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5章 包子脸的女孩
大明的勋戚通过联姻,或是拐弯抹角的手段,早就连成了一体。
这一点张辅也不能免俗。
别人家的孩子在小时候就和交好的勋戚子弟经常玩耍,这是为了让他们长大后相互亲密,抱作一团的需要。
可方家却不一样。
土豆在小时候去的勋戚家大抵就是英国公府,因为是娘舅家,所以算不得和外面的交往。
这一片地方他以前路过不少次,可这一家人却不知道是哪位。
马匹缓缓前行,土豆从角门的侧面缓缓转动着视线,直至看到一抹嫩绿。
再往前,就见到了一个穿着嫩绿色褙子的女孩。
为啥土豆确定是女孩?因为他看到了三小髻,这是未婚的标志。
“谁看到了?谁看到了?”
里面被这个女孩给挡住了,却传来一个无赖的声音,不,是有恃无恐。
那嫩绿色微微颤动,清脆的声音中带上了愤怒:“你撒谎!我要去告你!”
“去吧去吧!不去就来给我暖床,哈哈哈哈!”
那个无赖的声音显得极为得意,并带着些许调戏之意。
这就是生活。
方醒带着他们去看过许多市井变迁和闹剧,这种程度的不算是什么。
土豆抛下此事,继续想着自己的问题。
“污言秽语,回头我爹一定会去请教泰宁侯,看看这是哪家的规矩!”
“你爹,冯有为?他就只会画画。怎地,阿霖,你这是对我有意思了?虽然我老了些,可好歹榜着侯府,要不改日就请了媒人去你家提亲?”
“呸!陈二,你作死呢!”
“嘭!”
“啊……”
正在想问题的土豆被这声音惊了一下,身后接着传来了男子的惨叫,连他的马都有不安。
这终究不是战马啊!
土豆觉得该和父亲提议给自己换马了。
前方的马车被小刀赶着,已经停在了边上在等他。
听到惨叫,小刀的手一动,手中多了一把飞刀,然后懒洋洋的看着那个角门。
“来人!来人啊!”
里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接着一个梳着三小髻的女孩跑了出来。
她穿着嫩绿色的窄袖褙子,脸上还带着些恼怒。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圆瞪着,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上肌肤白嫩。
她见到了策马掉头过来的土豆,就咬着嘴唇喊道:“你也是他们一伙儿的!欺负人,我要到大理寺去告你们!”
土豆呆呆的看着她,只觉得就像是被雷劈了一下。眼前有金黄色的东西在闪耀,就像是他以前转身猛地撞到墙壁和大门后的反应。
女孩见他呆呆的看着自己,就上前一步,准备踢一脚。
土豆的马是从小就跟着的,很温顺,但却失于野性和警惕,竟然被这个女孩吓到了。
马蹄踏踏,土豆愕然被驮着退后。
“呃!这个……”
土豆知道自己刚才盯着女孩看不礼貌,说重点就是登徒子。
他下马低头拱手道:“方才得罪了,不过在下却不是什么一伙儿的,只是路过。”
女孩气鼓鼓的瞪着他,握紧拳头道:“那你是不是来帮忙的?要是就来,看看我怕不怕你!”
土豆听着这清脆的声音,不禁就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女孩鼓着腮帮子,故作凶狠模样。
他神思恍惚了一下,然后说道:“姑娘可是被欺负了吗?”
虽然方醒没教过他们什么莫管闲事,可男女之间的禁忌却说了不少。
可土豆此刻觉得整个人有些发蒙,那些警惕都抛在了脑后。
“要你管!”
女孩哼了一声,就看了看手中的一幅画,然后苦着脸道:“回家要被爹骂了!”
土豆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那副画。
画上山水纵横,黑色的山森然扑来,有些不专心的土豆不禁抬了抬头,然后就看到角门处冲出来几个仆役。
“冯霖!”
当先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气势汹汹的过来,身后跟着几个男子,不像是来帮衬,倒像是来看热闹的。
女孩回身,见男子过来就说道:“陈管家,陈二污了侯爷要的画。”
管家先看了土豆一眼,见他年轻,而且只穿了青衫,神色更是不见倨傲,就看向了后面马车上的小刀。
按照方醒的指示,不是危险的地方,尽量让土豆和平安自己去应付。
所以小刀把飞刀隐在身侧,就像是一个送货的车夫在看热闹。
管家没有感受到威胁,就板着脸道:“谁会污了画?你自己弄脏了还诬陷人,看看看看。”
他回身指着一个捂着额头的仆役说道:“动手打了人还恶人先告状,冯有为是怎么教你的?按理送画是该他来,可最近几次却都是你,这是看不上我泰宁侯府了吗?”
女孩有些愕然,然后婴儿肥的脸颊都鼓了起来,面色灼红,“小女发誓,就是他弄污的。他说要看,不看不给进门,小女就给了他。他在吃羊肉!炉子上就是,然后那肉就掉到了画上。”
稚气未消的女孩气鼓鼓的在驳斥着,三小髻摇晃着,看着有些……
土豆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只觉得呼吸有些紧,人有些飘。
管家看到土豆有些神思不属,就嗤笑道:“还看上她了?她家里是画画的,她整日在外跑腿送画,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不要脸!”
女孩转身冲着土豆喝骂道,然后劈手扔出了手中的画卷,转身就跑。
土豆接住了画卷,哎了一声道:“我不是他们一伙儿的!”
可那女孩却急匆匆的跑了,身姿矫健,就像是一头林间的小鹿。
那个捂着额头的仆役得意的回身喊道:“还得画画,下午送不过来,就别想拿钱!”
那奔跑中的女孩身体一个踉跄,然后止步回身喊道:“不做你家的生意了!”
管家的眼中多了冷意,说道:“泰宁侯府的生意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吗?让冯有为来说话!”
她叫冯霖?
她的小名叫做阿霖?
土豆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微醺了。
他看了看前方的女孩,那边已经是红了眼睛。
“你们欺负人!我要去大理寺告你们!”
管家冷哼一声,说道:“本来只是让冯有为重新画一幅,如今你这般桀骜,那就没说的。别说是泰宁侯府欺负人,今日放你,明日把画送来,否则咱们也不说什么大理寺,顺天府见!”
女孩楞了一下,面对着泰宁侯府,心中大抵是慌的,但却倔强的说道:“这天下是要讲道理的!”
她转身就走,那腰身挺拔,竟然有些不屈之意。
管家冷冷的说道:“讲道理?咱们府上就是道理!走,回去,等明日再说。”
几个仆役都笑着说了女孩的事,那个被打破头的仆役说是想请管家喝酒,管家却只是摇头,眼中似乎有些不屑之意。
他再次看了小刀一眼,说道:“这里不许停车,赶紧走!”
小刀没搭理他,看着吊儿郎当的,可管家却有些莫名的发憷。
于是火气就冲到了土豆的头上。
“想看什么?想看侯府的笑话吗?哪家的?”
土豆还在看着那个女孩渐渐远去的背影,闻言随意的道:“城外的。”
一听是城外,那个仆役就不屑的往地上呸了一口,说道:“管家,这等小子,一巴掌就老实了。”
土豆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然后上马离去。
“真是邪性啊!这小子竟然不怕?”
“乡下小子,哪知道咱们府上的厉害,走了,喝酒去。”
第2386章 少年心动
英国公府里,张辅见土豆有些走神,还以为他是少年贪玩少睡。
“你如今也快到出来做事的年纪了,你爹是怎么想的?科举可要去吗?”
土豆一怔,然后恭谨的说道:“舅舅,科举我家自然是不去的。”
“是了,去了就是认输。”
张辅随后又问了些话,土豆心中焦急,却不敢显露出来,只得忍着。
可张辅是何等的老道,从他身体的细微动作和眼神中早就看出了眼前的少年想告退。
“家中有事?”
张辅好奇的问道。
土豆大惭,觉得自己怠慢了长辈,就说道:“无事。舅舅,我只是在想着陛下的题目。”
“什么题目?”
“陛下问目前大明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最大的问题?”
张辅一下就陷入了沉思。
土豆想把脑海中那个女孩的模样给推出去,最好忘掉。
可他越推,那女孩的印象就越深刻。
他想起了那还残留着的婴儿肥,以及瞪眼装凶悍的可爱。
她没叉腰吧?
叉腰可是泼妇。
土豆在极力回忆着,却没注意张辅在盯着自己。
等他从头到尾的回想了好几遍,觉得那叫做冯霖还是冯铃的女孩并未叉腰时,心情不禁就愉悦了起来。
等他清醒时,就看到了张辅那探究的目光。
“别的人家如你这般年纪,不是下地就是跟着做生意,读书上进的也开始要准备进考场了。”
张辅一直觉得方醒把土豆教的极好,不卑不亢,老成。
可今天的土豆却有些走神,让他不禁起了童心。
“你这个年龄……也该定下了,你爹怎么说?”
土豆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说道:“舅舅,我爹说还早呢。”
张辅揶揄的道:“年少懵懂,当年我和你爹都经历过,罢了,你爹太固执,总说什么十八岁以后才好,就看你娘是怎么想的,总不能给你找个普通的女子吧,哈哈哈哈!”
……
随后土豆就去了吴氏那边,结果被吴氏和身边的嬷嬷丫鬟们取笑了一番,只说他少年英俊,且等回头就给他相看媳妇。
等张懋奶声奶气的叫了几声哥哥后,吴氏就心满意足的叫人送土豆去前面。
“咱们府上看似得意尊贵,可这勋戚啊!它最要紧的就是帝王的恩宠。”
吴氏等他走后,就有些惆怅的说着自己的烦恼。
她的奶娘就劝道:“夫人,现在南北徐家都不景气,咱们府上可是大明勋戚的头面呢!”
吴氏叹息一声道:“那是假的啊!说句大逆不道的,就算是封王,可要是没了圣眷,那还比不过一个指挥使呢!”
奶娘这才知道她是看到土豆后,就联想到了两家的现状。
稍后土豆被张辅留了饭,随后告辞。
走出英国公府,土豆有些茫然。
马蹄敲打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小刀在后面坐在车辕上,嘴里咬着一根鸡骨头,嘴角多了油腻。
他看了前方惆怅的土豆一眼,突然说道:“大少爷,那女子家住在黄华坊。”
土豆的身体一僵,说道:“小刀叔,哪个女孩?”
小刀嘿嘿的笑道:“大少爷,那冯家就在文思院对面的巷子里。”
土豆在马背上看着有些僵硬,嘟囔道:“和我没关系。”
小刀把脚搭在车辕上,身体微微后仰靠着一个木箱子,戏谑的道:“大少爷,您肯定想知道消息的来历吧?”
土豆没搭理他,小刀说道:“小的先前和英国公府的张琪喝酒,请他帮忙去查了一下。”
土豆还是没搭理,可心中却对英国公府的手腕感到震惊。
不过是一个多时辰,居然就查清了那女孩家的情况,这个能力若是用于邪路呢?
他以前听方醒和黄钟说过皇帝对勋戚的态度,好似对女人和小人,近则不逊,远则生怨。
如今看来,勋戚,特别是武勋,皇帝大概忌讳的是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和手段。
“那冯有为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叫做冯祥,没成亲,说是定亲了,亲家是个小官的外甥女。那冯有为就是以画画养活了一家人,那冯祥在读书,只有冯霖帮衬着,经常帮冯有为送画。”
小刀自顾自的说道:“冯霖好像比少爷你小了一岁还是一岁多,家里和街坊都叫她阿霖,那个什么……他们说是下面两个木头的霖,不是铃铛的铃。”
提到铃铛,土豆瞬间感到了惆怅。
他看着前方,恍惚又见到了那条大狗,那眼神冷冷的,就像是在山林中回头看着自己,催促着自己赶紧跟上。
“大少爷,那女子很能干,就是凶。哎!凶的女人让人头痛,可出门却放心,男人,难啊!”
小刀摇头晃脑的说道:“你说我家里的那个吧,当年卖春卷卖的风生水起,一个小女子就能撑起一个家,等嫁进来了,那家里都没我说话的地方,整日就得听她的安排,不听她也不吵架,就看着你,看的你头皮发麻。好嘛,遇到这样的女人怎么办?只能听了呗!”
他嘀咕了半晌,见土豆没反应,就跳下马车,也不担心马拉着车跑了。
他走到土豆的马边,说道:“大少爷,明日啊!错过了明日,冯家怕是要倒霉了,那女子弄不好就会挨打,哎!想着就心痛啊!”
土豆有些不自在的在马背上磨动了一下身体,干咳了一声,欲言又止。
小刀促狭的笑了笑,说道:“大少爷放心,小的保证不给老爷和夫人说,若是说了,回头就被赶出来睡一宿,冷个半死。”
土豆尴尬的看着前方,也没拒绝。
小刀回到了马车上,加速和土豆并行,说道:“大少爷,小的这就回去了,回头给老爷夫人说您是遇到了同窗,在喝茶。”
土豆呆呆的看着他赶着马车加速走了,然后捂着额头道:“这是哪跟哪啊!”
方家对孩子管教的不是很严,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自觉。
土豆觉得不能去,就漫无目的的在城中转着。
庞大的帝国除了军队之外都在休息,一切都靠着惯性和自觉在运行着,却也各自安分。
五城兵马司的人自然是没法休息的,越是热闹他们就越忙碌。
有人认得土豆,见他神色茫然的牵着马在街上闲逛,有个军士想讨好,就喊道:“小伯爷可是要去贡院吗?”
