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1章 诱饵
茶馆里有人在说书。所谓的说书,也就是话本。
本朝的话本继承蒙元,在洪武年时式微,永乐年间渐渐蓬勃,及至宣德年间,已经成了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项目。
但说了一节书后,那先生竟然说起了书本。
“.…..咳咳!物理,何为力……”
李青听完了这期‘讲座’,就悄然起身。出了茶楼之后,他就去了以往常去的酒楼。
其实现在茶楼也是在多种经营,酒菜也是有的。
可李青却固执而倨傲的不屑于在茶楼吃饭。
而他去的地方却是神仙居!
第一鲜自然是金陵饮食界最顶尖的存在,但是达官贵人去的也最多,所以李青作为仆役,哪怕再得重用也不敢去,就怕被人盯住了。
……
小巷里依旧清幽,石板依旧光滑,下雨天经常有人摔跤。
莫源兴开始还想着把石板路请人来凿些纹路防滑,可等下雨天那些客人进来说一下雨就想起神仙居之后,哪怕不知道缘由,他也彻底抛弃了这个念头。
当李青低头进来时,伙计还是认出了老主顾,下意识的喊道:“李老爷来了……”
李青抬头瞪了他一眼,伙计这才醒悟,然后也不去带路,欲盖弥彰的任由李青自己上楼。
李青进了自己惯用的房间,等菜上来后,就自斟自饮。
一直吃完饭,他慢悠悠的出了神仙居,不往外走,反而是走了进去。
小巷里阴冷,李青缓缓走在里面,脚步略微踉跄,仿佛是喝多了。
当他走到巷子口时,就抬头看了一眼,脸上多了汗意。
然后他继续走进了对面的小巷中。
他就这样一直走着,直至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
前方无路,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很密集的脚步声。
他缓缓回头,少顷前方就多了三个大汉。
这三人面色狰狞,见他回首,一个大汉就得意的笑道:“自己把钱袋拿出来,否则老子今日打断你的腿!”
李青有些慌乱,他喊道:“来人呐!”
他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着,周围的人家没人回应,只是右前方的墙头上冒出个脑袋,却是个半大小子在看热闹。
“跪下,老子要打断你的腿!”
那大汉怒了,大步过来。
李青的双腿在打颤,喊道:“我要被打死了!小的要被打死了,救命啊!”
那大汉狞笑道:“你还能指望谁来救你?蠢货!”
两个把风的大汉回身指着墙头上的半大小子,其中一人骂道:“小心晚上砸了你家!”
那半大小子却不怕,只是笑嘻嘻的道:“我有三个哥哥,你们有本事就来吧。”
卧槽!
两个大汉有些沮丧。
就在他们沮丧的时候,却见那半大小子兴奋了起来。
被拿住了吗?
两人缓缓回身,正好看到死胡同的那一面的墙头上多了一个男子。
一个笑嘻嘻的男子。
“救命啊!”
大汉已经走到了身前,劈手准备抓住他,李青不禁惊惧的惨叫起来。
他闭上眼睛,可衣襟却迟迟没有被抓住。
他有些紧张,于是就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然后就看到大汉在警惕的看着自己的身后。
不,是自己身后的高处。
瞬间李青的身体一软,然后就软倒在地上,手足并用的往后爬。
墙头上站着的男子手中有金属的辉光在闪动,大汉缓缓后退,说道:“这是我们先盯上的人,你们这是想捡便宜吗?没那么多好事……”
“大哥!”
这时身后传来了同伴的喊声,声音惶然。
大汉缓缓回身,然后只觉得身体渐渐变凉。
“跪下!”
辛老七大步而来,那两个大汉相对一视,旋即从左右扑了过去。
“住手!”
被小刀盯着的大汉见状急忙喊了一声,可却晚了些。
被两个大汉扑击过来,辛老七却没有慌张,只是有些意外。
“刀子呢?”
辛老七皱眉问道,然后身体在前行中竟然退了一步。
大步前行中止步已是不易,辛老七没有止步,而是直接后退,看着动作流畅连贯,仿佛他本来就是在后退。
那被小刀盯着的大汉只觉得不大可能,竟然跟着学了一下。
他大步前行,然后骤然后退。结果只听到膝关节处一声脆响,人就倒在了地上。
而那边的辛老七已经伸出双手抓住了两个大汉的脖颈,然后大拇指微微用力,两个大汉就浑身无力的软倒在他的脚下。
那个扭到自己膝关节的大汉躺在地上惨叫着,直至辛老七大步走到他的身前。
他的左腿在尽力的伸直,右腿弯曲着,把下半身顶了起来,冲着辛老七说道:“小的愿意把那人让出来……”
辛老七仔细看着他的神色,跳下来的小刀说道:“七哥,看着像是青皮。”
“为何要跟着李青?”
辛老七盯着大汉的眸子,只要有躲闪,那么今天他的归宿就是受刑。
大汉被这眼神盯着,几乎忘却了膝盖处的痛楚,下意识的问道:“谁是李青?”
辛老七指指他的身后,说道:“但凡有谎言,举家流放。”
大汉的眼神渐渐呆滞,突然喊道:“你们是官家的人……”
“没错。”
小刀摸出一块锦衣卫的腰牌亮了一下,可大汉却不识字,算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我们是锦衣卫的。”
若说金陵城的青皮最怕的人,大抵就是锦衣卫。
不是说锦衣卫最厉害,而是东厂不屑于和青皮打交道,锦衣卫的人却乐的控制青皮,每月都有好处孝敬。
“小的……见他从茶馆出来,看着是个穷的,没想到小的准备去神仙居外面等有钱人时,却见他从里面出来,嘴角有油光,就知道是在里面吃饭,小的就带着人跟着他,想弄些钱花花……”
李青这时才从惊吓和恐惧中恢复过来,他心有余悸的过来,“一看就是狡黠之辈,大人,多半是哄的,他们想哄您呢!”
辛老七单手握住大汉的肩井,盯着他的眼睛,大手渐渐发力。
“青皮?”
大汉只觉得肩膀处酸痛难忍,不由喊道:“小的就是青皮,若有虚言,任凭大人处置……”
辛老七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问道:“为何盯着李青?”
青皮已经跪不稳了,全靠着辛老七的手在支撑着。
他惨叫一声,肩膀塌了下去,说道:“小的是想抢一把,大人,小的就想抢一把……”
辛老七松开手,说道:“叫人来,带回去查清楚。”
身后的家丁嘬嘴为哨,打了个唿哨。
稍后巷子外面就来了一群男子。他们身着便衣,走动间却能看出令行禁止的痕迹。
“带回去。”
三个青皮刚想求饶,就被人用破布堵住了嘴,然后被拎起来。
“站稳了走,不然打断了腿拖出去!”
第2252章 谁戏弄谁
李青的面色不大好看,甚至是有些惶恐。
他知道这几个家丁的身份,所以一直都很温顺。
“先前你和两人擦肩而过,他们可有异常?”
“没。”
“你回去吧。”
李青摇摇晃晃的回到了襄城伯府,走的却是正面的小门,和出发时的小心谨慎和伪装不大相符。
“老爷呢?”
李青的模样看着有些恍惚,开门的仆役急忙说道:“老爷在后院。”
“去,我要见老爷。”
……
“没人?”
李隆在书房里看书,面色红润。
李青说道:“老爷,小的特地弄的可疑,还去了神仙居,最后还钻了死巷子,最后只引来了三个想抢钱的青皮。”
李隆没有生气,他把书合上放在桌子上,起身道:“准备一下,本伯去见兴和伯。”
……
方醒已经接到了消息,李隆到时,他在内院相迎,然后双方就在一个小亭子里喝茶。
最近的天气不错,太阳每天都有,只是风吹着有些刺骨。
李隆并未在脸上傅粉以掩饰住自己的好气色,气度俨然。
“没有人趁机出来蛊惑。”
李隆失望的道:“甚至没有人给李某一份书信,更无人上门探望,兴和伯,你失望了吗?”
“我失望什么?”
石墩有些冰,方醒起身站在边上,扶着木柱子看着前方的水池,淡淡的道:“这是你想求活的自荐,襄城伯,我不喜欢你们的一点,重要的一点。”
“什么?”
李隆有些不自在的问道。
方醒看着他,冷冷的道:“恨不能时刻被文人赞颂,至少也想要个儒将的头衔,然后摒弃武人,整日和文官文人们称兄道弟,就期待着自己死后,那些文人们能写几个字,几首酸诗流传后世,当然,必须是赞美你们的字。”
李隆挪动了一下屁股,淡然道:“兴和伯此言差矣。”
“养气功夫不错,那日吐血应当是意外吧?”
方醒不喜欢和这等和文人扎堆的武勋,“我那大舅兄也是这般,不过他是韬光养晦,顺带想改个门风,你又是为何?”
张辅和文人亲近绝非是为了儒学,大多是为了蛰伏,还有就是想让英国公府从下一代开始变成半文官性质。
“文不文,武不武的,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方醒这话听着好似不是说李隆,可李隆却摸了一份奏章出来,说道:“李某已经写好了请罪奏章,稍后发出。”
“那是你的事。”
方醒没有接奏章,接了就是接过麻烦。
“你不但和文人亲近,也学会了文人的阴招。”
方醒不渝的道:“我并不想踩着你来清洗金陵诸卫,可你却不配合,奈何?”
李隆冷笑道:“本伯何罪?”
他笃定自己并无罪名,那日是被方醒吓到了,以为皇帝要拿和文人亲近的武勋开刀。
可后来他又觉得不对,张辅等武勋同样和文人亲近,为何没见被收拾?
所以他觉得被方醒羞辱了,而昨天他派人来主动请缨,派李青来试探一番,看看有没有对皇帝和方醒不满的人来交涉。
这是洗清自己嫌疑的第一步。
李隆觉得方醒很可笑,居然信以为真,以为能抓到那些反对皇帝的势力。
我洗清了,你随意。
他缓缓收回奏章,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
如果刚才方醒看过奏章,就会发现里面真的是在请罪,李隆几乎把自己的心思剖析的干干净净的,就像是在清洗灵魂。
是的,李隆觉得方醒把自己想的太差了。
方醒站在柱子边上看着外面,仿佛在发呆。
李隆起身,气势渐渐沉凝。
“本伯要效忠也只会向陛下效忠,兴和伯,你想让本伯承情吗?抱歉,本伯只愿领陛下的情。”
他的眼睛微眯,双腿分开站稳,那气势迸发,当真没辜负襄城伯这个爵位。
方醒点点头,突然说道:“都到齐了吗?”
“伯爷,都齐了。”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李隆悚然一惊,回身看去,却是一名军士。
这军士目不斜视,视李隆如无物。
方醒回身,微笑道:“襄城伯,且随本伯来。”
方醒当先走出亭子,李隆犹豫了一下,那军士退下的时候瞥了他一眼,却是冷冰冰的。
这不是方醒的人!
李隆被这个发现弄的有些彷徨,他跟了出去。
两人走出大门,战马已经就位。
方醒上马,说道:“本伯讨厌的人不多,但基本上那些人都有个特点,阴!”
李隆缓缓上马,脸上当真阴沉了下来。
没人喜欢被人说阴。
阴这个字不是好含义。
阴沉、阴测测……一句话,被人说是阴,那几乎就和小人挂上钩了。
而且还是喜欢在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本伯喜欢汉王那等直来直去的性子,有什么不满就说,大不了打就是。”
方醒策马缓缓而行,身边全是家丁,外围是军士。
“有事有话当面说,别在背后下黑手,说怪话,那样的人,本伯就当他是女人,阴柔都不足以形容。”
这一番话直接把张辅都包括了进去,王贺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低声道:“兴和伯,罢了,回头小心家中后院失火。”
方醒笑了笑,他刚才算是有感而发。近日金陵的士绅们很乖巧,就像是乖宝宝般的老实。
可他知道这是蛰伏待机,所以有些失望。
王贺也有些恼火,却不会和方醒这般讥讽李隆来发泄。
“兴和伯,襄城伯还是有圣眷的。”
“什么圣眷?无用之人,圣眷有何用?”
一行人前行两个街口,在前面一个路口前,已经有不少人在聚集了。
大家纷纷下马,李隆觉得不对劲,这架势好像是要搞大动作。
今儿他的周围全是方醒的麾下,他想止步也不得,只能被簇拥着进了那个圈子。
就在被军士围住的圈子里,十余人跪在中间,每人的身后站着两名军士。
这是要斩首的意思啊!
李隆已经认出了其中的大部分,都是上次被方醒拿下的将领。
而剩下的那几个男子却脸生,看着都已经被吓傻了。
李隆不由自主的走到方醒的身边,正好费石和李敬过来。
“伯爷,都齐了。”
费石堆笑道:“伯爷,能否让锦衣卫的兄弟们去行刑?好歹让他们见见血也好啊!”
