了一遍,最后就提到了最大的错误。
——收取投献!
广场上死气沉沉的,只有俞佳在大声的念着奏章的声音。
“.…..臣御下不严,致使家中的刁奴肆意妄为,臣懊悔不已,辗转难眠……”
“.…..臣已经将收取的投献录了,送到了顺天府,请顺天府一一核查,然后返还……”
这个畜生!
徐景昌觉得此刻应当有叫骂声,于是他的耳朵动了动。
奏章念完了,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徐景昌有些不适应这种气氛,他想起了事前的计划,就说道:“陛下,这些年那些投献的田地吞了不少赋税,臣愿意全数缴纳,并罚钞。”
卧槽尼玛徐景昌!
徐景昌说完了,他觉得此刻应当有砖头或是臭鸡蛋扔过来。
砖头和臭鸡蛋没有,他却听了磨牙的声音。
缺德带冒烟的玩意儿啊!
不但主动交还投献,还主动要求补税,外加愿意罚款。
这绝对要史书留名啊!
徐景昌这下算是捅到了权贵们的肺管子,大殿里慢慢的多了咳嗽的声音,有人甚至咳得像是得了痨病。
方醒一直没说话,干将由他变成了徐景昌,这个过程有些微妙,却无人去深思。
因为大家知道一件事,徐景昌就是皇室圈养的靶子,一旦需要,就拎出来打一顿,以警告满朝文武。
今天他主动来了这么一出,实际上也类同于被打了一顿,只不过是当了皇帝的传话筒而已。
无数目光聚集在皇帝的身上。
御门听政,这是蓄意的啊!
皇帝是什么意思?
真的要彻底清算吗?
方醒微微抬头看了看那些人,然后恶劣的笑了笑。
你们要倒霉了!
“前次山东一地清理之后,朕让人停了下来……”
有人在大声的重复着皇帝的话:“朕知你等具是忠心耿耿,大明如今就像是一辆马车在前行,带的东西越少,自然就越快,而投献就是一块巨石,朕想搬了去。”
“朕给了你们善后的时日,定国公善后了,尽数交了出来,朕准备既往不咎,那些赋税也就免了,当做是朕和大明对你等的赏赐……和酬功!”
怒火在消散…...
皇帝都用了酬功这个词,可见刻薄和尖锐。
那些权贵大部分都是承袭而来的富贵,就算是要酬功,他们的父祖也得了许多好处,轮到他们时,于国无益、无功,谁有那么大的面子还要酬功?
怅然是出现的最多的情绪,然后有人在担忧。
北方是权贵聚集最多的地方,那些武勋可是在各地掌握着兵权,若是他们反戈一击怎么办?
杨荣在担忧着,所以他出班建言道:“陛下,听闻哈烈人好肉迷联手,边墙多有隐忧,臣建议派了两个火器卫所前去要害驻守,好防备偷袭。”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张辅出班道:“陛下,臣赞同杨大人的话。”
文武两头目同时建议派火器卫所去边墙,看似担忧,可在场的只要不是蠢货,自然就知道这个建议的用意。
锁住边墙,谁敢造反就地镇压!
这便是这个建议的用意!
朱瞻基微笑道:“诸将士辛苦戍守,朕相信他们,若是有敌来犯,必将有来无回!”
这是拒绝了提议,杨荣和张辅回班,朱瞻基继续说道:“清理之事刻不容缓,兴和伯…...”
“臣在!”
方醒出班听令。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喜怒不明。
这是要让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镇压北平城吧?
“水师在组建,可船只建造却不尽如人意,你去金陵看看。”
“是,臣遵旨。”
这货居然要去金陵?
那么北方呢?
北方马上将要迎来大动作,皇帝在这个时候把方醒派去金陵干嘛?
什么看看造船的进度这等话没人会信,傅显和洪保现在都呆在金陵,他们是行家,方醒就是个外行,去干嘛?
难道是为了二皇子之事,皇帝和方醒生出了龌龊?
那真是太好了啊!
玉哥出生之后,关于方醒当天蹲守在皇城外看天象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家一致觉得方醒是在给皇帝添堵。
是了,那可是宠妃,而且你一个臣子去管皇帝的家事,好大的脸面!
就在不少人心中欢喜的同时,朱瞻基淡然的道:“带了聚宝山卫一起去,否则路上出了事,那可真成了国朝的笑话。”
气氛瞬间急转直下。
有人低头气的想吐血:方醒的身边全是好手,那个辛老七就能以一当百,加上随行一些军士,谁敢去半路截杀他?
随后朱瞻基交代了些事,其中于谦被调到金陵去做推官,根本就没引起百官的注意。
一个推官罢了,按照给事中外调升官的级数,皇帝对于谦还有些刻薄了。
随后皇帝就散了大朝会。
方醒不急不忙的走在散朝的人群中,身边那些含义不同的目光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他一直在微笑。
杨荣难得疾步而行,他抛弃了首辅的气度,紧赶慢赶的追上了方醒,微喘着问道:“兴和伯,陛下突然下了决断……本官理解,可金陵……金陵是什么意思?”
方醒减慢了脚步,看看左右没人偷听,就低声道:“防备罢了,无需担忧。”
其实只要冷静下来,凭杨荣的机变,最多一刻钟就能想到皇帝让方醒南下的原因。
可他却急了,这说明了……他在慌乱。
朱瞻基没有和他通气,按道理这等大事是不该瞒着首辅,可朱瞻基就是瞒了。
这里面的含义很多,最浅显的一种让人沮丧,也让人心惊。
在清理投献上,皇帝不信任你杨荣!
这是个打击!
方醒加快了脚步,追上了前方的张辅。
杨荣的脚步缓慢,在皱眉想着事。
他的腰背微微弯曲,好似累了,疲惫不堪。
杨士奇从后面走过来,和他并肩,低声道:“算了吧,咱们以前总是说要谨慎,说得多了,陛下自然以为咱们都在反对,陛下这才突然出手,让咱们措手不及。”
金幼孜也悄然靠近杨荣的右边,说道:“方醒南下是镇压南方,免得北方清理投献,南方趁机发难。”
杨荣点点头,抬头看着远方的天际,喃喃的道:“从未有过的革新啊!”
第2226章 式微的国子监
如果说太祖高皇帝是带着些农户的性子,开始信你,信而重之。等不信你时,那便是纯粹的厌恶,恨不能杀而后快。
这便是爱憎分明!
而且是帝王级别的爱憎分明,没几个人能承受的起。
而朱棣也是爱恨分明,而且对自己的眼光比较信任,所以在他的麾下,那些文武大多得了善终。
及至朱瞻基,群臣开始觉得这位皇帝嫩了些,哪怕有些帮手,可还是稳不住局面,必须要依赖群臣。
可今天朱瞻基就给了群臣一记耳光。
朕不一定要依赖你们,没了你们朕也能办事,而且是办大事!
方醒出了皇城,在大门外站着,稍后于谦也出来了。
“你有些无措?”
“是的,这是下官第一次外出为官。”
“那就回家收拾一下,你不用和本伯一起出发,直接快马走陆路,希望你不要晚到。”
方醒不准备带着于谦出发,那样会被视为结党,于此次南方之行没一丝好处。
应天府推官,这和于谦想主政一方的愿望恰好相反,不过他若是不能领悟到这个任命的深意,那么他以后大抵就会消失在皇帝的小本子里。
回到家中,董氏和一对儿女还在诧异,于谦就说了安排:“收拾一下,咱们一家子准备搬家了。”
“搬家?”
董氏不解,然后面色苍白。
官员搬家,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离任了。
可接下来去哪?
“咱们去金陵,为夫去做推官。”
“啊!”
董氏有些懵,不过他们伉俪情深,随着两个孩子的欢呼,她就开始憧憬着一家子在金陵的生活了。
……
“为夫去那边只是坐镇,这段时日北边会有些动荡,京城估摸着也会不安生,咱们家不掺和,家里人该干啥就干啥,无需忌讳,若是有人惹上门,还是那句话,打出去!”
方醒背身在看着院子里的无忧和珠珠在和两条大狗玩耍,说完听到身后没动静,就回身一看,妻妾都在发呆。
张淑慧拍了小白一巴掌,喝道:“快去收拾衣服,还有路上用的药,少一样收拾你。”
方醒近几年离开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而且时间也越来越短。
而此去金陵,少说大半年,再见面时就得是明年了,张淑慧和小白都有些不舍。
“就是镇压地方,北边还更危险些。”
方醒只能苍白的解释一番,却没说他去南方是孤军作战。
……
“什么?彻底清查北方的投献?”
国子监里,当消息传进去时,顿时就炸锅了。
这里是大明最大的高等学府,按照朱元璋当年的规划,这里就是大明官员的摇篮。
可现在这个摇篮摇晃的有些厉害,眼瞅着就要翻了。
小径通幽,以往夏日里学子们喜欢坐在树下,靠在树干上,手执一本书,伴随着墨香和那些学识,就能忘却时光。
可现在的树下没了学子,一双双愤怒的鞋子踩过小径,蜂拥着聚集在一起。
“为什么?”
开阔处,一个大抵是举人的学子手握着一本书,愤怒的道:“那是助学的!没了那些田地,我辈哪有功夫去读书,难道要我们去讨饭为生吗?”
“是啊!听说山东那边清理时被抓了好些人,敢怒不敢言呐!”
