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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6.第616章 .但传青篇到灵台 (七)

    淡淡暖色光华的尽头,是一间熙熙攘攘的大厅。

    巨大的黑曜石圆桌上,围坐着一群正在举行会议的人物。

    纠正一下,“人物”这个词在这个场面不适用。

    围坐在圆桌四周的,有黑色的黏怪、带着肉色微光的史莱姆这类单纯以黏液组成的怪物,也有周身带着灼热火光的巨鸟。至于浑身包裹在下层界瘴气里的恶魔、通体银白色的变异灵吸怪、笼罩在崇善灵光间的银甲神使……这类根本就不可能和谐相处的异位面生物,居然也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

    比起来,坐在主位上的黑袍巫妖,居然还是这群妖魔鬼怪里比较接近人类的一个。

    但是奢华的房间陈设,却丝毫不能抵消这会议上的“奇妙”气氛——

    堆在圆桌上的尽是些下酒菜和讨女孩子喜欢的小点心,比如用酱油和辣椒调味的柿种花生、带着焦糖色的花林糖馒头,再就是鱿鱼干、章鱼丸子、糯米粉配牛奶制作的三色丸子这类东西,但不论哪一样,都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岛国风格。

    而大嚼着点心和下酒菜,传递着乌龙茶、梅子酒和青岛啤酒的这几十个妖魔鬼怪,嘴里谈到的话题也似乎离着“恶魔”这类概念太过遥远:

    “作为服侍各位的重要角色,昴宿星团的战斗女仆们,理所当然地是该穿女仆服了!不管是大正年代的和风女仆服,还是作为正统的英国女仆服,又或者自从面市以来就长盛不衰的哥特女仆服!总之,女仆服就是正义啊!咕嘿,咕嘿咕嘿……”

    ……这简直是无药可救的死宅男晚期的发言。就算是作为闯入这个大厅的侵入者,仙术士也只能是轻轻啧了啧舌。

    在低头拼命画出设计稿的同伴身边,通体银白色的灵吸怪与恶魔,却是忙着交流心得:

    “那么为这个刚创造出的狼人女仆增加设定的工作就交给我好了,嗯,名字不论,就将她定义为‘表面上热情开朗、自来熟又喜欢说荤段子的粗鲁少女,但本质上却是想要杀戮面前所有活物的狼人’这样的性格吧。”

    “啊哈哈,翠玉录你还是这么喜欢这种有巨大反差的人物设定啊。嗯,那么这边这个变形史莱姆种的战斗女仆,就由我来设定吧,索留香,是以惊人的美貌作为诱饵,捕获人类,并将他们缓慢地消化掉的捕食者,并给她加上‘溶解牢笼’这个花名好啦!”

    ……除了单纯嗜好女仆装的家伙,还有这种急需电击的大龄中二病吗?

    而在陷入了创作狂热的恶魔、灵吸怪这类异怪对面,黑袍的巫妖正同银甲的神使、黑色的史莱姆彼此举杯。

    “塔其米前辈,黑洛黑洛他如今已经是系长了哦。”

    “恭喜你啊,黑洛黑洛。”

    “没有什么好恭喜的啦,说是系长,但是不就是带着新人跑腿的吗?最近经济又不景气,拨给我的部下又是些笨蛋,连随时联络这点觉悟都没有,可恶……我受不了了啊!”

    明明是黑色的变异史莱姆,却发出了深受资本家剥削的底层上班族的哀嚎,然后就趴在黑曜石圆桌上不动了。

    银甲神使用极为温和而带有磁性的声调笑着说道:“真是辛苦了啊,黑洛黑洛。毕竟,大家作为在社会上工作的成年人,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挫折啊。”

    黑袍的巫妖用听起来毫无气势的年轻声调回应道:“塔其米前辈,有着漂亮太太和可爱女儿的你,真的没有立场在我们面前说这个啊。”

    但是面对黑袍巫妖这样毫无气势的回应,银甲神使立刻就转移了话题:“明天就是我们对新开放的世界级副本开荒的日子了,各位,准备好了吗?”

    回应银甲神使的,是一片来自几十种异怪的热烈响应:“准备好了,绝对没有问题!”

    ……

    ………

    端坐在双鲤紫云车上,仙术士只是面色木然地看着这其乐融融,像是在泡吧,又像是同好会假期旅行般的场面。

    会议?这种上班族与御宅族混杂、一股比日式居酒屋还低级的气氛,算什么会议?根本就是一群网络游戏玩家在聚会而已。

    面对此情此景,魏野甚至连继续观测的兴致都没了,心念动处,竹简式终端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掌心:

    “星界冒险者魏野,职阶为仙术士,星界定位坐标‘华盖星’,现在正式向星界之门营运部lhg提交报告。我方在时空节点乾隆四十八年农历八月十七日正式向贵方提交该时空节点异变报告。”

    “异变原因:高能级时空与低能级时空接触。”

    “异变现象:时空能级提升,已出现包括不死生物、黏液生物、下层界生物为主的超自然生物入侵现象。”

    “异变破坏程度:在东北亚地区向南转移的超自然生物入侵潮,已经彻底破坏了原属清政权的基层体系,满清王朝直隶省北部,已受到同等影响,部分州县已经陷落。是否会引发高能级时空带来的超自然瘟疫,我方尚在监测中。”

    “异变搜索成果:发现了非自愿进入时空旅行的幸存者。幸存者原时空籍贯,初步判定为后古典工业时代日本国男性公民。幸存者现存状态……”

    写到这里,魏野沉吟了一下,竹简式终端上随即就冒出大片的选择肢:

    “肉身降临。”

    “灵魂夺舍。”

    “不同时空灵魂融合现象。”

    “灵魂降维存在现象。”

    “发现幸存者部分残余信息。”

    “灵魂转移并随同幻想设定具现化存在。”

    ……

    ………

    魏野一耸肩,选择了“幻想设定具现化”这一条,不由得一耸肩道:“说起来,碰到了‘幻想设定具现化’这种特殊现象的,运气好到这个地步的,怎么应该算是气运所钟了吧。可惜,这位命不好,遇到了邪神脱逃这种倒霉事。”

    随着他的报告送达,lhg的回函倒是来得够快:“获得‘幻想设定具现化存在’模版的时空旅行幸存者,不适合遣返时空原籍,请贵方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就地安置,并在十个工作日内提交安置工作后续报告与安置费用申请。感谢贵方的合作,谢谢,再见。”

    “所以说啊,lhg永远都是这么不靠谱啊。”

    魏野冷哼了一声,一捏手指:“得啦,准备干活!”

617.第617章 .但传青篇到灵台 (八)

    随着仙术士一声冷哼,下元太一真形图铺展之间,道道玄妙符篆从长卷中铺展开来!

    篆形为骨,勾挑如爪,鳞角宛然而出!

    一条条墨色蛟龙,带着道道太渊宫玄门法度演化的滚滚海浪,浩然而出!

    换了是在现实世界,榨干了魏野也演化不出这样的一片滔天大浪,但是在心内虚空之中,物质实有毫无意义,比的就是心象拟物、法度演化。

    整个心神都被邪神所熏染,仅仅剩下一点点对过去幸福的执念,蜷缩于心神深处。这样的冒牌巫妖,货真价实的软弱上班族,先手便输了不止一筹!

    随着一条条墨色蛟龙咆哮奔腾,一股股清净水元无端化生,净化之力朝着那一处处盘踞在巫妖心中的邪神之种朝外驱赶而去!

    没错,不是真正要净化,而是要驱赶。

    将这些属于邪神的力量之种驱赶到现实世界,到心外实有之地去。

    ……

    ………

    高踞在水晶王座上的巫妖,被纳萨力克大坟墓的众多部属与仆人崇敬地称呼为“安兹·乌尔·恭”的无上至尊,突然发出了一声怒吼!

    那是完全像是远古洪荒的怪兽一般的咆哮!

    在咆哮声中,黑色的触手如巨树的根系一般,从巫妖的身下冒了出来,透过华贵的黑色学士袍,穿过紫金的缀饰流苏,就这么地蔓延开来,朝着四周一切有着魔力的地方延伸而去。

    这是来自邪神之种的本能,原本它们仅仅是要潜伏在巫妖的内心之中,等待着用无数的生命力填补它们的缺失。

    但是随着巫妖心中突然而浮现的玄门法度驱逐着它们离开这个最为安全的庇护所,它们便要本能地开始抽取一切能够供它们活动的能量。

    不仅是生命力,还有魔力也是一般。

    黑色的触手带着无数开裂的怪口,满是锯齿状尖牙的口,朝着整个王座之厅蔓延过去!

    那些环绕在王座之厅周围的魔神像,被这些触手首先看中了。

    这些魔神像,都是纳萨力克大坟墓的主人们——精通炼金术的大魔法师“翠玉录”,依照《所罗门的小钥匙》中记载的七十二魔神,竭力打造的高等构装体。只是直到最后,这位炼金术士也没有将所有七十二尊魔神打造完成。

    和一般的构装体生物不同,在这些魔神构装体中都嵌入了威力强大的魔咒,彼此相扣的六十多尊魔神构装体,堪称是通向王座之厅最强、也是最后的防线。

    若是魏野真身杀入这里,不用说,也只能饮恨在如此阴险的连锁魔法轰炸之下。

    但是这些饱含着魔力的构装体,现在都成了黑色触手实体化后的大补之药!

    转眼间,黑色的触手间就已经覆盖满了这六十多尊构装体。随之而来的,是这些诡异触手表面随之浮现出了黑色的瘴气,浓厚几如实质!

    但不知怎的,它们倒是很识趣地绕开了安兹·乌尔·恭手中那把镶嵌着七色宝石的蛇杖。

    当纳萨力克大坟墓还仅仅是一个线上虚拟公会的时候,这把蛇杖被设定为“公会武器”,它是纳萨力克大坟墓中最强大的秘宝,但也是这个公会的象征。当这把蛇杖被摧毁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个名为“安兹·乌尔·恭”的公会与纳萨力克大坟墓的毁灭。

    似乎是明白这一点的缘故,触手们宁可远离了这满溢着强大负面魔力的蛇杖,而向着四周那些魔神构装体下手。

    但仅仅是这些魔神构装体所蕴含的魔力,也足够让这些黑色的触手不断地增生、不断地膨大!

    “安兹大人!”

    “无上至尊的安兹大人!”

    “我最重要的安兹大人!”

    一声声的惊呼从已经有着严重残损的纳萨力克大坟墓深处传来。

    各式各样的人——或者说伪装成人的异怪们,作为守护在这个大坟墓中的仆从,也作为被纳萨力克大坟墓的成员们创造的儿女,都朝着王座之厅赶来!

    但是转眼间就吸收了六十多尊魔力过剩的魔神构装体,黑色的触手转眼间就将所有的援军一一捆缚起来,强大的魔力枷锁,让强如迪米乌哥斯这样的恶魔领主也只剩束手就擒一途。

    当然了,游戏公会“安兹·乌尔·恭”的防线设计中,翠玉录为首的魔法陷阱设计大师们,是以和他们同级的玩家作为标准,以瞬间歼灭数十人的队伍作为目的,设计了这六十多个魔神构装体与配合它们攻击的四色魔法水晶。

    而这样庞大无匹的魔力储备,就这么被这些触手吸收了个干净。

    以战力而论,这样的怪物,就算是魏野、慕容鹉为首的两方冒险者拿出“不怕死、就是干”的精神组团来推boss,没有苦战半个月,死上几百回的觉悟,也绝对拿不下来。

    转眼间,属于安兹·乌尔·恭的仆从们,就这样纷纷都陷入了邪神之种的绞杀之中!

    而就在此刻,一个真正属于这具巫妖本身的意识,伴随着玄妙符文在心内虚空的运化,就这样被谨慎地簇拥着,保护着,被托上了意识层的表面。

    而刚刚醒来的巫妖,或者说游戏公会“安兹·乌尔·恭”的会长,就这么直接目睹了最惨烈的一幕!

    他最忠臣的部下们,也是离开了游戏公会的好友们所创作出来的“孩子”们,全部都在自己身躯里伸出的黑色触手间,被一一绞杀!

    是的,这些绑定在公会基地“纳萨力克大坟墓”中的部下,不过是npc,是可以无限制复活的npc,但是在此刻,它们都露出了人类一般的表情,挣扎着在向自己求救!

    迪米乌哥斯,这是赤热神殿的守护者,为了它的设定,塔其米前辈和乌尔贝特·亚连·欧德尔,不止一次地针锋相对过。

    那些被恶趣味地命名为昴宿星团的战斗女仆团,每一个女仆团成员,都是公会的好友们认真绘图、制作三维建模,甚至一丝不苟到了苛刻的地步……

    还有亚乌菈和马雷,这对吵闹不休的黑暗精灵姐弟身上,总能看到用“泡泡茶壶”和“佩罗罗奇诺”这两个id的姐弟俩那亲昵的关系……

    但是现在……

    所有这些公会成员的孩子们,都陷入了这样大的危机,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游戏公会“安兹·乌尔·恭”的公会长飞鼠,在体验到最高等巫妖身躯所带来的强制冷静、亡者对生者的敌视等非人者的感受后,却突然发现自己所有的人类情感在此刻突然被什么力量强制回归。

    而伴随而来的,只有六神无主和惶惑无助!

618.第618章 .但传青篇到灵台 (八)

    飞鼠并不知道,在他的意识层面,条条墨色蛟龙盘护着那一团暖色光华。

    光华中的一层层影像,正是属于飞鼠原本人类那部分的记忆与意志。

    原本作为高等巫妖这个级数的不死生物,巫妖本身所携带的高强度负能量,足够让一个活人的意识转化为冷酷的活死人。如果不是魏野显化出蛟龙法相,护住他的自我意识,那么作为主导的,只会是符合不死生物特有的思维模式。

    那样的角色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可就难说得很了。

    所以魏野是丝毫不敢松懈,符篆所化的墨色蛟龙盘飞不停,将属于飞鼠的意识层层保护起来。不但那些邪神之种的影响力要统统剔除掉,就连巫妖躯壳带来的负面力量,也统统不能要。只能是属于正常人类的喜怒哀乐,在这个时候被调动起来。

    但是飞鼠在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自我意识经历过了被邪神之种压制封锁,又被魏野以玄门秘法保护承托,重新显化的过程。

    他只是紧紧调动双手,抓住了手中的公会武器“安兹·乌尔·恭之杖”。

    就像面前的这些忠诚的部下……不,家人一样,这柄号称“最强公会武器”的法杖,也是当时四十一位公会成员经历了无数波折获取的成果。

    为了获取材料,疲惫了一天的成员们整夜整夜地召开攻略会议,进攻难度最高的地下城与迷宫。

    为了铸造这柄法杖,甚至要全体人员请了假,就为了与世界级的隐藏boss进行战斗。

    这个过程中,有人挨了上司的斥责,有人招致了家人的不满,但是陪着笑、道着歉,大家还是聚集在一起,就为了朋友间的羁绊和安兹·乌尔·恭的荣耀——

    而在他的面前,作为朋友们遗留下来的孩子们,不论是强大的守护者,还是相对弱小的女仆,都在自己异变的身躯作用下,即将被杀死……

    杀死。

    毁灭。

    这两个词就这样直挺挺地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比谁都珍视安兹·乌尔·恭的我,就要毁灭大家过去每一个日夜间创造的成果么?

