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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1.第151章 ?茂陵鬼宴(六)

    目光移处,仙术士的眼神正好和这行脚和尚的目光一触。

    这行脚和尚面上虽然油灰盖了一层又一层,可是面相却不像是积年外面跑,饥一顿饱一顿的行脚僧。

    在农业文明时期,人类的生产活动都基本是靠天吃饭。除了上层社会可以保证膳食营养,有正常脂肪层外,不论农人、工匠甚至小商人,身上皮肤光泽都不好,更不要说行脚和尚这种和乞丐没区别的寄生阶层,这皮肤晦暗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饭里缺油!

    可这行脚和尚看着年纪也和魏野差不多,面上就是隔了油灰,还是可以看出来气色不坏,面部肌肉饱满,高鼻隆准,五官自有一种深邃之感。要不是这一身实在太过污龊,实在不像是个奔走在外的云游和尚。

    就是放到洛阳北军五营,这行脚和尚的汉仗,也像是那些每日油水不断的军中精锐武卒一般了。

    那些王老头家的家人,却没有魏野这么精明入微的观察力,那个端着漆盘的快嘴家人就抢着说道:“这汉子,你看看你,也是好手好脚,好一副壮汉模样,就算没有家底,这模样去给人佣耕、做工,怎么样也够生计的。攒上几年家底,也能讨房妻室,续得了香烟!这样没脸没皮的讨吃,简直就是辱没了祖宗!”

    平心而论,佛教自创立起一千多年里,不耕不织,连和释永信似地搞武术演艺班子卖艺都不肯,只肯守着庙门吃地租、吃施主,走出庙门吃善信、吃十方,也活该魏太武帝、周武帝、唐武宗、后周柴世宗四位英主如割韭菜般地一遍遍屠过去。不论是官家打土豪,还是民人看热闹,对这类秃驴都没什么同情心好讲。也只有秃驴们没死干净的徒子徒孙,一遍一遍地自伤自怜。

    而这快嘴家人,这几句话正好打在要害上。

    那行脚和尚也不知是还年轻,或者尚且没有修炼出那些大丛林里土豪一级的主持和尚那种“笑骂由尔笑骂,好驴我自为之”的好定性,闻言居然还摇头争辩道:“这位哥儿,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怎知道我没有正经生计?我这行里,三年不开张,开张就吃三年,只是我运气不好,出道到现在还没开张就是了。”

    说着,这行脚和尚还看了眼魏野这边,撇撇嘴道:“且哥儿几个也实在太势利眼了些,别看这位小胡子官人一身青锦袍,又是小美女又是俊俏童子随侍,豪车宝驴、手面阔绰,可还不是我这穷花子的同行?你们只知敬这位官人的锦袍驴车,却当我这穷花子是个屁一般,这世道炎凉,也太叫我心寒了也。”

    那快嘴家人还要和他夹缠,王老头已经被搅得不耐烦起来,只得向身旁一个小厮道:“这汉子虽然是个乞丐,但总是来道贺的,去向厨下拿一个蒸饼,舀一碗甜浆来。”

    说着王老头转头向这行脚和尚挥了挥手道:“你来道贺,老汉也承你的好。只是尊驾这一身气味太大,只怕要熏坏了贺客们。拿了蒸饼、甜浆,且到别处吃去吧。”

    被王老头这般说,这行脚和尚才嘻嘻一笑,竖掌答道:“还是老善长愿发善心!您看,这蒸饼我也不要了,您帮我在这羊皮水袋里灌些浆子,我路上好解渴,也就足感盛情了。反正新郎官正迎着新娘子绕城夸嫁呢,这时候贺客也不齐,不差我在这里多站几刻不是?”

    所谓绕城夸嫁,是此地礼俗,凡有婚娶,新郎家下聘礼,还是新娘家带嫁妆,必然要将箱笼列成队伍,绕城而行。新郎家下聘礼,称为绕城夸聘,新娘家带嫁妆,称为绕城夸嫁,总之是个富户贵家炫富的机会。

    这王家要迎娶的新妇,既然是个无亲无故出来投亲的小寡妇,这夸嫁的嫁妆,还不是都让王家包圆了。而魏野夜里听着街上妖鬼奔走,言语间都指向这王家新妇,疑点就更是丛生。

    魏野也顾不上再打量这不请自来的行脚和尚,言语间都打些什么机锋,就这么向着王老头一拱手道:“今日是府上大喜之日,还有许多事要王公主持,某何人也,却耽搁王公的要紧事?且暂别半日,待新人上堂时,再来道贺不迟。”

    说罢,魏野一扯司马铃,跳上了驴车,车辙一拐,朝着城中驶去。

    ……

    ………

    驴车之上,魏野盘膝而坐,司马铃坐在车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驴背,向魏野问道:“叔叔,那要饭和尚什么来历?”

    “什么要饭和尚?没鱼没肉,就是顿顿素油豆腐都撑不那副身架!”魏野哼了一声,可转又疑惑道:“要是修行中人,不论是道门还是佛教中人,也不管是法师还是牧师,甚至寻常巫祝也罢,周身气机自然与一般人不大一样。可那家伙浑身上下却看不出一点异样,可要说那家伙不是修行人,可你听他那些话头?句句都有暗指,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是敌是友……”

    魏野正沉吟间,不料袖子却被身边的小哑巴拉了拉,魏野转头看去,却看小哑巴朝着自己比划了几下,拿着磁感笔在手写板上画了一幅简笔画。魏野低头看去,却是一个简易的人形,包裹在一个壳子中间。

    魏野看着这稚嫩的简笔画,想了一想,说道:“那和尚以污垢满身,秽气四溢,来遮掩自己的修为?以垢藏真,秽里生净,这不是佛门正传之道,而是释迦牟尼的表弟、天王如来提婆达多别传一系的外道苦行问圣法门。啧,这提婆达多外道问圣法门,自提婆达多死后就基本绝传,怎么现在还有传人?看样子,今天这事,倒是有趣得狠了。”

    正说话间,驴车外面传来一阵低哑歌声:“韭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还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歌声而外,还有一阵阵的妇人嚎哭之声。

    随即就是司马铃有点紧张的声音:“阿叔,前面有人家出殡下葬,我们怎么办?”

152.第152章 ?茂陵鬼宴(七)

    魏野正说得兴起,那顾得上理会什么下葬队伍,随即一挥手,满不在乎地道:“还能怎么办?生人上归阳,死人下归阴,让路就得了呗。”

    也怪不得魏野此刻对什么出殡下葬没有兴趣,他心思全都在那行脚和尚是否真的身怀提婆达多教法,这个假设上。

    提婆达多身为释迦牟尼的族弟,在佛教中的地位,却几乎与第六天魔王波旬相近。或者对佛教而言,第六天魔王波旬,还没有提婆达多那么凶残。

    按照《佛本生》记载,释迦牟尼未得道前,就与提婆达多于无数世前而缔结恶缘,从此就开始长达不知多少个闲年的漫长相爱相杀岁月。

    释迦牟尼在这无数世里,托生为王子、祭司、咒术师,投胎为猕猴、老鼠、九色鹿,可不管哪一世释迦牟尼都不忘推提婆达多掉悬崖,送提婆达多上刑场,丢提婆达多陷沼泽。

    而同样的,提婆达多也戳瞎过释迦牟尼卖给奴隶贩子,拔掉释迦牟尼的牙齿把他关在盒子里,骗释迦牟尼进国王的厨房剥皮,真可以说是有来有往,见招拆招。

    这种你死我活的仇恨,甚至在未来的佛祖和未来的佛敌某次投生为一对连体怪鸟之后,都不肯消停。甚至提婆达多还颇为欢喜这一世的造化安排——因为他立刻就找了一株剧毒的断肠草嚼了吃,让佛祖这一世都来不及证悟修持、积攒一点善果,就陪着他一起嗝屁,重入轮回。

    等到白象梦孕,二龙吐水,绿草如茵的池畔,那个刚生下来的小孩子,生而能言,于地上周行七步,步步生莲,确定了自己那个阴魂不散的老朋友这次没有跟来,方才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自说佛偈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无数劫来,此世为我最后受生……

    待得释迦牟尼小朋友被阿妈抱着回到皇宫,他这一世的便宜老爹净饭王已经大笑着说:“夫人你看,真是巧极了,我们释迦族一天之内多了两位王子!小的这个,就叫提婆达多!”

    当初佛祖在襁褓里是什么感想,不论是诸位尊贵的大阿罗汉,还是诸位尊贵的大菩萨,都没敢在佛经里提。但魏野估计着,此刻佛祖就算不呛到嗝逆,也得吐奶了。

    至于佛祖成佛之后,刚开了个百十人的传销班,没想到第一个前来参加培训的却是提婆达多。这可不代表提婆达多这辈子变得好说话了,因为这届传销学员结业之后,他立刻带着释迦牟尼培训班的学员们参加了提婆达多培训班,并且给佛祖传话说:“哥啊,你那套落伍了,现在我才是天竺忽悠界的当红炸子鸡!”

    这可真是叔可忍婶都不能忍,战争就此拉开帷幕。在佛祖涅槃之前,这场大乱持续了好些年,还挂点了好些尊贵的大阿罗汉。至于佛教内部这次大内乱,究竟是如何落幕的,考察佛经已经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提婆达多所传教法也基本失传,但是提婆达多却是俨然与佛祖一同证果,号为天王如来,在诸佛之中这功业也不算小了。

    对于提婆达多和他教外别传、外道问圣的教法,魏野所知就这么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提婆达多作为佛祖的死对头兼大佛爷,他的教法自然有其玄妙处。

    正在思考着,驴车又停住了,魏野身子微晃,关于秃驴们的恩怨就此打住。魏野一挑车帘朝外看去,却是又一队车马,正迎着出殡队伍撞了个正着,偏偏好死不死的,这一队车马,就是王家绕城的迎亲队伍。

    迎婚队伍奉的是吉礼,出殡队伍奉的是凶礼,迎婚队伍固然深觉晦气,出殡队伍也一样地没有好声气。此时出殡,先有当地神庙中延请的庙祝神巫,在前唱挽歌,祈神指路,后面自有杠头和一班抬棺汉子,随着神巫指挥而动。

    至于打幡、抱盆、端牌位的一众亲眷,这时候更是拉出了一大队,声势还比迎婚队伍还大了些许。那些好事之徒,更是挤到前头,挽袖子大嗓门,和迎婚队伍的鼓乐班子争吵起来。要不是一旁还有些老成人,只怕当下就能打起来。

    迎婚队伍中,有个乘马青年,头上虽然戴着赤帻,一如吏服,然而面相却显出些文弱气来。眼看着前头那些气性大的已经在抻拳头比胳膊粗细了,却不由得急红了脸:“这,这可如何是好?”

    魏野坐在驴车里,冷眼旁观这场面,却见迎亲队伍中那披红挂绿的新娘马车上,有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挑开了车帘,向着随车伴行的一个使女招了招手。

    那使女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肤色白皙,看着也像个美人胚子,立在马车边上,却伸手向路边招了招手。

    招手的地方,却没有什么人,只有一块大石头。

    这类路边安放的大石,魏野倒是知道,大抵安于路边大石,就是路神栖居之处。路神又名行神,是道路之神,汉时习俗,送人远行,先祭路神,后设宴践行,名为“祖道”。汉武帝时,卫青、霍去病、李广利等伐西域,天子赐酒,丞相祖道,相送灞桥,传为一时美谈。

    然而路神虽然算是正祀之神,却和社伯一样,属于正神中的基层官员,职小位卑,威福云云就更谈不上。魏野蹙眉,手拈指诀,向着眉心一划,眼前所见,却是有一股气机自石上生出,化为一个似人的虚影。

    看来,这就是槐里县中的路神了,光天化日之下,尚不能显露形象,只能以虚影行动,这所谓正祀之神也足够可悲。

    只见这道虚影成形之后,却是向着新娘所在的马车拜伏一礼,随即起身,向着那出殡队伍领头的神巫走去。

    那个神巫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身白衣,头戴方相神的面具,一手持水瓶,一手持木戈,正立在一旁看热闹,浑然不知道面前有一个阴神虚影接近。只见,这虚影靠近了他的耳边,像是说些什么,那神巫当即一个哆嗦,直起身子,骤然风魔一般蹦跳舞蹈起来!