“怎么办?”
从高空俯瞰下去,整个国子监的学子们都在聚集,就像是一只只蚂蚁,多不胜数。
而国子监的教授官员们的反应慢了半拍,因为他们也是受害者。
直接或是间接!
而这半拍就酿出了大事,有学生喊了一声,然后集结了数十人往大门方向去了。
等那些官员们发现后,马上把肠子都悔青了,然后斯文也不要了,撩起袍子就开始狂奔,准备去拦截那些学生。
等他们感觉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时候,那些学生已经冲出了大门。
“回来!”
一个教授绝望的喊道,这些学生要是闹出事来,现在对国子监没啥好印象的皇帝可不会手软,说不定会趁机彻底整顿国子监。
可那些学生却在大门外止步了,官员们心中涌起希望,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就看到了一个男子站在学生的前方,单手扶着腰间的长刀,眉间冷肃。
“本官锦衣卫指挥使沈阳.…..你等有何问题?”
沈阳撇开双腿站着,淡然问道。
阳光下,他想起了先前方醒令人去告诉他的话。
——国子监的那些学生都是脑袋里灌满了水的蠢货,冲动而缺乏谋略,肯定会闹腾。无需镇压,告诫即可。
现在的国子监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重要了,所以只需压下去就是功劳一件。
所以他只是一人出现在这里。
“有奸佞……”
一个学生喊了半截,然后又缩了回去。
那可是沈阳啊!
锦衣卫虽然显得有些式微,可曾经积累下来的凶名却让人胆寒。
那些学生噤若寒蝉,少数几个面红耳赤,血气奔涌的家伙想说话,却被沈阳瞥了一眼,把那些话都憋了回去。
“闹腾什么?”
沈阳看到了那些官员,他的目光没有停留,无视了他们,说道:“家境贫寒的自然有帮衬,可田地却不行,开了这个头,就收不了尾。你们谁的家境贫寒?”
沈阳向前一步,说道:“国朝大事,国子监的师生不体谅,不赞同,却是为何?”
他目光转动,看似阴狠,却是在观察着这些学生的神色和反应。
那几个血气上涌的学生想了想自家的家境,然后心虚的往后躲了躲。
沈阳的眼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然后再逼近一步,喝道:“回去上课,否则全数拿了,下诏狱!”
刷的一下,那些学生转身就跑,就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着。
沈阳目视着他们冲进大门,看着他们差点撞到了那些还在喘息的官员教授,然后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国子监这里只是插曲,动静再大,也无法动摇和影响朱瞻基的决心。
“国子监无需关注过多,要看着那些权贵,谁的投献多就盯着谁。”
朱瞻基站在乾清宫的台阶上,淡淡的道:“还要注意藩王,朕为何暂时不许汉王出海?在他们的眼中,海外就是蛮荒之地,若是强行驱赶,那就是无道,甚至会有人铤而走险……”
他的下方站在安纶,听到这话,安纶表态道:“陛下,可要东厂去盯着他们吗?奴婢保证……”
朱瞻基摇摇头,说道:“首要是权贵,其次是士绅,最后才是藩王,一步步的,让人无处可退,这才是兵法。”
“去吧,盯着那些权贵,朕想看看他们可敢逆流而动!”
安纶去了,朱瞻基问道:“朱雀卫,玄武卫,神机营都告知了吗?”
“都告知了陛下。”
“可有人阳奉阴违吗?”
太阳高挂空中,炽热,就像是一个大火炉。
“没有陛下。”
第2227章 人未至,风已到(感谢幸福的盟主打赏)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运河之中,船队在前进。
阳光洒在河面上,金光闪烁,又似鱼儿戏水,鱼鳞翻动。
方醒站在船头上,念着诗词,眉间却多了惆怅。
“兴和伯,别想你家闺女了。”
王贺觉得方醒就是个棒槌,两个争气的儿子不肯疼爱,偏偏去宠爱那个闺女。
“闺女是赔钱货,咱家还没进宫之前,就见过有人把刚出生的女娃给溺死的,哎!赔钱货啊!又帮不到家里。”
他走到前方盘腿坐下,感受着河风细细,丝丝缕缕的顺着缝隙钻进身体里,不禁拉了一下衣襟,说道:“咱家也有香火了,这一走,就怕他不好好读书,哎!咱家到现在才知道父母难为的道理。”
方醒不想和他扯子女问题,免得又是香火,又是嫁妆什么的,这一早上什么都别干了。
不过目前他在船上也无事可做,连鱼也不想钓,看书也看的眼睛发昏,百般无聊。
“那些文人骚客坐船就喜欢带着女人,为的就是不寂寞,兴和伯,你若是开口,京城那几个知名的女人肯定会趋之若鹜,你在船上也能夜夜笙箫……”
方醒觉得王贺是思春了,至于太监为啥会思春,他也没个研究,只是想起了以后那些大太监们都能娶老婆,甚至还有多位小妾。
他们是怎么过日子的呢?
方醒不厚道的想到了长舌妇这个词,然后就听到了岸边传来的马蹄声。
一队骑兵从远处而来,在岸边迅速和运河并行,然后追到了方醒这艘船的边上,为首的喊道:“禀告伯爷,于谦到了金陵,一路无事。”
方醒挥挥手,那队骑兵加速超过船队,然后消失在视线中。
他们将和在陆路前进的聚宝山卫主力会和,护卫船队赶赴金陵。
运河上船来船往,方醒率领的船队挂着军旗,没人敢靠近,连晚上停靠时都离得远远的。
坐船自然不如快马的速度快,所以当某日遇到一艘商船,一个商人恭恭敬敬的站在船头行礼时,方醒知道消息已经传遍了南方。
“南方如何?”
方醒问道。
商人带着一船货北上,有赖于如今的兴商政策,所以他们的日子好过多了。
而方醒正是这一切的发端,所以商人恭谨的道:“伯爷,南方有些骂声,有人甚至往海边跑,只是水师封锁了沿海,所以没走成,后来又回去了,听说很规矩。”
方醒微笑感谢,说道:“金陵官场如何?”
商人回头看了一眼,跟着的伙计马上躲到了后面去,然后他才说道:“伯爷,李秀怕了,求着金陵六部自查,说是现在不管,到时候您……这边来了,那就是一场风暴。”
“风暴吗?算是不错。”
方醒拱拱手,船队缓缓错身而过。
商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伙计悄然摸过来,低声道:“老爷,那边要他们的消息,只要送回去,以后咱们的生意更好做了……”
商人冷笑道:“那你去吧,现在就去。”
伙计一听这话不对,急忙就跪在他的身后,轻轻的抽着自己的脸。
商人缓缓回身,看到前方的船远去了,这才一巴掌抽翻了伙计,阴冷的道:“那是宽宏大量,若是被他知道了,全家就等着去海外挖矿吧。”
伙计侧躺在甲板上,捂着脸说道:“老爷,机会难得呢!”
“蠢货!”
商人负手而立,显得极为畅快,他轻蔑的道:“这算是什么消息?但凡经常走水路的都能算出兴和伯到金陵的时日,难道你想去告诉他们,你亲眼看到了兴和伯?这个消息值钱?”
伙计喃喃的道:“可……可兴和伯是名将,说不准会突袭呢!”
“突尼玛!”
……
“怕尼玛!”
汪元家的外面,一个读书人返身冲着大门骂了一句,然后吐了口水,这才悻悻离去。
黄俭站在缓缓关闭的侧门里看着那口水喷过来,然后无力的落在门外。
小门关上,隔断了视线。
黄俭去找到了午睡刚醒的汪元。
“是何来意?”
书房里摆放了两盆冰,冷气丝丝而起,让人惬意。
黄俭摇摇折扇道:“又是想请您出山主持公道的蠢货,这些人怕了,听到那人马上要到金陵,都怕的要死,恨不能立时搬到北平去。”
“北平?”
汪元的目光幽深,斜睨着黄俭说道:“北平才是漩涡。陛下已经布下重兵,就等着有人闯进去,这便是钓鱼啊!”
黄俭给他倒了杯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说道:“老师,那方醒怕正是如您所说的,就是来镇压南方的,胆子倒是不小。”
汪元不想喝茶,只是闻着茶香,觉得懒洋洋的,还有些戾气散不去。
莫名其妙的戾气让他的话多了些尖刻:“他没有胆子?此次孙贵妃生了皇子也被逼的没了路,据说皇帝被他逼的大病一场,古往今来,除去少数几个权臣之外,谁能如此?”
黄俭点头赞同,心中却有些腹诽:那方醒若真是权臣,怕是北平的百官们早就闹腾起来了。
而且宫中的皇太后还没老糊涂,不可能支持他做权臣。
内外都不支持,这个权臣能活到现在真的不容易啊!
“老师,北边究竟会闹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汪元掩嘴打个哈欠,缓缓的道:“陛下既然下定决心要彻底打断读书人的脊梁骨,那自然不会轻易罢休,北方只是个开端罢了。”
“方醒来南方就是钉子,等北方大事一定,南方也要该动手了,哎……”
黄俭郁郁的道:“南方的田地就那么多,被剥夺了那些田地,那些士绅靠什么活?”
