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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五章.燕山雪,燕山血(八)

    那年轻汉子一身铁绀色道服,落在护卫马扩与赵良嗣的西军眼里,也是一阵不对味。

    就连拦着马扩不叫他上前的那个河东老卒,也低低地嘀咕了一声:“厮杀搏命的地方,这些道士来胡羼和什么,契丹远拦子须不是小鬼,拿把桃木剑便唬着了!”

    比起这些只知道厮杀的朴实汉子,马扩和赵良嗣都算是童贯宣抚司中地位重要的人物,又是赵佶简在帝心、被官场老成之辈当成幸进之徒的异类,涿易二州归降的内情更清楚一些。

    这耀武扬威的道士,九成九定是许玄龄的门人,说不得身上还有道官告身。

    眼见着面前这个年轻汉子,一身形制颇似文官公服的圆领道服,腰间系着的朱红革带上饰着錾银犀牛带板,带板上还以鎏金手法细细点染了一番。那精巧细致的做工,也绝非辽国所能打造,而是出自宋人名匠之手。

    只这条鎏金錾银的犀牛带,就让赵良嗣眼角一跳。

    作为前辽国光禄寺卿,赵良嗣一直就对大宋冠服礼制极为上心,更不要说在大宋官僚体系里,官服是最直观的礼制参照物。面前这年轻道士腰间的朱红革带与涂金錾银的犀牛银带板,有个官面名目,叫做“红鞓金涂银排方”,并非是寻常道官有资格使用的物事。

    不要说道官,就是他赵良嗣,自从转行当了为大宋灭辽先锋的带路党,赵佶特加恩旨,授以直龙图阁、右文殿修撰这等清贵美职,但也只是刚刚摸到了朝官的边,为一从六品文臣而已。虽然也有绯袍、银带、银鱼袋这些清贵文臣排场,但在大宋体制内,还有一等贵官,是不佩鱼袋,只用犀带或者御仙花带的。

    比如诸殿阁学士乃至翰林学士,只用一条金御仙花带,而谏议大夫、诸殿阁待制等贵官则只用红鞓黑犀角带。

    而面前这举止粗鲁、全然是武人气质的道官,居然也堂而皇之地用上了这等贵官服饰!

    他心中念头还没有转完,就听那年轻得不像话的道官在马上嗤了一声:“伐辽大军顿在河东路几个月不肯动,如今听说涿易二州易帜请降,一个个倒是跑得飞快!老种那边打发的是熙河军的姚平仲,看你们这飞豹旗号,却是童贯亲领的胜捷军一路……也罢,一个也是迎,两个也是送,你们谁是主事之人?约束好自家军马,随俺们进涿州城!”

    这话里信息量着实不小,听得马扩一喜,赵良嗣一惊。

    马扩喜的是,老种相公究竟是镇抚西军多年的宿将,没放过这等战机,终于是派遣军马上前接应,伐辽大计可期。赵良嗣惊的是,老种的手脚倒是不慢,遣姚平仲这与童贯有旧怨的西***上前接应涿易二州降臣,摆明了就是要和童贯、和宣抚司、还有他赵良嗣做对到底!

    但不等赵良嗣细细地分析出当前的局面,那腰系金涂银犀带的道官就已然到了他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想不到还有文臣随军,倒算是有些胆色!本官奉宣抚副使许玄龄之命,接应大宋军马接收涿易二州,还未请教,贵官是哪一位?”

    这话问得鲁莽,也没有什么大宋官场的尊卑体制,赵佶宠信道官,赵良嗣在辽国就有所耳闻,但亲身一见,终究是有些不是味道。何况这个南归降人虽然是官场异类,但也已然以大宋士大夫自居了,甚至在尊卑体制上面,比东华门唱出的正牌子士大夫还要看重几分。

    心中一叠声地暗骂了几句“小人、幸进”,这黑胖子还是拿出他右文殿修撰的文臣气度来,直在马上不发一言,只把眼色不住地朝马扩丢过去。这意思也很明显了,辽人降臣的事体,俺赵良嗣便包圆了也没有二话,但这大宋的道官打交道,还是你马子充代劳了吧。

    马扩忙将马一催,拦在那道官马前,应声道:“不可无礼,这位赵龙直乃是直龙图阁、右文殿修撰,现在宣抚司为童宣帅参赞军机——”

    那年轻道官听着这一串官衔,却是轻笑一声道:“不过是正七品的直龙图阁,就算上个右文殿修撰,也不过是从六品的前程,倒是恁般拿大!”

    马扩听着这话,也不由得侧目——文官贵重,何况是这等加了馆职的文臣,怎么到了这小小道官口中就如此不尊重起来!

    然而他目光一转,却落在那年轻道官的银犀带上,那银犀带上缀着一只虎头鞶囊,还有一方数寸长的金牌悬挂在外。马扩长于骑射,眼力自然也是不差的,顿时就将金牌上的文字尽收眼底。

    那金牌上镌一道九叠篆也似的符文,下有一行瘦劲小楷,正是官家所创的瘦金体:

    “赐蕊珠殿授经、紫虚郎殷小楼奉以行教,有违天律,罪不汝贷”

    马扩这几年往来汴梁,见识惯了汴梁风物,知道这是内府特地铸造,颁赐给高品道官的金方符。只是这种牌符,都是缀在法衣的胸口处,非罗天大醮之类道家重礼,等闲见不到,怎么到了这里,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缀在腰带上?挂在腰上,倒和文臣所佩的鱼符鱼袋相似,起了个标识身份的作用。

    但这方金符上的文字,透露出的信息量依然不小——蕊珠殿授经为道职,紫虚郎等若正六品的文散官朝奉郎,于官阶上等若是有了清贵馆职的正六品文臣!就这官品,妥妥地压过了赵良嗣一头去。

    不独马扩,就连赵良嗣面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

    但殷小楼可懒得理会马扩和赵良嗣的心情,只是将手一摆:“二位,天色已然不早,这便和本官同行,早些入城休息如何?”

    对这小人得志一般的话语,赵良嗣寒着脸,只道了声:“如此便随这位道官安排便是。”

    说罢,这黑胖子打马便走,倒是马扩望了一眼这名叫殷小楼的道官,神情挣扎了一下,只是低声道了一句:“赵龙直乃是童宣帅腹心。”方才打马归队。

    殷小楼嘿嘿笑了一声,也不多话,在马上做了个手势,一夹马腹就回到自己队伍里。

    随着他的动作,这一支马军小队就顿时散开来,将马扩与赵良嗣带队的这支胜捷军人马环绕在中间,其中警戒防备意味再明显不过。

    殷小楼带的这支队伍人不算多,不过几十人的规模,却是人人配了双马,比起胜捷军那些从西贼那里弄来的矮小西河马,这些古怪马军的坐骑却是真正高大神骏的北地良驹!

    马背上的人装束也让胜捷军的马军们看得啧啧称奇,不论辽宋,远追汉唐,骑兵无非是轻骑、重骑两个路子,轻骑弓马哨探,重骑具甲冲阵,这也是千百年来从未改变的定式。

    但这些古怪马军却是太过离经叛道了一些,人人背上负剑,腰上还挂着一壶泛着幽幽精铁冷光的无羽长箭,却是又不挎弓、也不带弩,也不知道带了那么多箭矢想做什么。马鞍旁得胜钩上,倒是全挂了一根形如竹节的铁鞭,那一段段铁竹节上隐隐有刻花填朱砂的蟠曲篆字隐现,威煞雄烈中别有一股玄秘意味。

    凡是用了铁鞭、铜锏、金瓜锤、狼牙棒之类钝器的马军,那就和哨探骑射关系不大,都是人顶盔、马贯甲,预备冲入敌阵厮杀的。这些沉重钝器不比刀剑枪矛,只要砸到实处,不是打碎天灵盖溅出脑浆来,就是肋骨断上七八十根,五脏庙碎个一塌糊涂,真正是标准的具甲重骑装备。

    但这些古怪马军头不戴盔,多是头戴绛色巾子,外罩一顶束发铁冠,身上连皮甲也没有一领,全是一色朱红的绣锦长衣,肩膀、手肘等处加了绣工精巧的护臂、护腕,胸腹间挂了一领轻薄已极的半身鳞甲,也毫无甲胄应有的笨重模样。那每片甲叶上犹有云纹蟠曲,美观到了极处,但在这些老卒眼里也不实用到了极处!

    有几个跟着童贯找惯了青唐蕃部麻烦的厮杀汉,眼神不由自主就朝着那些古怪马军身上各处要害乱瞄,心中暗暗盘算着,若是暴起发难,只怕这些厮鸟半个回合下来,就得被爷爷们砍翻!

    胜捷军都是童贯拣选西军中精锐敢战之士新编成军,不用说,童贯这一手算是把老种为首的西军将门得罪了个底掉。而这支新成之军作为童贯亲领的嫡系人马,也知道自家自从在童宣抚麾下搅起了马勺,也就没了回关西五路安家立业的指望,只有紧靠着童贯这棵大树。

    将来童贯伐辽功成,不论是出镇燕云还是回汴梁享福,大家在童贯麾下一刀一枪拼出的前程也算是牢靠,将来少不得也有个将门传家的事业。

    有这层关系在,这些胜捷军的骑军看这些赤乌螭虎旗下的古怪马军就更不顺眼,一个个在队列里都是酱咸醋酸的言语乱飞:

    “直娘贼,这些厮鸟又是什么来路?恁般拿大!”

    “俺们都是血里火里寻出的前程,这番北上,也预备着发个利市,留份家当与家里那几个讨债鬼受用,真正是敢上阵的,却偏要听这些泼厮摆布!”

    “人不带弓,马不带枪,却带这么多箭矢,可不作怪!那马剑也是不合式,剑身虽阔,刃却太薄了些,磕在甲叶上面,一转眼就能崩了口,用得力道大了,怕就断成两截!”

    “这般寒冷天气,身上穿得好生单薄,却是绣锦的绸面,皮甲也不披一领,也没有冬衣,只图个好看,遮没不是汴梁瓦子里跑马卖解的小子?厮杀场上,这等卖俏的样子货,却值得什么!”

    “这话说得倒是!眼瞅着这些厮鸟,怕不是汴梁来的,这些只懂吹拉弹唱的货色,却懂得什么军阵厮杀!”