    ——比谁都珍视安兹·乌尔·恭的我,正在杀死大家交托给我照顾、保护的孩子们么?

    撕裂心房般的痛苦,紧紧地揪住了飞鼠的内心。但是在他的面前,却是只有被黑色触手大力扭曲的女仆和守护者们。

    不想要这样。

    不想看到这些。

    距离自己最近的人,是总管所有楼层守护者的纯白恶魔雅儿贝德,黑色的长发、腰际伸展而出的黑色羽翼,还有金色的瞳孔,使得这个雌性恶魔具备了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奇妙美感。

    她的手中紧握着一柄奇异的金属短杖,杖头的黑色宝珠悬浮着,带起隐隐的负面气息,隔绝了触手们的绞杀。

    也正因如此,她尚且有余裕,向着自己心中认定的主人发出悲鸣:“安兹大人,您请息怒!我们永远尊奉着您为我们的主人,但是安兹大人您身上的变化……”

    飞鼠没有回答她,他的面前不自觉地流动起一幅幅自己所不愿看到的画面,黑色触手将吞噬所有的守护者与女仆团,将吞噬纳萨力克大坟墓,将吞噬飞鼠和他的朋友们所留下的所有痕迹。

    最后,触手将吞噬飞鼠自己。

    关于安兹·乌尔·恭的荣耀,还有谁会在意?谁会在乎?

    不想接受。

    不能接受。

    安兹·乌尔·恭的荣耀与回忆,是自己仅有的宝物,凭谁也不能夺走!就算要毁灭的话,这一切,也只能毁灭在我的手里!

    这个念头的出现,就连飞鼠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是随即整个念头就再也无法遏制。

    巫妖那燃烧着幽火的双眼,直落到了雅儿贝德手中的短杖上去。

    这是公会中收藏着的最强秘宝之一,名为“地狱深渊”的魔杖,是创造雅儿贝德的炼金术士翠玉录在离开游戏前赠予自己“女儿”的最后礼物。

    “地狱深渊”,还有安兹·乌尔·恭收集的其他十件秘宝,被冠以“世界级道具”这种说法,它们在游戏中是来自于一个名为世界之树的魔法时空。世界之树上的每一片叶子,就是一个世界,而当这些叶子被代表世界终末的虫魔吞噬之后,叶片所残存的残骸,就是世界级道具。

    然而随着安兹·乌尔·恭的基地“纳萨力克大坟墓”被具现化之后,这些秘宝的力量也随之具现出来。

    也只有这样的至宝,能够毁灭有着强大魔力守护的纳萨力克大坟墓。

    “雅儿贝德!”

    飞鼠望着面前的纯白恶魔,下定了最后的决心:“用你的魔杖‘地狱深渊’,撞击安兹·乌尔·恭之杖吧!这是我,安兹·乌尔·恭的最后命令!”

    世界级的至宝“地狱深渊”与“安兹·乌尔·恭之杖”都属于纳萨力克大坟墓中最强的宝物,当它们撞击之时,只会造成末日般的结果。

    但是对飞鼠而言,这也是最好的结果。

    就让自己与安兹·乌尔·恭的一切,就此葬身于斯吧。

    “安兹大人……”纯白色的恶魔,用金色的双眼紧盯着飞鼠,最终她的脸上露出了只能用“艳丽”形容的幸福笑容。

    魔杖与法杖的撞击间,纯白色的恶魔在最后一刻拥抱了面前的巫妖,心满意足地将脸庞贴在了飞鼠的胸口:“遵命,我的飞鼠大人。”

    黑色的瘴气与红色的火焰,化为冲天之龙,直腾上云空!

    谁在这样一片恍如大范围核爆般的冲击波中,都难以发现,天幕上遥遥有星光一闪即没。

    ……

    ………

    乾隆四十八年八月十七日,遵化地大震,声响如奔车,如急雷,夜明如昼,三月不竭,世祖、圣祖诸陵皆崩毁,昌瑞山陷为深谷。

    遵化、玉田、丰润地皆动,房舍倾倒,压毙男妇无算。当此时也,上擒哀宗,械送于保定,世遂以为清祚将终之验。

    ——中华书局第一版《清史。灾异志》,纪昀等编修

619.第619章 .天摧地裂龙凤殂 (上)

    从“乾隆盛世”一路急转直下到“大清末世”,其实用不了多少功夫。

    杀空了京师大半衙门,又传来了遵化东陵的天地异变,不过半月功夫,直隶地方已经是人心惶惶。

    到了乾隆年间,这片土地上的南北差异已经相当明显。而经过康熙到乾隆祖孙三代的刻意经营,北方风气也变得越发保守而彪悍。更不要说直隶省作为北地中枢所在,人烟辐辏,消息灵通,像河间府之类地方又盛产太监——在别处要传半个月的消息,在直隶怕是要不了三天!

    这个年月,终究要比同治、光绪那等王朝末世景象要强了不少,地方官总算还是正途居多,没有后来那么多只知道捞银子的捐班。起初各地的知州、知县,还敢带着衙役弹压谣言,逮着造谣传谣的倒霉鬼,几十斤重的大枷直接套了就朝街头一锁!

    但是不过几天功夫,谣言就越传越邪乎,光凭那些衙役,根本是抓不胜抓。知县老爷派师爷去请县里挂了千顷牌的乡绅耆老议事,这些人老成精的地头蛇,干脆就纷纷称了病,只打发几个子侄辈的出来糊弄事儿!

    茶馆里,酒桌上,跑单帮的货郎绘声绘色地说起不知转了几道手的消息,然后就得意洋洋地收下左右人等的惊诧钦佩眼神,倒好像他自己与有荣焉一般:

    “沧州、吴桥、南宫……什么地方都起了坛,掌坛的师兄,都是能请神、能扶乩,一个个拳棒精熟的师父!赤脚踩刀梯,空手捏炭火,油锅捞铜钱,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沧州的县太爷带了衙役过去弹压,直接就给人一把扯出轿子,挂到树上了!”

    这样的消息,听的人是咋舌的多,动心的少,但是架不住一**地来啊。

    更多玄虚的传闻,就这么一样样地在人们口中冒出来——

    在通州街面上,也有穿一件破直裰、没戒疤的野和尚,敲着木鱼唱偈子:

    “天上月儿圆又圆,

    地上皇爷坐金銮。

    月儿有圆也有弯,

    皇爷福分不齐全。

    一代顺治坐燕京,

    二代康熙享太平,

    三代雍正不长久,

    四代乾隆就要丢。

    就要丢,就要丢,

    胡儿没福坐龙楼,

    红顶子蓝翎子夜夜愁。

    夜夜愁,夜夜愁,

    大劫到来岂干休?

    和尚我奉了法旨求布施,

    募化下直隶全省点人头。

    只可怜无生皇娘天堂坐,

    眼望着皇胎儿女双泪流,

    你们今日仔细要悔改,

    行好事听善言才上得皇娘度人舟。”

    这些疯话自然惹得官府来抓他,可是这和尚只是哈哈笑着,把一面写了“募化直隶省生人二十万”的化缘牌子在衙门上一插,随即就没了影子。

    这话的虚实不清楚,但紧跟着就是通州城里的香烛铺子都发了一笔小财。家家户户,都供上了无生老母,烧香起坛!

    也有人说,亲眼见着遵化皇陵那里,有一条黑龙和一条赤龙,争着咬着厮打着,闹得几天不消停。那黑龙吃痛,就向着北面逃了。

    “黑龙是什么?是咱们大清的龙气啊!咱们大清开国,取的是三点水,那就是水德,该是黑龙。赤龙是什么?前明是一个‘日’,一个‘月’,就是个火德,所以是条赤龙。这分明是咱们大清的龙气被前明的龙气又赶回去了,朱家的人要重新坐江山,气数要变,气数要变哇!”

    “当年三藩闹得狠不狠?郑家闹得凶不凶?咱们八旗爷们,不是照样平了大乱?我们大清朝,国运长着呢!”

    “当年咱们祖宗是才进关啊!刀把子是片刻不离身,圣祖爷一道旨意,谁不是二话不说就杀上去?可如今,在齐位,谁还开得硬弓,骑得劣马?开得胡琴弓,骑得兔子相公还差不多。祖宗基业,还能让谁保全?”

    “难不成,就真是眼看着起高楼,眼看着宴宾客,眼看着楼塌了?咱们的铁杆庄稼,到哪里领去?”

    “铁杆庄稼……要保住自己的铁杆庄稼,把祖上传下来的弓刀枪剑都起出来。咱们旗人,得先下手为强!”

    ……

    ………

    末世之景,就这么在人心间猛然渲染开去。一处乱,处处乱,转眼间就将直隶这个北地腹心之地,搅成了一锅粥汤。更不要说,像那些信白莲教的、信弥勒下生的、信无生老母的“老鼠”们,野心勃勃地就朝这汤锅里跳!

    乾隆末年的这个秋季,注定了是一片挥之不去的血色。

    而在现任直隶总督刘峨面前,用不着看这些即将到来的满眼乱象,就是一片血色!

    不过稀稀疏疏的队伍,押解着一辆囚车走到保定城下之时,这位素来以干练著称的直隶总督,在确认了囚车中人的身份后,就让刘峨只有天崩地裂之感!

    翻开一部二十四史,哪有缔造堂堂盛世的太平天子,就给一班流寇人物关在囚车里,这么大摇大摆地拉到城下叫门?

    这天下,到底还是不是大清的天下?

    心气郁结之下,刘峨立刻高呼了一声:“万岁爷!”

    他这一声悲呼,换来的只是乾隆一连串的喝骂:

    “这一声万岁,刘峨你叫得好响!你是不是还要率你的督标兵来救驾?这等情势之下,你还要率兵来厮杀,你这是真心拿朕当皇上看?还不赶紧开门,献城!”

    如此爽快,如此配合,连慕容鹉都有些讶异:“出京的时候,这位不还是一派死国死社稷的派头,怎么到现在就换了张嘴脸?”

    “房山一场大战,给彻底吓着了呗。”交流频道里,某个仙术士耸了耸肩:“所谓太平天子,成色都差不多。当年明英宗朱祁镇,土木堡之变时候被鞑子逮着之后,一路上对着明朝边将叫城的用心处,只怕比这位还强些。前明后清,天顺乾隆,倒真是一对。算起来,明英宗和这位,都算是第六任皇帝,也算是首尾呼应,圆满得很了。”

    魏野这里说笑,慕容鹉却是猛地警醒过来:“……明英宗和乾隆……鞑子和……姓魏的,你又在编排我们是不是?!”

第620章 .天摧地裂龙凤殂 (下)

    慕容鹉和已经回了星界之门重塑肉身的魏野,此刻可以闲说几句笑话。但是刘峨这位儒臣的心情,可就真的是不堪得很了。

    青史斑斑,将那些割据一方、僭称帝号之辈撇去不算,华夏之君却沦落到被锁于囚车之内,生死操诸于贼手——

    西晋末年的司马氏、北宋末年的赵氏,还有前明朱祁镇,那是人主昏庸于上、权臣乱作于内,又有外敌崛起于国门,以至于帝室蒙尘,天子北狩。

    论昏庸,当今天子怎么样也算不上,虽然好大喜功、自奉奢华这两条免不了后世之讥,但是聪明干练之处,也还有圣祖、世宗的几分模样。大清也不是前明,出不了朱祁镇这等为万世笑柄的无才无德之君。

    论权臣,那就更谈不上,大清不是西晋,没有八王之乱,不是北宋,没有六贼专权,更没有王振之流只会坏事的阉宦!

    至于外敌,那就更谈不上了,漠南漠北的蒙古八旗,谁不要尊乾隆天子一声“博格达汗”?至于四方小国,偷着在边境上做点小动作,尚还有点胆子,真正兴兵入寇?借它们几万个胆子也不成!

    大清朝一片的海晏河清、万邦来朝,正该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极盛之世,怎么就突然落下了这么个晴天霹雳?

    偏偏在他面前,那位连最后一点天家体面都不要了,一身明黄朝服的老人,不是当今天子又是哪个?

    乾隆这时候是真的生怕刘峨犯了忠臣脾气,学了当年于谦尊朱祁镇为太上皇的旧事,那他这位大清天子在反贼手中,可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一时间软的硬的,就在这位享国几十年的皇帝口中轮番而上:“朕记得清楚,爱卿乃是二十多年前捐班的知县,当年你在宛平县兴利除弊,迁了道台,是朕亲自点了你为清河道,又一手将你提到湖北按察使、安徽布政使的位置上,最后拔擢你为直隶总督——以一捐班,而至督抚地位,朕可有对不起你之处、大清可有对不起你之处?”

    这一连串的逼问,真是挖着刘峨的痛脚,转眼间就愣在当场,身后有机灵点的家人想去扶他,却被他一手推开。

    刘峨也是六十岁的人了,这一推,他自己歪歪倒倒,就这么跪倒在地,硬是喷出一口血来。

    不是气急攻心,而是他把自己的下嘴唇给咬烂了一大片。

    口中噙着血,这位直隶总督只能嘶声道:“臣受陛下厚恩,受大清厚恩,臣奉旨,开城——”

    “开城”二字才出口,刘峨头在城墙上一撞,红宝石顶子的官帽如落叶般直滚下城头去。

    ……

    ………

    眼见着这一幕,魏野盘膝坐在一泓冷泉之中,却是丝毫没有什么感慨。改朝换代,天崩地裂之下,没几个孤臣孽子作为王朝的最后祭品挣扎悲号,岂不是太无聊了些?

    另一个时间线上,煌煌大清修修补补撑到了二十世纪初,结果却是武昌首义一声炮响,末帝溥仪被胃口大开的北洋军阀与地方督抚们逼着写下了退位诏书。那个时节,不要说南明流亡政权灭亡的那份惨烈绝望,连与之同殉的俊杰,也要等到大清灭亡十几年后,才出来了一个王国维。

    一旁魏文成臭着一张脸,将一瓶瓶调配好的丹水倒进泉眼里去。

    似魏野这样修至半仙之体的仙道中人,单单重塑肉身庐舍,不代表治疗结束。若是单走那等舍弃肉身的鬼仙、阳神法体路子也倒好办,了不起以祭炼法器的路子,给自己炼制一具法器真形也就是了。

    但魏野的道法,不论太平经法还是下元太一真形图,皆是推崇形神俱妙之道。肉身庐舍重修之后,为了重新打通气脉,涵养肉身庐舍为度世宝筏,外药滋养,内气修持,重入洗髓伐毛、蜕凡骨换仙骨的地步,也不比转世重修来得简单了。

    补益形神的灵枢玉液、养护形骸的炼形龙髓,这些难得一见的丹家外药,一样一样地调配起来。借着魏文成百炼青罡刀剑行里淬剑所用的灵泉以引,在仙术士周身化为一股股药雾,缓缓补益魏野这具新身体。

    但是一时之间仍然不能尽复旧观,还是得多用些时候的水磨功夫。

    魏野专心吐纳调息,淬炼形神,魏文成却是嘴不闲着:“所谓丧心病狂,其子之谓乎?幻想元素具现化,这种特殊时空现象可是少见。那整个基地,里面储备的各色资源,在具现化了之后,不论是能级还是质地,绝对比那整个低武时空要强得多。随便捞几样高能级的装备道具出来,可就足够开一次大型拍卖会,要是能一举圈住整个基地,嘿,多少把持了好几个低能级时空节点的家伙,宁可把全部家底拿出来交换!”