方醒摇摇头,“此事本伯都不管。”
费石心中一惊,看了方醒身后那张狰狞的脸一眼,急忙说道:“是下官冒昧了。”
李隆也看到了那张脸,他不认识武川,可总觉得不对。
周围的百姓越来越多,不过好歹是金陵,所以都知道分寸,没有去冲撞那道由军士组成的警戒线。
方醒看了一眼,然后沉声道:“武川!”
武川出来,躬身道:“伯爷,下官在。”
方醒微微抬头,说道:“准备行刑吧!”
“兴和伯……”
第2253章 这是来自于皇帝的反击
李隆不想插手,可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兴和伯,可有陛下的旨意?”
杀人,当街斩首,没有皇帝的旨意,除非是紧急时刻,不杀就会出大事。
否则你这是在逾越,事后地方官和金陵的都查院能把你弹劾成一个未来的藩镇。
方醒没搭理他,武川回身,大步走到那些人犯的前方,说道:“里外勾结,盗取军中兵器,并意图谋反,陛下令兴和伯有随机处断之权……”
他侧身看向方醒。
“兴和伯……”
李隆听到意图谋反时就有些慌乱了,他想缓和一些和方醒的关系,更愤怒于方醒把这一切都藏的死死的。
方醒微微颔首,说道:“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警示那些心怀叵测的地老鼠,斩!”
“伯爷饶命,呜呜呜!”
那些军士熟练的用东西堵住了人犯的嘴,然后一人在边上盯着,一人拔刀。
没有人敢动。
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明知道被斩首,那些人犯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知道吗?他们真是想谋逆。”
方醒想起了自己当时得到这个消息后的惊讶,真的觉得好笑,并有些可悲。
“本伯……李某和他们不熟……”
方醒微笑道:“本伯当时得知他们竟然收集兵器,准备等待时机在金陵起事时,差点被吓傻了,差点啊!”
李隆的好面色也消散了,脸上只剩下了苍白。
“从第一次卖兵器之后,他们就没了回头路,本伯一来他们就慌了,想铤而走险,可没想到本伯却先一步动手……可本伯很不解,襄城伯说说?”
方醒看了李隆一眼,说道:“军中的兵器少了这么多,为何没有仔细追查?居然任由他们用损坏的名头报废了。”
“兴和伯,李某不知啊!”
那边已经开始准备行刑了,周围鸦雀无声。几个人犯都失禁了,屎尿横流,臭气熏天。
“文恬武嬉!”
方醒的话里带着危险:“早就敲打过了,武人是武人,若是想做文人,那就自己去了爵位,自己请辞,可你们依旧在首鼠两端,怕这怕那,哪像是血气之勇的武人?更像是那些做买卖的商贾!”
“斩!”
那边武川喊了一声,十余把长刀挥动。
鲜血飙射中,方醒说道:“别把陛下当做是傻子,否则你们会成为最傻的傻子。”
他上马离去,李隆呆立原地,身后的家丁这才有机会凑过来。
“老爷,奏章还走不走?时辰差不多了,再晚就只能等明日了。”
李隆呆立在那里,喃喃的道:“士绅……文人……说到底还是站队,陛下要清理投献,这便是要整治文人,这时候谁站在文人的那一边,谁就是傻子……我就是傻子。”
……
“李隆以为认个错就没事了,以后依旧还能左右逢源,真当陛下是傻子呢!”
方醒一路来到军营前,今日西宁侯宋琥一直在营中镇压,非常的知趣。
“兴和伯,如何了?”
宋琥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所以这几日把金陵的军队几乎翻了个个,查出不少问题来。
营地里,操练中的阵列喊声阵阵。
宋琥看着刀枪闪烁,心中有些自得,更有些小算盘。
方醒也在看着操练,不时点点头,好似很满意。
“西宁侯家学渊博,方某不敢置喙。”
方醒的话有些飘忽:“北方已经压住了势力最庞大的士绅,清理投献初见成果,西宁侯以为南方会如何?”
“迟早的事。”
宋琥站队从来都是毫不犹豫,坚定彻底。
“很好。”
方醒说道:“当年本伯在金陵遇刺,如今有了些线索,希望不要涉及太多。”
宋琥的脑海中飞速的想了几个可能,最后定格为那次彩虹事件的刺杀。
“那些贼人跑不了。”
这件事他不能太热心,否则别人会说他以侯爵之尊去谄媚伯爵,那人就丢大了。
“是啊!大明虽大,可他们却无处可逃。”
方醒说道:“金陵和南方总是和北方有隔阂,有人说当初就不该迁都,在草原异族臣服的情况下,这等说法更是甚嚣尘上……”
宋琥不知方醒说这个的用意,就附和道:“此一时彼一时,那些蠢货自然是不懂的。”
“不,他们懂,只是装作不懂,西宁侯可知为何?”
宋琥干笑道:“那就是其心可诛了。”
方醒说道:“他们想把文皇帝打倒,推翻文皇帝的一切功绩,把文皇帝说成一个残暴的皇帝……这是他们的第一步。”
宋琥的脸颊微微颤抖,他现在只想离方醒远些。
他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这个疯子!蠢货!
方醒冷笑一声,说道:“然后他们还会想着压住陛下,就如同他们压制仁皇帝一般,仁皇帝,嘿!仁皇帝若是多在位几年,多少脑袋要丢掉?!”
宋琥几乎要绝望了,他看看身边,自己的人已经躲的远远的,而方醒的家丁却就站在他的身后,一点儿都没忌讳。
“所以陛下清理北方的士绅,这是第一次反击,第一次大规模的反击,也是来自于皇室的反击!”
前方操练到了阵型,顿时脚步声如春雷般的在校场上回响,尘土漫天。
方醒侧身看着强笑着的宋琥,认真的道:“不管是北方还是南方,谁敢破坏陛下的反击,那便是方某的大敌,不死不休。”
“西宁侯信吗?”
方醒盯着他问道。
“信。”
这个字说出口,一股羞辱感就袭上心头。
宋琥发现自己竟然被方醒给震慑住了,鹦鹉学舌般的顺从。他不禁有些怒色,随后变为温和。
“方某告辞了。”
方醒带着家丁出了军营,宋琥依旧在发呆。
家丁和亲兵已经回来了,他们有些羞愧的模样让宋琥不禁苦笑着。
方醒太过咄咄逼人啊!
......
“方醒震慑住了军中,南方算是安稳了。”
黄俭回来后就在发抖,汪元也没问,只是说着方醒的举措。
“李隆算是彻底的被他给镇住了,而宋琥没多少战阵的本事,只能在南方当守户之犬,想左右逢源的话,他还差了点……”
汪元就像是一个军师找到了一个好战例,在细细的分析着。
“方醒惯用杀戮来震慑人心,更善于逼人入窘境,然后签订城下之盟,宋琥……扛不住他的威逼。”
汪元说完后见黄俭还在颤抖,甚至连牙齿都因为颤抖在磕碰出声,就不耐烦的问道:“你遇到了什么?”
黄俭本来是坐在他的对面,双方中间隔着一张小几。
小几上的炉子把小茶壶烧的水汽渺渺,黄俭的身体一滑,就跪了下来。
“老师救命……”
看到小炉子因为小几被黄俭撞了一下差点翻到,汪元不禁皱眉道:“要稳重,老夫说过多次了,要稳重!”
第2254章 谁是老五
黄俭的脸上先是呆滞,然后两行泪水缓缓滑下。
他吸了一下鼻子,泪水下滑的速度快了些,然后鼻尖渐渐的就红了。
“老师……”
汪元小心翼翼的把小炉子推到原位,然后把茶壶放上去,听着茶壶底传来滋滋的声音,他不禁松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惹了谁?”
黄俭哽咽了一下,说道:“老师,方醒来了!方醒来了!”
汪元的面色一变,喝问道:“他在哪?”
黄俭仰头,泪眼朦胧的道:“老师,王柳碎的人…….被抓走了。”
汪元的身体有个明显的下坠,然后又稳住了。他松了一口气,说道:“王柳碎的人不是都死了吗?”
黄俭咽下反灌的泪水和鼻涕,说道:“王柳碎有个相好的,是个半掩门,先前被人拿走了。”
汪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缓的嗅着,问道:“那女人知道什么?”
黄俭摇摇头,泪水被甩在了小几上,让汪元目露厌恶之色。
“老师,不知道啊!”
汪元不禁绝倒,侧过脸去,无奈的道:“那你慌什么?”
黄俭伸手出去,仿佛是想寻求帮助,然后又缩了回来。
“老师,那人不会无的放矢……”
......
“老爷,那王柳碎当年很谨慎,他就通过一些青皮在传递消息,能委托他的,都是假手他人……查不到,不过王柳碎有个册子,都记着那些请他办事的客人,那册子据说是在一个青皮的手中,那青皮和王柳碎是过命的交情。”
辛老七刚去问那个女人的话回来,身上并未带着血腥味,可见没动刑。
南方的冬天不好过,最好的法子就是打瞌睡,睡醒了就吃,吃完了接着睡,然后就能积蓄不少肥肉来应对最寒冷的时节。
方醒就准备去给自己弄些好吃的养膘,所以想了想,就当了甩手掌柜。
“此事交给你了,对于青皮,锦衣卫应当最清楚,你找费石配合。”
辛老七应了,等他走后,方醒就去了厨房。
厨子李秀怕出事,所以没敢给,还是费石去寻的。
厨子只负责方醒和家丁们的饭菜,所以不算累,而且他在这里做一段时间之后,出去就可以吹嘘自己服侍过兴和伯,身价倍增。
见方醒来了,厨子以为是对午饭不满意,急忙就堆笑着问好。
“弄些面疙瘩。”
方醒只是让人生火,他自己弄。
面粉里打两个鸡蛋进去,然后搅拌。
如果说什么是土鸡蛋的标准,那就是金黄色。
搅拌的差不多之后,水也开了。
“火大些,别加多水。”
方醒用小勺子舀着面糊下锅,厨子在边上用汤勺轻轻搅动,好让面糊下锅后不粘锅。
不过是滚了几分钟,方醒就把面疙瘩捞了起来,然后也不要厨子殷勤推荐的鸡汤,就用看着有些浑浊的面汤。
酱油醋,许多辣椒面,盐,最后一小勺猪油。
方醒一手拿着大蒜,一口大蒜一块面疙瘩,吃的热火朝天。
辛老七已经和费石碰面了。
“青皮?”
“可有姓名长相?”
锦衣卫有高手,能根据人的描述画出人犯的长相,所以费石很是自信。
“没有。”
辛老七也觉得难度大了些:“就说话有些漏风,叫做什么五。”
费石一听就喜道:“说话漏风,排行第五,那肯定是没错了。”
随即锦衣卫的人就倾巢出动,金陵城中的青皮头子都被叫去问话。
“说话漏风那肯定是缺牙,还排行第五……大人,小的下面没这人啊!”
“大人,没这人,小的骗谁也不敢骗锦衣卫啊!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
费石做事很得力,在他的指挥下,锦衣卫的人在天黑前就把那些青皮头子弄了进来,然后一一询问。
他坐在刑房的外面吃面条,早晚很冷,所以他弄了不少辣椒。
他吃面条是用筷子卷,卷了一团被辣椒染红的面条之后,就送进嘴里,然后囫囵嚼着。
“辣!”
“大人,还是说没有。”
费石张开嘴,然后冷风吹进火辣辣的嘴里,皱眉道:“用刑吧。”
随后惨叫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他慢条斯理的吃了面条,最后把汤都喝完了,觉得还不过瘾,就把碗底的那些辣椒籽也刨了个干净。
他嚼着辣椒籽,起身道:“还是一样吗?”
“大人,还是一样。”
费石有些纠结了,他不认为那些青皮头子都是宁死不屈,所以这就是真相。
“说话漏风……大人,那些青皮经常打架,缺牙的不少啊!”
手下的话让费石挠头道:“是啊!本官倒是忘记了这一茬,那就只能是找那个老五了。”
他的头上全是汗水,被冷风吹着倍感凉爽。
稍后里面的惨叫声就停了,有人出来说道:“大人,叫老五的就三人。”
“虽然凉快,却怕伤风啊!”
费石吩咐道:“马上去拿人。”
……
锦衣卫连夜拿人的动静不小,第二天凌晨随着动手那地方周边的百姓的八卦开始散播出去。
“杀了一个咧!说是锦衣卫拿人还敢提刀出来拼命,马上就被乱刀砍死,好惨啊!”
“说是拿什么老五,大晚上的弄的满城狗叫,不得安宁。”
“.…..”
方醒也得了消息,只是却不是好消息。
“三个老五都抓到了,都不是。”
这是打草惊蛇,方醒觉得暗地里那人怕是要瑟瑟发抖了。
“那就问清楚,问那个女人,告诉她,只要提供了能抓到背后那人的线索,五十贯。她是正经户籍,有了五十贯,自然可以安生度日。”
“我们不急,我更乐意看到那人在暗地里惶然不可终日。”
……
船只的建造容不得半点疏忽,用于远航的战船更是要精益求精。
方醒再次来到船厂,洪保和傅显都在。
船台上的战船已经有模有样了,三人在边上站着,洪保的眼睛在发亮。
“咱家年岁还小,此次出海,兴和伯,陛下的旨意该拿出来了吧?可有咱家?”