153.第153章 ?茂陵鬼宴(七)

    魏野眼中能见着那路神依凭在神巫身上,四周的人却还不知出了什么事。

    那些打幡、抱盆的丧家就见得那神巫边跳边舞,却是调转了个头。此时殡礼,送葬队伍全靠神巫引路,眼见得神巫掉头,旁人不知所措时,那指挥抬棺的杠头却是老手,当即把响木一敲,领着抬棺的汉子们紧跟着神巫而去。

    眼看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冲突就此化消于无形,魏野探出半个头来,向着那神巫边走边舞的方向一指,对司马铃说道:“铃铛,咱们跟上去!”

    司马铃点点头,鞭梢一敲青驴背,驴车木轮吱呀一响,缓缓跟了上去。

    一般说来,受到闪米特邪教和绿色沙漠邪教那臭不可闻的独一神观念熏染的人,往往把“神”这个词,联系上“了不起的宇宙独一真理”这类高大上的东西。但是在某位失业的前民俗学者眼里,神明、鬼物、妖魔,这类超自然生物大抵都是依附于人类文明活动而生的,槲寄生或者菟丝子这类寄生植物般的东西。

    作为自某种人类文化中衍生出的超自然生物,鬼神基本创造不出属于它们自己种群的文明,而是接受了来自它所存身的人类社会的文明。星界冒险者对于所谓“神族”、“魔族”之类具有天生超自然力量的智慧种群,一般是划分在生物学和人类学的范畴内,而鬼神、妖魔这类寄生于人类社会的衍生种,大部分都以概念生物称之,也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路神这种下位的地方神灵,多数是来自于人们对于出行平安的祈愿,属于标准的借愿力而生的土著神。而当有关路神的信仰淡薄,或者转而寄托在真正的正神之上的话,这类小神就只有消亡一途。因此上,路神往往都是只有灵体的程度。

    这被王家新娘召出的路神,在这类土著小神里程度已经算不错,看上去似乎介于灵体和实体之间。这类半灵质化,可以稍稍现形的小神,也正是它们与一般滞留在人间,肉眼难见,罡风一吹即散,日光一照就化的亡灵不同之处。

    在魏野眼中,隐约可以看见那个头戴方相神面具的神巫身形不断颤动,每一颤之下,就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虚影从他身上偏移开。

    能够依凭人身的灵体,要不是阴气足够精纯,那就是灵质已有了由阴转阳突破的征兆。这个路神俨然就是走得由阴转阳这一路,只是阴质尚未化尽,所以还不能与人身彻底相合。

    这支送葬队伍一路出了县城,直到了北面一片坟茔中去。

    下葬的墓地早已经选好,几个汉子带着锄头铲子就在墓穴边立着。

    引路的那神巫又舞了一通,随即趴伏在墓穴边上,头部不住地旋转起来。趴在地上的神巫像是要从地上挣扎起来一般朝上跳,这个挑战性的动作当然没有成功,只是让他像蛤蟆一样做了个四肢弹跳动作。然而这个没有准备就被附身的神巫膝部仍然弯曲,微微痉挛着伸出双手,像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朝外丢。

    受到这个动作的影响,魏野恰好看见那个强行附体的路神,突然从神巫身上弹了开去,就这么立在了神巫的面前。

    此刻,隔着方相神的面具,只能看见神巫的眼中泛着眼白,四周送殡的人也是大气不敢出一声,静等着这个白衣神巫恢复。

    过了数息时间,拜伏在地上的神巫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随即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取酒来,某要向当境地神娘子献供。”

    神巫低哑地向身后人说了一句,便有个苍头捧了一个小坛,倾出三碗颜色发白的淡米酒,摆在神巫面前。

    三碗米酒,神巫自饮一碗,献供一碗,酹入地面一碗。

    旁人眼里,这是再平常不过的景象,但是停在人群外的驴车上,落在某些人眼中,却是另一幅景象。那碗酹入地面的酒洒下,一股淡淡气息随即充盈了站在神巫面前,只有虚形的路神。这个依稀略具人形的家伙,似乎稍微凝实了些,脸上甚至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随即,神巫从怀里摸出一卷竹简,展开读道:“光和五年五月癸巳,黄帝告地夷夫人、丘丞墓伯、地下两千石、墓左墓右主墓狱史、墓门亭长,莫不皆在。今槐里长平里人深河命薄早死,今来下葬。自买万世家田,贾值九万九千……”

    魏野凝神听着神巫宣读,司马铃却拉了拉魏野袖口:“叔叔,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在向这一方的地神与鬼官购买墓地,也就是购买冥土住宅的产权。”魏野一面回答,一面蹙眉道,“丘丞墓伯这类阴司鬼官,按理说都是东岳泰山之神派遣任命的,可是这地夷夫人,我可没有听说过。”

    就在说话间,那神巫又读道:“焦大豆生,鸡子之鸣,与神相听。千秋万岁,后无死者,皆如黄帝教,如律令。”

    读罢,这神巫将竹简投入面前火盆,又从旁边取过一只公鸡,一刀砍下鸡头。将鸡血倾入面前供着的酒碗中,神巫又是伏地叩拜几次。

    后面的杠头捧着一块刻字砖,也走上来,将刻字砖交给一个戴孝少妇,说道:“深叶娘子,且请谢神。”

    这里一群人对着墓穴叩拜,魏野却见那路神已经不耐烦受这些人的礼。它一手托着一个虚实不定的银杯,杯中盛满红色酒浆,一手捧着一卷竹简,就这么施施然地墓穴上飘开去。

    这次不用魏野说明,司马铃鞭稍一敲驴背,就缀着那路神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魏野注视着那路神的虚影,轻轻弹了弹舌,自言自语道:“这是要到哪里去?要是我估计得没有错,这一次咱们真的遇上了一条大鱼。”

    司马铃坐在车辕边,饶有兴趣地追问道:“哦?有多大?”

    “这嘛,要是钓鱼不小心,会被它一口吞掉的地步。”魏野如此回答道。

154.第154章 ?茂陵鬼宴(八)

    魏野说得吓人,让他身旁面色已经很紧张的小哑巴,身子一缩,紧紧抓住了魏野的胳膊。

    察觉到小哑巴的惧意,魏野这才混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心吧,虽然这条鱼个头不小,但想要吞了咱,还得看它的牙口够不够好。”

    对于魏野打的这个包票,司马铃丝毫地没有信心,认真地对小哑巴说道:“咱们叔叔喜欢惹是生非,你也是知道的。总之一会儿他要到什么地方,咱们不要跟着去,基本上也就扫不到他的风台尾了。”

    这等女儿家的玩笑话低低地响着,魏野揉了揉司马铃的双鬟髻,并不出声反驳,只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个路神的去向。

    都道是神目如电,莫要暗室欺心。然而路神这个档次的鬼神,虽然是自人们祈求出行平安而生之神,路神能打理的,也就是一个路口大的地段,甚至离开了栖居的祖道石,连这点权柄都几乎不为它所有。

    在某个时空里,出现过诸神离开各自的神国堕落人间,化身人形行走的乱象,在魔法师们的记载中,这场乱象被称为圣者之乱。而这些强大神明的真身离开了神国,也只有传奇法师程度的自保之力。同样的,路神离了它存身的那方石头,也只比游魂强些,感知的范围也不过和凡人相当。

    就像现在,它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一驾驴车远远地缀在后面。

    路神的影子,渐渐走入了一处野林,魏野示意司马铃停下车,自己跳下驴车。肩头一晃,桃千金拔出在手,仙术士绕着驴车布下洞阳剑祝,方才道一声:“不要和唐和尚学,离开我布下的符禁。”

    说罢,魏野蹑着步子也进了野林。

    虽然还不过是午后,这处野林里已经显出一些阴暗味道,一股粘稠的潮湿气息瞬间黏上了魏野露在道服外的肌肤。此时的关中号为膏腴之地,虽然随着政治中心东移至洛阳,稍见衰败,但是气候比起宋元之时,却要好得多了。体现在这野林中,就是不但树木生得高大,满地落叶积成的腐殖土松软肥厚,青苔蔓延,连那些如蛇般盘绕着黑色树干的藤蔓上也爬满了青苔,偶尔还能见到一些巴掌大的毒蕈,如杯口形的菌盖通体如火般鲜红明艳。

    这类毒蕈形态颇接近道书中所说的代侯芝,往往有不明所以的修仙之士误采了服食,结果往往走火入魔而发狂,枉送了性命。

    虽然不是真正的代侯芝,这种学名叫鬼王盂的毒蕈却是巫蛊之术中的常用材料。由于鬼王盂有着极强的致幻效果,巫蛊之术中常常以它作为失心蛊之类神经性毒蛊的饵食,以催化蛊虫毒性。

    而在旁门左道术法中,鬼王盂正如其名,可用在七圣迷神秘法的火供之中,借其散发的毒气为饵食供养,召请七圣魔头下降。

    一般说来,鬼王盂生性喜欢潮湿低洼而又阴冷的生长环境,特别偏好瘴毒弥漫之处。一般有鬼王盂生长的地方,都不是什么上风上水的吉地。

    魏野袖中笼着六甲箭,倒提桃千金,又尽力不出声地朝这片野林里走了一段路,却听有个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道:“是今日的买地券?这些凡人,奠几杯酒,洒些鸡血,就想换个阴宅平安?这槐里县地盘上,东岳的规矩可不大好使!老路你一路辛苦,不过咱们这里是个出家人的地方,招待你不合适,你且回去吧,这差事兄弟帮你传达就好。”

    随着这番话,路神的虚影从野林深处退了出来,魏野一闪身避到一株野杉树后,让过了路神。眼望着那到底算神灵还是幽灵的虚影,飘飘忽忽地荡出了野林,才听得野林深处那个大嗓门再度响起:

    “这神比神,气死人,地夷夫人也只是一方地神,却管着这方圆百多里,不论是社伯还是井神,树公还是路头神,都和使唤家奴一个样。那些向来不服管的妖怪,也把她老人家巴结得不知和什么一样。咱们师父,自从随侍着大罗汉迦叶摩腾进了中原,落户关中也有百来年了,却是只能喝地夷夫人的洗脚水,也实在是够窝囊的!”

    半响,有个调子古怪,一概都是上声的声音接话道:“大师兄,师父他老人家为地夷夫人婚事道贺去了,你这么说他,师父佛法无边,给他知道了,又要罚你不准进八功德池修行了。”

    先前的大嗓门也随之苦恼道:“佛祖留下结夏安居的规矩,四月底起就要避暑静修。我们却不像师父他老人家,能飞能走,不怕暑热,咱们一到夏天,就要安住在八功德池里念佛修行。真要罚我,那不是要了我的命了?可话又说回来,师父传的是小乘教法,不禁肉食,他老人家能到婚礼上尽情受用,咱们却只能在这净修林里念佛坐禅,这苦日子实在不是和尚受的!”

    这大嗓门和尚在那里抱怨不迭,又听得那口音古怪小和尚劝道:“大师兄,师父说你长舌大口,在我们这些弟子中号为第一,想来和当年佛祖他老人家一条舌头直捅上大梵天王的屁股是相差仿佛的。但就是太过长舌,容易得罪人,实在是个麻烦事情。”

    魏野听着这对和尚说话,心中也是好笑,不知道这些野林子里猫着的和尚是哪里学的佛法,释迦牟尼生来有三十二种瑞相,舌头极长,吐出后能遮住整张脸,舌尖直盖发根,即为广长舌相。而《妙法莲华经》上说,释迦牟尼出广长舌相直至四梵天,却不是那位手长肚子圆的大婶舌头好似如意金箍棒,玩起下作游戏来,而是释迦牟尼这条舌头有声闻妙语的神通,说法之声可传遍诸天。

    可不论是舌头大得盖住脸,还是说法之声传遍诸天,都可以肯定,佛陀他早就不能算是人类了。

    魏野侧耳再听,又听得那小和尚说道:“地夷夫人去年间和贺兰公起了生分,气不过才从贺兰山打道回府,最是一点就着的时候。你得罪师父不要紧,师父不过罚你不许下八功德池,地夷夫人若是发起性来,罚你冬安居的时候不许在禅修洞里入定,只得在树下顶风冒雪坐禅,这可怎么好?”

