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4章 醒来
俞佳小跑着过来,低声对青叶说道:“戴云死定了,若是长公主有个什么的你也好不了,闭嘴懂吗?”
他伸手捏合了一下自己的上下唇,警告的看着青叶。
皇帝已经走了,青叶还趴在地上,她点头道:“奴婢懂了。”
俞佳点点头,伸手轻轻抚摸着她那肿起的脸颊,微笑道:“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才招人疼。”
青叶不敢动,被那含笑的眼神吓得浑身发颤。
俞佳转身而去,那些太监跟在后面奉承着。
“公公果真是为了我等劳心劳行啊!”
一个太监甚至都热泪盈眶了。
灯笼远去,院中的光线暗淡了些。
大家都看淡了长公主再次清醒的可能,以后宫中大抵会多一个足不出户的老公主罢了,就像是太后说的那样,只要她不死,那么历代皇帝都会好好的养着她。
可那也只是养着罢了。
宫中不缺这份钱粮,也不缺伺候的人,所以……
青叶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宫女这时才敢来搀扶她,两人一起走到了寝宫的门外。
胡善祥带着两个孩子站在一边,正和太后一起看着一个女医在给婉婉针灸。
宫中,特别是后宫的女人太多,还有那些宫女嬷嬷一大堆,男女之间多有不便,时间长了就催生出一些女助手,也可称为女医。
胡善祥听说过一些当年的事,但也只是小孩子小时候打闹之类的话。
但是朱瞻墉最后只被封为郡王就有些让人心生疑惑。
而皇室对外的解释就是朱瞻墉顽劣,不堪大用。
这话朱瞻墉默认了。
可见过几次朱瞻墉的胡善祥却觉得不可能。
那位郡王在宫中时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是麻木。
他就像是扛着什么东西,不堪重负。
太后也在茫然。
等她回身看到无措的两个孩子时,就说道:“本宫在此,你带着孩子回去。”
她拒绝了胡善祥的请求,坚持让她们回去。
天完全黑了,行走在宫中倍感冷清。
被胡善祥牵着的玉米突然抬头问道:“母后,姑姑这是病了吗?”
胡善祥点点头,玉米却说道:“母后,昨天我还和姑姑一起玩耍呢。”
胡善祥无奈的摸摸他的头顶道:“大人的事少管。”
以往喜欢细细给孩子解释的胡善祥也失去了耐心。
而朱瞻基的耐心几乎已经全部消失了。
乾清宫前,戴云被绑在长凳上,两个太监的板子轮流打下来。
单调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很远,宋老实在边上看,不时就去问戴云犯了何事。
可没谁敢告诉他。
皇帝的脸上全是阴霾,这段时间谁来触霉头都讨不到好。
“陛下,五军都督府上奏。”
朱瞻基接过奏章,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然后在上面批示着:尸骨未寒之际,何其迫不及待!
……
奏章第二天早上被打了回去。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都督府里一群人在等着消息,有希望接班薛禄的都在看着孟瑛。
孟瑛把奏章反过来给他们看,说道:“自己看吧。”
呃!
皇帝的火气怎么那么大?
一群人灰溜溜的告辞,孟瑛告诫道:“这段时日不能再提起此事,还有,阳武侯家中诸事繁忙,大家去冒个头就罢了,关键是多给些钱钞,也算是袍泽一场。”
那些人都应了,等他们走后,孟瑛冷笑道:“都想来这里撞钟,可谁想过去阳武侯家里看看?怪不得陛下会呵斥,就只差说不知廉耻了。”
他的幕僚笑道:“侯爷,还有啊!辅政学士可能会缺两人,最近朝中可就热闹喽。”
孟瑛想了想,说道:“金幼孜的身子怕是好不了了,另一人是谁?”
幕僚低声道:“才来的消息,杨士奇的儿子杨稷在泰和为非作歹,不知道杨士奇知不知情,可不管怎样,他的位置怕是坐不稳了。”
孟瑛并没有什么看热闹的心思,他沉声道:“这便是多事之秋,要告诫下面的人,谨慎谨慎再谨慎,在此时犯错,不管陛下追不追究,以后都没好处。”
幕僚说道:“是没好处,陛下行事……颇有些那个宽宏大量的意思,侯爷,您说这是不是得了那位的真传?”
孟瑛皱眉道:“此事不可胡乱。”
幕僚心想这里就咱们两人,连皇帝都说得啊!
孟瑛有些不解的道:“近日本候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会有些事情,所以要谨慎,谨小慎微。”
幕僚应了,然后建议孟瑛写一份请罪奏章。
“不必了。”
孟瑛说道:“按理朝中应当是要商议追封阳武侯才是,可为何至今没动静呢?”
幕僚说道:“陛下定下了忠武的谥号,可谓是美谥,追封那更不该是问题啊!”
他想了想,又问道:“侯爷,此事可要给杨士奇提个醒?”
孟瑛摇摇头道:“来不及了,再说杨士奇每每提及杨稷都说是好孩子,这时候好孩子犯了事,他会不会被气死?”
幕僚点头道:“是了,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希望他自求多福吧。”
孟瑛摇头道:“咱们没有刻意去要消息,所以此刻京中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可却没人去告诉杨士奇,这就是官场啊!”
没过多久,有消息传来。
“侯爷,陛下今日只是草草处置了政事,然后就散了小朝会。”
所谓的小朝会,就是辅政学士加上六部尚书,这是大明最高级别的朝会,许多事都能一言而决,提高了不少效率。
孟瑛思忖道:“难道宫中有事?”
……
“陛下,陛下!”
朱瞻基还在去婉婉那里的路上就被截住了,一个太监双眼含泪的喊道:“陛下,长公主醒来了。”
朱瞻基大喜,说道:“赏他。”
然后他脚步加快,后面的那些人都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等到了婉婉那里,朱瞻基就见到了醒来的婉婉。
木然!
太后的眼中全是血丝,见皇帝来了就说道:“婉婉刚醒来,不认人……”
她说着又忍不住流泪。
朱瞻基近前几步,低声唤道:“婉婉,婉婉……”
那双眼睛依旧木然。
朱瞻基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在婉婉的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生气。
行尸走肉!
他咬牙问道:“可有说法!”
几个御医也一夜未睡,闻言就有人说道:“陛下,长公主这是伤了神,怕是要慢慢的恢复了。”
朱瞻基心中微松,问道:“要多久?”
没人回答。
太后握住婉婉的手,忍着泪说道:“皇帝,你要照看好你妹妹,不然本宫到了地底下怎么去和文皇帝和仁皇帝交代?本宫死不瞑目啊!”
朱瞻基用力的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母后放心,就算是要天上的星辰,儿臣也会给妹妹摘下来。”
第2535章 兴和伯啊!
“夫君,进不了宫了。”
张淑慧觉得有些奇怪,就去问了方醒。
“宫中无事啊!”
方醒正准备去探望夏元吉,也觉得有些不对。
“娘娘那边怎么说的?”
张淑慧和皇后的关系好的让无数人羡慕嫉妒恨,隔一段时间张淑慧就会在宫外请见皇后,从未被拒绝过。
“说是身体不适,怕传染给了妾身。”
方醒皱眉想了想,说道:“这不会,若是娘娘生了病,太子昨日就不该去上课。”
这年头讲究的是孝道,越是地位高的越讲究。
若是皇后病了,那么玉米铁定要告假,然后去‘侍疾’。
“先不管吧,等过几日再看看。”
今日是杜谦给玉米上课,方醒得了清闲,所以带着人就去了夏府。
夏元吉的精神不错,可却越发的瘦了。
“德华,户部不可轻视,要慎重。”
夏元吉的眼睛深深的凹进了眼窝里,抓住方醒的手说着户部还有什么大事没办。
等他说完后,方醒说道:“您放心,陛下定然会考量的。”
他不肯说皇帝会考虑他的接班人,夏元吉就高兴了,笑的和一个孩子似的,说等病好了去户部要大干一场。
方醒笑着说等他回到户部后就去找麻烦,少说要弄一万贯出来。
两人笑了一阵,方醒见他精神渐渐疲惫,就告辞。
“差了什么直接找宫中要,别不好意思,这是夏大人应得的。”
方醒最后叮嘱了夏元吉的家人,看着他们有些侥幸之意,不禁心中叹息。
这便是在熬命,夏元吉目前看来是熬不过去了。
两个辅政学士的空缺,加上户部尚书的空缺,总计三个大佬的位置。
僧多粥少。
为此那些人会彻底忘却夏元吉的功绩,眼中只有那个位置。
这是人性。
方醒不知道自己老了之后会面临着什么。
所以站在夏家的门口,方醒看着门可罗雀的惨状在思索着。
“你在发什么呆?”
解缙来了,而且是自己骑马来的。
方醒觉得自己魂都被吓掉了一半。
他过去把雄赳赳气昂昂坐在马背上的解缙扶下马来,后怕的道:“您要出来也得叫个家丁赶马车啊!这么骑马,要是被惊到了怎么办?”
解缙的腰杆笔直,说道:“老夫当年也是能杀敌的,骑马算什么?带路。”
老爷子大抵是兔死狐悲,所以最近忌讳别人说他年纪大。
方醒就在卧室外,听着两个老人畅谈着当年的事,许多外界不知的秘辛从他们的口中说出来,甚至还有些宫闱秘闻,让外面的御医很是尴尬。
等听到解缙说起当年太祖高皇帝对后宫女人的冷情时,方醒也听不进去了,就退到了后面。
三个御医也跟着,其中一个嘀咕道:“宫中也不消停,好在咱们出来了,不然……谁知道会不会被牵累。”
“牵累什么?在宫中满二十年的,谁不知道当年的事?那是心病,不是咱们能治的。”
“哎!可陛下……兴和伯。”
说话的御医被方醒揪住了衣领,心中惶然,以为自己是得罪了方醒。
“是谁?”
御医愕然道:“谁?”
方醒咬牙道:“我问的是生病的是谁。”
御医面色大变,这才想起他们刚才说的是宫中要求保密的消息。
边上一个御医见方醒凶狠,再一想他和皇室的关系,就说道:“兴和伯,宫中要求不许泄露。”
“本伯不会带累你们。”
方醒只觉得心跳开始加速,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渐渐生成。
那御医低声道:“是长公主。”
“婉婉怎么了?”
方醒只觉得心中冰冷,结合刚才几个御医的话,他想到了那一年的那一天。
婉婉?
御医心中嘀咕着方醒的大胆,低声道:“公主病了,说是神智上有些……您懂的,当年就是您出手才救了回来。”
方醒的眸色微冷,问道:“可是如当年一般的症状?”
御医摇头道:“此事那些同僚不肯细说。”
方醒松开手,心中焦急,却面上不显。
“你好生养着,老夫过几日再来看你。”
里面的解缙已经结束了探望,和夏元吉告别。
而在皇宫之中,太后已经在发飙了。
“谁能治好婉婉?”
婉婉依旧躺在那里,一双眼睛睁开,却毫无生气。
御医们战战兢兢的低着头,没人敢接话。
太后渐渐怒气勃发,冷冷的道:“治好了婉婉,封爵!”
御医们纷纷抬头,各种眼神在交换着。
封爵啊!
大明的爵位可不是大白菜,更不是胡乱就能得的。
在大明想封爵,大多只有三个途径:军功和亲戚。另外就是宗室子弟。
军功封侯自不待言,这是大明激励武人的手段,到了朱棣时期更是极为鼎盛。
而亲戚就是姻亲,比如说胡善祥的老爹胡荣。
胡荣现在已经是骠骑将军,外加光禄卿,还有一个中军都督府佥事的三个头衔,只要胡善祥继续坐稳了皇后的位置,玉米坐稳了太子的位置,封伯封侯也只是早晚的事。
要是能治病封爵,那可真是国朝第一例,光宗耀祖自不必说,还能在史册上大大的留名。
眼神在交换,但越来越黯淡。
众人齐齐摇头。
“娘娘,臣等自然会倾尽全力,可人力有时而穷……”
太后只觉得心口发凉,这时朱瞻基进来,见状就问了。
“皇帝,他们说婉婉……”
太后在自己的皇帝丈夫驾崩时依旧悲而不痛,依旧能从容理事,让群臣拜服。
可现在的她却成了一个普通的民妇,为了女儿的安危失去了分寸。
朱瞻基点点头,“母后放心,婉婉当年也是……”
朱瞻基愣住了,太后也愣住了。
大明,不,是这个世界最尊贵的母子二人都愣住了。
一个老御医也愣住了,然后低声道:“兴和伯啊!”