这边有武学,也有贡院,可这话却问错了。
土豆一怔,然后才发现自己居然到了黄华坊。
他只觉得心跳略快了些,就敷衍道:“多谢相告,在下只是找个同窗。”
那军士还热情的想为他带路,领队的小旗官一脚踢了他个踉跄,然后对土豆说道:“小伯爷放心,这片地方才刚清查过,保证没青皮。”
刺杀是不可能的,这是大家的共同判断。
谁要是敢去刺杀土豆,没人知道方醒会变成什么样。
他最大的可能是发疯,然后无差别的展开报复。
第2387章 毛头小子(感谢书友:“捌月初陆”成为本书新盟主)
前方离贡院不远,可土豆却牵着马从左边进去了。
等他消失后,小旗官才骂道:“兴和伯的科学和儒家势不两立,这谁不知道!就你这蠢货还问人小伯爷是不是去贡院,他去贡院干嘛?难道要去向那些读书人投诚?兴和伯怕是会打折他的腿。”
那军士不服气的道:“大人,可小伯爷不小了,别人家的孩子如他这般大的时候,大多都要准备去考试了。”
小旗官不屑的道:“兴和伯和陛下是啥关系?他老人家的孩子还怕没前程?”
勋戚的孩子在继承爵位之前总得找事做,免得游手好闲,被人评为坐吃等死等爵位,那比纨绔子弟的名声还臭。
小旗官见手下都面露钦佩之色,就得意洋洋的道:“兴和伯还有两个最有出息的弟子,一个在都查院,一个在吏部,等小伯爷成年了,难道这些师兄会看着他游手好闲?还有英国公府,那可是娘舅家……”
……
穿过这条街道,左边就是文思院,而对面……
街上行人如织,武学也早就休假了,那些学员大多得了回家的假期,留下来的都是家太远,于是趁着过年的机会出来游玩。
过年期间各方面的管理都松弛了许多,那些学员在武学里当了许久的和尚,早就忍不得了。
所以这边的几家酒楼都不失时机的引进了不少女人,一时间竟然有满楼红袖招的旖旎。
土豆牵着马走进狭窄的街道,左右两边都是酒楼。
酒楼的二楼有游廊,此刻游廊上站着几个女人,正用手绢招摇着。
“客官,小哥哥,来嘛!”
“小哥哥,店里有牛乳,热热的,香香的。”
“你的牛乳吧,那么大。小哥哥,来,外面冷,奴家帮你暖和暖和!”
两边酒楼的二楼上,一群女人在冲着牵马的土豆娇呼着,一时间引得其他人都纷纷看向土豆。
土豆有些窘迫,但好歹被朱高煦强令在秦楼吃了许久的午饭,还被各色女人每天诱惑,所以定力还是有的。
他微微低头,目视着前方,然后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包子脸上全是鄙夷,然后鼻子皱皱,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哎!我不是……”
土豆想解释自己不是来找女人的,可前方那女孩就像是小鹿般的,几下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小哥哥,看你白净,只要你一半的钱。”
“你若是雏,不收钱,算是开张生意!”
“姐姐给你个荷包,快来呀!”
土豆看看两边的女人,恼怒的道:“都该封了!”
他的话一下就引发了群嘲,那些女人马上就发飙了。
“你以为你是谁?难道你是皇子?还是说你是藩王,就算是顺天府尹都不敢说这话。”
“咱们可是瀛洲人,难道大明就要排斥海外布政使司的人吗?那咱们还不如早些回去,就在海外自生自灭罢了。”
“呸!看着白净,年纪轻轻的心思却歹毒,回头萎了断子绝孙!”
那些女人齐声开骂,土豆这才知道女子与小人不得招惹的话是这般的正确。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瀛洲女子以嫁给中原男子为由到了大明各地,然后就正儿八经的、抱作一团的和那些酒楼商谈。
有女人进驻,不要酒楼方面负责,酒楼还能抽头,那自然是极好的。于是大明各地都有不少这种联营的酒楼。
女人为酒楼带来客源,酒楼为女人们提供场所,双方算是双赢。
而地方官府开始还打击一下,可去年有瀛洲女子无知的去大理寺告状,说大明歧视瀛洲户籍的女子后,此事就引发了一场风波。
大理寺就想推给顺天府,可顺天府却说此事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去做下的。
五城兵马司的人本想接过来,却有人暗中告诉了他们这事碰不得,有人在关注。
于是这个案子就成了无人接手的状态。
最后那些瀛洲女子见无人搭理自己,就干脆再次开业。
从此后,满楼红袖招又成为了城市繁华的有力见证。
土豆在一片骂声中落荒而逃。
他走在街上四处张望,却再也没看到那张包子脸。
渐渐的人流少了,两边也变成了人家户。
土豆有些失望,更多的却是担心。
他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拿出那副画,仔细的看着。
画是山水画,山森然,水淼淼,最后在山脚下汇聚成大湖。
大湖水波平静,有船在上面打横。
这画原本显得有些匠气,可船上却刻画了一个男子和女人坐着喝茶,船头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在嬉戏。
那两个孩子,特别是女孩儿画的很是灵气十足。
土豆看着那女孩儿的包子脸和三小髻,不禁笑了起来。
“阿霖,有人要画!”
边上有人在喊叫,土豆抬头,见左边一个小院的外面,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冲着自家的隔壁吆喝着。
见土豆抬头,男子问道:“年轻人拿的是冯家的画吧,这是来找毛病还是来求画的?”
土豆楞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自然的道:“在下是来求画的。”
男子一听就得意的冲着隔壁喊道:“老冯,别心疼你闺女了,赶紧来接生意。”
隔壁院子里有人应了一声,随后院门打开,走出一人。
“是你!?”
出来的却是包子脸冯霖。
她一见到土豆就怒了,等看到那幅画在土豆的手中更是怒不可遏,说道:“泰宁侯府了不起吗!都说了明日送画去,还来找麻烦。”
土豆尴尬的道:“不……不是,在下不是泰宁侯府的人。”
期期艾艾的土豆看着很羞涩,像是个毛头小伙子第一次见到心爱的姑娘。
“那你来干什么?还有,把画还回来!”
凶巴巴的女孩让土豆更慌了些,他把画送过去,却又收了回来。
“那个……都污了,我买。”
土豆很老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边上的男子正好笑的看着两人,闻言就说道:“阿霖,都污了,就便宜些卖给他吧。”
冯霖皱眉道:“不好,爹不许的。”
男子笑道:“老冯也真是固执,不过随便吧,反正过几年等你嫁出去了,到时候你哥还得要来帮忙。”
冯霖的包子脸鼓了鼓,说道:“李叔您又取笑人了,再说我哥可是要考举人进士的,哪会来画画。”
“是哦!你家冯祥读书好,说不定到时候中个举人,那可是改换门楣了,到时候你家那些亲戚也会收敛些。”
冯霖笑了,那眼睛微微眯着,洁白的牙齿上有光照过,微微闪动。包子脸微微鼓起,很是好看。
土豆只觉得自己再次被雷击了一下,他急忙低下头问道:“多少钱?”
第2388章 一语成谶
冯霖蹙眉看着土豆,说道:“这画污了不能卖。”
不见钱眼开?
土豆有些雀跃的道:“那送我吧,我这里有块砚台,咱们交换怎么样?”
冯霖没有犹豫的说道:“不要。”
“阿霖,快来磨墨。”
这时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冯霖应道:“爹,来了。”
土豆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冯霖瞪着他道:“要不是急着赶工画画,今天就叫人把你打出去!”
土豆把画收在身后,说道:“路见不平一声,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今日在下全程目睹,若是要打官司,在下愿意去作证。”
冯霖这才缓和了脸色,说道:“好啦,你赶紧走,免得泰宁侯的人来找麻烦。”
女孩急匆匆的进了院门,随后院门关闭。
“年轻人这是看上阿霖了?”
边上的男子谑笑着问道。
土豆正在懊悔自己差点把自家老爹的口头禅说出来了,闻言急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在下是来问画的。”
他怕自己的说服力不足,就把那幅画打开了。
“咦!是被污了呀!冯家怕是会有些麻烦。”
土豆一听就问道:“在下当时正好路过那里,见冯霖和泰宁侯府的人争执,那边说最晚明日必须要把画送去。”
男子看了看这幅画,皱眉道:“这山水画可不好画,要灵性呢,画不好别人可不认,到时候还得倒霉。”
土豆虽然对画没有什么研究,可这幅画的难度他却多少知道些。
“大叔,那冯家可有人帮忙说项吗?”
男子摇头道:“难,冯家的老大冯翔的未婚妻是个举人的侄女,还有个舅爷也只是个学官,哪里在泰宁侯的面前有说话的余地。”
土豆心中叹息,问道:“大叔,这画是拿去摆设吗?怎地在下见上面的名字和印鉴不对。”
男子干咳道:“这个……有的贵人没空,就请人画几幅画,这事许多人都知道。”
借名!
土豆懂了,他拱手表示感谢,牵着马回家。
……
过年期间的方家庄处处安详,庄户们结伴进城的不少,路上有遇到土豆的都纷纷行礼。
等到了庄子上后,只有些老人带着孩子在田间玩耍,倒是增添了些喜庆的气氛。
土豆有些神思恍惚的进了家,被方醒拎住问话。
“你舅舅家的张懋怎么样?”
方醒穿着棉袄,手还袖在袖筒里,看着和北边的老汉差不离。
土豆说了对自己表弟的感受,方醒沉吟了一下,说道:“英国公府以后就是他的了,看那样子倒是没被娇惯的厉害,以后你们表兄弟可以处处。”
土豆说道:“爹,我大了好多呢。”
方醒无奈的道:“你娘从早上就在嘀咕,说什么娘家就那么一个支撑门楣的孩子,孤零零的,看了难受。”
呃!
土豆一听就明白了,大抵是张淑慧去了英国公府,然后被吴氏的一番苦水给感动了,就想着让自家男人和孩子以后帮衬娘家的侄儿一把。
土豆哦了一声,说道:“那娘让孩儿单独去舅舅家,就是要小辈之间常走动的意思吧。”
方醒见他明白了,就说道:“此事虽说是带着些许算计,可好歹是亲戚,若是不违背自己的原则,到时候你们兄弟也多多看顾那边就是了。”
这话说的,换做是不懂的人大概就要说方醒在吹牛。
一个伯爵也敢说去照看一个国公府吗?
可明白人都知道,除非下一代帝王冷落或是厌弃了方家,否则英国公府还真是要从方家借力。
土豆应了,然后告退。
回到自己的地方,土豆才想起刚才没见到妹妹和弟弟。
“大少爷,小姐和二少爷三少爷去庙里了。”
拜佛啊!
土豆了解了,然后让仆役退下。
他把那幅画拿出来,想了许久,就去找黄钟。
黄钟过年期间什么事都没有,整日和妻儿不是出游就是在家歇息,很是洒脱。
院子不大,却被收拾的很是精致,甚至还有一个小池子。
两人在小池子边看着里面不动弹的几条鱼,土豆不禁用脚踢了一下池子的边缘。
大抵是被养的忘记了害怕人,那几条鱼依旧纹丝不动,让人怀疑是不是假的。
黄钟见他有些不好说话的意思,就莞尔道:“大少爷可是遇到了麻烦事?”
土豆点点头,“黄先生,京城中有画匠为权贵作画,还挂了权贵的名字,这等事若是被爆出来会是什么结果?”
黄钟想都不想的说道:“没什么结果。这等事屡见不鲜,只要不是文章就无事。”
把别人的文章窃为己有,不管是不是买的,传出去就会被读书人们鄙夷排斥。
“那若是画的画不满意呢?”土豆继续问道。
“那就要看是谁家了。”
黄钟觉得这是小孩子的事儿,但土豆这个年纪正是对外界似懂非懂的时候,所以他还是详细的解释了。
“若是名声好的权贵自然不会太刻薄,最多是断了往来,换个画匠罢了。若是刻薄的人家,那就说不清了,弄不好会让赔钱,不然就收拾画匠。”
“还有一种。”
黄钟中午和解缙喝了点酒,有些微醺。
他揉揉眉心说道:“有的画匠画工了得,权贵会去招募,可侯门深似海,一般人哪敢去?所以权贵寻个错处压住他,那就由不得他了。”
作为方醒唯一的幕僚,黄钟有时会代表方家在外面做事或是表态,所以见识了不少权贵的手段。
他觉得这种事是没办法,除非是弄出了人命,否则连方醒都不好干涉。
至于土豆的烦恼,他不认为是什么大事。
在他的推测中,土豆应当是遇到了一位画师,然后正好碰到权贵欺压那位画师,手段有些下作。
同情心啊!