    这些胜捷军兵马,既然为童贯选出,自然都是军中真正精锐,多年厮杀下来,眼光也算是老辣,对周围这几十骑马军的弱点一望即知。

    既然一眼就看出了谁是天下有数强兵,谁是浑水摸鱼的废物,那些怪话就更没遮拦了一些。

    而身为这队伍里地位最高的二人,马扩是不忿那道官殷小楼小人得志之态,赵良嗣则是被自己这右文殿修撰不如那蕊珠殿授经的事实气得不轻。虽然他城府够深,面上还忍得住,也懒得约束这些胜捷军兵马说怪话。

    只是不管这些军马怎样的言语,骑在马上的殷小楼神色不变,而那些随他布控的骑兵,更是一脸公事公办的神情。

    只有殷小楼低低地嘀咕了一声:“听不懂宋人的官话,其实也是有好处的。起码他们现在像是在听鸟语,还是不用过考试的鸟语,生气什么的,只有本官一个人而已。”

    正嘀咕间,他身后有人冷淡应声道:“所谓宋音近乎闽腔,你带队的人马都是北地出身,又没有提前受过培训,听不明白是理所应当。然而在我看来,你这个口舌便给、在通事科高等综合考试里连着三年拿了头名的紫虚郎,是不是给这些宋人透露了太多的情报过去?”

    对如此冷淡的声音,殷小楼学着某人的派头耸了耸肩:“谢大监军,你也是在一旁听了全套的,我有泄漏什么机密没有?把西军动向传达给童贯这边的人马,让他们两家心急火燎起来,本就是我们接到的指示。别忘了,本官可是朱明丹天府出身,海军中的保密条例不比你们素景玄度府差了。”

    被他称作“谢大监军”的人,年岁看着也不算大,一般的折帛道巾、圆领道服,只是道服是一色水合色,腰间没有像殷小楼那样佩着那块招摇无比的金方符而已。

    听到殷小楼的话,谢监军倒是一蹙眉:“师君亲调两府人马混编成军,哪里有朱明丹天府与素景玄度府的区别?殷小楼,你知道不知道自家这个连着三年第一的通事科状元,怎么就被打发去南面落了个巡海夜叉的待遇?还不都是你这张没把门的嘴惹祸!”(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燕山雪,燕山血(九)

    殷小楼与谢监军这几句话里,很多内容都是不宜在宋人与辽人面前透露的。但两人对话的时候刻意用了前清就渐渐普及的京师官话,不论对宋人还是辽人而言,这种源自明末辽东军话的方言,也等若是鸭子听雷,再听不懂的。

    如果说乾隆末年的道海宗源,还是一个仅仅依靠魏野的神通法力而粗成规模的道门宗派,那么在道海宗源与红铜冠小组共治天下,不断对外扩张的当下,道海宗源就是那个东亚时空点里最强大的政治实体之一。

    既然已经不是单纯的道门宗派,那道海宗源体制中的道人转为道官,入道等若出仕,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当然,随之而来避不开的也是官僚体制的一应顽疾,首先是机构庞杂,渐有叠床架屋之势,随之而来的便是文牍剧烦、虚文胜于实干,而南北二府间的权力斗争,隐隐晦晦地都有了些党争雏形的样子。

    而比起草创时期,某人随随便便就派出一堆威仪使的大手笔,如今的道海宗源积功升迁之制的严密细致之处较诸那些拥有成熟官僚制度的政治实体也不遑多让。

    就以殷小楼这个火线提拔起来的紫虚郎而论,他是青埂书院通事科毕业的高材生,不但是三门外国语综合考试特优的状元,转入朱明丹天府的道籍后,更是只用一年时间就掌握了六甲箭诀、六甲坛法、五方烈火阵等数部道术,若放在那些体系松散的仙道宗门中,此等俊才那便是门内菁华所钟,外丹药饵也好,法器洞府也罢,都有格外优厚待遇可享。

    但是在道海宗源这里,英才培养是一回事,积功升迁是另一回事。就以道海宗源最低一阶的道官、从九品下的金坛郎而论,想要取得这佐杂道官的告身,就有好几个坎要翻过去——

    考试是不用说的,没有一个看得过眼的毕业成绩和甲种文凭,连选拔道官的崇玄试的考场大门都别想进。

    但就算在崇玄试上拿了头名,也不是说你小子就是鲤鱼跳龙门,从此走上人生赢家的道路了。仿佛和前明、前清那般,中了秀才就开始免粮税、免徭役,中了举人就成了本地的缙绅乡贤,而中了进士就直接踏上仕途,状元探花这些一甲中人保送进了翰林院,居清要之职,以储相之位对待。

    恰相反,经过了崇玄试的选拔,接下来就准备去朱明丹天府或者素景玄度府治下,开始至少为期两年的吏员生涯吧。道海宗源可没有什么“小事糊涂而大事不糊涂是宰相才”的选拔标准,如果连仓库里的几个仓丁、驿站上的几个驿卒都管理不好,那就别扯什么掌兵治国的淡,老老实实地去吃老米饭。

    当然,如果能证实自己于术法修炼或法器祭炼上确实是天赋异禀,调入诸如离火裁金院这样的机要部门倒也算是一条好路子。要不然,就主动朝边陲地方申请调职吧,不论是边夷叛乱还是妖物作祟,刷起军功来,总要比守着仓库、驿站、道塾之类地方有利得多,积功升迁的速度也来得更快捷一些。

    殷小楼作为首批被朱明丹天府选拔出来的道官,走的就是这样一条刷军功的路子。要不是南洋地区局势复杂,海盗也好,鲨化人鱼也好,不安分的安南阮朝、缅甸的贡榜王朝、暹罗的吞武里王朝,还有那一堆挂着“东印度”名字的欧罗巴殖民公司,提供了太多的征讨目标,只怕殷小楼不要说如今的紫虚郎,一个从九品上的丹林郎都未必能捞得到。

    大概也正因如此,在日渐崇尚文德教化的朱明丹天府,殷小楼这个做派野泼泼的另类道官,自然也不怎么受欢迎,甚至有人给这位起了个“巡海夜叉”的外号。可殷小楼听了之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干脆自己刻了一方“殷夜叉”的闲章,除了正式公文,那些不怎么重要的文牒往来间,处处都少不了他这个字号。

    如此一来,朱明丹天府里看不惯他的人就更多了些。

    而随着魏野开始了对这场宋辽女真三方大战的插手,殷小楼这种麻烦人物也就第一时间告别了他的海巡舰铁骊号,带着一帮子带北音的部下,投入到了这场燕云之战中来。

    当然,比起原本铁骊号上没什么存在感的监军,他如今搭伙的监军是出身素景玄度府的谢明弦。

    也是过去在青埂书院较劲了好些年的老对头——过去在青埂书院,不论是各科考试还是斗酒加拳脚,他们俩针锋相对的次数可以清清楚楚地算出来——照着一日三餐算就对了。

    唯一让殷小楼感到自豪的是,这次针对大宋来人的火线提拔,他殷小楼是正六品上的紫虚郎,死对头谢明弦却只得一个正六品下的碧虚郎,总算比他高出了半级!

    说起道海宗源的道官制度,也不知道是出于某人的恶趣味,还是一早就在为对宋、辽、女真这场席卷东亚大地的战事布局落子,道海宗源的道官体制,借用的就是赵佶所立的那几十阶道官名目。起码在五品以下的道官身份上,道海宗源门下都可以完全无缝对接上去,连改口都用不着。

    至于道官告身、钦赐金方符之类物件,有许玄龄这个最受赵佶信重的洞灵守静先生在,还不就是传个话的事情?

    最关键的,南宋不论,北宋年间士大夫对武臣与杂途官、伎术官的压制,杀军将如屠一狗般的气势,也是历朝罕见。但自从赵佶开了道举,推出了道官品阶制度,并且直接同文散官和馆阁贴职挂了钩,就等于把道官纳入了文官体系当中。不管大宋的士大夫们有多不情愿,暗地里骂了多少声的“幸进小人”,但道官不是佐杂官,不是伎术官,也不属于武臣,而是实实在在的文官一途——

    不要说蔡攸那个废物点心,就是童贯这样久掌大军的权阉,也没有擅杀文官的胆量,哪怕如今是大宋祖宗成法几乎全面崩坏的徽宗朝也一样!(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燕山雪,燕山血(十)

    童贯和蔡攸都不敢轻易对得宠道官下手,那赵良嗣这样的南归降人,对着向他大开嘲讽的殷小楼,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他赵良嗣本来就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物,这么一来,那张黑脸就更不好看了些。就算是那些领命护卫他的胜捷军士卒,还有童贯送来服侍他的伶俐下人,看着赵修撰这张臭脸,也下意识地就离他远了些。

    然而赵良嗣虽然面色难看,一双眼睛却是依然转动得颇为灵活。如果之前他还在想的是如何结好辽国守臣,将涿易二州归宋的大功多分润一点给自己所属的童贯、蔡攸这一党,为自己将来在大宋的仕途多多营运铺路,现在他就把全挂子精神都放在了四面打量沿途情景上面,目光更加一瞬不乱!

    作为曾经做到了辽国光禄卿这样位置的南面官,赵良嗣对这个北地之国虚实的掌握,远非那些一路游赏异国风物的宋使可比。辽国在女真的连续攻击下,受到了多大的打击,他更是门清——

    辽国北面重镇接连沦陷,几十万契丹大军被女真强军以少胜多,连续被歼灭,这些事自然不用说。就是在素称辽国菁华所聚的幽燕之地,契丹人的统治基础也已经是全面动摇了。目前盘踞涿易二州的常胜军,前身就是怨军,那支曾经在辽国对女真的大战中临阵哗变的怨军!

    如今燕京城里那个自立为帝的耶律淳,也正因为怨军哗变才落得仓惶逃遁,以至于惊悸成病。眼瞅着耶律淳过了把皇帝瘾后,就要咽气蹬腿去见耶律阿保机,却依然无法对改名常胜军的这支汉军有什么过激举动,反倒任由他们守在燕京南方屏障的涿易二州,甚至还多有笼络之举。

    曾经的万乘之邦,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怎么看都是一副王朝末世之相。

    更不要说,随着女真大军步步进逼,辽国境内多出了多少有心人,扯起了多少旗号——

    渤海人叛了,有人举起了百多年前渤海国王族的名号,建号称王,也有的干脆就直接投奔了女真人,俨然以熟女真一部的身份开始了民族大融合。

    草原上的杂胡诸部叛了,这些草原上的杂胡部落对于力量的感觉从来都敏锐得仿佛天生。契丹皇帝们持续不断的四方捺钵,一年四季的行营多半都放在草原上,放在鸭绿江畔,为的就是震慑这些杂胡部落。定期的减丁、盘剥,也是为了防止这些杂胡中出现一个耶律阿保机般的人物。

    但就算如此,在女真崛起之后,这些杂胡就是跟在猛兽后面的鬣狗,绝不会放过在辽国这头老去的头狼最柔软地方咬一口的机会。

    就连契丹人过去最看不起的汉儿,现在也是一般地蠢蠢欲动。

    地方上豪强以坞堡自守不用说了,燕京的南面官们试图南联宋人而北联女真,预备把耶律家打包卖个好价钱也不用说了。就连理论上应该是清心寡欲的佛门弟子,现在丢下木鱼、抄起戒刀、杀了辽国守臣而裹挟流民成军的都有不少!