气氛瞬间凝固。
室内静悄悄的,青叶小心翼翼的偷看了太后和皇帝一眼。
茫然和深思!
太后和皇帝没反对,这就是有戏啊!
说句实话,太医院在昨晚就为了婉婉的病情爆发过一次激烈的争吵。
在争吵中,大家引经据典,援引无数病例,可对婉婉的病情却无可奈何。
方案很多种,可太医院认为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就不要拿出来坑人了。
坑人不怕,怕的是太后发怒,到时候封爵能许诺,杀头自然更是轻松。
至于方醒,那两个当年经历过婉婉被朱瞻墉封在木箱里的御医都有些害怕。
是什么毛病,能让一个孩子长大后依然记得当年的事,而且还要用同一种方式想把自己置于死地。
太医院已经是束手无策了,可太后和皇帝必定会迁怒。
在这个时候,方醒的出现就像是黑夜中的明灯,让他们欢喜不胜。
“陛下,兴和伯的医术了得啊!只是近些年不再出手了,长公主的病和当年一个模样,兴和伯拿手啊!”
他们在为方醒吹嘘着,至于方醒拿不拿手,那关我们屁事。
死道友不死贫道就好了。
朱瞻基有些犹豫。婉婉已经是出嫁的年龄了,在外面的话,如她这般大的,孩子都好几岁了。
方醒进入后宫……
他突然释然的说道:“好。”
太后也欢喜的道:“好好好,皇帝赶紧去请了兴和伯来,那孩子就是个热心的,当年婉婉几次多亏了他,赶紧请来。”
第2536章 你这是何苦来哉(感谢书友“玄天紫薇星君”成为本书新盟主)
方醒有些犹豫,但还是一路往皇宫去了。
婉婉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犯病了?
谁招惹的她?
他想到了朱瞻墉,顿时一股杀机升腾起来。
如果朱瞻墉再次犯错,那么他不介意让仁皇帝的二儿子变成一个废物。
方醒的怒气渐渐消散,因为他看到了俞佳。
俞佳很少出宫,出宫必然就是大事。
“兴和伯!陛下令你入宫!”
俞佳看到方醒的嘴角微微下撇,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新乡郡王最近可进过宫吗?”
方醒的问题让俞佳愕然,然后串联一想,就怒道:“陛下严令不许外传,谁在无视陛下的禁令?”
直至进宫之后,俞佳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是那些御医!”
他终于是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性。
“你只是家奴!”
方醒踏入宫门,冷冷的道:“家奴要谨守本分,我有我的办法,陛下都不说,皇帝不急你太监急,你急什么?你慌什么?”
方醒扬长而去,俞佳呆立原地。
你只是家奴!
这个声音一直回荡在他的耳畔。
他这才想起自己最近一些年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不甘,还是想获取的更多。
家奴……
俞佳冷冷的看着前方方醒的背影,低声道:“家奴也能让你等惶然。”
他想起了文皇帝。
再高大的帝王终归有轰然倒塌的一天,反而是大太监一直活着,若非是他要殉主的话,到现在依旧能活着,逍遥的活着。
“那就是个傻子!”
俞佳讥讽的说道。然后他仿佛看到了大太监出现在自己的身前,怒不可遏,斥责他没有忠心。
“公公辛苦。”
一队队太监宫女在路边站着,躬身问好,谦卑的等着他先走。
这是一条路,由人组成的路。
我要的是谦卑。
俞佳对这些谦卑很满意,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百年都不会厌倦。
所以他必须要看护好自己的权利,为此可以撕碎一切对手。
这就是他的坚守。
他的世界。
而方醒不知道自己的世界是什么。
在刚到这里时,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就是活着,逍遥的活着。
当他渐渐的融入了这个时代之后,他的世界变成了大明。
我要这大明万世永昌。
当时的他不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有什么样的磨难,所以很自豪的就吼了出来。
而现在呢?
方醒觉得自己的世界分给了家人许多。
比如说现在他就在想着昨晚上的荒唐之后,张淑慧和小白说是要去神仙居,然后让他一个人自己过。
是啊!
我的妻妾,还有我的孩子。
这才是我的世界。
瞬间方醒就忘却了那些雄心壮志。
不过这只是一瞬。
我还是有使命感的啊!
方醒在为自己的使命感而感到自豪,同时感到悲哀。
再强大的帝国终归会有崩塌的一天,所以他费尽心机的推行藩王出海。
若说大明是本体和母体,那些海外封地就是种子,兴许某一天种子会比本体更为强大,而到了那时,大明将会以各种形式存在,再也不用担心它的消亡。
累啊!
方醒有些矫情的在安慰着自己,直至看到了朱瞻基。
寝宫外,太监宫女们排排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而世间最尊贵的这对母子就站在房门外低声说话,然后他们也看到了方醒。
“这就是内宫?”
一个带着家伙事的男人居然走进了后宫之中,方醒觉得有些尴尬。
他以前去过太后那里,可太后年纪大了,没什么可避讳的。
他很久以前也去过太子宫中,可那时的婉婉还小。
时隔几年,他再次进了后宫,却是治病。
太后欢喜的道:“兴和伯来的正好,快去给婉婉看看。”
朱瞻基微微点头,说道:“婉婉一直在昏睡,就算是醒来也是呆呆的,你……尽力即可。”
朱瞻基想起了方醒的几次出手,可婉婉却更多的是心病。
心病终究还需人来治。
他和太后刚才就是在想着是不是把朱瞻墉召进宫来,冒险让婉婉见一见他。
然后方醒就来了。
没人觉得方醒能治好婉婉。
那些太医们更多的是庆幸背黑锅的人来了。
太监宫女们只希望皇帝和太后不要迁怒,然后都在暗中寻摸离开这里的方法。
宫中很大,可以安排的地方很多,可此刻连俞佳都不敢乱动,所以他们的希望注定会破灭。
于是希望就集中在了方醒的身上。
心病啊!
兴和伯就算是医术无双,可面对着心病也没辙吧。
方醒走了进去。
他先闻到了淡淡的檀香味,就皱眉道:“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压根就不该焚香,更不该抄写经文。”
青叶低声道:“兴和伯,长公主抄写的经文是烧给文皇帝和仁皇帝……”
方醒摇摇头道:“最好的法子就是自己过得好,先人才能安心。”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在室内回荡着,跟进来的皇帝和太后面色如常,俞佳的心中越发的不忿了。
太过于放纵方醒了。
放纵是权臣培养的第一步。
在俞佳看来,皇室现在就是在培养权臣,给自己培养麻烦。
方醒走到了床边,看着昏睡的婉婉,说道:“你这是何苦来哉!”
太后低声问道:“兴和伯可是找到病因了吗?”
方醒点点头道:“长公主小时候遇到的那件事太过骇人听闻,当初那个小小的箱子里……她从开始的游戏到后面的绝望,黑暗之中的绝望,孩子都怕黑暗……所以她一直没忘,只是平日里能压制住……”
太后难过的道:“那是什么诱发的?”她希望不是那个原因,如果是的话,那么她会后悔终生。
方醒苦笑道:“臣不知道长公主这几日是遇到了什么事。”
青叶被叫进来,朱瞻基随即摆摆手,俞佳就把其他人赶了出去。
等最后皇帝指指他,示意他也出去时,俞佳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长公主那日正在抄写经文,有人冒失的跑进来说已经定下了驸马,长公主当时没事,只是带着奴婢去御花园里烧了那些经书……”
“等回来之后,长公主就说倦了,想歇息,不许打扰……”
青叶都哭了,她觉得自己的主子真是命运多舛。
朱瞻基摆摆手,青叶告退。
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人,还有床上躺着的婉婉。
“这是为何?难道婉婉不想嫁人吗?”
太后觉得有些懵,女人就是要嫁人啊!
朱瞻基隐隐约约的想到了些什么。
而方醒却有些头痛。
“长公主怕是对男人……”
朱瞻基悚然而惊,一下就确定了那个想法,说道:“婉婉是惧怕男人,她怕再次被关在箱子里。”
方醒点头道:“没错,所以听到定下了人选,长公主就绝望了。”
太后哽咽道:“冤孽啊!瞻墉当年造的孽,为何要让婉婉背负这么久。”
第2537章 没有快乐过的婉婉
方醒缓缓走到床边,看着那双微微蹙着的眉尖。
“你没有快乐过啊!”
方醒觉得如婉婉这样的女孩不该出生在宫中,所以他就说了出来。
“她该在山水间徜徉,笑颜如花,而不是被困在宫中,就像是……深宫如古佛,她就如一截枯木,直至把自己最后的生气耗尽,再无神彩。”
太后点头道:“想着她小时候的活泼,哎!”
朱瞻基站在太后的身边,微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后问道:“要喂药吗?”
方醒摇摇头,说道:“娘娘,要等长公主醒来再说。”
太后叹道:“她醒来过,只是呆呆的,不认人了。”
朱瞻基缓缓回身,看着外面那些等待着的宫女太监,说道:“她不想搭理这个世界,她在怪朕,怪朕想把她嫁出去……可……”
太后难过的道:“可女人终究要成亲啊!不成亲死后没有供奉……”
“母后!”
朱瞻基回身,皱眉道:“宫中不差婉婉的地方,更不差她的钱粮。”
太后看到了那张倔强的脸,只觉得心中绝望。
“那和在庙里有和分别?难道你想让你妹妹变成一段枯木吗?整日和泥塑菩萨般的麻木,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朱瞻基低声道:“母后,谁能让婉婉安心?”
太后一下就僵住了。
“是啊!要是无人能让她安心,等本宫去了之后,谁能照顾她?难道让她在宫中自生自灭?”
朱瞻基是担心婉婉不相信任何人,而太后却担心没人照顾她。
“母后放心,还有儿臣在,皇后对婉婉也好,以后就算是……玉米也是个好孩子。”
太后虚弱的摇摇头,她不放心,就算是玉米现在突然长大,并发誓会照顾后婉婉,她依旧不放心。
这对母子陷入了纠结之中。
方醒就站在床边,静静的等待着。
当他看到那双眼睫毛在颤抖时,就指指门外。
门外是俞佳在亲自看守,见到方醒指着自己,他就带着那些人后退。
宫闱中有许多听不得的密事,知道了兴许是运气,可因此死掉也是应当。
青叶站在能听到屋里说话的地方,她低着头,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那长长的眼睫毛渐渐停止颤动,那双眼睛木然的睁开。
“是我。”
没有凳子,方醒单膝跪在踏板上,看着那双呆滞的眼睛说道:“听说你又害怕了,所以我来了。”
那双呆呆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回归死寂。
方醒笑了笑,说道:“你封闭了自己,这样确实是可以避开那些恐惧和黑暗,可是婉婉,那不是一条好的路,很艰难。”
那双眼睛依旧没有情绪变化。
方醒无奈的道:“你要坚强些,当年的事确实是梦魇,可过了就过了,人的一生就这么几十年,我们不该为了一件事抛弃了自己……”
无论他怎么说,床上的婉婉没有丝毫反应。
太后绝望的道:“她不肯吃东西。”
朱瞻基背过身去,想起了朱瞻墉。
皇家内部从来都不会是铁板一块,从孩提时代起就会开始争斗。
可婉婉那时才多大?
一股杀意陡然而起,朱瞻基随即压了下去。
正如太后所说的那样,当年的朱瞻墉也不大,只是被人蛊惑而已。
大错铸成,谁的错?
方醒在自说自话,可婉婉依旧。
一个时辰后,方醒起身道:“今日就到这吧。”
太后愕然道:“明日也是这般吗?”
方醒点头道:“长公主把自己包裹了起来,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法子,要想打开一个口子,就得不断的和她说话,提及她以前有兴趣的事物。”
太后的眼睛一亮,说道:“那让青叶她们说话可好?”
方醒点点头,“有总是好的,至于不吃饭,那应当是暂时的。”
朱瞻基都到门边,方醒跟着,低声道:“这是个头痛的事,要有长期消耗的准备,太后那里……”
朱瞻基说道:“回头朕劝她回去歇息。”
方醒回身再看了一眼。
太后在床前俯身,伸手轻轻抚摸着婉婉的脸,低声的说着什么。
方醒微微摇头,然后和朱瞻基一路出去。
“金幼孜上了奏章,说是恐不久人世。”
方醒沉默以对。
“夏元吉真是不行了,还有……一下全都来了,倒是热闹。”
不过是几天之后,朱瞻基已经摆脱了那种负面情绪,开始从容应对。
这就是帝王。
方醒自觉做不到,所以不禁想起了那些以为自己虎躯一震,然后天下在手的幻想。
那真是幻想啊!