    这言下之意,魏野倒是大方,这么大好的一处家业,就直接给“轰轰轰”地爆破了事!不知道多少平常难得一见的货色,就随着他这一场爆破,就此化灰!

    仙术士闭目端坐,身上青溪道服随着泉流微微闪动粼粼波光,显然在这灵泉中淬炼,这件水仙法服也是得益不少。魏野神色却是平淡,直到用完静中工夫,方才看了他一眼:“魏某没有心疼,文成公主你倒是激动得很。罢了,这也算是你们星门商人的职业病,想知道那地方有多少家底,我倒是从那巫妖神魂中大略拓印了一点相关的情报,你要不要看看?”

    说话间,魏野抬起右手,掌中竹简式终端铺展间,就见着终端上画面一转,就显出了一段只能用珠光宝气形容的画面。

    那些堆积成一座座山丘的金银珠玉也倒罢了,各色蕴含魔力的宝石,做工精巧又带着秘法灵光的宝物更是数不胜数。一瞬间,还让魏文成以为乱入了某个同行的配货仓库。

    但是很快地,魏文成的脸上就微微露出一丝不屑来:“就这些东西?黄金和宝石,只能算是普通时空用来交易的货币,那些所谓的宝物,也不过是经过了魔力强化的附法型道具,比如这个——”

    魏文成一指画面上一个黑曜石雕琢的小猎犬雕像:“从秘法灵光的强度就看得出来,这不过是恒定了召唤魔法的魔像,上面的花纹也不过是‘异界盟誓’这个档次的咒语。这类魔法雕像,隔壁红磨坊胡同的地摊上都是论斤卖的——”

    “还有这个兽角酒杯,用的是独角兽春季蜕下的角,稍微强化了独角兽角的解毒和治疗效果,可以把盛在杯子里的水转化成治疗药水。看起来像是挺唬人,可论效率还没有一根治疗魔杖来得方便好用,也只能拿去低魔时空糊弄糊弄乡巴佬了。”

    身为百炼青罡刀剑行的东家,魏文成的眼光毕竟老辣,随口点评了几句,无不切中要害。他看了魏野一眼,嘲讽道:“这些东西,用来装备刚入行的新手还差不多。就算是你的身家,换算下来也不止这点鸡零狗碎的玩意。至于其它的,那些志怪级以下,附法型、咒具型这种档次的玩意,满大街都是,也不用你拿出来现宝了。”

    仙术士耸耸肩,随即出现的,是一座被全副武装的构装体们守护的神殿。

    在构装体们的周身,几如实质的秘法灵光闪动着,这样的光华来自它们手中的武器与装甲。魏文成这一次倒是点了点头:“这些虽然都是附法型的装备,但是从能级上说,至少也是志怪级上位,少数几件都可以算成是传奇级了。不过比起这些高级货,那神殿里面透出来的气息是什么?”

    “被具现化了的世界级道具——应该是这么说吧?”仙术士懒懒伸了一个腰,说道:“‘幻想元素具现化’这种时空现象,会将原本只是幻想中的事物原原本本地具现出来。比如游戏里的一把短剑,上面的说明里有着‘被古代英雄诅咒的武器,获得它的人将获得英雄的力量’,当这把剑被具现化后,会怎么样?”

    “变成货真价实的诅咒武器,谁拿着它,就会被古代英雄的怨灵附体。”

    “没错啊,这些世界级道具原本的定义,是崩毁了的虚空小世界最后残存的精华与法则,说起来,就像是一个虚空小世界最后遗留的天成灵物这类至宝。虽然论能级,它们也只是传奇级的宝物,不过终究带着崩毁的虚空小世界所具备的天地法则。在传奇级的宝物里,附法型装备、咒具甚至祭炼圆满的法器,都要比这些天成灵物略逊色一筹,若是落在了散仙一流人物手里,妥妥的就是一家散仙宗门镇山之宝的底子。说起来,这个什么纳萨力克大坟墓里,大概有十来件这样的天成灵物吧?”

    “然而这样寻常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就被你连着敌人基地一起炸成渣了!魏野,你这个败家子,纵火犯,破坏狂,先吃我一剑!”

第621章 .使臣舟车向日边 (一)

    当魏野终于将肉身庐舍的复健工作初步完成时候,慕容鹉的金钱帮——不,应该说红铜冠小组,已经将燕京、保定、通州、天津卫这些所谓的京津要地圈了一圈。

    如果说乾隆朝是真正的所谓“太平盛世”,单凭占据直隶一省的这些要冲之地,想要应对各省的勤王大军那就是句笑话。

    然而自康熙到雍正,两代帝王苦心孤诣攒下的家底,到了乾隆手里,就是个花用干净。营建圆明园这等大手笔不用说,就是承德避暑山庄,修造的工程之巨、之繁也堪称历代之最。为了向漠南漠北的蒙古王爷、前藏后藏的活佛法王们显摆,修普宁寺、普佑寺、普乐寺、安远庙等八座密教大寺,光是寺中佛像、坛城所用的金箔黄铜,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至于迎请前藏与后藏的格鲁派大喇嘛而修的普陀宗乘、须弥福寿两处行宫,奢华之处,也不比养心殿差多少,经办此事的军机大臣到堂官、杂佐小老爷,更是捞了一个过瘾。

    乾隆一朝,号称是改了雍正整顿吏治的法度,变“严”为“宽”。然而这“宽”,却也是有讲究的。

    对满官,乾隆一向宽厚得很,京城八旗里,只要够得上资格喊他一声“主子”的,看着长相又能过得去,一概都有繁花似锦的前程。如今任两广总督的巴延三,就是这种满洲亲贵里有名的糊涂蛋子,只是当年巴延三在军机处当小章京值夜,不巧给半夜遛弯的乾隆碰上了,顿时就认定了这位糊涂蛋“忠勤能干”,就这么直接抬举到了督抚的地位上。

    可对汉臣,对落第秀才,对占了这个国家绝大多数的汉家百姓,乾隆这位“聪明雄壮之主”,其严苛、其暴虐,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历代都有因言获罪,但是文字狱杀到老秀才、老童生头上,来个尽诛九族的模样,这算是乾隆一朝特有的发明创造。

    至于贫富两极分化、饥民流民四时成群、聚敛财富得连脸都不要的议罪银,这样的盛世,乾隆朝是独一份了。

    要说大军,凭着雍正年间攒下的家底,各省督抚倒也能组起一支来——已经被拿下的直隶总督刘峨不论,就在道海宗源剑锋之下的两广总督巴延三也不必考虑,可两江、闽浙、甘陕、湖广、云贵六个总督府,再算上漕运、南北河道三个总督,凑一凑,几路勤王大军还是可以凑出来的。

    更不要说,满清还有兆惠、海兰察这几位重将领军在外。若是这几路军马不计代价向直隶攻杀而来,还真能给慕容鹉和魏野的这支“袖珍联合叛军”造成些许麻烦。

    但关键就在于,煌煌大清的中枢之地,已经被端了个底掉。八旗宗室,不管是八家铁帽子亲王,还是多罗贝勒、固山贝子,就没留下一个。中枢大员和堂官,也只剩下了纪昀为首的一帮子四库馆编修。

    魏野和慕容鹉这黒手下得够快也够狠,根本就没有给大清体制留下一丁点的反应时间。

    到了如今,直隶那些地方稍偏,不在冲要之地的地方官,到现在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清代入关后,吸收了晚明亡于党争的教训,在官制上下足了功夫,府州县之上,还要加上一个有权无地的道台作为大小相制的钉子。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之间,也是彼此牵制,事权不一。这个架床叠屋的体系,最大程度地保证了皇权的稳固,但同时也让满清官场的拖沓、迟钝、报太平的积习一步步癌变糜烂。

    康雍乾年间,皇帝尚算勤政,这问题还不是那么突出,等到了嘉道咸同年间,就已经成了绝症。乾隆年间,理蕃院尚知道英国使臣来自何方,对英国情状不算全然无知,到了道光年间,就闹出了“英吉利国与罗刹国可有陆路可通”的笑话。

    别的不论,慕容鹉打下天津卫的时候,天津道甚至还不知道近在咫尺的燕京大变,守在城墙上还大喊什么“康熙朝乱民伪称前明太子作乱,败事族诛,尔等切不可自误!”

    还不等慕容鹉扣动扳机,这位“忠勇可嘉”的道台老爷,就被队伍里的魔法师用一发flarearrow(炎之箭)轰成了焦炭。

    连近在咫尺的天津卫都如此,就不要指望大清各处督抚有怎样的应变速度了。

    此刻,结束了初步复健的仙术士,就和慕容鹉对坐在天津道衙门里,对着面前的东亚地区投影指指点点。

    “人手还是不够啊……以战力而论,我们‘红铜冠’可以快速地推翻一个政权,但是想要达成有效的统治,就怎么都有鞭长莫及之感。”

    慕容鹉叹息着,将手指在投影上一划:“除了直隶省的燕京、通州、保定、天津等地之外,金钱帮的人马,此刻可以控制的,只有闽浙、两江地区的沿海几个州县。其他的地方,都是只能看,却吃不上。”

    魏野坐在他的对面,只是举起茶盅吹了吹气,反问道:“不然,你慕容帮主还真想一口气把整个东亚地区吃下去不成?”

    仙术士袖子一拂,投影图上顿时在四川、甘陕、福建还有福建对面的大员岛等处浮现出了一面面的旗帜。

    这些旗帜,有的绘着白色莲花,有的画着八卦符号,转眼间就是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大半张地图。

    仙术士指着投影地图,哼笑了一声:“咱们一手埋葬了满清的中枢,随之而来的,不是天下传檄而定,而是天下猫三狗四的野心家,都要跳出来了。”

    说着,仙术士将手指在投影地图上一路点过去:“甘陕、四川还有湖广地方,是白莲教为首的各色地下教门多方经营之处。白莲教的人马,绝放不过这个机会起事。福建、大员岛地方,则是林爽文为首的人物蠢蠢欲动,此外,闽粤地方上也是海盗的聚集地,这些家伙说不定也要找些麻烦。至于蒙、藏、西域,谁说不会闹出一些幺蛾子?”

第622章 .使臣舟车向日边 (二)

    慕容鹉点了点头,抬起手来在地图上虚点几下:

    “甘陕四川,鞭长莫及,不在我们红铜冠下一步的计划之内。现在首要目标,是保证闽、浙、两江、山东到天津这一线的海运畅通。江湖上打理漕粮生意的青帮,一贯和我金钱帮不对付,不过金钱帮的商会里,闽浙海商不算少,名下的船队,足够应付了。我们下一步,就是确保闽省与大员岛不至于大乱,初成气候的海贼们也不要想要讨便宜。至于大员……不要说林爽文,就是龙爽文,也要他老实盘着!”

    这话说出来,就等于是红铜冠与道海宗源两家开始分赃了。慕容鹉带着金钱帮的旗号苦心经营的势力,虽然吞并天下免不了要撑死,但是撑起一个控制两江、闽浙、湖南小部、直隶一隅这么一个基本盘,倒还算吃得下去。

    魏野指尖一弹,几点火星化为一柄柄交错的火剑,浮在了地图之上,随着魏野的移动,首先落在了山西上党地界:“陕甘总督要是会同兆惠、海兰察这些边将势力,尽发勤王大军,非从上党进兵不可。”

    说着,随着仙术士指尖移动,一个火剑标记先落到了陕西、四川交界处:“其次是白莲教起事,论起坏事的本事,这支兵马只怕还在兆惠他们率领的勤王军之上。但是白莲教起事后,之所以能够席卷数省,还不是乾隆朝郁气深重,就如同一个火疖子,看着只是表皮发红,其实里面全都烂到流脓?不爆发一场,总归是个隐患,但爆发太过,又不容易收场。所以要压着它,按着魏某的步调走,至少四川、湖广膏腴之地,不能因为这场变乱而元气大伤!”

    说到这里,魏野又点了点甘肃、陕西两省:“乾隆四十六年时候,从天方传到甘陕两省的天方教哲和忍耶教团,为推行其教义,杀异端、杀卡费勒,很是闹了不小的麻烦。这一帮子血脖子门宦,到如今还有余党没有剿灭干净,兆惠、海兰察大军若真的移师勤王,就算伊犁将军府不动,甘陕兵马也要抽调一空,难保不给这些血脖子的小白帽什么错误信号——这一条,我也一并担下来。”

    说到这里,魏野将指尖沿着黄河源头,一路向西,在藏地边缘处画了一个圈:“除了这两处,道海宗源总领天下诸教事,当仁不让之外,再就是高原之南,咱们两家不得不预先筹谋。喜马拉雅山两边的阿猫阿狗,说不得也要进场讨便宜了。”

    慕容鹉看着那条地球上最高的山脉,摇了摇头说:“藏地格鲁派两大活佛世系,青海的额尔德尼世系一贯就是用来给另一家拖后腿的。至于布达拉宫里那一位,从来就是藏地那群噶厦官儿们头顶供的佛牌。不要说云贵川地方上的土司,就算在雪域高原,除了扒皮、抽血、取人头骨‘修行’外,那位的话哪有几句好使的?乾隆朝又不是宣统朝,没有英吉利的搅屎棍跑到布达拉宫呼风唤雨,你这是多虑了。”

    仙术士摇了摇头,指了指与藏地一山之隔的尼泊尔:“那些讲排场的恋尸癖喇嘛,固然都是些除了舌头与下半身外,一无所长的战五渣。但是尼泊尔这边,廓尔喀人刚刚建立的沙阿王朝,也正在野心勃勃的王朝开拓期,怎么样也会朝着藏地试探一番。这些廓尔喀人不过挂了一个刹帝利的虚名,可不是印度本土那些更像是婆罗门的废物王公可比。何况在廓尔喀人身后,还有一个堪称海贼王的新兴帝国在虎视眈眈!”

    然而“虎视眈眈”这个词,最后换来的却是两个人相视一笑。

    “抢利益,划地盘,正大光明、大义凛然到这个程度的,你魏野也算是个人才。”

    “不敢当,可不敢当,有多大的肚子,吞多少的盒饭。就凭红铜冠的诸位,要和盘踞遵化的那帮子巫妖厮杀,我是不看好得很。最后比划下来,终究是魏某稍稍有些运气,成就了这么一场大功?”