方醒含糊道:“还没过年呢!”
“兴和伯这是欺咱家吗?”
洪保说道:“咱家现在好歹是水师副都督,咱家和傅大人肯定要去一个,弄不好两个全去,有何好隐瞒的?”
傅显也是和洪保一个立场:“兴和伯,是谁出海?”
方醒没给答案,傅显黯然道:“洪公公轻车熟路,下官却是……哎!”
“做这样子给谁看?”
方醒没好气的道:“本伯下来镇压金陵,北方的大局不定下来,如何出海?”
“怎么算是定下来了?”
傅显终究忍不住,方醒说道:“京城安定。”
洪保给了傅显一个眼色,等方醒去看船后,就解释道:“此次清理北方,京城才是大局,京城的权贵们服帖了,大局也就定了。”
第2255章 落寞,落幕
朱瞻基最近被太后叫人盯着,每日必须要睡足四个时辰以上。
太后还放了话:谁敢在皇帝睡觉时去打扰,打死勿论。
睡足的感觉很好,精神头很好。
“旨意该到了吧?”
朱瞻基靠在椅背上,一个宫女在给他按摩头部。
俞佳说道:“陛下,按照行程来说,也就是十日之内。”
朱瞻基点点头,问道:“京城那些权贵如何?”
……
“陛下提早下旨给了兴和伯,这段时日幸而没有大事,否则船队一出海,咱们只能是徒呼奈何啊!”
杨荣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纷争,不禁叹道:“累啊!心力交瘁。”
黄淮已经累病了,在家休养,剩下的人都多了不少白发,人人面色疲惫。
杨溥靠着说道:“陛下果真是镇定,清查那些武勋田地时,当时京城中可是风声鹤唳,就怕那些武勋发狂。”
“有火器卫所盯着,他们敢动?”
金幼孜冷笑道:“那些谋逆的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之辈,大军一至,顷刻覆灭,只是笑话罢了。”
杨士奇说道:“只是人心惶惶罢了,没有大军镇压,京城后续怕是会出事。好在那些火器卫所震慑得力,大局定了!”
值房内轻松的气氛渐渐生起,直至杨溥说了一句话。
“南方呢?”
……
“老师,外面在找人。”
只是两天的功夫,黄俭已经廋脱了形,让汪元也是愕然。
“你堂弟没在了,你怕什么?”
黄俭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汪元马上喝问道:“可是你堂弟当年泄露了姓氏和底细?”
“没有的事,老师,我叮嘱过他多次。”
汪元点点头,温言道:“你且反心,为师必然是要护着你的。”
“多谢恩师!弟子……弟子……”
黄俭终于哭出声来,汪元过来劝慰了一番,师徒重归和睦。
黄俭出去打听消息,汪元去了书房,然后叫了人来。
“那些书信都烧了。”
因为担心烟雾太大,一箱子书信烧了许久。
汪元全程盯着,最后还把灰烬用水搅拌,这才去洗澡。
洗澡出来,他站在书房外面,有仆役过来禀告:“老爷,他在城门口盯着那些青皮。”
汪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准备一下礼物,别让人知道,老夫出门一趟。”
……
“远山先生多虑了,还是那句话,自身正,则无惧,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前厅里,老态龙钟的曹瑾微微点头,“是啊!老夫见他们蝇营狗苟,四处串联,可后来你来了,他们就偃旗息鼓,原来是怕了,可见人心都是假的,至少在刀兵前都是假的。”
“远山公……”
大清早,方醒正准备去造船厂履行自己的使命,去被曹瑾给堵在了住所。
老先生越发的苍老了,而且能看到落寞的痕迹,所以方醒也不忍下逐客令。
“南方不能乱,但北方已然动手,南方就无法幸免,所以他们在观望……”
曹瑾吧嗒了一下嘴,就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好像在回味着。
“兴和伯整顿军中,挖掉了那些和士绅勾结的将领,这是在准备吧?只是聚宝山卫一个卫所却少了些,老夫知道现在不会动手,可是出海之后?”
“是了,等出海归来,北方必定大事定矣,然后再清理了南方……赋税这个问题就差不离解决了,陛下千古明君,兴和伯你是千古名臣,相得益彰。”
方醒耐心的听着,却不再搭话。
曹瑾说了一阵后,终于说到了自己的来意。
他瞥了方醒一眼,干咳一阵,见方醒也没关切问话,就说道:“老夫老了,小儿科举不利,老夫想着是不是让他进京去吏部谋个差事,可终究致仕多年,没了脸面啊!”
“曹安?”
“是。”
方醒想起了那个出色的年轻人,那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年轻人。
在曹瑾殷切的关注下,方醒淡淡的道:“可惜无缘。”
是的,错过了科学之后,在科举路上蹉跎的曹安哪怕天资再出色,也无法吸引方醒的注意力。
曹瑾黯然道:“是了,老夫如今老了,国子监刚好出缺一个助教……”
国子监……
方醒想起了上次自己让曹瑾卖了个大人情给国子监的事,就问道:“难道不成?”
曹瑾看着门外那带不来温暖的阳光,老眼浑浊,宛如烛火在风中飘摇。
“哎!老夫老了啊!”
人走茶凉,这是一种态度。
可人老茶凉,这就有些恶劣了。
“哎!老夫老了,叨扰了,告辞。”
曹瑾起身,方醒却没挽留,只是一路送了出去。
送客的规矩很多,各家的还不大一样。
可按照方醒的地位来说,送到大门口就很了不起了。
曹瑾步履蹒跚的出了大门,他茫然的看着周围。
周围有人,方醒的驻地是金陵各方关注的要点,所以小摊不少,人流也不少。
那些人见曹瑾独自出来,有人噗嗤一声就笑了。
“那老头也是疯魔了,他从吏部致仕都多少年了?而且早年他故作清高,不肯去联络故旧,如今曹安谋一个国子监助教的职位都不得,曹家算是垮喽!”
“曹瑾看那模样分明就活不了几年了,曹安以前倨傲,等曹瑾一去,他自然寸步难行。而且他家中没什么积财,再过十年,说不准咱们中间又多了一位摆摊的举人呢!”
“你别哄人,曹家难道就没土地?”
“有个屁!那曹瑾故作清高,当年文皇帝在时提过士绅收取投献的事,他就主动把田地给放了。”
“啧!那可真是自作孽了!”
曹瑾的眼睛不大好,可耳力却没有问题。
这些话就像是细针般的扎在他的心口,让他心生苍凉,并茫然。
以往可是做错了吗?
人在至亲的面前总是要收敛情绪的。
曹安也听到了这些话,他从牛车旁过来扶住曹瑾,说道:“父亲,咱们回家吧。”
“回家,家……”
曹瑾点点头,曹安骇然发现,自己的父亲竟然迈不动脚步了。
“父亲……”
人间最无奈的便是落幕。
不管是戏曲还是人生,在接近落幕的那一刻,幕布在颤抖,鬼神在窥看……
“他家没有投献?”
大门内,方醒有些意外。
…...
父子俩站在那里,曹安知道父亲不肯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展露在外人的面前,所以需要缓缓,就扶着他。
那些人从两侧走过,有人叹息,有人幸灾乐祸。
你家风光过了,以前咱们艳羡嫉妒恨,现在你家倒霉了,哈哈哈哈!
倒霉了!
曾经的大官倒霉了!
曾经的天才少年倒霉了!
虽然我在叹息,可心里面咋就那么快活呢?
感慨的只是少数,不少人都在快活着。
曹瑾老于世故,自然知道这种心态。
他感到下半身渐渐的有了温度,就低声道:“回家。”
曹安却因为年轻,被这种情绪煎熬着,竟然有些忍不住了。
他哽咽道:“父亲,孩儿以前年轻气盛,终究是错了。”
他错过了成为方醒入室弟子的机会,也错过了人生最大的一次转折。
曹瑾叹息一声,拍拍他的手道:“人这一辈子谁知道对错?现在看着错了,以后兴许就对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这是安慰的话,也是无奈的话,更是自欺欺人的话。
曹安点点头,看了父亲一眼,却看到了死寂。
就像是一截枯枝,被燃烧到了最后,只余下一点儿火星在闪烁着。
曹安心中惊惶,低呼道:“父亲。”
曹瑾恍然未闻,他已经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曹安慌了,他慌乱的抬头,就看到那些人在看着自己的身后。
谁?
第2256章 圣旨到
“远山公为何不等等方某?”
曹瑾只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段朽木,再无生机。
曹安觉得自己的前路茫茫,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光亮。
父子俩的身体齐齐微颤,曹瑾眨巴着眼睛,老泪飞快的积蓄滑落。
曹安不敢相信的呆立原地,他看到那些人的眼中多了尴尬和意外。
是的,就是意外。
他侧身看到了老父眼中那浑浊的泪水,以及感动。
然后他们缓缓转身。
冬季来临,金陵的气候就是湿寒,刺骨的湿寒。
方醒只是微微一笑,却宛如春风拂面。
曹安不知所措,曹瑾却只是发呆。
方醒走过来,从另一边扶住了曹瑾,笑道:“如今大明不缺马,远山公可要换吗?那方某这里倒是有多的。”
曹瑾只是拍拍方醒的手背,而曹安则是被巨大的欢喜给弄的几乎窒息。
方醒把曹瑾送到马车上,微笑着站在侧面。
曹瑾拱手,眼中似乎有些水气。
“多谢兴和伯相送,回家!”
车夫是管家兼职,他轻轻拍拍牛屁股,通人性的老牛哞的一声,缓缓拉动牛车。
曹安有些失望,频频的回头看着。
“看什么?”
曹瑾居然在微笑,曹安回过头来见了也惊讶,欢喜之余,就问道:“父亲,兴和伯不肯出手吗?”
曹瑾看了他一眼,有些失望的道:“你还是差了许多阅历,吃亏少了,人情世故没沾染,哎!是为父一直在护着你,罢了,以后你且多支应门楣,为父便在家休养。”
曹安觉得憋闷,可却不敢再问。
牛车行了一段之后,赶车的管家叹道:“少爷,老爷这是为你好啊!”
曹安只是沉默,管家说道:“那兴和伯乃是杀神转世,能给老爷的面子,那是尊老。当年兴和伯还了人情,那就是说不想和咱们家交往,老爷今日来也是勉强……”
曹安终于忍不住抱怨道:“可他并未伸手帮忙。”
“少爷!”
管家忍不住想呵斥曹安,曹瑾却先行一步。
“你啊……兴和伯先前只是送到了门内,后来他出来,扶着为父上了牛车,这是什么意思?”
曹安不是笨蛋,只是心态失衡罢了。
他想了想,“父亲,难道兴和伯是做给外人看的?”
“你说呢?”
“那……国子监的人知道了之后,必然不敢赖掉上次的人情……”
“你说呢?”
……
北方的消息一直在不断传来,今日是某权贵被抄家,明日是某个异想天开的士绅举家造反,消息不断。
“.…..那士绅有三百余亩地是投献,按理是不多,可他不知在想什么,居然卷着那些庄户和亲戚一起造反,还自立国号叫做什么……宋,结果被隔壁村子的人知道了,那村子的几个村老一合计,就叫了村子里的精壮去了一趟……”
此事目前已经成了大明的笑话。
只是一个村子的精壮就轻易的扑灭了所谓的造反,被扑灭时,那士绅才册封了皇后和贵妃,龙袍都只绣了开头。
“.…..那村子得了许多好处,还被免了赋税五年,听说外村的女人都抢着嫁过去……”
费石在说着八卦,这和他的秉性不符,方醒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事暂时放下,回头自然会算你们的功劳。”
费石一听就欢喜的道:“伯爷,那下官以后还盯着?”
“当然。”
方醒说道:“做事要看全局,比如说沈阳,他就知道不和东厂争一时之长短,等四五年之后,格局自然就出来了。”
这是方醒的提点,费石马上束手而立,仔细听着。
“想做官很正常,这没什么羞愧的。可做官首要是什么?就是格局。”
费石帮了方醒不少忙,于公于私方醒都该给些好处。
升官方醒是不管的,免得破坏了沈阳在锦衣卫里面的布局。那么就给些经验和忠告,算是缘分一场。
“做事,不管公事私事,首要就是看当前的格局,要契合当前的格局,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官员。”
“比如说现在的金陵是什么格局?”
方醒问道,算是考教。
费石低头想了想,说道:“目前金陵是要稳,在北方稳固之前,金陵,乃至于南方不能乱,任何苗头都要压下去,否则南方一乱,北方马上就会响应,天下也就乱了。”
中规中矩,但是方醒并未听到特别出彩的地方。
他有些失望,于是难免神色微动。
费石马上就接着说道:“伯爷,您来了这段时日,清理军中和士绅亲密的将领,这是在未雨绸缪,以后若是要清理南方,这便是助力。”
他看了方醒一眼,却看不出喜怒。
“去吧,本伯走了之后,你要盯好金陵和男方,有事及时报给京城。”
费石心中一惊,只觉得肩上猛地一沉,就大胆的问道:“伯爷,可是要出海了?”