张士诚当年那么猛,民心如此稳固,可依旧被朱元璋击破。
所以帝王从不简单。
帝王要有情,但这个情却只是博爱,大爱。
帝王要无情,哪怕是兄弟或是父母,在关键时刻要能反目成仇。
所以帝王无私,并要无情。
朱瞻基正在往那个方向而去,可他好似在犹豫。
方醒不知道这种犹豫是好是坏,但他却在微笑。
到了前面,他和朱瞻基分开,被人带着出宫。
太阳洒在大殿上,洒在道路上,渐渐的有些热了。
“兴和伯……”
朱瞻墉静静的站在那里,身上的冷意连太阳都压不下去。
方醒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不顾有太监跟着,说道:“错了就是错了。”
瞬间朱瞻墉就知道为何要召自己进宫。
他点点头道:“我恨不能此刻就死了。”
他的脸庞瘦削,神色痛苦,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一路到了婉婉的寝宫外,太后见他来了,只是冷冷的道:“你妹妹还没醒。”
朱瞻墉缓缓走进去,当见到床上的婉婉时,他木然的道:“母后,儿臣请去海外。”
太后冷笑道:“你妹妹还在这样,你就想躲出去吗?”
朱瞻墉低头,萧索的道:“母后,若是能治好婉婉,儿臣愿意立时死了。”
太后的眼中多了痛苦,说道:“去吧。”
朱瞻墉再次看了婉婉一眼,然后去了乾清宫。
这是我的命!
朱瞻墉苦笑着。
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报应,作为当年懵懂的报应。
可看到婉婉这些年郁郁寡欢的的模样,他的心中一直仿佛是有巨石在压着。
等见到了朱瞻基后,两人沉默着。
朱瞻墉抬起头,茫然的道:“皇兄,让臣弟去海外吧。”
朱瞻基看着他说道:“婉婉不知道会不会好,若非是怕母后伤心,朕在昨日就会把你弄到鼍龙湾去!”
鼍龙湾就是大明发现泰西航线的中转点。
那里风大浪高,气候恶劣,若是去了那里,大抵就是流放。
但是朱瞻墉却巴不得如此。
“皇兄,那就去鼍龙湾吧。”
朱瞻基冷冷的道:“从今日起,你就在府中不得外出,直至婉婉好了。”
朱瞻墉躬身应了,然后被带了出去。
这就是禁足!
若是婉婉一辈子不好,那么按照朱瞻基的性格,朱瞻墉一辈子都别想走出新乡郡王府。
第2538章 溺子如杀子
第二天早上,方醒依旧进宫。
“这是哈烈。”
方醒在培养玉米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
“哈烈好大啊!”
玉米对比了一下中原和哈烈的大小,说道:“就比咱们小一点点。”
方醒说道:“哈烈许多地方都是无人区,所以他们能利用的地方不多,人口也一直起不来。”
然后他指着肉迷说道:“肉迷和哈烈一起吞了中间的地方,所以在渐渐壮大。”
玉米从地图上抬眼问道:“先生,哈烈和肉迷是坏人吗?”
他问的很认真。
方醒笑着揉揉他的头顶,说道:“大明和哈烈、肉迷,包括了泰西,你想着咱们都在一个丛林之中,丛林你没去过吧,哪日带你去。”
“丛林之中一切都是野蛮的,我饿了就要吃,可食物从哪来?食物就在别人的地盘里,所以那些人会想从大明的手中夺取食物……”
“可是他们吃饱了,大明却要饿肚子,你说怎么办?”
“打!”
玉米皱着小眉头,挥舞嚷道。
方醒点点头,“是,咱们不惹事,可也不怕事。谁若是要来挑衅咱们,那就打的他们满地找牙,打的他们晚上做噩梦,悔不当初,这才是大明。”
“来,咱们来看看数学。”
方醒开始教玉米加减法,若是被外界知道的话,估摸着得有多少人吐血。
在科学渐渐普及的今天,哪怕是普通人都会简单的加减法,甚至乘除也不是太难。
堂堂的文宗竟然去教授加减法,真是让人吐血啊!
上完课之后,方醒牵着玉米出去。
“兴和伯,现在去吗?”
一个太监等候在外面,见他们出来就躬身问道。
他的鞠躬不是为了方醒,而是为了被方醒牵着的玉米。
方醒点头道:“好。”
于是他牵着玉米,真一跟在边上,身后一长溜太监宫女,就这么行走在宫中。
他回身看了一眼,说道:“当年婉婉也是这般。”
那个太监听到这话后,原先冷漠的神色就松缓了些,说道:“谁说不是呢!当年长公主在宫中带着人跑,咱家见了就觉得心中欢喜,莫名的高兴。”
长公主那里已经被戒严了,而且太后常驻那里,皇帝这两天没有去后宫,反而是经常去那里……
这一切都有迹可循,大家都知道,长公主怕是出事了。
哪怕是生病,皇帝也不会频繁去那里,顶多是皇后去照看。
所以这一次不少人都在担心着。
当年那个带着一队人在宫中呼啸而过,走路都会蹦跳着的小女孩……
太监深深的叹息着,却不敢再说了。
等到了婉婉那里时,太后已经在边上房间里睡下了,只剩下青叶和几个御医在守着。
“兴和伯,太子殿下不好进去吧。”
有御医担心玉米太小,怕进去会中邪。
方醒本就是有意要带着玉米过来,哪会理会他。
“本伯杀戮无数,什么邪气敢停留?”
方醒牵着玉米进了里面,随后太后就来了。
婉婉还在昏睡着。
“姑姑!”
玉米走到床边说道:“姑姑,小方都不吃饭了。”
小方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卧在床边,和婉婉一般的水米不进。
听到玉米叫自己,小方睁开眼睛,木然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
那双眼睛缓缓睁开了。
依旧是木然。
小方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就爬起来,然后冲着床上的婉婉摇着尾巴。
婉婉的眼睛往边上看了一下,方醒低声问道:“喝粥吧。”
她点点头,边上的太后几乎要欢喜的晕过去了,一迭声叫人去拿粥来。
可方醒却看到了婉婉眼中的木然依旧。
这不是认人,只是单纯的觉得饿了。
不过这算是一个极大的进步,最起码能让人放心了。
方醒和太后都笑了起来。
“滴水穿石,终有清醒的一天。”
方醒的心情不错,而杨士奇的心情也不错。
“犬子来信了,泰和有些人嫉恨他,就到处说他的坏话,哎!这孩子心善,还说只是口舌之争,算了。”
政事堂里,杨士奇扬着信纸,笑容从脸上的皱纹里绽放开来,喜不自胜。
“士奇……”
杨荣欲言又止。
这两天该来的消息也来了,大家都知道这是有人要对杨士奇下手。
杨荣暗示过杨士奇,黄淮甚至还让他请假回家去看看。
可杨士奇却执拗的认为长子杨稷是个好孩子。
这是个对孩子充满了温情的父亲,可却不是个好父亲。
杨荣想起当年有人建议他杨士奇讨个恩旨,让杨稷进京做个小官,就近也能父子团聚。
可这个建议被杨士奇拒绝了。
在他看来这种行径就是谋私利。
谋私利是杨士奇历来所反感的,并身体力行,所以他的威望极高。当年若非是局势微妙,首辅还轮不到杨荣。
这是一个高尚的人,只是永远都把自己的孩子看做是孩子,哪怕那个孩子已经变成了个恶霸。
这是方醒的话,上次他找杨士奇沟通未果后,就给杨荣提了个醒,免得到时候政事堂混乱。
杨荣低叹道:“士奇……去看看吧。”
杨士奇摇摇头道:“犬子的性子我知道,从小就是个胆小的,哪会去做那些事。”
黄淮一拍桌子,起身道:“京城都传遍了,就瞒着你一人。”
杨士奇愕然道:“传了什么?”
黄淮无力的拱手道:“士奇,杨士奇,杨大人,大家都错了吗?就你对?去问问吧,老夫敢打赌,锦衣卫和东厂那里肯定已经拿到了证据,你……”
杨士奇的面色渐渐发白,他看向了杨溥。
杨荣有权谋,黄淮太过意气,唯有杨溥的话才能让杨士奇相信。
杨溥有城府,不会平而无故得罪人。
所以他说话都先过滤几遍。
这时被杨士奇盯着,杨溥苦笑道:“这个……”
他不知道皇帝在等什么。
如果按照惯例,昨天皇帝就该把证据仍在乾清宫里,然后杨士奇请罪。
说出来会不会被皇帝迁怒?
杨溥只是想了一瞬,然后说道:“此事……”
他犹豫着,可对于杨士奇来说却是够了。
“本官要去求证一番。”
杨士奇甚至都忘记了要告假,说了一声后就出了政事堂。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黄淮叹道:“他这就是另一种溺爱啊!这下可还有挽救的余地吗?”
杨荣摇摇头,他也想挽救杨士奇的仕途。
杨士奇在,谁要是想觊觎首辅的位置,那么得先把杨士奇拱翻了再说。
这就是个挡箭牌。
可如今这个挡箭牌眼瞅着就要完了。
杨荣抛掉这个想法,想起了杨士奇多年的兢兢业业,说道:“本官准备上奏章,为士奇……尽人事吧。”
黄淮点点头道:“正该如此。”
杨溥冷静的道:“要先等事情爆出来。”
第2539章 晚节不保
杨士奇没有回家,他打马来到了方家庄。
他突然发现自己很笨。
方醒会骗人,但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他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来获取好处,这是多年的验证。
一个老汉在田间转悠,见他来的快,就喊道:“来人呐!有人闯庄!”
很快有人冲出来,违禁的弓箭出现在了主宅的外面。
辛老七张弓搭箭,眼神冷漠。
有人说如果让辛老七去解决一件事,可杀可不杀,那么他铁定会杀。
死人不会说话,更不会反抗和报复!
这是辛老七的座右铭。
但当他看到马背上的人之后就放下了弓箭,只是喊道:“拿刀来!”
后面出来的小刀扔出了长刀。
辛老七接刀在手,神色陡然冷厉,喝道:“住马!”
杨士奇被这一声大喝惊醒,猛地勒马。
稍后他见到了方醒,第一句话就问道:“犬子之事可是真的?”
方醒没想到他疾驰而来,居然是为了这个问题。
可当看到杨士奇脸上的皱纹,以及那斑白的须发时,方醒低下了头。
如果不是大明,不管是前还是后,作为重臣的杨士奇都能用自己的仕途来换取儿子的命。
可这是大明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很煎熬。
杨士奇见方醒这般模样,就微笑道:“那日你与老夫说了此事,老夫以为你在玩笑,德华,是玩笑吗?”
方醒艰难的摇摇头。
杨士奇的身体一颤,书房外的辛老七疾步进来,单手就扶住了他。
他点头笑道:“多谢你了,多谢你了。”
他僵硬的转身,对扶住自己的辛老七点点头,然后甩开了手,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
“老夫就知道……”
他喃喃的道:“老夫就知道……不该啊!”
方醒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孩子,若是遇到这等事,那痛苦和煎熬会让他发狂。
他走出书房,看到杨士奇的脚步渐渐凌乱,而在他看不到的正面,杨士奇的眼中全是呆滞。
“不可能……”
他一路出了方家主宅,方醒吩咐方五一路保护,直至进城。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稷儿,你为何会这般?”
在杨士奇的眼中,杨稷就是个懵懂的孩子,却单纯,并善良。
“稷儿……”
杨士奇茫然到了皇城外面,然后茫然的道:“臣杨士奇,求见陛下。”
……
“他来了。”
朱瞻基的神色有些复杂,俞佳说道:“陛下,他们说杨大人看着有些神思恍惚。”
“让他来。”
朱瞻基的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平常的一次觐见。
他放下了手中的奏章,一直在看着门外。
“陛下,臣有罪。”
当杨士奇进来跪在那里时,朱瞻基幽幽的道:“朕一直看着你们,从做皇太孙时开始,看着你们辅佐皇爷爷,辅佐父皇。那时朕觉得你们很出色,处理政事游刃有余,当真是国朝的栋梁。”
杨士奇垂下头,几缕白发从两侧垂落。
“从永乐年到现在,你正直,但不迂腐。处理政事从容不迫,有大将之风,有首辅之才……”
杨士奇的身体动了一下,微微抬头道:“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
这不是要挟,而是恳求。
从不徇私的杨士奇也在恳求了。
可朱瞻基只感觉了无奈。
怜子如何不丈夫,可这是人命啊!