    这顶风冒雪坐禅,好像真吓坏了那大师兄,连念了好几声的“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方才道:“这几年冬天越发冷了,附近山上竹林都冻死了好些片,那些浅些的池塘,更是整个冻成了个冰疙瘩,一池人家都绝了户。要让和尚我去冒雪坐禅,不用半晌,和尚就变成个冰坨子和尚,连荼毗入殓,烧出舍利子的机会没了。果然是女人家都是活鸠盘荼鬼,这么狠毒的法子也想得出来!”

    这对和尚说得热闹,魏野偷听得也明白,心下稍稍思忖片刻,既然那和尚既然说起冬日严寒,又道一池人家都绝了户,还要在池子里过夏安居,八成也和江幽娉一般,是个水生的精怪。

    只不知道这些和尚的师父又是什么来头?当初白马驼经西来,跟着使臣入洛的两名西域僧人,一者是来自中天竺的法宝比丘,一者是法宝比丘的同修佛友饮光象,也就是汉传佛教所称的“西来二圣”竺法兰与迦叶摩腾。只是魏野可没有听说过这两位大和尚留下什么传承在关中,还是个活了百多年、教授水怪学佛的老怪物。

    魏野握着桃千金,又走近了些,就听得那自居大师兄的和尚发话道:“今天师父虽然不在,你们做功课也不能敷衍。要知道,我们做和尚的,第一要有个相貌庄严威仪,第二要有个口舌便给声音洪亮。要是脸生得吓人,又不会念经,走到施主面前,不要说被请回家里自在受用供养了,不把檀越吓死就算是好的。可要不去檀越家里,只檀越一个人,又怎么够斋僧的?”

    这大师兄一通训话,前头听着还像是个本分秃驴,后面那话就越说意思越不良善。偏偏还有一帮子小和尚在那里点赞称是,又是嘈杂一片,异常聒耳。吵闹一番后,就变成了那大师兄带头,一群和尚念起佛来。

    先是大师兄起头,念了几遍“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后面就是一群和尚齐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念不过几句,突然又换成了齐唱真言,一开始还依稀听得是“唵嘛呢咪叭吽”大明六字真言,后来就是“唵”、“唵”的一片噪声。

    魏野初听还不觉得如何,然而那群僧梵唱之声更加急促,魏野顿时觉得灵台不复清明,隐隐竟有受到梵唱震扰之兆。此刻,仙术士也顾不得什么“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凝气于指,在剑身上一划,桃千金上立时火光灼灼。

    执定火剑,魏野一剑斜斩,带着一丝被魔音贯耳后的怒气猛然劈开面前细密藤网:

    “都给我不要吵!”

155.第155章 ?茂陵鬼宴(九)

    一剑劈开挡路的藤蔓,魏野一声怒喝,念佛声随之嘎然而止。

    不过几亩大的一汪浅池中,俨然坐着二十多个光头和尚。

    这些和尚都是盘腿而坐,如天竺和尚一般披着一件坦胸露怀的碎布袈裟,然而颜色却不是天竺那种土黄或暗红的所谓袈裟坏色,反倒是绿布配乌青的两色。

    只有坐在主位上的那个首座和尚个头格外高大,穿的也不是那种淡绿僧衣,而是一件土黄色褊衫。这首座和尚项下挂着一圈杯口大的佛珠,满头癞子,大眼阔嘴,大腹便便,倒是有点像佛寺里供着的弥勒菩萨。

    想来,这癞头和尚便是刚才那废话连篇的大师兄了。

    此刻,二十多个和尚,都扭过头来看着这扰乱了经堂的不速之客。这些身披绿袈裟的和尚,虽然胖瘦高矮不一,可有两点倒是都很向他们的首座师兄看齐。用两个词就说明白了:大眼睛、将军肚。

    至于相貌庄严威仪么……说不上。起码这种看起来放到灶台边自己就能出油的肥硕样子,出去云游讨吃的,那些家里存着不过几升粮的施主,看见这种讨吃的夯货,非抡起扫帚赶人不可。

    然而一帮子秃驴齐齐地瞪着杯口大的牛眼,一起行注目礼的场面,还是颇有些异样的魄力的。

    那些青绿袈裟的念经和尚,不言不动,就这样合掌扭头注视着魏野。倒是那个癞头首座,倒是颇有静气,先看了看魏野手中执着的桃千金,稍稍转了转脖颈,单掌打了个问讯道:“这位仁者,从何而来?若是请小僧们去赴斋,却是不巧。如今正是春尾夏头,我佛如来定了戒律,小僧们都要在这池中夏居安住,不得擅出。仁者若要斋僧,还请现在这里布施,此种福田甚大,可使仁者受用无穷也。”

    听得这癞头和尚答话,倒是真是口舌伶俐,确实有些舌绽莲花的意思。魏野负剑于身后,身板低了一度,就当是微微欠身答礼了。

    可仙术士面上却还是那似笑非笑、要嘲讽不嘲讽,差不多拿别人当傻子的淡淡笑容,轻轻“哦”了一声,尾音稍稍上挑,滑落池中,却是寒意入骨:“和尚,佛陀制五戒,第四曰妄语,我如今有问题要问,你知道该怎么回答。”

    癞头和尚面色不变,合掌答道:“仁者欲问什么,小僧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难得这癞头和尚这么上道,魏野也不客气,直接问道:“司掌此地一应社伯路神的地神地夷夫人,她是什么来历?”

    “地夷夫人就是地夷夫人,执掌本地也有二百多年了,只是地夷夫人是位女神,仁者千万不要有什么纣王题诗在女娲庙那样的龌龊心思,则日后福德更大也——不知仁者还有什么要问的?”

    魏野听了这个不算回答的回答,也不生气,只把左手一提,剑指疾出!

    随剑诀催动,笼在袖中的六甲箭化成一道火光,就奔着这癞头和尚而来。然而箭行中途,却见那群念经和尚里倏然窜出一条长影,极快地就将六甲箭卷了下去!

    只见一个瘦小和尚嘴里打了个嗝,嗓子上下抽动,却是正在将六甲箭朝下吞咽。

    那癞头和尚端坐在主位上,登时拊掌笑道:“仁者发得好暗器,然而岂知佛法无边,我辈都修得佛陀广长舌的法相……”

    他笑声才起,却听魏野轻道一声:“找死!”

    剑诀一煞,登时那吞下六甲箭的瘦小和尚惨叫一声,火光穿肚而出!

    那瘦小和尚倒在地上,四肢朝上,随即就是蓬地腾起一股烟气,原地已不见了和尚尸首,只有一头海碗大的死青蛙。被六甲箭破开肚腹,已是肠破血流,青的绿的红的,乌七八糟流了出来。

    一箭立威,这满池和尚再顾不得装出什么庄严佛门弟子样貌,一股本能的恐惧顿时从心中生气,纷纷哀嚎一声:“杀和尚啦!”就此纷纷跳起,全都现了原形——

    不是青蛙,就是蛤蟆,大如盆,小如碗,只朝着四下蹦跳欲逃。

    魏野剑诀连划,六甲箭登时四下追射而去,转眼间,就杀得蛙尸遍地,池水泛红。

    那做首座的癞头和尚,更是连高僧范儿都装不出来,一趔趄坐倒在地,双手勉强撑着上半身,才没有一下瘫过去。

    仙术士缓步走过那些蛙尸,将桃千金对准癞头和尚一指,好声好气地问道:“和尚,现在该说了吧?”

    这时候癞头和尚连一点架子都不敢装,勉强手脚并用地倒退半步,方才翻身一跪,拼命磕起头来。头磕着池边岩石,如同捣蒜,笃笃有声,哀嚎的比那些死掉的师弟还要凄惨几分:“小畜有罪,小畜该死,上仙恕罪,上仙饶命啊!”

    魏野也不管这癞头和尚要如何哀求,只将桃千金又朝前一指。

    癞头和尚感应到这柄似金又似木的长剑上透出的那股纯正而又危险的气息,更是嚎哭不停:“上仙息怒,上仙息怒!地夷夫人自从离了上仙宫阙,确实心中想不大开,所以常命小畜等物色俊俏少年陪伴,近来地夷夫人看中了王家客舍的少东家,索性变化一番,去、去……”

    这癞头和尚偷眼看了看魏野,确定魏野脸上没有什么怒气,方才大着胆子道:“去春风一度……”

    说罢,癞头和尚见魏野依然没有动怒,心下却是鬼念道:“都说贺兰公乃是上古贵种,性情最是暴烈不过,怎的自家如夫人给他戴了绿头巾,他居然还是不见发火?莫不是这位贺兰公也是个戴了软王八帽子,却还觉得床第之间得趣的那一种?这些大人物,都是行事荒淫,果然不是我们这般穷乡小庙的出家妖怪可比。”

    这癞头和尚正在胡思乱想间,却听得魏野又问道:“昨夜四下许多山精鬼怪四下张罗喜事,莫非也是为了这一出?”

    癞头和尚听魏野动问,忙应道:“地夷夫人掌着这数百里大小诸事,大家都在夫人治下,这样大事怎能不趋奉一二?就是家师,今日也去道贺了。”

156.第156章 ?茂陵鬼宴(十)

    魏野可不知道这癞头和尚把自家认作了来捉奸不贞老婆的绿帽丈夫,更是擅自给魏野按上了“贺兰公”这个身份。

    这也实在怪这癞头和尚不得,这癞头和尚自感成灵,通了灵识也不过百十多年,修成人形,还是自他被其师收在门下以后事。虽然这里收拢的这几十个青蛙、蛤蟆一类化形的师弟,可这一窝子蛤蟆和尚,都不曾出去见过什么世面,那给他们传下佛门法义的师长,也基本都是不管。

    这癞头和尚那些见识,还是看在他粗通文墨份上,被地夷夫人赏识,派为地夷夫人所署的文吏差遣,才得以知道一二。

    说来也是可怜,这癞头和尚虽然跟着其师听经学法,然而其师的传承大半是从竺法兰与迦叶摩腾处得来。这两位号为“西来二圣”的高僧,虽然隐然证得小乘佛法中果位,然而小乘佛法唯以解脱为务,于神通术法上并无几分长处。这癞头和尚的师尊所得竺法兰、迦叶摩腾教法也不甚完整,传下来的东西就更是走样。

    因此上,于术法一道,这蛤蟆和尚一门上下都是老秃驴吹管子——不懂笛(地)。像这癞头和尚自己,就只得一个运使原身舌头的天赋本能,自他以下,什么青蛙师弟、蛤蟆师弟,也都只会用舌头卷东西。也是这癞头和尚自己爱讲场面,硬是把蛤蟆的舌头比拟到如来法相的广长舌上,这浅浅一个林间池子,也是这癞头和尚自己附会了一个西天极乐佛国八功德池的名头。

    今日他一见魏野仗剑而来,道术杀伐凶悍如斯,他这样见识不广的妖怪,又赶上了如今道法尚未兴扬的好时候,自然认不出什么高下好歹来。只觉得打从自家孵化出来,从蝌蚪到和尚的这些寒暑里,如此神通,必然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于是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贺兰山那位贺兰公爷身上。

    他这些念头转了几百转,魏野哪有功夫替他这妖怪和尚等待,直接将桃千金在他光头上一拍,催促道:“这方圆百里,一应鬼神、妖物、精怪乃至尸鬼幽魂作祟之辈,都有哪些,你且一一道来!”