这是目前南方最愤怒的原因所在。
你要剥夺我们的田地,那么你就得养活我们。
汪元终于喝了一口茶,然后悠悠的道:“有人说去经商,可我辈怎能和那些铜臭贱人为伍?整日为了那点钱钞和人争吵……算计。”
黄俭点点头,起身道:“老师,下次再有人来,咱们就直接含糊应对,只说无奈。”
汪元点点头,说道:“看时机罢了。”
黄俭出去,一路找到了几个闲汉,吩咐他们这几日去城门和码头盯着,有京城来的军队就赶紧来报。
他给了定金之后,那几个闲汉却只是摇头。
“怎地……还嫌少?”
黄俭觉得这些闲汉真是不识好歹,就威胁道:“海外的移民可不够,官府正在到处搜罗游手好闲的人……”
几个闲汉却没有慌张,为首的得意的道:“老爷,咱们已经接了十多笔生意了,咱们只是在这里蹲着,有兄弟在盯着码头和城门呢。只是这……”
他看看手中的铜钱,皮笑肉不笑的道:“行情涨了啊!再说……那人据说是睚眦必报,老爷……小的一定会守口如瓶!”
第2228章 依旧大胆的于谦
黄俭加了钱,然后暗自把这几人的相貌记住,只等方醒回京之后再出手雪耻。
那几个闲汉得了钱,然后看到黄俭笑眯眯的走了,就得意的道:“这人多半是想等那人走了之后再找咱们的晦气,可他也不想想,那人可是有名的有仇必报,咱们到时候在衙门里闹起来,难道官府还敢、还能压下去?哈哈哈哈!”
一阵猖狂的笑声中,这几个自以为得意的闲汉就在周围游荡,寻找生面孔,然后跟踪,若是有发现,那就能拿消息去换钱。
他们不知道的是,官府对于某些不需要口供的案犯,会让他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
应天府府尹李秀有些焦躁不安,于是就派人去请了各部来议事。
按理他是没这个资格的,可难得他是中立的位置,不和六部打擂台,所以出面最好不过了。
所以没多久,六部加都查院的长官都来了。
李秀开门见山的道:“各位大人,兴和伯这几日大概就要到了……”
他已经告诫过几次了,以下官的身份告诫这几位大佬,可却没得到回应。
“来了就来了。”
礼部尚书赵辉无所谓的道:“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早就在城中到处打探消息,就想抓几个所谓的叛逆来迎接那位兴和伯。既然有了礼物,我等就算了吧。”
户部尚书曲胜皱眉道:“赵大人有事说事,这等牢骚说出去,外人还以为金陵六部都在怨望。”
赵辉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等死罢了。”
工部尚书钱均骅忍不住呛道:“赵大人,上个月北平还举荐你去北平吏部,虽然只是个右侍郎,可好歹是换到了吏部,只要勤勉些,说不准过几年就成了吏部的尚书……”
赵辉没有一丝欢喜的模样,没精打采的道:“那是左迁。”
钱均骅性情直,闻言不禁就讥讽道:“又想任事,又想升官,朝中怕是连陛下都难以安置吧?赵大人好的面子!”
“好了。”
赵辉被钱均骅激怒了,正准备驳斥,吏部尚书魏智不耐烦的道:“大事就在眼前,还纠结什么左侍郎右侍郎,保住自己的官帽再说!”
曲胜淡定的道:“咱们只要兢兢业业,尽忠职守,那便有功无过。”
吏部加户部两位尚书说话,赵辉也没敢再闹腾,只是悻悻的道:“别忘了河间府!”
兵部尚书彭元叔怒道:“这里是金陵,不是河间府。”
赵辉看了他一眼,左都御史鲍华说道:“金陵乃是重地,兴和伯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再说就算是动了又如何?别忘了,襄城伯可是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南方,等兴和伯一到,这便是如狼似虎……”
李秀在边上无人搭理,听到这里就忍不住表态道:“若是要动手,肯定不止兴和伯一人下来。”
“还有聚宝山卫。”
赵辉就像是不服气般的刺了一下。
金陵的礼部尚书,那真是和养老没啥区别,废材一个。
而钱均骅这段时日也在到处奔走,唯恐治下出了问题,所以疲惫不堪,火气十足。
于是他就忍不住反驳道:“山东都动用了几个卫,难道整个南方还不如山东吗?”
李秀见势头不对,就说道:“各位大人,这几日城中会多派人手盘查,若是有误会的地方,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几人都拱手表示没问题,随即‘聚会’结束。
金陵官场被清洗过几次,其中就数方醒的清洗最让人惊惧。
伤疤还没好完,那人又来了。
金陵城中迅速的安静了下来,那些青皮都变得乖巧了许多,再也不见欺行霸市、调戏姑娘小媳妇的举动了。
而各地巡检司不敢怠慢,都加紧了巡查,一时间倒是抓了不少违禁出行的家伙,拷打之后,除去几人是心存侥幸去走亲戚之外,其他的居然都有案底在身,于是得了不少嘉奖。
新任推官于谦接了那几个走亲戚的案子,却有些为难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于谦作为吏科给事中外放推官,这在大家的判断中属于左迁,也就是说,此人不得皇帝的看重。
于是安家也没人帮忙,于谦自己找了中人,也不说去住官府的地方,自己租了一个小院子,一家子就这么住下了,被金陵官场视为异类。
“大人,这四人出了百里多,差不多两百里了。按律的话……少说得……”
“对啊!这也算是杀鸡儆猴吧,免得那些百姓到处乱跑。”
“.…..”
于谦拿着文书,听着堂下一群人的建议,突然放下文书道:“查明了吗?”
“是的大人,都是走亲戚。”
于谦抚须道:“本官初到金陵,却深感金陵和整个南方的富庶,地方富庶,必然是要流动,管的太死了就成了禁锢……”
他看了下面一眼,恍惚觉得所有人都向后退了一步,仿佛上面坐着个祸胎,会带累他们。
一个官员终究好心的建议道:“大人,那是……祖制,这些年有些违禁的,也就是陛下才能赦免,要不……上奏章请陛下决断吧。”
“是啊!大人,如此才是两全其美!”
这个建议顿时引来了大家的赞同,于谦点头道:“是个好主意,本官自然会上奏章……本官这就先去找李大人请教一番。”
等于谦见到了李秀,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后,李秀几乎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大人,大明如今早就四海升平,路引在开国时倒是有用,稳固了江山,可如今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于大人!”
李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打断了于谦的话,说道:“什么叫做不合时宜?那是祖制!若非知晓你原先在京城为官的一些举动,本官今日就要拿你是问了!”
中试,然后主动请缨去‘基层’锻炼,接触民生。
这个算是奇葩吧?
肯定的奇葩。
可这位还没完,居然得罪了蹇义。
这下该完蛋了吧?
可这厮居然能逆袭,然后几下就进了陛下的眼中,居然成了吏部头顶的一只眼睛。
李秀想起即将到金陵的方醒,只得软和了立场,告诫道:“祖制之所以是祖制,在于上下都顺从,一旦贸然改变,天知道会引发出什么古怪来,懂了吗?”
这话几乎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可见李秀对于谦的忍耐。
于谦不是傻子,他拱手谢了,然后却不肯在这个问题上软弱。
“大人,下官还是觉得此事该变变了。”
李秀的面色一变,变得冷漠起来。
于谦起身解释道:“当今陛下锐意进取,堪称是英主。大人,士绅的投献都要变了……”
这是他的好心:皇帝连士绅的饭碗都要摔掉,路引算不得什么啊!
第2229章 兴和伯莅临金陵
方醒觉得金陵和南方都不欢迎自己。
是的,看着视线内的雨雾,方醒骂道:“再这样下去人都要发霉了!”
天可怜见,这雨不过是从中午开始下的罢了,而且很小。
王贺看着远方,心情也不大爽快,随口问道:“兴和伯,你家那头小虎呢?”
“吃火锅了!”
方醒胡乱说道。
王贺自然是不信的,他正想再问,岸边来了骑兵。
雨雾中,人马都湿透了。
战马在岸边停住了,它甩着脑袋,把雨水甩的到处都是。
马上的斥候大声喊道:“伯爷,前方就是金陵,六部尚书和金陵知府已经在码头等候!”
船队马上就沸腾了,那些军士开始整理军容。
当能看到码头时,那些骑兵已经在码头两侧就位了,正在监控着。
一群官员缓缓走来,方醒站在船舷上拱拱手,在人群的后面找到了于谦。
船只缓缓靠在码头上,方醒上岸和官员们见礼,然后说道:“迎来送往陛下不喜,都散了吧。”
六部官员为首,大家齐齐拱手,然后各自散了。
只有李秀散不得,他交代了方醒一行的住所,然后还得陪着去。
方醒被安置在以前的大宅子里,这里大概是金陵的高级招待所,到了级别的官员来金陵办事都可以住。
等方醒沐浴出来之后,于谦也来了。
“听闻你自己租了地方住?”
“是的。”
方醒有些饿了,他喝了一口茶水,然后于谦开始说着金陵的情况。
“消息比下官早到两日,可见他们也是快马传递。”
“那个正常,走官方的驿马都不奇怪。”
“是,下官知道。”
于谦早就褪去了青涩,对这等事丝毫不意外。
“城中开始是慌乱,下官到时还在慌乱,那些权贵士绅到处集会,连官员都被拉去了不少。等下官到职后收敛了些,不过依旧在筹谋……”
“现在呢?”
方醒觉得很有趣,人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这些人在怕什么?