朱瞻基的心微微一软,旋即就变得强硬起来。
开头很重要,只要今天开了这个赦免的头,以后他将会把人命当做是辖制官员的筹码。
他可以这么做,并且史上无数的例子在告诉他,明君就该这么做。
这无碍于名声,反而会成为美谈。
这就是掌控舆论的好处。
“杨稷杀了人。”
朱瞻基的话就是最后一颗钉子,直接把杨士奇的所有防线都击溃了。
“臣……”
杨士奇的身体在摇摇晃晃,面色潮红。
朱瞻基微微叹息:“去吧。”
杨士奇强撑着起身,然后说道:“陛下,臣……”
他想继续待在政事堂。
恋栈不去不是坏事,可杨稷犯的是命案,作为他的父亲,杨士奇怎么在政事堂立足?
朱瞻基淡淡的道:“回家去,好生歇息。”
这是对老臣的优待,否则朱瞻基尽可呵斥,保证外面无人质疑。
“你有功于国,是大功,朕记得。”
朱瞻基的承诺没有任何价值,对于杨士奇来说,此刻他只想保住儿子的性命。
所以他拱手道:“陛下,臣子可以去海外,此生不再回来。”
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君臣皆大欢喜。
朱瞻基摇摇头道:“杀人偿命,朕也不能徇私。否则开了先例,此后律法就成了摆设,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杨士奇抬起头,眼中含泪的道:“陛下,臣愿意赴死,只求……”
朱瞻基的面色冷淡,说道:“国法无情!”
他起身道:“送杨大人回去。”
这是最决绝的姿态。
昨日杨士奇还在这间大殿里对国事侃侃而谈,可今日就成了人犯的父亲。
人生际遇之奇,莫过于此。
两个太监过去架起了杨士奇,然后强行带着他出去。
……
杨稷的事发作了!
杨士奇出宫时的模样让知情人都开始振奋起来。
金幼孜在养病,杨士奇呢?
按照国朝的潜规则,儿子犯了命案,哪怕杨士奇不知情,可也得引咎辞职。
否则无需皇帝暗示,那些御史就会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的蜂拥而至,用弹章把杨士奇赶出朝堂。
“伯爷,杨士奇进宫请罪,出来了。”
杨士奇离开还没多久,黄钟就送来了这个消息。
“他就像是呆傻了一般,看样子应当是被陛下拒绝了。”
方醒惘然的道:“他有功于国,有大功,可惜教子无方,可惜了。”
晚节不保是所有人都最忌惮的事,越老越害怕这种事。
“当年在扬州时,我得了消息,说杨稷把杨士奇的字画拿出去买卖,就知道他以后没有好结局,还暗示了杨士奇,可……”
方醒真的是觉得可惜了。
杨士奇庄重端正,行事不偏不倚,威望极高。
若是他无事,自然是朱瞻基稳住朝堂的重要帮手。
“他的位置保不住了,肯定是要致仕回乡。”
方醒觉得一场暗斗即将要开始了。
黄钟也是这个想法:“伯爷,两个辅政学士的位置,那些人怕是要打破了脑袋。”
方醒说道:“杨稷之事本来隐秘不为人知,这次被爆出来,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出手,为的就是那个位置。”
这时外面有家丁禀告道:“老爷,礼部尚书胡大人请见。”
方醒和黄钟对视一眼,黄钟说道:“伯爷,这是来示好的,胡濙果真是老谋深算啊!”
第2540章 法不容情
“有个女子,她有两个兄长,兄长都读书,女子幼小时就开始干活……”
胡濙在讲故事,方醒在听故事。
讲故事的人很认真,听故事的人也很认真。
“父母亡故之后,女子依旧在干活供养两个兄长,十八岁望之宛如老妪。两个兄长前后中举,女子欢喜不胜,可第二年她就被兄长许给了樵夫……”
胡濙看着方醒道:“兴和伯,这等事当如何?”
方醒好奇的问道:“你是那两个兄长之一?”
胡濙摇摇头道:“不是。”
“那就是狼心狗肺,杀之不足为惜。”
“情义最经不起磋磨。”
方醒不喜欢胡濙这种含糊的方式,更不喜欢他隐晦的表功,只是他把自己比喻做那个女子,也算是吐露心意。
胡濙迷茫的道:“那些年一直在外面跑,到处跑,山里、水上……”
“胡大人,敢问那位如今何在?”
方醒对那位的兴趣比什么辅政学士都浓,若是可能,他甚至想去见一面,问问他当年是怎么把一手好牌打成了这个模样。
胡濙抚须道:“那位还不错,如今算是颐养天年了。”
方醒说道:“那位若是还在也有五十多岁了,再无威胁,他可是在武当山出家吗?”
胡濙愕然看着方醒,说道:“兴和伯莫不是以为文皇帝大修武当山是为了那位?”
“难道不是吗?”
方醒说道:“张邋遢再厉害也管不到俗世的政权,靖难是用真武神来鼓舞了士气,最多修几间道馆也够酬功了,可当时却把武当山当做了北平皇城来修,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胡濙摇摇头道:“兴和伯,那是张神仙。”
方醒嗤笑道:“就算他是神仙,可也不能给大明带来丝毫好处,不管是佛还是道,他们的神仙护佑的从不是普罗大众,所以……罢了,哪年方某去武当山看看,不然那些问题憋着难受。”
胡濙不悦的道:“兴和伯,莫要亵渎了神灵。”
方醒说道:“我见过最虔诚的信徒,恨不能把身家都给了神灵,可她过的很惨……你知道那些出家人是怎么说的吗?”
胡濙摇摇头,方醒说道:“那些人说今生苦难是修来生,来生她一家子就能享福了,富贵无边。”
胡濙说道:“前世作恶,今生来报。今生苦难,来世有报,这没错。”
方醒起身道:“话不投机,送客!”
直至出了方家,胡濙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跟方醒扯起了神仙。
等回到礼部后,胡濙才发现自己被方醒给忽悠了。
那人是不想和自己亲近,更不想在辅政学士的人选决策中插手。
“可笑本官却有些利欲熏心了。”
胡濙很豁达的把这事当做了笑料。
可闫大建却很严肃。
杨士奇已经告假在家,眼瞅着就要上致仕奏章的关口,闫大建紧张的如同是当年的殿试时。
只要胡濙飞升到政事堂,那么礼部尚书十之八九,不,是十成十就是他闫大建的囊中物。
尚书啊!
这是人臣的巅峰,再进一步就是辅政学士,那就是宰辅。
闫大建压住心中的激动,平静的在门外说道:“大人,下官请见。”
“进来。”
进了里面后,闫大建看到胡濙在写字,神态从容,不禁赞道:“大人心如明王,果真是常人难及。”
胡濙继续写字,淡淡的道:“本官的慈悲心却大多给了家人,为官只是厮混罢了。”
两人恍如暗语般的说了几句,闫大建才说了正事。
“大人,杨士奇的奏章进宫了。”
胡濙抬起头,说道:“淡定!慌什么?”
他低下头继续写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好字!”
闫大建赞道。
胡濙放下笔,问道:“大建也喜欢靖节先生的诗赋?”
闫大建点头道:“读书时觉得靖节先生的诗赋有些颓丧,等在仕途之中处处难关后,才知道如何去品味先生的诗赋。”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闫大建轻声吟诵着,然后和胡濙相对一视,一股踌躇满志的情绪就充斥着胸中。
……
朱瞻基看了一眼奏章,说道:“杨学士多年兢兢业业,于国有大功。杨稷是杨稷,让他安心。”
杨士奇得了这话后马上就上了第二份奏章,只说教子无方,无颜立于朝堂之上。
“朕不可一日无杨学士。”
皇帝第二次拒绝了他的致仕,并给出了最高的评价。
满朝文武都在看着君臣之间在走程序。
作为朱瞻基而言,他肯定不希望杨士奇下台。可事情至此再无回转的余地,他只能展示自己的不妥协,以此来增加君王的威信。
当第三份奏章进宫之后,杨荣等人的奏章也同步进宫。
事不过三。
而杨荣等人求情的奏章更像是在走过场。
“赏宝钞千贯。”
皇帝的语气很冷淡,仿佛是想用钱钞了结了君臣之间的情义。
杨荣希望用致仕来保住杨稷的命,可皇帝让他失望了。
皇帝赏赐的宝钞还在手中,外面就有消息传来。
“陛下派出了东厂……”
杨士奇绝望了。
如果去的是锦衣卫的话,那么杨稷大抵是能保住一条命。
东厂……
“杨稷罪在不赦,陛下的意思是错开。”
安纶的心情看来非常的不错,笑眯眯的。
“杨士奇致仕最好是回泰和,抓到杨稷之后,要和杨士奇回乡的路错开。”
陈实说道:“公公,那还不如在路上解决了杨稷,就说半路病故,这样君臣各自相安。”
安纶摇摇头道:“杨稷是重臣之子,陛下要用他的脑袋来告诫那些达官贵人们,莫要触及律法,否则该杀就杀。”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安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胡濙要上位,礼部尚书是谁?”
当送钱钞的太监出了杨士奇的家门时,京城的气氛就为之一紧。
而金幼孜此刻已经病的起不来了。
“外面很热闹吧。”
金幼孜呼吸中带着痰音,面色微红。
“父亲,您现在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正理,旁的就别管了。”
长子金昭伯在家侍奉汤药,很是孝顺。
其他的几个儿子都在家中,轮换着守在床边。
金幼孜努力的呼吸一下,说道:“本来只是为父去了倒是无碍,可杨士奇也下来了,两个位置,那就是肥肉,所以……”
他看着屋顶,喘息道:“上奏章吧。”
“父亲!”
金昭伯惊讶的道:“父亲,您这病还能好。”
金幼孜艰难的挪动了一下身体,说道:“去拿纸笔来。”
第2541章 你也配做人吗?
金幼孜恳请致仕的的消息一下就引爆了京城的官场。
这不只是两个官位的空缺,而是许多。
当胡濙盯着其中一个位置时,闫大建就在盯着他的礼部尚书的位置,而右侍郎就在盯着闫大建的位置,更下面的官员在盯着右侍郎的位置……
这是一个类似于多米诺骨牌的连锁反应。
前方的一动,后续的全部跟着动。
所以官场上为啥会忌讳空降?
本来大家都在等着排排坐,分果果,人人都可以往前一步,却因为空降失去了机会。
这要得罪多少人啊!
而方醒正准备着截断闫大建的梦想。
“伯爷,闫大建并无差错啊!”
黄钟觉得闫大建和方家并无恩怨,而且其人做事兢兢业业,为何要弄他呢?
“看不惯。”
“看不惯?”
黄钟觉得方醒是在开玩笑。
不出意外的话,那可是大明未来的礼部尚书。
一句和孩子般玩闹的看不惯就要去弄他?
黄钟哭笑不得的道:“伯爷,此事还是要再三思虑才好。”
“就这样了。”
方醒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厌恶闫大建。
安纶吗?
安纶一直对闫大建抱着警惕的心态,东厂盯着闫大建父子已经很久了。
安纶为何要执拗的盯着闫大建父子?
方醒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而这些方醒都没必要管。
“再过一年,土豆就能出武学,而在此之前,希望大家能记住他这个爹。”
方醒终究还是不肯让孩子孤独的去打拼,只是闫大建却成了方家立威的炮灰。
“另一人最有可能是谁?”
黄钟在琢磨着这次官员调动,还有户部尚书的人选等等。
……
宣德七年是个不祥的年份。
年初开始,国朝的老臣们就纷纷倒下。
最先去的是夏元吉。
朱瞻基真的很悲伤,为此罢朝三日。
方醒去了夏家。
白茫茫的一片中,他站在灵前,回想着和夏元吉这些年的交往。
夏瑄行礼后过来,方醒问道:“家中可有差池?”
夏瑄说道:“多谢兴和伯,家中都妥当。”
这一批老臣都是柄国之臣,再往后就见不到了。
再往后的臣子就越发的不堪了。
方醒不知道为何乱世能孕育出无数人杰,而盛世却只能培养出蛀虫。
他对夏瑄说道:“尊父功绩无双,你好生做,大家都在看着呢。”
夏瑄和夏元吉不同,他更喜欢武事,可大多都是纸上谈兵。
朱瞻基已经下了旨意,萌荫夏瑄为尚宝司丞,这就是死后哀荣,荫及后人。
出了夏府,正好徐景昌来祭拜。
“德华你等等哥哥,稍后咱们一起喝酒。”
徐景昌压根就没有半点悲戚的进去走了程序,出来时夏府的人都是木着脸,同样没什么敬意。
一代荣耀之后,后辈大多数都会渐渐平庸下去,渐渐的泯然众人矣。
徐景昌和方醒来到了神仙居。
徐景昌也有了些老态,喝酒也不能如往日那等爽快,只是慢慢地喝,小口小口的喝。
“德华,看着你年轻,哥哥我羡慕啊!”