    这样一片纷纷乱乱,堪称是礼崩乐坏的王朝末世之相里,区区一个献媚于人主之前的道官,还有一帮子不学无术的道士,哪里来的本钱,能效法苏张舌辩之士,轻易说服涿易二州降宋?

    说不得,这些道士就和北地的乱民、大盗,甚至是扯明旗号的叛军有往来。不然,这古里古怪的军旗从何而来?那些身形雄壮、马术精良,像武人多过像道士的悍捷之士又作何解释?

    何况不管是兵还是贼,经过之地的破坏程度有多么严重,他这个曾经目睹过女真战乱的大辽光禄寺卿可是一清二楚。

    只要抓紧了这一点,弄到些通匪证据,将来在汴梁都下,就有的是官司可打。

    只是当下么,还是且瞧着,且瞧着就是,看这些道官能横行到几时!

    打定了这个念头,赵良嗣的目光就向着四面观望得更勤快了些。

    大路两旁,都是一片片开垦过的田土。层层的积雪覆盖间,依然能看到些许土垄与田埂起伏的线条。收割过的秸秆,在雪中伸出些发黄的残茎,像是一个个冻毙在雪中的流民,向着天空最后伸出的枯瘦指头。

    单看这些田土里残存的秸秆,赵良嗣就大概有了一个结论——升斗小民想要熬过燕云之地寒冷的冬天,收集燃料生火取暖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木柴之外,秸秆也是重要的燃料,就连干燥过的牛马粪便,都会被收集起来去生火。

    但是这些田地里的秸秆居然保留下来了这么多,只能说明这些田地的主人连这些在冬日珍贵无比的秸秆都没有收集起来。

    他享受过汴梁城的冬天:一入冬,就满城是小贩在叫卖洗脸的热水、祛寒的热饮子。供给富贵人家所用的木炭不用说,都是从四面名山中采伐良木仔细烧制,又由名匠修饰琢磨成鸟兽花样,燃烧起来不杂一丝异味。就算是平头百姓,也有那些形状如黑石又足够便宜的石炭使用,甚至开封府还会定期发放救济的柴炭钱。哪怕最贫苦的人家,灶下燃烧的也多半是樵夫发卖的木柴,而不是秸秆。

    但汴梁的冬日享受,只是因为大宋东京淤积了太多太多的财富,就算以宋国之富庶,汴梁的奢丽也只能是一个不可复制的异数。

    涿州显然不是这样一个豪富的地方,那么看这些在雪里探出头的秸秆,只能说明有多少民户流亡在道,说不得大半都填了沟壑。

    暗自里给许玄龄添了一条“致使燕民流散”的罪名,赵良嗣又朝着已然在望的涿州城望去。

    涿州城那夯土加砖的城墙,虽然也露出年久失修的模样,但是远远望去还是有些赶工加固的痕迹。城池四面,不知多少人流涌动不息,运土的小推车更是来来往往,像是在加深护城河的模样。

    深冬时节的燕云之地,土都是冻透了的,铲子镐子敲下去,砸出一个浅坑,都能把人手震出血。更不要说冬日里营建,燃料、食水都是真正烧钱的所在,若非物资充裕的承平之世,等闲也兴不起这样的大役。

    现在涿州四野一片空无人烟景象,涿州城就算聚集了大量流民,就以周伯符的手腕加上涿州城的积储,也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一旦强逼着流民出工,食物寒衣又跟不上,那转眼就是大面积的流民冻饿而死。

    而这又是一条现成的罪名!

    赵良嗣素来有博闻强识之能,这个时候已经就在心中打起了腹稿。结交叛军这条罪名,只要对方一口咬定是发动“燕云之民素识大义者来归”,那攻击起来便是不痛不痒,何况许玄龄素来又受赵佶信重。但是急功近利,使燕云之民流离失所、辗转沟壑,可是大大有违当今官家仁德,和丰亨豫大的太平盛世也不相符,却是极好的一个下口之处。

    最好是再找雅善丹青之辈,把涿易二州流民的惨状渲染到十倍、百倍,一副凄惨图卷对官家这样诗画皆精的风流天子,冲击力可不是一般二般地大!

    当年王安石变法,监门官郑侠画了一张流民图,就把王安石堂堂宰执重臣弄得灰头土脸,不得不辞官谢罪,新法也在最关键的当口上遭到了致命狙击。今日赵良嗣再上流民图,焉知不会得出奇制胜之效?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这幅流民图的笔法一定要精到,非翰林图画院供奉不能为。否则以赵佶赏画的挑剔劲,瞥一眼就要丢去引火了,还谈什么把许玄龄拉下马?

    思路到此就有点偏了,赵良嗣的心里只是把自己有耳闻的画院袛候、待诏一个个排列起来,目光游离间,却稍稍远离了面前那座渐渐进入他视野中的城池。

    但只是一眼瞥过,赵良嗣也可以确定,涿州城已经不是他很多年前曾经路过的那个涿州城了。

    远远地可以望见,青灰色的城墙高高地耸立在那里,和曾经的赵良嗣印象中的夯土包砖的矮城差了不少的距离。

    而城墙上那些高耸的望台,带着青石般的沉黯色泽,也不像是赵良嗣记忆中存在过的产物。

    何况在他的记忆里,涿州城是那种再中规中矩不过的四方形城池,但是面前的这道城墙,分明有着棱角般的凸起,像是一朵重瓣却尖锐的花,既不娇媚也不柔美地绽放在这片苦难深重的土地上。

    如果赵良嗣能够从空中朝下看的话,就可以看见这朵花正好呈现出两个正方形重叠的方式,变成了一个十六边形的八芒星图案。

    在构成八芒星图案的正南方城墙上,王聪儿正背着手,认真听取着几个年轻道官的说明:“水泥作为原时空中大量生产的建筑物资,其实生产的技术并不是秘密。碧虚夫人也知道,这东西的主要成分就是石灰石、粘土和少许铁矿粉与石膏,除了少数特种型号的水泥有很高的技术要求外,并不难生产。这一次我们负责城池修筑,使用的就是离火裁金院特制煅烧的强化型水泥,就成分上而言,和一般的铁铝酸盐水泥没什么不同。但是对术法的亲和性却不是那些大路货可比的。而且在硬度、致密度与抗腐蚀性上,也比普通建筑水泥高出了两到三倍……”

    说到这里,王聪儿打断了他的话,发问道:“我们审定的涿州城与易州城防御阵图,最终确定为攻防效果都最为合理的五方烈火阵,但是五方烈火阵图的布设,对于传统的夯土、砖石城墙并无太大的要求,可是对混凝土城墙而言,却很容易造成混凝土建筑内钢筋的损坏,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将会给未来的城防带来很大的隐患。”

    这个问题一被提出,另一个看起来敦实许多的道官忙点了点头:“我们离火裁金院目前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案,不但可以完美回避五方烈火阵的炎气对钢筋的损害,而且可以将五方烈火阵的防护效果再提高三成。只是这个解决方案耗资很大,目前我们也只能在涿州和易州的城建中的重点防护地段进行试点式的修筑……”

    听到这个说法,王聪儿不置可否地说道:“说说看,是什么样的技术?如果确实有投入价值,我们会考虑将它纳入下个季度的初步审议中去。”

    似是受到了王聪儿这句话的鼓励,那个身形敦实的道官探手在袖中摸索了一番,最后取出了一根青中泛黄的竹枝,向着王聪儿解说道:“夫人请看,这是洞光灵墟碧筠清居近期培养的洞霄竹,虽然形似苦竹,却是竹节短小,竹筋如铁,竹管中几乎没有竹汁,又极有弹性,天生就是用来炼造竹剑一类法器的良品。制成的竹剑,质地如铁,不锈不腐,比寻常凡铁炼造的法剑质地好了不知多少。”

    从这道官手里接过那根竹枝,王聪儿把玩片刻,忽然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听说的一桩桥梁塌方事故,不由得蹙眉道:“……这种竹子虽然是好,不过我记得慕容鹉曾经在他的部下中推广过一阵子用竹筋代替钢筋的竹筋混凝土技术?但是他们弄的那种竹筋混凝土,寿命都不算长,三五年里,不是竹筋的防腐做得不好,就是竹子干燥太快,脱离了混泥土,起不到什么支撑作用,结果闹出了桥梁垮塌的大案,搞得好一阵沸反盈天。你们现在,莫不是又打起了这个主意?”

    那敦实道官连忙摆了摆手,应道:“虽然洞霄竹物性如铁,比寻常钢筋还要坚固些,可要把这涿州城外城墙整个都修成这般,把碧筠清居的竹林砍光了都不够用。我们的意思,也只是在五方烈火阵的各个重要结点,把钢筋混泥土构件换成竹筋混凝土,这样的话,以洞霄竹甲木之气催发洞阳离火之威,就足够能达到强化防护效果的目的了。”

    “但是这样做,洞霄竹不也会很快被消耗一空?甚至五方烈火阵对城防的破坏,比之前还更严重许多!”(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燕山雪,燕山血(十一)

    王聪儿会这么问,还是因为这段时间内,作为城防负责人的她担的压力实在不小。

    就算领到了莲光定魄镜这样极有针对性的降魔宝镜布下法阵,也在涿州城中进行了堪称是地毯式的搜索,但是预计中会被逼上台面的夺心魔势力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这样劳而无功的大行动,对负责此事的他们两夫妻可是不小的打击。

    别的不论,目前调派到涿州城的人手,已经有不满编的两营道兵、除去直领兵力的军事主官与政事监军外,还多出二十几位出自朱明丹天府、素景玄度府与离火裁金院的道官受他们夫妻调派。

    这样的人手,用来进行原时空的边境治安战绝对是战无不克,足够弹压阿勒泰山以西数州的开拓地——要是用在地广人稀的乌苏里江北境,这人马都可以直越过叶尼塞河,直接震动彼得堡了!