方醒说道:“再不走就只能等年后了,所以最迟半个月之内,船队必须要出海。”
……
三天之后,一队骑兵带来了圣旨。
而在驿馆里,多克等人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当陈默出现时,三人几乎是冲到了他的身边,气急败坏的问着出发的时间。
“稍后出发。”
陈默板着脸道:“本来今年是不准备出海了,可你们一直说要回家,为此陛下动用了水师,靡费很大!靡费很大啊!就只是为了送你们回家!”
“可以回家了?”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的喜悦在升腾着。
亨利的反应最快,就问道:“大明是要派出大船队吗?”
多克和阿贝尔齐齐止住了欢喜,心中忐忑。
陈默得意的道:“没错,陛下担心这一路有海盗侵袭,就责令兴和伯率船队出海,把你等送回泰西。”
“他?居然是他?!”
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多克更是失态的问道:“为什么是他?他不是陆上的将领吗?”
在旁人的眼中,此刻的陈默就像是一个纨绔,更像是一个恶霸,得意洋洋。
“兴和伯水陆都行,你们可有这样的名将吗?”
他不知道自己得意的模样很招人恨,“要买什么东西都赶紧,不过有些东西却不许接触,随行的人会告诉你们,希望大家照办,否则本官会很难做。”
他斜睨着三人说道:“本官难做,想来你们也不好做。别想着自己立功什么的,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三人已经被这个消息搅乱了心绪,就胡乱的糊弄走了他。
“明人想干什么?”
“那个伯爵亲自出海,而且是大船队,他们想干什么?”
“明人的战船太厉害了,如果有三十艘那种战船过去,海峡就会易主,多克,难道你们的船队能挡住他们的进攻吗?”
第2257章 被野牛击溃
“很难说,我们船会很多,加上你们的船,他们再厉害,难道面对围攻还能取胜?”
多克很自信,是的,想通了之后,他觉得金雀花至少能不落败。
“他们一路远行,吃的从哪来?损耗的东西从哪来?只要咱们能挡住两个月,他们就算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亨利看看门外,阿贝尔说道:“在盯着,保证明人没法偷听。”
可亨利依旧是出去转了一圈,等回来后,阿贝尔就讥笑道:“你不是想和明人结盟吗?现在怎么又转变了立场?”
亨利坐了回来,认真的道:“明人不想要盟友,或是说他们觉得咱们的野心太大,迟早会开战,所以…….多克,阿贝尔,我们肩负着把消息带回去的重任,我们要把明人的态度告诉自己的国家,然后……”
阿贝尔也收起了懒散,说道:“我们必须要联手,否则迟早会被明人一一击败。”
两人看向多可,金雀花的陆战实力目前在三国之中算是翘楚,他们的决断将会对三国联盟产生深刻的影响。
多可毫不犹豫的道:“回去之后,我会向国王转达明人的可怕。”
笑容渐渐的在亨利和阿贝尔的脸上浮现,两人相对一视,都笑了起来。
笑声渐渐的多了些,多可也在笑。
“可明人如果直接去了里斯本怎么办?”
亨利提醒了一点,也是他们不愿意去想的危险。
“他们要是直接翻脸,那咱们连踏上海岸的机会都不会有,会一直被囚禁着。”
亨利的话让气氛急转直下,阿贝尔冷笑道:“那咱们就看着明人怎么失败吧。”
多克看了一眼门外,突然压低声音说道:“我敢打赌,咱们的船队肯定出来了。”
……
“这是新世界,是的,无尽的土地,肯定还会有无数的矿藏。”
一个水手站在甲板上,看着远方的无尽绿色,只觉得世界就在自己的手中。
是的,冲出那片魔域之后,他们就一帆风顺,直至前日遭遇了一场小型风暴,这才在这里停靠修整。
天边的晚霞下,几只海鸟俯冲下来,从海面上掠过之后,鸟喙上就多了鱼。
海鸟叼着鱼飞走了,远处出现了一群野牛。
成群的野牛连狮子都不敢招惹,所以它们慢悠悠的在走了过来。
“杀掉它们!”
命令很快被下达,一群战士出发了。
双方很快相遇,野牛群好奇的看着这些奇怪的生物,并未感到害怕。
是的,就算是狮群来了,它们也能在首领的率领下突击,战无不胜!
当那些战士列阵,并用长弓瞄准了牛群时,牛群的首领愤怒了。
于是低沉的声音在牛群中响起,牛群渐渐的开始加速。
它们感受到了威胁,所以要发动进攻。
当它们进入射程时,箭矢开始飞舞。
“我们将会有一顿丰盛的晚餐。”
史密斯站在船舷,感受着海风拂面的清爽。
法兰克和里斯本的将领都在看着晚霞,而晚霞下的杀戮他们并不关心。
“船队的粮食不多了,后续的什么时候来?”
法兰克将领踌躇满志的看着自己的麾下在金雀花长弓手的身后准备着,他坚信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法兰克将会从中获得无数的好处。
而第一个好处就是和金雀花的战争结束,至于双方怎么划分彼此的疆界,这有赖于两国之间的谈判。
不过和平降临总是好事。
看看船队上的两国船员吧,他们现在都能在一起说笑了。而在此之前,他们见面只能是你死我活。
至于里斯本人,他们现在很认命。
三国之中实力最弱的就是里斯本,在金雀花和法兰克已经取得初步共识的情况下,他们要是敢不入伙,那么危机顷刻即至。
于是目光交错,渐渐矜持,渐渐微笑,渐渐得意。
“这是一个巨大的发现,相信王国将会为我们的发现而骄傲,而现在,我们需要派出船只去探索前方,直至有大发现,你们觉得怎么样?”
虽然船队最强大的是里斯本人,可做主的却是金雀花人,其次是法兰克人。
里斯本人沦为了二流!
于是三国就拼凑了十余艘船去探索,而主力留在原地修整。
“我们的船要修整,另外粮食应当就在那边,现在需要我们的人回去带路。”
史密斯看着里斯本将领,若有所指的问道:“谁去?”
里斯本将领压根没考虑,就骄傲的道:“当然是我们的人。”
这是资本,里斯本人在三国中立足的资本,否则金雀花和法兰克可不是善男信女,会容许他们来分一杯羹。
就在他们商议的时候,远处的人牛大战也进入了关键时刻。
箭矢无法阻拦野牛的冲击,这是他们犯的第一个错误。
而第二个错误就是他们还想着列阵截杀野牛。
于是长矛冲进了野牛的脖颈里,但上千斤的重量带来的惯性让野牛依旧冲进了阵列。
被撞开缝隙的阵列瞬息崩塌。
低估了野牛战斗力的联军崩溃了!
野牛群倒下了十多个同伴,头领眼睛发红,那些奔逃的联军将士仿佛都是红色的。它带着手下疯狂的追击着。
什么长矛阔剑都成了笑谈,而长弓手们最惨,他们奔跑的速度最慢,最先被野牛追上的也是他们。
长弓手们就像是玩偶般的被撞飞,或是被牛角穿透挑起来,然后牛头疯狂的甩动,把他们甩了出去。
被践踏的长弓手们只来得及伸手去挡一下,随后就被牛蹄子踩成肉泥。
几百头的大族群,十多个伙伴的倒下换取了它们的怒火。
牛劲冲天,倔牛!
现在联军将士就体会到了这些。
惨嚎声中,一队军士在军官的指挥下止步回身,刚列阵,牛群就来了。
“天呐!这是牛?”
没有遇到过人类的野牛群就像是蛮荒时代的怪兽,他们疯狂的冲进人群中,刀枪对于它们来说更像是刺激神经的军功章。
“天呐!那是野牛?”
法兰克将领此刻才转身,然后就看到了烟尘滚滚,联军将士疯狂奔逃。
史密斯闻声回头,也是愕然的道:“他们居然……他们居然被野牛打败了?”
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真是……太荒谬了。
败军一路被野牛追杀过来,船上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
“人少了,而且他们大意了。”
法兰克将领看到自家的人跑在最前面,心中不禁一乐,然后就说道:“回头重新进攻,分开杀牛就是了。”
“牛怕恐吓。”
里斯本将领也一本正经的建议道。
伤亡不少的长弓手正在绝望的追赶着联军同袍。
史密斯不悦的道:“进攻吧。”
于是一队队军士向前,他们从多个方向前进,顿时牛群就有些犹豫。
当牛群分散后,史密斯觉得很无趣。
“好吧,晚上叫他们弄烤肉,我这里还有点儿酒,谁喝?”
第2258章 准备出发(本月最后三天,求月票)
兴和伯接旨了。
只是一道旨意,对金陵来说却恍如救命的仙丹,顿时人人欢呼。
那个瘟神要走了啊!
于是船厂和方醒驻地的动静都有人在盯着,其中两个青皮是每天换班,几乎不眨眼的在盯着。
“老爷,没动静呢。”
一个小巷的尽头,一个青皮和一个背身站着的男子说话。
“都有什么动静?”
青皮左右晃动了一下,心痒痒的,却看不到男子的脸。
想到男子给的报酬丰厚,青皮吞了一口唾液,说道:“就是买东西,买了许多东西,还有就是送东西,里面送了好几个大箱子出去,都是往北平方向去了。”
男子好像是在吸气,有些欢喜。
青皮感到了一股愉悦的情绪在传播,就笑道:“老爷,那些船还在建造呢,没见下水,肯定是过完年才出海。”
男子的手往后面一甩,青皮侧身跃起,准确的把被揉成一团的宝钞抓住。
“滚!”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老爷下次有事记得还找小的。”
身后的脚步声远去,男子转身,然后低着头,急匆匆的走了。
稍后,他出现在了汪元家。
“老师,他们怕是明年才出海。”
黄俭又恢复了那副时刻都在生气的模样,但熟悉的人能感觉到他很放松。
“朝中对泰西多有不满,所以此次必然是水师的主力尽出……原先的战船不够,要等船台上的这一批下水才有把握……这是造船厂里的人传出来的话。”
“他们已经停止搜寻那个老五了。”
汪元沉声道:“此次你是侥幸,后面有什么遗漏的,你自己去弥补,该杀人灭口就杀人,该故布疑阵就赶紧,下次……没有下一次了,再有下次,老夫亲自把你绑了,送给方醒避祸。”
黄俭应了,眼中多了欢喜:“他们这般谨慎,可见泰西的实力强大,如今南边不知道多少人在盼望着那人出海全军覆没啊!”
汪元冷哼道:“哪有这般容易?大明的火器天下无双,泰西人除非是用人命来填,否则你还不如盼望着一场风暴把他们送到海底。”
黄俭说道:“老师,海外的事可说不准,不然朝中那么多重臣当初为何都反对出海?只是后来被强压了下去。如今大明四海升平,陛下犹自不足,老师,想想秦皇吧,当年的秦皇也是这样……”
汪元微微一笑,额头上现出了三道细纹。
“当年的始皇帝一统天下,何等的豪迈,只是底子却是法家。六国的美人充斥着宫廷之中,任他享受。天下就在他的手中,任由他摆布……”
汪元的眼中有些异彩,不小心会看成是跃跃欲试。
黄俭也有些心驰神往,叹道:“我辈读书人,不就想着辅佐君王,调和天下吗,若是真有这么一日,死而无憾了!”
每个读书人几乎都有一个梦: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娇妻美妾,宦途顺遂,高居庙堂……
汪元只是略微一楞就清醒了,看到黄俭还在悠然神往,他的右嘴角微微上翘,极为不屑。
……
“不等新战船了?”
洪保和傅显都准备好了,可十六艘战船终究无法让人放心。
码头边上,马车顺着轨道一直驶到船边,然后一群人用滑轮卸货,并把货物提升到船上去。
滑轮在这里已经被那些大字不识的工匠给改造的体无完肤,却愈发的省力和方便了。
“为何要等?”
看着眼前的忙碌,方醒不禁觉得一切创新都该让百姓来检验,由他们来判断好坏。
傅显从未有这般的急不可耐过,他现在就想上船,然后指挥着船队一路直达泰西。
当年征伐倭国时,水师几乎是一战而定,压根就没给傅显过瘾的机会。
而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船队就在大明沿海到处转悠,打击走私成了首要目的,这让一心想建功立业的傅显如何不郁闷。
“兴和伯,十六艘战船不足以控制那道海峡啊!”
洪保也帮腔道:“少说得翻倍,三十余艘还差不多。”
洪保也有些憋不住情绪了,上次之后,他就在等着重返泰西的那一天。
“我们为何要去控制海峡?”
方醒说道:“陛下和朝中的意思是……堵住他们。”
洪保难掩失望之色,可却知道这是目前的最佳应对方式。
“兴和伯,不好堵吧?”