    说到这里,慕容鹉也不得不沉默,随着遵化异变、东陵陆沉,红铜冠的成员都得到了监测数据几乎溢出般的记录——

    传奇能级的超自然生物、传奇能级的宝物大规模的毁灭中,还有着高度提纯的异界法则,不断从遵化地区扩散出来,与这个时空的法则进行着持续融合。

    这对于这个能级相对低下的时空节点而言,简直就不啻于千服大补之药!

    原本的这个时空节点,虽然也有些许天材地宝与灵药产出,武学的传承也不无可观之处,但是总体能级的低下,注定了只能作为一个冒险者组织的新手训练营之类地方。这也正是为什么太平道与大枪府,宁可继续厮杀下去,也懒得将目光投注到早已被发现的这个时空节点来。

    毕竟,能容纳贺兰公这等强悍鬼神,隐藏着太一紫房三元宫阙这等洞天世界,那个时空节点的能级之高,前途之广,都是可以想见的。

    最妙的是,那个世界,不论玄门、佛门、鬼神之类,都不曾构成天庭、佛土、神国这等真正严密如网的世界法度。人仙混沌、神鬼错杂,正如一张着墨不多的白纸,尚有许多点画涂抹之处。

    要换了旁的高能级世界,有阴司鬼吏、神将符官、诸天龙众、天使恶魔……林林总总,巡查天地。不要说什么“重定天条”、“换个世界”之类大话,就是想做反贼,有气数、有因果、有神意重重枷锁相制,只怕也未必能够顺心如意了。

    相比较而言,魏野葬送了纳萨力克大坟墓,却是给这个时空节点开出了一条朝更高能级晋升的捷径!

    就算是慕容鹉一贯自视甚高,此刻也不由得暗暗有些佩服。

    对魏野这样已经开始踏入传奇权限的仙术士而言,那等自含虚空小世界法度精华的天成灵物,取了来,便是体悟世界成坏、先天后天互相转化妙理的至宝。将之重新祭炼涵养,甚至有望冲开法器级数的限制,炼成法宝元胎,说是成道之宝也不过分!

    然而,这样的宝物,魏野居然为了这个时空节点的前途,就这么舍了出来,全都化作了世界晋级的养分。

    此等气度,不由得慕容鹉心中要道一声佩服。

    可是嘴上,他可不会给魏野说一个字的软话!

第623章 .使臣舟车向日边 (三)

    慕容鹉这点不欲人知的小心思,魏野是丝毫不知道的,只是站起身来朝着慕容鹉一拱手:“如今是诸事皆待料理的紧要时候,魏某这便先告辞了。慕容帮主,免送。”

    一声“免送”,仙术士就直出了天津道大堂,衙门之前,李大熊拉着紫云降真车,两名道兵守护左右。

    比起“红铜冠”那边的捉襟见肘,道海宗源这边其实也算是不遑多让。

    起码慕容鹉这支人马里,还能凑起几十人的队伍,拥有志怪级上位权限的,总也还能找出来三五个。至于打着金钱帮旗号经营下来的势力,也足足压过武当、少林、红花会一头。

    而道海宗源门下,弟子、门人也就这么小猫两三只,况且论起道术来,欺负欺负武林中的高手是绝无问题。当要面对着装备着大将军炮这类老式火器的精锐清军,那除了陆衍与马超,旁的人就只有身死道消一条路了。

    仙术士上了车,却见到天津道衙门边上,一身精钢明光铠的红衣女武士正抱着臂,身旁古瑞格斯腰间挂着他那柄萤石法杖,朝着自己这边看过来。

    魏野也不客气,朝着他们两个招了招手:“想过来就过来呗?是不是想要到遵化的清东陵遗址那里碰个运气,捡个漏?魏某这紫云降真车虽然小,载个三五人倒还不至于超载,上车吧!”

    话虽如此说,等到苏澈与古瑞格斯上了车,好好的一辆辇车,就挤得如超载的雪橇一般。

    苏澈是丝毫不客气,翘着腿就斜坐在车轼上,正好对魏野打了一个照面。

    古瑞格斯更是只能把落脚的地方选在御者的位置上。

    再算上骑在李大熊背上的两个道兵,这模样就是一点威仪也不讲了。

    知道的,这是道海宗源之主出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动漫节的coser花车巡街。

    不过这个时候,也没人来和魏野研究什么威仪,仙术士掌心托起冰雩爵,青润的荷叶玉爵间,隐隐有一环环冷龙虚影蔓延开来,紫云降真车四周云气升腾,带着云车朝空中升起。

    云车的目的地,正是被魏野引发的那场自爆惨剧的现场。

    ……

    ………

    当云车逼近了遵化那片笼罩在彩光间的昌瑞山的时候,不用魏野提醒,从老练的冒险者到术法修持刚刚入门的道海宗源门人,都感应到了天地间的一丝不寻常之处。

    对于古瑞格斯而言,这是一种天地法则的枷锁骤然被解放的感觉。

    比起佛山镇地下,道海宗源所塑造的地脉灵穴中更醇厚十分的天地元气,几乎气化的醇酒一般,将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

    而魏野身旁那两个道兵出身的门人,反应就更加明显,醇厚的天地元气,带来了他们周身气血运行都快了好几倍,如同被灌了一大坛燕京二锅头一般,已经满脸通红。

    就像是习惯生活在高原上的人,突然转移到了平原上会发生“醉氧”现象一般。在低武低魔的低能级世界活动的施法者,突然接触到了这样的环境,也会发生类似的“醉灵”现象。

    仙术士向着苏澈一点头:“苏姑娘,我们就在这里分成两支队伍,进行各自的工作吧。你带着我门下的燕伏龙他们,从陆路出发,仔细调查一下周围的环境、植被、生物,有什么异样没有。魏某要直接到纳萨力克大坟墓殉爆之处去看个究竟。”

    说罢,苏澈一点头,直接抖开了一张传送术卷轴——不管是古瑞格斯出身的拉斯玛教团,还是诸如赫拉迪姆法师兄弟会之类属于庇护所世界的施法者组织,在传送术上的研究可谓是普及到了亲民的地步。只要在这类施法者组织有关系,这类一次性的传送术卷轴,价钱也不过几个金币而已。而在众多的时空节点中,庇护所世界的黄金价格是出了名的严重贬职,以至于大批来自其他世界的传送术卷轴大批量滞销,让一批专做魔法卷轴生意的商人恨得牙痒痒。

    目送着苏澈带着她的队员与临时队员们离去,魏野一拍车轼,李大熊将身一耸,连熊带车都向着那一片原本是群山,如今是深谷的所在凌空驰骋而去。

    从上空朝下望去,整个昌瑞山与入关后顺治、康熙,还有几位太后、皇后等皇室贵人的陵寝,都化成了一条一眼望不到底的深谷,在天地之间留下了这么一条深刻又丑陋的伤痕。

    隐隐能见到地火流动,瘴气喷涌,火星黑烟间,又有浓云黑雾,雷电窜动。

    而在这片纳萨力克大坟墓殉爆的遗址上,魏野眼中所见却又有所不同。

    那些黑云中,雷电间,隐隐能见到蛮荒古神与异兽的身影彼此搏杀,又有地狱妖鬼尔虞我诈,屠戮生灵。

    一时间又见着虚空中有法师们修建浮空都市,身具双翼的神使穿梭在云中神殿之间。

    种种异象,似神国、似深渊,秩序与混乱两种法则彼此冲突,而后又演化成无数的生灭之景。

    这是纳萨力克大坟墓中收藏的那些被称为“世界级道具”的天成灵物中所留下的虚空小世界的最后痕迹,与此方天地不断冲突又不断同化的痕迹。

    毕竟,那些虚空小世界的体量终究太小,最后残留下来的天成灵物,也仅仅蕴含着单纯至极的一种法度。而一种法度,终究撑不起一个真正的世界。

    相比而言,这方天地虽然能级低了不少,但是法理之完备,却不是这些虚空小世界可比,所以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在不停地抗拒下,就这样被这方天地吸纳为养料。

    而这条裂谷,就是不同法度之间争斗、演化,最后被吞噬抬升的关键之处。

    也是这方天地,如混沌开窍般,二度展现清浊之分,天地之成的关键之地。

    对魏野而言,唯有这样法度完善的大世界吞纳高能级虚空小世界的过程,才能够获得足够的第一手数据,将作为他成道之基的下元太一真形图,寄托起真正外魔难染、包容天地万象、世间造化之妙的玄门法度。

    而不仅仅是原本的下元太渊宫,这样法度疏漏,让贺兰公可以随意进进出出的虚空洞天!

    下元太一真形图在仙术士身后自然展开,然而仙术士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十来件的天成灵物、成山的各色咒具装备……搞不到、搞不到!还要装着大气模样扮圣人!”

第624章 .使臣舟车向日边 (四)

    一手把着紫云降真车的车轼,魏野一面惋惜着,目光却是落在了那一片片虚空间自然衍生而出的虚空世界之影上。

    这些世界之影,介乎虚实之间,原本寄托它们的“世界级道具”形体崩灭,可是其中精粹,都是一个个虚空小世界劫末崩毁之时,最后遗留下来的本源法则。

    说起来,这些本源法则,如道家之真形仙蜕,如佛门之真身舍利,所以这类天成灵物,在星门数据库里更准确的称呼是“天地遗蜕”,也有佛门中人名之为“刹土舍利”。说贵重,诚然是贵重无匹,哪怕散仙一流人物,也只能以天材地宝作为寄托之器,以祭炼之法行天人交感之道,将“我心”印入“天心”,似神胎久孕,如老蚌怀珠,用上数甲子的苦功,或者有望炼成一件真正法宝。

    至于原本的“世界级道具”,不过是虚空世界劫末崩毁后,借着一点劫末寒灰寄托本源而成形,从未经人力淬炼加固,就显得格外脆弱些。而且其中的本源法则越是单一而极端,这样的“世界级道具”也越是脆弱不堪使用。

    另外一方面,如果世界的能级越高,对这样虚空小世界的本源,其吸收率也越强。只怕这些“世界级道具”被不明真相的凡夫俗子掌握,随便就激发了其中本源法则,暴露于体量、能级都极高的天地之间,立刻就是被吸收同化的下场。

    但反过来,越是能级低下的时空,任凭其体量如何广大,就算是这等对低能级世界而言无比珍贵的异界本源,那反应怕也是不死不活。说起来,这反应就像是那些极难与其他物质发生化学作用的惰性元素一样。

    魏野今天到此,不但是进行全面的观测与数据收集,更是来架桥的。

    在这些虚空小世界残留的天地遗蜕、本源法则间,架起一条条勾连这方天地的桥。

    仙术士这等举动,就像是把自家当作了化学反应中,提升物质之间化合反应的催化剂。

    若非这个时空节点的能级低下,除了魏野一位半入仙道的半仙之外,再找不到合适的人物,这等勾连天地、晋级世界的工作,至少也该是升至散仙巅峰的强者,才堪堪有资格过问。

    而慕容鹉为首的红铜冠小组里,虽然也有各式各样的施法者,可是他们所学的不过是术法之用,一样样术法,怎样组合,怎样匹配,这方面的经验是绝不或缺。战阵配合、进退法度,更是比魏野更老练不少。

    但是这样的施法者,却没有掌握一个术法体系方方面面的眼界与知见。

    至少,他们并不知道世界晋级这等事,对一个世界而言到底有多么重大和影响深远。

    否则的话,今日的昌瑞山遗址,就不会是只有魏野一个人驾临了。

    因为他们不知道,魏野今日所作的事情,对于这方天地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盘膝端坐紫云降真车上,仙术士凝神静气,神识缓缓散出虚空之间,向着那一个个虚空之影投入进去。

    这些虚空小世界崩灭后的天地遗蜕,其法理绝不相同,魏野想要让它们与此方天地对接,其先后顺序也非得梳理出一个顺序来不可。

    就比如魏野刚刚接触到的一片溃散虚空而言,其中满布熔岩火山,硫磺毒气蒸腾无休,火焰之中只见着无数鬼影、骷髅、异形魔物咆哮狂舞。

    这般地狱景象,毫无疑问,就是最后引发了纳萨力克大坟墓殉爆的世界级道具“地狱深渊”残留的本源法则。

    “地狱深渊”中蕴含的世界法理,固然对此方天地不无补益,但是倘若由它先行与此方天地融合,则毫无疑问地,就要在天地之间生出地府血狱、邪魔鬼神一类,这个先手未必然算是件好事。

    又比如另外几处溃散虚空,要么是一片森冷磷火、古墓深陵,亡魂尸骸向月而拜,要么就是一片灿然华光、圣殿云海,神使颂歌扰人清闲,或者是人鱼往来于贝阙珠宫之间,或者是树精喧哗于茂密森林之内。

    这种种法理,虽然各有其长处,但是对魏野而言都缺了一些最关键之处。

    就在此刻,又一片溃散虚空映照在魏野心神之间。

    那片虚空中,隐隐能见清浊二气,不停消长间,清者上升,浊者下降,演化出清浊激扬间,天高地厚,覆载万灵,人民城廓,繁衍不觉。

    这件世界级道具,在魏野所窥探到的巫妖记忆中极为重要,它被人所起的名字,更是让仙术士印象深刻——

    山河社稷图!

    当然,这张山河社稷图,纵然不似娲皇手中那件演化虚空世界、山川人民的至宝,然而其中天地自成,也隐隐有了几分山河社稷图的雏形。

    而这件以娲皇至宝命名的世界级道具,也与魏野最合拍不过。

    仙术士依然阖着双眼,一手却是猛地抬起向天。

    肩上桃千金猛然发出一声清鸣,剑腾如龙,直飞而上!

    法剑穿云而过,天地之间乍然有炎风腾起。

    炎风四散间,穿透地壳,隐隐能见岩浆流动的地层深处,道道熔岩之河受炎风所激,顿时暴起无数火星!

    点点赤星,如银河升腾,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朝着天空直飞而上。

    而在李大熊的眼中,只见着四足之下,亿万赤色星芒,直腾而上,就连托举他的周身云气,似乎也要被这一片热流驱散干净!

    就在此刻,仙术士身形一动,道一声“你且退下”,人已离了紫云降真车,伫立半空之间。

    得了魏野这声“退下”,李大熊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拖着紫云降真车,就朝着远处疾奔而去。身后,只见地火升腾而上,将整个遵化地界染成了一片朱红!