徐景昌的话也多了不少。
“定国公府的那条街叫做定府大街,可能定什么?如今出缺三个位置,哥哥我只是建言而已,被陛下差人呵斥了一通。真是的,防谁也不能防我吧?”
徐景昌巴巴的看着方醒,想得到一个安慰或是帮助。
“为何要去插手这事?”
方醒平静的看着他,觉得这厮做事越发的没分寸了。
“那不是你该插手的事,别说是你,我那位大舅哥这几日都闭门谢客了,为的就是不搅合这趟浑水,你却是迫不及待的跳了进去,这是找死呢!”
方醒觉得徐景昌不该这么不智,所以语气就重了些。
徐景昌喝了一口酒,眼神茫然的道:“哥哥觉得活不了几年了。”
方醒盯着他,打量了一番说道:“你少喝酒,少玩女人,保证还能再活二十年。”
徐景昌静静的看着他,就在方醒以为他会听从自己的建议时,徐景昌却叹息了一声。
这是遗憾的叹息。
也是心满意足的叹息。
他举起酒杯,仔细的看着那些青色的线条在酒杯上蜿蜒,正如他多年的生存之道。
我只是匍匐着在生活。
他的目光从酒杯上移开,看向了方醒。
他严肃的模样仿佛是参破了什么大道。
“可是不喝酒,不玩女人,那男人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方醒愕然,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去驳斥徐景昌的观点。
每个人活着的目标都不一样,大多都是为了‘活着’。为了活着,为了儿孙而忙碌着,直至奄奄一息时,才开始总结自己的一生。
若是没有修来世的说法,会不会出现消极的人生态度?
吃完饭,他留在神仙居和莫愁母子说话。
欢欢已经渐渐大了,方醒准备看看情况,把他丢进书院去。
莫愁却有些担心孩子的自理能力。
“你不去主宅,可孩子平时可以去那边歇息吃饭,下午放学后就回来。”
这样可以兼顾莫愁不打扰张淑慧和小白的想法,也能方便方醒教导孩子。
莫愁微笑着:“嗯,这样也好。”
她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是抢夺了张淑慧和小白的东西,所以她不想去主宅,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得寸进尺。
方醒起身准备回去。
“要经常回去。”
他最后叮嘱道。
莫愁点头应了,却不知会不会付诸实施。
到了门口时,莫愁低声问道:“老爷,他们说京城都在为了那些官位闹腾,弄不好就要见血,您……”
“我没掺和!”
方醒睁着眼睛说瞎话,却很是理直气壮。
出了神仙居后,方醒问道:“闫大建还是没去跑吗?”
最近几天有希望的人都在跑,连一直显得有些游离于官场的胡濙都去了方家,可见竞争之激烈。
而礼部尚书的官职显然值得去跑关系。
朱瞻基会观察群臣,但他同样会就此事询问群臣。
这是宣德年间最大规模的一次官员调动,错过这次机会,以后稳定的朝政会让一切都变成程序,令人乏味,难以找到漏洞。
老臣们将渐渐退出舞台,谁会上台?
“老爷,闫大建先前去找了杨荣。”
……
“公公,闫大建刚才去求见杨荣了。”
安纶微微低头,好似在打盹。
室内檀香阵阵,味道却重了些,有些闷。
安纶坐在椅子上,缓缓抬头,那双眼中多了血丝,问道:“多久?”
来人禀告道:“一炷香多些。”
安纶伸手在桌子上拈起一根檀香,说道:“盯着他。”
等来人出去后,安纶冷笑道:“你也想做尚书吗?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你也配做人吗?”
纤细的檀香被折断,然后弹起,落在桌子上。
第2542章 围城
早上的太阳不错,驱散了昨夜留下的一点寒气,暖洋洋的极为舒适。
大理寺卿对于杜谦来说还不错,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而上面的那些老臣们却已经步入暮年。
所以他极有耐心。
最近几天经常有下属求见,大抵就是表忠心,更有一个蠢货居然行贿,只求能再进一步。
杜谦对此只是笑了笑,回头却一份奏章进宫,那个蠢货马上就被免职,今天早上才凄凄惨惨的出城归乡。
皇帝的心思旁人不知,但杜谦却知之甚深。
越是钻营的,皇帝就越厌恶,就算是此刻让你上去,以后也会寻机收拾你。
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刻,作为皇帝潜邸的老人,杜谦反而是按兵不动。
外界对此的评价是‘此人颇有胸怀’。
胸怀他自然是有的,辅佐君王,成就盛世,这就是他的胸怀。
他在喝茶,细细的品着。
当年的仁皇帝遇到大事就喜欢喝茶,甚至比往常还要懒散些,愿意带着婉婉和其他孩子在外面散步。
杜谦喜欢琢磨。
他从文皇帝的身上琢磨出了‘凡事有静气’的好处。
茶水带着些许苦涩,杜谦却一口一口的仔细品味。
人生就像是五味,从未有人只品尝了甜。
“大人,闫大建去求见了杨荣。”
有人欢喜的冲进来,把这个消息当做是功劳向杜谦讨功。
杜谦的眸色不动,右手握着茶杯,左手指着门外。
“出去!”
来人讪讪的告罪,然后退了出去。
杜谦冷冷的道:“蠢货!”
他喝了一杯茶,然后起身出去。
今日轮到他教授太子,但他依旧先回大理寺喝一杯茶,交代一些重要的事。
这才是大臣体统。
这是他从杨荣的身上学会的。
三人行,必有我师!
这是杜谦笃信的座右铭。
照例交代了公事之后,杜谦一路进宫。
文华殿最近在不断的小修小补,按照宫中的说法,太子现在还小,起码得在这里学习十年以上。以后还得要在这里治事四五十年。
这是变相的恭维皇帝要长命百岁。
杜谦站在文华殿前,觉得长命百岁只是奢望。
他在盯着屋脊上一株随风飘摇的青草看。
那上面居然会长草,这个发现让杜谦有些诧异。
“杜大人,殿下到了。”
杜谦有些遗憾不能看到青草究竟是怎么在上面扎根的,然后整理了衣冠,进了文华殿。
玉米依旧很恭谨。
“殿下,今日我们要背诵文章。”
杜谦按照计划在教学,而玉米却有些心不在焉。
当玉米连续三次背错了文章之后,杜谦的怒火有些压不住了。
“殿下今日是怎么了?”
玉米的精神不大好,甚至在忍着打哈欠的欲望。
真一说道:“杜大人,宫中之事不许对外说。殿下昨晚没睡好。”
“为何没睡好?”
杜谦随口而出的问道,然后就后悔了。
真一皱眉道:“不许说。”
宫中有许多事,大事小事。有的能说,有的就是忌讳。
婉婉的病情就是忌讳。
她依旧躺在床上,每日来看她的是太后,而守着她的变成了胡善祥。
太后的年纪大了,太医院的说她老人家熬不得夜,所以每日只是过来两次看看。
胡善祥守在这里自然好,没人敢懈怠。
而玉米和端端没法,就跟着在这边厮混,只是等晚饭后才回坤宁宫睡觉。
“婉婉今日如何了?”
太后有些疲惫,进来就问了胡善祥。
胡善祥在边上低声说话,可木然的婉婉依旧没反应。
“母后,还是不成呢!要不还是让兴和伯来吧。”
方醒来看过两次婉婉,后面就不好来了。
宫闱之内总是要屏蔽正常男人,这一点哪怕方醒在暗中寻找怎么医治婉婉的法子也无可奈何。
胡善祥扶着太后走到床边,两人看着婉婉都不禁叹息。
“我的儿,你要什么就说,可你什么都不理,你让母后怎么办啊!”
太后捂着额头,身体有些摇晃。
胡善祥一把扶紧她,然后让她坐在椅子上,又叫了御医来看。
“娘娘,最近风大,您要小心,出入别被吹着。”
御医的话很隐晦,可老年人惧风的规矩太后还是知道的。
“本宫老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丫头。”
太后握住婉婉的手,说道:“你从小就乖,你皇爷爷和父皇都宠爱你,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你为何过不去那件事呢!”
她举手擦擦眼角泛出来的泪水,见婉婉依旧没有反应,就说道:“去告诉皇帝,什么规矩都没有婉婉要紧。”
等朱瞻基得了太后的话后,就苦笑道:“朕知道了。”
等传话的李斌走后,俞佳近前说道:“陛下,毕竟不方便啊!”
朱瞻基摇摇头道:“不是不方便,只是不想为难兴和伯罢了。”
俞佳听到这话有些不解,随后朱瞻基令他派人去方家传话。
安排人手之后,俞佳就站在外面,算是给自己放风。
站在乾清宫的外面看整座皇宫很是恢弘。太阳渐渐高照,金碧辉煌的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俞佳看过无数次这种画面,可依旧觉得不够。
正如同某些酋长想再活五百年一样,俞佳也希望能站在这里五十年。
“公公,王振说那边没有什么野心。”
一个声音在身后传来,俞佳冷笑道:“告诉他,老实点,不然让贵妃那边换个管事太监也不是难事。”
“是。”
身后的脚步声远去,俞佳眯眼看着前方被太阳映照出的一片金黄,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气在升腾。
……
“咱家说的都是实话。”
王振很委屈的低着头,来传话的太监说道:“俞公公的原话,不老实这边就要换人了。”
换人不是事,关键是离了孙贵妃这里,再和俞佳结仇,那他王振就是自寻死路。
王振叹息了一下,然后摸摸袖口里,最后摸出来一张宝钞,羞愧的道:“咱家就那么多钱了。”
来人冷笑着伸手在他的袖筒里摸索了一下,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两张宝钞。
“果真是不老实!”
来人把三张宝钞都收了起来,说道:“下次有发现就及时禀告。”
王振面色难看的点点头,甚至还贪婪的看了一眼来人的袖口,刚才那三张宝钞就是消失在那里。
来人得意的用手指头指指他,说道:“好了,下次有了好处会记着你。”
等来人走后,王振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脚下微微碾动。
这里是孙贵妃寝宫的侧面,少有人至。
“王公公。”
前方有人在喊,王振抬头,面无表情的道:“何事?”
一个宫女跑过来,说道:“王公公,殿下想要听故事了。”
王振微笑道:“好,咱家马上去。”
宫中就是牢笼,而孩子却不喜欢牢笼。
所以曾经在外面经历过许多事的王振就有许多新鲜事可以当做故事说出来。
而玉哥就很喜欢。
第2543章 你这个傻丫头啊
孙贵妃的地方很独立,而且在皇帝说可以多种些花树后,这里很快就到处点缀着花草树木。
初夏,万物疯狂生长的季节。
花香,可惜没有鸟语。
“宋老实太过分了,见到鸟儿就要守着,说什么怕鸟儿被打了。”
“不就是前日有人在前面打死了一只鸟儿吗,他宋老实就仗着陛下的偏爱不得了了,非得要哭着较劲,若非是有陛下看着,这样的人早就被打死了。”
两个太监在殿外嘀咕着。
“娘!娘!”
玉哥就像是个小炮弹般的冲到了门边,门外的两个太监熟练的伸出手去,然后接住了他。
玉哥皱眉看着外面,喊道:“姐姐!”
四五岁的小孩子的喊声就是声嘶力竭,马上侧面的暖阁里就传来了明月的声音。
“玉哥,别乱跑!”
“姐姐!”
看到明月出来,玉哥就哭了,双手前伸,哭的声嘶力竭。
明月跑了过来,蹲下抱住了玉哥,低声道:“姐姐来了,姐姐来了。”
“姐姐!”
玉哥搂着明月的脖颈嚎哭着。
孙氏就在后面,她站在那里,有些寂寥。
“娘娘,殿下不差。”
王振的声音很缥缈,就像是来自于虚空之中。
孙氏不动声色的道:“奈何。”
王振看着把脑袋搁在明月肩上的玉哥,说道:“殿下听话,而那边却经常悖逆陛下。”
玉米有主见,非常的有主见,甚至为此还和皇帝闹过。
孩子要什么主见?
小时候就是要让父母开心,觉得你是个乖孩子才对啊!
孙氏的凤目微微眯着,狭长而冰冷。
“不可说,不许说。”
玉米出生有吉兆,册封为太子时也有吉兆,看遍古今历史,再无第二人。
其势凌厉,不可阻拦!