黄钟自然是有同情心的,所以就给土豆出了个主意:“大少爷,此事要看对方是谁,这不是欺软怕硬,而是要根据那人的性子来决定用什么手段去帮忙。”
他知道方醒想锤炼儿子的想法,所以也不准备主动问土豆此事的手尾,准备晚些去问问早些时候和土豆出去的小刀。
可土豆却拱手道:“多谢黄先生解惑,告辞了。”
黄钟有些意外,等土豆走了之后,就去找小刀。
他们都住在前院,因为人不少,方醒后来还叫人改造过,把前院拉宽加深。
黄钟踱步到了家丁们住的那块地方,看着眼前的一排小院子在大树下尽显清幽,就想着夏季的时候在大树下和人对弈,想必会心旷神怡。
“不是!我没去找女人!”
“那哪来的脂粉味?难道是女人投怀送抱?”
“不是啊!是手绢,掉下来的手绢!”
“你和大少爷一起出去,大少爷肯定不会去那种地方,只有你,你去了哪?”
“我没去啊!春妹。”
“肯定是我们母子招了你的厌弃。”
“没有的事,我冤啊!”
“这地方迟早没了我们娘俩的地方,还不如早些回了娘家,好给新人腾地方。”
“小宝,我们去外祖父那里好不好?”
“我真没……哎!好好好,我出去,我出去好不好!小宝,爹今晚在外面睡,你想爹了就和你娘说。”
黄钟在外面听了一耳朵两口子的口角,院门打开,小刀垂头丧气的出来,正准备回身说话,院门却嘭的一下被春妹从里面给关上了。
第2389章 民心(大章求月票)
两骑冲进了涿州城,直接去了州府。
稍后州府里就传来了喊声:“陛下万岁!”
很快就有小吏出来张贴告示。
大家看他喜气洋洋的模样,都不禁涌了过来。
由于时间紧,所以没有去弄浆糊。那小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新鲜米饭,直接把告示张贴了出来。
贴好告示之后,他回身搓搓手上的米粒,欢喜的道:“陛下的旨意,今年大明各地的粮税,全都减征一成!一成啊!”
那些围过来的百姓本是来逛街的,大多拖儿带女,还有带着媳妇的。
连方鸿中都牵着珠珠来逛街。此刻他们祖孙俩就站在前方,方鸿中的眼神不大好,被光亮晃的看不清。
方醒喜欢珠珠,所以上次离开涿州之前就建议让珠珠也学识字。而方鸿中虽然古板,却也知道方醒是好意,就亲自给孙女启蒙。
等珠珠经常被接去北平后,更是跟着无忧一起学习,识字不说,见识已经甩了城中那些官员的女儿一大截。
珠珠看着告示说道:“祖父,说是宣德五年的粮税减一成呢!不听话的要抓起来,要让大家都知道这事。”
方鸿中一愣,喃喃的道:“整个大明?这太平年月,没荒没灾的,哪朝哪代会减税?”
“果真是少一成?”
一个男子抱着自家的女儿问道,周围的人都神色激动,却带着忐忑。
免粮税哪年哪代都有,但原因大多是灾荒。
可大明这两年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宫中的皇帝也没啥大喜事,为啥要降下这道旨意?
小吏的脸一黑,就冲着问话的男子瞪了一眼,等见到那个小女娃被自己吓到后,又收了怒容,板着脸道:“刚来的文书,现在才到涿州,想来过几日整个北方都要传遍了。对,减征一成,至于你等说的缘故,这旨意里也说了,大明年年丰收……对了,还得念陛下的话来着,忘记了忘记了,你们等着啊!”
那些百姓都虔诚的等待着,人人面露喜悦之色。
等小吏再次出来时,手中拿着一张纸。
他很恭谨的捧着这张纸走到门外,站在那块石头上,先按照大朝会的规矩干咳一声清清嗓子,然后开始宣读皇帝的话。
“文皇帝当年告诉朕,百姓非是水,帝王并非舟。”
呃!
方鸿中一听开头就觉不对劲,而这个水和船的关系早就妇孺皆知,所以身后有些人在嘀咕着。
“百姓是土地,而帝王和官吏就是栽种者。”
“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敬畏赐予我们食物的土地,这才是帝王和官吏们该做的。”
听到这里,那些懂了的百姓都有些震惊。
百姓是土地,君王和官吏要敬畏土地,这是什么比喻?
这个……
方鸿中觉得这话若是从旁人的口中说出来,说不得就要被当场批驳一番。
可这是皇帝的话啊!
小吏大抵也是有些震惊,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有些惶然的看看在倾听的百姓,继续念诵。
“栽种者要谨守本分,切莫去践踏土地,莫要竭泽而渔,否则那盛产粮食的土地就会裂开令人惶然的巨大缝隙,里面会喷出能融化世间万物的火焰……”
哦!
下面突然起了喧哗。
方鸿中有些不安,他觉得这个提法把百姓抬举的太高了。
“这是说要爱惜民力,爱护百姓,不得虐民,否则迟早会倒霉,自食恶果!”
下面居然有人在解释,方鸿中回身看了一眼,恍惚记得那人是学科学的。
他恍恍惚惚的看着那些百姓。
他看到了一张张惊愕中带着欢喜的脸,而且惊愕在渐渐消散。
他看到了一个老人咧嘴大笑起来,嘴里仅存着几颗细细的黄牙,看着丑陋。可那欢喜却仿佛是从全身上下一起涌了出来,让人不禁被感染,也变得高兴起来。
“天气冷了,过年了,他们是否能穿暖?孩子们能否吃的起饴糖?家中的女人能否去做一件新衣?这些事务林林总总,朕细细思之,夜不能眠。”
“这是陛下在挂念着咱们,担心咱们能不能穿暖,孩子们能不能吃得起糖……陛下想着这些,晚上都睡不着觉。”
那个声音在用大白话解释着,渐渐的多了几人在散播这些解释。可皇帝的话实际上和大白话也没什么区别,在场的大多都能听得懂。
方鸿中看到那个老人的眼里有泪水滑落,然后突然跪下喊道:“陛下万岁!”
那些百姓没有迟疑,都跟着跪了下去。
“陛下万岁!”
小吏被吓到了,就想跟着跪,就在他的膝盖刚弯曲时,身后却传来了上官的声音:“站稳了,念完。”
小吏打起精神,继续念道:“要天下人来奉养朕,朕深感惶然不安,所以朕时刻都记着百姓的疾苦。”
这还是大白话。
“陛下万岁!”
百姓们齐声喊道。
小吏的身体抖了一下,眨巴着眼睛,念道:“朕想了许久,今日凌晨起来时,突然觉得那些思虑都是虚伪的搪塞,所以朕决意,宣德五年,天下减征粮税一成!”
他念完了,可下面的百姓们却没了动静。
他茫然的看了一眼,然后震惊,浑身颤栗。
那些狂热啊!
无数张脸上都是狂热,眼中含着泪,然后欢呼如期而至。
“陛下万岁!”
这不是歌功颂德,而是欢呼。
欢呼声从州衙前爆炸开来,然后迅速扩散。
等整个涿州城都得知了消息之后,欢呼声不断响起。
涿州的士绅同样对下令清理自己一伙人特权的皇帝暗自愤恨不已,说句难听的,背地里诅咒皇帝早死的不知有多少人。
可此刻他们都只能目瞪口呆的听着这些欢呼,看着那些狂喜。
“陛下万岁!”
一个孩子不知道为啥要喊万岁,但是看到大人们都如痴如醉的在高喊着,也就跟着喊。
他从一群读书人的身前跑过,然后就被一个男子抓住了。
“爹!”
男子一把揪住他,欢喜的道:“走,买肉去。”
孩子一听就乐了,嚷道:“爹,买糖。”
“好,给你买糖!”
方鸿渐也看到了这一幕,珠珠仰头问道:“祖父,刚才说只给了种地的好处,那些商人在高兴什么呢?”
方鸿渐心情复杂的道:“农户有了余钱就会花销,少说也舍得买些肉,扯几尺布,弄不好还敢下几次馆子,商人们就能多赚钱了呀!”
“祖父,那官府高兴什么呢?”
“官府?商人的生意好了,官府收的税就多了,到时候上面就会夸赞他们,所以他们肯定会高兴啊!”
……
见明报来了。
作为报纸,它甚至赶在了邸报之前在济南府发布了最新的消息。
“一成?”
没有人对那些文章感兴趣,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皇帝的讲话上面。
“陛下说了,是原话。”
一个科学子弟在声嘶力竭的叫喊着。
“文皇帝当年告诉朕,百姓非是水……”
那些脸庞渐渐发红,然后欢喜,然后振臂高呼。
“陛下万岁!”
欢呼声在这座泉水之城里到处回荡着,大明湖畔的欢呼声也传到了画舫之上,那些大过年也不消停,要来寻欢作乐的商人和‘才子’们都纷纷探出头来,仔细倾听。
大明湖水波微微荡漾,洁净的湖水载着几艘画舫在往深处去。
“好像……”
一个商人在侧耳皱眉倾听着,说道:“好像在说什么……一成?”
这时另一艘船上传来了喊声:“是免掉一成的粮税!”
那是‘才子们’的画舫,可商人们听到了都是两眼放光,有人就冲着那边喊道:“兄弟,是哪里?可是咱们济南府吗?”
那边没人回答,渐渐沉寂了下来。
“靠岸靠岸!”
商人们坐的这艘画舫马上就开始掉头。
那些妓女们正准备施展本事让这些豪客心甘情愿的掏钱包,可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一出,于是那脸不用傅粉,直接就白了。
还没到岸边,有人就听到了消息,他起身走到船头,然后回身,负手潇洒的道:“诸位诸位,好消息!”
“说话!”
商人们按捺不住,就骂骂咧咧的让他说话。
“不是咱们济南府!”
“哎!”
一阵叹息后,这个商人觉得恶作剧成功,才得意的道:“是整个大明!”
“什么?”
这里就有把货卖到大明各处的豪商,闻言就蹦了起来,喊道:“快靠岸!老子马上要叫人进货,今年要发大财了!”
“对,赶紧的!”
这边欢呼雀跃,而还停留在湖中心的那两艘画舫却静悄悄的,如丧考妣。
第2390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就目前来看,北平周边的几个地方都很欢喜,比如说涿州,据说市面上的酒肉被抢购一空,百姓当街欢呼陛下万岁,陛下的这一招果真是神来之笔啊!”
陈潇瘦了,双手粗糙,面色发黑。
不过和以前比起来,现在的他看着更加的健康些,连眼神都少了些猥琐,这让方醒的内疚少了许多。
火锅热气腾腾,里面的是一些过年期间做了没吃的菜。
方醒喜欢这一口,觉得滋味重。而陈潇跟着吃过几次,就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这种不新鲜的吃法,而且最喜欢的就是多种菜混在一起,下面垫几片菜叶,然后把各种菜倒进去。开始时泾渭分明,渐渐的就混杂在一起,各种味道混合,那味道确实是让人难忘,特别下饭。
方醒见他吃得香,就说道:“你连初一都回不来,我去拜年时,叔父他们都有些怨言,只说把你调回来,你可想回来?”
陈潇夹了一片红黑色的扣肉,闻言先吃了扣肉。
方醒见他的嘴角冒出油水,然后又贪婪的吸了回去,就赶紧喝了一口茶。
过年期间他吃的太油腻,若非是陈潇早上过来,他准备要吃一天的素。
陈潇满足的咽下扣肉,说道:“德华兄,小弟上次接了妻儿过去住了半年,家父没时间,家母就亲自杀了过去,说什么挂念我们,可去了那边整日就带着孩子,所以你懂的,他们只是舍不得孙儿罢了。”
“那就多生几个。”
方醒觉得自己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就已经满足了,再多他也照看不过来,无法尽职。
陈潇夹住了一片回锅肉,抬头苦笑道:“如今我一儿一女,小冉整日被两个孩子闹腾的筋疲力尽,把我都给疏忽了。再来一个……德华兄,小弟怕是要成透明人了。”
家里孩子一多,陈潇两口子又不是什么巨富大官,也舍不得把孩子全丢给仆役丫鬟,那日子真是没发过了。
随后方醒就和他谈起了玉米的培育,然后给他打打气。
吃完饭,方醒送他出去。
前院的树木依旧萧瑟,过年期间呆呆停了课,所以静悄悄的。
方醒看着这些安静和萧瑟,突然生出了天地之间一沙鸥的感触。
“小刀,你家院门开了,赶紧回去吧。”
这时右边有人在喊着,听声音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方醒把陈潇送出大门,回身就去问了方杰伦。
方杰伦现在处于半退休状态,在家里带带孩子什么的。
方专也在,见方醒来了,就和方杰伦一起行礼。
“亲戚那边可还走动吗?”
方专也渐渐大了,方醒就少了许多忌讳。
方专摇摇头,却没有什么迷茫或是难过:“老爷,那些都不来往了。”
方三去了之后,那些亲戚来厮混过一阵,大多都是见到方醒看重方专,想捞好处的。
方醒点点头,说道:“你经常和平安一起出去,记得要多看,多想。这个世界并非如你们所想象的简单,有不懂的就问杰伦叔。”
方杰伦在边上得意的笑道:“老爷,不是老奴吹嘘,不管是什么手段,都难逃老奴的一双眼。”
方醒笑着哄了他几句,见他高兴的和个孩子般的兴奋,就陪他说了一会儿话,等这边要吃午饭了,这才问了小刀的事。
“他啊!哈哈哈哈!”