    但是这样的投入之下,却连那帮子夺心魔的影子都找不到。要知道,自从这些夺心魔的踪迹暴露,它们就直接被掌教师君列入了甲级清剿名单里,如果毫无所获,丢面子事小,传回后方去,朱明丹天府那边难保不会传出什么怪话来。

    最后燕伏龙干脆还是按照素景玄度府在北疆一贯的战术“筑棱堡,打呆仗”,先把涿州城扩建起来,确保自家立于不败之地,再慢慢考虑其他。

    眼下这将涿州城面积扩大了数倍的八角棱堡,就是他们夫妻俩接管涿州城以后的最大成就。

    比起普通的四方城池,棱堡在建筑上的特征就是,不论对手从哪个方面强攻,都必然要进入两面城墙所构成的夹角之内。而城上的守军,更是轻而易举地以两面夹击之势,让敌人饱尝子弹和箭矢两边倾泻的滋味。

    有了棱堡为依托,不论敌军从哪边发起攻击,目前的两营道兵都可以毫无顾忌地朝对手头上倾泻闪着洞阳剑祝符令的六甲箭。那么相对的,不管是接应流民还是严防敌人,都要比之前得心应手了许多。

    当然,单纯的混凝土棱堡,对那些道术之士却未必构成威胁。于是排设五方烈火阵之类的护御法阵,就是王聪儿目前的重中之重,方方面面的疏漏都绝对不肯放过的。

    那个身材敦实的道官大号木岚,名字虽然多了几分脂粉气,却是离火裁金院里土木科的专才,一年到头都和营建工作打交道,官场上的事情不甚了了,只是点头道:“夫人无须多虑,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也是做过技术预案的。”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粒通体墨色温润的玉珠,向着王聪儿展示道:“这种玄济珠,是近来借助玄霜青女真符研发的新品符珠,和之前的产品不同,它有着两种不同物性。当气温过低时,玄济珠可以吸纳周遭的水汽进入符珠内部保存,但温度过高时,它又会将水汽转化为云水,滋养四周草木。如果我们预先将玄济珠安置在洞霄竹制成的竹筋之内,那么一旦五方烈火阵运转过久,造成洞霄竹内的甲木之气伤损过甚,那么玄济珠就会及时滋润洞霄竹,使得洞霄竹的甲木之气不至断绝,五方烈火阵自然常保无虞。”

    见木岚如此说,王聪儿方才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的强化防御工事一应事务,便有劳了。”

    ……

    ………

    萧大观此刻正带着几个“心慕大宋王化”的前衙役,指挥着几个役夫扛着大桶的救济糊糊和杂粮饼子,指挥着应募的难民们过来吃饭。

    虽然逃荒和逃难,一直是东亚地区的人民在农耕时代习以为常的自救行动,但是缺少食物、干净饮水和医疗救治的恶劣环境下,老人和幼儿是很难挺过这样地狱般的逃亡的。就算道海宗源的道官们几乎在搜集流民上尽了全力,但收拢到涿州城里的流民也依然是以青壮年男子居多,占了难民总数的六成以上,而幸运得受到道海宗源救助的女性,也基本是农妇、仆妇这样粗手大脚的下层妇女居多。

    大辽这些年来,全民都成了宋粉,上层人士的女性审美观自然和大宋士大夫毫无二致。不论是南面官家族的闺秀还是契丹、奚人的贵女,或者驯顺的牡马还能骑得,偶尔还能在庭中张弓为戏,但也都讲究起辞藻文瀚,以填词作诗为荣了。

    而大劫一来,这些被父兄、丈夫细心雕琢打磨的美丽女性,就像是一件件被镂刻过甚、既薄且脆的玉饰,转瞬间就凋残不知于何处。只有那些每天忙碌着农事、蓬头垢面地做工的粗蠢妇人,仍然像是带着石根子的璞石,哪怕辗转在燕云乱世之间,还有着能把山贼脑壳砸破的力量。

    之前,道海宗源收容了这些流民,但是本着“吃不饱、饿不死的流民最好管理”的原则,每天分配的食物中含有多少可供人类吸收的热量,都是经过精心测算的。保持最低限度的热量供给,也是确保这些流民能够老实听话的手段。别的不说,给他们吃得太饱,万一别有用心之辈在人群里鼓噪,精力过剩的流民中爆发出营啸,人群踩踏之下,不知要枉送多少性命。

    但是现在要营造棱堡、强化城防,原本那点番薯、杂鱼、蚯蚓、黄粉虫混合的救济糊糊就不够用了。朱明丹天府那边又将各色杂粮、陈化粮之类的源源不断送来前线,确保粮食供应无虞。而用那些各色陈粮做成的颜色如土坷垃般的杂粮饼子,就成了流民们每天出工后最大的奖励。

    经过道官木岚的简单训练,原本就经手过营造事务的萧大观现在也算是个相对合格的工头了。给出工的流民分发过了食物,萧大观就背着手,把几个挑选出来、原先做过泥瓦匠行当的流民叫了出来,这些人是这些做工流民中的“工程队长”。

    “吃完了饭,你们再去检查一遍这几天扎起来的支架和模板牢靠不牢靠,真人们接下来就要施法筑城,可不能出漏子!”(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燕山雪,燕山血(十二)

    作为流民中少有的技术工种,这些泥瓦匠多少还是受了一些优待的——起码那种掺了蚯蚓、黄粉虫和杂鱼粉的救济糊糊管够。

    救济糊糊的味道如何且不论,至少其中添加的这些动物性原料,多少还是提供了一定的脂肪和蛋白质。虽然按照后世的营养标准,从救济糊糊里摄取的脂肪和蛋白质依然不足,可对于这些在冰天雪地中挣出命来的流民们,就真正不啻是龙肝凤髓般的美味了。

    就算这救济糊糊里那股土味加腥味总是挥之不去,但是从最底层的小工到这些受萧大观另眼看重的泥瓦匠,一个个依然捧着竹碗吸溜吸溜喝得极香甜。

    辽境素来就不是竹子的产地,也没有大宋那样专门负责竹木生产交易的竹木务和司竹监,就算有宋人客商运来些许竹竿、竹器,也都算是稀罕玩意。但是如今涿州城中,人人食则竹碗、竹杯,坐则竹席、竹垫,真正把苏轼那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贯彻到了极点。

    对此,萧大观只是单纯地感慨“大宋之豪富,远非辽国可比”,说不得对自己将来在大宋官家治下的美好生活还多了几分期待。而人类一旦对未来有了指望,积极性也就提高了许多。

    萧大观不在意面前这些泥瓦匠抱着竹碗不肯松手,仿佛饿死鬼投胎一般的模样,照旧拿出一种他从上司们那里学到的气质来。

    他挺胸腆肚,看上去随和而不失雍容,很符合他对自己未来仕途的设想:

    “几位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挣出命来的,也亏得我大宋官家天恩,诸位道官慈悲,接诸位到了这桃源乐土中来。如此深恩厚德,岂不该努力相报么?何况修起城池来,也是保全大家的好法子,所以大家一定要用心做、好生做!板子要竖得稳,竿子要扎得牢,不然这救命的好粥饭可不就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句话,不过是萧大观开场的官面文章,但却让泥瓦匠里看上去最老成的那个工头停住嘴不再喝救济糊糊,嗫嚅着道:“萧爷,俺也是弄了一辈子营造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这句话起头,萧大观皱了皱眉道:“田老,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这筑城乃是大事,一点纰漏也容不得。有事情,你提前说,反倒是件好事。我与你们讲,前朝的时候修城墙,都是拿大锥子砸墙砖,砸不进去,验收的人斩首;砸进去,修城的人砍头!大宋虽然不怎么喜欢砍人吃饭家伙,可要是做不好工,少不得也要流配沙门岛!”

    这番话说出来,顿时几个泥瓦匠都缩了缩脑袋,那开口的田老汉也微微有点退缩,但听萧大观说得惨烈,反倒壮起胆子道:“萧爷容禀,本来俺们这行当,不过是主家如何吩咐,俺们如何做罢了,只要自家能混一个肚圆,旁的事都不去管的,小老儿几辈子传下来的手艺,也不知道怎样筑城,只知道如何砌墙罢了。在小老儿想来,这天下间修墙,无非就是将黄土柳条掺将起来,再打桩夯实。讲究些的,便和了灰泥,砌上砖石。若还担心不牢固,那也只将灰泥里掺了糯米浆水便好,总还不脱这个章程……”

    萧大观听他说得絮叨,不耐烦挥手道:“这些事情人人都晓得,却用你来聒噪?”

    田老汉应声道:“萧爷,俺们这几日,筛沙子、搬石头,俺便知道,这是要调灰泥、砌石墙了。可是如今天气冰寒得紧,灰泥便拌起来,不多时也要冻上。只怕是缓不济急,误了老爷们的大事。”

    这话说出来,倒叫萧大观沉吟起来,一旁几个泥瓦匠见萧大观沉吟,也跟着七嘴八舌地献宝道:“这几日,俺们在这里扎竿子、立木板,也不是傻干的。晚上与田爷商议了一番,只怕真人们不是要修石墙,而是要修冰墙!”

    田老汉趁势对萧大观道:“照老汉的拙见,我们之前立的那板子,就是一个冰模子,里面的竿子就是支着冰块所用。若是纯挑了水倒将进去,渗也全渗走了。可若是调了灰泥灌下去,泥水粘连一起,倒不怕渗走,这样寒冬腊月天气,转眼就成了一坨冻土。照小老儿想头,大宋来的真人们,便是要这般修起城墙来。”

    这番话入情入理,就连萧大观也不得不微微颌首。

    这田老汉见萧大观点头,心中觉得有戏,又向前凑了几步说道:“然而这样修起来的冻堡子,一开春就要化开去,调和灰泥又大是费力。既然真人们只是暂时修些御敌的高墙,小老儿却有个法子,更省时省力许多,不知……”

    萧大观本来就是一门心思想在这些大宋道官面前卖好,如今见这老头子颇有见识,与自己又说得入港,不由拍着胸脯道:“老丈若是有妙策说与我,献上给诸位真人,自然有你无穷的好处!”

    田老汉赔笑道:“小老儿只全凭萧爷带掣,哪有什么旁的想头?既然是冰堡,那灰泥也是不用调的,只用草袋把沙土填实,仔细地垒将起来。垒一道沙袋,浇一道水,自然就冻成一体,再容易不过了,更不知要节省了多少人工!”