    这一剑不曾使力,桃千金上洞阳剑祝也不曾催动,然而桃千金本就是古桃仙经雷劫而遗下的妖仙遗蜕炼成,桃木号为五木之精,最克邪祟,又经过昆仑道术、太平经法几番祭炼。上阵砍杀或许全靠那梅花亮银锤般的重量欺负人,对付妖怪,却是手到擒来。

    这癞头和尚只觉得如遭天雷击顶,当下就趴下了。他又听说贺兰公是个喜怒无常、性情暴虐的地祇尊神,生恐自己触犯了贺兰公的忌讳,连头也不敢抬,只双手抱着脑袋,连声哀叫道:“上仙息怒!上仙息怒!小僧在地夷夫人署里也帮着料理过些文书,对本地情形略知一二,只求上仙高抬这贵剑,小僧说便是,说便是……”

    魏野将桃千金略略移开些,癞头和尚觉得压制之感稍有放松,才略好受了些,他不敢怠慢,即刻小意供述道:“这方圆数百里,地气最厚,山间河里,修成神通的妖鬼精怪算起来差不多有一百多,出类拔萃些的也就六七个。各处城、乡、村、里,地夷夫人属下的社伯、井神共十九员,至于东岳考功司派下的几位六百石官秩的鬼官,八年前奉了您老从贺兰山发下的牒文,都给革退回去,至今还是空悬。”

    这番供述下来,魏野也是暗暗皱眉。这里名义上还是东岳遥制,然而此处地祇女神得了那至今只闻其名的贺兰公支持,就能理所当然地驱逐东岳派遣来的阴司属官。这种跋扈骄狂之态,与差不多也和献帝年间的诸侯、唐末五代的藩镇一个做派。

    这地夷夫人不过是这槐里县的当境地祇,威福自用的样子,已经很有些西太后的风范了。

    至于妖鬼精怪之多,就更让仙术士蹙眉。当初魏野奉了张说的意思,为了镇压京畿之地渐渐冒出的妖怪,几乎跑遍了洛阳左近州郡。在中原腹心之地,寻常一县,有些许初成人形、不成气候的精怪,已经算是难得。这槐里县虽然算是个大县,又在关中膏腴之地,却不料养成这般多的妖鬼精怪,简直都有了些《西游记》里那些妖王维持起来的妖怪聚落的意思在了。

    一般说来,妖怪与人的关系,向来是人道昌大,则妖鬼隐沦。

    就以汉代而论,汉高祖刘邦定鼎,吕后、孝文帝、孝景帝、孝武帝、孝宣帝等相继当国,虽然也偶有妖鬼变怪,却都是昙花一现。反而是瑞应、祯祥之事,更多见一些。

    自孝宣帝之后,灾异妖变渐渐增多,最后在王莽篡位期间,更是进入了一个高峰期。等到光武帝刘秀受赤伏符,以火德王,这类妖变随即渐息,反倒是出了陨星轰击叛军这样的罕见瑞应。

    而自光武之下不过百年,外戚用事期间,各种各样的妖鬼变怪之事又陡然增多。就张说府上近百年来数百桩的记载,就有某郡太守,陡然化为虎妖,吞食数百人的惨案,也有猎人捕捉野兽,却发觉兽笼里呆着的是当地亭长,等打开兽笼之后,亭长又化为猛兽逃走的怪事。

    槐里是右扶风的属县,紧靠茂陵,名义上属于司隶校尉管辖,然而事实上反倒受凉州刺史和并州刺史影响多一些。槐里妖魔横行,渐渐有泛滥之势,这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仙术士的这些思绪,却是一点传达不到癞头和尚这里来。他只见仙术士眉头微蹙,似在苦思什么,就当是自家在这位残忍好杀的“贺兰公”眼里,已经没了用处,正思考要怎么处置自家呢。

    这癞头和尚本来胆子就小,本事都在自家嘴上,这一想到此处,更是亡魂皆冒,猛地大叫道:“求上仙发个慈悲,小僧我情愿皈依!”

157.第157章 ?茂陵鬼宴(十一)

    魏野正在思索这槐里和附近茂陵,为何有如此泛滥的鬼物妖怪。是否与羌人叛乱频繁,以及羌人利益的代表者,如今势力渐渐遍布凉州、并州的并州刺史董卓有些关联。

    却不防脚下这看似胆小老实的癞头和尚突然疯了一般,大叫起来。

    仙术士低头一看,却见这癞头和尚眼泪汪汪的,要不是畏惧魏野手中桃千金,恐怕都要抓着仙术士的靴子不要命地用脸蹭了。

    魏野听得这癞头和尚说什么皈依,摇了摇头说:“自从你们祖师爷释迦牟尼定下僧伽戒律,不可皈依外道就在头一条。再说了,我又是何许人也,留你这个即是异类又是左道胡教的弟子在身边执役,未免太不体面。”

    这话说得癞头和尚全身冷飕飕的,只觉得如坠冰窖,连舌头都似冻住一般不好使了。他只道是仙术士说完就要动手,当下就是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只求上仙不要嫌弃小僧,小僧食量不大,自拜在师父门下,就守着过午不食的规矩,每日都只要吃些虫儿就能填肚子。上仙在贺兰山上的仙府,虽然金庭玉柱,不异天宫。可仙府里那些下人却还有茅厕,上仙就是安排小僧去守茅厕,小僧也是情愿的!”

    魏野自然不会纠正这癞头和尚,错认了自己当那贺兰公。这位威福自专、名镇关中的贺兰公,也差不多和收容了小哑巴的魏野结下梁子了,那仙术士也不在乎多得罪得罪他几次——

    虽然,贺兰公这种受爵为公侯一级的名山之主,能不能注意到魏野这样仙道中的新人,还是个问题。

    懒得再和这癞头和尚分说,魏野正待一剑结果了他,却想起一个问题:“此地的百多名妖物,你可都认得?”

    癞头和尚不知魏野方才已经动了杀心,听得魏野又问,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道:“上仙垂问,却不是小僧夸口,家师交游广阔,这四面山上水底、城头社尾,只要稍有地位的妖怪,都与家师相往还。这些妖怪的根脚来历,小僧也都知道大概的。”

    “知道大概就好。”魏野嘀咕一声,心下有了些计较,“这一番要动手,那地夷夫人想来就是这些妖物嘴里的阿萝娘子。只是这伙槐里县中妖怪的话,不到修成大妖的程度,我倒也不怕他们什么。可是这阿萝娘子却是这一方的当境地祇正神,这对付起来就有些烦难。真要让她呼喝妖怪搞起什么妖怪海战术,那便是双拳难对四手,倒不如带着这个癞头和尚,他是此地的地里鬼,对那些棘手妖怪的根脚来历都心中有数,正好来个各个击破,倒是不忙先送这妖怪和尚去见佛祖。”

    主意打定,魏野朝着癞头和尚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既然你情愿皈依,我也不是嗜杀之辈。你且与我立个法契,认下我这个主家,这才是长久相处的道理。”

    说罢,魏野探手从袖囊里取出竹简式终端,指尖一拂,调出一份文档,投影在这癞头和尚面前。

    这是星界之门下发给冒险者的智慧生命体通用缔约文件f型,从魔法师召唤的魔宠到宠物精灵格斗师饲养的宠物小精灵,乃至魏野这样收服的妖侍,这类情形都可以应用。f型缔约文件,又被冒险者们称为不对等缔约文件,被缔约的大抵都是智慧程度不高的低等超自然生物。

    当然了,这样的缔约中,冒险者只承担确保缔约对象生命安全的义务,别的义务和责任就一概没有。要是这癞头和尚能全然修成人形,还不是如今这样修一半留一半,像蛤蟆多过像人,脑子也不大好使,魏野也不敢拿、不能拿f型缔约文件来取巧。从e型缔约文件起,就属于平等雇佣型缔约,那样的话,魏野就等于雇佣了这个癞头和尚,还得管吃管穿管住管工资。

    癞头和尚不知魏野拿出来的这份“法契”当中有如此多的名堂,只道是自己行了大运,逃过了死劫不说,还成了贺兰公府里的部曲。他当下心中欢喜,立刻点头统统认下了。

    魏野又向癞头和尚说道:“既然入我座下,自然还要有个称呼,你自修成人形以来,可有什么名号?”

    癞头和尚满心欢喜拜了一拜道:“不瞒上仙,小僧自师尊那里领受了一个法名,唤作法超。”

    魏野摇了摇头,一指癞头和尚道:“既然入我座下,口称皈依,那胡教佛门那一套寻永死的玩意便收起来。我听许你还作比丘装束,然而这法名却要换一换。”

    略略想了想,仙术士一拊掌,向着癞头和尚说道:“释迦牟尼自成道以来有数般尊号,乃是佛陀、世尊、如来、善逝、应供、觉王、世间解、明行足、无上士、人天师、两足尊、调御丈夫。你既然依佛门而有如今成就,我便从觉王二字里取王为姓,仍使你以超脱泥犁三涂之苦为务,便叫做王超,你看怎么样啊?”

    癞头和尚听魏野这般说,当下欢喜伏拜道:“小僧多谢上仙赐名,从此后,小僧便叫做王超了罢!”

    魏野点了点头,将剑脊轻拍癞头和尚,道一声:“王超,你即是我的部曲,此刻这般随侍在我身边,却是容易走露了风声,还不现出原形来!”

    癞头和尚王超闻言,当即在魏野面前将身一滚,身形骤然缩小,却是一只拳大蛤蟆,通体体色如黄石,看上去就如同澄泥砚石刻成的一只石蛤蟆一般。

    魏野从未听说过这种模样的蛤蟆,将竹简式终端对准这癞头和尚王超的原形一照,联通上了星界之门的生物数据库。

    一组旁人看不见的数据流,开始在魏野的眼中流过:

    “蟾精,血脉未觉醒的吞水石蟾个体。吞水石蟾,受戊土之精孕化而生的异种蟾蜍,寿命极长,伏于地下休眠千年亦不死。其性极亲近水,觉醒的吞水石蟾有纳河湖于自身之能,在星界之门中享有生物型珍稀法器的美誉。”

158.第158章 ?茂陵鬼宴(十二)

    收妖收到个珍稀种,这算不算意外的收获?

    然而妖之为妖,就在于一旦成妖化怪,灵智法力成长虽然缓慢,寿元偏就长得不像话。

    仙术士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这石蛤蟆身后拖着的半截要掉不掉、晃晃悠悠的蝌蚪尾巴,心中暗道:“这也是个烂尾的蛤蟆,等到成长到血脉觉醒,起码也是数甲子后的事,如今倒是顶不上什么大用。”

    一面想,魏野一面取出从江幽娉那搜检来的一只蓝田玉香盒,让蛤蟆王超伏入玉盒中。这玉香盒四面都是镂空花样,蛤蟆王超伏在玉香盒中,却仍能向外张望。

    向蛤蟆王超吩咐了一声,要这石蟾精仔细观瞧今日都有哪些成了气候的妖物,来给地夷夫人这桩婚事道贺。仙术士犹恐这石蟾儿身在曹营心在汉,不肯为自家出力,索性将《如意地卷》上混元如意石的根本符篆截了“变化无极”那一半传授给他,也算是个笼络。

    可怜蛤蟆王超苦修了百年传走了样的小乘佛法,却连小乘僧人修行最基本的禅天四定都不曾参悟明白,倒白念了那么多年佛经。如今却得了正经仙术传承,当下喜不自胜,就在蓝田玉香盒里演练起来。

    不过盏茶功夫,这只石蟾精便略微了悟了一些混元如意法的妙用,能将身形缩小了一半。

    魏野也不去管他,就将蓝田玉香盒朝道服袖子里一塞,装入袖袋里,只露出半截香盒,方便这石蟾精躲在魏野袖中辨认那些来道贺的妖怪。

    然而王超这石蟾精学了百年小乘佛法,别的不曾学来,灵智却已增长不少。他伏在蓝田玉香盒中,自家暗自计较道:

    “虽然这贺兰公是要去找自家媳妇儿的晦气,然而我总听旁的妖怪说,贺兰公一向很有些惧内,在贺兰仙府中大都是贺兰夫人做主。这贺兰公出来打野食,往往都找那改嫁的神女、破瓜的仙姝,可想而知也是个不挑口的。只怕贺兰公这场捉奸在床的戏码演到后面,就成了襄王神女高唐会……”

    想到此处,不由得这石蟾精不打个哆嗦:“……到头来,阿萝娘子这贺兰府的外室夫人倒是没什么打紧,只怕与贺兰公的恩爱还要更深一些。可我这做家仆的,却经不得阿萝娘子那枕头风吹将起来。万一贺兰公要讨好如夫人,拿我去做了石锅田鸡红枣汤来替外室夫人滋补身子,这可怎生是好?”