那股子势头就是被方醒带起来的。
方醒不但是无敌名将,更是开辟了全新知识体系的文宗。
这样的人担任太子的老师,从学术的角度上来说,无人敢质疑,哪怕是最坚定的科学反对者也在心虚。
可自从方醒担任太子的老师之后,宫中仿佛是定下了未来的主人,坤宁宫那边一下就火热了起来。以往那些轻慢坤宁宫的人都收起了轻视,有的甚至是有些谄媚。
这是确定太子后的反应,母凭子贵。
可这也是那个宽宏大量的间接作用。
金英就是靠着方醒重新翻身,现在在通州那边如鱼得水,比一般的大臣也不差。
这样的方醒让人有些心悸。
而且他还是最坚定的皇后和太子支持者,为此可以和皇帝吵架。
不管是从国朝的长远打算着想,还是从纲常伦理出发,玉米的太子之位,在这些因素的支持下,几无撼动的可能。
王振从未觉得有人能比自己更聪明,所以当年他进宫也是想要搏一把。
可阴差阳错的就进了孙贵妃这里,他本想利用孙贵妃的专宠把皇后掀翻,可方醒只是站在宫外,冷冰冰的看着宫中,就足以打消他的任何念头。
王振当年好歹也是饱览诗书的人,可从未见过哪朝哪代有方醒这等人的存在。
若是权臣,那必然和君王势若水火。
可方醒和君王,和皇室的关系好得很。
这是为啥?
王振思虑很多,最终判定是因为方醒对君王没有威胁。
那个蠢货,有这等机会居然不会巩固自己的权势,反而是多年不得寸进,真是蠢的没朋友了。
王振觉得自己要是站在方醒的角度,现在少说也得是一个首辅。
可方醒就像是一个懒汉,多年来从不揽权,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你想要什么?
王振想着这个问题,缓缓行走在宫中。
作为孙氏那边太监的统领,王振可以很自由的行走在宫中。
“王公公。”
“王公公。”
一路上他遇到人就点头微笑,很是亲切。
当看到乾清宫时,王振的眼睛微眯。
我哪日才能站在那里?
“咱家想请见俞公公。”
稍后俞佳出现在了上面。
他招招手,并不忌惮在这里和王振见面。
这是个蠢货!
王振觉得俞佳已经被权势冲昏了头脑,有些得意忘形了。
但是他依旧微微低头表示臣服,然后走上了台阶。
俞佳站在上面,在王振走上来,距离上面还有三级台阶时,说道:“要老实。”
王振止步,低头道:“是。”
“要乖巧些,别捅一下动一下,那不好。”
“是。”
“记住了,哪怕陛下不看着宫中,可咱们作为奴婢的,要为陛下看住宫中,但凡有危险,咱们就要先出现,否则就是渎职。”
“是。”
王振的顺从让俞佳很没趣,他摆摆手道:“去吧,以后三日一次,记得别忘了。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王振恭谨的应了,然后告退。
“公公,王振在孙贵妃那边一手遮天,可对着您,他也只能服帖,不敢造次。”
“他敢?公公这边随便说句话,王振就再无藏身之地。”
两个心腹在吹捧着,俞佳却觉得心中不渝。
他往前下去,宋老实在右边的不远处洒扫,很是专心。
那就是个蠢货!
俞佳认为人是分为三六九等,而这里面的等级应该用头脑来分配,蠢货不管有多大的权势和财富,也只能是最低等的家伙。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太监疾步而来。
“兴和伯求见。”
消息在俞佳这里过了一道之后就进了殿内,稍后太监再次出来。
“陛下让奴婢带着兴和伯去长公主那边。”
太监狂奔而去,他不敢得罪方醒,更不敢怠慢婉婉那边。
俞佳当然知道婉婉生病在宫中的影响力,所以他并未有什么牢骚,只是有些冷淡。
“你支持谁?”
俞佳对方醒的敌意全都来自于金英。
位于通州的那个大工坊就是金英的发迹之地,重生之地。
而这一切都是方醒给的。
金英是俞佳的对手,从太孙时代就是对手。
方醒为金英搭桥,那么就是俞佳的对手。
……
方醒一路到了婉婉那里,见到了太后,还有皇后母子三人。
“先生。”
玉米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方醒,就欢喜的走过来,然后回头对胡善祥说道:“母后,这是孩儿的先生。”
胡善祥笑道:“兴和伯辛苦。”
方醒垂首道:“臣只是举手之劳。”
太后见方醒知礼,就说道:“兴和伯,婉婉的事还要劳烦你啊!”
方醒看了一眼床上的婉婉,说道:“臣会尽力。”
太后摆摆手,那些侍候的人都出去了。
婉婉的眼睛闭着,脸色苍白,就像是沉睡中的花朵。
“你这个傻丫头啊!”
方醒感慨的说道,还伸手过去,在半道又收了回来。
太后微微摆手,胡善祥牵着两个孩子,跟着太后走出了房间。
室内寂静,仅剩下方醒和婉婉……
第2544章 那么嚣张
方醒的手最终还是放在了婉婉的脸上。
最后走的真一看到了这一幕,她皱着眉,想告诉皇后。
可她在出去的最后一刻看到了方醒的微笑。
那是什么?
她从未见过这种微笑,觉得很温暖。
然后她就出了房间,留下了里面的两人。
方醒的手移动到了那微微蹙着的眉心处,轻轻的捏着,说道:“你忘记了什么?告诉我,你忘记了什么,在害怕什么。”
那双眼睛依旧木然。
方醒松开手,说道:“再没有比你更懂事的公主了,三代帝王都疼爱你,不对,当今陛下,你的亲大哥却忽略了你,不过这不值得你重视,因为他就是个棒槌。”
门外站着的太后没有反应。
“当年我带着你在神烈山外郊游,还记得那个遇下村吗?有人刺杀咱们,你当时被吓坏了,可我却早就安排了人手……那一天下着细雨,火枪声听着有些沉闷。”
“你喜欢和大妞玩耍,还顽皮的爬树,几次摔下来都没敢说,可我一直都知道啊!”
“你总是怯怯的,这是当年的事落下的阴影,可那只是阴影。”
方醒感受到了一丝轻颤,就松开手,看着那双渐渐变成茫然的眼睛。
“还记得我是谁吗?”
方醒微笑道:“那时候经常带你出宫玩耍,你可还记得我吗?”
眼睫毛在轻轻的颤动着。
方醒说道:“那个木箱子已经被我劈了,然后用来烤叫花鸡吃,还记得叫花鸡吗?你当年跟着我学了作法,然后给你皇爷爷做,结果却烫伤了双手……”
那眼睫毛眨动的速度快了些,方醒却在看着虚空,回想着往事。
“你二哥被我收拾过好几次,他后悔了,后悔了很多年,恨不能立刻死了去,也算是赎罪。”
方醒在回想着那些岁月,嘴角含笑。
“你……有我在呢!你好好的养着,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方醒起身出去。
太后一直在门口,见他出来,就问道:“可有用吗?”
方醒点点头道:“这是两个病,一是当年的事压在心上,二是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
太后不解,胡善祥也不懂。
“是的,文皇帝和仁皇帝在时,长公主觉得有长辈庇护,所以会一直觉得自己是孩子,很安全。可……”
朱瞻基登基之后就忙于政事,甚至连后宫都无法做到雨露均沾,所以对于婉婉这里就疏忽了。
感觉失去了父辈的保护之后,婉婉就像是风中的小花。
太后点点头,说道:“本宫知道了,只是要这般多久?”
方醒皱眉道:“不知道,有人会很短就醒来,有人……”
有人却永远都不会醒来,成为一个傻子,自我封闭的傻子。
太后的眼神苍凉,说道:“那就一直说下去,直至婉婉醒来。”
母亲总是最坚忍不拔的,为了子女甘愿行走于最绝望的路上。
方醒点头道:“是。”
他也不愿意看到婉婉自我封闭,时间久了就再也无法醒过来。
那个活泼的婉婉啊!
方醒心中沉重,一直到家后都是板着脸,直至见到了无忧和珠珠。
“爹。”
“叔。”
两个孩子总算是让方醒的心情好了些,可张淑慧却唏嘘了起来。
“婉婉真是够可怜的,当年文皇帝和仁皇帝百般宠爱,可现在的皇帝却冷漠,就记着找他的老相好!”
在张淑慧的眼中,朱瞻基和孙氏大抵就是狗男女。现在这对狗男女不但坑惨了胡善祥,连婉婉也跟着受累,让她恨不能去抓破那个贱人的脸。
“所以我让孩子们小时候拼命的玩,玩的越欢畅,他们遇到事情留下的阴影就越小。”
张淑慧点点头,突然问道:“夫君,那个李维怎么办?”
……
李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有些慌。
按照规矩来说,今天就该有宫中的人来了。
可眼瞅着就是午饭时间,他已经站在门外许久了,远方依旧没有那些‘权阉’的身影。
当时在得知自己被选为长公主的驸马时,李维很是不满,甚至还对那些太监有些轻慢。
他觉得长公主毁掉了自己的前程,所以暗自愤恨。
可等得知长公主在宫中的地位特殊时,他依旧是板着脸,好似很不满,可内心却在期待着。
而最为关键的就是皇帝说过了,以后公主出宫后的规矩会减少许多。
这才是利好啊!
一个公主任凭我折腾,光想想都觉得刺激。
而且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让他如何不欢喜。
以前的驸马要听从那位嬷嬷的规矩,就只剩下一个交配功能了,每个月能见公主一次就是万幸,而且还得要行礼。
这特么哪是驸马,纯属是牛马!
这样的驸马李维肯定是不乐意做的。
可现在不是改了吗。
而且听说长公主贤淑,皇帝和太后宠爱,到时候不但会带着大批的陪嫁,而且以后子女和家人也会跟着鸡犬升天。
这样的驸马不做是傻子啊!
“系中,还没来吗?”
屋里传来了李维母亲的声音,声音中明显的带着不耐烦。
“当真以为咱们家愿意娶公主吗?还拿乔,最好别来了。”
李母的声音中又多了一丝得意。
公主的婆婆啊!
以后让公主来给我捶腿,那是何等的惬意。
“你也消停些吧,小心那些东厂的人听到。”
李父却是个胆小的,知道东厂和锦衣卫的探子无孔不入。
李母喝骂道:“没见过你这等蠢的人,这里就咱们一家三口,谁能听了去?!”
李父嘟囔道:“可总得要小心吧,不然系中的驸马没了,到时候看你悔不悔。”
“悔什么悔?”
李母得意的道:“都通知下来了,难道皇家还能后悔?后悔就是二嫁,二嫁就不值钱喽!”
李维回身道:“娘,少说些吧。”
李母笑道:“我的儿,你一表人才,连公主都喜欢啊!”
李家的院子不小,前院很是宽敞。
前方是正堂加厢房的布局。
此刻的厢房中,一个男子静静的站在门后……
李维端着脸回身,继续看着前方,嘴角却微微翘起。
可直至炊烟渺渺,前方依旧没有骑马的太监来。
李维有些心慌,就问道:“娘,还没来,是不是不来了?”
李母冷笑道:“这是亲家大了欺负人呢!咱们且等着,等以后再说。”
李父叹息道:“系中去看看吧。”
“不去。”
“不去。”
母子俩默契的答案让李父有些无奈。
厢房里的男子在静静的听着,一直等李家一家子进去吃饭,这才悄然出去。
男子一路快马赶回了京城,最终进了东厂。
“那么嚣张?”
安纶听完李家一家子的话后不禁愕然。
第2545章 方……醒
“还记得你汉王叔吗?他现在去了华州,再也不能给你肉干磨牙了。”
这是方醒来的第二次。
婉婉依旧是那呆滞的模样。
“你是大姑娘了,别让太后伤心……”
“你赶紧好起来,到时候带你去外面转转,还能去打猎。”
外面的于嬷嬷低声对太后道:“娘娘,兴和伯这话也太没分寸了,谁能出去打猎啊!”
太后摇摇头道:“只要婉婉能醒来,别说是打猎,怎么本宫都答应。”
她目光复杂的看了里面一眼,方醒正在继续说话。
“这季节出门,不冷不热最好不过了,等再过半个月,这天气热的受不了,所以你赶紧醒来吧,醒来了就带你出去玩。”
那个活泼的少女哪去了?
纹丝不动的婉婉让方醒心中微痛,他叹道:“你醒来,娘娘不会再逼着你嫁人了,那家人也刻薄,不是你的归属。醒来吧,没人会再逼你了……”
时间到了,他缓缓起身。
一直卧在床边的小方已经瘦了不少,就在方醒起身的那一刻,它突然起来,然后双腿趴着床边,叫了一声。
汪!
刚转身的方醒闻声就皱眉道:“小方……”
“汪汪!”