    这话说出来,萧大观是微微颌首,但他朝四面望了望,在涿州城——现在应该要叫涿州内城了——四面,照着八卦方位竖起了八座高塔。那高塔都是一色青灰,在阴霾的天空下更有一股森冷的味道。

    这些流民不清楚,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几个道官取了几个不过二尺来高的塔模子,又用玉斗盛了砂浆灌将进去。一夜之间,就筑成了这般八座高塔!

    如此神通仙迹,也让萧大观本能地不肯生出违逆这些大宋真人的念头。

    他最终还是先摆了摆手:“田老丈随我去见木真人,先分说清楚,再决定不迟。这等大事,还是要稳一稳,稳一稳的好!”(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燕山雪,燕山血(十三)

    第三百七十章.燕山雪,燕山血(十三)

    “沙袋浇水筑城?”

    望着面前一脸讨好模样的萧大观,道海宗源的琼台郎、主持涿州外城扩建工作的木岚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那六个字。

    但只这六个字,萧大观就觉得四周的温度乍然降低了许多,就连他面前竹杯里的茶汤也不再泛出热气。

    然而,木岚只是毫无兴趣地应了一声:“这事我知道了,不过眼下筑城要紧,筛砂子一事不可耽误,萧兄还是要多多留意才是。”

    说完这句话,这位琼台郎端起自己面前那竹根雕成的松纹杯,道了一声:“久谈茶冷,不足相待,且换了仙术汤来。”

    随着他这句话,便有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武卒装束,端着两盏汤走进了工事房。

    辽国风俗是迎客点汤,送客点茶,大宋官场上却是迎客点茶,送客点汤,萧大观知道,这是面前这个宋人道官不耐烦再听自己多说,要点汤送客了。

    他也只好从那少年军卒手中接过乌黑釉色中透着根根银毫的建窑盏,略把那用苍术、红枣、杏仁之类熬煮的药汤一沾唇,随即告辞出来。

    目送着萧大观的背影离开,木岚匆匆饮了一口仙术汤,将汤盏推开,重又埋首在面前的大堆文件里

    不管是水泥、钢筋这些建筑材料,还是洞霄竹、玄济珠这些道门法物,至少现阶段,都属于宋辽两国无法就地征用的战略物资。

    别的不论,单以这个时空点里大宋的冶炼规模而言,一年各路铁监也不过产出二百万斤的铁料,而且是生铁多,熟铁少,所谓百炼钢,更是非良工百锻而不得。

    这样的现状下,就算能借着许玄龄的虎皮从河东路等处调拨铁料,大量的生铁也并不合用。可要是修起高炉、生铁炼钢,在目前战况一触即发的情形下就更显得格外不现实,那用作建材的钢筋就只能从道海宗源治下调运了。

    而现阶段,如萧大观这样还处在观察使用期的降人,自然不可能让他经手战略物资调控这样的大事。于是涿易二州的城防建设里,各项物资调用了多少,用在了何处,都要靠木岚这样的中下级道官亲自做出明细账目,以供将来核对。

    这么一忙,就忙到了半夜里。中间勤务兵给木岚送了两次餐点,可这位琼台郎是一口都顾不上吃,只吞了颗辟谷丹,就接着忙他的事去了。

    直到月明星稀的时候,木岚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端起竹根杯饮了一口早已冷掉的残茶,缓步从自己临时办公的大帐里走了出来。

    大帐外就是工地,远远可以看见橘色的光在四周游弋,那是提着八角玻璃风灯的道兵们正在警戒巡逻。

    在原本的时空,万年间的海商就开始小规模贩运来自威尼斯的穆拉诺玻璃,而康干年间,广州十三行大量进口的钟表里也少不了不列颠铅玻璃的身影,山东、广东都有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窑,更不要说清宫雇佣耶稣会传教士修起的玻璃厂了。

    只是随着耶稣会传教士们渐渐老去,干隆三十年后,清宫玻璃厂就渐渐造不出通透的无色玻璃,仍旧朝着传统的仿玉质琉璃器路子走回去。民间的玻璃窑也渐渐技术低落,就连京师的满人宗室贵戚,渐渐也没了曹雪芹UU小说那花样繁多的玻璃灯使用,还是回到了用驴皮、羊角之类胶质材料做灯罩的老路上。

    这种颓势,随着金钱帮与道海宗源引导的技术扩散而结束,随之而来的就是玻璃器的大面积普及,还有传统的扎灯、铸镜等行业的衰亡。就连湖州传承自宋元时候的薛惠公铜镜这老字号,最后也被玻璃镜打得不能翻身。要不是少许薛家镜工被道海宗源招揽了去协助铸造各类道门法镜,只怕这门老手艺就要干脆断了传承。

    而作为一直掌管土木营建的木岚而言,他眼中所见的就不止是“新时代的光明”这么简单又官面的东西了。

    绕着施工现场走了一圈,确定了工程的进度,木岚从城墙的地基旁走过,却正好看见了两个熟人:殷小楼和谢明弦这对死对头。

    作为同窗兼同袍,这两人的关系为什么就糟糕到如此地步,木岚却一点不想管,只是将目光在谢明弦手中的法镜上稍一停留。

    那面法镜皎洁如银,原本应该铸造在镜背的龟纽、后天卦图、八方符吏真形,却隐隐化为镜面流动的光影,显出一种真实与虚幻交错的异样景色。

    比起那种黄里闪白、质地粗劣还容易起黑锈的黄铜镜,这面铜英混合五金铸造的法镜就是真正的艺术品了。

    将赞赏的目光从那面法镜上收回,木岚向着殷小楼和谢明弦略一点头,就要转身离开,却不防肩膀被那个像海盗头子多过像道官的家伙一把按住:“老木,今天晚上这么有空出来散步?正好,我们这一轮的巡夜刚结束,正打算去食堂弄点吃的喝的暖和暖和,走走走,今天算我做东!”

    对于“老木”这个称唿,年纪不比殷小楼大几岁的木岚是拒绝的,但是面对殷夜叉这个自来熟,含蓄的暗示也好,直接的拒绝也罢,基本上不会起什么作用。木岚只是保持着他在工地上一贯的监工脸,轻轻点了点头:“生受二位了。”

    食堂虽然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专人照看,但是半夜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吃。基本是泡菜、咸蛋、咸鱼、熏肠、风干肉之类不易腐坏的腌腊食品为主。道海宗源的大部分道兵走的都是从骠骑心印中简化而出的兵家一路炼气术,为了保证他们内气完壮,那么脂肪和蛋白质的摄入就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然而作为离火裁金院出身的道官,木岚也曾经去过那些专供两府道兵的食品厂,知道那些肉食制品都是怎么加工出来的

    鱼肉肠是用捕捞上来的各种白肉鱼,经过盐水漂洗,祛除异味,然后送进特制的绞肉机里让鱼骨和鱼肉彻底分离。将打成浆状的鱼糜和蕃薯粉、香料、防腐用的药盐混合起来灌进肠衣里进行熟成。

    熏肉肠的做法也差不多,只不过金钱帮管理下的食品厂,都是些世间罕见的吝啬鬼,绝不肯浪费一丁点的材料。一头猪进了肉肠车间,那就注定了它全身的每一个器官都变成**的一部分,就连骨头都剩不下。猪骨被熬煮干净后,将会磨成骨粉作为饲料使用。

    至于肉肠里用了多少下水肉,反正都打成了肉糜,放了香料盖掉味道,等闲再吃不出来了。

    从那之后,木岚对于这些供应军中的肉食就彻底失去了兴趣,不过道官们在战地也很少有开荤的机会。为了保证真气充盈,作战期间的道官补给品大多是补益元气的辟谷丹与药酒。至于辟谷丹和药酒里用的是平常的黄精茯苓,还是特别培养的灵草异卉,那就要视道官的品级而定了。

    就像现在,殷小楼弄来的宵夜就是几瓶色作青碧的米酒,几块重油重糖的酥皮茯苓糕,还有一盘子春卷和带着浓稠卤汁的笋脯。

    应酬式地咬了一口茯苓糕,那种放了太多糖蜜和油脂而过于甜腻的味道在木岚的嘴里横冲直撞,完完全全地盖过了茯苓特有的清香,至于那柔和绵淡的一丝回甘韵味,更是丝毫都尝不出来了。但木岚也并没有心情对这种战地甜点多加评论,只是静静听着殷小楼说话:

    “大宋所谓西军,也是些不老实的,叫他们老实在城里扎营,那个什么小姚太尉,还硬是要到外城来凑热闹。要不是你谢大监军多事,我直接就一鞭敲断了那厮的狗腿!不过你别说,这姓姚的武艺也只寻常,可马术还真不赖,跑得也真利索,瘸着腿在马上颠啊颠的,就是不落地,看得人真想给他来一发六甲箭!”

    “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是熙河军姚古的养子姚平仲。姚家在西军内是仅次于种家的将门,目前我军对宋军还是笼络为主,你真要射死了他,现在我们就得进入背腹受敌的状态。虽然我不觉得被辽军和宋军围攻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任务就是任务!”

    “说起围攻,原本涿州城的城防就算不上什么了,老木啊,你早点修好了外城,我们也早点安心一点。我们的战法,依托棱堡才能达到最大的火力输出,要是人手不够,我们亲自带着部下帮你运砂子拌水泥,这点上大家绝对没二话!”

    见着殷小楼在自己面前拍胸脯,木岚费力地把嘴里那黏度太高的糖蜜茯苓糕吞咽下去,望着殷小楼一点头:“人手?我倒是真的需要,不过不是叫兄弟们干苦力,而是做好督战队的任务。”

    “督战队?”

    “涿易二州已经进入战时体制,赶筑棱堡就是战场,破坏工程进度就是逃兵,偷工减料就是临阵投敌,谢监军,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谢明弦冷冷应声:“一概军法从事!”(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燕山雪,燕山血(十四)

    谢明弦一句“军法从事”说出来,随即正色道:“虽然涿易二州现在是进行军管,但军法从事就少不了组织军律庭。这方面,我们可以上报给威仪使,抽调随军的军法官们先把临时军律庭搭起来。”

    作为技术官僚,木岚对于规章制度的重视度更高,追问道:“那么该采用哪部法条,这些被收容的流民又该算什么身份?”