傅显杀气腾腾的道:“下官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杀过去,击沉他们的船,烧毁他们的船厂,这样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方醒有些头痛这些人的战略眼光,特别是傅显,他要是目光狭窄的话,水师的未来他并不看好。
“就算是烧毁了他们的船台,可重建并非是难事。而且仇恨会蔓延,在肉迷和哈烈的牵制之下,大明需要的是可控。”
方醒蹲在地上,捡了块石头在身前画了个地形图。
“打进去全是耗费,拿不到好处,回头夏元吉可不会有好话。而堵住他们……”
方醒在鼍龙湾那边划了一条线,抬头道:“他们无处可去,要么就出来和大明水师决战,可他们目前不敢。那么第二条路…….”
方醒从泰西那边划了一条线,一直延伸到肉迷那里。
傅显想了想,问道:“兴和伯,若是他们在陆路聚合,实力是不是太强大了些?”
洪保嗬嗬笑道:“他们可以走海路补给,所以看吧,不过咱家以为泰西人不会为了肉迷人卖命,大多是蛊惑,最多再给些钱粮。”
“那么……这就是孤立?”
“对,这就是孤立。”
方醒想统一水师方面的战略思想,就解释道:“堵住泰西,这是水师对大明最大的贡献,而再进一步的话,本伯认为这将会旷日持久,不符合大明的利益。”
傅显指着‘地图’上的泰西问道:“兴和伯,拿下一块地方呢?”
“时机不对。”
洪保做出了解释:“那会成为漩涡,并让泰西诸国日趋和睦。他们会联手,最后让那块地方成为大明的流血之地,一如当年的交趾。”
傅显遗憾的道:“那得等多久?本官怕是等不着了吧。”
“急什么?”
方醒起身,觉得头有些晕。
他捂着额头道:“不管是水师还是什么,一切策略都要以大明的局势为出发点,不可冒进,也不可自废武功。”
“下水喽!”
这时有船台在欢呼,方醒看了过去,就看到一艘战船在缓缓向水面移动着。
滑道是倾斜的,失去拉拽和阻拦的战船渐渐加速。
水花四溅,声势惊人。
“晚了些,还得要一个月才能用。”
傅显有些遗憾的道:“若是赶得上,本官敢带着他们去纵横泰西!”
第2259章 残忍,皇恩
邻近年关,北平城中的年味渐渐的浓郁起来。
雪花飘飞,把整个北方都笼罩在白色之中。
大雪覆盖之下,无数血腥渐渐浸入泥土里,明岁就化为养分,让此处的青草更加的茂盛。
“走!”
一队骑兵在京郊的一处庄子里带走了一人,大宅子里传来了嚎哭声,稍后更是有人在低声咒骂。
“……你家子子孙孙不得好死,死后进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寒风吹过,雪花卷进了大宅院里,那些被翻的乱七八糟的房间外,仆役们在整理,而主人们则是在悲泣。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上哭着,一会儿她抬起头来,恨恨的道:“夫君都说了,从古至今,哪朝哪代不优待读书人?就他家反复无常。”
另一个青衣妇人怯生生的道:“夫人,这些话可不能说,大逆不道。老爷就是下令动手才被抓的,那些人走前说咱们家不会被流放……算是开恩了。”
抱着孩子的妇人呸了她一口,随即起身过去。
青衣妇人有些怕,就顺势跪在地上道:“夫人,奴婢说错话了,请夫人责罚。”
妇人放下孩子,顺手抽出如云般秀发里的发钗,就在青衣妇人抬头时,用力的捅刺进去。
锋利的发钗从青衣妇人的腮帮子穿刺进去,竟然从另一侧穿了出来。
“啊……”
青衣妇人呆了一下,然后惨嚎一声。
她在忍着剧痛,却不敢起身,更不敢挣扎。
妇人松开手,掏出手绢擦擦,冷冷的道:“夫君肯定是要被流放,你没有孩子,也没人让你伺候了,赏你一根银钗,回头把你配给庄上的李癞子…….”
一直在忍耐的青衣妇人抬头喊道:“夫人饶命,那李癞子会打死奴婢的……”
她张开嘴,能看到横在嘴里的银钗。说话的气流被银钗搅乱,有些含糊不清。
妇人把孩子就交给一个婆子,然后微笑道:“不去吗?那就殉情吧。你自己吊死,然后……”
青衣妇人闻言就楞了一下,然后一下就蹦了起来,带着满身的鲜血就往外跑。
“拿住她!”
妇人一跺脚,马上有两个婆子追了上去。
“救命……”
“拿住她,弄死她!哈哈哈哈!夫君回来了,你等都重重有赏!”
“饶命,夫人饶命……”
“蠢货,都是奴籍,你等的生死都在我的手中捏着,敢有二心……只是病死罢了。”
妇人看着被拖回来的青衣妇人,不禁就笑了,那精致的脸蛋狰狞着。
“而你,将会忧心于夫君被抓,实则今日动手就是你这个小娼妇的唆使,你怕事败,所以惊惧之下就……”
“夫人……呜呜呜!”
“动手,都看着呢?都去帮忙,若是事泄,谁也跑不了,哈哈哈哈!”
……
快过年了,托孙贵妃产下皇子的福,今年宫中的赏赐不少,大家都盼望着能过个肥年。
皇后那边已经接过了宫务,于是宽容继续,这让年前的宫中人人赞颂。
暖阁中,朱瞻基在看着地图。
“兴和伯此刻至少到了琼州,弄不好都到占城了。”
室内暖和,让刚来的杨荣出了一身毛毛汗。
“陛下,兵贵神速,按照推算,若是泰西人就跟着洪保船队出来探路的话,此刻他们弄不好已经发现了大明。”
他走过去,指着苏门答腊那边说道:“只要他们沿岸而来,船好的话,此刻肯定能到达这里。”
他说道:“陛下,泰西人骤然看到地方,怕是会发疯啊!”
“既然贫瘠,那么见到膏腴之地之后,他们定然会贪婪,然后胆子就会大……”
杨荣觉得自己疏忽了这个,就拱手建议道:“陛下,臣以为当快马令沿海各地戒备,水师剩下的船只出海巡查。”
“你以为他们敢进来?”
朱瞻基在看着地图,就盯着那道海峡。
杨荣说道:“臣以为人心难测,他们若是铤而走险,一旦沿海告警,臣就怕天下就要沸腾了,到时候禁海之声再度高亢,天下从此就多事了……”
不得不说,杨荣的政治敏感很出色,从一点可能性上就分析出了后续可能造成的恶果。
朱瞻基退后一步,双手抱胸,轻蔑的道:“他们不敢!”
杨荣皱眉道:“陛下,一线可能也要戒备。”
他觉得皇帝开始轻敌了,这可不是好现象。
“他们不敢!”
朱瞻基自信的道:“洪保说泰西诸国相互牵制,而大明已经展示了自己的强大,在没有做好和大明彻底翻脸的准备之前,他们会在苏门答腊之前被拦截,然后进退两难。”
“朕以为他们不敢进来。”
朱瞻基最后定下了格局,杨荣只能接受。
“那么兴和伯必然会日夜兼程,臣就担心他一出海就会……”
杨荣突然笑了起来,“脱缰的野马啊!找到机会怕是会多几座京观,臣担心那些泰西人会被吓哭了。”
朱瞻基笑了笑,“那片海域是大明的,谁要进来,必须要经过的大明的准许。不许而入,那便是盗贼。兴和伯对付盗贼的手段高超,这也是朕派他统率船队的本意。”
这话里的杀意丝毫不加掩饰,杨荣苦笑道:“陛下,兴和伯要是杀红了眼,直接从鼍龙湾杀进去,到时候可就是天下大乱了。”
“不会,兴和伯会记得大局。”
朱瞻基结束了这个话题,问道:“北方清理已近尾声,最近如何了?”
杨荣禀告道:“各处都在收尾了,陛下,臣建议若是罪行不彰的,能否罚没,然后苦役几年为止,这样也能在年前彰显一番皇恩浩荡。”
“皇恩没什么浩荡。”
朱瞻基打趣了一句,然后说道:“移民只是其次,首要是打下这股子气势,以后就好施政了。”
这是软化了些立场,杨荣心中欢喜,就拱手道:“那臣这便去……”
朱瞻基点点头,说道:“少数人就照此执行。”
回到值房,杨荣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顿时一片欢喜。
“外面不少人说年都过不好,这下可以缓和一番了。”
金幼孜唏嘘道:“家中接到了不少信件,都求着帮他们隐瞒田地,可本官哪会啊!也不敢,这下可算是了结了,皆大欢喜。”
杨士奇活动着右臂,哎哟哎哟的叫唤着。
杨溥过去帮他揉捏着右肩,说道:“杨大人且歇歇吧,好歹写了大半个时辰了。”
杨士奇被他捏的龇牙咧嘴的道:“这些名册可不敢疏忽,本官亲自弄,那样出错也带累不了别人。”
杨溥说道:“您是善心,可那些小吏倒是趁机能偷懒了。”
杨荣在火盆那边坐下,问道:“这几乎就是大赦,把消息传出去吧,好歹剑拔弩张的气氛能消散些,过个好年。”
“好。”
杨溥亲自出去找人传话。
天气冷了,烤火容易打瞌睡。
杨荣就在打盹,杨士奇等人看了也就放低了动静。
过了一刻钟,就在金幼孜嘀咕着杨溥去了半晌时,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
“诸位,有事……”
第2260章 想为你姐姐报仇吗?
刑部的堂上,金纯在看着状纸。
堂下跪着一个半大小子,正在抽噎着。
“哎!”
金纯放下状纸,目光复杂的看着那半大小子,问道:“你也姓金,倒是难得,金多,你说你姐姐被大妇所杀,证据呢?”
那半大小子抬头,眼泪汪汪的道:“大老爷,小的亲眼看到的,曹家大妇用钗子扎穿了我姐姐的脸,后来叫了好些人把我姐姐给拉进屋子,姐姐开始还叫救命……她叫了夫人饶命,就是没叫弟弟救命啊……”
金多的嚎哭声回荡在刑部,有人恻然,有人不屑。
“那就是个蠢的,喊了就得救了。”
“不一定。”
“有啥不一定的,那女人难道敢杀两个人?死一个是意外,死两个,当地官府肯定会查验。”
两个小吏在边上嘀咕着,其中一个唏嘘道:“你懂什么!做姐姐的,只要有一丝可能,就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去冒险。”
另一个觉得这个观念有违常理,就冷笑道:“眼瞅着都要被人杀了,她还怕什么?”
“你不懂。”
哭声哀伤,并绝望。
“姐姐……”
“姐姐以前经常被大妇打骂,还不给饭吃,姐姐……姐姐为了小的都忍下来了……”
金纯是刑部尚书,什么惨事没见过,所以他丝毫没有动容,问道:“你在曹家是书童,应该识文断字,若是说谎,你可知道后果?”
金多抹了一把泪水,哽咽道:“小的知道,会被流放。”
金纯觉得过年前接到这个案子真的算是倒霉透顶,所以他准备押后……
可就在他准备发话时,晃眼间却看到外面有一张熟悉的脸在晃悠,顿时心中一颤,觉得自己今日走了大运。
外面站着的是安纶。
他冷冷的看着跪在堂下的金多,再抬眼时,已经盯住了金纯。
没法了啊!
准备把此事按下去的金纯只得干咳一声道:“去拿了曹家的人来。”
他知道此事发生在此时会引发出什么后果,所以他真的想压下去。不需多,两天足矣,那家大妇自然会掩盖。
非常时期啊!
他叹息一声,然后说道:“你姐姐现在何处?”
“大人,有人报官。”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小吏,金纯不禁喝道:“让他们到顺天府去!”
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来刑部,那顺天府是干什么吃的?
可小吏却苦着脸道:“大人,就是那曹家的人来报官。”
金纯心中一个咯噔,然后微微欢喜。他严厉的看了金多一眼,问道:“什么案子?”
小吏知道金多的事,所以有些迷茫的道:“说曹家指使殴打官差的事是宠妾干的,那宠妾在曹纯被带走后,担心被连带,惊惶之下就上吊自杀了。”
呃……
堂内堂外瞬息寂静。
堂外的两侧一堆官吏在旁听,却不露面。
此刻他们的脸颊在颤抖。
只有安纶一人站在堂外,他看着堂上发呆的金纯说道:“金大人,看来这金多是诬告啊!”
“没有!”
金多慌乱的膝行转身,“小的没有诬告,小的亲眼看到他们把姐姐拉进屋里,姐姐最后喊弟弟快跑,小的才醒悟过来,就趁着他们全在屋里的机会跑了出来。”
安纶步入大堂,冲着金纯拱手道:“金大人,陛下在关注此事,咱家奉命来问话监督,可方便?”
金纯无奈的道:“方便。”
安纶就问道:“他们为何都进去了?你姐姐一个妇人,用得着那么多人吗?”
金多摇头道:“小的不知道,只听到夫人说你们都是曹家的仆役,打杀都在我的手心里,都去,赶紧都去。”
安纶再次冲着金纯拱手,问道:“金大人,这是为何?”