方杰伦不禁笑了起来,方专急忙去给他拍背,动作娴熟,一看就如同祖孙般的自然。
“老爷,小刀昨日惹了自家媳妇生气,被赶了出来,在客房那边对付了一晚上,谁都没说,就没弄炭盆和厚被子,被冷的脸色发青。”
出了方杰伦家,黄钟正好来找方醒。
两人去了呆呆教授功课的那个亭子里坐下,黄钟说道:“伯爷,大少爷好像是遇到了些事,在下问了小刀,他却含糊其辞,不肯说。”
“是何事?”
方醒在盘算着,黄钟说道:“说是一个画师被权贵为难。”
方醒沉吟了一下,说道:“小刀机灵,他既然判定无事,那么就别管,免得孩子总觉得自己被父母盯着,片刻自由都没有。”
黄钟以前对方醒这种教育孩子的方式不以为然,等看到土豆平安他们都富有主见,做事稳沉之后,也跟着学了。
所以他虽然觉得有些放纵了些,可应该问题不大。
因为陈潇来了,方醒和他要谈事,所以两人早早的就吃了午饭。
等方醒进后院时,妻儿才刚准备吃饭。
“爹,吃饭!”
无忧乖乖的坐在桌子边招呼着。
欢欢坐在莫愁的身边也跟着嚷道:“爹,吃饭!”
不过是几天,孩子已经完全融入了进来。
方醒本来不想吃了,可见到桌子上有一大碗酸汤,就问道:“淑慧,这酸汤是什么做的?”
张淑慧说道:“今日是小白去安排的。”
小白说道:“花娘说……好像是菜干,还放了些瑶柱和火腿提鲜。”
方醒一听食指大动,就坐下来,也不要米饭,只是喝汤。
酸汤的味道极好,酸味不尖锐,瑶柱和火腿,加上菜干,把味道搅合在一起,鲜美难言。
他连喝了两碗,然后又给无忧盛了一碗。
“味道不错,你们也试试。”
方醒说话的时候用眼角在瞟着土豆。
土豆看着很正常,还主动帮欢欢盛了一小碗酸汤,尽显长兄风范。
吃完饭,欢欢和无忧需要去午休,只剩下土豆和平安得了自由。
他们在院子的边上,一棵大树下说话。
“大哥,你有心事。”
作为朝夕相处,甚至连读书都在一起的两兄弟来说,连方醒都发现不了的情绪波动,平安却感知的清清楚楚的。
土豆也知道瞒不过弟弟,就说道:“没事,只是遇到有权贵欺负人,觉得见不惯。”
平安抬头看着树冠,皱眉道:“权贵欺负人……大哥,许多事咱们管不了呢。”
方家再牛叉也不能做举世公敌,若是连权贵都全成了敌人,那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土豆点头道:“咱们家不能随便树敌,这个我知道,只是……平安,此事你记得保密。”
平安好奇的问道:“大哥,是哪家?”
“泰宁侯府。”
“泰宁侯府,那就不是泰宁侯本人了。”
平安的敏锐让土豆也没辙,只得承认了。
“这样啊!”
平安装作大人的模样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说道:“大哥,老泰宁侯当年跟着文皇帝出塞征战有功,后来还跟着仁皇帝一阵子,最后就是监造北平城了。”
这些土豆早就清楚了:“老泰宁侯去了之后,后来的那个触犯了文皇帝被处死,现在是陈钟。”
平安说道:“陈钟好像不大沾染朝政,就是和一帮子勋戚来往,大哥,不好弄啊!若是弄大了,爹那边也为难。”
“是啊……”
土豆才出口就醒悟了,瞪着平安说道:“谁去弄泰宁侯府了?你小子也会套大哥的话了啊!下次可别想我帮你遮掩私自进城的事。”
平安赶紧拱手道:“大哥,我错了,错了。”
土豆没好气的道:“我马上要出去了,你赶紧滚蛋。”
平安面色如常的道:“大哥,记得带几个家丁出门。”
土豆不禁为之绝倒,他指着平安,苦笑道:“你这个鬼精鬼精的,长大了肯定是奸臣。罢了,我知道分寸。”
第2391章 少男少女不知愁
土豆没叫家丁跟着,他去禀告了方醒和张淑慧,说是进城寻同窗说话。
这年头没什么娱乐活动,所以朋友就是必需品。
方醒和张淑慧都同意了,等土豆走后,张淑慧就让方醒派人去跟着。
方醒没答应也没拒绝,说道:“这事你别管。”
张淑慧才将哄了无忧午睡,闻言就嘟囔道:“是啊!妾身都老了,傻了,最好什么事都别管。”
方醒把身体扔在躺椅里,吱呀声中,懒洋洋的道:“咱俩不是近亲,土豆傻不了。”
张淑慧呸了一口,说道:“夫君,土豆可是渐渐大了,就怕他认识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到时候跟着学了一身的习气,那可难改。那些败家子可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完她觉得兆头不好,就不好意思的道:“咱们土豆必然不会的。”
可等她侧身一看,顿时被气得不行。
屋外寒风劲吹,屋里烧了个铁炉子温暖如春。
炉子上有个水壶,水壶里的水微微开着,水汽渺渺。
而方醒就躺在躺椅里睡着了,神色安泰。
一室寂静。
……
从初一到十五,京城几乎是金吾不禁,连五城兵马司的人都会对许多事情睁只眼闭只眼。
所以一年里最自由和欢乐的时刻就是现在。
城中人流不绝,那些大姑娘也出门了。她们结伴走在街边,往往对面就是一群年轻男子。
“小芸,这边有刚出锅的锅贴,要吃吗?”
一个穿着灰色新衣的年轻人冲着左边的那群大姑娘喊道。
那群大姑娘都发出一阵谑笑,然后一个女孩被推了出来。
“你们自己去吃吧,我们先走了。”
两帮子人都笑着走了,留下了这对年轻男女。
土豆在看着,他看到那个女孩低着头,脚步缓慢。
而那个年轻男子也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走了过去。
两人低着头说了些什么,然后一起去了右边的小店里吃锅贴。
土豆牵着马从这家小店走过,看到那个年轻男子在殷勤的找来了抹布擦桌椅,然后才让女孩坐下。
女孩娇羞,始终低着头。
年轻男子不时看女孩一眼,然后又快速的把目光转移过去。
寒风依旧在吹拂着,但里面夹杂着些许春风。
春天的气息就这么缓缓的夹在寒风里,让人不禁看看路边树木的枝头,想看看新发的芽孢。
可枝头却没有芽孢,依旧萧瑟。
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去哪边。
左边是去泰宁侯府,右边是去黄华坊。
“爹,那边有糖。”
“好,咱们去看看。”
一对父子从土豆的身边走过,错身而过后,那小子说道:“爹,那人站在街中发呆呢,是傻子吗?”
“别胡说,估摸着是寻人不遇吧。”
寻人?
土豆看看右边,最终还是去了左边。
渐渐看到了那个巷子口,这一条巷子都是泰宁侯府的。
土豆牵着马进去,一直到了大门处。
过年期间大门自然是紧闭着,角门也没开,看着冷冷清清的。
斜对面就是前面一家的后门,土豆牵着马过去,就像是在后门等着谁。
这里没有树,感受不到春天。
墙壁上的砖头看着很坚实,缝隙处的黏合也很牢靠。
土豆伸出手指头在砖缝里缓缓划过,心中有些忐忑。
按照昨日的说法,今天冯家必须要把重新画好的画送来,否则泰宁侯府就会找他家的麻烦。
一个权贵找一个画师的麻烦,那真是太看得起冯家了。按照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来说,陈家只需一个家奴出面,就能让冯家彻底完蛋。
土豆想起了那天那个仆役调戏冯霖的话,然后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那张包子脸。
无忧也是包子脸,土豆见了妹妹就欢喜,也跟着方醒宠溺。
可那是妹妹,而冯霖……
而且一般人的包子脸到十岁左右就该消散了,可冯霖却还是这样。
这是什么缘故呢?
土豆一边扣着砖缝,一边钻牛角尖的想着这个问题。
“你要挖别人家的墙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土豆止住了扣砖缝的动作,他的脸上全是欢喜,然后又极力的收了,做出一副诚恳老实的嘴脸来,这才回身。
身后的冯霖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褙子,双手负在身后,歪着脑袋,那包子脸上全是好奇。
等看到挖别人家墙角的居然是土豆时,冯霖就皱皱鼻子,说道:“又是你,你来这里干嘛?赶紧走,不然泰宁侯府的人打死你。”
这是心善啊!
土豆心中欢喜,就偷瞟了冯霖一眼,正好被她的大眼睛瞪了一下,就低下头,说道:“我……我只是路过,他们要是敢动手,我练过的,能帮忙。”
“你练过的?你练过什么?”
冯霖以为土豆是贪了那幅被污的画后心中不安,这才来这里窥探,就好声好气的说话。
土豆抬头,面色看着正常,可若是有人站在他的身后,就会发现他的脖子后面都红了。
“我……我练过拳脚,一般两三人都不怕。”
说到这个,土豆一脸的自信。
少年人总是喜欢自夸,特别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一分本事也要夸成十分。
这只是本能。
冯霖狐疑的看着他,说道:“这是我的事,你赶紧走。”
土豆一听就急了,说道:“这可是泰宁侯府,而且你家大人怎么没来?让你一个弱女子去和他们交涉,那可是羊入虎口啊!”
冯霖的神色一下就冷了下去,她终究是还不大,能看出那股子委屈的神色来。
“不能说,他们只是说了不给画就赔钱。”
“赔钱?”
土豆好歹也是权贵的儿子,对这些手法多多少少知道些,就说道:“哎!堂堂侯府哪会差那点钱了,再说若是你们常来这边送画,也不该这般限期一日,可见他们是蓄意的,想要对你或是你家下手呢!”
冯霖听了眼睛眨巴几下,看着有些心慌的样子。
但转眼她就鼓起腮帮说道:“这是大白天呢!难道他们还敢强抢民女不成?我只要喊一声,泰宁侯府就要臭名声了,好了,你赶紧走吧。”
土豆哪里肯走,来之前他以为今天会是冯霖的父亲出面,可没想到居然是冯霖自己,可见她是回家撒谎了,没把事情的严重性说出来。
他说道:“我认识个人,就在泰宁侯府里做事,一会儿我看看,如果他们要不讲道理,我就说说那人的名头,看看能不能压下去。”
“真的?”
冯霖又微微歪着脑袋看着土豆,眼神中带着探究。
土豆诚恳的道:“真的,那人当初还和我有些亲近。”
是很亲近,不过是跟着泰宁侯府的人去书院想报名,结果说要考试就不干了,想发飙,土豆就出面呵斥,算是亲近吧。
第2392章 冲冠一怒
“不好连累你,你要不就去外面吧,要是他们动手,你就去我家给我爹说说,让他去找城外的兴和伯。”
冯霖最终还是没答应,却说了一番让土豆都意外的话。
土豆问道:“为何要找兴和伯?”
冯霖看傻子般的看着他,说道:“他们都说兴和伯和这些权贵不对付,而且也不怕他们。你想想,大理寺肯定不敢接这些权贵的状纸,可兴和伯敢啊!上次不是说兴和伯正想为陛下收拾几个权贵吗?”
“那你现在去找啊!”
土豆觉得这姑娘怕是对自家老爹的性子不大了解,以为谁都能上门求事。
可他却觉得心中更欢喜了,巴不得冯霖去方家庄。
冯霖叹息一声,说道:“那是权贵啊!一般谁搭理咱们,只能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去试试,成了就好,不成就认命。”
见土豆还是不解,冯霖说道:“这是隔壁李叔以前说的话,李叔以前出去做过生意,见识多呢!”
听着她压低后显得有些糯糯的声音,土豆不知怎地就冲动了一下,说道:“那我去帮你问问吧。”
冯霖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什么都不懂,蜜水里泡大的吧?走啦!”
她背着个包袱,长长的,大概就是那幅画。
这时斜对面的角门打开了,那个脑门上紫了一块的仆役陈二出来了。
他惬意的打个哈欠,还伸了个懒腰,然后就看到了两双眼睛。
一双苦大仇深,一双冷冷的。
苦大仇深的是冯霖,这没问题,任你再牛,到了这里可就由不得你了。
而冷冷的那双眼睛却是土豆的,土豆是骤然抬头看过来,那眼神从温和一下转到冷漠,却生硬了些,像是杀气腾腾。
陈二被这眼神吓了一下,然后正做着扩胸动作的他一下就被憋到了。
“哎哟!”
岔到气很难受,动一下就疼一下。
陈二一声叫疼,里面又出来一个仆役,见状就怒道:“大胆!可是你动的手?”
他指着土豆问话,冯霖却挡在土豆的身前说道:“是他自己岔了气,咱们还离老远呢!”
“陈二?”
后面出来的仆役知道陈二的心思,可他是奴籍,而冯霖可是良民,怎肯嫁给奴才,哪怕是泰宁侯的奴才也不成啊!
大明的户籍现在有些松动的迹象,军户首先改动,据说以后还要清理奴籍。
可奴籍大多是依靠着主家度日,一旦被清理出去怎么活?