    谢明弦微微一笑道:“虽然不能给流民正式军籍,但给与临时民兵身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民兵在参加军事调动期间出现的违犯军律事件,自然是由军律庭审判。”

    “这方面,我们从来不搞前朝的‘十七禁五十四斩’那套落伍军法,一来过于严苛,二来这种苛法从来都没有有效落实过,不过是一套将帅们拍脑袋出来做摆设的玩意而已。我们素景玄度府在北方边境地区实行的《开拓点军民管理条例》,就目前看来,就很可以套用到这些燕地流民身上。”

    说完后,谢明弦为自己斟了一杯碧色米酒一饮而尽,随即目光转到了殷小楼脸上:“这事情,已经由威仪使们审定,在涿易二州使用《开拓点军民管理条例》的通知已经送到了各级监军的案头,所以这不算违反保密纪律。”

    眼见着这对老冤家又要继续他们从青埂书院开始的低级战争,木岚沉默地夹了一块笋脯,咀嚼了两下,然后打断了即将到来的纷争:“我不是军法官,也不管诉讼审判这套,但是土木工程这一部分,木某人见多了工人们为了交差赶进度,都做过什么花样。对他们而言,不是和自家利益挂钩的,那就不算是大事。工程作业里面,那些常见的工作懈怠、施工质量不合格之类问题,我也懒得多说了,过去的做法是质检不合格就返工,额外费用由施工方垫赔。但是这边就不一样了,辽国境内的流民,还没有做好接受我们领导的准备,就算最恭顺的流民,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也不过是投靠豪强坞堡的部民而已。”

    他把嚼得没了味道的笋根老渣吐出,继续说道:“就拿眼下来说,还没有开始浇筑混凝土,流民里那些泥瓦匠已经开始向萧大观这些投降我们的辽国小吏鼓吹歪门邪道的把戏了。什么用沙袋浇水筑城,什么直接给涿州城墙浇冰壳之类建议,每天都能听到几个。如果不严肃管理起来,很快地,我就能见识到曾经在南沙海巡署的前哨防御工事见过的那种赶工技巧了连砂子都不拌,直接用水泥调砂浆!”

    这话说出来,连殷小楼都吓了一跳。南沙海巡署是对鲨化鱼人为主的各类海生精怪进行剿杀的前线,遍布南海各岛屿的前哨防御工事,一直都是朱明丹天府南进方略的重中之重。但当惯了海贼头的殷夜叉也没有想过,在前哨防御工事建设里还出过这种纰漏。

    没有砂石和钢筋作为混凝土方的骨架,那么浇筑出来的水泥块也就是和传统的柳条夯土差不多的东西,甚至强度比柳条夯土还不如。而这样匆匆应付事的防御工事,到底能提供多少防护力,真是说不准的事。

    看着殷小楼的神色,木岚摇了摇头:“这问题是我当时就发现的,当事人也已经被处决了。有的时候,这样的严刑可以适当地规范施工现场的纪律。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做好施工教育和普法教育的工作,让这些流民不要这么快地体会到我们道海宗源的法度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对这句话,殷小楼与谢明弦都没有什么异议。

    世人只知道门崇尚清静无为,所谓黄老治术,也只是些与民休息之类的片汤话,却不知申不害、韩非所谓的法家,其治道之术仍然自道德经中流变而来。道海宗源被落魄儒生们背后说闲话,什么“以吏为师”、“以吏为官”、“暴秦气象”之类怪话,可不是无凭无据而发。

    ……

    ………

    最后的混凝土浇筑工程,就在琼台郎木岚那张监工脸,快速组建的临时军律庭,以及更为严格的管理下开始了。

    根据之前的设计,从洞光灵墟送来了大批建材玄济珠、洞霄竹这两种用来强化五方烈火阵的法物不必说,甚至还多调拨了一批朱明山房特产的丹玉火髓。

    当然,道海宗源就算是财大气粗,丹玉火髓这种专门用来祭炼各类玉印、玉符的贵重玉材也不可能随便浪费。实际上,调运来的丹玉火髓都是制作法器后剩下的玉屑。

    这些玉屑已经不足以制作正经的法器,但用来充当修筑法坛的强化素材却是正好。

    但就算是玉屑,这些晶莹温润兼而有之的玉石碎粒,也足够让施工的流民甚至小吏产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所以送达到涿易二州的丹玉火髓又经过了一道加工,全部磨成了赤红色的玉粉,从外观上看,除了色如朱砂之外,很难看出它们原本的玉质了。

    这样的大投入下,木岚也不敢稍有懈怠,时刻就守在工地上,确保一点纰漏都不要出来。这样的压力下,他那张监工脸就显得更可怕了些,让靠近他的流民不由自主就感到腿肚子转筋。

    相比外城的工地一派忙碌景象,身处在内城的大宋文武,感观就没有那么好了。

    周伯符的知州衙门已经改作了招待这些宣抚司与西军来人的驿馆,理论上说,不论是马扩、赵良嗣还是姚平仲,在已经易帜投宋的涿易二州都有着足够的行动自由。

    但很明显的,主持涿州防务的燕伏龙夫妇一点不想要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果让这些派系复杂的大宋官僚干预到涿州城的防务,别的不论,就大宋党争里那种互相扯后腿的猪队友作风,就够恶心的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这些大宋来人在州衙里好吃好喝的圈起来,更合他们夫妻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燕山雪,燕山血(十五)

    临时驿馆里的享用其实不坏,供应这些宋军来人的标准完全比照着河东豪门的规格来,羊酒蔬果不论,甚至还有全套的建州窑兔毫盏、上品的瑞云翔龙小团茶,供右文殿修撰的赵良嗣去临窗分茶。

    就连他们的随员,也都每日里有三斤羊肉供应,这样的标准,放到汴梁也都算得豪阔了。

    但是身负重任的人们马扩、赵良嗣、姚平仲,都没有被这样的糖衣炮弹打倒。

    赵良嗣就不必说了,曾经做到辽国光禄寺卿位置上,区区几块龙团茶,不过是数十贯的价钱,还不放在他的眼里。

    马扩是西军千里驹,姚平仲是熙河军小太尉,作为将门后起之秀,他们的家族势力可不是大明那些挂着武将衔头,实际上不过与乡下土财主相似的卫所官可比。大宋拥有着雄中古时代的强大财力,而财政支出的大头都拿来支应了西军这唯一拿得出手的野战军。

    虽然西军上上下下的将门也算是忠勤王事,每有战事,将门子弟殁于战阵之上也只当平常,马扩的兄长、姚平仲的亲生父亲都是这样战死在边镇。但同样的,中枢源源不绝支应的财货,也让西军大小将门有了经营的本钱,在关西诸路打下了深厚根基。

    虽然汴梁集中了大宋王朝统治下的大部分财货,但这些财货的一多半,又不断地朝着关西输送。至少西军将门的享用,不敢比蔡京、王黼这些权贵,但相比大部分文官士大夫,也算是毫不逊色。

    在这几位眼里,涿州城里这招待只能算是尚可,但大家顶风冒雪赶来涿州,可不是图这点菲薄招待!涿州所谓降臣,所谓道官,一个个如此跋扈,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有必要让他们知道大宋天军不容这般煳弄。

    唯一的问题在于,马扩属于童贯直领的宣抚司,而姚平仲却是出身熙河军。

    两人所属的位置不同,立场自然也有些区别。姚平仲在这里的意义就是代表老种一系,为西军将门谋取在伐辽战事当中的话语权。

    而西军将门和童贯之间的那些明争暗斗,让两位将门新秀都不得不多了许多顾忌之处,但好在他们当中还有一个赵良嗣。作为赵佶钦点的右文殿修撰,赵良嗣和童贯虽然是一党,但在武臣的纷争中却理所当然地有那么一点超然中立的意思在。

    有赵良嗣居中说合,大家也就半推半就地先坐到了一起。特别是姚平仲,他一进涿州城就因为擅闯道兵驻地,大腿上挨了殷小楼一记铁鞭,到现在仍然有点不良于行。这一鞭之仇也让他更加地和赵良嗣同仇敌忾。

    花厅之内,早已摆起了一张茶桌,满摆着香药果品。赵良嗣坐在上首,身旁有俏丽侍女推着银茶碾,细细地将那数十贯才得一两的瑞云翔龙小团茶碾作茶粉。又有伶俐童子手持长柄银杓,照看着炉上汤瓶,预备点茶。

    马扩与姚平仲坐在下首,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处,直到汤瓶水沸,童子取水点茶一一献客,才被赵良嗣打发了出去。

    现在赵良嗣俨然就是众人里的主心骨,对着马扩与姚平仲居然也很有点大宋士大夫的气度,先开声道:“马宣赞、小姚太尉,学生与二位到得涿州,却见此地形胜如何?”

    对赵良嗣这个问题,马扩沉吟一下还是直接应声道:“过去都说涿易二州是辽国常胜军驻守,那常胜军是之前败于女真的怨军一部改成,之前既然能阵前哗变,军纪什么的,就也再谈不上了。可是驻守涿州的这支军马,却是号令森严,法度谨然,分明是一部强军!”

    还有的话,马扩是咽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的。他作为宣抚司一员,又是曾经深入与女真接触过的能员,在宣抚司管的就是“招降纳叛”这方面的事务,虽然辽国守臣没有招降多少,但是随着辽境兵祸连绵,难逃的燕地汉儿,也差不多都是他在负责安置。这当中,不知道有多少拖家带口的逃难辽民,就被伐辽军里那些各路二流、三流的杂牌军祸害了去。

    就算是老种、小种所领的秦凤军、泾源军,姚古所领的熙河军、童贯自领的胜捷军,作为伐辽的主力部队,军纪相对严明一点,但是祸害起地方也是毫不含煳!大军驻扎在边境这段时日,差不多天天都有地方官跑来给童贯、蔡攸他们诉苦。

    比起宋军这般军纪,涿州城里这一支古怪军马,不但巡城、布防极有章法,甚至还收容起了燕地流民。

    马扩专门在饭点的时候,到流民营看了一看,不但整个流民营不见粪便、污水,就连流民们的气色也看着健康许多,没有那种饥寒交迫下的青白蜡黄颜色。甚至排着队领救济煳煳的流民们还都穿了整齐划一的遮寒衣物,一种灰蓝色、极厚重的套头衫,没有马扩在边境上所见过的逃难辽民那种衣衫褴褛模样。

    更不要说,在涿州城外还在赶筑外城,这种大工程,不但极花人工,更少不了输送砖石土木,到了寒冬季节,消耗的钱粮更是成倍增加。这等大役,就算是富有四海的大宋,也只有黄河到汴河那一段的河工,才舍得如此投入,却不料在一座小小的涿州城见到了这个场面!

    不论从哪个方面讲,眼前所见都大大有违马扩这个将门子弟的常识。

    说这些古怪兵马是宋军?宋军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旗号,这样全用道官指挥的军中体制。更不要说这支军马不靠河东路接济粮草,却又有大量钱粮拿来接济流民,加固城防!