事情实际上已经很清楚了,从常理就能推算出结果。
金纯尴尬的道:“这是让见到的人都动手,事后就无人敢泄露出去。”
“投名状?好手段!只是忘记了斩草除根,却蠢了些。”
安纶回身,在金多惶然的眼神中吩咐道:“来人!”
“公公!”
一群番子和档头轰然从侧面出来,单膝跪在堂外应诺。
东厂在刑部的出场气势如虹,震撼人心。
可安纶的话却让人心中发寒。
他负手站在堂下,尖声道:“去拿了曹家一家子,谁都不许放过!”
“是,公公!”
东厂的人去了,刑部上下都倍感尴尬。
安纶转身,冷冷的道:“有人说要宽待士绅,陛下也同意了,可总是有人不知足,于是便制造出这等惨事,金大人,你们若是要恨,就恨那曹家的大妇吧。”
金纯起身表态道:“本官并无仇恨之心。”
安纶嘿嘿的笑着,然后说道:“咱家最见不得大妇欺凌小妾,那曹家大妇用银钗刺穿了金氏的脸颊,然后令人吊死了她,果真是置律法为无物,咱家看……也别判什么绞、杀之类的,就送去教坊司,让她快活一番如何。”
金纯愕然,然后强笑道:“那倒也是一个法子。”
东厂的人居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金纯在猜测着,他判断此事应当是被东厂半路获悉,然后他们写了状纸,安排金多来告状……
是了,那状纸上的字虽然稚嫩,可用词却不是一个书童能做到的。
那么安纶想干什么?
还是说陛下想借此干什么?
不!
金纯觉得皇帝不是那种用阴谋来推动国事的皇帝。
那么就是安纶?
这个权阉!
金纯起身走下来,说道:“此事陛下交给东厂了吗?”
安纶侧身笑道:“陛下没说,不过叫咱家来看看,金大人觉得如何?若是觉得咱家逾越了,尽可弹劾。”
金纯觉得刚才自己有些软弱了,就冷冷的道:“东厂既然接手,那刑部自然不会再插手,安公公,请便。”
作为尚书,若是对太监弯腰谄媚,就算是能升官,也会被士林骂成败类,遗臭万年。
所以金纯的态度再正确不过了。
安纶没搭理他,走到金多的身前,问道:“想为你姐姐报仇吗?”
刚才一系列的变化让金多有些懵,可却知道是这个太监的到来让局势逆转,所以他缓缓抬头,说道:“公公,小的恨不能把那大妇千刀万剐了,还有老爷,姐姐提到他就怕……”
安纶点头道:“想就好,咱家成全你。”
安纶带着金多走了,外面的官员一拥而入,七嘴八舌的发泄着不满。
“大人,此事是我刑部接了,东厂这是强抢啊!”
“那安纶跋扈,还说给那小子私下报仇,大人,咱们该盯着,若真是这样,那就是大罪啊!”
“大人……”
金纯看着大部分官员都是义愤填膺,只有两三人面露忧色,就叹道:“多事之秋啊!士绅的日子越发的难过了……”
第2261章 白茫茫下的肮脏(最后两天,大章求票,稳住第十名)
东厂的效率非常高,当天夜里关于此事的来龙去脉就弄清楚了,然后报给了皇帝。
“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朱瞻基在吃饭,他扬着手中的纸愤怒不已。
俞佳在边上伺候,不禁打个哆嗦,却不敢问。
朱瞻基失去了胃口,起身大步出去。
他一路走到了乾清宫的外面,渐渐的放缓了脚步。
积雪都被清理了,可屋顶上却还有,看着白茫茫的一片。
“陛下,好干净。”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朱瞻基没回头。
宋老实欢喜的跑过来,因为地面有些湿滑,他的身体踉跄了几下,才止步在朱瞻基的身侧。
他指着前方宫殿的屋顶说道:“陛下您看,要是加些糖进去,好吃的。”
雪加糖会是什么味道?
朱瞻基想象了一下,问道:“你娘还被欺负吗?”
“没。”
宋老实欢喜的道:“娘去年就说了,说知道奴婢在宫中得了陛下的照顾,家里和外面都没人敢欺负她。”
朕至少庇护了一个妇人不受欺负!
朱瞻基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他轻松的道:“做奴仆好不好?”
这话他如果去问宫中的人,除开宋老实之外的所有人,大抵答案都是一个。
——好!好的不得了!我愿意下辈子还服侍陛下!
宋老实皱眉,皱的很深,看着很纠结。
朱瞻基的眼睛微眯,盯住了后面的俞佳等人。
俞佳带着人躬身后退,直至脱离了能听到宋老实说话的距离。
这事儿有些麻烦,宋老实是个憨傻的,要是说了实话,那以后大家还怎么表忠心?怎么去拍马屁?
“陛下,奴婢愿意呢!只是……”
宋老实纠结的都在挠头了,抓挠头皮的沙沙声让人头皮发痒。
朱瞻基微笑道:“只是什么?你只管说,朕不会怪罪你。”
他需要一个人说老实话,那怕是傻乎乎的老实话也行,否则他会觉得自己被谎言包围,整个世界都需要重新去审视。
“陛下,奴婢的娘做的饼好吃,奴婢想在宫中伺候陛下,却还想每天早上都能吃到娘做的饼。”
宋老实舔舔嘴唇,馋的不行。
朱瞻基心中微动,问道:“你还记得家中的什么事?”
宋老实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奴婢就记得娘,还有娘做的饼。”
“你这个憨货!就记着吃。”
朱瞻基笑了笑,然后往前走去,下了台阶。
天空依旧在飘雪,紫禁城中依旧是一片白色。
“很干净的颜色,只是却藏着让人恶心的东西!”
朱瞻基知道自己应当把许多惨事看做是一团数据,冷静的观看,寻找利弊,而不是像现在般的愤怒。
他站在台阶下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
因为大雪,所以朱瞻基起晚了些,而且看着有些疲惫,像是没睡好。
早有人飞奔着去告诉了太后,等朱瞻基吃了早餐后,李艳霞端着个盘子出现了。
盘子上面是一个小碗,小碗里黑乎乎的东西,味道再熟悉不过。
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禀告和熬药的工作,这便是皇宫这个地方独特的效率。
可快可慢,只是看事情和人罢了。
“陛下,请服药。”
朱瞻基皱眉看着小碗,俞佳已经拿了过来,然后递给他。
这是太后的意思,朱瞻基只得单手拿了小碗,两口就喝了。
他忍住那个嗝,说道:“雪大,叫端端可以玩雪,只是玉米却要留神风寒。”
俞佳应了,李艳霞站在边上,等朱瞻基下去后,她对俞佳说道:“蜜饯,另外,陛下没有漱口。”
俞佳一拍脑袋就追了过去,然后低声说了。
“朕不是孩子。”
……
乾清宫中,朱瞻基迎着群臣的躬身坐在御座上。
杨荣有些忐忑,从昨天事情爆出来之后,他就有些忐忑。
皇帝派了安纶去盯着,最后还是东厂去拿人,可见是蓄谋。
皇帝想干什么?
“朕有一事想问诸卿。”
朱瞻基缓缓的道:“蓄奴如何?”
杨荣心中一凛,终于知道了朱瞻基要利用此事的目标了。
他出班道:“陛下,太祖高皇帝在时立下了规矩,公侯之家二十,一品十二,二品十人,三品八人……”
朱瞻基问道:“现在如何?”
杨荣低头苦笑,然后说道:“陛下,现在三品以下的官员蓄奴的不少,士绅蓄奴的也不少。”
“他们的胆子那么大?”
朱瞻基问道,杨荣觉得这是讥讽,就抬头看了一眼,却看到朱瞻基的面色肃杀。
“陛下,不少人家都是假以收养之名,还有以佃户之名……”
朱瞻基笑了笑,说道:“果真是无孔不入,只要他们想要的东西,总是能找到办法……”
……
方家庄,一夜之间,白雪覆盖了全庄,白茫茫的一片。
主宅的内院,正房亮着灯。
“妹妹,去捉野兔了!”
“妹妹,好了没?”
正屋里的光亮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映照在窗户上,微微摇动。
无忧坐在梳妆台前的高凳上打哈欠,听到外面的喊声后就欢喜的道:“大哥二哥,马上就好啦!”
张淑慧披头散发的站在她的后面,嗔道:“别乱动,也就是你爹才会宠着你,等他回来见你变成了个野丫头,看还宠不宠。”
“宠宠宠!”
无忧马上就嚷着,接着又黯然道:“娘,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张淑慧的手停了一下,然后说道:“你爹啊!明年就回来了。”
无忧嘟嘴道:“娘,我想爹了。”
张淑慧几下给她梳好了包包头,然后轻轻的推了一把,说道:“好了,去吧。”
“大哥二哥……”
小孩子的忧愁总是短暂的,也是间隔性的。
土豆看到出来的无忧就皱眉道:“看你穿的笨笨的,遇到老虎都跑不动。”
穿的厚厚的无忧一听到老虎就高兴:“大哥,再抓一只老虎来吧,爹不在家,咱们可以自己养着。”
已经是小大人的土豆摸摸她的头顶说道:“别胡说,老虎会吃人。”
“走了!”
家丁们来了,两条大狗也精神抖擞的冲了出来,大家一起出了主宅。
外面的雪更厚实,穿的笨重的无忧一出去就想跑,结果小短腿被陷在雪地里,人就扑倒在上面。
“笨蛋无忧!”
土豆见她陷在里面手脚挣扎,却无法动弹,就过去把她提溜了出来。
拍打一阵后,无忧撒娇道:“大哥,你也扑一下嘛!”
土豆现在一切举动都比照着大人做,哪会做这等幼稚的事,就板着脸拒绝了。
“扑嘛扑嘛!大哥,你都不疼我了。”
土豆瞪了她一眼,然后直挺挺的扑倒下去。
“二哥二哥!”
平安无奈,就伸开双臂,也倒了。
无忧艰难的走到最左边,然后哇的一声就扑了下去。
三兄妹又起来,然后看着并排着的三个凹陷在笑。
“抓野兔去!”
“大哥等等我!”
“我要背!大哥背我!”
这边欢呼雀跃,值房外,杨溥在杨荣的身后分析着皇帝的心思。
“陛下还是想动士绅,先是清理投献把傲气和免税打下去,然后痛打落水狗,把违规蓄奴给抓住,这便是把柄啊!陛下以后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杨荣面色凝重,说道:“这年没法安生过了,陛下这是要趁热打铁啊!”
一个说痛打落水狗,一个说趁热打铁,杨荣的话里带着告诫。
杨溥心中一凛,那边来了杨士奇。
杨士奇面色急切,一近前就急匆匆的道:“此事已经清楚了,那曹家的男人被抓,那大妇就想去解救,她倒是杀伐果断,当即就令人吊死了那个小妾,然后报官,说都是那小妾的蛊惑……”
杨荣忍住怒火说道:“不可能,这个理由没人会搭理她!”
杨士奇苦笑道:“他家原先是走了门路,隐瞒了土地,所以那男人觉得自己肯定没事了,就嚣张了些,还打了上门的军士,这不是找死吗!”
杨溥敏锐的问道:“他家背后的人要倒霉了?”
杨士奇苦笑道:“谁说不是呢!刚才被东厂的人一路拖了回来,据说昨夜东厂里惨嚎不绝啊!这些人一进去……安纶说要让那金多报仇,东厂咱们插不进去,弄不好真会被弄死在里面。”
杨荣沉声道:“藐视国法,手段残忍,这等人,死了便死了。”
杨士奇是说那个官员可能会被私下弄死,可杨荣却避开了这个话题。
等杨荣走后,杨溥才说道:“就怕东厂借机跋扈啊!”
杨士奇叹道:“谁说不是呢!私下处死官员,当年的纪纲也不过是如此吧……”
第2262章 你,辛苦了
占巴的赖站在石塔边上眺望着远方,身边是明军。
三日前有快船来此,通知大明船队即将到达的消息。
“谁带队?”
上次郑和来了一趟,占城赚了不少,占巴的赖的日子不错,所以想着再来一次交易。
王便只是摇头,他已经厌倦了驻守占城的这份任务,上书十余次,只求调离,降职都行。
可上面每次都只是抚慰,说是他熟悉这边,若是重新换人,到时候难免出问题云云。
一句话,你熟悉占城,那你就继续呆着。
后面有占巴的赖的坐骑——一头象。
那大象突然一声鸣叫,声音清越。
“有船来了!”
众人抬头看去,就见天际出现几个黑点。
慢慢的,那几个黑点渐渐变大。
渐渐的,黑点越来越多。
占巴的赖欢喜的道:“这次船队也不少啊!”
船队大,那就说明货物多。
货物多……
郑和虽然是航海巨擘,可在贸易上却会让沿海诸国占不少便宜。
“郑公公还能再出海二十年!”