“现在他们依旧在怕,不过有人分析,说您此行只是镇压南方,只要没有异动就不会出手,所以才稍微平息了些。”
这个局面就是观望,外加埋雷,一旦应对错了,那雷就会被轰然引爆,炸死谁算谁。
“你刚到这里,对金陵官场不熟悉,如同盲人摸象,施展不开吧。”
“是,下官拜访了一番,只是还得需要时日熟悉。”
于谦显得有些急不可耐,方醒笑了笑,说道:“慌什么?你是来做官,慢慢的,别急。而我是来立威的,无需考虑什么手腕,所以出发点不同,手段自然不同。”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方醒送走了于谦,就去了厨房给自己弄饭吃。
五花肉煮一下,切片,过油微卷。然后再起油锅,下豆瓣和豆豉等配料炒香,随即下肉片。
“哗啦!”
方醒勾了一小点先前的肉汤进去,然后颠勺,轰的一下,那火苗就升腾起来。
翻炒几下,方醒放了红油,再加些青椒片和豆腐块翻炒,然后起锅。
大片微微卷缩的五花肉片上,红油和豆豉添加了些红黑色,看着油汪汪的。
方醒弄了一大碗米饭,就着这一碟爆炒五花肉开吃。
甜咸的口感最适合下饭,吃到最后,方醒甚至把剩下的菜连汤汁都倒进去,搅拌几下,酣畅淋漓的吃了个痛快。
他吃的痛快,可金陵城中不少人都食难下咽。
聚宝山卫的到来让整个金陵城都噤若寒蝉。
而方醒的到来则让人怒火中烧。
“他来了老师。”
黄俭的面色有些苍白,正在喝酒的汪元放下酒杯,皱眉道:“你那个堂弟在海外不知死活,你担心什么?”
黄俭苦笑道:“王柳碎……我怕方醒当时就查到了,只是一直隐忍,他当年可是有过这等手腕和城府。”
当年那场失败的行刺早就湮灭无闻,若非黄俭此刻提起,汪元绝不会再次想起。
再多的把握也被黄俭的小心和紧张给毁掉了自信。
汪元把酒杯重重的顿在桌子上,说道:“草木皆兵,你若是怕了,那便出海吧。”
黄俭尴尬的道:“老师,我只是……担忧罢了。”
……
第二天一大早方醒就出发了,他要去造船厂。
名义上他南下的使命就是视察船厂,所以两位水师的副都督都来接他,一行人汇拢后出城。
“此次谈判无功,陛下和朝中的意思是,泰西诸国野心勃勃,大明不管采取什么手腕,也无法阻挡他们向外扩张的欲望,而向外扩张,必然就会和大明碰撞……”
洪保说道:“意料中事,咱家只是担忧他们现在已经出来了,到时候大海那么大,如何拦截他们?”
傅显一听就不爽了,反问道:“洪公公,洪都督,他们敢乱跑吗?”
“不敢。”
洪保皱眉看着傅显,对他刻意提及自己的官职有些不满,然后说道:“陛下说了,大明要小心的是肉迷和哈烈的合流,至于泰西,锁住他们就够了,锁住,明白吗?”
傅显不喜欢洪保的保守,他更喜欢的是进攻,以攻代守,用攻击来消除隐患。
一路到了船厂,方醒看到船台上的那些进度不一的船只时,不禁赞道:“当这些战船出海后,海洋就是大明的了。”
洪保得意的道:“兴和伯,这一批可大了许多。”
三人到了船台边,方醒问了战船的具体数据。
“.…..一千四五料的模样。”
“这次泰西之行,火炮的犀利让他们丧胆,只要有足够的火炮和船只,咱家敢一路打过去,让他们片板不得下海!”
洪保显然不是保守派,他遗憾的指着那些在检修的宝船说道:“可惜了宝船,当年若是直接建造战船就好了。”
宝船很大,在现在看来就是庞然大物。
可从火炮在海战中崭露头角之后,宝船的战斗力就被质疑了。
改造是不可能的,所以宝船以后估摸着会被当做旗舰,或是大型运输船来使用。
傅显指着远处说道:“先期建造的十二艘战船,加上那四艘,进攻不足,防御却是有余。”
十六艘战船对于大明来说少了些,所以洪保看向船台上那些半成品的目光中都透着贪婪。
“陛下准备安排那些使者归国。”
方醒透露了一个消息,让傅显和洪保有些兴奋。
“兴和伯,是要派出大船队去泰西吗?”
“咱家愿意再去一次,好歹把上次受的气都出了。”
洪保想了一下自己率领能铺满海峡的船队到达泰西时,沿岸国家的担忧和恐慌,就对傅显说道:“咱家轻车熟路,傅大人,此事非咱家不可了。”
傅显只是冷笑,觉得洪保是在痴人说梦。
“此事不会大规模的去。”
方醒打断了他们的遐思,这下连傅显都忍不住问道:“兴和伯,为何?”
“因为肉迷和泰西的关系,所以去泰西的时机不对。”
方醒给他们分析道:“去少了,他们可能会铤而走险,直接把船队给拿下,然后学习咱们造船的法子,更重要的是要学习咱们的火器!”
傅显遗憾的道:“那要不直接攻打呢?”
洪保说道:“不可能,海上咱们还行,可要想从陆路攻打,得运送多少兵力过去?要送多少粮草过去?”
“还有肉迷和哈烈在虎视眈眈,咱们若是深陷泰西的泥沼之中,他们会非常乐意对大明发动攻击。”
第2230章 渐渐深沉的皇帝
北平开始动手了,据说是先从权贵们开始的。
拿权贵来开刀,这是老朱家的传统,从朱元璋开始就喜欢那么干。
不过朱瞻基没那么血淋淋,只是要清理田亩。
抱屈的不算多,因为有徐景昌在前。
定国公都不说委屈,你祖上什么功劳?
论起功劳来,没谁能比得上徐家。能比得上的,基本上都被朱元璋当年给杀光了。
不过心存侥幸的人也不少,等被查出来后,面对证据,又嚎啕大哭,说是下面的刁奴干的。
可朱瞻基这次可不准备再给面子,东厂和锦衣卫一起出动,那些瞒报的权贵纷纷被拿下,抄家。
金陵原先是京城,后来迁都北平,不少权贵都留在金陵,却和北方的关系密切。
这些关系里有朋友,有亲戚,有故交……
消息被快马送来,大家这才知道,原来方醒前脚才走,皇帝就残忍的动手了。
秋风萧瑟,裹挟着肃杀之气,伴随着这个消息,让金陵城中为之震惊。
“……锦衣卫和东厂神兵天降般的出现在那些人家的门外,直接破门抄家,那些人措手不及,许多人都在喊冤,却被证据给压了下去……”
这是早有预谋的行动,那些权贵还以为皇帝会慢腾腾的动作,却不知道锦衣卫和东厂早就调查过他们了。
“陛下下手太快了,雷霆万钧,一下让京城鸦雀无声,有人说这是文皇帝第二。”
……
皇城外面,宋建然和陈德碰到了,两人互相拱手,宋建然问道:“听说玄武卫有人不满?那便撤下去,我朱雀卫一力承担!”
陈德沉稳的道:“宋大人多虑了,只是一些小事。”
两人跟着太监一路进去,等见了皇帝时,看到张辅等人也在,而且正在看着地图低声说话,两人不禁心中振奋。
这是有叛逆吗?
两人行礼,朱瞻基把目光从地图上移过去,问道:“神机营坐镇京城,朱雀卫和玄武卫枕戈待旦……朕听说有不满意的?”
两人赶紧请罪,陈德说道:“陛下,臣部有一个总旗官,他家中被抄,所以暗中有怨言,还煽动麾下和同僚……”
“这是谋逆!”
孟瑛毫不犹豫的下了结论,张辅等人也都点头赞同。
朱瞻基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的问道:“后来如何了?”
武勋们心痒了。他们都想弄火器卫所,所以得了打击宋建然和陈德的机会,他们哪会放过。
陈德说道:“陛下,他才将起意,自己麾下那些人就直接把他给拿了……”
孟瑛看看张辅,两人相对无言,还有些尴尬。
皇帝分明早就知道了,却明知故问,这就是在调侃他们,顺便敲打。
别去觊觎朕的心腹力量,他们很稳,稳如泰山!
那个总旗也是倒霉催的,才将鼓动麾下就被拿下了。但却可以由此看出火器卫所里的军心士气,以及军纪的严厉。
这才是以后的大趋势啊!
敲打已经成了朱瞻基的本能,他指着地图说道:“玄武卫稍后出发,就在宣府盯着。”
“是,陛下。”
陈德沉稳的应了,并没有什么得意之色。
朱瞻基微微点头,继续说道:“朱雀卫在京城,四方有警,即刻驰援!”
“是,陛下。”
“柳升……”
柳升最近有些懒散了,朱瞻基看了他一眼,说道:“天气热,神机营少操练些,就留下来镇守京城吧。”
柳升心中一惊,急忙跪下请罪。
军队无战事,无外敌,时间长了自然会懈怠,这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加之神机营战功赫赫,柳升难免就有些飘了,结果被朱瞻基这一下给吓掉了半条魂魄。
“……臣懈怠了,罪该万死。”
朱瞻基侧身过来,皱眉道:“当年征伐交趾,英国公让你露布报捷,这便是你的机缘。此后你兢兢业业跟随文皇帝几次北征,战功赫赫。”
这是在数柳升的功劳,却能听出不是赞美。
柳升大汗淋漓,心中对自己近期的骄纵懊恼不已。
朱瞻基见他狼狈,却也不肯停,“神机营散乱,军纪不彰,你可是累了?”