小方却又叫了两声。
这声音中好似带着欢喜。
太后在门口现身,方醒眨着眼睛,缓缓的回身。
那双眼睛已经睁开了。
方醒看到了怯意……
他只觉得心跳一下就加速到了浑身颤抖的程度。
“婉婉……”
那双眼睛里多了依赖,婉婉张开嘴,轻声道:“方……醒。”
……
“那家人是这般说的?”
朱瞻基的眼中全是杀机。
“是的陛下。”
安纶觉得那位李维真是自视过高了,以为长公主非他莫属。
“小家子气十足,刻薄,这等也是俊彦?”
朱瞻基刻薄的话还是喷薄而出。
“李维是怎么考上的举人?”
安纶下意识的道:“想必是道德不修。”
“陛下!”
“陛下!”
朱瞻基正准备处理了这个李维,外面传来了欢喜的喊声。
这声音大抵只有当年北征报捷时才能相提并论。
朱瞻基的眉一挑,压下了心中的杀机。
随后外面冲进来一个太监,满面欢喜的道:“陛下,长公主醒来了。”
朱瞻基没见多少喜色,那太监才发现自己的说法有误,就说道:“陛下,长公主能认人了。”
“好!”
杀气瞬间消散,朱瞻基大步走出。
安纶觉得李维家的祖坟大抵是冒青烟了,否则刚才只需缓一下,他一家子都会倒霉。
……
“长公主这是睡着了。”
御医诊脉之后,觉得脉象平稳有力,就欢喜的道:“长公主这次醒来,应当就是好了。”
太后喜极而泣,正好朱瞻基进来,她就欢喜的道:“婉婉能认人了。”
方醒已经退到了一边,正端着一个大碗喝水。
口渴啊!
他放下碗就告退。
剩下的事情他不好掺和。
“多亏了兴和伯啊!”
太后说起先前的事,“婉婉认出了他,皇帝,就像是当年一般的叫法,让本宫觉得一下就回到了那一年,哎!苦命的婉婉,怎么就……”
朱瞻基俯身看了看婉婉,见她的眉心处不再蹙起,就松了一口气。
“母后,她认得了吗?”
太后点点头,但是有些失望的道:“婉婉有些怯生生的,让人心疼。”
小方在吃饭,这是它最近吃的第一顿饭。
舌头舔弄食物的声音不小,青叶蹲在那里,低声的夸赞着小方的功劳。
一家子都在等待着,稍后胡善祥带着孩子又来了。
“见过太后娘娘,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孙氏也来了,同样带着一对孩子。
四个孩子却不合群,端端带着玉米坐在靠近太后和胡善祥的那一边,孙氏带着两个孩子坐在靠近朱瞻基的那一边。
孙氏很从容,而胡善祥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皇帝宠爱孙氏,胡善祥没有干涉的余地,可以往她们之间大多是避开对方,很少会聚在一起。
王振就在外面,他看到了这份尴尬。
皇后还是不够大气啊!
王振觉得这是可乘之机。
“孩子们不该呆坐着,去玩吧。”
太后随口一句话就化解了尴尬。
可怎么玩?
玉米是太子,玉哥只是皇子,两人怎么玩?
而端端看着多了冷意,分明就是不想和孙氏的两个孩子玩耍。
从小就分出了阵营,长大后必然会势如水火啊!
太后看到了这些,王振同样看到了这些。
他可以选择回避,比如说通过手段调到别的地方,他有这个交际能力。
可王振却不甘心。
调到哪去?
整个皇宫之中,皇后那里是固定了的,别人轻易插不进手。
太后那里有李斌,李斌的手段阴狠,去了就是争斗。关键是太后的年纪大了,还能活几年?而且也无法借用什么。
最好的自然是皇帝那里,可……
俞佳在外面站着,不时有太监进来寻他禀告,然后他当即决断。
这就是权势啊!
权势如乱花,渐欲迷人眼。
此刻四个孩子都在外面,王振借着接近玉哥和明月的机会走到了俞佳的身边,低声道:“公公,这可是好事啊!若是长公主看重了谁,以后可是……”
长公主现在的状态有些脆弱,看皇帝和太后的模样,以后大抵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宠爱。
俞佳哪怕是在乾清宫当差,可讨好了婉婉同样好处多多,甚至在以后遇到劫难时可以利用婉婉来减轻处罚。
就如同是现在宫中的人都想去伺候玉米一样,烧热灶总是好处多多。
俞佳正在想着这个事,闻言给了王振一个鼓励的微笑。
王振的眼中多了欢喜之色,说道:“公公,长公主刚醒,稍后陛下和太后肯定要清理一批人,到时候您主动请缨……”
安排些勤快的人过来,这些人会不时在婉婉的耳边说着俞佳的好话。
天长日久,俞佳在婉婉的眼中就会成为一个好人。
好吧,女人总是感性的。
而婉婉更是心软的一塌糊涂。
这是一个分散危机的好办法。俞佳至此已经走到了一个宦官所能达到的最高点,现在他最该做的就是巩固自己的权势。
“公公,长公主看这模样大概很晚才会出宫,机会很多,可要沾光的人也不会少啊!”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王振可是为你俞公公操碎了心啊!
俞佳突然低笑道:“那你们的那位呢?”
孙氏难道就不是来沾光的吗?
王振尴尬的道:“俞公公,大家都难啊!”
俞佳轻笑道:“你很聪明。”
王振马上惶然道:“公公,咱家愚钝啊!”
“你慌什么?”
俞佳看了一眼在另一边的端端和玉米,说道:“好好的看着,有你的好处。”
第2546章 我要拦住闫大建升官之路
“母后!”
当婉婉再次睁开眼睛时,就见到了太后。
她的眼神就像是被惊到的小鹿,然后左右看看。
“母后,方醒呢?”
太后握住她的手,说道:“兴和伯回家了,你想吃什么?”
用食物来转移注意力,这是哄孩子的做法。
婉婉看到了朱瞻基。
但她的眼神中并未多出什么变化,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朱瞻基心中叹息,知道自己这几年终究还是忽略了婉婉。
“你要吃饭才好,不然瘦的不成人形,谁心疼?还不是我们心疼吗。”
太后在嘀咕着,然后让人去熬粥,就在隔壁熬。
“姑姑!”
端端和玉米冲了进来。
“姑姑,你好了吗?”
玉米走到床边,看到婉婉的眼神不再是木然,就欢喜的道:“姑姑,下次我找你玩。”
婉婉点点头,玉米就得意的道:“姑姑,下次咱们出去玩,上次先生带我出去吃东西,好热闹啊!还看到打人了。”
端端也说道:“姑姑,最近好些人出游呢!”
婉婉看着两个孩子,渐渐的想起了无数过往。
……
长公主恢复了,太后当即就令大赏宫中,还派人去宫外的寺庙道馆里施舍,为长公主祈福。
宫中这时候才爆出了长公主生病的消息,大家联想到最近几天皇帝焦躁不安,动不动就呵斥人,不禁感慨着做了长公主驸马的那位福气真好。
随后宫中就开始收拾人了。
有人倒霉,自然就有人要飞黄腾达。
而今婉婉这里算得上是热灶,所以那些宫女太监们都纷纷去寻关系,想调过来。
而怡安和李斌都是他们讨好的对象。
此事太后有很大的话语权,其次就是皇后。
可皇帝却莫名其妙的要亲自给婉婉那边挑选宫女太监,这一下就击破了他们的美梦,只得去讨好俞佳。
皇帝自然不了解那些宫女太监的情况,所以俞佳就成了大忙人。
而长公主病愈的消息传到通州之后,李维一家子这才释然。
“原来是生病了,怪不得都停了。”
李母有些不渝的道:“不会是个病秧子吧?”
李维微微一笑,说道:“娘,病也无事,好好的养病就是了。”
李母一下就喜上眉梢,说道:“是啊!要是病了就好生的养着,咱们家不缺请郎中的钱。”
母子二人瞬间就有了默契。
一个多病的公主才好啊!
……
金幼孜在熬日子。
无数人在等待着他离去的消息。
杨士奇已经无颜再回朝堂。
闫大建这几天非常的稳重,甚至都不出去吃饭,中餐都在礼部吃。
只需要熬过这段时间,等胡濙进了政事堂,他就是礼部尚书。
人生巅峰就在眼前,换谁都会谨慎。
而方醒完成了任务,已经回到了家中。
近期他的事情比较满,加上夏元吉的离去,所以心情不佳。
两个小丫头也知道他的心情不好,所以都不来打扰他。
“出去玩吧。”
“好啊!”
一家人都欢喜,除去在武学的土豆之外,连莫愁和欢欢母子都被接来了,然后马车备好,出发。
太阳不错,晒的人发热,但却不烫。
一家人缓缓顺着大道而去,不时能遇到那些出游的人家。
等饱览了最后的春色之后,方醒一家找了个地方停下来,然后全部下车,自己游玩。
此时草地茵茵,却不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味道。
一骑从后面而来,却是方五。
“老爷,沈阳那边说当年闫大建在福建做按察使,在处置官台山的流民时,是早就有了打算。”
“什么意思?”
方醒站在马车边上,看着无忧和珠珠在前方追逐,觉得很惬意。
方五说道:“说闫大建养寇自重,只是当时仁皇帝挺看重他的,所以锦衣卫那边才压下了此事。”
所谓养寇自重,就是姑息,等时机到了才出手,这也是利益最大化的手段。
这不算是什么罪名,而是时间久了,证据估摸着也找不到了。
作为指控的话,基本上是不够的。
方醒点点头,说道:“放话出去,就说我要拦住闫大建升官的路。”
……
闫大建的心情大抵是飞了起来,飘飘然。
所以当一个熟人告诉他,方醒准备拦截他的升官之路时,他有些懵了。
“我和兴和伯没仇没怨的,不能吧?”
闫大建觉得自己真是冤到家了。
而安纶却找到了方醒。
“多谢兴和伯。”
安纶是在天黑后来的方家庄。
刚出游归来的方醒见他来了也不惊奇,两人坐下后,才问道:“大晚上的出来,这是要去哪?”
“有案子。”
安纶不肯说详细,然后拱手道:“兴和伯此次帮了咱家,多谢。”
方醒淡淡的道:“犬子在武学差点被人给阴了,全靠你那边出手,这才免了劫难,咱们各归各。”
方醒不肯和安纶攀交情,连沈阳都有意疏远。
安纶对此了然,就起身道:“兴和伯可有把握?”
仅仅是放话出去是不够的。
方醒说道:“本伯知道。”
“多谢。”
安纶躬身道谢,然后告辞。
方醒只是把他送到书房外,在他即将消失在夜色中时,轻轻的问道:“你和他有仇?”
安纶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笑道:“没有,咱家觉得此人的身上有大案,若是挖出来,那就是大功。”
方醒点点头道:“那本伯就祝愿你早日立功。”
“多谢。”
安纶消失在前方,黄钟从侧面的阴影处走过来。
“伯爷,大少爷那事上下都不知,可终究还是少了震慑。”
去年方醒还在海外的时候,武学里有人想对土豆下手,结果被东厂的人阻拦了。
“那人被安纶弄死了。”
方醒说道:“我查证过了。”
黄钟建议道:“伯爷,要不还是派人去保护大少爷吧?”
方醒摇摇头道:“没必要,那次的事就算是东厂不出手,有人也会出手,所以他们只是占了个先而已。”
“那些人终究是耐不住性子,我走了,却把祸患留给了妻儿。”
方醒冷冷的道:“动手那人一家子都走了。”
那一家人被东厂的人盯着,然后报给了皇帝,朱瞻基果断令人动手,结果那家居然敢反抗,成年人全被斩杀殆尽,妇孺全被被流放。
暗地里的那些人被吓住了,后来才有了叩阙,否则他们必定还是要锲而不舍的对方醒的家小动手。
这才是真正的皇权威严。
一刀下去,什么都怕了。
“武学里有人在帮忙,所以不必担心土豆的安全。”
在家人的安全方面,方醒下的功夫不小,上次算是被东厂捡了便宜,否则那人也动不了土豆分毫。
黄钟丢下心事,笑着道:“伯爷,闫大建大概是慌了吧。”
方醒说道:“我看不惯他,所以正好给安纶还礼。”
第2547章 这只是一次利益交换
“兴和伯,那李维一家对长公主多有不敬……”
大抵是怕方醒言而无信,所以第二天早上东厂就来人,把李维一家子的言行告诉了方醒。
“我们公公说了,您若是要动手,那就只能说是自己查出来的,最多说是逼问出来的。”
这是陈实第一次直面方醒,有些好奇。
“知道了。”
方醒并未有出手的想法,因为他知道朱瞻基和太后的愤怒能让李维一家子后悔终生。
此事如果是发生在普通人家,就算是得知男方的话难听,大抵也只能是散伙了事,甚至女方家担心女儿嫁不出去,忍辱负重继续走程序。
但那是皇家啊!