欢喜之下,占巴的赖就为郑和祈祷起来。
一群光脚的臣子都在欢喜的祈祷着,王便冷眼看着,越发的想离开这里了。
哪怕是交趾也好啊!
交趾如今移民不少,而且当地的学校很多,都在教授大明语言和文字。
那些来交趾公干或是经商的人,面对现在交趾的局势,几乎都是不敢置信。
按照那些儒生的说法:交趾的教化蒸蒸日上,已经和大明没什么区别了。
王便看了边上的那个儒生一眼,第一次觉得这些读书人也不是那么讨厌。
“娘,我们等谁?”
身后有女孩的声音传来,王便露出了微笑,回身拱手道:“小娘大人,伯爷马上就到。”
就在后面,一脸风霜之色的小娘牵着一个女孩站在那里,一直在看着远方的船队。
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脸色不是这边普遍的黝黑,而是略白嫩,看着竟有些难得一见的活泼和天真。
这便是小娘那个生长在福窝里的女儿。
船队渐渐逼近,先遣快船已经靠岸了,一队军士上岸。
“是聚宝山卫!”
看到这些军士都扛着火枪后,有人就惊呼道。
占巴的赖的面色煞白,身体摇晃一下,说道:“叫人准备好酒好菜,马上去!”
那队军士上岸后就开始清理人,喊着腾空地方,然后王便也带着麾下出来维持秩序。
“那个杀神来了啊!”
占城方面的人都两股战战,乖巧的听从吩咐站在后面。
当方醒换了小船靠岸时,占巴的赖迎上前去,喊道:“见过大明兴和伯……”
方醒上岸后身体摇晃了几下,然后站在原地拱手道:“见过占城王。”
他看看众人,在小娘和那个儒生那里停留了一瞬,然后说道:“本伯奉旨率船队出海,占城是第一站,希望两国永保和平,共享安宁。”
这是基调!
占巴的赖马上说道:“是,小王愿虔诚献上对大明的供奉,占城对大明的忠诚永世不变,谁都不会变,不许变。”
这个表态很得力,王贺面露微笑,随从的官员将领们都神色轻松。
这是友谊的象征。
可方醒只是微微颔首,说道:“占城王的忠诚本伯会转达给陛下,希望大明和占城的友谊长久。”
这就是结束的意思。
哪怕是国王,可方醒也就是敷衍了几下。
占巴的赖也巴不得早点完事。他害怕和方醒打交道,担心某一天方醒会换了一副狰狞的面孔,然后把他从占城王的宝座上掀下来。
他站在边上,看着方醒走向后面的那几个人。
那儒生上前一步,躬身道:“学生陈忠仁见过兴和伯。”
方醒疾步上前扶住了他,然后微笑道:“一路辛苦了。”
陈忠仁愕然,周围的人也惊讶。
他只是个落魄的文人,被礼部的人花言巧语的骗到了交趾来教书,地位和方醒压根没法比。
按照常规,方醒只需微微颔首就是最大的褒奖了。
“学生不辛苦。”
陈忠仁下意识的就作出反应。
方醒松开手,欣赏的道:“你在交趾四处奔走,教导出了几百人,这些人分散各地去教授百姓,为交趾的稳定立下了大功,你,功在社稷!”
陈忠仁没想到方醒居然会这么评价自己,一时间来交趾后的艰辛就浮上心头。
“学生只是尽力而为……当不得,当不得兴和伯的夸赞。”
陈忠仁有些哽咽了,微微低头。
方醒看了一眼两边,大声的道:“好一个尽力而为!若是人人都作此想,照此做,大明万世永昌就不是虚言!”
陈忠仁躬身,难免泪眼模糊,感慨万千。
方醒出海,那自然就代表着大明,代表着皇帝。
有了方醒这番话,陈忠仁以后在交趾的地位就要持续上升了。兴许十年后,一个知府,甚至是按察使就出现了。
方醒把目光转向右边,对那小孩子微笑问道:“喜欢大明吗?”
小娘低头看着女儿。
女孩大声的道:“喜欢,我就是大明人。”
方醒笑着摸摸她的头顶,然后抬头看向小娘。
“你辛苦了,要多注意身体,大明还需要你继续效力。”
小娘男人般的拱手道:“伯爷放心,下官定然要为大明效命五十年。”
这是当年方醒给小娘说的:你将为大明工作五十年!
方醒莞尔道:“你倒是还记得那话。”
小娘的眼睛微红,想起了当年自己杀了丈夫之后的绝望。
正是这个男人把自己从绝望的黑暗中拉了出来,给了她光明。
“下官永远都记得这话。”
“好吧,不过你看着不大好,正好船队有好郎中,还是御医,那个……来人,请了御医来。”
有人马上去后面找御医,而现场也是有些轰动。
小娘作为行走外界的女官广为人知,一些人骂她不守妇道,但更多的人在赞赏她为大明努力工作的态度。
甚至连朱棣当年都夸赞过她,所以这个女人在交趾的地位有些超然。
她在交趾奔走多年,如今交趾女人的地位渐渐的变高,那些懒惰的男人如果再不勤劳些,交趾说不得就要变成大明某些大儒痛心疾首的‘牝鸡司晨’了。
而这一切朝中从皇帝到臣子都喜闻乐见,所以每年都有天使快马赶到交趾,然后带着丰厚的赏赐,用旨意当众夸赞着小娘。
所以她的女儿看着很天真,这是被保护的很好,而且生活水平在交趾应当是上等,才能养出这等女儿来。
连占巴的赖都艳羡的看着小娘,他要是病了,按照方醒的尿性,说不定就会坐视……
——这是使者说的。
使者说这位兴和伯是杀神,而且攻击性非常强,占城惹不得。
方醒最后走到了王便的身前。
“见过伯爷!”
第2263章 战战兢兢的占城
王便行礼很标准,可方醒却没感受到军中的利落。
“辛苦了。”
方醒只是随口说了,然后就开始宣读旨意。
王贺尖利的声音在码头边上回荡着,方醒在观察着这些人。
占巴的赖看着很虔诚,这是好现象。
其他占城人都很规矩。
陈忠仁近乎于诚惶诚恐的在听着旨意,这符合一个依旧在震惊中的读书人的反应。
小娘和女儿也在听旨意,但是却不见惶恐。
是了,她们几乎每年都能接到褒奖的旨意,已经不再惶然。
而王便却有些神不守舍。
等旨意宣读之后,大家谢恩,然后去歇息。
方醒被安排在一间新屋里,屋子四面都粉刷过了,连床都是新的,可见占城人确实是用心了。
方醒一到,第一个召见的就是王便。
王便有些忐忑,行礼后就站着。
方醒打量着他,缓缓的道:“听闻你想调回去?”
王便不敢隐瞒,加之他在占城好几年了,早就过了当初上官说的年限,所以有些委屈,就说道:“伯爷,下官有罪。”
“你可知道占城的重要?”
王便点头道:“伯爷,下官知道。”
“占城就是大明出来的第一站,也是外敌侵入的最后一站,用你,是因为你稳重,而后让你超期呆在占城,那是因为……时局有变啊!”
王便跪下道:“伯爷,下官有了怨言,请伯爷责罚。”
方醒居然亲自给他解释,不管是否真的是时局有变,王便就只能感激零涕。
否则方醒只需用伯爵的身份一压,王便不服也得服,并且以后还得被压制。
方醒没叫他起来,继续说道:“泰西使者就在船上,明白吗?”
王便不明白,他这个层次也不知道朝中和泰西使者之间的矛盾,所以茫然。
方醒叹息一声,知道这人大抵在军中也就这样了。
武学不断在往军中输送着军官,这些军官在武学中都系统学习过,战略眼光比王便强一百倍。
没有战略眼光就没有升官的机会,以后这方面只会越来越严格。
“泰西和咱们不是一条道的,明白吗?他们一直想来看看……”
……
多克等人也被带了出来,这很出乎人的预料。
“他们不怕我们看到这些地方吗?”
多克近乎于贪婪的在看着这片海,以及这片土地,和那些人。
阿贝尔也在看着,胡乱的说道:“这里很温暖,假如殿下愿意把这块土地赏赐给我,那我将会在这里创造出无数的财富。”
亨利很快就看完了周围的地形,然后在看着渐渐在靠岸的船队。
他在数着数量,可船帆遮蔽之下,他看不到后面的船只。
一路到了安置的地方,环境倒也不错,可好房间不够,使团几十人不够安排,只能住在低矮的屋子里。
一进去,外面随即就有人在守着,而且是明军。
“他们不再掩饰对我们的敌意了,真是可悲。”
阿贝尔一进去就瘫坐在地上,只觉得身体处处酸痛。
“那又怎么样?”
多克不屑的道:“他们没对我们下手,那就说明他们并没有把握,这才是我们此行最大的收获。”
亨利也不动声色的给阿贝尔打气:“对,没错,明人并没有信心击败联手后的我们,所以阿贝尔,要打起精神来。”
阿贝尔爬起来,拍拍手,看了一眼外面的明军,说道:“他派人盯着我们,这是害怕沿途的情况被我们看到了。”
“不,他更怕我们和那些土人接触。”
多克在用炭笔记录着自己认为重要的消息。
“那么这一路下来,我们能看到什么?”
三人沮丧,多克放下炭笔,说道:“至少我们能知道从大明到我们的这一路会有什么土地。这是一个重要的消息。”
……
“要加强巡查,一旦发现可疑船队,马上上报。”
方醒在交代着占城此后的规矩,王便一一记牢了,稍后方醒就叫了王贺来。
柳溥和陈默也来了,方醒交代道:“和占巴的赖说一下,以后这边要时常注意外来的船,发现就去找咱们的人确认。”
王贺沉思了一下,问道:“怕不怕他们反水?”
“他们不敢。”
方醒说完见王贺有些踌躇,就说道:“大明强盛时他们不敢,大明衰弱时,他们不但敢,还敢跟着来,所以自身强大才是根本。”
王贺肃然道:“好,咱家知道了。”
等他出去后,柳溥说道:“德华兄,这便是你以前说的利益驱使吗?”
陈默也堆笑道:“伯爷,当年您曾经教导过下官,国与国之间看的是利益,利益在就是朋友,利益偏了,那就是对手,下官至今依旧记得,时时自省。”
咦!
这厮怎么那么低眉顺眼,还老实了。
方醒心中疑惑,就说道:“最好的利益就是互补,这样双方的友谊会稳固一些,当然,要提防利益性质的转变,当变成一方占便宜时,那翻脸就差不离了。”
柳溥觉得方醒有些迂腐了,“德华兄,武力压制呢?”
方醒没好气的道:“武力能压住几时?我为何一来就要代表朝中和陛下表彰陈忠仁和小娘?”
柳溥说道:“他们劳苦功高。”
方醒觉得这货就是个糙的,无奈的道:“陈忠仁是交趾教化的典范人物,表彰他,就是表彰了他的那些交趾学生,而表彰小娘,那就是在鼓舞交趾女人,懂不懂?”
柳溥有些懵了,方醒捂额道:“大明此刻这般强盛,为何还要这般费心费力的去笼络他们?”
柳溥没接触过当年交趾叛军,所以想象不到那股力量一旦爆发出来的厉害。
陈默小心翼翼的看了方醒一眼,说道:“伯爷,下官觉得还是要做朋友,做兄弟才好,那些不愿意做兄弟的,大多是叛逆,心思不正……”
这厮深得厚黑的精髓啊!
方醒赞许的道:“就是这个意思,咱们要做兄弟,可你能粗暴的对待自己的兄弟吗?”
柳溥明白了,说道:“就是……一家人嘛!”
方醒苦笑道:“能花点心思去学习吗?”
柳溥大惭,陈默只是微笑。
“他们对你的态度如何?”
方醒转头问了陈默。
陈默楞了一下,然后说道:“还好,只是大家都知道是在敷衍彼此,笑的特别假。”
“那也不错。”
方醒最后吩咐道:“使团现在是咱们砧板上的肉,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越矩,盯好就行了。”
陈默干笑道:“兴和伯,占城这边,大明是个什么意思?”
“占巴的赖找你了?”
“是,交趾那边日益稳固,大明的军队已经到了边境,占巴的赖有些心慌。”
“是吗?”
方醒说道:“大明很大,除非是敌人,否则大明并没有对外开战的先例,实际上纵观中原的历史,大一统之后,除非是有外敌,否则中原很少对外开战,让他放心。”
第2264章 责骂(本月最后一天,求月票)
船队在海上缓缓而行,操帆的船员最为辛苦,不时要去调整一番。
“兴和伯,现在是东北风,每年这个时候,这边就这么吹。”
洪保对这片海域比傅显还熟悉,船队压根不用他的指挥,那些经验丰富的船员自然知道怎么调整船帆和船舵,让船只沿着既定路线前行。
方醒站在船头上,身边是洪保和傅显。
船头微微起伏着,方醒已经能在船上站的很稳了。
“不管这个,过几日就过年了,提前一天停航,把好东西弄出来,让弟兄们好生过过年。”
船队刚在占城补给过,物资丰富。
方醒回身,看着那些宝船笑道:“宝船如今倒是大材小用了。”
宝船如今在船队里成为了运输船,装载着大量的人员和物资,是最稳靠的力量。
傅显说道:“宝船毕竟庞大,吓也能吓住他们。”
三人走下船头,柳溥跌跌撞撞的出来了。
“德华兄……”
此刻的柳溥面色惨白,嘴角挂着呕吐物,方醒觉得像是僵尸。
“出来干什么?”