就像是守门的陈二,离了泰宁侯府,不会种地的他真不知道去干啥。
陈二的手举在半空,一往下放就疼。
他龇牙咧嘴的道:“小华,就是那小子动的手,还是偷袭。”
后面出来的仆役一听就怒了,大步走了过去,伸手就去扒拉挡在前面的冯霖。
冯霖知道今天怕是无法善了了,她正准备拍开那只手,身后的肩膀却被人一拨,不由自己的就向左边走了两步。
她心中一惊,担心土豆被打,就喊道:“是我打的!”
她边说边侧身,刚转过来,就见到土豆腾空飞起一脚。
他穿着青衫,身体陡然跃起,左腿在前,身体倾斜着几乎和地面平行,姿态舒展。
这一刻他忘记了辛老七当年的教导,什么腿不过膝,此刻他觉得浑身的力气没处发泄,不这么踢一脚,估摸着会憋出病来。
如果这个小华是个高手的话,土豆顷刻就是扑街的命。
哪怕这小华不是高手,可只要经常打几架,土豆的这一腿都讨不了好,多半要倒霉。
可泰宁侯府的看门仆役哪来的机会打架,如今大明四海升平,陈钟更不可能吃饱撑的去找高手来看门。
再说陈钟自觉自家在外面没啥仇人,压根就不慌,只管安稳度日罢了。
所以就在冯霖那惊讶的目光中,土豆这一腿结结实实的踢在小华的脸上。
小华甚至都来不及惨叫一声,就噗通倒地,身体抽搐一下就安静了。
陈二忘记了自己肋下岔气的事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而冯霖的第一反应就是冲着土豆喊道:“快跑!”
陈家不认识土豆,而且只是打死了看门的仆役,只要他跑了,说不定能隐姓埋名一辈子呢!
土豆落地时为了潇洒就忘记了辛老七教的缓冲,膝盖处一阵震动,然后发热。
他正准备说不碍事,那小华没死,可冯霖却冲着冒出不少人来的角门喊道:“是他先动的手!”
瞬间土豆就傻眼了。
“打死人了!”
陈二到现在才缓过神来,下意识的就惨叫了一声。
冲出来的几个仆役见状都傻眼了,然后有人喊道:“拿住那个小子!”
“还有冯霖,她带人来打死了小华!”
陈二一下就想起了此事是自己和冯霖闹腾出来的,要是侯爷要找麻烦,好歹他也能把罪名都推到冯霖的头上去。
至于以前对冯霖的喜欢,在危机面前都化作了乌有。
“你快跑啊!”
冯霖觉得土豆就是个傻子,呆呆的帮自己打人,又呆呆的不知道逃跑。
“他只是晕过去了。”
土豆皱眉道:“他被踢中了下巴,震荡到了大脑,晕过去了。”
那几个仆役本就担心土豆是个高手而不敢出手,此时就有人过来蹲下,仔细摸着脉搏和心跳,最后还掐了一把人中。
“哎哟!”
小华被掐醒了,见到土豆竟然就在前方站着,就猛的想起来,然后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又重重的落了回去。
没死啊!
有人叹息一声,觉得可惜。
任何地方都有争斗,而看大门也算是一个清闲的肥差,所以难免有人在盯着这个位置。
“管家来了,都让开!”
角门处一阵嘈杂,侯府的管家出来了。
偌大的侯府,管家自然不止一个,这位就是管着些采买的管家,连冯有为的画都是他在交接。
冯霖没想到土豆是个傻的,就过来低声道:“晚些你就说人是我打的,不,我打不了,你就别说话,我来说。”
说完她见土豆只是呆呆的,就嗔道:“听见没有?”
土豆点头道:“好。”
这就是个傻子啊!
冯霖心中叹息,然后就迎了过去。
她解开包袱,拿出那幅画来,说道:“陈管家,小女送来了画,并未误期。”
管家的眼睛眯着,丝丝冷色外露。
他冷冷的道:“我侯府难道是乡下地方?居然敢动手打人,谁家的?说话!”
冯霖说道:“是小女打的。他过来动手动脚,小女就踢了他一脚,把他踢倒了摔在地上晕了。”
管家冷笑道:“冯霖,本来此事就此作罢,可打了咱们府上的人,你带来的这人就准备进大牢吧。”
第2393章 双节棍
侯府的门外站着十多个仆役,都站在管家的身后看着冯霖和土豆二人。
冯霖指着陈二说道:“陈二出来伸懒腰岔了气,小华出来陈二就诬陷是我们打的,小华就……”
“满口胡言!”
管家打断了她的话,看着走过来的土豆说道:“哪家的?说,不然打断你的腿!”
土豆没有拱手,只是淡淡的道:“路见不平而已,在下从昨日就见了贵府欺负妇孺的本事了得,想来打断在下的腿只是寻常罢了。”
这话说的很有侠气,可从古至今游侠就和青皮地痞挂钩,官面上的人哪会看得起这些人。
管家本想喝令人出手,可见到土豆走过来,在冯霖绝望的眼神中对她说道:“你到后面去,免得一会儿见血吓到了。”
冯霖自然不肯,管家心中一个咯噔,再分辨了土豆的年纪,就问道:“家中可是武勋?还是武将?”
年纪轻轻的就能干翻成年人,普通人家自然不可能。
土豆说道:“在下只是读书人,只是见不惯这些事,若说武勋和武将,家中倒是有亲戚是武人,在下跟着学过几年。”
武将的亲戚?
几品?
管家瞬间就想到了许多,见土豆不慌不乱,和身边那个有些绝望的冯霖比起来差异明显,就问道:“你家那个武将亲戚是谁?”
土豆微笑道:“在下却是不便相告。”
管家冷冷的道:“你打伤了侯府的人,还想靠着谎言脱身?来人!”
十多个仆役轰然应诺,气势如虹。
冯霖大惊,土豆却往前一步,说道:“你尽可试试。”
他的话音淡淡,眉间淡淡。
可他的眼睛却微微眯起,管家没看到什么畏惧,也没看到什么决然。
只是冷冷的。
管家心中一个机灵,说道:“再问你一次,究竟是哪家的?”
土豆微笑道:“无可奉告。”
冯霖已经傻了,她觉得土豆的胆子太大了,居然敢骗泰宁侯府。
是的,土豆的衣着和普通的读书人没什么区别,那匹马也不是什么好马。
关键的是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但凡是权贵家的孩子,哪怕是豪商的孩子,出门身后都会带着一两个家丁。
可土豆几次现身都是孤零零的一人,显然并不是权贵家的孩子,甚至都不是官宦人家和有钱人家的孩子。
而泰宁侯府虽然上一任侯爷出了问题被文皇帝弄死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陈家知道本分,所以帝王从来都不会拿陈家作筏子。
这样的对手,土豆这个乳臭未乾的家伙,几乎就是鸡蛋碰石头啊!
冯霖心中大急,就说道:“你们欺负人,我要去敲登闻鼓!”
登闻鼓一年到头都听不到动静,不,是几年都不会有人去敲动。
所以冯霖的话只是让管家心中大定。
都用敲登闻鼓来求平安脱身了,那小子有个屁的底气。
“拿下他!”
他一挥手,那些仆役就冲了过来。
冯霖喊道:“快跑。”
你就只知道叫我快跑吗?
土豆心中不悦,觉得被人轻视了。
大明承平已久,泰宁侯府更是太平的让人忘记了他们是武勋出身。
土豆的右手下垂,然后有东西从袖口里滑到手中。
管家还在想最后问问土豆的来历,却见他右手猛地扬起,有东西一下挥打出去。
当先的一个仆役没想到土豆居然有兵器,猝不及防就被打在了脸上。
他一声惨叫,捂着脸刚想后退,土豆再次挥动那个武器,一下就抽打在他的肋部。
“啊!”
肋部传来了剧痛,仆役一下就倒在地上,卷缩着在惨叫。
后面的人还没来得及惊讶,土豆就挥舞着兵器冲了过去。
那东西是两节,一节在土豆的手中,另一节用铁链连着。
前段的那一截木棍上下翻飞,看似很简单,可却从不会打到土豆自己,而且非常灵活,速度很快。
冯霖更是目瞪口呆。
土豆轻喝一声,手中的木棍甩出去,正好砸在对手的脑门上,顿时那里飞速肿起。
他随后冲了过去,双节棍劈头抽打过去。
呯!
一个仆役被抽中了锁骨,大概是被抽断了骨头,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然后就退了出去。
后面的墙头上突然多了一个脑袋,而后门也悄然打开了些,有眼睛从门缝中往这边看。
管家也见到了,他眯眼喊道:“拿下他!我这里重重有赏!”
他知道此事最好是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别扩散,所以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该叫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好歹公事公办的姿态必不可少。
就在此时,土豆打的兴起,双节棍左右挥打,左右两个仆役惨叫着退了出来,然后他竟然直接冲向了管家。
管家大惊,喊道:“你敢!”
呯!
一棍之后,管家的额头渐渐肿起,目光呆滞的看着土豆,喃喃的道:“你在找死……”
嘭!
管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那些仆役被打倒大半,剩下的都呆呆的看着土豆,有人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泰宁侯府别的不说,以前跟着老侯爷出征的家丁还是有的。
只要这些家丁出来,这些仆役相信只需一个渗人的眼神,土豆就会跪了。
可土豆却牵过自己的马,然后招呼冯霖过来,说道:“在下经常会过来,若是贵府觉得不妥,尽可堵住这里。”
冯霖已经呆住了,见他平静的和侯府的人交涉,心中对他‘呆呆’的印象好像又变了些。
那些仆役没人搭话。
土豆说道:“冯家没什么错,陈二自己弄脏了画还诬陷人,换做是别人家,最少要赶出去,泰宁侯府怎么做在下不知,可若是在下得知你们私下对冯家下手,那大家就来做一场吧。”
“我们走!”
土豆对冯霖说道。
少年面对十多个成年人从容不怕,打倒大半之后侃侃而谈,有礼有节,当真是器宇轩昂。
他看了冯霖一眼,微微皱眉,不容拒绝的味道很浓。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冯霖心中是如此想的,可却只是哦了一声,然后问那些仆役:“画你家还要不要?”
那些仆役都在震惊于土豆的厉害,闻言有人觉得会被陈钟迁怒清算,就惨笑道:“事到如今可不是什么画的事了,冯霖,你最好祈祷这人不会消失,否则冯家会马上分崩离析。”
“你家会被流放,侯爷的怒火会让冯家上下不存!”
一个仆役恨恨的道。
但他并未夸张,陈钟真要弄冯家的话,冯家压根就没有一点儿反击的余地。
冯霖的身体抖了一下,再泼辣的她也知道这不是笑谈,也不是空话。
土豆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就说道:“在下明日会再次进城,若是泰宁侯不甘,大可拿下在下。若是去为难一个姑娘,那泰宁侯府上下就是懦夫,在下自然会上门拜访,告辞了。”
少年牵着马盯着那些仆役,等女孩走出十余步后,这才昂首而去。
那脸庞微红,却不是被阳光映照出来的。
第2394章 警告
土豆带着冯霖出了巷子,泰宁侯府里,陈钟也才得了消息。
“这么说对方是个十多岁的年轻人,外加冯有为家的闺女。”
来报信的仆役点头道:“侯爷,那小子滑溜,手中有兵器,咱们的人赤手空脚,一下就吃了大亏。”
“什么兵器?”
“好像是棍子。”
陈钟的面色渐冷,说道:“追回来!本候倒要看看是谁家的少年。”
外面有人应了,稍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远去。
陈钟冷哼一声道:“冯有为莫不是觉着自己会画几笔就了不得了!居然敢来闹事,果然是给不得好脸啊!”
……
几个青衣大汉冲出了府门,随后陈二也出来了,带头往外面跑。
这些大汉都身形魁梧,脚步矫健,而且腰间鼓起,显然是带了武器。
他们脚步匆匆,杀气腾腾。
陈二满心欢喜的在前方带路,按照陈钟以往做事的习惯,冯家肯定是跑不了了。
到时候弄垮冯家,陈钟多半不会再关注,这事就算是结束了。
至于冯霖,陈二不认为冯家都破家的情况下,她还会和自己这个仇人好。
可若是用冯家人的安危来逼她呢?
陈二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心中火热。
“止步!”
身后传来了家丁的喊声,声音急切。
陈二本就是在走神,所以还是多走了一步才停住。
一个破空声传来,陈二还没反应,裆下就是一凉,胯下传来了有东西扎进土里的声音。
他呆呆的看着前方,那里有个大汉站着,手中还拿着长弓,已经搭上了第二支箭。
陈二呆呆的伸出手去,在胯下胡乱摸了一下,然后身体一软,杀猪般的叫喊道:“杀人了!”
“闭嘴!”
身后传来了家丁的厉喝,然后有人上来,对前方的大汉说道:“敢问兄弟是哪家的?”
那大汉目光扫过五名家丁,冷冷的道:“今日陈家的家丁敢走出这个巷子,死!”
一个家丁上前一步,那大汉马上张弓。
那双手稳定的让人害怕,那双眼冷的让人不敢怀疑他说出的话。
“再向前一步,今日就血溅三尺!”
大汉沉声说道。
打头的家丁本想利用他说话的时候冲过去,可大汉说话时那手依旧稳定,让他无计可施。
“兄弟给个交代吧!”
家丁知道此事麻烦了,就说道:“泰宁侯府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地方,不留下个名号,难道就藏头露尾吗!”