    若他们打的大宋旗号为真,大宋几时有了这样一支不受统制的军马?而本该以斋醮讲经为本分的道官,又是怎么把手伸进军中的?

    这些问题,一条一条都不能细想,一往深处想,就算马扩这样从来胆大包天的军中俊彦也是一身冷汗!(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燕山雪,燕山血(十六)

    比起马扩这厢思忖良多,姚平仲的反应就直接得多了,他重重地放下手中建窑鹧鸪盏,冷哼一声道:“这伙人来路定然不正!道官身份虽然值钱,但是大家也不想想,在后面坐镇的那位宣抚副使自己,不就是如今一个现成的道家枢密使?有他在后面撑腰,什么大盗流寇,不能换一个道官告身回来?”

    说到这里,姚平仲心有余悸般地摸了摸大腿,似乎被那年轻道官一鞭打下的淤青又开始隐隐作痛。

    但这若有若无的一丝痛楚,又刺激了他的大脑,话也源源不绝地朝外冒:“辽国乱成什么样子,光在河东,听也听了一耳朵了。俺们此番北上,沿途所见,村寨坞堡都被祸害得差不多了,分明就是乱军洗过好几遍后的模样。值此大乱之世,乱军扯旗造反也是走马灯一般!说不得如今占据涿易二州的,便是这样一伙乱军,不知怎的走了俺们那位宣抚副使的门路,就买了道官告身、改了大宋旗号!”

    对姚平仲这番话,赵良嗣只是不动声色,端起手中茶盏啜了一口,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满这瑞云翔龙小团茶的味道,还是不满姚平仲这番推测。

    片刻后,这黑胖子的声音才阴恻恻地响起来:“小姚太尉,你这些话可有真凭实据?许侍宸乃是如今官家最宠信的道官,这等猜测之语一旦传将出去,不但扳不倒他,只怕要无端为令尊姚太尉招祸了。”

    姚平仲虽然是将门出身,但他的叔父兼养父、熙河军之主姚古一贯将这个幼年失怙的侄儿当亲生儿子养,身上衙内习气也实在不少。当初对着童贯,他就能涎着脸说嘴,要求把军功换成面圣机会,何况是对着赵良嗣这个不算正统大宋士大夫出身的南归降臣,岂会开不了口?

    当下他只是嘿嘿冷笑道:“俺率领这点人马,只不过是前面探路的,后面大军自然源源不绝跟上。童宣帅也不会只打发赵修撰与马宣赞这点人马,就与辽人大军见阵的吧?涿州城里的这支军马,可以把俺们几百号人好吃好喝地圈起来,可大军一到,这点军马还不是转瞬化为飞灰?”

    听了这话,赵良嗣淡淡地放下茶杯,摇头道:“此话说得差了。许侍宸说动涿易二州来归,此功之大,诚不下于苏秦、张仪,宣帅已然具本为许侍宸表功了,何况领军之人都有大宋官身,如何能擅发大军,剿灭这支军马?如此一来,朝廷体制安在,官家颜面安在?更怕的是,这般孟浪行事,要寒了辽臣南归之心啊。”

    这话说出来,姚平仲只是嘿地冷笑一声,反问道:“那依着赵修撰,计将安出?”

    赵良嗣对着姚平仲,面色依旧淡淡的,只是一指南面:“宣帅所领胜捷军即将直入涿州,西军各路也必随之北上,这才是大势所在,无人能抗。赵某既然身在涿州,当务之急便是弄清楚这支军马究竟为何人所领,人马几何。待得大军齐至,便借此堂皇之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为首之人扣下。首脑既去,余部自然胆寒,而后将这支军马打散,编入各路军中”

    说到这里,赵良嗣却又淡淡一笑:“这是赵某思虑得差了,如此流寇,将之编入各路军中都属多事。应该直接遣散,或者干脆转为厢军,才是真正去了心腹之患!”

    虽然赵良嗣说话的时候,很有点中气不足,声音也不怎么响亮,但落在马扩和姚平仲耳中,只觉得四周空气都变得阴寒了数分!

    这一股森寒冷气中,赵良嗣就望着马扩和姚平仲开了口:“我等既然奉命前来接应涿易二州,怎能不见见如今主事之人?起码田薄民籍这些物事,也该上缴封存,以待接收才是,这都是理所当然之事。何况马宣赞与小姚太尉皆有接应联络各军之责,又岂能在此空耗时日?”

    这番话说出来,姚平仲虽然很有些衙内习气,但他又不是傻子,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俺也闲着无聊,便随赵修撰去看看这涿易二州的主事之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英雄豪杰!”

    赵良嗣拈着须,点头不语,末了才望了一眼马扩:“马宣赞?”

    马扩面上僵了僵,还是一拱手:“自然与赵修撰共进退。”

    得了马扩这句话,赵良嗣淡淡一笑,站起身来,口中道了一声:“马宣赞言重了。”

    可看他的样子,哪里有一点谦退模样?

    ……

    ………

    赵良嗣本来就是个极有决断之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舍了大辽光禄寺卿的位置,躲进童贯的车马里一路投宋了。

    这时候他决定要离开州衙,那就是二话不说,直接要走。

    州衙外面,负责保卫之责的只是一群意图“投效大宋”的衙役。见着这位大宋文官大步踏出,顿时就有点撑不住场面。

    为首的是周伯符过去提拔的州衙班头,总算还记得自家的任务是让这几位老老实实地呆在州衙里面,别出来给道官大爷们添乱,稍稍整了整衣服,陪着笑迎了上去。

    这也就是这些涿州衙门原本的角色,见着乌纱帽骨头就先软了九分。要是换了道海宗源麾下的道兵,领了军令就服从到底,见着赵良嗣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将出来,六甲箭可以暂时不准备,法剑那是一定会出鞘的。

    可道兵就那么多,处处都要用人,燕伏龙才懒得调集道兵来看守这些个大宋来人呢!

    只有那个班头还在尽量软语哀恳赵良嗣:“大人远来辛苦,俺们管待不周,实在是罪过不小。可是就算大人差遣要紧,怎么也得再歇息将养几日,不急在这一时吧……”

    他话没说完,就被姚平仲一脚踹了个跟头。倒是赵良嗣稍稍拦了一拦,开了口:“涿易二州全土归于大宋,此功甚大,诚本朝真宗皇帝以来不曾有之大捷。然而主持二州归降之人何在?一应田薄民籍交接,功过赏罚明细,总要先拿出个章程来,不然宣帅到来之时,岂非大为不美?此事关系重大,非尔等小吏所能知,还不快让出道来!”

    赵良嗣这几句话,也隐隐有了几分大宋士大夫以天下自任的气概,真正是一派名臣气度。起码,眼前这些衙役见惯了周伯符那怕老婆的脓包模样,头一回见着赵良嗣这般说辞,都不由得呆了一呆。

    可趁着这时节,赵良嗣已经朝着姚平仲和马扩一点头:“小姚太尉,马宣赞,我等随员还是由两位早早召集起来。涿易二州全土归宋,我大宋天军自然也该协防守城,岂能任由涿易二州再沦于辽人之手?这协防一时,也是要当面与主事之人商讨一二的,可怠慢不得!”

    马扩听着这话,面色又是一阵难看赵良嗣说着要等大军接应而来,实际上就想借着姚平仲的熙河军与自己所领的胜捷军人马,现在就在城里来一场火拼!

    这是真正打算要和守城那些道官破脸了!可推动伐辽大业,这其中许侍宸居功也不小,就算勾连辽国义军夺下涿易二州,这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可要按照赵良嗣的剧本进行下去,非生生逼反了这支义军不可!

    但是招纳流亡、加固城防,这些事情,确实不应该是义军来做的。就算再好说话的大宋士大夫,看见这样的举动,也只会做出赵良嗣一般的反应,甚至手段会更为激烈!

    马扩也看出来了,毕竟赵良嗣是南归降臣,根基不稳,涿易二州又深入辽国本土,如果等待大军上来,他区区一个六品文官,也行不得快意事。而这场大功,更是分润不到他头上半点!

    可要是他现在就把对方打成流寇,一举夺城的话。就算易州不能到手,有涿州在手,也足以应付官家了。

    而童贯、蔡攸更和许玄龄有的是官司可打!

    甚至对童贯而言,这是重新掌握北伐大军全局的机会!

    可这样做,真不会寒了辽国万千汉人的心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燕山雪,燕山血(十七)

    马扩面上的犹疑、不忍,赵良嗣当然看得一清二楚,但是这位右文殿修撰只是摆着他文官士大夫的气派,并不多加解释。

    在这个大宋,想要做成事情,而且是北伐辽国、重夺燕云十六州这样的大事,不抱团、不结党,哪有成事的机会?只怕连出头的余地都不要想!

    你马扩马子充既然已经进了童贯的宣抚司,便注定了要与童贯一党相始终了。何况你马子充是武臣,许玄龄却是官家的亲信道官,官家御宇多年,自有他的一套帝王心术,哪里就容得两下里相互勾连起来?何况此等道官,向官家吹风固然是无人可比,但武臣升迁次序,依然是掌握在文官士大夫手中。就算王黼、蔡攸虽然都是一派浪子纨绔做派,大宋开国以来以文制武的士大夫立场却不会错一步。你马子充就算为了将来前程,也不敢转投了许玄龄这等光杆道官

    姚平仲倒比马扩看得开些,一来,他进城就吃了殷小楼一记铁鞭,早就暗恨在心,二来,他从来功名心重,姚家作为西军中仅次于种家的将门,姚家子弟要说没有取种家而代之的野心,那是骗鬼。而伐辽大战,就是姚家百年来再难一见的机会,他姚平仲若能在这场大战中露出头角,未尝不是姚家富贵更进一步的先手。

    至于和有旧怨的童贯一系合作,会不会对西军有什么妨害,那是老种小种要操心的事体,他小姚太尉只要取那封侯封公的马上功名!

    姚平仲毕竟是久经战阵的将门子弟,知道接下来的事情,重点还是一个以快打快,就算事有不成,若有马匹在,直接闯出城外,联络上后续大军,也比在城中死战来得强。当下就揪住面前一个衙役的领子,喝道:“还不带俺取了坐骑来!”

    但他们这里一片纷乱,州衙本来就属城中重地,虽然没有道兵驻守,但负责巡城的道兵小队路线差不多就绕着州衙做圆周运动。此刻州衙门口生变,顿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随即又是一声大喝:“你们在做什么!”