柳升伏地道:“臣万死。”
大滴的汗水落在地上,朱瞻基心中满意,然后说道:“为臣者要时时警醒,若是自觉拿不起刀,上不得马,朕自会体恤老臣。”
武勋们一起请罪,朱瞻基又微笑道:“朕知你等勤勉,只是说说罢了。”
这个皇帝越发的手腕娴熟了啊!
武勋们心中凛然,那点儿轻视都丢到了脑后。
方醒南下之后,不是没人试探过,只是被朱瞻基两下敲打的面红耳赤,人人警醒。
这个皇帝不再是刚登基时,需要方醒等人帮衬才能勉强维持的那个皇帝了,轻视他的自然会付出代价。
气氛有些紧,朱瞻基恍若未觉的转换了话题:“几次三番,不管是陆战还是海战,火器都是主宰。大明如今有了不少火器卫所,可肉迷哈烈在联手,泰西诸国在联手,要抓紧了。”
张辅心中一动,说道:“陛下,趁着现在无战事,正好扩建些……”
朱瞻基点头,赞许的道:“朕也是这般想的。”
这是顺水推舟!
果然,朱瞻基接着说道:“那便再组建两个火器卫吧。”
“陛下,可是青龙和白虎吗?”
四灵只有朱雀和玄武,再来两个的话正好补全。
四灵,或是四象,正好镇压四方。
朱瞻基点点头,“正是,火器都是现成的,都督府和兵部要联手选好人,营私舞弊…...任用私人,朕就等着拿人开刀!”
武勋们知道这是警告和敲打,只得都应了,心中却想着回家就让故旧亲戚去试试,好歹能渗透进去的话,对家族的未来好处多多。
朱瞻基只是冷眼看着,最后交代道:“柳溥也懒了?”
柳升一怔,急忙说道:“陛下,臣子每日操练麾下,并未懈怠。”
柳溥和皇帝当年跟着方醒学习,有一段同窗伴读的缘分,所以朱瞻基这个问题问的有些让人摸不到头脑。
“三国使者多番请求归国,朕亦不想隔人亲情,让柳溥去,送到金陵。”
孟瑛看着谢恩的柳升,心情复杂。
刚敲打了柳升一下,马上就给个顺手功劳给柳溥,这柳家的圣眷不一般啊!
“西洋使者都送回去。”
朱瞻基没有解释什么,但武勋们都懂了。
“文弼兄,这是要出海?”
徐景昌一直在装孙子,出了大殿后就忍不住询问皇帝刚才的决定。
张辅点点头,而前方的柳升也止住了脚步,回身拱手道:“多谢诸位刚才襄助。”
徐景昌想通了前因后果,就艳羡的道:“安远候,柳溥这下可是要飞黄腾达了。”
武勋最怕的是什么?
最怕的就是后继无人,然后把家业败了,甚至是把爵位丢了。
柳溥和陛下有这等关系,加上和方醒的关系密切,这就是天然的好处啊!
第2231章 一来就动手
北方的每一次消息传来,都能让金陵城中的气氛发生变化。
秋高气爽的时节,也是开文会,大家一起玩乐的好时机。
金陵城内外都有好地方,趁着青草未黄,无数学子士绅在聚会。
“他们不高兴吗?”
“是的伯爷。”
士绅们在聚会,费石和李敬的人都在盯着,然后齐齐来禀告。
李敬说道:“那些士绅在抱怨清理投献,说朝中断了大家的生路,到时候只能去叩阙。”
“吓唬人的!”
方醒轻蔑的道:“本伯倒是希望他们去叩阙,可他们敢吗?”
李敬下意识的道:“他们必定不敢,他们担心会被流放到海外去。”
方醒看了一眼费石,费石说道:“伯爷,锦衣卫查过了,这期间并无人从中蛊惑串联。”
“那就是群体自发的恐慌……就像是要集体丢了饭碗。”
方醒能理解这种感受,却不会有丝毫同情。
“民脂民膏,国之赋税,他们可吃的满意吗?”
这时外面有人来禀告,说是于谦求见。
方醒点点头,然后对李敬说道:“东厂要盯紧那些田亩多的士绅,若是有人铤而走险,那本伯可要拿你试问。”
李敬躬身道:“兴和伯,南方大啊!”
方醒冷笑道:“本伯指挥不动你吗?”
这话里带着杀机,李敬跪下道:“咱家不敢,但凭兴和伯吩咐。”
“怎么跪了?起来。”
方醒如沐春风般的扶起了李敬,笑眯眯的模样让李敬摸不着头脑。
等于谦进来后,觉得气氛诡异,却也没遮掩,就说了来意。
“兴和伯,近日金陵拿了几个越境的百姓,下官觉得按律不妥,可上报之后,都说祖制不可动摇……”
这是求援来了。
李敬在想着方醒突然敲打自己的用意,费石却知道这事,就说道:“南边近些年对这些管束松了些,听闻您要来,巡检司都开始发力,一下就抓了不少。那些人大多是有案子在身,少数是百姓走亲戚,或是去办事。”
方醒沉吟道:“为何不肯去办路引?”
费石苦笑道:“出远门倒也罢了,可去走个亲戚,探望个朋友,这些都得去报备办路引,回来还得注销,有那等懒的,看到近期查的不严,就心存侥幸。”
“路引……有些不妥。”方醒若有所思的说道。
呃……
这是祖制啊!
费石看了李敬一眼,只是惊讶,却未曾有深沉之色,这才放心。
“对啊!”
于谦兴奋的不行,觉得方醒果真是一代宗师,这眼光就是超脱。
“兴和伯,下官就是这般想的,奏章都已经写了。”
“太急了!”
方醒觉得于谦的性子说好听点是雷厉风行,说难听点就是心中存不住事,少了许多城府。
还是吃亏太少啊!
于谦拱手道:“下官知错,可路引对大明来说确实是桎梏啊!”
李敬觉得于谦这货就是个愣头青,迟早会把自己作死。
路引施行多年了,朝中有眼光的大佬看不到利弊?就你于谦聪明,非要把事情拱起来。
“这事你还是看的小了,眼界不够,气魄不够。”
方醒的话让于谦惊讶欢喜的同时,也让李敬和费石想告退。
方醒说道:“军户现在松动了,匠籍也在渐渐的推动,你明白了吗?”
“下官明白了。”
于谦却不见振奋,说道:“兴和伯,有的户籍却不好取消。”
方醒沉默了一瞬。他如今越发的显得深沉了,只是一个沉默,就让于谦感受到了压力。
压力渐渐增加,于谦不知自己的看法为何让方醒这般不高兴,然后就想到了当年方醒给他看的书。
“凭什么你能科举做官,那些人就要一辈子吹拉弹唱,每日熬煮盐卤?”
方醒看了于谦一眼,眼神中全是失望。
“各自回去吧。”
方醒转身进去,费石和李敬拱手相送。
边上有家丁送客,李敬对于谦说道:“于大人这是想留下来吃饭?”
于谦在发呆,只是跟着他们出去。
一路回到自己的值房,于谦连午饭都没吃,只是在发呆思考。
他在想所谓的户籍的作用。
他知道户籍在禁锢百姓的迁徙,可却没想过去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这便是祖制的因素让他觉得不可撼动。
他一直在发呆,下属对他不熟悉,也没人打扰他。
于是屋内渐渐闷热,直至汗流浃背。
“.…..兴和伯带着人出去了,气势汹汹的,看那模样是要动手啊!”
“金陵从此多事了,也不知道今日会死多少人。”
外面有人提到了方醒,于谦的眼珠子动了一下,然后起身开门。
他的脸上全是汗水,身上半湿,把外面的两个小吏吓了一跳。
他擦去糊住眼睛的汗水,然后找了马,问了方醒去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方醒出门了!”
黄俭也得了消息,急匆匆的赶到了现场。
城西的一户士绅家外面,一队军士整齐列阵。
方醒站在前方,看着墙头冒出的脑袋问道:“梁梦德家?”
墙头上的脑袋犹豫了一下,然后滑了下去,紧接着里面传来了尖叫声。
“老爷,老爷,兴和伯来了……”
方醒愕然道:“这是以为本伯是来做客的吗?”
周围渐渐围拢了不少人。
这里的住户以士绅居多,还有几家是官员,所以那些围观的人中,大部分都衣着考究。
等看到是方醒后,有几个男子悄然回去,再出现时,身上已经换成了布衣。
辛老七在方醒的身侧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就低声给方醒说了。
方醒摇摇头,“这是知道敬畏,胆子是小了些,可好歹……还有挽救的余地,就算是田地被清理了,也会去寻找出路,不错。”
胆子小意味着没有大的机缘,可在盛世,这等人却会一家平安。
大门缓缓开了,一个赤脚的中年男子走出来,见到方醒就躬身道:“在下梁梦德,见过兴和伯,请进家待茶。”
“不必了。”
方醒看着男子,冷冷的道:“十日前你从常州回来,本伯问你,路引呢?”