就在方醒想着这事的时候,李维一家就被人冲了进去,一阵打砸。
李维拼命阻拦,被两巴掌打肿了脸,右手也被打断。
而泼辣的李母在一开始就被打落了满口的牙齿,晕倒在地上。
一家子只有李父完好无损,眼睁睁的看着家里变成了战场,混乱不堪。
歹徒们很大气的出来,然后为首的男子站在李父的身前,沉声道:“别给自家惹祸!”
一群人走了,外面看热闹的人没敢拦。
李维在惨叫着,李母也醒来了,嘴里的血水不停的吐着。但她很凶悍,居然没惨嚎,只说要报官。
“住口!”
李父的眼中多了厉色,这是李母和李维从未见过的,两人不禁都呆住了。
“祸从口出,这次咱们家……”
李父突然转身对着大门外跪下,然后虔诚的叩首道:“陛下万岁!”
李母骂道:“老东西你疯了!系中的手都被打断了,你还什么陛下……”
李父回头,眯眼看着李母道:“这些年我忍着你,不是怕你,只是想清静。现在我不要清静,你再多嘴,我马上写休书,滚回家去!”
李母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丈夫,她嘶吼道:“好好好!有本事你……”
她满口牙都掉了,说话漏风,亏得李父和她老夫老妻,所以猜得到。
所以李父进了屋子,稍后拿着笔墨纸砚出来。
“给你和离!”
“不,夫君,妾身错了,妾身错了。”
……
方醒的心情很好,得知李维一家倒霉后就更好了。
若是从公允的角度出发,这次下手过了些。
可方醒想起婉婉那怯生生的眼神时,恨不能把李维给宰了。
所以帮亲不帮理就是这么一回事,方醒也不能免俗。
不过当看到闫大建那张微笑的脸时,方醒觉得所有的好心情都消失了。
方家庄的清晨很清新,刚休沐的土豆正跟在方醒的身边说话,见到闫大建后就低声道:“爹,是闫大建。”
方醒看了迎面而来的闫大建一眼,说道:“咱们家不怕任何人。”
土豆挺直了腰杆,说道:“爹,孩儿错了。”
方醒微笑道:“你还小,担心什么?自己要强大,这才是避免麻烦的捷径,其它不管是软弱还是外强中干都不顶用。”
“兴和伯,贵公子英气勃发,本官见之艳羡啊!”
闫大建笑的就像是来邻居家串门。
而夸赞对方的孩子更是人际交往的要点,可惜这个要点大多人都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乐意去吹捧别人家的孩子。
而闫大建显然就是人精,一见面就用夸土豆来拉近双方的距离。
可惜方醒不是人精,但也是见识过无数场面的家伙。
所以他只是淡淡的道:“闫大人可是稀客。”
“见过闫大人。”
在武学两年,土豆现在连行礼都是腰板挺拔,只是脑袋微微垂下。
好个少年郎啊!
闫大建发自内心的赞叹着,然后说道:“兴和伯性子爽快,下官也不遮掩。”
方醒指指自己的右边,闫大建心中大恨。
合着你的儿子在左边,让我在右边啊!
方醒微微点头,仿佛是在证实自己的安排。
“你想说什么?”
闫大建走在方醒的右边,被他的话给弄的几乎无话可说。
按照传统的规矩,哪怕来的是对手,可该有的体面也得有。
可目前看来,方醒压根就不想给他体面。
“本官……兢兢业业,兴许功名心多了些,可骨子里依旧是为了大明。私念也有,可少。”
闫大建诚恳的道:“本官若是不要脸面去博前程,那么会有更好的办法,比如说请胡大人出面,这不是难事,兴和伯,相信本官,这很容易就能办到。”
这不是虚言,不是假话。
方醒却不置可否的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闫大建没想到方醒居然会是这种态度,就说道:“兴和伯,不知咱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方醒淡淡的道:“本伯也不知。”
土豆在另一边听着这些对话,只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兴和伯,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再说咱们并无仇怨吧?”
“是没有仇怨。”
闫大建觉得自己是遇到了疯子,所以很是纳闷的问道:“那你为何要阻拦本官上进?”
“不为什么。”
方醒摸摸已经和自己一样高的土豆的头顶,说道:“本伯觉得喜欢。”
“兴和伯!”
闫大建觉得方醒是在羞辱自己,就咬牙道:“为何?”
到了一个阶层之后,做事不可能全凭着自己的喜恶,而是要从利益的角度出发,进行加减法。
所以闫大建怎么可能相信方醒的话。
方醒突然伸手压在土豆的肩上,看似要儿子扶着自己,可那手却沉重。
土豆心中一紧,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仔细看着、听着这一场见面。
方醒看着闫大建,说道:“我喜欢,你不服气吗?”
闫大建没想到会被这般羞辱,就铁青着脸道:“事无可不对人言。”
“我厌恶你。”
方醒就这么回复了闫大建的问题,然后说道:“你自己斟酌,是要挣扎一把,还是老老实实的继续蛰伏,随便你。”
这是直接挑明了态度。
我方醒不想看到你闫大建上位,你最好就老实的继续在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待着。
“别躁动,本伯有的是法子让你后悔终生,所以你最好自爱些。”
闫大建抬头,想厉声说一番,可却看到了方醒的眼睛。
那眼中全是冰冷。
这是为何?
闫大建真的想不到自己和方醒有什么仇怨,所以越发的懵懂了。
“告辞!”
既然说不通道理,那么久留也没用处。
“看出来了什么?”
既然要出手对付闫大建,方醒自然不会去客套。
土豆看着闫大建稳健上马,说道:“爹,他是得罪了您吗?”
闫大建策马离去,甚至在走前还很有风度的拱拱手,可方醒却没有回应。
“儿子,这只是一次利益交换而已。”
“交换?”
土豆有些不解。
方醒笑道:“你也大了,这些事也该知道了。”
第2548章 这人在作死
“……你的安全为父自然有安排,安纶抢先出手,就是想要让为父欠他的人情,人情债最难还啊儿子!”
平安也被叫来了,方醒在给两个儿子灌输社会经验。
“为父不喜欢欠人情债,而恰好又知道安纶对闫大建抱有敌意,就顺势而为。”
土豆低头思索,平安问道:“爹,那如果闫大建是个好人呢?”
这小子!
方醒一巴掌打过去,最后变成了揉。
他把平安的头发揉散了,然后笑道:“那自然会重新想个办法,办法多的是,可若是亏心了,那会做噩梦。”
“所谓的枭雄,那必定是不会顾及什么道义和道理,只问目的,不问过程,为父显然不是枭雄,所以才能历经三代帝王而没有被清算或是冷落。”
“你们以后若是走普通人的路子,这些道理为父自然不会和你们说。”
土豆突然问道:“爹,那要是我和平安变成了枭雄的性子呢?”
方醒有些惊讶,但还是微笑着说道:“那为父就看着你们,只要不是祸国殃民,那就随便你们。”
这是极大的宽容。
“去吧。”
方醒赶走了两个儿子,然后就进了一趟宫。
“都老了。”
朱瞻基对目前的局势既有些伤感,但更多的却是振奋。
老人渐渐离去,新人逐渐接班,这个大明朝气蓬勃。
现在的辅政学士里,杨荣等三人也不年轻了,他们的接班人必须要考虑进去,逐渐提拔重用。
当这些新老交替完成之后,大明也就稳定了,至少不必担心太子以后无人可用。
“朕这段时日在看着那些人上蹿下跳。权利诱惑人心,连胡濙也难以避免,好在他收的快,否则朕自然有处置之道。”
方醒马上就想起了最近很沉稳的杜谦。
这才是心腹,对皇帝的心思揣摩的非常准。
“可想转为文官?”
朱瞻基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让正在琢磨着朝中动向的方醒也为之一愣。
他下意识的道:“不了,文官太累。”
说完后他心中生出一丝懊悔,但随即消散。
“文官太多的牵扯,太麻烦。”
文官必须要融入这个体系里去做事,被困在一个笼子里做事。
而方醒现在是闲云野鹤,但却很超然,能对朝政施加影响,已经足够了。
朱瞻基感慨的道:“这么些年了,你居然还是这种性子,罢了。”
……
这是试探还是什么?
走出乾清宫,方醒在琢磨着这事。
“兴和伯慢走。”
俞佳很亲切的送别方醒。
不该啊!
方醒止步,想起了朱瞻基刚才的话。
那特么的哪是试探,这小子是在调侃我呢!
想起朱瞻基当时眼中的戏谑,方醒不禁想回去揍这小子一顿。
所以他就回头了,但却不是先回去,而是身后太吵。
一群太监宫女已经围住了俞佳,谄媚的话宛如喷泉,冲的老高,顺带散播出去。
方醒看了一眼,然后走下了台阶。
送他出去的太监低声道:“兴和伯,陛下这边在给长公主挑人呢,奴婢进宫也多年了……”
剩下的话方醒没仔细听,他知道俞佳已经身处悬崖边缘,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皇帝亲自挑选人,那就代表着重视。你俞佳把挑选的过程当做是拉拢人心,为自己谋取私利的机会,这就是在找死。
至于怎么死,什么时候死,那得看皇帝的心情。
“俞佳得意忘形了!”
王振得知俞佳那边的情况后,只是冷笑。
他就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写字。
作为曾经的先生,王振有着宫中人所缺少的学识。
怎么才能最大化的利用自己的能力,这一直是个很难的题目。
而王振的办法就是教书。
进宫前他在教书,进宫后他依旧在教书。
只不过学生们从正常人变成了少了家伙事的太监和出不去的宫女。
天地君亲师,老师在最后,但却能凌驾于学生之上。
有了这种心理优势,王振在宫中的日子很是潇洒,若非是被俞佳盯住了孙贵妃这边,他能一直潇洒下去。
“云无心以出岫,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把毛笔搁下,然后叫了人来收拾。
来收拾的是个宫女,叫做祥云,很吉祥的名字。
祥云把书桌收拾了,就过去给王振捏肩,还一直笑着。
“你啊你,别傻笑,免得被人当做是傻子。”
王振拍拍肩上的手,然后一拉,就把身材娇小玲珑的祥云拉到了自己的腿上。
一阵亲吻后,王振的面色潮红,说道:“果真是要少动心,不然难受。”
祥云面色绯红,身躯扭动了一下,说道:“公公,俞公公那边好热闹呢!”
王振搂着她道:“热闹?记住了,在宫中热闹就是找死,哪怕你再厉害,也得要憋着。好处拿了还到处声张,这等人不死何为?”
祥云觉得抱着自己的男人是这般的睿智,她摸着王振的脸庞,痴痴的道:“公公,你才该去乾清宫的。”
王振微微一笑,说道:“那边是众矢之的,先等俞佳把自己作死了再说。”
……
“俞佳怕是没好结果了。”
方醒和王振的看法惊人的一致,王振是通过人心揣测,而方醒则是知道朱瞻基的性子。
“皇帝越发的沉稳了,看似对小事不在意,可帝王身畔谁能挑衅?哪怕只是窃取了些微的威权,都会是寻死。”
张淑慧想起了以前的俞佳,不禁觉得人世无常。
“他以前很老实,那时候陛下还是太孙,他就像是个逗乐的活宝,可这才过了多久啊!这人就变成这样了。”
“人心最难测。”
方醒在弄自己的鱼竿,准备在天气炎热之前去垂钓一次。
张淑慧在盘算着什么,等方醒弄好了鱼竿之后,她突然问道:“夫君,那谁能接替俞佳?”
俞佳在宫中好好的,可夫妻俩却在推算着他的继任者,若是俞佳听到这些话,不知道是会被吓尿了,还是会嗤之以鼻。
方醒皱眉道:“合着你刚才一直在想这个?无聊不无聊,回头带着孩子们出去转一圈,不然等夏季一到,你就不想出门。”
张淑慧眼波流转,低声道:“夫君,说一说嘛。”
这是许久都没有过的娇媚,方醒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然后干咳一声:“我说你就不能等晚上吗?”
张淑慧呸了他一口,然后说道:“正事都被你说歪了,可是有忌讳吗?”
方醒摇摇头,把鱼竿收在布袋里,然后惬意的道:“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主要是能察言观色,而且嘴巴要严实,知道分寸。特别是分寸,掌握好了,那就能平安一生,掌握不好……”
可直到最后他还是没说谁最有可能接替俞佳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