    他思前想后,最后将主意打定道:“要替贺兰公指认那些道贺的妖怪倒不妨事,贺兰公要捉奸,总要拿些倒霉鬼来撒气。我只要不去打搅他们夫妻家务事,偷偷趁乱一走了之,想来贺兰公对我这样识趣的小妖,也没什么闲心过问。”

    摸着蓝田玉香盒四面的镂花格子,他又是一阵庆幸:比起被一箭了账的师弟们,自己这运数实在是强。不但抱上了贺兰公这么根大粗腿,还传了一手仙法。只要抓紧时间将这法术运炼如意,缩成豆子大小,爬出这玉盒还不是轻易之事?

    且不论蛤蟆王超这些小小狡狯心思,魏野收了玉香盒,将六甲箭召回,桃千金也还了鞘,径自出了野林。

    抬头望望天色,已经是日将偏西时候,王家那婚宴也差不多正到了热闹时候。

    应该说大部分的婚礼,重头都不在司仪证婚、两家大礼、赠送戒指、合卺交杯这些事上。

    反倒是婚宴,最是重头。

    王家客舍里辟出了一处露天灶头,各样食材堆放满案,肥圆的紫茄、经霜的蔓菁、新摘的匏瓜乃至蓼菜、野姜、紫苏这类兼作调味菜的香草都是一篮篮一筐筐地送过来。脆嫩的鱼腥草,此时唤作蕺菜的,也是用盐调苦酒拌和好,送给席上下酒。

    王家客舍自己雇的厨头姓高,身材魁梧,不论宰羊还是屠狗,都是这里四下里有名的。狗肉,自然算做是秽肉,上等席面不肯用的,今日老王家的婚宴席面上,自然也没有这一样,外面流水席面,上的是白切猪肉,用盐醋和胡蒜调味,下面衬盘用的是酸菘菜,再添上蒸饼、碎切的鸡块、大锅煮的杂鱼羹。

    这种流水席,交给小工们忙活便已经足够。正经招待贵客亲朋的席面,枣栗胡桃不必说,整鸡整鱼也是必上的,老王家为了这场席面,还专门打发人去五十里外大集市上赶回了五头上好的康居羊,这种康居羊毛细皮滑,入口就只有肥美而丰腴、柔嫩而细腻的滋味,绝没有一点腥膻气,可称一绝。

    这种羊都是西域人驯养的种,在塞外吃沙葱、喝盐泉长大的,冬天换粮,才卖入酒泉郡的士卒那里。就算有些往来酒泉的羊马贩子收了康居羊,往往也是向长安地方发卖。像槐里这样地方,等闲就见不到这种贵价牲口。

    高厨头祖上在酒泉郡当过屯田校尉的伙头军,这拾掇羊肉的功夫也是祖传的。今个他要做的是炙浑羊,也就是烤全羊,用鸡子和着紫苏叶之类香叶磨的细粉,将去了皮、放了血的康居羊从头到尾、连着腔子里都细细地涂抹一层,送入土筑的烤炉焖烤。

    这样烤出来的羊,滋味浓郁适口。闷炉里烧的不是木炭,是烧过除了烟味的松枝和老松塔,这样烤出来的羊肉,自然有一种清香之气。

    羊才烤到半熟,那一股浓郁香味就飘了出来。不要说这些帮厨的小工闻着味道,口里都不约而同地生出津液,就是那些来蹭流水席的闲汉也都闻香而至,围着这露天灶台指指点点,啧啧有声。

    这一场婚宴,虽然女方是孤身的小寡妇,除了一份首饰钗环,就是一个贴身丫头。可王家这迎娶的场面,到的确算得上本地空前的遮奢。

    而王家虽然操持的是商贾贱业,可这钱多了岂能不通神?

    今个就有一个洛阳出来的贵家官人,也爱慕王家的铜臭气味,巴巴地上门来替王家少东这场婚事撑场面来了。

159.第159章 ?茂陵鬼宴(十三)

    此时白天里王家绕城夸嫁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不论客舍正堂席面上,还是客舍院子里排开的那一片流水席面,这王家富庶,都成了谈论最多的话题。

    这些不无欣羡甚至略有些嫉妒的酒桌议论上,总有人少不得谈一谈那一队长长的夸嫁队伍。槐里县地属右扶风,虽然帝都改换去了洛阳,帝乡也差不多从沛国转到了南阳,然而长安在望,咸阳不远,自秦至汉,几百年的京畿上县,就算败落了,也自有一分见识和底气。

    更何况,当年孝武皇帝一道敕书,迁天下豪族富户尽入关内。自长安而下,右扶风中槐里、夏阳、栗邑这些地界,当初又有哪个不是富贵人家安养之地。二百年前,只要自道一声“某是关内出身”,行遍天下,谁不高看你一眼?其时情状,也和二战之后,那些阿美利加的二等公民满世界拿张护照,道一声:“老子是阿美利加合众国的公民。”一般得瑟了。

    那个时候,甚至还有名臣,积功甚重,却连升迁之赏都不肯受,只求举家迁入关中,长为关中门户,一时间竟也传作美谈。

    虽然经历了王莽之乱,长安左近的宗室,除国的除国,废爵的废爵,大狱不知兴了几场,又有几多龙子凤孙乃至前朝名臣的大族,随着这一场变乱而至没顶。等到赤眉军杀至长安,军纪败坏,焚烧宫室、摸金帝陵,长安这座帝都连同着四周各县都大伤了元气,再也不复从前的豪奢富丽。

    然而关中人的那份见识气度,却并不曾因此而过度摧折,关中虽然从京畿腹心,改成了什么劳什子右扶风,可也依然是朝中直辖之地。虽然如今看来,也就和历史上那个倒霉催的大唱“俺们还乡团、南霸天又回来啦”的陪都重庆差不多的尴尬地位而已,但比上不足,比下还有余呢!

    王家这场亲事,要放在北面的并州、西面的凉州,除了那些个借着军功几番入洛为外戚的大族外,已经要算是民户中难得一见的遮奢手笔。放在右扶风,槐里人厚道,也不拿扶风杨家那种数代三公门第来比,只矜持地一点头:“甚有元鼎年间气象。”

    元鼎者,西汉年间汉武帝时年号也。

    但矜持的底下,这议论可就多少弥漫出一股酸味来了:

    “说来说去,这王家一场婚事,也只是贾人迎娶,小寡妇再嫁,这等夸富……村!”

    “要换到孝景皇帝那时节,这些商户哪有这般轻狂,那时候,可是连锦帛都不许这些商户穿着的。”

    似这样追忆前代似水年华的破落子弟固然有一些,然而更多的人对于王家,还只是单纯的羡慕:

    “你们可是没有见着,今日那份老王家出的嫁妆!那几大车的箱笼不必说了,光是酒食,就是十几个汉子抬着游街!”

    “王家迎娶,王家出嫁妆,这也算是咱们槐里几百年来头一份了。你可别说,这还真有点当年帝都还在长安时候的意思!”

    “如今这世道,咱们扶风人要读书仕进,全看是不是茂陵杨家、杜家出身,好在茂陵窦家坏了事了,不然还要更糟!想来,倒不如王家这样经商,自有一份传诸子孙的好家业……”

    诸如此类的嘈杂之音,从王家客舍外面低低传来,却压不住流水席面上,一声声的:“王太公您福气不小,家宜子孙!”

    “大乐富贵,千秋万岁!”

    “王家大郎今朝美人在旁,日后子孙出仕居右堂,满门寿考不知老!”

    哪怕那些说酸话的,进得流水席面,也是一迭声的道贺,还唯恐自家嗓门不够大似的。

    当然了,王家客舍正堂之上,请的不是乡老亭长,就是身份贵重的人物,魏野这半假还真的“洛阳官人”也算一个。坐在客位上,便不至于这么村气,个个都是揖让微笑,大见得礼乐进退之道。

    只是魏野面上端着的笑容看不出什么破绽,心里却是早就将当初制周礼的周公骂了个狗血喷头:不论是南亚还是南欧,连波斯那群货也算上,大家坐毯子坐席子都是盘膝而坐,就只你这周礼非得跪坐,实在是对膝盖天大的折磨,简直不用中箭都有报废之险。想来倒是江幽娉那等女妖怪倒更显得知情识趣,起码在人家小宴上,咱盘膝胡坐,绝没有人说什么。

    心下腹诽着古人,魏野脸上还得端着笑,对着持壶献酒的王家少东点头致意。

    王家少东一身吉服,捧酒献客。在魏野看来,这种滤不干净,仍然有淡白米汁甚至米粒漂浮的甜酒,还不如他在洛阳麻老头喝的那发酸淡酒有兴致。起码麻老头那里,魏野不用端着这官人架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婚宴之上,魏野就是再不会读空气,也知道,这时节不是说正事的时候。这喜气洋洋的当下,说什么好听话不好,非要说:

    “王家大郎,你道你新娶的娘子知情识趣,惯会服侍人。可你知道她出身哪里,籍贯何处,寿数几何?也实不相瞒,人家年纪实在老大,虽说年纪大的妇人多半会疼人,可那也是要看对象的。这新娘子摆明了喜好你这种不用给封红包的清淡仔鸡,吃起来连皮带骨都不消费劲咀嚼。你却当了她是甜水井儿,殊不知那井口几百年来磨得光滑,井里又是那么幽深,小心打水不成,自家却全落进井里,让咱捞都捞不出来!”

    真要这般煞风景,这席面上下多少关中汉子,沙煲大的拳头,敢问洛阳来的官人你见识过不曾?

    魏野一手按着桌案,心想着后面新房里那冒充新娘的地夷夫人、阿萝娘子,暗道:“难不成真要冒充闹新房,听墙根的那号乡下无赖汉子,趁着这地祇娘子一度**的得趣当口,神识不大清明再动手,才有些胜算?只是这样闯洞房斗法,好做不好听啊……”

160.第160章 ?茂陵鬼宴(十四)

    沉吟间,却听堂外又是一阵闹嚷:“王家太公,穷汉子来给老太公变戏法啦!”

    这声音魏野听得耳熟,蹙眉望去,恰正好看见堂下立了个身量长大的汉子。看面孔这汉子也不过二十出头,头上短短的一层发茬子,根根精神抖擞地竖着,却又在额头上戴了一个乌沉沉的黑铁发箍,发箍上刻了一个三角形的火钵图案,像是个头陀打扮。

    日间这年轻头陀跑来王家客舍讨吃的,还是斗笠半遮面,看起来多少还顺眼些。此刻他去了斗笠,露出这幅胡儿装束,看着就和这婚宴上的诸位,更加格格不入。

    更不必说,这位仁兄身上那脏衣服还依然如故,油灰、污垢结在上面,活活地像是结了一层灰壳。就算魏野手中桃千金足够锋利,只怕等闲也破不开这一件特制布甲。

    正思忖间,魏野却是自失一笑:最近的思考方向,怎么都奔着一剑斩了这种直线条方式去了?自家又不是什么没有爱的野蛮人,凡事都只靠冲杀过去做手段。

    仙术士这厢走神,堂下的贺客们已经鼓噪起来,他们离着这浑身脏兮兮的胡儿正近,那一股汗酸、泥腥加不洗澡的胡儿特有的膻气,混在一起着实不是什么好味道。被这么个货凑近了熏着,还叫人有胃口不曾?