    桃千金上,洞阳离火灼灼而燃,剑身之间,道道符令飞散而出,与这些飞腾的地火朱星一触,就化成了无数火凤羽毛。

    魏野身形就在此刻,猛地朝下一落,指尖急点而出,洞阳真火飞旋间,万千凤羽受洞阳真火勾招之间,化为九色凤首,化为如芝翎毛,化为如云羽翼,化为龟背雉尾,矫矫翱翔于半空。

    而在仙术士身侧,竹冠道服的身影在火光映照间,化作了金冠皂帻、朱袍绛衣的仙官,持剑挽诀,纷纷跨坐九首炎凤之背。

    正是洞阳八炎变中,最具道门威仪的炎官朱鸟变。

    仙官、火凤盘旋周天,魏野剑指书空,转瞬写就一道符篆,火色灼灼,燃烧在虚空之间,却是化作一枚丹珠,直落入“山河社稷图”残存的那一片溃散虚空之中。

    丹珠坠落,万千火凤长鸣一声,载着一众朱袍仙官,紧追着那枚丹珠,纷纷贯入“山河社稷图”中!

    万千火凤仙官入驻,转眼间,“山河社稷图”就被一片灿然火光燃成了一片火海!

    但是“山河社稷图”中,一应草木、禽鸟、走兽、虫鱼,乃至凡人城廓,却是在火色烧灼间,依旧鲜明如初,不但没有殒身于火海之内,反倒一个个面色莹然,仿佛玉色。

    如果此刻有好事之徒拿着高倍天文望远镜,朝着“山河社稷图”中望过去,便能见到那一片溃散虚空中,只留下一片灿然火光,赤火流丹,青焰如莲,化作了一片光明世界!

    就在这一片火光灿然间,那些鸟兽人物,本是由“山河社稷图”的本源法度投影而出,本无所谓生死。

    此刻却是在流动汇聚的火焰之间,稍稍有了几分灵动之意。

    火焰漫卷群山,延烧城廓,就连河湖溪泉,也变成了流动的炎流。

    在一汪小潭中,一尾最不起眼的泥鳅被突如其来的炎流包裹起来,却是没有立刻变成炭烤泥鳅。恰相反,这尾泥鳅却是猛地将身子一扭,额头处生出一点小小的红玉色独角,四鳍转眼化为三爪蛟足,变成了一条独角灵蛟,欢吟一声,朝着炎流汇聚之处行游而去!

    不仅仅是这条泥鳅,在天空中,不论是搏击风雷的鹰隼还是安于林梢的燕雀,周身毛羽在火光中透出了灿然光华,一道道云篆虚影,在它们的羽翼间铺展开来。群鸟鸣响间,火羽飞空,结为一道道玄妙符章。

    而人们也离开了他们耕作的田地、劳动的作坊、供职的官衙,向着炎流汇聚之处走来。

    在他们的身上,皮肤依然洁白,但是却透出白玉般的光泽,一点火珊瑚般的红云,在白玉间闪动着,看着无比美丽。

    在他们这条旅途的尽头,是一片无边无尽却有清浅可人的莲海。

    蓝焰化青莲,赤火生红莲,袅袅罗罗地布满这片火精汇聚的丹池神海。

    一个个身影踏上了朵朵火莲,随即端坐其上,自有天空中飞落火羽符章,丹池中升起火莲花瓣,化为赤玉宝冠,丹霞法服,庄严其身。

    此刻,仙术士猛地睁开双眼,手一招,桃千金落入掌心,仙术士左手轻叩剑身,振起一片如玉磬般清越的剑吟。

    随着桃千金叩响,“山河社稷图”中传来了那方丹池神海之中,无边道唱之音:“赤明国土,绛云之方。地如丹脂,赤炁生长。玉瑛宝饰,道现明光。”

    随着道唱之声琅琅响动,火流倒冲而出!

    在火流之间,但见龙腾凤飞,一列列绛衣朱袍,丹冠玉冕的仙官虚影,手持珠玉珍宝,各乘异兽神禽,翩然向着四方散去。

    这些仙官行至魏野身前,随即稽首为礼,将手中珠玉堆积于魏野面前,持礼献供,再发步虚之声:

    “火炼神池,洞阳丹庭,真文演化,流澳火精。文彩焕曜,莹发字形,炼死度生,五方洞映。”

    礼赞声中,魏野颌首受礼,掌心桃千金向着虚空中猛然一划。

    剑尖划处,下元太一真形图随之一动,玄云之海周流不息,演化成朵朵白云。

    白云之上,无数仙官献供的珠玉珍宝,堆砌成一座座赤玉长桥,向着四方伸展开去。

    那一座座赤玉长桥的落处,分明就是余下的一处处虚空世界最后本源!

    玉桥飞空之间,仙术士猛地将桃千金向地一插,顿时木剑舒展如建木,发枝如龙爪,生叶如凤羽,金花盏盏,丹果颗颗,炎风拂过,便是一片金鸣玉响之声,悦耳无比!

    此是扶桑生汤谷,此是虞渊返金乌,正是洞阳八炎变第二重变化,扶桑金乌变!

    扶桑金乌变成形,三足金乌长鸣,从桃千金化生的扶桑神木枝头衔下一枚枚浑圆丹果,向着余下的一处处天地遗蜕本源处飞落!

    昔日十日俱出,今日金乌并落,山河社稷图之外,一处处天地遗蜕本源间,一株株扶桑神木的种子,借着最精纯的本源法则,一一暴涨而出,化作一株株绝不相类的神木,树冠直直延伸到天顶上去!

    而在这一株株渐渐带上不同色彩的神木之间,金乌欢悦而鸣。

    随着金乌啼鸣,神木枝叶摇动,一枚枚果实,如桃、如瓜、如杏、如梨、如葫芦、如芭蕉,纷纷生出,又纷纷爆开。

    爆开的异果间,或有鬼神纱帽红袍,捧薄按剑;或有仙灵羽衣星冠,抟丹采芝;或有魔头蛇发多臂,持杵拿轮;或有精怪林林总总,不论狐猿蛇鼠、藤精木怪还是老物通灵,纷纷礼斗拜月……

    更有独角兽徜徉于林间,侏儒怪藏身在门后,背生昆虫双翅的小妖精在蘑菇圈间载歌载舞,人鱼与塞壬在烟波间浅吟低唱。

    当然,也免不了僵尸爬出坟地、幽魂徘徊古宅,恶魔现身于异端祭典之上……

    原本那些世界级道具所代表的法则,就是这样的百态化生,这也是毫无法子的事情。

    魏野只不过区区一个半仙,也没有法子强行转化这些虚空法度的本来面目。

    随着他演化火炼神池、洞阳之庭,以玄门法度道化“山河社稷图”,再以山河社稷图为根基,演化扶桑神木、三足金乌,勾连余下十个天地遗蜕。

    最后,那十株通天神木,将天地遗蜕内中的本源以玄门法度之理,送入这方天地。

    此刻,只看到天地之间,十株神木撑天拄地。

    金叶银花者有之,翠盖玉柯者有之,水润无瑕者有之,枯干气死者有之,春华夏荣,秋实东凋,气象不一。

    但是经过魏野以洞阳离火勾连,以洞阳之庭显化,这十株神木莫不从里到外,都显出了一股排除不去的玄门烙印!

    更不要说,随着十株神木的生发,从原本的“山河社稷图”,如今的“洞阳之庭”中,无数朱袍仙官,引动一道道洞阳真火,就在一株株神木的树干、树枝、树叶、树花、树果间,施以火炼之法。

    随着“群仙”火炼,十株神木中,一个个玄奥字形,缓缓透出,或紫光灿然,或青气萦绕,至不济,也是玉字琅文、金书银编之相!

    而魏野身后,下元太一真形图招展间,便不遗不漏地将这这些天地遗蜕最后化入这方天地的天书真文,一一收纳进去!

    依着道门法度,鸿蒙初开,天书真文应炁而生,便有神圣仙真定其形,摹其文,译其意,写其字,上则安镇诸天,下则总制十方。

    简而言之,便是为天地初开的世界定其法度——

    魏野今日所行,化“山河社稷图”为“洞阳之庭”,这一步不算错。以洞阳之庭、火炼之池,演化火炼真文,道气流布之下,促成七宝神木,化生虫鱼鸟兽、神鬼精怪。

    以他不过半仙之身,能达成这样一步,更是可圈可点。

    要知道,在某些时空节点,这样的行动,称为“紫极黄图、勘天定元”之会。乃是一方广大虚空天地到了劫末劫初之时,仙神魔佛一同与会,详参一界法度,容纳诸方道统而立。

    就是在道门寓言中,这样的活计也不该是区区半仙过问的。

    原因无他,经过魏野一人梳理的那些天地遗蜕本源,一旦融入这方天地,那就等于在这方天地间留下了深深的个人印记。

    结果,那便是这一方天地,能级虽然有了质的飞跃,但是法度上,却只对魏野这一脉道统最为适宜优越。

    这不是说,旁的术法体系也好、道统教派也罢,在这方天地里适应不了,而是它们的法度与天地法度有异,修习难度也随之提升不少,修行之途上障碍更多——

    这种事情,换了随便哪个“传奇满地走、半仙不如狗”的高能级世界,都是件大犯忌讳的事情。除非是身为天帝、神王一类鎭压一界的大能,方才有底气这样做。要不然就得是一方大教之尊、神系之主,谨慎谋划、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方敢如此施行。

    魏野不过是区区半仙,虽然传承的太平经法与下元太一君两脉传承高妙之至,要敢在旁的仙道、魔法昌盛的时空节点玩出这一手,那也只有被各路大能活活轰杀一条路。

    但不论怎样说,此番由他火炼真文、定元天地,便是这方天地自鸿蒙开辟后第一大功!那些天地遗蜕本源,一旦融入这方天地,那就等于在这方天地间留下了深深的个人印记。

    结果,那便是这一方天地,能级虽然有了质的飞跃,但是法度上,却只对魏野这一脉道统最为适宜优越。

    这不是说,旁的术法体系也好、道统教派也罢,在这方天地里适应不了,而是它们的法度与天地法度有异,修习难度也随之提升不少,修行之途上障碍更多——

    这种事情,换了随便哪个“传奇满地走、半仙不如狗”的高能级世界,都是件大犯忌讳的事情。除非是身为天帝、神王一类鎭压一界的大能,方才有底气这样做。要不然就得是一方大教之尊、神系之主,谨慎谋划、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方敢如此施行。

    魏野不过是区区半仙,虽然传承的太平经法与下元太一君两脉传承高妙之至,要敢在旁的仙道、魔法昌盛的时空节点玩出这一手,那也只有被各路大能活活轰杀一条路。

    但不论怎样说,此番由他火炼真文、定元天地,便是这方天地自鸿蒙开辟后第一大功!

第625章 .使臣舟车向日边 (五)

    就在魏野铺展洞阳之庭,以火炼真文之法定元天地之际,从地面进入昌瑞山的人们,也有着别样的经历。

    女武士苏澈提着长戈,大摇大摆地沿着昌瑞山外侧边缘,一步步地走到了山体沉陷区。

    原本拜侵入这个时空的巫妖所赐,整个遵化地区都陷入了一片死域,不死生物更是泛滥成灾。

    随着纳萨力克大坟墓的殉爆,魏野几度巡查这片区域,顺道也将那些僵尸之类不死生物统统就地火葬了一遍。只是惨遭亡灵魔法侵蚀的遵化一州两县,不知道还有没有幸存者生还。

    这样的一片死地中,不知怎么的,跟随着女武士行动的燕伏龙,却隐隐感觉到刀削斧砍一般的岩壁间,光线昏暗的阴影处,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窥视自己。

    燕伏龙是魏野麾下的道兵出身,在如今的道海宗源门人里,算是不大出挑的一个。如果说是有什么长处,大概就在剑术尚算出色这条上了。

    “苏将军……这地方,有点怪……”

    “啊?”扛着长戈毫不在意地蹲下身去,苏澈伸出手,猛地从岩缝间捏住了一支还带着灼灼火光的断剑,将它拖了出来。

    “志怪上位,质地在白银级的魔法剑,所以多少还留了半截子吗?不过都损毁到这个德行了,也只能拿来当回炉的材料用了……”

    给手中的断剑下了评语,苏澈这才懒懒地一回头:“觉得怪好正常啊,你们那个败家子掌教在这个地方坑了人家整个魔法要塞,无数高能级的附法装备与咒具秘宝被破坏,其中蕴含的魔力与异界法则都被施放出来,淤积在这个天灾现场。这种环境啊,很容易就会滋生出一些天生天养的超自然生物吧。”

    说话间,燕伏龙却听着遥遥的天际,似有凤鸣之声传来。

    随着凤鸣,地壳震动间,天地之间就是一片火色!

    燕伏龙还不知道面前出了什么事,然而苏澈只是面色微微讶异片刻,随即就是一脸的只能“卧槽”来形容的表情:“这里可是纳萨力克大坟墓殉爆的关键地点,沉积下来的魔力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稍有外力刺激,就要生出异变来——不过是区区半仙封顶、刚刚涉足散仙级的家伙,敢这么玩是不要命了吗?!”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天空中那一片灿然火光中,就有一枚枚的火球坠落下来。

    房舍大小的火球,从空中如雹砸落,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凹坑后,火焰随之熄灭,只露出焦黑透红如炭团般的熔岩球,闪动着幽幽红光。

    而在熔岩球附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破壳而出。

    不是破壳而出,而是直接从熔岩内部半挤半爬地钻了出来。

    光滑而佝偻的灰白身躯,裙带菜一样被黏液沾湿的乌青头发,还有那鼻子塌陷、平板如蜥蜴一样的扁脸上,一双卵黄色的大眼。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东西都只能用“妖魔”来定义。

    “苏将军……这是?!”

    “啊,上面你们那个败家子掌教不知道在搞什么猫腻,这些家伙应该就是纳萨力克大坟墓残存的魔力,在强烈刺激之下催生的扭曲生物。”苏澈掌中握着断剑猛地一发力,断剑哀鸣一声,一截剑刃崩裂下来,化作一块朱红色的晶石。

    苏澈随即一扬手,将晶石抛给燕伏龙:“草草拆解出来一块斩铁烈阳石,这东西对我没什么大用,可对你们这些被魏纵火教出来的弟子,倒算是个好物。用你师门的祭炼手法,抓紧时间把这块石头炼进你那把不值钱的火铜法剑里去,起码能帮我守好后路!”

    听着苏澈示警,燕伏龙不敢怠慢,拔出腰间火铜法剑,催动所学的洞阳剑祝,向着这块朱红晶石一点。

    燕伏龙的道术底子还是略差几分,引自身真气连窍符形总比旁人慢了几分,运用符术更是少了几分灵性。然而此刻随着他真气牵引,竟是如同玉盘滚珠,无端多了数分灵动圆融之意,转眼之间,洞阳剑祝根本符令就化为一道火剑虚影,在朱红晶石上一落!

    随即晶石周身赤光灿然,以符令为桥,反渡回燕伏龙剑上。

    转眼之间,整块晶石就此虚化,而燕伏龙手中的火铜法剑,却是连声脆响,如新笋遇雨般萌发生长起来。剑身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沁出一抹艳如红榴的赤色,隐隐如宝石通透间却又带着五金之质,就连剑身、剑格也有了许多不同之处。握在掌中,燕伏龙只觉得剑身似乎与自身连成一气,再也难分彼此。

    剑士的本能让他将剑身一振,顿时一道锐风随着剑吟脱出,带着三分灼火之气,撞上了身旁一块岩石,顿时将石块削下一个角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不由得一怔,却听得头顶有一个熟悉万分的声音突兀响起:“想不到,这一番机缘,反倒第一个落在燕伏龙你的身上。好,好,好,也算是魏某没有白辛苦一趟!”