梁梦德看看左右,神色惶然。
方醒森然道:“本伯既然来了,你以为自己能蒙过去吗?”
梁梦德泪水滑落,跪下道:“伯爷,在下只是去访友啊!”
梁梦德双手撑在地上,他身后的大门内,他的妻儿都慌了,小一些的那个孩子在嚎哭。
“这就是破家前的征兆”
后面的不远处,李敬和费石在看着这一幕。
费石没有回应这个问题,李敬却因为方醒先前的敲打有些急切,就想去帮个忙。
“东厂知道不少这等违禁之人,你说咱家去帮忙如何?”
费石冷哼一声道:“伯爷行事无需旁人去指点,坏了大事,安纶可保不住你。”
安纶在街头被方醒抽了一耳光的事早就传到了南方,所以提到这个,连李敬都觉得丧气。
第2232章 方醒做事不会漫无目的
前方,梁梦德已经被吓哭了。
一个中年男子在哭泣,这个场面怎么都有些让人头痛。
方醒冷冷的道:“访友访友,为何不办理路引?”
于谦到了,他下马后就听到了这句话,心中微微一动。
梁梦德抬头,脸上被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说道:“伯爷,在下只是……只是一时疏忽糊涂啊!”
士绅权贵违反路引的禁令时有发生,可大多不会被追究。
“禁令不只是百姓要遵守,连陛下在京城出个门都得要各处交代,你算是什么?”
梁梦德喊道:“伯爷,在下……”
“拿下!”
方醒喝道,随即两名军士过去。梁梦德也不敢挣扎,只是颤抖着被提起来,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方醒。
可方醒哪会徇私,他回身吩咐道:“此次查到违禁的三十余人,全数拿下。”
“是,伯爷!”
军士们的齐声应诺让在场的人心中一惊,想起了方醒上次在金陵拿人的事,担心这只是一个开始。
是的,这只是一个开始!
方醒令麾下在金陵城中拿了三十余人,李秀得知后暗自叫苦,而六部官员得知是违禁之后,也是纳闷不已。
这等小事方醒居然也管?
这真的不算是什么事,每年都有,南北都有。
所以方醒到了金陵的第一步就让人摸不到跟脚。
李秀想起了于谦说的事,却觉得不大可能,方醒不会为了这等事去搅乱目前的大局。
目前的大局是什么?
就是北方的清理!
除非南方也开始清理,否则方醒就没有动手的动机。
于是有人安心,文会继续开,酒照样喝,女人照样玩。
可有人却认为方醒这是在挑事。
“他在挑事,只要有人被挑动去闹腾,他就会借机行事,老师,别忘了河间府啊!”
书房里,小炉子上的小壶在沸腾,可黄俭却顾不上了。
他显得有些亢奋,鼻尖上有几点汗珠。
汪元指指茶壶,见黄俭还没反应,就自己把茶壶拎下来,然后冲泡。
茶叶在开水的冲击下浮沉着,并开始渐渐变色,赏心悦目。
“老师,我敢打赌,方醒是在守株待兔,他一心想削弱了名教,然后他的科学趁机而起,老师,这是心胸险恶啊!”
“那些人被吓住了,刚下我去看了,那些人躲在家里瑟瑟发抖,就怕被方醒给盯上……”
“没错怕什么?”
汪元喝了一口茶,满意的点点头。
黄俭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误,他坐下后,有些沮丧的道:“老师,这人太可怕了。”
汪元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开始融化的冰盆,淡淡的道:“慌什么?路引本就是祖制,他若是要去弄,那便是不讨好,所以我认为他这是在试探,就如同下棋里的试探,看看对手的应对,然后再做打算。”
黄俭沉默着,神色渐渐冷静。
汪元看了他一眼,说道:“行事如棋,试应手看似聪明,可在此时却是无谋之举。不应他,从别的地方下一步棋就是了,他的试应手自然就成了废棋……废了一步,那便是落后啊!”
黄俭呆呆的点点头,汪元叹道:“我说了怕什么!就算是被抓了,你不承认就是了。当初就是你堂弟去办的事,和你有何关系?自乱阵脚。”
黄俭只觉得心中不安,稍后就出了汪家,然后去了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他经常来,虽然还不到吃饭的时间,伙计依旧带他去二楼。
“今日真是奇怪了,大堂都坐满了。”
伙计觉得奇怪,汪元的目光扫过,却发现大多是士绅,就说道:“今日我在下面坐。”
伙计也没奇怪,只是寻找了一下,然后指指里面说道:“今日赵老爷他们也是在下面坐,您请。”
黄俭被带到那一桌,几个男子见他后,其中一个起身笑道:“你倒是难得这个时候来,快快坐下,伙计来一副碗筷,换菜换菜。”
黄俭谦虚几句,知道这位好友不差这点钱,就笑纳了。
这人叫做赵智,和黄俭算是一起考过试的朋友,后来喝过几次酒,这便是朋友了。
他换了个位置,坐在黄俭的身边,指指前方的几桌人说道:“这些年轻人很是热血啊!都在声讨那个奸佞。”
前方几桌都是年轻人,其中一人站着,慷慨激昂的说道:“.…..陛下令他来此监造海船,可他却伸手抓人,这是什么?这是多事,这是挑衅!”
这人说的话在黄俭看来太嫩,没有半点依据。
“.…..他对儒学恨之入骨,而南方却是名教兴旺之地……”
蠢货!
黄俭听到这里时,已经在心中给这个年轻人判了流放。
他举杯和赵智虚碰一下,然后喝了一口,就听到外面有人奔跑的脚步声。
脚步声就像是城中突然遭遇了乱兵洗劫般的仓皇!
黄俭放下酒杯,就看到大门外跑进来一个读书人。
他双手撑在大腿上喘息着,然后抬头道:“那人……那人拿了彭大人的侄子!”
一瞬的寂静之后,有人起身问道:“哪个彭大人?”
来报信的读书人骂道:“蠢货!当然是兵部尚书彭大人!”
大堂里一阵惊叹声,黄俭心中欢喜,就板着脸道:“那人莫不是要再清洗一次南方官场?”
赵智面色凝重的道:“怕是会啊!”
黄俭叹息道:“你家中的堂兄可是……”
赵智打个哈哈道:“我那堂兄为官倒是谨慎,想来无碍。”
两人相对微笑,笑意淡淡的。
非常时刻,谁都不敢暴露自己的弱点。
大堂里顿时一阵喧哗,有人急匆匆的起身结账,然后惶然离去。
“彭大人的那位侄子可喜欢出去玩耍,居然也被抓了吗?”
黄俭听到这些话,他急匆匆的和赵智等人告别,回到了汪家。
汪元在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神色冷漠。
听到脚步声后,他偏头看了一眼,冷冷的道:“你喝了酒,还是说你需要酒来让自己得到安宁。”
“老师,彭元叔的侄子被方醒给拿了。”
黄俭欢喜的说道:“彭元叔的性子火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汪元冷冷的看着他,尖刻的道:“你越发的蠢了,我在怀疑当年是怎么会看重你。”
黄俭茫然,觉得羞辱。
来问晚饭是否送来的仆役看到汪元的眼神后就躲了回去。
这个时候的汪元六亲不认!
汪元嗤笑道:“方醒做事何曾这般漫无目的?”
黄俭细细回想起方醒在金陵的几次行动,最惨烈的一次就是兑换宝钞。
那时候的金陵几乎接近崩溃,六部无法掌控局面。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方醒率军登岸,一举压下了即将爆发的局势。
“想通了吗?”
汪元起身走了几步,叹道:“你进门前来的消息,彭元叔去找了方醒。”
黄俭心中一喜,说道:“老师,可是去交涉的吗?”
“对。”
汪元回身,反问道:“你觉得彭元叔此行是什么结果?”
第2233章 坑叔的彭公子
“兴和伯,下官管束不严,家侄违禁,还请念在下官多年勤勉的份上,网开一面。”
彭元叔的到来让方醒有些喟叹,他遗憾的道:“这是律法,但是法不外人情,你有说这个人情的资本。”
彭元叔面露微笑,方醒把最后一丝挽救的想法抛开,淡然道:“回去吧。”
这态度变得太快,彭元叔猛地想起方醒当年整治赵王的事,身体就软了一下,然后强笑道:“兴和伯,下官……这个侄子从小就在下官的身边长大,下官待他如亲子,难免溺爱了些……”
方醒不再解释,王贺在边上指指门外,然后带着彭元叔出去。
一直出了大门,彭元叔才拱手道:“本官多有得罪,只是兴和伯……还请王公公指点,感激不尽。”
王贺看着他欲言又止,彭元叔一咬牙,就去摸袖子。
“别!咱家不受贿!”
王贺退后一步,就在彭元叔在判断这话的真伪时,王贺纠结的道:“罢了,你彭大人还算是直爽,咱家就直说了吧。”
彭元叔拱手低头。
王贺遗憾的道:“彭大人,前途无亮啊!”
王贺拱拱手进去了,留下个彭元叔在门口发呆。
前途无亮……
王贺不会讥讽他,也就是说,他彭元叔真的会前途无亮。
不,是在今天之后前途无亮。
他想起了先前方醒的话,瞬间面色惨白。
——回去吧!
那带着些遗憾和厌恶的眼神……
这分明就是厌弃了自己啊!