方醒皱眉问道。
柳溥喘息道:“要发霉了,再不出来,小弟就要死在船舱里了。”
“要死就跳下去,免得烂在舱室里!”
方醒突然板着脸说了这番话,柳溥这才想起自己是出来见世面的,而且职位低微。
“回去!”
方醒近乎于呵斥的把柳溥赶了回去,还威胁道:“给你十日,十日内还不好,你就在满剌加下船,等归程时自然会带上你。”
“别,德华兄,小弟马上去找郎中!”
柳溥连滚带爬的跑了,傅显低声道:“兴和伯,柳溥没怎么出过海啊……下官当年第一次上船出海,吐了小半月…….”
洪保也劝道:“兴和伯,小将军已经很不错了,没娇贵,军士呕吐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满朝武勋的子弟,谁家的能这样?”
方醒依旧是板着脸,“他已经吐三天了!没玩没了,从金陵出发就没吐,出了占城就开始了。”
“没玩没了!怎么领军?如何服众!”
方醒看着很愤怒,傅显和洪保不好再劝,船队其他人见了也心中凛然。
柳溥可是方醒的半个弟子,居然被当着那么多人骂,真的是没给留面子啊!
而且这个面子里面还带着柳升,一时间大家对方醒和柳家的关系又看高了一层。
船队在大海中劈波斩浪,甲板下,幽暗的环境里,柳升在煎熬着。
“呕!”
他坐在矮凳上,身体弯曲,用力的从腹部开始发力,然后从背部到肩膀摧动,最后脖子膨胀,就像是癞蛤蟆一般的,嘴也跟着膨胀起来。
“呕!”
一股气从柳溥的嘴里喷了出来,他喘息着,缓缓抬头,呆滞的道:“郎中怎么说?”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最后的尊严支撑着他没有躺在床板上,而是坐着。
可他的下巴无力的耷拉着,眼神虚弱,肩膀下垂……
“大人,郎中说您是太胖了,正好吐吐。”
边上站着亲兵,可他却没有一点儿悲伤,只是在幽怨。
方醒不给面子啊!当众就把柳溥说成了纨绔子弟,这下压力就大了。
“呸!”
柳溥呸了一口,然后继续喘息道:“药呢?”
亲兵爱莫能助的道:“大人,郎中说…….”
柳溥最讨厌的就是欲言又止,他双眼圆瞪,喝道:“说!”
所谓的亲兵,实际上就是家丁,生死都系于柳溥的手中,不敢不忠诚。
“大人,郎中说……他说您无需用药,就使劲的吐,等把肥肉吐光了,自然就好了。”
“艹特么!”
柳溥双手无力的撑在大腿上,说道:“兴和伯怎么说?”
亲兵尴尬的道:“兴和伯说了,您这是娇生惯养,要打掉才行!还说……”
“还说什么?”
柳溥的眼睛都红了,觉得万分委屈。
“大人,兴和伯还说……老爷养了个废物!”
“嘭!”
漱口的茶杯带着半杯水撞到了仓壁上,顿时化为齑粉。
柳溥霍然起身,两眼发红的说道:“出去,叫人别来打扰。”
亲兵出去了,柳溥慢慢的走出舱室,然后脚下有些踉跄的走在过道中。
说是过道,其实就是两排舱室之间的空隙,不是很宽敞。
柳溥在前方转了个弯,然后听到了一些声音。
“该死的,还是要把我们关在里面吗?”
“忍着吧,一天还有一次到甲板上的机会,不错了。”
阿贝尔在吃着肉干,在吃的方面,船队并未限制他们,至少能吃饱,而且不乏蔬菜。
明人居然有蔬菜,这个让人心惊。
开始大家都以为是船上种植的,可终究有限啊!
谁知道蔬菜竟是源源不断,虽然口感不是那么新鲜,可好歹每顿饭都有。
明人有高招啊!
使团内部在猜测着,然后也在享受着长时间航行而无需担心会病死的舒畅。
多克很沮丧,他觉得明人领先的实在是太多了,让泰西无法抗衡。
“我们的船队如果多带些船,那么那些船上就可以多种菜,只要找到了陆地,这些都不是问题,所以……”
亨利冷笑道:“所以我们还是落后于明人,这无法否认。那个伯爵居然亲自出海,船队浩大,要是他们去了泰西,我们怎么办?”
阿贝尔懒洋洋的道:“那要看金雀花的,如果金雀花想打,那么海峡两岸将不会有船只的存在,然后明人封锁海峡,直至他们没了吃的……”
多克出人意料的闭上了眼睛,靠在仓壁上眼神。
“明人很自信,所以允许咱们在舱室之间自由选择,否则我们这一路不会有说话的机会。”
亨利楞了一下,然后说道:“没错,多克的话再没错了。明人就是自信,这代表着什么?”
阿贝尔冷笑道:“他们不怕咱们的联手!”
舱室内寂静,然后长久的没有声音。
……
“我要吃东西!”
柳溥找到了厨房,可现在不是饭点,里面只有一股子咸肉的味道。
厨子在打盹,被柳溥惊动后,就谄媚的问道:“小侯爷想吃什么?”
柳溥想起当年方醒教过的东西,就说道:“面条,多加辣椒和醋,再来十几个大蒜。”
他说完就出了厨房,坐在外面看着远方。
“来个羊腿!卤的!”
这时侧面有人在叫嚷着,柳溥没精打采的坐着,没搭理。
王贺从侧面走出来,喊道:“别把生蛆的给咱家啊!不然…….咦,小侯爷?”
柳溥没起身,只是艰难的笑了笑。
厨子出来了,笑眯眯的道:“公公稍待,小的一会儿就弄出来。”
王贺说道:“弄干净些,别的就别管了。”
厨子看了柳溥一眼,说道:“公公放心,小的知道规矩,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第2265章 武勋二代的命运
厨子进去了,而且还关上了门。
这个举动很贴心,王贺暗自赞许,然后坐在了柳溥的身边,问道:“可是烦恼了?”
柳溥觉得很虚弱,他靠在仓壁上说道:“没,只是饿了。”
“嗬嗬嗬!”
王贺笑了笑,说道:“咱家当年跟着出海就从没吐过,这便是天赋异禀啊!小侯爷,你可是不行。”
“谁不行?”
男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别人说不行,柳溥也不例外,他强打精神说道:“谁不行?最多两日,我保证能从这里杀到苏门答腊。”
王贺笑呵呵的道:“小侯爷,苏门答腊那边的土人不少,一路艰难啊!”
这话里有劝诫之意,柳溥捶打了一下身下的木板,问道:“可是德华兄让你来的?”
王贺静了一瞬,柳溥的眼睛都红了,说道:“为何要让人羞辱我?”
王贺唏嘘道:“兴和伯对你可真是没说的啊!对安远候也是没说的。”
柳溥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王贺想起先前方醒交代的话,不禁心中艳羡。
——那就是个大大咧咧的货,别和他生气,不然等他知道了来由,能哭给你看。
“兴和伯说……安远候那边圣眷深了些,现在看着是好事,可时日长了不一定,所以小侯爷你就得顽劣一些,好歹不能老子英雄儿好汉吧?那样不好。”
柳溥猛地捶打了一下木板,然后就弹了起来,却被王贺一下抱住了小腿。
“坐下!你急什么?别去给兴和伯招祸啊!”
王贺把柳溥拉下来,然后说道:“咱家刚才吓唬你来着,兴和伯只是想捶打你一下而已。”
“捶打,什么意思?”
柳溥好面子,被方醒当众呵斥,自然觉得脸面全无,所以才纠结到现在。
王贺现在就在纠结着,在考虑是不是实话实说。
“兴和伯的意思……小侯爷你……呆板了些,以后在军中前途有限,不能独当一面,所以……”
“所以我就该坐吃等死?”
柳溥一下就挣脱了王贺,王贺也没追,只是笑道:“自己去找苦头吃吧。”
……
柳溥跑到了甲板上,四处搜寻了一下,在侧舷找到了方醒。
方醒在看着侧面的那艘战船,听到脚步声就问道:“今日的物资清点出来了?”
船队航行在茫茫海上,物资就是生命,所以每天都会有最新的物资数量禀报,让方醒能根据物资余量来确定行程。
“德华兄……”
方醒缓缓回身,看着喘息的柳溥,叹息道:“你终究是忍不住……”
柳溥走到船舷边上坐下,然后气咻咻的问道:“德华兄,可是陛下猜忌吗?”
方醒也走过去和他并肩坐下,然后说道:“没那么夸张,只是…….”
“武勋的下一代?陛下已经不相信我们了吗?”
柳溥突然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般的敏锐起来,让方醒也只能是苦笑。
“没那个说法,只是……”
只是皇帝想渐渐抛弃武勋而已。
张辅柳升这一代武勋不会有问题,必要时还会受到重用。可等他们去后,武学的学员们也该全面接班了。
“你们是武那个啥二代。”
方醒纠结的道:“你们若是太有出息,加上父辈的人情,在军中的影响就越发的大了,这等事……你想想英国公,整日手不释卷,那个儿子据说每日都有人在他的身边念诵文章诗词,这什么意思?”
柳溥楞了一下,说道:“这是要准备走文官的路子?可武勋走不通啊!”
方醒轻轻捶打着身下的甲板,说道:“如张懋般的……以后长大了不会有领军的机会,那么混吃等死?你可愿意?”
“愿意!”
柳溥赌气道:“满腔的忠心陛下看不到吗?非得要猜忌猜忌,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我家最是忠心耿耿?英国公就是滑头,可家父却是直来直往……哎!”
他终究没有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可眉间却多了伤感。
天空蔚蓝,耳畔是海鸟的鸣叫,甲板上的船员们在忙碌着,瞭望哨在观察着前方……
人人都在尽忠职守!
方醒叹息一声,然后搂住了柳溥的肩头,说道:“这便是命。”
武勋的后代要真出息了,凭借着父辈的关系网就能坐大,等皇室暗弱时,随时摇身一变就能变成藩镇,听宣不听调。
柳溥茫然的看着天空,喃喃的道:“怪不得家父说我这样最好,不上不下。”
柳升作为朱棣的爱将,及至现在,依旧是皇帝深信不疑的国之干城。
“你爹手握神机营拱卫京师,这是莫大的信任,而到了你时,就该享福了,若是喜欢征战也可以跟着,只是你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这是天意,好事!”
方醒起身,被阳光刺的眯着眼,“这趟出海……就当是散心吧!”
柳溥一人坐在这里,从阳光明媚,一直到天黑。
方醒知道他需要思考,就没管。
“兴和伯,他不会……”
王贺端着大碗来找到了方醒,看到方醒在看着船舷那里,就单手做了个跳水的动作。
方醒也端着大碗,他低头刨了一口炒饭,说道:“他不会。”
柳溥的性子不是多愁善感,可方醒却残忍的揭穿了他以后的前途命运,这一下连方醒也摸不准了。
王贺看看左右,就看到了几名军士,陌生的军士。
多半是水师的人吧,准备在紧急时刻扑过去,甚至下水去捞人。
他不以为然的咀嚼着。
“哎哟!”
咯嘣一声之后,王贺突然不动了。
今晚大家都是吃炒饭,咸肉炒饭。
方醒缓缓转过头,看到王贺张开嘴,呆若木鸡的模样,就惋惜的道:“快去找郎中吧。”
王贺缓缓的活动着嘴,然后咽下米饭,用舌头去探索了一番。
“没掉!”
“嗬嗬嗬嗬!”
就在王贺得意的笑声中,船舷边的柳溥僵硬的起来了。
王贺止住大笑,看着柳溥慢腾腾的拍拍屁股,然后一步一步的缓缓往厨房去了。
“他一直没吐?”
王贺呆呆的问道。
“对啊!”
方醒才想起这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随后有人就跟了过去,方醒微微点头,然后继续吃着咸肉炒饭。
咸肉很咸,炒饭里无需放盐就够咸了。
里面还有些豆芽,还有萝卜。
方醒早些年就建议多种渠道去试验长时间携带菜蔬,这些年也算是硕果累累。
大明船队出海除去茶叶和发豆芽之外,现在还有菜干和泡菜,多方面弥补维生素缺乏的问题。
只是厨子要按照腐烂的顺序来做食物,所以菜干就先上了,不然今天还能吃到可口的泡菜。
方醒吃完饭,小刀悄然过来,低声道:“老爷,小侯爷在吃饭。”
方醒欣慰的问道:“看着情绪如何?”
“很能吃,两大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