    燕伏龙还在懵懵懂懂之间,但是听见这声音,还是本能地躬身行礼:“掌教真人!”

    一旁苏澈却是对声音的主人不满得很:“不是说好了,我们在下面捡漏,你在上头巡逻,各办各的,谁也别打搅谁。结果你在上面闹出这么大个阵势,激得这些变异生物凭空产出,还让不让人安心拾荒啦?!”

    对着这位女武士,端坐火凤背上的朱袍仙官面上一片魏野式的嘲讽脸,向着苏澈一拱手:“方才魏某在云中演法,于洞阳真火之妙略有些新的心得,只是没料到让苏姑娘受了连累。这事情说来说去,总归是魏某理亏,不过此刻这地罅裂谷之中突然生出这些东西来,只怕整体环境已经不稳当,还要持续观察一段日子。今日大家就先撤退如何?”

    说到这里,魏野笑容不改,继续道:“至于为了防止这些异怪朝着四面扩散,魏某少不得要布下禁制阵势,这个活计,苏姑娘要不要来搭把手?”

    没好处的事情,苏澈怎么肯无端出白工,顿时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是你们这种研究术式的专门科,找我有什么意思?免了免了,等改天这里的情形稳定下来,再过来查探不迟。”

    魏野点点头,向着她一拱手:“别的不论,我这个门人倒是多谢苏姑娘厚赐。”

    苏澈大剌剌地一摆手道:“像这满坑满谷遗落的残损装备,与其再花心思鉴定、修复,倒不如直接算作是回炉素材,还能值个仨瓜俩枣。虽然说不用费事鉴定,但是总要拆解几块下来,判断一下材料物性如何。这样拆解下来的五彩晶石,也不过是个祭炼、强化装备的常见材料。要不是你太抠门,尽挑些大路货的制式装备给他们使用,哪轮得到我出这个风头?”

    被苏澈这样抢白,魏野也不在意,只是向着燕伏龙一点头道:“既然你得了苏姑娘的好处,炼成了这口朱火法剑,有剑岂能无招?魏某曾经抄录过一部上乘剑诀,名为《太阴元真剑经》,乃是金水相生、以剑行符的上乘法门,只可惜与我道海宗源一脉的洞阳真火不甚合拍。不过如今魏某倒有了一些领悟处,不妨就……”

    他话没说完,燕伏龙已经被苏澈一把拖了便走:“要学剑,也不急在此刻,你这个掌教还要布置阵法禁制,我们倒不妨先退到遵化城里等他,走啦走啦……”

    “喂,燕伏龙是我道海宗源的门人,你不要拖的这么顺手!”

    对魏野的抗议,苏澈只当听不见,寄托在火凤仙官之中的仙术士神识也只是摇了摇头,随即凤首长鸣间,朵朵火莲就在山壁间烙下八个数丈大小的火字——寰虚幽府,无光冥藏。

    乍看只是古拙隶字,然而笔画往还之间,却是带着了一股收拢地气、隔绝内外的安镇之意。其间字形变化,哪怕浑然不懂术法之人,一眼望去,也会觉得字形如山,慑于神,镇于形,自然而然生出退意,却是魏野隐隐在字形间用上了神岳镇法真意,寄托南岳真形于其间。

    随着神岳镇法寄托山壁之间,顿时在这片裂谷中生出一股山形下落的压迫感。

    那些从熔岩间生出的异怪,不管是魔物还是尸鬼,初生脑宫中才形成的意识,在这股压力压迫之下,顿时受制。看起来动作还像是正常,可是它们行动起来,却是再没有了寻常生物本能的方向感,只是一个个绕着初生的地方兜起圈子来。

    不单是这些异怪,曾经潜藏在昌瑞山下的水脉,也受到神岳镇法牵引,在山石间缓缓汇集,为着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稍解干渴,期待着生机重临的那一日。

    随着这八字完整烙印于山壁之间,魏野寄托神识的火凤仙官也随之湮灭无余。

    只有“寰虚幽府,无光冥藏”八字火色灼灼,似经霜雪而不熄,遇风雨而难晦。

第626章 .使臣舟车向日边 (六)

    对于一位有志于鼎革天命的“乱党”首领而言,特别是不存在黑龙会、第二国际还有各色基金会在背后援助的“乱党”首领,所要面对的工作总是无比繁多。

    对于将要到来的勤王清军,慕容鹉要从现在起就开始考虑迎战之时,怎样坚壁清野、怎样修筑工事。

    倒不是慕容鹉对满清最后剩下的这点八旗精锐有什么恐惧症,对红铜冠小组而言,击溃这支西北五省勤王军也仅仅是个战术问题而不是战略问题。但是对于农耕社会而言,比起山贼、流寇,一支被击溃了的乱军,那破坏力只会更胜一筹。

    正面击溃敌人容易,但是当这支八旗加绿营的数万、数十万溃兵散入民间之际,带来的问题只怕要比正面作战还要大,真正是杀贼兼拆屋,难免得不偿失。

    红铜冠小组的数十名成员,有正面击溃一支冷兵器时代精锐部队的底气,但是却没有在整个华北地区打一场漂亮的治安战的底蕴。

    这种时候,如何调配人力、如何组织后勤、如何在击溃了这支满清精锐后处置大批俘虏……随着战争而来的林林总总问题,就成了慕容鹉案头上要研究的重中之重。

    不仅如此,在红铜冠小组占据的津门、通州、保定等地,如何有效地利用金钱帮所组织起的武林中人,对这些要害之地进行全面接收,如何出榜安民,如何剪掉辫子、定下名分,都成了慕容鹉案头亟待解决的文书。

    在这等事上,红铜冠小组里能帮他的人实在不多,别看红铜冠小组里精灵血统的成员不少,可是这些看着斯文俊秀的家伙多半都是些热衷武斗的战斗狂,对于政治的理解那就多半在及格线下了。而大家尽管心知肚明,魏野这位大汉凉州牧,在理政治事上也不算是外行,可是如今道海宗源与红铜冠小组之间还存着一分竞争意识,谁也不会不开眼地把魏野扯了过来,这岂不是等于送了一只老鼠进米缸?

    如今慕容鹉成天就靠着各色药丹、药水、药汤强提着精神,整日整夜不眠不休。

    就算是借助冒险者终端,他能轻易应付得了面前的文书案牍,但是在各个环节工作的掌控上,却是一处都离不得他现管!

    在这等“痛并快乐着”的烦恼里,这位金钱帮之主不由得有些羡慕起古往今来的國贼与买办们。毕竟那号人物只等着搅乱了局势后,就可以抛开一切烦心事,专心替“王师”上岸带路,最后从主子手指缝里接点漏出来的残羹冷炙吃。

    虽然这号人无耻又下流,但胜在工作轻松不是?

    慕容鹉的这点“甜蜜忧伤”,丝毫传不到魏野这里来。

    天津城里道台衙门成了红铜冠小组的指挥中心,府台衙门就成了道海宗源的行辕所在。

    至于与道台、府台相邻的长芦盐政司,则是由魏野布下五方烈火阵,从盐政司到盐政司银库一概封存起来,省得浪费人力看守。

    而作为替魏野站班的燕伏龙,此刻也卸下了原本职司,行至伫立在庭中的魏野面前,依着军中法度,行了一礼:“弟子拜见掌教真人!”

    魏野点了点头,一抬手,便有一股庞大气机将他虚扶起来。然而这股气机,却不似魏野旁日那样中正平和,反倒是一霎冰寒刺骨,一霎焦热难当,两者彼此不容,争斗不休。

    就算是燕伏龙筋骨久经熬炼,吃了这一股乍寒乍燥的气机一冲,顿时极寒极热同时袭身,真气不由大乱。

    燕伏龙的修为与魏野相比,只能用天殊地绝来形容,这股气机冲来,顿时让他有些站立不住。然而燕伏龙是个倔强性子,也不管什么气机相冲,只是咬牙硬撑着,一步不退!

    魏野面上神色不变,却是猛地截住气机,伸出手来将他一拉:“洞阳真火、玄霜真符,两者气机相冲,滋味不大好受吧?”

    燕伏龙是直性子,听了魏野这样说,只是摇头:“这都是因为弟子道行太浅!”

    仙术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与燕伏龙肩头一触,不着痕迹地就将他散乱的真气重又梳理通顺。

    按着燕伏龙的肩头,仙术士口中仍然继续说道:“这段时日,我有心整理一身所学道法,为你们开出前路来。就算说不上因材施教,也要各有取舍,若是如我一般兼容并蓄,十个里倒有九个要乱成一锅杂拌粥。”

    然而这话落到燕伏龙这里,还是直愣愣的一句:“掌教真人传授什么,我便学什么!”

    魏野不由失笑道:“我教什么,你学什么?这话倒是轻省!你们这一批人马随我来到这边,道法进境如何,我是一一看在眼内的。在你来我这报道之前,你的师兄们也有人决心以洞阳真火为基,也有人定下六甲存思之道,有的干脆就选了混元如意法箓,至于舍了洞阳剑祝改修玄霜青女真符一脉的,也不是没有。然而究竟修持哪一路道法,终究要凭你的底子说话。”

    说到这里,仙术士将目光在燕伏龙腰间法剑上一落,点了点头道:“几天前,我便说你在剑术也算是有天分的,想要将我所学的《太阴元真剑经》传给你。但是仔细想来,这部剑经终究是剑仙中人以剑行符之术,与我道海宗源所传始终隔了一层——你且将这口剑拿来。”

    燕伏龙闻言,立刻解下腰间法剑,双手捧至魏野面前。

    接过这口脱胎换骨的法剑,魏野一指叩下,顿时剑鸣响动间,迎着天中朝日,映照出一片红芒。

    仙术士腕子一抖,剑锋却是随着朝日之晖,猛然化作双剑,如龙腾起。

    魏野身形不动,却见这口赤红法剑绕身而转,带起飒然剑风,转眼间就在青石板上、廊柱之间,留下数十道剑痕。

    这时候燕伏龙方才看见,在自己这口法剑之外,又有一道朱光凝成的虚剑相随始终,似是洞阳离火化成,但又隐隐有些相异之处。

    魏野也不管他看懂没看懂,五指微弯,虚虚一抓,便将法剑收入手心,挽了个剑花间,那道朱光虚剑微微一动,又有一道冷冷青光分化而出,带起数道圆如弧月的森寒剑气,飞斩四方,劈落一片碎瓦!

    这时候,燕伏龙才看清楚,青光红芒、凝如实质的两柄虚剑,在剑身最中心的光域之间,有灵光蟠结成符,以此为骨,方才使得青光红芒结形。

    将法剑还了鞘,仙术士掌心虚托着这两道剑符,食指拇指轻轻一捻,青光红芒纷纷散去,只留下最关键的根本符令。

    这道符令其实燕伏龙也是有印象的,符篆真形如扶桑神木,又三足金乌栖息其上,正是从洞阳剑祝根本符令中变化而来的洞阳炎光符箭。但是这道符令又有一点与洞阳炎光符箭不同之处,在扶桑神木下方,又有一株似桂非桂、通体如琉璃的神术为倒影,散发出冷冷清光。

    魏野托着这道符篆,向着燕伏龙说道:“这部道术,名为‘朱明玄晖真符’,摹写日月真形,勾招二仪之精,化为洞阳朱明、洞阴玄晖两道剑符。这其中,当以洞阳朱明剑为实,洞阴玄晖剑为虚,洞阳为本,洞阴生焉,乃至阴阳混变,飞光成剑。所以受此真符,当以阳火为体,逆而行之,遂得阴华为用……”

    仙术士解说得兴致勃勃,然而燕伏龙面上只是憨笑,等了半晌后,魏野解说完毕,方才小声道:“主公……弟子是说掌教……弟子学问不大好,您的教诲太深奥,弟子一时半会的,实在领会不来……”

    魏野握着那口朱红法剑,还想要就自己定元天地后,偶然灵光一闪而创出的这部剑符之法多说几句其中精妙之理。此刻看着燕伏龙这张憨笑的脸,顿时就泄了气,只是将手一合,顿时这双剑符重又化成青光朱芒,附在了法剑之上。

    将法剑收起,魏野一面把剑递回去,一面没好气地道:“道理听不懂,那就从平日里作战杀敌上去慢慢体会。我方才点化的这对剑符,便留在你身边,平日里多多参详一下,总能有明白的一天。”

    说罢,仙术士却是从袖中取了一只锦匣,交到燕伏龙手中:“自己打开看看。”

    燕伏龙不明所以,却还是打了开来,只见匣中放着一卷长轴,一方辟邪纽的朱砂玉佩印,还有一卷青玉简。

    那卷青玉简燕伏龙是认得的,正和道海宗源开坛演教之时,告盟天地所用的青简丹篇用了同种材质灵寿青琅,再以道海宗源弟子所擅长的结坛合炼之法点化而成。

    至于朱砂玉佩印上,则是八字印文“道海宗源威仪使印”,同样是通体隐带灵光,并非凡物。就连那卷长轴打开来,就见着大片山川图形,一山一水,恍如实质,随着长卷展开,如同飞鸟经天,下视九州。

    魏野也不啰嗦,拿起那枚朱砂玉佩印,系在燕伏龙腰间,正色道:“此印在身,你便是道海宗源第一批就任的威仪使,直隶省由我亲自坐镇,余下江苏、安徽、山西、山东、河南、陕西、甘肃、浙江、江西、湖北、湖南、四川、福建、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十七行省,我各遣一名门人巡查其地。其中你所领的湖北省,北邻陕甘,西接巴蜀,南通湖广,尤其是重中之重。具体事情,到时候我自然会与你分说。今日你抓紧时间将这几件物事祭炼一番,明日一早,就按令行事吧!”

    燕伏龙虽然不明白魏野提到湖北,脸上那一股肃然神情出于什么缘故,但是对魏野的信任,却让燕伏龙向着魏野单膝一跪,抱拳道:“请掌教真人放心,弟子此去湖北,不论刀山火海拦路、魑魅魍魉作祟,定当排除万难、完成使命!”