方醒下来肯定是要和京城联络不断,他一份奏章上去,皇帝那边自然会在彭元叔的名字下面用朱笔画一条线。
一条‘此人不可重用’的线!
他的身体一软,跌跌撞撞的退后,最后靠在了围墙上。
“误了,误了啊!”
彭元叔起码二十多年没流过泪了,可此刻他再也压抑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仕途没指望了啊!
……
“彭元叔可惜了。”
王贺回到书房里,方醒就说了自己的想法:“张本毕竟年迈,陛下本想考察彭元叔,本伯此行就带着观察他的意思,谁知道却歪打正着,把他卷了进来,可笑可叹!”
王贺有些不忍,“刚才他在外面哭,无声无息的哭。”
“盯着各地。”
方醒打断了这个话题。
“咱家知道。”
王贺不满的道:“彭元叔好歹算是个能干的,就为了这个废了前程,兴和伯,是不是太轻率了?”
方醒无奈的道:“北平的兵部尚书不但要掌兵部,还得要和武勋们平衡,彭元叔今日能为了自己的侄子求私情,明日若是他的那个侄子被人扣了呢?然后让他谋逆,他做不做?”
“肯定不会做。”
王贺笑道:“那是他侄子,不是他儿子,他傻了不成?”
方醒淡淡的道:“可坐在那个位子上,就是不能犯这种错。一次错,君王就会睡不着!”
……
就在离方醒这边不远的一个院子里,三十余人被关押在里面。
“不是我吹牛,家叔兵部尚书,兴和伯这个面子是要给的,否则谁会和他亲近?你们说是不是?”
说是关押,可却没上绑,也没关进屋子里不给出来,连看守都是在大门外,随便他们在里面闹腾。
一个年轻人在院子里踱步,看着颇为得意。
周围站着不少人,台阶上坐着不少人,大家都茫然的看着,听着。
年轻人负手而立,皱眉看着墙头,有些不满的道:“按理家叔应当到了呀!为何没人来放我出去?”
坐在台阶上的一个短须男子冷笑一下,然后笑着问道:“彭公子是为何犯禁?有彭大人在,弄路引就是派个人去的事啊!”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却是坏笑。
年轻人干咳一声道:“不过是去访友罢了。”
这时屋里有人喊道:“不是去宁国府找那个美人吗?那美人一夜可得要五贯钱,彭公子好大的手笔!”
彭公子面色有些难看,喝道:“胡言乱语,等我出去后,自然有你家的好看。”
里面的那人却不怕,只是冷笑道:“虽然不知兴和伯为何要抓我等,可你彭公子却不该,这便是要杀鸡儆猴,彭公子,你一进来,以后尊叔但凡有升官的机会,那些言官和对头自然会用今日之事来弹劾他。你跟在尊叔的身边读书,这便是尊叔的言传身教啊!哈哈哈哈!尊叔此刻大概是想要活剥了你吧!”
彭公子想了想,茫然的看着四处。
那些人没有怜悯,有人在幸灾乐祸的笑,有人在唏嘘……
……
“下官错了。”
“你错了什么?”
“下官以前觉得百姓就该安于本业。”
“如今呢?”
“就和路引一般,限定了百姓的户籍,那就是无形的路引,下官错了。”
……
于谦有些忐忑,他和方醒的关系有些复杂,从他到方家庄开始,方醒就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就像是发现了一块璞玉。
“你……民为重,多少朝代不是百姓活不下去了,这才揭竿而起,然后外敌趁机入侵。”
方醒审视着于谦,缓缓的说道:“太祖高皇帝当初定下各类户籍以及路引,那是因为当时反对者甚多,大明并不安稳。等到后来,太祖高皇帝觉得这样也不错,民间安稳,于是就一路承袭过来。”
“可时移世易,如今大明发展的势头不错,而我一直在想着怎么消解了户籍的隔阂……你……能看到路引的桎梏就不错了,是我过于苛刻,罢了。”
“兴和伯,下官惭愧!”
于谦躬身,方醒伸手去扶,王贺在边上笑道:“罢了罢了,咱家怎么看着都像是将相和,兴和伯,于大人已经很不错了。”
……
彭元叔的失态被许多人都看到了,于是南京兵部将会换一个尚书的谣言开始甚嚣尘上。
方醒对此并未干涉,他依旧是隔三差五的去造船厂看看。
“兴和伯,看看那个。”
洪保带着方醒去了下游更宽阔的地方,十余艘战船正停靠在那里。
“本伯就等着他们了。”
随后方醒上船去慰问了那些刚回来的将士,并询问了关于瀛洲的事。
瀛洲目前算是融合度比较高的地区,土豆的输入让瀛洲百姓生平第一次可以敞开吃饭,于是北平城中的大明皇帝也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口中。
“都说陛下仁慈,如今的日子好的不行。”
“兴和伯,要不去瀛洲看看?”
“不去了。”
方醒摇摇头,拍拍船舷,说道:“去了又如何?当年的硝烟早已散尽……斯波家族几次想迁居内地,都被我卡住了……”
斯波家族在瀛洲攻伐中首鼠两端,不过最后还是保住了家族的大半,在瀛洲算是贵族阶层。
洪保好奇的问道:“兴和伯,斯波家的事……可后悔了吗?”
“嗯?”
方醒微微侧脸看着他,神色淡然的道:“我是大明的兴和伯,后悔什么?”
第2234章 人之初,利益驱动人心
方醒抓了三十余人,大家以为这事也就这样了。可没想到的是,这人隔了半个月,居然再次悍然出手。
杨田田看着越发的成熟了,方醒看着走来的他有些恍惚。
“我怎么看到些官威?”
杨田田近前行礼,方醒问道:“如今你的日子如何?”
“很好,县尊多有信重,下面的小吏也听话。”
方醒是真的有些恍惚,他想起了当年的杨田田,那个农夫,淳朴的农夫。
而眼前这个留着短须的男子虽然看似在欢喜的微笑,可那威严竟然有些刻入骨髓的自然,就像是从前世便是做官的。
杨田田见方醒有些神思恍惚,不禁有些紧张,然后以前的淳朴露了一线,随即消散。
方醒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上次你们县令袁杰想举荐你,被本伯压了下去,你可有怨言?”
杨田田急忙躬身说没有,已经心满意足了云云。
可方醒却在他低头的一瞬看到了失落,巨大的失落。
于是方醒的心就落了下去。
“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一是上次因为你的缘故,本伯扳倒了县丞张迈,让袁杰逃过一劫。”
方醒渐渐的冷漠起来:“袁杰自然是攀不到本伯这里,于是就通过给你升官来向本伯示好……”
杨田田为官也有几年了,这些话里的含义怎会不明白,他毫不犹豫的跪下道:“是小的贪婪了。小的自从任职吏目以来,就喜欢上了那种手下有人,可以随意指使的滋味……”
方醒背身过去,问道:“还记得你当年给本伯写的那封信的内容吗?”
杨田田抬头想了想,就念了出来。
方醒一直在听着,听着他从结结巴巴到流利,从生硬到有了感情。
“……小民多艰,小吏如虎,上官麻木,勋戚得意,士绅逍遥……大明把担子压在了百姓的头上,却放纵了官吏、权贵和士绅……”
杨田田停住了,他懂了方醒的意思。
“是,小的忘却了当年的愿望,只想着升官……”
方醒幽幽的道:“若都是这般,你哪来见本伯的机会?”
杨田田躬身道:“小的不敢辩驳,只恳请伯爷冷眼看着,看小的以后如何。”
他转身走了,等他消失在门外后,辛老七说道:“老爷,他没回头。”
方醒转过身来,苦笑道:“人性本贪,我却过于苛求了。”
辛老七随口道:“老爷,他本就是借了您的势。”
“可我却不想在身边聚集一群官员啊!”
方醒不想开这个先河,那样的大明不是他想看到的。
可他更担心的是身不由己,当利益把大家都捆绑在一起时,由不得他不坐在那个‘盟主’的宝座上,然后带着那些人奋力向上。
“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方醒打个寒颤,问道:“查到了多少?”
辛老七说道:“到昨日回报为止,三百余人,有事的百姓两百多人。”
方醒笑了笑,说道:“叫人来。”
没多久,费石和李敬都来了,林群安也来了。
随后来了一个让方醒都意想不到的人。
“勤斋公?”
方醒想了想,才想起那位连朱瞻基都要笑脸相陪的老儒。
“请他待茶,等着。”
方醒只是随意的吩咐着,费石尴尬的建议道:“伯爷,勤斋公在南方……颇为德高望重。”
“这是国事,德高望重和国事有关系吗?”
方醒皱眉看了在边上笑吟吟的李敬一眼,说道:“准备收网。”
李敬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发毛,就干笑道:“兴和伯,三百余人,怕是要整个聚宝山卫全部出击才能保证抓住那些人呐!”
“只拿那一百余士绅。”
呃……
李敬的嘴角抽搐着,“兴和伯,那是……火上浇油啊!”
金陵城中的气氛本就随着方醒的到来够紧张了,等他拿了三十余人之后,城中不少人都在盯着,只等他的后手。
当这个后手出现后,城中的那些人会怎么想?
方醒再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要教本伯如何做事吗?”
“咱家不敢。”
李敬起身,束手而立。
方醒看了林群安一眼,说道:“锦衣卫和东厂只是带路,动手还是要咱们的人,至于有负隅顽抗的……”
林群安杀气腾腾的道:“那便是叛逆!”