    然而宴席之上,哪怕只是吃的不上堂的流水席面,这礼数也要讲一讲的。当下就有人笑骂道:“王家老太公开了几十年的客舍,南来北往的客人哪里没有见识过。兀那胡儿,你却有什么庄稼把式,敢在咱们面前胡吹大气!”

    被这么嘲笑起哄一遭,这短发头陀单掌竖在胸口,向着四下里一礼:“好说,好说,好说了。诸位檀越可是看咱衣服又破,身上又有些腌臜气,所以以为是穷汉子痰迷了心,要找嫌弃。然而今日天开大运,王家遇着这世间希有的因缘。咱虽然穷了些,然而这走四方的腿脚结实,吃四方的口舌伶俐,也遇见过异人,传授些新奇、好玩的戏法。既然蒙老太公赏了咱酒肉,那咱便将这身毒国(身毒,印度古称)的戏法耍将起来,也不枉了王老太公这乐善好施的福德。”

    这一番话说得倒是入情入理,那流水席上的贺客们莫不拊掌笑道:“这腌臜的胡儿,倒也是个嘴儿灵巧,舌头灵活的,倒不枉王家老太公赏你的酒肉吃。”

    堂上,这王家管事的已经趋近了王家老太公,向着老人道:“这胡儿腌腌臜臜的,早上就来骗了好半锅的甜浆子,十几个蒸饼。这时候又来席上讨吃骗赏,是不是将他赶了出去?”

    老太公自顾自地拿起汤盏,咂了一口胡麻汤儿,却挥了挥手道:“总也是穷苦人,过日子不容易,何况人家来给咱们贺喜,没来由地赶人出门。传扬出去,四乡八村地总也不好听。”

    听着老太公如此说,管事的没咒念了,只得呐呐退下。

    仙术士双掌放在大腿上,微微发力给自己快跪僵的双腿运气活血,一面向王老太公笑着说道:“昔日周穆王时,西域有异人朝觐,于殿前献吞刀吐火、履空分水之术。既然这个胡儿有心道贺,就让他弄个戏法又能怎的?不过是席间舞弄一番,以助酒兴罢了。”

    听得魏野这般说,老太公喜色上面,连连点头道:“先生说得在理,在理。就让这胡儿舞弄一番,让客人们添添酒兴。”

    说着他唤了身边捧酒的小子过来,打发下堂道:“去给那胡儿说一声,他有什么好戏法儿,都使将出来。耍得好了,老夫这里有赏哩。”

    那小子下了堂,去寻那行脚头陀说话去了。仙术士依旧跪坐得颇为标准,目光却不曾落在这位话里暗藏机锋的年轻头陀身上,只向着堂外天色看了一眼。

    此刻已将至未申之交,外面天色已然渐渐有些暗了。依着某些神秘学上的说法,这时候正是阳退阴生之际,用比较中二些的说辞,这个点上,便是魍魉魑魅渐渐要开始活动的逢魔之刻。

    魏野低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稍稍将杯口一倾,洒出些许酒浆落在几案上。随即趁四周之人不不注意,食指蘸着酒液疾书一个鬼字,口中不出声地低道了一声“敕”。

    敕字出口,几案上蘸着酒液写成的鬼字随即蒸腾无踪,魏野凭了望气之术观瞧,却见大堂地上浮起一个如猕猴大小的侏儒。这侏儒样貌颇为古怪,顶骨高耸,头无寸毛,尖耳利齿,满身疖癞,双目如爬行动物一般,瞳孔竖起。

    这侏儒除了腰间系着一条豹皮裙外,就只有脖子上系着一条青布围巾,看起来倒像是个地狱中办差的鬼卒。

    魏野轻轻一弹袖子,那袖里蓝田玉香盒中立刻传出蛤蟆王超的传音:“回上仙的话,这小鬼儿乃是县西土谷祠的土地手下第一个心腹,乃是土地老儿跟前那个陶童子变化。只因当初在窑里烧得不好,釉面上疙疙瘩瘩就似蜂窝一般,所以变化出来也是这般模样。”

    得了蛤蟆王超这个二五仔泄露,魏野默运呼名劾鬼之术,无声咒劾道:“斯名刘远横,年深老泥人,祆怪成凶祸,因此泥子身,今劾尔名,以告天下,寸斩为尘,皆如律令!”

    “刘远横”乃是此类土偶变化成精后的真名,魏野咒劾一遍,可怜那小鬼刚朝着王老太公走了几步,还没爬上几案,突然如遭电击。就这么保持着朝前走的姿势,一趔趄翻倒在地,下半截身子瞬间灰化,只剩上半截身子还在,痛苦挣扎了几下,发出一阵常人听不见的嗬嗬怪叫。

    随着这小鬼儿的叫唤,却见地上绿影一晃,又有四个不过半尺高的小鬼儿从地下冒了出来。这四个小鬼儿个头皆一般高,通体青绿,瘦骨伶仃,腰间系着一圈树叶,勉强挡住****,看着比这陶精小鬼儿还寒碜些。

161.第161章 ?茂陵鬼宴(十五)

    眼看这四个小鬼儿从地下浮出,蛤蟆王超又叫道:“上仙留神来,这是土谷祠旁四株柳树化成的柳鬼,是那土地老儿任用的私人。虽然是草木变化,腿脚却快,可不能让它们跑了!”

    魏野低笑一声,却不去管这四个柳鬼,任由它们抬起那陶精小鬼儿上半截身子,潜入地下,转瞬不见。

    这几个小鬼儿跑得飞快,却把蛤蟆王超急得和什么一样,连连叫道:“上仙不能放这几个小鬼儿离开。那土谷祠的土地老儿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又是个被他家土地奶奶调教得服服帖帖的软囊汉子,那土地奶奶却和地夷夫人交情甚好,只怕要走了风!”

    王超才叫了出口,自己却咂摸过来,心中暗道:“我只说那土地老儿是个惧内怕老婆的软囊汉子,可我这位上仙却也是个服内人管束的老公,莫不得惹得他老人家心上不快活?”

    想到此处,王超越想越是有道理,趴在蓝田玉香盒里连连点头,暗自道:

    “上仙有意让这几个小鬼儿跑出去走了风声,想来也是要给自家如夫人留一点脸面。那土地奶奶得了信,还不立刻去报给地夷夫人知道?如此,地夷夫人提前晓得自家老爷来这里捉奸,多少也能收敛些许,给自家老爷留下些台阶,这相见的时候面子上怎么着也能好看不少。看来上仙就是上仙,这处世之道上,就比和尚这样的山野妖怪灵醒不少。”

    魏野浑然不知自己袖中这只石蟾精想着这些乌七八糟事,还越想越是入情入理。

    而就在王家客舍外面,司马铃坐在路边青石上,手里端着个点心盒子,正在和一块用山樱花瓣染色的糯米粉团较劲。她身旁,小哑巴挺直了背四下张望着。

    忽地,小哑巴一拉司马铃的袖子,“啊”地发出一声。

    半妖的少女头抬都不抬,就那么随意地将左手一伸,五指虚虚一缩,指间金气几如实质,朝地下一拢。

    咯喇一声,有新鲜绿意自土中浮出,带出一股新柳折断后的柔嫩气息。然而这股气息只是瞬间浮现,随即就消散于无。

    虽然某个仙术士天天抱怨,自家侄女就是纯天然的吃货一个,除了替荷包减肥就再没有别的用处。然而此刻这举重若轻的一抓,却实实在在地说明,司马铃这度过精怪化形天劫的金精清明之体,比起这些不成人身的小精怪实在是强大了太多。何况她还占着一重金象克木象的便宜,这一抓下去,那仓惶出逃的柳鬼儿们顿时就是神形俱灭。

    只有那半截陶精小鬼儿还一时不得死,被司马铃遥遥拿住,丢到了小哑巴面前。

    “咱们那个对于灵魂工程师这个职业热爱得不得了,最喜欢好为人师的叔叔传话过来啦。今天就算是来一次实战演习,专门留下这半截妖怪,给你做练手。”

    司马铃一面咬着粉团,一面含含混混地说道:“其实也就是那个靠不住的叔叔又在偷懒了。啊,可恶,我也很想上正堂宴席上去吃烤全羊啊!”

    对于自家拖油瓶的抱怨,魏野此刻全然不放在心上,因为堂下那自称要变个戏法来贺寿的行脚头陀,已经在做开场道白了。

    手中握着一只长柄提炉,行脚头陀脸上笑嘻嘻地,向着四方合十作礼,连声道:“各位檀越,承蒙赏脸。我这宗戏法呢,叫做摩耶三变,有个西域歌子是这么唱的——”

    他一开口,就听得一阵梵唱之声响起,声音清越,几可响遏行云。

    然而魏野听来,就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这梵语歌声,翻译过来,便是:

    “炉香乍熱,法界蒙熏,诸佛现金身。”

    就算不用魏野博通梵文,竹简式终端的自动翻译功能,也将这支佛偈翻译完全,接入魏野识海。

    何况魏野对这支佛偈还异常的熟悉,基本上东亚的佛事****上,都要先唱上这么一段。

    此偈名为《开香赞》,用在佛门仪轨的香供之上,以示香供立成,诸佛垂慈,清净坛场,逐退阴邪。

    然而随着这行脚头陀的梵唱,只见提炉中烧着的香烟骤然一静,随即烟气凝成一支初生荷叶。尖尖荷角,缓缓向上生长,不过片刻,就化为了一片伞大荷叶。这片荷叶边上,又生出数茎荷叶,及至舒展开来,就见荷叶中生出一支小小的莲苞。

    莲苞渐渐膨大,盛放开来,八片花瓣对称舒展,花大如盆。中央莲房之上却立着一栋小小楼阁,砖瓦、梁柱、门窗,莫不齐备。

    虽然人人眼中所见,这一丛八叶莲花,不过是提炉上的烟气凝结出的虚像。然而人人此刻都是屏气静声,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冲散了这提炉上生出的一丛莲花。

    这行脚头陀持着长柄提炉,在堂下绕了一圈,随即朝着堂上单掌一礼道:“老善长可是隔得太远看不清楚?且容穷汉子上堂来可好?”

    这时候,还有谁会不开眼地来拦他。王家大郎亲自下堂来,引着这行脚头陀上了客堂。只见这行脚头陀一步一步上了堂,那长柄提炉也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可偏生这丛烟气凝结的八叶莲花不散去,反倒随着这头陀的步伐,枝叶轻摆,如迎风而舞。

    这头陀上得堂来,到了王家老太公面前,四周宾客也不嫌他身上气味难闻了,一个个都伸着脖子,争先恐后地来瞧这丛香烟化成的莲花。只有魏野伸手拿了案上按酒的一枚青杏,丢在嘴里嚼了嚼,方才向着这行脚头陀道:“摩耶二字,以我汉家言语,就叫做幻变。既然是摩耶三变,想来变化还不止这一重,接下来又是哪样变化?”

    那头陀听魏野揭破了他的幻术来历,也不着恼,点头嘿然笑道:“这位洛阳来的官人倒是有见识哩。既然是给老善长道喜,又是这么一场大喜事,怎么能没有清歌妙舞,给大家消消烦,解解闷的?”