第627章 .使臣舟车向日边 (七)

    道海宗源的第一批威仪使,肩背火铜法剑,腰佩朱砂玉印,怀中收藏着灵寿青简与九州舆图,兴冲冲地奉令去向“大有可为的广阔天地”。

    天津府台衙门里,洞阳朱明与洞阴玄晖两道剑符,依旧纵横于庭院之间,把榫头、瓦片、砖石统统砍坏、削坏、劈坏。堂堂府台衙门,没过三天就是一片烟熏火燎、冰结霜冻的凄惨模样,简直看着像是一间遭了兵火的破庙。

    照理说,天底下不管是衙门里的贵官,还是庙里的神佛,大概都没有魏野这样成天拆自己住处的毛病。

    当然,勋贵不喜欢拆自家宅邸,文官不喜欢拆官府大院,拆别人的屋子,倒一贯是大家乐此不疲的事情。就算不拆屋,拆拆围墙也是好的,而且随时可以拿出道理来——从朱批圣谕到高院解释,自己挑一个喜欢的吧。

    尽管仙术士本身尽力收摄气机,但是不管是谁,靠近了他的身边,便是一阵子奇寒燥热交攻而来。一瞬间便是手中茶碗里的热水,转眼就凝成个冰坨子,一瞬间,则是送来的文书转眼化成一捧白灰,连看都来不及看。

    就连慕容鹉为首的红铜冠小组,也吃不消这种冰火二重天的独家招待。大家很有默契地把蒙在鼓里的战友坑了一圈后,终于议定个章程:但凡与道海宗源之主联络,还是直接用交流频道联系快捷稳当些。

    而魏野也懒得出门,只是每日里催动洞阳朱明剑与洞阴玄晖剑不停,朱芒飞斩,青光击刺,可说是日夜不息,竟然隐隐成了他暂留津门时的一大景致。数十年后,更有闲得蛋疼的人物募捐了大笔善款,在府台衙门旧址修成了一座试剑台,倒成了一处有名的簇新古迹,不知道有多少想要考入道海宗源的学子,不远万里赶来瞻仰,想要蹭几分仙缘。

    别人来向魏野蹭仙缘也许是可行的,魏野自己却是没处寻仙缘来蹭。

    朱芒青光来回窜动中,仙术士盘膝而坐,洞阳朱明、洞阴玄晖两道剑符在他身侧游走不息,朱芒青光彼此交击了百千回,铮然鸣响间,似乎比起剑仙一脉的杀伐剑器也不遑多让。

    然而在魏野顶门之上,一道清光透出,清光中依稀能见着云气飘渺、仙阙巍峨之景。然而仔细看去,却见一霎是玄云之海波澜汹涌,下元太渊宫显化于浩瀚云涛之间,一霎又是火炼神池流焰无边,洞阳之庭承托于万千火莲之上。

    不论洞阳之庭,还是下元太渊宫,皆是魏野道基外显之景,说起来本该是下元太渊宫统摄全局,包罗五行八卦于其中。

    然而魏野一身道法,发端于太平经法,成就于洞阳离火,要让魏野舍弃了这一部道法,他还真舍不得。若是以水磨工夫缓缓调和,纳洞阳离火于下元太渊宫中,倒也算是一条前路,可是如今魏野以洞阳八炎变为基,火炼真文、定元天地,演化出洞阳之庭,反倒将洞阳离火一路推高,由“术”入于“法”。

    道门修持,向来是讲求“天地似一重人身,人身似一重天地”,魏野为了梳理那些天地遗蜕本源,演化洞阳之庭强行使其催化入此方天地。

    但是对此方天地而言,便等若是接纳了魏野以洞阳之庭所展示出的玄门法度。

    反过来,此方天地的包容与混化下,洞阳之庭所代表的魏野这部道法与天地契合度也水涨船高,自成体系,反而独立于下元太渊宫之外,再难包容进去。

    结果就是下元太一真形图里,同时容纳了下元太渊宫与洞阳之庭两个系统。下元太渊宫系统周密完备,然而恰因为其太过周密,已经容不得多少改进之处。洞阳之庭不过刚具雏形,然而它却与天地定元之时,根植那一堆天地遗蜕本源而熔铸于此方天地的玄门法度无分彼此,前途远大。

    这两部道法,旁人不论参修哪一部,都可一问成道机缘。但是魏野作为下元太渊宫的继承者,洞阳之庭的创造者,却是深感蛋疼,下元太渊宫取象坎水,洞阴为基,以静为宗,洞阳之庭取象离火,洞阳为本,以动为旨。

    阴并阳、水同火、静与动,就成了一个处处针锋相对的局面。

    魏野也是被这样的场面折腾得够之又够,苦心孤诣地想要熔铸阴阳、调和水火。然而他本于阴阳坎离之道,推演而出的朱明玄晖真符,也只能算是治标不治本,勉勉强强可以替他泄一泄道基内冲的冰火之气而已。

    至于洞阳朱明与洞阴玄晖两道剑符,得了洞阳之庭与下元太渊宫中玄门法度打磨纯净,论本质已不输许多剑仙中人的上乘剑诀,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随着双剑之间又一轮绞杀,不但作为一个减压阀,替魏野暂时压住洞阳之庭与下元太渊宫间的彼此冲突,也将洞阳朱明、洞阴玄晖两道剑符中一应自魏野道基中带出的杂质打磨干净,剑符之中更是一片莹洁。

    魏野肩头一动,桃千金脱鞘而出,剑格两侧坎离卦符微微一闪,就将两道剑符收了进去。

    做完今日的功课,魏野取出竹简式终端,在展开的无字竹简上,一副等比例微缩的东亚地形图自然浮现。

    一个个朱砂色的印章标识,正向着各省前行。

    道海宗源任命的第一批威仪使,所带的法印,都是魏野亲手祭炼而成。虽然像番天印那样砸人是不成,但是将这些朱砂玉印佩在身上,却有护身辟毒诸般妙用,虽然不算是什么奇宝,用来为威仪使们防身还是够用的。

    最重要的,便是魏野能通过竹简式终端,及时地与门人进行联系。

    这时候,魏野目光所及,正落在向西南方向移动的那个印记上:“这个该是燕伏龙?好小子,还真是昼夜兼程朝着湖北地界赶过去了。人虽说是愣了点,但是这实在劲还真是没说的!”

第628章 .使臣舟车向日边 (八)

    魏野这里只能大略探知各枚朱砂玉印的所在方位,至于详细情形,还得要通过朱砂玉印上的灵引,直接与诸多威仪使联络才成。

    因此上,他也根本不知道,燕伏龙离开直隶后,这一路上的种种境遇,倒是比他这位枯坐天津府台衙门的掌教要精彩得多了。

    乾隆登基三十多年后,有这位爱好奢靡浮华的刚愎天子带头,兼之不抑兼并、以宽待臣的治世信条,换来的就是素称粮仓的川陕两湖膏腴之地,破产的农人越发多起来。

    这些破产农户,要么变成了乡间士绅的佃户,要么就只能靠打短工勉强度日。

    而所谓乡绅,虽然时时有些别有用心之辈,将宗族、乡贤当成是个宝贝推崇起来。但是在现实面前,从来都是劣绅占了主流,有良知的士绅老爷,差不多就和血汗工厂主的良心一样,是个珍稀到了值得装进保温箱里在多元宇宙中展览的物事。

    就连刚刚进了幕客这一行的绍兴秀才都知道,一任实缺知县,名为“百里侯”,实际上,也不过只能选择与本地缙绅们彼此结纳交好,才是太平做官的不二法门。

    至于劣绅们鱼肉乡里,只要没有闹得太大,惊动了科道言官借题发挥,谁也不会在意什么。自然,缙绅队伍里,也有些崇奉先圣教诲的道学君子,可是这等人,顶多也就是站在干岸上玩些“割席断交”的花俏把戏,让他们为民鼓与呼,可不大符合“穷则独善其身”的圣人教导。

    燕伏龙这一路走来,正是各地州县在全神应对“完纳秋粮”这件大事的时候。他虽然是一派黄巾道服的道家装束,可是形容打扮,与大清朝习见的那些身披碎布衲衣的云游道士浑然不类,遥遥看去,这通身的干练气派,倒像是军中有品级的武弁。

    特别是腰间玉印、背上法剑,怎么看都让人接受不来。被人好奇围观,倒是小事,这一路上,被好奇的村人围观的事情,前后加起来也差不多有十几起。

    若是换了魏野在此,大概还有心情费些口舌,燕伏龙一个道兵出身的,又在西凉地方上随着魏野冲杀纵横那么多场,哪有什么绕绕弯可想?

    他一开始还和人答话几句,到了后来,仗着自己修为足能辟谷半月不食,身上又有魏野赐下的各色丹药,干脆连店也不住了,就是快马加鞭而走——若马力透支,就从沿途驿站上劫了马匹换上。

    这样子倒是直接明快,可是好端端的道海宗源新任威仪使,就这么变成个马贼气质。也不知道魏野要是知道了,该作何感慨。

    这一日,他已经到了鄂州地界,总算是到了魏野指定他到任的湖北地方。直到此刻,燕伏龙才算是放慢了脚步,牵着那匹从河南信阳驿新夺来的驿马,缓步走入鄂州城。

    鄂州地方,说起来在湖北一地也算是个重镇,鄂州联通河南的武胜关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商旅往来,也自有一派热闹景象。

    然而鄂州城里的气氛,却让燕伏龙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对来。

    自从燕伏龙进了城门,不论是货栈里扛活的力巴,还是饭铺里迎来送往的伙计,目光都一丝丝地偷偷朝他身上瞥。

    这种目光,落在别人身上,什么也察觉不出来,但是燕伏龙随着魏野修行一场,虽说修行上不是出类拔萃的那一批。但是多多少少也有了些先天高手所谓的灵觉出来,这些目光里,没有多少好奇的成分,反倒是戒备、警惕的多些。

    不过他一贯性子粗直,哪里管这许多,牵着马就朝着城中热闹地方走去。

    一面走,他一面按住腰间朱砂玉印,一丝真气渡了过去,片刻间便有魏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是燕伏龙么?人已经到了鄂州,你倒是快手快脚!”

    燕伏龙只是低声答道:“弟子只知道奉命行事,掌教,下一步是该……?”

    “下一步该怎么做?”魏野在燕伏龙耳畔轻笑一声,“这地方风俗不好啊,到处都是拿眼睛偷偷瞧人的主儿。果然是湖北地方,有清一代白莲教最为泛滥之地!”

    燕伏龙听不明白魏野话里意思,仙术士却是一清二楚。

    乾隆所谓“盛世”,到了这个时候,在甘陕两湖造就了大批的破产流民,最后要么是聚啸于山林之间,要么是进城务工,沦为城市贫民。

    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对于白莲教这类明清时代最不安分的地下教门而言,就是再好不过的培养场地。

    白莲教的所谓教师爷,差不多在川北、陕南、湖北全境都有分布。只不过这些教师爷,各自传承字辈不一,纵然大家都是拜无生老母、信弥勒下生,却互不统属。几支教门之间,就像是分裂出去的江湖派门,有什么事情,根本做不到令行禁止,只能靠着教师爷们摆和头酒话事。

    这种环境下,各支教门的头目们,对彼此的一亩三分地就看得格外地重要。

    不管是信飘高老祖的、混元祖师的、还是什么黄家的、韩家的、罗祖菩萨的,一旦手捞过界,就格外地招人忌恨。

    而且在旁人眼里,燕伏龙虽然也是道士装束,这打扮也实在地和平日里大家见惯了的蔫吧老道不是一个路数。

    谁晓得,这模样的精干汉子不是北面哪个教门的大师兄,在北边混不下去了,来湖北地方上烧香起坛,来抢大家的生意呢?

    事实上,除了那些曾经被官府、豪强逼迫到家破人亡的教师爷,寻常的白莲教里点香传法的大师兄,也未必肯真的搞什么反清复明,杀官造反,反倒是烧香起坛、发展信众,然后坐着收香火钱、根基钱,更对他们的脾胃。

    这年头,白莲教的入教费用,也不是五斗米就能打发了,最起码,也得是三百大钱才成——还得是新铸的乾隆通宝,要是用老钱的话,得再加一百!

第629章 .使臣舟车向日边 (九)

    虽然从史学家的宏观视角看去,罗教白莲教这些地下教门也好,洪门青帮之类形形色色的会党也罢,在反清起事这件事上,总归有相当的合情合理之处。

    但要是从细微之处看起,其成员基本上都是起于社会最底层,又是以“世界大劫将至,弥勒下生人间”的口号,硬是聚集起来的。

    所谓白莲教,只能算是给明清以来,成百上千个不僧不道的地下教门强加的泛称。但是不论哪一家的路数,都脱不开无生老母和弥勒下生的谶纬预言。

    在佛门那班秃驴嘴里,弥勒佛不过是继释迦牟尼涅槃之后,历经五十六亿年的又一尊佛爷出世。所谓贤劫千佛,在弥勒佛这里才第五位,后面还跟着九百多尊佛爷,一长串的如来。

    但是“弥勒下生”到了白莲教这儿,就是在人相食的世道里,用人命、鲜血和仇恨沁出来的戾杀之气:

    释迦牟尼偷了弥勒佛的机缘,做了当今教主,养下满世界人面兽心的恶棍。如今释迦牟尼理应退位让贤给弥勒佛,该是改了天地,让石头过火人换种的时候。没有别的说法,就是一个“杀”字,杀光了天下的恶人,完纳了劫数,该烧香起坛的爷们坐天下,清清白白地恭迎弥勒佛下凡,就是半路上被官府拿住,问了凌迟,也不过是穿了大红袍,抢先一步上天见佛面!

    这种沉淀在底层的戾气,在“乾隆盛世”的高压手段下,只是越发地渴望着血味,可不是后世那些肚里转轮子、在零钱上写口号的羼头可比。一旦爆发,破坏力席卷大半个东亚腹心之地都是常事,在没有魏野与慕容鹉多时的历史轨迹间,乾隆朝最后的家底就葬送在白莲教起义上,使得清室跑步进入衰微之时,而日后那个起于耶稣他兄弟的地上天国,更是埋下了满清灭亡的种子。

    至于那“扶清灭洋”的义和拳,晓得那段历史的都知道,正面作用有限,坏事的本领可真不小!

    这浑水,哪怕是慕容鹉都不敢趟,趟不了。像金钱帮这样与地主团练、传统商帮走得太近的政治势力,就算对社会底层有所同情,但是同情后面掩饰的却是更大的恐惧和戒心。这股力量,他们不敢发动,不愿发动,更掌控不了!

    照慕容鹉的话说,换了他们,也只能镇之以静,缓缓图之。

    然而魏野,就这么把门人里最鲁直的燕伏龙调遣到了满地香坛的湖北,调到了这个内里早已满是脓水淤积,表皮却只是微微红肿的病灶中心。

    这是个引流放脓的手术,燕伏龙就是道海宗源之主的手术刀。

    然而再锋利的手术刀,也要有一个下刀的地方。

    这种事,燕伏龙肯定来不得,魏野也没有在推算天机这技能上下过半点心思,然而一个教派初立足的常规手段——诸如开粥棚,舍药物,说不得还要玩点符水治病的老套路,对上白莲教这些几代人都提着脑袋经营起来的鄂省地方,也未必有多么好使。

    更何况,在农耕社会里,一个教派想要起家,也是靠天吃饭的行当,要么是遇着荒年,要么是碰着时疫,人心浮动之时,才有几分下手处,否则就只能去巴结达官贵人。

    不过道海宗源倒是在鄂省武林上还有一分薄面,不为别的,就为当初苗人凤中毒那档子事里,魏野与钟氏三雄算是有了一份交情。

    到了湖北地界,不拜望拜望钟氏三雄这地头蛇,还能指望燕伏龙这愣头青自己打开局面不成?