大汉淡淡的道:“嬉戏而已,若是陈侯爷要较真,尽可试试。”
大汉收了弓箭,转身就走。
“咱们动手吧!”
陈二见状就欢喜的建议道。
一个家丁面色凝重的道:“转角处有人。”
另一个家丁说道:“京中的高手咱们大多见过,此人不简单,却面生,背后的主人必然不凡,走,回去禀告给侯爷。”
等陈钟得了消息之后,就冷笑着令人把负责采买的管家带来。
陈钟的伯父是被文皇帝干掉的,所以他袭爵之后很老实本分,可他毕竟是武勋出身,等那个额头肿的像是长了只角的管家被带来后,陈钟只是冷喝一声,他就老实交代了。
“此事的来龙去脉,说!”
管家知道他的手段,加之那些仆役都知道些陈二对冯霖的野望,就老老实实地说了此事的来由。
“……今日那小子出手伤人,还说若是府上敢动冯家,那尽管试试。”
“好大的口气!”
陈钟一拍桌子,起身道:“二十鞭,陈二暂且放着,等事情终结了再处置他。”
管家一听赶紧就千恩万谢。
二十鞭还好,最多养一两个月就差不多了。
至于陈二,听陈钟的意思,大抵是不愿意弱了气势,所以先留着,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动手。
刁奴为主家带来麻烦,若是麻烦的来头很大,多半是要马上被处置了。
“一个黄口小儿也敢轻视本候吗?”
陈钟端坐着,气势如山:“这不是普通的人家,能动用弓箭的,不是武将就是武勋,本候到想要看看是哪家!”
泰宁侯府可是老资格,虽然前一任泰宁侯倒霉了,可却没被削爵,可见圣眷不衰。
所以陈钟回想了一下北平城里的武将和武勋,觉得除去张辅这几个有数的大佬之外,他谁都不怕。
……
街道拥挤,可冯霖却觉得心中孤冷,四周仿佛全是黑色的水把自己紧紧的围住了。
她在担心,担心陈钟会勃然大怒。
她见过陈钟一次,那是陈钟对一副花鸟图不满意的时候。她现在依旧记得当时那位侯爷只是一个眼神就让自己感到肩膀被压住了一座大山。
而冯家,她担心父母,所以昨天故作轻松的说侯府觉得画不好,要重画。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甚至在想着该怎么去大理寺告状,登闻鼓怎么敲。
还有那位住在城外的兴和伯,上次李叔说兴和伯是个慈善人,若是走投无路了,大不了就去跪求,不答应就跪死在那里。
一时间她就想了三个办法,就轻松了些。
她侧脸看了土豆一眼,然后说道:“你回家吧。”
土豆一直在发呆,冯霖以为他是后怕了,加之自己也不想连累他,就劝道:“泰宁侯府不会乱来的,只是你最近别进城,最好等明年再来,那时他们必然是忘记了。”
土豆牵着马,冯霖就推算他家住在城外。
随即她就想起了一种可能,面色微变,说道:“泰宁侯府怕是猜到你是住城外了,你赶紧走,不然他们的人会在城门处堵你。”
土豆哦了一声,竟然是没听进去。
冯霖学着大人叹气道:“那是权贵,咱们平头百姓哪敢和他们较劲,你别再想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泰宁侯府只要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你。”
土豆还是哦了一声,说道:“你别管,我城中有亲戚,大不了住一阵。”
冯霖一听就心安了些,然后叮嘱道:“住亲戚家就别出门,小心被泰宁侯府的人看到,以后别再来我家这边了,知道不知道?”
土豆又哦了一声,看着很老实。
泰宁侯府的势力有那么大?
土豆在想着冯霖这话的可能性。
一根手指头碾死一户百姓,这话土豆是相信的,他家都有这个能力。
可在北平城中都要小心被泰宁侯府的人看到,这个怕是不能吧。
土豆依旧记得那年锦衣卫和东厂在京城大索奸细时的场面。
场面很大,人很多,可依旧没用。
土豆看了冯霖一眼,见她的包子脸上都是坚定,就说道:“泰宁侯府没那么可怕,听闻陛下对勋戚没好感,京城之中他家更是不敢肆意妄为,所以记得别怕,要喊,让周围的人知道,他们就会投鼠忌器。”
冯霖觉得这话在理,就嗯了一声,然后就开始催促土豆赶紧走。
第2395章 少年心事
有贡院就会有文庙。
过年期间文庙依旧是香火鼎盛,无数读书人或是他们的家人在虔诚的祈祷着。
香火的味道从里面传出来,冯霖觉得不好闻,但却对读书人有着本能的敬畏。
“你考中秀才了吗?”
冯霖觉得土豆肯定是读书不成的,而原因很简单,但凡是读书有成的,都不可能会拳脚。
“我上次见过一个读书人,还是举人,被人一吓就面色惨白,你肯定是想进武学吧?”
“武学也好,他们说进去了就是天子门生,泰宁侯肯定就不敢动你。”
包子脸的女孩在嘀咕着,神色渐渐平和,甚至有些雀跃。
“你以后多立功,说不准能封爵呢!到时候泰宁侯见到你还得行礼……呀!想想都觉得解气。”
女孩的包子脸都笑开了,那眼睛微微眯着,那笑意都在眼里,仿佛包不住,就要满溢出来。
土豆看了一眼,然后就偏头过去,说道:“嗯,我会立功。”
他并不喜欢兴和伯这个爵位,不,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愿意。
兴和伯这个爵位历经三朝,上面铺满了战功和文教功德,以及无数圣眷。
他不愿意坐在上面享受,而且自家老爹身体康健,他难道要在父亲的羽翼下安心的活几十年?
少年心事总是这般无头无尾。
土豆见前方就是冯家,就止步道:“你回去吧。”
冯霖脸上的欢快一下就消散了,土豆微微皱眉,说道:“他家被我吓住了,在没弄清我的底细之前,必然不敢来你家拿人,放心好了。”
冯霖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是我连累了你,你要不……”
她没办法了,而且土豆是个男的,也不能带回家去藏着。
土豆见她一脸愁色,就说道:“你快进去,不然拖久了,我担心陈家的人会跟来。”
冯霖一听就急了。
她急匆匆的道:“你记得别出城,要被抓住就说是我干的,然后喊冤。”
土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冯霖三步一回头的往家里去,土豆一直目送着她进家。
他牵马转身,目光由近及远的搜索着,却没看到有人盯着自己。
咦!奇怪了。
土豆觉得陈家不该这么反应迟钝。
从事发到现在,按理陈钟早该得了消息。不管他有多大的胸襟,按照土豆对一般勋戚的了解,这等事他们会不管对错,一定要让那人好看。
可人呢?
陈家肯定还有一些当年老侯爷留下来的家丁,这些家丁都是沙场好手,跟踪一个人不在话下。
他缓缓而行,一路仔细搜索着。
等到了城门处时,他略微有些紧张。
可一直出了城门之后都没看到可疑的人,土豆真的是懵了。
他一路到了家,心中狐疑的在见父母时就隐蔽的观察了一番。
方醒很懒,被无忧拉着衣袖央求着,说是要吃上次做的豌豆粉。
那豌豆粉就是方醒弄出来的,用面粉般的东西做成一盆,然后用刮子刮成面条般粗细的粉条子,加些调料凉拌,很美味。
方醒却不大想弄,但是被闺女这么一央求拉扯,心中一软,就收了懒筋,说道:“好好好,晚些就做,到时候咱爷俩躲着吃。”
他这一逗乐,土豆心中就释疑了。
可无忧却不乐的道:“爹,要一起吃,娘,二娘,大哥二哥都要吃,还有城里的姨娘和弟弟也没吃呢。”
方醒一听就欢喜的道:“我闺女就是大气大方,哈哈哈哈!”
土豆心中有事,就逗趣道:“爹,妹妹做事从不藏私,连宫中的二位娘娘都夸赞呢。”
“哎呀!大哥别说啦!”
无忧被说的脸蛋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但却又有些许小骄傲和小得意在里面,让方醒见了爱煞。
但他随即就收了欢喜,说道:“你妹妹进宫只是去找端端玩耍。”
土豆心中一凛,知道父亲从未把妹妹的未来偏向宫中一点。
宫中冷情,宫中博爱,这是方醒无法忍受的。
想到自家的小棉袄被接进了宫中,哪怕是将成为皇后,方醒依旧是不能忍。
不过无忧比玉米大几岁,压根就不可能。
想到这里,方醒把几种磋磨学生的手段都暂时放下,然后带着闺女去做豌豆粉。
土豆回了自己的地方。这是一座小院,很小,是方醒令人隔出来的。
不过院子虽然小,却被布置的井井有条,花草树木都有,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子。
池子里有几条鱼,土豆随后撒了些鱼食进去,然后也不管鱼儿吃不吃,就坐在池子边上发呆。
“大哥!”
他一直在呆呆的想着心事,连平安进来都不知道。
他哦了一声,然后继续想陈钟会不会令人去找冯家的麻烦。
平安见他的模样就知道有事,就坐在他的身边问道:“大哥,是不是那画师被拿住了?”
土豆摇摇头道:“不是,只是那画师和陈家闹翻了。”
平安有些意外,他觉得自己的大哥不该是这等冲动和莽撞的人。
“大哥,你可露了自己的身份?”
土豆摇摇头,以手托腮,茫然的看着院墙,说道:“没有,可陈家却没人追踪,很奇怪。”
平安也觉得很奇怪,“大哥,要是你真没露身份,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奇怪了。”
“我不是促织。”
土豆没好气的道:“我也觉得奇怪,难道是陈家觉得自己理亏了?”
平安笑了一声,说道:“大哥,勋戚里面如咱们家这般低调的可还有?哪怕是舅舅家也时有下人欺压百姓的事传出来。而陈家可是武勋,哪会理会什么道理。”
武勋最不讲理,连张辅家的下人都是如此。这也算是一脉相承。若是太过讲理,难免有人说这是在养望。
所以以前和以后都少不了那些大人物自污,借此来表明自己并无野心。而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出征后三番两次向秦皇索要田地的王翦。
土豆有些忧愁的道:“我想去探一探。”
平安虽然不知道他为啥会和泰宁侯闹腾,可却有些担忧:“大哥,今日可动手了?”
等土豆点头后,平安就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
土豆哎哟了一声,正准备收拾这个弟弟,旋即想到了他的用意,就没好气的道:“我没受伤。”
平安这才放心,就想了想,说道:“陈家不怎么有圣眷,和咱们家比差远了,大哥你又不愿意露出名号,这事儿怕是还有手尾,那画师可跑了?”
得罪了权贵,小小的一个画师不跑还等死啊!
土豆却只是摇头。
“大哥,你难道把事情都揽在自己的头上了?”
土豆还是点头,平安啧啧称奇的道:“大哥,是谁让你这般大包大揽的?难道是女人?”
土豆从差点把自家的童子身丢在秦楼那些女人的身上之后,张淑慧就换了他身边的丫鬟,把原先一个长得漂亮的配给了仆役。
所以平安觉得他是不是想和父母置气,干脆去外面找了个女人。
土豆说道:“没有的事,此事……我占理,大不了最后表明身份,看那陈钟敢不敢再动手。”
平安赞同道:“对,咱们就是要能伸能屈,就算是到时候被爹打一顿,可也好过被外人欺负。”
土豆点点头,心中却把这个念头丢到了天边。
他压根就没有和父母通气的意思,只想和一个勇士般的,单枪匹马去解决此事。
第2396章 下官是兴和伯的人
张辅年后就要去视察边墙,而他近些年很少出远门,所以府中有些生疏,难免折腾准备了些日子,缓到初五才开始宴请那些亲戚朋友。
英国公蛰伏多年,一朝得了皇帝的信重,居然去视察边墙。
这个自然算是好消息,所以不少人趁着过年都送了礼物,算是提前烧个热灶。
陈默在礼部任职的时间不短了,可随着方醒南下一趟之后,回来又觉得陌生了些,于是难免要四处钻营一番。
英国公张辅虽然被帝王忌惮,可重要时刻帝王第一个想到的却也是他和有数的那几个重臣。
所以这等武勋若是能巴结上了,以后自然受用不尽。
所以他巴巴的从自己的窖藏里弄出一块形状像是牛的狗头金来,然后吩咐人去买了个好看的锦盒,这才换了官服,急匆匆的骑马去了英国公府。
到了英国公府后,门外接待的管家却不认识他。
陈默在记账先生那里把锦盒放下,然后报了名字和官衔。
“礼部主事陈大人道贺。”
等记账先生记录了礼物之后,有人就喊了一嗓子。
陈默有些失望,他觉得这块狗头金该是宝贝,可那记账先生和收礼物的小厮只是看了一眼,神色不见波动的就收了去。
没眼力见的奴才!