162.第162章 ?茂陵鬼宴(十六)

    这头陀又向着四周作了一礼,改用汉音唱道:“今宵红烛照玉镜,雁渡无留影,过路客免留名。因缘成熟来相请,恰似莲花乍开摇波凌。”

    随着他的小调,却听得莲房之上那座小巧阁楼中,有一阵丝竹之声相和,一个女童声随即唱道:“因缘和合来相偎,自古天地万世万物遵法行。”

    歌声一起,阁楼之中却有数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少女,都做胡姬装束,手捧琵琶、筚篥、箜篌之类胡人乐器,簇拥着当中的一个高髻舞女,边唱边舞,出了楼阁。

    只见这些胡姬踏空而行,又复唱道:“莲开最清净,无染无忆无执,前生福德庄严体,莫轻抛弃。三界如我等,皆在烟尘幻化里。贪欢没道理,失神爵后悔再来泣。莫生此恶业,一切欲心用慧治。”

    随着歌声传扬,这些胡姬越唱,声息却是越小,最后终于消弭成烟。

    堂上宾客只道是这戏法已经结束,那些胡姬歌声又不是关中一带口音,只觉得音律绝妙,也没听出歌中含义。

    然而魏野却是听得明白,这分明是一首意有所指的菩提证道歌。只不过这头陀想要劝喻的那位,压根不高兴听这些聒噪的说教。

    仙术士心下叹息一声,探手到袖囊中捏了一枚寸大银牌,指诀一引,将洞阳剑祝法力烙了上去。

    王老太公头一个道了一声好,旁边随侍的管事这一回倒是心明手快,忙从袖里取出一小吊钱,取个漆盘盛了,端给那行脚头陀道:“这胡儿,你戏法耍得好看,这吊钱算是我们太公赏你哩!”

    见得主人家打赏,堂上几个与王家老太公相熟的宾客也都凑趣,将随身带的散碎铜钱将出些来算是一并赏了。那行脚的头陀倒是个顺杆爬的,也不拘多少,一总捧着盘在这客堂上挨个地讨赏。

    他那股腌臜气味直冲鼻子,可偏偏这些宾客躲避不得,只能按下不快,多少给他一些。就是有几个格外悭吝的,就手抓了案上按酒的干果放到这行脚头陀手中漆盘里,这年轻头陀也还是一一笑着称谢,不见一丝恼怒模样。

    待讨到了魏野面前,魏野也不嫌这头陀气味大,拈着那枚银牌就塞进了这头陀手心。

    这年轻头陀手里掂了掂那枚银牌,眼中还是含笑,可说话口吻却变得庄重了许多:“这位洛阳来的官人,这赏却是太厚了。”

    “不厚,一点也不厚。”魏野又拈了一个酸溜溜的青杏丢进嘴里嚼了嚼,回答道:“别人嫌你腌腌臜臜,我却看重你这耍戏法的手段。今日宴罢,我却要带你去见一位大人物,若是能让那位大人物见识到你这一身手段,我这枚银牌,也算是付得值了。”

    这头陀想了一想,方才道:“咱虽然是个穷汉子,这要价也高哩。”

    仙术士一点头,笑道:“这时候,就怕你要价不高。不过我却要先说一句,那位大人物的身家比起我这样的风尘俗吏却不知丰厚了几倍,你可打定了主意了?”

    听着魏野这若有所指的话头,这年轻头陀还是洒然一笑:“这位洛阳来的官人,岂不知老话讲,百鸟在林,不若一鸟在手。咱们虽穷,却是个本分人,除了自己应得的这份,别的一概不要。”

    这两人暗打机锋,旁边宾客都是听得莫名其妙。有人多事,就向着魏野道:“这位先生,眼见这穷乞胡在你这觑着便宜,漫天要价,你可不能做这冤大头的。”

    魏野也只是含笑一点头道:“这位汉子的戏法确实耍得好,就是放在洛阳,也足够作为天家游赏的供御人了。”

    也有人不以为然道:“这汉子耍烟的戏法虽然绝妙,那烟化的胡姬,却八成是用腹语之术发声。这类傀儡戏法,虽然少见些,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技艺。尊客你真要带掣他上洛阳,只怕要折了本钱的。”

    对这些热心劝告,仙术士只是高深莫测地笑笑,并不再答言。

    那些人碰了软钉子,也都心下不豫,暗自道:“这洛阳子不听良言,就让他带掣这乞食胡儿走路又怎的?这乞食胡儿在这里讨吃了两个多月,谁不知道这胡儿身上气味大,肚量又格外宽宏些,一个人却要吃十个人的吃食。这洛阳子既然爱带掣,且让他带去,且吃不穷他!”

    只有仙术士和这行脚头陀两人才知道的精神波段间,一封临时雇佣协议正在来回传阅着:

    “佣兵雇佣金按天算,一天通用点一百八?高了点吧?”自从离了洛阳,没有了那几家冤大头可压榨,魏野算是对因果律通用点券的赚取之难又多了一重认识,几日前在新安斩蛟也不过挣了二百来点进账。这头陀一开价就是一百八十点算一天,过时再算,下刀之狠简直有了几分仙术士在洛阳吃大户的风采。

    “这位仙长好说了,这一百八十一日的价钱很好理解,请到佣兵行当里去打听一下,谁不知道咱‘百八烦恼半截师’的名声?”

    对佣兵行里,魏野唯一的熟人就是一个艾黎,这时候也不能丢下这头不管,现去找艾黎打听,只能迂回道:“我也不管你是百八烦恼还是百八佣金,可对这后面新娘,你分明也有些想法。怎么到了这时,却全落在我的头上?”

    “好说了。我想的也不过是救人,这位仙长想的,只怕是杀人夺宝吧?”

    “这数百里的当境地祇尊神,算得什么人了?就算是人,勾结这地方数百妖孽,那也是个妖人,被我一剑斩了,她也没什么地方把道理好讲。”

    这番对话下来,这自号“百八烦恼”的头陀也只能啧啧感慨:“你这位主顾倒真是个冷心冷面的无情人,这位地夷夫人可是这关中鬼神里有数的美人,你却不怜香惜玉的?不过只要你肯出得起佣金,咱帮你辣手摧花,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是主顾家要霸王硬上弓,我也是肯把风的。”

163.第163章 ?茂陵鬼宴(十七)

    这厢下,魏野同这自号“百八烦恼”的半截头陀在那里为了佣金夹缠不清,落在旁人眼中,却只见这乞食胡儿忽地下跪一拜:“如此,咱就囫囵个儿地卖与这位从洛阳来的官人啦。只这卖钱却得归我,可不算是官人的。”

    魏野也只一笑,点头允了。

    堂上宾客见了,都是皱眉,有的叹息魏野这洛阳子这般大手大脚,有的却是摇头:奴仆部曲,连自家都是主家的财货,还有什么卖钱归自己的说法?这洛阳子不通庶务,这乞食胡儿也是个白长了大个子的呆子。

    见得这对奇葩的主仆叙礼毕了,魏野这被旁人目为“手面豪阔却不通庶务的洛阳子”,又向着那行脚头陀说道:“既然如今已经议定,你且从现在开始拿钱干活。刚才耍的一手摩耶三变,只能算是文戏,那武戏你却会不会?”

    半截头陀太太向魏野一笑,方才答道:“主顾要问咱的武戏,看来真是个狠手、辣手,武戏咱自然也会。尤其是吞炭吐火,都是咱一把罩的好戏法,可要咱现在就舞弄起来?”

    仙术士也听出了对方话中所指,一点头道:“既然这般,那就先耍个吞炭吐火的戏法,给大家看看,也算今日大家难得高乐一场。”

    应了魏野吩咐,半截头陀点头下堂去了。其他客人见魏野这洛阳子这喧宾夺主地抢风头,都有些看不上他这遮奢做派,然而又不好当面把鄙视写在脸上,却搞得席间一时冷场。

    王家老太公也是常年生意场上往来的人,哪能不知道这冷场是因何而来。他忙一端酒杯,向着魏野道:“这穷汉也在此地闲晃许久,大好男儿,却落得饥一顿饱一顿地,还时常被人嘲骂,没个下场。如今时来运转,做了尊客的部曲,也是他祖上有德,合该有这一场造化。尊客宅心仁厚,老朽须敬尊客这仁心一杯。”

    有王老太公这般说,席上诸人就算对魏野再看不过,也纷纷举杯,扯出一副笑脸,来与魏野祝酒。

    虽然对这酒液浑浊的米酒没什么嗜好,仙术士还是杯到即干,就当是喝糖水了。倒让四下宾客暗暗称奇,自然,那看不过魏野的,又给这洛阳子添了个“酒囊”的评语。

    堂上气氛有些异样,堂下那些来吃流水席的汉子倒是兴致颇高。须知这年月里,说唱艺人走街穿巷都能聚起一圈子人,乡下地方,那娱乐就更为稀少,夏月里,豆棚下,围围坐了乡老讲古就算是难得的盛事。今日却遇上一个善使幻术的胡儿,这些只能上流水席的贺客,哪能不看一个痛快?

    半截头陀下得堂来,竖掌当胸,向着四周看客打了一圈问讯,方才向也凑来看他幻术的帮厨小工讨了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他拿在手里,从左手倒右手,双手掂来掂去,却不见手上灼伤。随即念了一声“南无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目契毗药……”的咒语。

    旁人不知他念的什么,魏野却是听得清楚,这分明是密宗所传的不动尊明王火界真言。只不过此时号称“千部论主”、“大乘八宗之祖”的龙树菩萨也才刚开始在印度教授密宗真言修法,这不动尊明王火界真言自然不可能是半截头陀从天竺学来。却不知道半截头陀这不动尊明王火界真言,到底是佛门哪宗哪派哪个山门的传承。

    堂下的贺客们看得正高兴,浑然未觉墙根背阴处正有一团黑发蠕蠕而动,正贴着墙根朝着人群中出溜。

    这团黑发向着客舍中挪动,借着背阴处遮蔽,可说是恰好利用了人们的视觉死角,也和用起隐身术差不多少。然而它身上那股阴气,却是不能瞒过人,魏野在堂上,斜眼看了看那墙根,半截头陀含笑一点头,随即转过身来,手里来回搬弄那块火炭,向众人道:

    “列位檀越,咱要使个吞火吐火的戏法。却请列位檀越留些神,见我嘴向哪边张,就将头低着些,免得烧坏了头脸,累得我新投奔的主家又要赔汤药钱!”

    他说得有趣,众人听了也是哄然一笑。却见半截头陀将手里那块火炭朝着嘴中一丢,就像不怕烫一般嚼了几爵,再朝天一张口,一道火柱自他嘴中喷出,如龙行天,在半空打了一个旋,直冲下墙根。

    一声常人听不见的惨嚎顿时响起,化成一道阴风而逃。

    端坐堂上的魏野却是低低啐了一声:“果然不该相信这些佛门出来的货色,哪怕留着头发,不算秃驴的家伙,对妖物还是这般心慈手软。”

    且不论仙术士这对佛门极大的偏见和差评,他留在外面等着收网的那一手布置也出了些微问题。

    司马铃半个身子藏在门后,朝着那第一只出炉的炙浑羊望了望。这时候,掌厨的高厨头依着西域食羊的规矩,先从羊头上削下一碟新肉,另放着,准备敬给席上王老太公和贵客。却听得那边宾客们又是一声喝彩:“好戏法!”

    高厨头也不由得被这声喝彩分了神,放下手里厨刀,跑到摆流水席的正面大院去瞧热闹。司马铃趁着这机会,向着身后一脸紧张神色的小哑巴道:“小哑巴,你要留神四周,不要有半死不活的妖怪跑掉。有对付不过的,就用阿叔手抄的太平经去丢它,明白了吗?如果想反对我接下来的行动,就说一声。嗯,不说话,那么就当你赞成了!”

    轻轻朝门里一跃,一只团子样憨拙的猫儿迈着四条小短腿,一下飞扑到了厨案上,衔起几条新烤出的羊头肉就咬。也亏司马铃只是变化成猫,而不是真的猫妖化形,没有怕烫的猫舌头。这几条鲜嫩入味的羊头肉进了口,只几下就滑下了司马铃的喉咙。

    司马铃忍不住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标准的烤全羊的味道啊——要是再添点孜然就更好了。”

    正感慨间,却听得身后一阵陶盘落地的碎响:“猫、猫在说话了!”