    钟氏三雄人在襄樊,但门下几辈弟子开枝散叶,有人在鄂州地方也设了一个广通镖局,打着钟氏三雄的旗号运营起来。

    燕伏龙打听了那广通镖局的地头,便牵着马一路到了镖局子门首,却见那广通镖局的横匾乌蒙蒙的,落了不少的灰,只有个趟子手模样的老儿,披着满是补丁的竹布大褂,坐在镖局的门槛上抽叶子烟。

    这老儿见着燕伏龙到了门首,这身上下装扮不像是个化缘道人,服色装束也不像是武当派的弟子,虽然吃不准来路,却是一副武人气质,这老儿倒开了口:“这位道长,到咱们广通来,是托镖,还是会友?若是托镖,局子里如今不接生意,若是会友,请报个来历字号,小老儿替你进去通传一声。”

    燕伏龙摇头道:“我不托镖,也不会友,只是奉掌教之命,来湖北办差,因为掌教真人与钟家三雄有交情,所以到这广通镖局来打听些本地消息。”

    那老儿听了,将烟锅在门槛上磕了磕,叹道:“原来是来拜会镖头的江湖同道,说起来,这镖局子的镖头,原本倒是钟家兄弟的徒弟主持。只是那人运道不好,给巡抚老爷押镖时候失了手,自家卖尽当绝不说,还拖了一屁股的债,连夜里逃了。道长要拜望,只好自己去襄樊钟家庄去了。”

    说着,老头子又一屁股坐下,慢吞吞地抽起烟来。

    燕伏龙也不在乎这老头子慢待自己,正要再问,却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头上簪了一朵白花,向着那老头子行来。

    这老头子见着这妇人,倒是开口道:“王家媳妇,你男人已经没了,你那个师大爷如今也弃了镖局跑了。你在这里留着,终究不是个事。你男人总归是钟家三雄的晚辈徒弟,凭这层关系,你倒不如带着孩子去钟家庄投奔,总不至于饿死在这鄂州城里。”

    这老儿说着,又一指燕伏龙道:“这位道长也是要往钟家庄去的,说不得还能带掣带掣你们娘俩。”

    这老儿是多事,燕伏龙倒是直接点了点头道:“若是这位大嫂不嫌弃,就随我一同上路,也算是彼此有个照应。我乃是道海宗源门人,也不至于欺负你们孤儿寡母。”

    那妇人看着也有几分江湖气,反倒是点头道:“若是这般,我们母女就要多谢道长援手之德了。”

第630章 .使臣舟车向日边(十)

    如果换了魏野亲身在此,大概不会这么痛快应声。

    自从满清入关,捧起理学地位,“男女大防”就是件人命关天的事情。不要说一个路人带着孤儿寡妇走路,就是富商买个妾侍,若没有身契、保人,被当地土棍攀咬住了,也是等闲难以脱身。

    更不要说,燕伏龙一身道家装束,这就更犯忌讳。

    越是封闭贫穷的地方,人们的精神就越压抑而敏感,虽然在官府与士绅的层层压制下,不到饿殍遍野的荒年,谁也不敢扯旗造反。可压力始终需要发泄出去,于是外地人就成了最好的下手目标。

    所谓“车船店脚牙,不死也该杀”,这些黑车、黑船、黑店之流,从来都是逮着外地客下手,甚至全村为贼,劫杀商旅,也不算少见。此种风俗,甚至在二十世纪后半叶,还有过一次回潮,只不过带头的寨主换成了支书。

    这样的行径,还能说是为了求财,那更常见的情况,就纯粹是本地人将压力发泄到路人头上。

    也许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时疫,也许是一场不早不晚的春旱,甚至仅仅是谁家的娃子出了天花,谁家的牲口丢了一头,这些天灾就会被扭曲地解释为**,把罪过归咎在过路的人头上。

    不管是跑单帮的小买卖人,走街串巷的手艺人,还是游方的僧道,沿门讨吃的乞丐,在本地人眼里就成了带来厄运的灾星,先一哄而上打死了再说。

    这种场面,就像是欧洲有名的魔女狩猎,本质上不过是社会底层发泄情绪的狂欢——只不过魔女狩猎还搀和着教会的黑手,又有贵族们起哄架秧子,在神权与政权的推波助澜下,为害更烈罢了。

    燕伏龙没有这样的眼界,他只是认认真真地跟在王寡妇的身后,拐过几道巷子,正转在一个小庙门前。

    那庙也不知道供奉的是哪路神仙,门前倒还有一片空地,就见着一群子闲汉围拢了个圈子,时不时地喊出几声好来。

    王寡妇喊了几声“借光”,那些闲汉才微微散开点,露出里面的景致。

    一口粗陶大缸在地上慢慢地转动着,要不是燕伏龙眼力好,根本就看不见陶缸下面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这蹬缸的杂耍,也就是看个一时热闹,周围的闲汉,多半倒不是冲着玩意儿来的,嘀嘀咕咕地说的都是别一个话题:

    “这丫头瞅着瘦了点,可模样倒周正啊。身上洗刷干净,好茶好饭地将养几天,送进大宅里当屋里人也不寒碜!”

    “才十岁不到的丫头片子,亏得你起了这么个心思。可惜是个走江湖卖把式的出身,不算正经人家,不然也能说个亲事。”

    “说亲?拉倒吧,那王寡妇是什么人?镖局子练出来的身手,给官老爷内宅护院的女人,精明得很,从不肯吃亏的角色。她养下这个丫头,将来也是当钱树子用,还能让你占这个便宜去?”

    议论声里,王寡妇走上前去,却见着地上那收看钱的破碗里没有几文钱。别看四周围了这起子闲汉,倒都是白看热闹的居多。

    她抿了抿嘴,向着四周作了一个罗圈揖,扬声道:“诸位叔伯兄弟,小妇人要带着女儿往襄樊投亲,这几日多亏了大家帮衬,在这里先道谢啦。”

    说着,王寡妇把破碗里的铜钱胡乱抓起,又把粗陶缸搬开,喊了声“聪儿,我们走。”

    那一直在表演蹬缸的小女孩站起身“嗯”了一声,乖乖巧巧地就跟着王寡妇要离开。

    等在外面的燕伏龙见着这母女两个走过来,他对这王寡妇依旧是神色淡淡,见着那名唤“聪儿”的小女孩,倒是稍稍有些怜惜,转过头来对王寡妇道:“从鄂州到襄樊,也是几百里的路程,小孩子吃不得辛苦,大嫂听说也是镖局出身,就请抱着她上马,我们好走路。”

    这几句话,算是燕伏龙最客气的言语了,他本来就是个厮杀汉的模样,这几句话也说得丝毫不见和气。王寡妇是个机灵人,道了声谢,就赶忙抱着聪儿上了马。

    眼见得王寡妇骑着马,与一个黄巾道服的背剑道人去了,那些闲汉也是散开了去。

    湖北地方有武当派坐镇,虽然武当弟子这些年越发少在外面走动,可是毕竟是鄂省头号的巨无霸,这些人见着佩着铁剑的道人,倒是不会那么不长眼地上前去挑事。谁都知道,铁剑与桃木剑,砍在身上可不是一个滋味!

    只有几个嘴上没德的,还不忘朝着王寡妇远去的方向咽了咽唾沫:“可惜了王寡妇这么一身白肉,就便宜了武当山的杂毛!”

    ……

    ………

    燕伏龙带着王寡妇母女,没有怎样耽搁,就直接出了城。这个时候,官道上也是络绎不绝,然而人人看着一个道士护着一对母女行走,嘴里不敢说什么,心里的鄙夷却是一阵阵地朝上翻:“武当派如今也是尽出败类了,就这么直截了当地破了色戒,还算个什么名门正宗?”

    然而燕伏龙哪里理会他们,只是牵马疾行,日头将落的时候,便已经走出百多里地去。

    这个点儿上,道旁鸡毛小店也多,燕伏龙选的这一家,门首还歪歪扭扭地贴了一副“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对子,看着比旁的店面大一些,后院里还有牲口棚,虽然店里面也是股子经年不散的汗臭脚气味道,可总算要比那些大通铺的地方强了一倍不止。

    燕伏龙自己投店没什么讲究的,但是身边带了母女两个,多少还要顾忌一点。王寡妇倒是个识趣的女人,见了这店面,点了点头,道了声:“小妇人生受道长的好处。”随即就自己下了马,先去向店家说房价。

    聪儿目送着王寡妇离开,却突然将目光转到了燕伏龙身上:“大哥哥,你和我们母女没亲没故,怎么就愿意带着我们去襄樊投亲?”

    燕伏龙年纪比聪儿大了一轮,却是没料到这小女孩一路上半句话不吭,此刻却问出这么一句话来,顿时笑道:“顺路我也要去襄樊,半道上护送你们母女两个,不过是顺手的事,值得什么!”

    然而他这句话说出,聪儿反倒又将他看了几眼,这人小鬼大的劲头,倒让他想起自己随侍魏野身边时,那个年纪不大,也同样古灵精怪的司马娘子来。想到这,燕伏龙不由得笑了一笑,却是从怀中摸了摸,找出一枚硬糖来。

    那硬糖是司马铃在西凉刺史府里偶尔兴起弄来的柠檬口味维生素糖,只是魏野一向不怎么碰这些糖果,而司马铃如今的口味大变,倒是魏文成刀剑行里那些上品的法剑、飞剑,更合她品味,陆衍和马超被她骗着试吃了几颗,就被那包裹在外面的维生素c糖霜弄了个下马威,再也不肯上当。一大包的糖果最后只好无人问津,索性就都犒赏给了道兵们。

    燕伏龙一直留着没动,此刻却便宜了聪儿。她拿着糖果凑近鼻尖打量一下,晶莹剔透还带着一丝果香,终于忍不住将那洒金透明的糖纸剥开,迫不及待地含进嘴里。初入口只是一股比老醋更重的酸意泛起,随后就是一股甜润弥散在整个口腔中。

    这样的味道,她还是头回经历,不由得蹙眉捂嘴,却是舍不得吐出来,只是用舌尖不住地挑动着糖块。

    只是才滑动几下,那糖块被唾液濡濕,顿时就沿着舌根直滑下去。

    她“咕嘟”一声吞下了糖块,双眼却是不由得望着燕伏龙,像是只等着人投喂鱼干的小奶猫。

    燕伏龙呵呵一笑,摊手道:“这是我们掌教真人的侄小姐赐下的丹药,据说有养血平疮、滋补容颜的灵效,等闲可是吃不着。我在掌教真人面前的时候少,也就只得了这一颗,对不住得很啦。”

    他这里正笑着说话,聪儿却是将头一偏,露出个冷淡样子来,燕伏龙就听着身后传来王寡妇的声音道:“燕道爷,小女子定了两处客房,您过来看看可还使得么?”

    燕伏龙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头上道巾却被聪儿一拉,微微偏了一偏。

    他也不甚在意,只道了声:“别淘气。”自己将道巾扶正,却发觉道巾上缀了一只草编的蚂蚱。燕伏龙将草蚂蚱顺手收进掌心,也不再看,只朝着聪儿一笑,随即就走入客店里去。

    然而他却不知道,背后的聪儿脸上却露出些失望神色。

    晚饭没什么可说说的,靠着两湖鱼米之乡,糙米饭管够,蒸咸鱼、莲藕汤也是应节的东西。

    用过了饭,燕伏龙朝着这对落难母女笑笑,自己回客房去吐纳打坐。

    王寡妇倒是一脸笑容地目送着燕伏龙回屋,可等到那扇门关上后,这妇人的脸上就泛起了一层青气,将手中已经捏得不成样子的草蚂蚱在桌上一掼,压低声音,却是一个字一个字都是磨着牙吐出来的:“好个不要脸的小蹄子,你才多大,就背着妈妈我勾搭野男人了!”

    散了架的草蚂蚱当间,有一张小字条,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快跑”两字。王寡妇捏出这字条,皮笑肉不笑地道:“也不知道是江湖上哪一派的道士,就这么朝我们收元教的地界上趟。武当、青城、昆仑那几家,我们还要忌惮几分,道海宗源是个什么来路,可是没听说过!你个小蹄子也不要以为那道士有点武艺,就能带你私奔做一对野鸳鸯了——你爹娘死得早,凡是都该听你婶婶我做主。你大伯三年前,就把你许给了齐师尊,那可是宋老尊者的开山大弟子,教里的老师傅,都是齐师尊代宋老尊者再传,这是多大的体面?”

    说到这里,王寡妇就更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低骂道:“为了给你这小蹄子置办一份好嫁妆,显得我们鄂州几个老师傅的体面,大家是左筹右办,主意都打到了广通镖局头上,可还是让镖局子里起了疑心,老东西卷了红货自己跑了,倒留下你大伯他们顶缸。要不是迟老师傅见着这道士腰间玉印是个稀罕玩意,也值个百多两,谁耐烦做这局来诈他一个雏儿!”

    正抱怨间,客店前面风声微起,一群大汉就这么闯了进来。

    这群人上身都只穿了一件青布小短褂,光着两条筋肉鼓鼓的胳膊,头上盘着大辫子,辫子尾上还垂着条红穗子,看着不像是本分人。中间一个老头子,头上裹了红布,正中画了个太极图,身上一件不僧不道的长衣服,手里摆着个又似道家手诀又似佛门手印的姿势,正是当初在广通镖局门槛上抽烟的那老儿。

    老头子进了门来,先向着四周道一声:“我佛老母大慈悲,结下法船要收元。各路弟子,今日里为无生老母行法救劫,把字号先报起来!”

    王寡妇首先跪下,朝上磕了个头,低声道:“大家同上龙华会,全仗老母保周全。迟老师尊,鄂州城外李家坛人手全都在这,动手吧?”

    迟老头摇了摇头道:“里面那人虽然不是武当的道士,可看上去功夫根底也算深。李家都是些店伙厨子,能拿他怎的?且等一等,咱们鄂州九个坛的人马,都在朝这里赶,一会大家鼓噪起来,王寡妇你便说那道士奸骗了你,只是还没得手。有这个话头打底,也不怕官府问起,我们这么多人,蚂蚁多了咬死象,何况还有老母与祖师们赐下的神符保护,刀枪不入!管是哪门哪派的高手,也得认栽!”

    正说话间,就听得外面又是一阵子喧闹,只见着一个个头上盘辫子、光着胳膊脊梁的汉子,连些头上包了青布,身上穿了白衣的妇人,纷纷都聚集起来。

    这些人,便是迟老头口中说起的鄂州收元教的信众。大半夜的,被迟老头这个传教师尊遣人喊起来,这些人只听说是要到李家坛去拿贼,不见一丝困意,反倒一个个精神百倍,叫着嚷着,湖北土音伴着四下里的狗叫声渐次喧腾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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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