陈默在心中呸了一口,鄙夷了一番堂堂的国公府,却没有一个有眼力的下人,心情渐渐的就好了。
只是他的官职太小,薛华敏等幕僚却没来迎接,只是一个仆役恭谨的带着他进了前院。
哪怕是才将年初,天气寒冷,可国公府中却颇有些花树可供一观。
而小桥流水,亭台水榭更是少不了。
国公府请客自然不能漫无目标,也就是以送礼的人为准,外加一干亲戚朋友。
陈默多年在海外,见多了大海的磅礴和原始森林的幽深,所以难免多看了几眼国公府的温柔景致。
国公府的仆役自然不简单,见陈默东张西望的看风景,就微笑道:“陈大人且放心,到了地方之后,若是想游览一番,自然可以叫人带路,前院除去书房之外,都可一观。”
陈默知道自己有些失礼了,就说道:“本官却是有些好友在,见了面自然要叙叙旧。”
仆役忍不住就偏过脸去笑了笑,心想谁不知道你这位洗澡主事啊!还说好友,你一共在礼部待的时间就那么点,然后就跟着兴和伯出海了,哪来的好友。
不想他短暂的笑意被陈默看见了,陈默就不忿的道:“本官和兴和伯可是多年的交情,你笑什么笑?”
方醒是国公府的姑爷,陈默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可仆役却只是嘴里应承着,面色却有些不虞。
姑爷可是陛下最得用的重臣,你一个小小的洗澡主事,也敢胡乱攀附吗?
他准备带着陈默去了地方后就去把这事禀告给薛华敏,好歹不能让人蒙混过去。
两人话不投机,随后就沉默相对。
好在国公府的景致不错,陈默倒也不寂寞。
才赞完一丛修竹,眼前就出现了水榭。
这湖却是人工湖,湖面无波。
湖边一道栈桥通到水榭,有几个丫鬟正端着木盘过去。
陈默看了一眼里面,却看到了方醒。
和方醒在一起的是徐景昌,还有一个却是前段时间身处弹劾风波中的方政。
带路的仆役瞥了陈默一眼,意思是你不是和我家姑爷多年的交情吗,那还不赶紧打个招呼。
可那边是两个权贵,方政迟早也会封爵。
三位权贵在那边,陈默有些怯了。
仆役忍笑继续带路,陈默悻悻的觉得今日万事不顺,准备明日去庆寿寺请那位高僧明心看看。
想起明心那双仿佛带着神力的眼睛,陈默的心情好了些。
“陈默!”
就在此时,水榭里有人喊了一声。
陈默正在低头想事,闻声看去,顿时那右眉就挑起,只觉得胸中一股子热气上涌。
就在水榭里,方醒正微笑着招手。
那仆役也没想到是这样,等陈默得意的看过来时,就恭谨的道:“小的怠慢了大人,大人请。”
陈默端着脸道:“本官自去了。”
仆役也觉得自己看差了,所以恭谨的应了。
陈默的得意洋洋只是到了栈桥,然后就变老实了。
“见过兴和伯,见过定国公,见过方大人。”
这厮眉眼通透的先向方醒行礼,方政自然没什么意见,可徐景昌却难免有些发酸,就问道:“陈默,西洋使团又来了,你没去陪着他们?”
这话有些尖刻了,但方醒却没管,只是含笑看着陈默应对。
而陈默却非常清楚这里面的道道:徐景昌是看在方醒的面上才和他说话,否则哪会冲着你一个礼部主事发酸!直接无视完事。
所以陈默正色道:“定国公的话下官定然记在心头,只是那些使者经历过了兴和伯指挥的海战,都奉大明为神灵,没敢造次,都很老实,下官这才得闲过来。”
徐景昌不置可否的道:“西洋诸国是大明的藩篱,上次听德华说这些藩篱的作用不大了,你觉得如何?”
徐景昌平日里看着是纨绔,可却不动声色的在为徐家经营。
而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笼络关系。
看到有前途的官员就去结个善缘,等以后对方发达之后,自然是一个助力。
这些权贵家族的算盘方醒门清,但他却没阻拦,甚至在想着陈默要是拜在了徐景昌的门下,那会是什么场面?
他觉得肯定会是逗逼遇到老纨绔,然后成为国朝的开心果,哼哈二将。
这种类似于考教的场面方醒没啥兴趣,就举杯和方政喝酒。
陈默却只是楞了一下,然后就表明了态度,“兴和伯说过不管有没有用,总得要留着,下官深以为然。”
这是正经版的陈默。
可他用方醒来推脱招揽,让徐景昌有些下不去台,就冷冷的道:“你在礼部就学了这些?”
别看徐景昌和方醒相处时一副老纨绔的模样,可当他冷着脸时,权贵的气息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可陈默却挑了挑右眉,那猥琐的气息散发了一下,说道:“国公爷说笑了,下官亏了兴和伯的厚爱才进了礼部,进去也是今日洗澡明日饮酒,我们大人若非是看在兴和伯的面上,怕是早就拿了下官的短处,直接去了官职。”
这话居然是难得的井井有条,而且还委婉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咱可是兴和伯的人,怎么能朝三暮四呢!
徐景昌面色难看,但方醒知道这厮是有些下不去台,却也不安慰,反而是指指桌子上的酒杯。
居然能有幸和这三位大佬一起喝酒?
陈默拿起酒杯就激动的一饮而尽,然后说道:“对不住国公爷了,下官是兴和伯的人。”
“噗!”
方醒一口酒就喷了出去。
“咳咳咳!”
方政也是被呛了一下,然后咳嗽的就像是得了肺痨。
“哈哈哈哈!”
徐景昌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笑的前仰后合,等消停后,就指着陈默对方醒说道:“德华,这是你的人?赶紧带了回家去。”
方醒面色发黑,说道:“揪着个错处有什么意思?来吧,喝酒,看谁先倒!”
徐景昌被陈默下了面子,可方醒却隐隐有护住陈默的意思,所以心中不爽,就举杯和方醒邀饮。
而陈默却只是在边上憨笑着,专门为他们斟酒,却也不觉得谄媚。
第2397章 饱以老拳
张辅此次本不想请客,可那日得了差事之后他就说了些自己对军中的一些看法,很是坦荡。
而皇帝也颇为赞许他的态度,于是就和气的说了些话,说老臣子才是中流砥柱,也不该太沉寂云云。
这话里的态度值得推敲,张辅就让薛华敏去了一趟方家,找方醒出主意。
方醒想起最近武勋的蛰伏和低沉,就干脆说大摆宴席最好,保证最得陛下的心思。
张辅自己也觉得皇帝有拉武勋来抗衡那些准备结党的文官的意思,得了方醒的意见后就干脆大张旗鼓的操办了起来。
娘舅家要操办酒宴,土豆自然是要来帮衬的。
他还未成年,所以张辅就安排他去招待那些官员。
土豆虽然不和这些官员来往,可书院更大,接触的人更多,让他在接人待物上颇有心得。
所以他充当迎宾倒也合适,主客皆是欢喜。
等他终于有了空闲时,正在陪着几位大佬的张辅却见不得,就令他去外面跟着薛华敏学学。
等土豆去后,杨荣就笑道:“兴和伯倒也舍得把长子扔给你摔打,若是再跟随着你去一趟边关,那就是文武双全了。”
杨荣和几位辅政学士才刚来,这也让张辅吃了定心丸,知道方醒没说错皇帝的心意。
所以他也笑道:“德华历来最怕的就是儿子淘气,只对闺女好,哈哈哈哈!”
方醒宠溺闺女京城有名,所以杨士奇也说道:“摔打儿子倒是应当,老夫就把儿子赶回了老家,免得在京城见惯了繁华,自家却没什么学问,以后难免会为了延续这份繁华而铤而走险。”
杨士奇的儿子被他赶回了老家,此事大家都知道,算是个刚正不阿的典范吧。
金幼孜劝道:“孩子虽然大了,可离得远,到时候无人管教,就怕被人拐带着学坏了,到时候悔之晚矣。”
这是很见交情的劝诫,杨士奇并非是不知好歹的人,就颔首谢过,说道:“家中时常来信,犬子每日在家苦读,虽然愚钝,却也让本官安心了。”
这话说明杨士奇派有人在盯着自己的儿子,所以大家都放心了,就转了话题。
而土豆在大门那里跟着薛华敏接人待物很是劳累,却收获不小。
“那些人你要学会看眼神,正人君子和小人都能看出来。”
稍微得了空闲后,薛华敏就教导着土豆怎么看人。
“看看那人,眼神刻板,这便是许多人说的正人君子的眼神,可你再看看,对,看,他是不是在偷看那边的人,这眼神看着晚上都会做噩梦啊!”
“还有这个,笑嘻嘻的看似和善,可你看他的眼神,浅的很,这就是假笑,见谁都这样。这样的人要小心,免得被他在背后捅一刀还帮他数钱。”
方醒并未刻意教土豆两兄弟怎么识人,只想让他们的年少岁月少些烦恼。
但土豆好歹在书院里和诸多秉性不一的同窗朝夕相处,外加在方醒出远门时还得要以长子的身份接待客人,所以眼力也不差。
此刻听着薛华敏的见解,土豆慢慢在心中印证着自己的一些看法,收获不小。
薛华敏见他沉思,心中就赞叹着方醒把儿子教的极好,虽然许多方面的见识不够,看着也不算聪慧,可学什么都快。
稍后土豆记挂着在后院的母亲和妹妹,就抱歉的请退。
有情有义,做事大方,这样的土豆让薛华敏不禁憧憬着张懋那位小公爷的未来。
土豆先顺着左边进了前院,一路往水榭去,想看看自家老爹喝多了没有。
前方就是那一丛修竹,过去就是水榭。
他脚步匆匆,脸上微微红润。
等他过了这段路后,后面急匆匆的跟来一人。
“前面那小子站住!”
这人一心去追土豆,却不防竹林里走出一个男子。
男子一边系腰带,一边挡住了他的路,打个酒嗝问道:“你追那小子干啥?”
来人冷笑道:“那小子可是英国公府的小厮?在外面迎客,可出门却装作大家子弟,回头我家老爷倒想问问英国公府上的规矩。”
男子一听就愣住了,然后问道:“你家老爷?谁?”
来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子,见他穿着普通,身上玉佩也没有,喝的醺醺的,看模样刚才分明就是在竹林里撒尿。
来人心中不齿,就说道:“我是泰宁侯府的人。”
陈家在京城好歹也是老牌勋戚,而且北平城还是老侯爷当年监造的呢!所以来人说起自家的名号很是得意。
“赶紧让开路,不然老子让你好看!”
来人见男子低头,以为他是被自家的名号吓住了,就换了称呼,居然自称老子。
“你谁的老子?”
男子抬头,目光淡淡的,就在来人愕然时,一个拳头就冲了过来。
呯!
来人被一拳打倒在地上,顿时就想挣扎着起来。
男子上前一步,一脚就踹在他的肩上。
来人不禁惨叫起来,只希望自己的惨叫能吸引些人来。
确实是有人来了。
一个仆役在后面走来,听到惨叫就抬头见到了这个殴打的场景。
来人喊道:“救命!”
那仆役楞了一下,然后竟然笑了起来,从侧面小路走了。
男子踢累了,就气喘吁吁的道:“滚回去告诉陈钟,小心哪日触霉头。”
来人浑身疼痛的翻滚到边上,然后才爬起来。
男子见他神色阴狠却也不急,拍拍手问道:“陈钟今日来了没有?”
这人居然敢直呼陈钟的名讳,必然是权贵,只是不知道来头大小了。
追土豆的这人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就说道:“我家侯爷今日告病,少爷来了。”
“有趣!”
男子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值得欢喜的事,笑的很是有些恶趣味的味道,说道:“滚吧。”
……
土豆在后院的外面一些站着,等待里面的消息。
娘舅亲娘舅亲,但此刻人多,土豆也不好进去。
那些丫鬟进出见到了土豆都在捂嘴偷笑,有人甚至还给土豆一个妩媚的眼神,可惜却没得到回报。
少女多情,加之土豆的身份显赫,这些丫鬟只恨自己不是土豆的贴身丫鬟,要不然任凭他再羞涩,也能爬上他的床。
土豆见到了这些羞涩的妩媚,也看到了那些野心,却只是冷漠以对。
在方家不说方醒,就说张淑慧在,那些丫鬟就没有谁敢去爬男主人的床,所以土豆长大后知道别的权贵女人一大堆,而自家老爹只有妻妾三人时,就觉得自家老娘果真是威武霸气。
稍后有丫鬟来传话,却是让土豆进去。
“我?不方便吧?”
土豆能想象到内院此刻的情况,多半是莺莺燕燕的让人头痛。
“夫人说了,都是世交,再说姑爷把着您的婚事,没什么可为难的。”
第2398章 一群丈母娘
内院里,因为来了不少贵妇和孩子,所以吴氏就令人在堂前搭起帷幔,然后旺旺的烧了几大盆炭火,倒也暖和。
一群贵妇坐着,从座位的排序就能看出尊卑贵贱来,更能看出亲近和疏远。
吴氏作为主人自然是坐在上首,接下来左边就是徐景昌的媳妇,右边是朱勇的女人。
而张淑慧就坐在徐景昌的媳妇下面,作为半个主人,这位置极为妥当,不让人反感。
吴氏吩咐人去叫土豆进来,然后对那些两眼放光的贵妇说道:“你们倒是盯着这个,可孩子还没成人呢,千万别吓住了他。”
那些贵妇哪管这个,只想近距离看看方家的长子,用自己‘超卓’的眼光来看看这孩子是否有前途。
现在的好女婿可不少找了,权贵家的孩子不是贪玩就是呆板,好容易有几个灵活的,却在男女之事上早早就开了窍,身边经常换女人。
权贵的女人自然没有那等夫君专宠的想法,可土豆连被汉王的儿子们带着去秦楼都没嫖成,还是汉王亲自去抓回来的,可见方家这方面的教养很好。
方醒的长子,未来的兴和伯,而且和皇室的关系很好……
关键是土豆很上进,压根就没听说什么不好的事。
这样的人就是丈母娘眼中的乘龙快婿。平时大家去方家也见不着土豆,今日机会难得啊!