……
邱帧越发的老态龙钟了,一张嘴说话,就能看到嘴里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三四颗牙齿。
“兴和伯,你每次一到金陵,南方就会震荡不安,就会流血……”
“何至于此?”
方醒把茶杯推过去些,然后看着邱帧那双浑浊的眼睛,微笑道:“勤斋公,北方已经在清理了。”
“是。”
邱帧杵着拐杖,轻轻的敲打着地面,喘息了一下,说道:“北方贫困苦寒,而南方才是大明的根基,没了南方,赋税从何而来?”
一阵风吹进来,竟然有些冷。
院子里开始有了落叶。
邱帧看着那些落叶,眼中多了垂暮的哀伤。
“可老夫知道,既然动了北方,南方就没有幸免的道理,否则北方就会闹起来,哎!这是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方醒一怔,有些意外于邱帧的敏锐。
“勤斋公倒是比那些一心想着侥幸的士绅们明白多了。”
邱帧多大的年纪了,这等夸赞根本就不入他的眼。他突然起身,然后拱手问道:“敢问兴和伯,多久?”
方醒沉默,这是国事,也是机密,就算是张辅来问他也只有沉默以对。
“老夫懂了。”
邱帧落寞而去,方醒并未相送。
“老爷,咱们这次来就带了聚宝山卫,这不是动手的意思,他为何还问?”
辛老七觉得邱帧有些倚老卖老,不值得尊重。
方醒把玩着茶杯,说道:“他这等人一般不肯出来卖老脸,两次出来,背后肯定都有利益的驱使,南方和大明有隔阂啊!”
他冷笑道:“而清理田亩,振奋科学,这些都是在和那些隔阂争斗,不消除隔阂,大明就无法腾飞!”
他想起了后来神州陆沉,遍地腥膻的前夜。当君王殉国,京城失陷的消息传到南方后,南方……
“他们会狂欢!欢欣鼓舞!利益控制之下的人心比魔鬼还要可怕。”
“而这个隔阂不但是士绅,也有百姓。”
王贺在后面飞快的找了纸笔来记录着,家丁们都在听。
“士绅觉得朝中管束太严厉,没给他们太多的好处,不……”
方醒想了想,说道:“是那点好处满足不了他们越来越大的胃口,于是他们会盼着改朝换代……”
王贺停了一下,然后照旧把这话写了上去。
“至于百姓……”
方醒苦笑道:“百姓要的也是好处,但南边的百姓总觉得北方拖累了自家,就算是有了土豆,可这个观念依旧根深蒂固,他们觉得南方比北方富裕……”
第2235章 雨中的使团
“我们必须要在入冬前赶到金陵!”
车队在官道上疾驰着,几个工坊的工匠一路在紧张的盯着车况,这是金英去求来的机会,让工坊的车多经历几次测试。
而礼部对于这种好事自然不会拒绝,胡濙还夸赞了几句工坊的一片公心,据说金英当晚就喝多了,泪眼模糊的喊着陛下。
前方有骑兵开道,左右和后面有骑兵保护,这规格几乎可以和太子出行媲美了。
可马车里的使团却没有丝毫得意。
因为在赶路!
“他们在修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着很平整。”
“是啊!要是能修通两边,想想到时候的速度……”
多克麻木的听着手下的人在赞叹着,他在想着这一路经过的城镇。
那些城镇大小不一,大的大得让人绝望,只能走马观花,然后飞快的被赶进了驿站或是客栈里。
于是一个个庞大而繁华的城市在他的脑海中渐渐驻足,然后渐渐模糊。
他迫切的需要纸笔,随行的礼部官员很大气,给了纸笔。
多克看了一眼手中的毛笔,再看看纸上的墨团,忍不住骂道:“这么软的东西,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写出那些方方正正的东西来!”
三家使团被分开了,再也没办法集思广益。
天气有些闷热,多克探头出去看看天色,骂道:“要下雨了,下一个城镇在哪?”
他现在也穿上了大明的袍子,天气闷热,他把裤脚拉到了大腿上,依旧觉得烦躁,就恨恨的把毛笔往大腿上戳了一下……
“啊……”
“何事叫嚷?”
柳溥打马过来查看。他现在留了胡须,脸上被晒得黝黑,一双眼睛里多了肃然。
这是一个不断在成熟的未来侯爵!
多克躺在车厢里,其他五人都呆呆的看着插在他大腿上的毛笔,温热的鲜血从插进肉里的笔端流淌出来,多了几缕黑色。
“谁干的?”
柳溥的眼神凌厉,手握着刀柄,杀气腾腾的准备动手。
多克已经停止了惨叫,通译尴尬的道:“大人,是……那毛笔捅进去的。”
毛笔已经被多克仍在了边上,柳溥拿过来看了一眼,然后丢回去,说道:“稍后有郎中过来,听从吩咐。”
他驱马往前去了,陈默在等消息,见他过来就挤眉弄眼的问道:“难道他们是……忍耐不住寂寞,有人用强了?”
哪怕是这一路已经见识过了陈默的猥琐,可听到这话后,柳溥依旧是招架不住。
他减缓马速说道:“毛笔硬了。”
“硬了?”
陈默的右边眉毛挑了起来,低声道:“那么急不可耐?”
柳溥捂额道:“是墨汁硬了,他用劲恰到好处,就捅进了自己的大腿里。”
“下雨了!”
身后有人喊了一声,陈默遗憾的道:“可惜了。”
柳溥觉得这人真是礼部之耻,可胡濙却派他跟着南下,分明就是看重。
他仰头看天,恰好被一滴雨水砸在眼里,就骂了一声,低下头来揉眼睛,没看到对面来了一队骑兵。
这边有骑兵迎了上去,喝问来历。
那队骑兵勒马,为首的喊道:“奉兴和伯之令前来迎接使团!”
柳溥抬头,眨巴着眼睛认出了方五,就驱马过去问道:“金陵如何?”
从方醒南下开始,京城的人都在等着南方沸腾不安,有人甚至开出了盘口,赌方醒此行杀人的数量。
方五看了看车队,说道:“小的出来时,老爷令人拿了百余人,都是违禁的士绅。”
柳溥不禁赞道:“果然是德华兄啊!这手笔就是大,等传到京城去,一城惊骇啊!”
陈默却不赞同,说道:“整个北方都在清理投献,有那同情的心思,先把自家的屁股擦干净了再说。”
这时雨渐渐的大了,战马在嘶鸣着,方五建议找个地方躲一下,然后有人说附近有废弃的寺庙。
一行人在雨中找到了寺庙,却已经有人在了,而且看着不像是躲雨的。
里面的三个男子在见到进来的军士后,第一反应就是起身就跑。
“拿下!”
随后骑兵们带着三个男子进了树林里,使者得以进庙里休息。
柳溥在盯着这一切,直至口供出来。
“大人,是真定府李家的三兄弟。”
大雨中,那三个被刑讯的男子被带到了柳溥的身前。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一个男子抬头嘶吼着,他的眼中全是血丝,可见压力之大。
柳溥冷冷的到:“你三兄弟侵占田地之多,在真定府赫赫有名,知道吗,因为你们杀了官吏出逃,真定府上下的官员全被东厂带回了京城,海外又将多出几十户移民,可喜可贺啊!”
“哈哈哈哈!”
陈默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李家的三兄弟可是要犯,陛下当时大怒,催促了刑部下文捉拿,这可是天降功劳啊!”
柳溥摇摇头道:“他们三兄弟杀官之后,北方有人效仿,十余处烽烟,群臣沸腾,奏章当时几乎堵住了皇宫,传闻陛下几夜未睡,最后还是硬顶住了。”
陈默回身,正好看到几名军士正在驱赶通译进庙里。
他回头低声道:“当时礼部中都有人说陛下得罪了天下人……”
柳溥冷笑道:“那又如何?”
“那不是天下人。”
方五说道:“我家老爷说过,那些只是士绅,于国并无多大的益处,他们代表不了百姓!”
“正是如此!”
柳溥握紧刀柄,看着北方说道:“若是没出来,我此次定然要请缨去士绅最猖獗的地方,让长刀饮血!”
他回身看了一眼,那几次找借口想出来的通译被他饱含杀机的眼神吓住了,跌跌撞撞的退了回去。
“德华兄那边想要弄什么?”
柳溥随口问道。
“老爷的奏章估摸着已经快到京城了。”
方五没隐瞒这个:“老爷向陛下建言,逐渐取消路引,并建议让户部多想想怎么用户贴来证明身份,而且还不好仿照。”
柳溥有些意外,就说道:“此事在这个关口不好提啊!那些人正在等着找到攻击德华兄和陛下的机会……”
方五不在意的道:“我家老爷哪会怕弹劾,至于陛下,老爷说此次清理北方,正是陛下建立威信的时机,废除路引之事正好试试。”
这话里隐藏着血淋淋的杀戮,哪怕是柳溥都觉得这不是自己能沾边的事。
“这一路使者们可老实?”
“不老实,总是在窥看,还想记下来,他们以为自己用炭笔记录的事能瞒过我,可笑!”
方五笑道:“老爷以前喜欢用炭笔,那些人自作聪明了。”
柳溥放低了声音说道:“德华兄派了你来,多半是想要拿三国使者做文章,那咱们就加快吧,我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德华兄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