164.第164章 ?茂陵鬼宴(十八)

    轻轻嘀咕了一声“不好”,司马铃将身一转,后肢在厨案上一顿,立刻跳下地去。

    然而那失手打碎陶盘的小工也反应过来,叫一声:“哪来的野猫!”抄起一边的扫帚就要去扑打司马铃。

    司马铃变化成的这团子猫,虽然看着就和彩瓷招财猫一般,实在看不出多少猫儿的灵动样子来,可身形小巧却是在厨案灶台间跳跃腾挪的一大优势。此刻几个帮厨小工都被吸引了过来,然而有菜墩厨案阻挡,却成了司马铃逃跑的绝好臂助,一个猫儿打滚避开了横扫而来的扫帚,随即身子朝上一个半空翻,让开了飞扑而来的一只簸箕。

    司马铃心道不妙,正不知要朝哪个方向退走时,那扑在最前面的帮厨小工却猛然朝前一扑,给人扑倒在地。他一回头,却见有个半大小子,一身书童装束,硬扑在自己身上,双手死死揽紧了腰不肯松开。

    这帮厨的小工吃了小哑巴这一撞,也是急了,口中乱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快松开,快给我松开!”

    身后几个帮厨小工忙不迭地上赶几步,来帮着同伴要拉开抱紧了他不撒手的小哑巴。然而这看着瘦瘦弱弱的文静少年,却是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腰,十指紧紧扣在一处,就像是浇了铁汁一般。

    小哑巴不肯撒手,这几个帮厨的小工也是急了,嘴里一面不干不净骂着,一面拳头就朝着小哑巴砸了上来。

    这些在王家客舍帮厨的小工,虽然不算出师做了厨头,可每日里挑水担菜、烧火搬柴,甚至像这样喜庆日子里帮着高厨头杀猪宰羊,身上力气都不算小了。这一拳砸下去,不要说小哑巴,就是成丁的年轻汉子,吃了一下也要闷过气去。

    然而小哑巴那瘦小的身子只是抖了抖,脸色挣得更苍白了些,一双手反倒更绞紧了几分。

    他这样拼死不松手,那几个帮厨小工的怒气不由得更盛,还待上来下狠手,却听身旁“喵嗷”一声,一团影子扑头而来!

    只听得“砰”、“砰”几声响,几个灶下帮厨的小工都已经放平倒地,躺得不能再展。小哑巴还抱着那昏过去的小工的腰,怔怔地望着自己面前,站着的那只带着金属哑光、几如活动起来的瓷偶般的团子猫。

    团子猫伸出前爪,拍了拍小哑巴的脸颊,依然用司马铃的声口催促道:“喂、喂,小哑巴你没事吧?这后厨咱们不能待了,得赶快走!我看西面那个小门也是通向外面的,咱们就先从那里战略转移好了!”

    小哑巴刚才挨了那几个灶下帮厨的小工几下重手,也疼得脑子有些不清楚了。这时候他被司马铃拍了几下脸,方才稍微清醒了些。

    他愣愣地看了看面前的团子猫,方才想起这是收留自己的丫髻少女变化来的。司马铃伸出毛茸茸、软绵绵带肉垫的前爪,又摸了摸他的脸,嘴里的口气却是不容小哑巴辩驳:“所以这样阶级森严加性别歧视的世道就是讨厌啦,而且阿叔说教起来又那么龟毛!咱们总之得先出去,落得个首尾没对证才好!”

    在司马铃想来,这一日的中心,都在王家客舍的婚宴客堂之上,中心的角色还是自家叔叔处心积虑要对付了的那位地夷夫人。灶下这点不算事的事儿,等一会儿自家阿叔斗起法来,一场乱战下,还有谁去计较?无非是躲远一些,等乱子过了等着魏野回返也就罢了。

    打定这个主意,司马铃先自从被她撞昏过去的帮厨小工背上跳下来,也顾不得四下张望,朝着她方才认定的方向,前爪落,后腿抬,迈出一路地道的猫步小跑起来。小哑巴紧跟在她的身后,就朝着西面侧墙上那个小门跑去。

    这样一出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就连迈步出了这处露天灶头、贪看半截头陀戏法幻术的高厨头都浑没在意。这位高厨头只略一偏头,喊了一声:“孙瑞、林兼,你们几个小子,看紧了灶台!留神不要被野猫偷了吃!”就转过头去,接着看那乞食胡儿的嚼火炭、喷烈焰的戏法幻术去了。

    魏野端坐在客堂之上,一手持杯,杯中有些微残酒,却是没人再来与他劝酒。这堂上贵客们大半年纪都已经从不惑之年往上算,平日里也没有日日盛宴、夜夜笙歌。这个粮食供给率还谈不上高的年代,哪怕是王家将出来待客这种白而发浊的米酒,也是不易得的奢侈品,自然在座诸公也没有“酒精”考验的经验。

    至于说灌某个洛阳子的酒——大家又不傻,人家虽然只是个路过的官人,不是现管,然而这洛阳子杯到即干,那你干是不干?

    而仙术士此刻心思也的确不在酒上,目中所见,就只有半截头陀手中握着一方燃着的火炭,时不时放在口中嚼一下,随即喷出一股火柱来。

    吞炭吐火,这类幻术戏法起先是古时候的巫祝祭司们拿来唬人,后来是走江湖的术士拿来骗吃骗饮、骗财骗色,最后成了马戏团、杂耍班子里的必备节目。然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自号“百八烦恼”的头陀,看似只是玩了手粗浅的杂耍把戏,然而在魏野眼中,却见无数细小火星,依着方才半截头陀手中长柄香炉散香的方向,渐渐定住方位。

    这才是不动尊明王火界真言的妙用所在,焚香净界,而后以火供立起密教护摩法,使得这婚宴之上,就化成了一处不动尊明王为本尊的火界真言退魔曼荼罗阵。

    然而在魏野看来,这一重不动尊明王火界真言退魔曼荼罗阵也纯属多余。哪怕地夷夫人这样地位尊崇的一方地祗尊神,只要不脱阴质,那么一应神通就只能在夜间才见得最大威力。到那时节,这堂前宾客也走得差不多了,这一重不动尊明王火界真言退魔曼荼罗阵,倒是护卫着谁来?

165.第165章 ?茂陵鬼宴(十九)

    至于王老太公一家,不论这好多管闲事偏又贪财的头陀雇佣兵,就是魏野自己,自信也能护得个周全了。何必花心思装着杂耍艺人,暗伏下这么一重埋伏?

    正思索间,魏野将酒杯朝着唇边刚一送,在他的感知中,一股异样气机却不期然地升起!

    从魏野登门起,到上了客堂,到坐下吃了起喜酒,他真正要针对的这位地夷夫人,或者说阿萝娘子,从来不曾对某个参加她婚礼的不速之客有任何表态。仙术士依着礼法,向王家道贺,偏偏晚了半拍,没赶上新妇合卺之礼。地夷夫人也似乎谨守着新嫁娘的本分,并不曾到客堂上来抛头露面,甚至魏野和半截头陀暗中施法,将数个来道贺的妖物诛除,这位当境地祗也依然没有什么表示。

    然而此刻,这道异样气机出现,那就是说,这位地夷夫人终于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魏野早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默运真气,仙术士指尖火光微微亮起——

    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没有突如其来的神光夺目,没有一大堆的神头鬼脸前呼后拥,也没有天降花雨,地涌金莲,堂上的客人们还是脸上挂着完美的谦和笑容,堂下的贺客们还在为吐火的行脚头陀喊好。

    一切如旧。

    ……

    ………

    一切不如旧。

    就在魏野默运洞阳剑祝破邪法力之时,化身为团子猫的司马铃正带着小哑巴要穿过西面那一扇侧门。

    变化成猫儿,在很多时候好处不少,然而推门这活计,还是有点难为司马铃。小哑巴见状,忙替她推开了门,获得了司马铃一个极欣慰的奖励眼神。

    就在一只团子样的招财猫和一个哑巴少年向着门外踏出一步之时,洞开的小门中那一处空间却似一片水面,被顽童投下了一块石子。

    波纹骤然而生,向外缓缓地荡漾着,连光线也因为波纹而起了波折,让眼前的景色也随之骤然动荡得有些飘渺起来。

    就像是偶尔看一场复古主义的水幕投影剧,却偏偏遇到了信号故障问题。

    看着面前的光影晃动,司马铃本能地弓起背,低声地向小哑巴说道:“不要乱动,跟紧我,其它什么都不要管。”

    小哑巴微微有些怯怯地点点头,俯下身来。也就在司马铃发出警告的这一刻,她和小哑巴立身之处,风景骤然而变。

    王家客舍虽然打理的干净,然而这客舍开了很多年,许许多多的客人来了又走,廊下的灶头里火着了又灭,前院里洒扫得再干净,也蒙着走路上带进来的尘土,还有走远路的客人们身上老泥的气味。然而迈过小门,面前处处都透着洁净之意,像是一座霜雪结成的客舍,墙边树是白的,树上叶是白的,墙上瓦是白的,墙下石是白的,门边的草是白的,窗畔的花是白的。

    好一座纯白里透着凄冷的霜雪境。

    从霜雪境中,有两个杏红色衫子的使女正端着两盘子干果,朝着一处微微放着淡淡光晕的屋舍行去,边走,两个使女还边在说笑:

    “夫人这些天身子都不大好,今天是大喜日子,不知可稍微舒坦了些没有?”

    端枣脯的使女笑着答道:“夫人这些日子身体还好,就是夜里太过欢喜,又有些羞怯,不能轻易睡下,有些伤神。不过夫人每日夜里都要吃好几个生蛋补养,倒也不碍事。”

    “不是说夫人好静,夜里听着猫叫就害心悸,有些叫人担心么?”听同伴这样说,那端榛果的使女又问道。

    “这嘛,少东家知道后,让我们将后宅的猫都抱到别处去,只留下几只狗和夫人作伴,倒也不碍事了。”

    端榛果的使女听女伴说得离奇,不由得讷讷问:“狗叫就没事么?”

    不料那端枣脯的使女听了后微微一笑,说了声:“听了狗叫才能心情舒畅呢,这是闺房之趣,你这样的小妮子是不懂的。”

    这些话头听得小哑巴似懂非懂,司马铃却是极鄙视地望了眼那两个使女,随即伸出前爪一拍小哑巴:“这地方显然有问题,咱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先跟上那两个丫鬟,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小哑巴想了想,也只能跟着司马铃朝前走。这院落间,依稀还是王家客舍的布局,然而这一片霜银素白、不食人间烟火模样,却带着股诡谲气息,更不要说今日王家客舍一**的贺客,都找不到一丝踪迹。

    司马铃抽了抽鼻子,然而却没闻到一点气味,她跟在那两个使女身后,然而那两个使女却像是丝毫未觉一般。过了片刻,这两个使女又相对一笑,其中端榛果的使女开口说道:

    “夫人这些天身子都不大好,今天是大喜日子,不知可稍微舒坦了些没有?”

    端枣脯的使女依旧笑着,将方才的回话重新答了一遍道:“夫人这些日子身体还好,就是夜里太过欢喜,又有些羞怯,不能轻易睡下,有些伤神。不过夫人每日夜里都要吃好几个生蛋补养,倒也不碍事。”

    这两个使女,说话的神气,语调,甚至手上动作,居然和方才一模一样,丝毫不错!

    司马铃只觉得背上的猫毛都竖了起来,她本能地弓起背,微微朝后退了一步。小哑巴更是握紧了手中魏野抄写的太平经,只等着司马铃一声令下就要丢出去。

    就在这如临大敌的气氛间,却听着那微微放光的屋舍中传来一个似乎颇为愉悦的女声:“本以为今天有恶客挡门,不会有贺客来了。想不到却有这么可爱的一对姐弟,肯来为我贺喜。”

    说罢,这女子又道:“今日与王郎之缘,也多亏了钿珰你牵线,不如就替我招待这两位客人如何?”

    此时屋中又传来一个娇俏女郎声音,笑着说道:“夫人又在拿妾的乳名寻开心。妾的官名是王烛夕,还是当初夫人取的呢。”

    那屋中的夫人轻笑道:“王六娘不要贫嘴,还不快把客人迎进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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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3546/ 第一时间欣赏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作者:盗泉子所写的《魏野仙踪》为转载作品,魏野仙踪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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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