于是大家看向张淑慧的眼神中就多了些温和。
张淑慧也很无奈,她本不想让土豆进来,可这些贵妇刚才趁机起哄,吴氏也没辙。
稍后外面有丫鬟进来禀告,说是土豆来了。
贵妇们马上就坐端正了,都在盯着帷幔的入口。
当土豆微微低头走进来时,无数灼热的眼神就盯住了他。
若非是曾经多次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土豆差点就被这些目光给盯的绷不住了。
他从容走进来,目不斜视。等走到了吴氏的身前,就躬身道:“舅母今日辛苦,也不知无忧可给舅母添了麻烦。”
他的目光在张淑慧的脸上一扫而过,见母亲面色如常,这才带了些笑意。
多好的孩子啊!
一进来就先问了自己的妹妹,还带着慰问了舅母吴氏。等目光一转,就察言观色,看看母亲是否受了气。
这样的儿子,不,这样的女婿人选怎么样?
贵妇们眼神乱飞,吴氏就微笑道:“你倒是瞎操心,有我和你娘在,无忧怎会被人欺负了?”
这时一个家中没合适女孩的贵妇说道:“哎哟!这京城谁不知道兴和伯宠溺闺女啊!不说旁的,刚才见一群孩子围着无忧玩耍呢!可见都是怕了兴和伯。”
这话有些刻薄,张淑慧振眉准备说话,土豆却侧身拱手。
他没去看这位贵妇,显得极有礼貌,但说的话却是咄咄逼人。
“家妹天真,可从小就心善,也知道怎么和新朋友玩耍,从未听闻有过借势压人的举动,否则家父再宠溺也不肯放纵,毕竟溺子如杀子,这话对女儿也适合。”
土豆微微抬头看向虚空,继续说道:“家父经常用这话来告诫小子兄弟和妹妹,家妹就算是在庄上都能带着那些庄户的闺女玩耍,所以您刚才说的仗势压人,怕是眼花了吧。”
张淑慧刚才已经咬牙准备和这贵妇见个真章,甚至都做好了翻脸的准备。
说无忧仗势欺人,以后无忧还怎么嫁人?
张淑慧恨得牙痒痒,可土豆一番绵里藏针的话,却让那个贵妇无言以对,只能讪讪的道:“是了,刚才我肯定是眼花了。”
土豆微笑道:“家妹还小,一个小误会,想来不会被人恶意的揣测传播。”
好!
吴氏眼放异彩,差点忍不住大声的叫好。
而那些贵妇们也是心中急切,赶紧盘算着家中谁能配得上土豆。
土豆刚才绵里藏针的让那贵妇低头,然后就在大家以为他温文尔雅,只会说道理时,他话锋一转,却来了个威胁。
——若是以后京城里有我妹妹的坏话在传播,那咱们没完!
这话还很霸气,直接就把这贵妇敲在了半个仇人的身份上。
你今儿敢拿我妹妹的名声来乱说,明日我就敢打上门去!
那些贵妇目放异彩的看着腰背挺直的土豆,心中转着各种念头。
这就是小一号的宽宏大量啊!
别看这些人背地里说方醒是睚眦必报,可谁不愿意自家的夫君如此?
可你要敢啊!
而方醒就有这个底气,至于土豆……
等方醒开始教导皇子之后,方家未来的前途还用得着担忧吗?
那贵妇原以为会是张淑慧出面,可两家本就没有交情,甚至有些龌龊,那么暗讽几句算个啥。
在这等宴会里,各家按照恩怨分了地方,嘲讽是少不得的,这也是女人们的一项本能。
张淑慧就算是出头反驳,最多也就是明枪暗箭罢了,过后两家依旧是各走各路,不会为此而翻脸成仇。
可谁曾想土豆却抢了话头。
这小子,外面传闻他大气稳重,可今日一看,却是极为护短,和他那个不要脸的爹一个德性!
吴氏笑吟吟的道:“这孩子年轻了些,不过爱护妹妹的心思却是和他父亲一般,诸位该不会恼火吧。”
张淑慧此刻不好说话,只是瞟了几眼那个贵妇,看着笑容可掬,可心中却在盘算着怎么把这场子找回来。
那些贵妇一阵附和,气氛重新热烈了起来。
土豆准备回去,张淑慧就说道:“你且去照看他们,你妹妹这里无须担心。”
土豆躬身应了,然后向吴氏告退。
等他走后,气氛就更加的热烈了,那些贵妇开始和张淑慧套近乎,言里话外都在试探着方家对土豆婚姻的态度。
“兴和伯夫人,大公子器宇轩昂,您这是准备要寻摸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问话的贵妇一脸诚恳,只差点就挑明了态度。
张淑慧微笑道:“拙夫一直说孩子要十八方能成亲,所以土豆还早。”
这贵妇知道这是敷衍的话,就说道:“可以先定了,等十八岁时再成亲。不然别人的闺女也不敢等到十七八岁吧。”
这话在理,那些贵妇都开始了起哄,恨不能马上看到张淑慧现场把土豆的婚事定下来。
定下来是不可能,但热闹却是不能不看的。
张淑慧知道这种心理,就笑道:“咱们深闺妇人眼界狭窄,只管照看好家里就是了,至于儿媳妇这等大事,必定是要男人们来操心的。”
这话看似把男人比作了女人,可在此时却是大实话。
权贵的婚姻往往都不单纯,多半会成为权力的某种妥协,或是某种勾连。
而在这方面显然男人有着更清醒的认知,更知道利害关系。
一个贵妇用手绢捂着嘴,谑笑道:“是了,兴和伯的眼光那可是一等一的。”
此时大家才想起当年的方醒曾经去帮朱瞻基相看过胡善祥,还言辞凿凿的说这就是个能母仪天下的女人。
可如今呢?
宫中的消息从来都不是被盖上盖子的枯井,外界自然知道帝后不和,也就是为了两个孩子在勉强维持着罢了。
于是眼神再次乱飞,大多是讥笑。
张淑慧自然知道她们在讥笑什么,可她却只是笑了笑。
这时一个贵妇问道:“兴和伯夫人,府上还有一位公子,可有打算?”
这是问平安的姻缘。
张淑慧打个哈哈道:“平安更小,而且他以后是要出去开府的,拙夫说了他的媳妇要慎重,必然是要能掌家的。”
第2399章 儿女是别人家的好
水榭里的歌舞几乎就没停过。
歌舞是英国公府上的歌舞班表演的,大家都是文明人,所以哪怕那些舞女姿色出众,身段妖娆,舞姿让人喷血,可依旧装作了道貌岸然的模样在笑吟吟的观看着。
乐声渐渐的快了起来,那些舞女右手指天,左手贴在大腿上开始了旋转。
香风阵阵传来,陈默不禁陶醉的吸吸鼻子,然后吸溜了一下快流出去的口水。
大冷天这些舞女依旧只穿着薄纱,若隐若现的露出些许玉腿小腹。
这对于方醒来说不算是什么,他甚至在数着这些舞女转圈的圈数。
陈默渐渐的有些喘息起来,他习惯性的去拉扯了一下衣襟,但手刚触碰到衣襟时,他才想起这不是海外,也不是船上。
方醒瞥见他的反应,就拍拍手。
满国公府今日的客人无数,可也就数这里最尊贵,所以才来了一队舞女。
舞女们自然知道这些贵人的来历,所以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只求能被看中,然后贵人向府里讨了自己回去。
所以方醒一拍巴掌,她们马上就停了,然后垂首而立,心中激动。
可方醒却不是看中了谁,陈默以为他是见自己难受才叫停了歌舞,于是心中感激,只觉得自己投到方醒的门下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土豆,来,你爹喝多了,赶紧带了回家去。”
陈默正感激着,徐景昌却冲着不远处招手,笑的猥琐。
土豆缓行过来,躬身问好。
方醒笑道:“你这是去了哪里?”
“孩儿刚去问了母亲和妹妹。”
方醒点点头,满意的道:“今日是你大舅舅的喜事,别弄的太拘束,你去找找平安,两兄弟好好玩。”
土豆应了,然后告退。
见他行事大方从容,徐景昌难掩嫉妒的道:“你家这小子知道孝悌,却不呆板,德华,好福气啊!”
方政也觉得方醒有福气,而且据说方醒是把儿子都扔进了书院,自己很少教养。可两个儿子却出落的分外的有出息,让人不得不嫉妒。
方醒打个哈哈道:“只是种好,种好。”
“好个屁!”
徐景昌骂道:“你就是个刻薄的,说什么种好?”
这时内院有丫鬟过来,带来了无忧的嘱咐。
“表小姐让您少喝酒,还说要多吃菜,最后就是让您记得吃完宴席接她回家。”
方醒笑道:“知道了。”
徐景昌故作愤怒的道:“连个小丫头都养的知道孝顺爹娘,德华,把无忧舍给我家如何?”
方政想起自己的儿子已经老大了,而且还定了亲,就遗憾的叹息一声,但还是觉得徐景昌这话一点谱都没有。
果然,方醒似笑非笑的看着徐景昌,缓慢而坚定的道:“我闺女有我这个爹,以后谁想娶了她去,就得过了我的眼,定国公觉得自家的孩子能过我的眼吗?”
徐景昌尴尬的道:“当然能,我家的孩子……”
方醒盯着他道:“别吹嘘,到时候被我收拾了你可别心疼,无忧还有两个哥哥,两个伯爵,无忧未来的夫婿但凡走了错路,那就等着头破血流吧。”
徐景昌仔细一想也是,无忧虽然深受方醒夫妇的宠爱,甚至两个未来伯爵的哥哥也对她多有关照,看似一个上佳的媳妇人选。
可压力大啊!
谁要是娶了无忧,看方醒的模样,那就只能和其他女人无缘了。
从一而终说的是女人,可在无忧这里分明说的是男人。
徐景昌笑着打消了那个念头,心中遗憾不能和方醒再亲近一些,就转了个话题。
“今年免税一成,德华,生意好做啊!”
在得了免税一成的消息之后,徐景昌就令人赶去交趾,把那些存着的蔗糖运回来,准备在今年大发一笔。
只是皇帝如今对勋戚的态度变化不小,武勋还好,国戚就得要小心些,别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去触霉头。所以徐景昌准备拉了方醒这个老伙计一起去发财,有事也能帮衬一把。
方醒沉吟了一下,说道:“钱财的话方家不缺,而且我如今身处漩涡之中,无数人想置我于死地,所以多动不如少动。”
徐景昌觉得这人是真的要成仙了,就说道:“可你有三个儿子和一个闺女,儿子以后要成家立业,你得准备好家业吧?闺女出嫁,为了不让她受委屈,你得多给嫁妆吧?哪够了?!”
方醒正色道:“有多少就给多少,至于成家立业,男人就得自己挣。至于闺女,那个不愁,到时候方某翻翻箱子底就是了。”
这话里有强大的自信,让徐景昌沮丧。
“好吧,你那闺女就是太子妃也做得,罢了,你就做你的忧国忧民兴和伯吧。”
方醒笑了笑,硬生生的换了个话题:“南北通道一直在修,往日有些百姓不知道的,生生的破坏了不少,后来各地就派了人去巡查,好歹在干燥之前能保住,如今听说又有人在破坏,还说什么这是始皇帝的驰道。”
徐景昌肃然道:“那些蠢货,前秦若是没有驰道,几十万大军如何补给?难道从咸阳一路肩挑背抬?”
方政也觉得好笑:“这条道修好了之后,南北运输就方便了,而且速度极快。以后海外一旦示警,大明随时都能通过这条路运送兵员和补给,所以这条道堪称是大明的血脉啊!”
三人都知道,这只是借题发挥。
士绅们的特权被卸掉大半,心中的恨意就如同是烈火,几乎能煮干大海。
可他们还有一个权利,那就是影响地方官施政。
随后宴席开始,三人加上一个陈默也不进去,就在水榭这里开席。
吃完酒席,方醒去了内院外面等着,可土豆和平安早就到了。
父子三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道风景,知情的都在谑笑,不知情的就在猜测。
等里面的妇孺们出来后,见到方醒父子也在笑,不过却是艳羡的笑。
“爹!”
等张淑慧牵着蹦蹦跳跳的无忧出来时,方醒就笑呵呵的迎过去,然后问她们在里面吃了什么。
无忧就过来牵着他的袖子,然后认真的数着宴席的菜品,哪些菜好吃,哪些菜不好吃。
张淑慧说饭后该走走,再说今日来的妇人不少,国公府的轿子不够用,就拒绝了安排,跟着方醒步行出去。
“爹,我困了。”
走了一半路,无忧就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方醒抱起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家人低声说着话,偶尔看看景致,气氛温馨。
他们走的是后院,一路上很少遇到人。
等从后门出了国公府后,方醒看看左右,然后把妻女送上马车。
辛老七对方醒点点头,方醒心中有数了,就说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