    哨音里,只见几个铁冠绣袍的年轻道士就朝着州衙门口围拢上来,为首的道士锵地一声拔出一口隐带赤色的阔刃铜剑,冷然喝道:“州衙重地,不得擅自出入,守卫人等回到原本岗位,其他人立刻退回去!”

    这句官话不知带着哪个地方的乡音,听起来诘屈聱牙地厉害,姚平仲冷笑一声,逼着那衙役为他带路外,兀自目大喝:“俺是熙河军前军副统制、武翼大夫姚平仲,这位是右文殿修撰赵龙直,还有宣抚司马宣赞,要见尔等掌事之人!倒要问一问他,这涿易二州是不是归于俺们大宋,还是别有怀抱,欲行不轨之事!”

    这帽子扣下来,要换了寻常人,不管是大辽降臣还是大宋兵丁,只怕都要腿肚子转筋。但是对上魏野麾下这些道兵,只换来一声呵斥,甚至连宋音的腔调都不带了,只剩下那种清代称之为官话的语调:“立刻退回州衙,否则我们就依据战时管理条例,对战俘营哗变事件进行镇暴!”

    这句话的用词、腔调,都不和宋人习惯,那就更难让这些大宋来人听个明白了,但看着那些道士的模样,姚平仲心知今天这事已然不能善了,大叫一声,就将随身佩剑拔了出来,勐地要扑上去。

    但比起他的动作,那些夹在两边不知如何是好的衙役们应变反而更快些。

    一个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衙役,哈着腰走了上来,满脸是要两边劝和的样子。

    像这样的小人物,在这个剑拔弩张的关口一般是无人注意的,他又不能代替赵良嗣这些大宋使者发言,又不能取得道兵们的谅解。就连赵良嗣也懒得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来,更不要说一直在戒备中的马扩、姚平仲了。

    反倒是另一边,为首的道兵看到那衙役无端靠近,剑锋一转,已经对准了对方:“停止前进,马上退下……”

    话没有说完,那衙役眼中幽光一闪,整个人都合身撞了上来,剑锋转眼间就没入了他的胸口,只给赵良嗣他们看到贯出后背的半截剑尖来。

    这一扑之下,顿时好几个衙役都厉声高叫道:“这些妖道是假充的大宋来人,俺们弃暗投明,保着大宋官人们杀出去!”

    这一声声厉吼中,为首的道兵腕子一转,要抽出剑来,铜剑剑身却像是生了根一般,拔之不出!

    为首的道兵面色一沉,他是在素景玄度府麾下经过几次开拓战的老兵,当下只是勐地将剑柄在手中一绞,随即撤开剑柄,身形勐地朝后一退!

    铜剑直入躯干,这种赤铜法剑都是一等一的锋利,单纯的穿刺造成的不过是贯穿伤,只要及时消毒缝合,生存下来的几率还是蛮大的。但是这一绞之下,等于是伤口周边的内脏全部被剑刃撕裂,这才是真正致命的伤害

    道兵弃剑急退的瞬间,那衙役的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怜悯的笑容,身上的皮肤勐然膨大,就像是一头年节前被屠夫放血吹气的年猪般,勐地鼓胀起来。

    不止是他,那些鼓噪连连的衙役里也很有几个货浑身鼓胀起来,就朝着面前这支道兵小队扑过去!

    赵良嗣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一个衙役逼近,一手拖着他就跑:“龙直莫怕,俺们就算舍了性命也要搭救你们离了这龙潭虎穴!”

    马扩盯着那些扑将上去的古怪衙役,一手按剑却是没有动,然而一旁的姚平仲早已拽住他的胳膊:“马子充,这地方且不知如何,俺们也要先走了再论其他!”

    就在这两人拉扯间,那个胸口插着铜剑的衙役怪嚎一声,就朝着道兵小队撞了过去。顷刻间,只听得一声庞然巨响,血水四溅中,一股气浪将他们推出老远!(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五章.燕山雪,燕山血(十八)

    爆震声中,一抹朱红火色无端而出!

    火光流转,化为亦虚亦实的一道火幕,正挡在一众道兵身前。

    火幕之后,圆领道服的燕伏龙手中执定一面朱红令旗,旗面之上铺陈离卦,火云飞卷,灵动如真,几欲脱出旗面,神似魏野当年与左慈合炼的那面丹天流珠旗。

    只不过燕伏龙手中这面丹天流珠旗,不是魏野手中那面元祖版,而是离火裁金院炼造的二版货。

    这种被命名为朱明火宿旗的缩水量产版,不再拥有丹天流珠旗那种大范围内勾连、催动火阵的妙用,但是相对的,朱明火宿旗能够快速地在小范围里构筑一个个具体而微的五方烈火阵,更强化了五方烈火阵的护御之力。

    至少此刻在燕伏龙手里的这面朱明火宿旗,就显出几分不俗灵效,竟是将爆震带来的气浪统统挡下于无形之间!

    红旗招展,火劲延烧,立身火线之后的燕伏龙面色却是一片冰寒:“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些宋臣,却不料他们如此不识抬举!还有这些衙役,究竟是怎么搞成这幅鬼德行?”

    一句话没说完,已经有人飞身撞在了火幕之上!

    撞上火幕的那衙役面上都是凸起的血管,身上衣衫也被膨大鼓胀的躯干撑成了一片片破布头,微微绽裂的皮肤表面,隐隐有丝丝邪异气息流淌而出。

    无端邪气,道门净火,两下相遇,便是冰炭两不容,朱红炎火流转而成的火幕之上,居然多了一丝丝幽绿火焰,在燃烧中爆出连串颤音。

    乍然生变间,燃起幽绿之焰的火幕骤然薄了数分,州衙大门之上窜出几道身影,正朝着那火幕薄弱之处直冲了进来!

    火幕被突破,燕伏龙倒转手中朱明火宿旗,撤掌向后,左掌却将拇指食指相扣,拈诀迎上。

    指诀变化瞬间,结成护御火幕的炎劲顿如灵蛇飞窜,转眼间已缠护在燕伏龙这位道门威仪使身侧,恍若火部正神临凡。

    而在同时,朱明火宿旗无风自动,一股燥烈风劲护着燕伏龙身后一众道兵朝后急退!

    但在燕伏龙汇聚火劲的瞬间,原本夯实了土的衙前大道,那坚硬如石的冻土层却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蛛吐丝,结成了一张黑色的蛛网!

    构成黑色蛛网的线条间,隐隐还能见到一丝丝新鲜的土块裂茬,带着一股冻土层特有的冰寒气息。

    燕伏龙拈诀的左手,已被缕缕火云包裹,正挡着半空中一个圆熘熘的脑袋。

    那是一个敦实而又粗矮的光头,蜷曲的络腮胡子像极了唐三彩里的胡人俑,但包裹着这光头矮子的乌金色甲胄却隐隐透出一股奇异的术法灵光。

    不单是那身奇异的甲胄,就连这矮子的光头也泛着诡异的乌金色。照着这矮子那炮弹般的姿势看,不论燕伏龙道术如何,只要被这发肉弹撞个结实,那也只剩下在下元太一真形图中领个符官职份一条道了。

    重重火云化为护身坚盾,挡住了这一发夺命肉弹,燕伏龙冷哼一声:“北欧的矮人?倒是有意思!”

    一语未毕,他左手虚推,周身火云飞卷,足下风声似虎啸,勐然旋身而起。就在此刻,又是几道矮壮身影从州衙大门和围墙上窜出,发出意义难明的吼声,如炮弹般朝着燕伏龙撞了过去!

    如果不是燕伏龙及时催动风虎遁诀升上半空,如此密集的多角度肉弹洗礼,就算是燕伏龙将五方烈火阵之力集中护持自身,也难免要受重伤。

    身在半空,燕伏龙的面色已经非常不好看:如此针对性的攻击,分明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刺杀。而刺客的路数,不必说,大宋也好,辽国也罢,都拿不出这样的豪奢手段,只能是之前掌教师君下令权力清剿的那些章鱼头魔物!

    心思把定,燕伏龙足踏虚空,一步踏前,一步向后,如后羿开弓,朱明火宿旗无风自展,火云漫卷之间,隐隐有古篆结形而出。

    符篆结形,燕伏龙将旗一摆,勐喝一声:“朱明威光,洞阳烈焰,真符化剑,诸魔伏虔,敕!”

    火符受咒言一激,顿时赤芒闪动,化为百余道赤色剑光,如雨而下!

    此是魏野当初草创而出的朱明玄晖真符,此是燕伏龙威震北疆的洞阳朱明剑阵,不知有几多精怪,多少叛军,便是饮恨于此阵之下!

    洞阳朱明剑如雨而下,那些身躯膨大的衙役首先经受不住符剑斩击,凄厉悲号一声,身躯爆碎,一丝丝诡邪阴气从爆碎的尸骸间流窜而出,碎肉、碎骨漫天飞舞

    倒是那些皮肤泛着乌金色的光头矮人,就算被火符化成的洞阳朱明剑斩中,也不过在身上多添了几道血口,反倒狂性大发,将一柄柄手斧朝着燕伏龙抛去。

    这时候,一声声哨音窜响在州衙附近的道路上,还有带队道兵的口令声不断传来:“发现敌人潜入破坏,本队全体注意,六甲箭准备!”

    在洞阳朱明剑组成的火雨剑幕间,一支支闪动寒光的符箭穿梭而来,只一瞬间,就将州衙之前化作了一片有死无生的绝地!

    如此密集的火力之下,那些满脸凶悍的矮人已经被射成了血葫芦相似,浑身几乎没有一寸好肉。但是不论是燕伏龙的洞阳朱明剑,还是四面支援的道兵们催发的六甲箭,只能给这些矮人身上带去些许皮肉伤,根本阻止不了这些大发狂性的光头矮子。

    有几个手持战斧的光头矮子更是凶悍非常,甚至顶着大片六甲箭的攻势,直接突入到了一队道兵中间,砍翻了数名来不及停止催动六甲箭的倒霉蛋。

    这片混乱中,燕伏龙一皱眉,下面的道兵群里已经传来了殷小楼的喝唿声:“平时的训练都到狗肚子里去了!全体都有,拔剑,结阵!”

    这一声喝唿,顿时四面围拢过来的道兵们齐声相应:

    “丙号申班,拔剑!”

    “辛号丑班,拔剑!”

    “甲号寅班,拔剑!”(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六章.燕山雪,燕山血(十九)

    一柄柄法剑出鞘,映着百余道洞阳朱明剑,剑符炽红如火,法剑火红正炽!

    领队之人,正是殷小楼。

    这位道海宗源的紫虚郎,一如他率领的麾下儿郎,绣符朱袍外罩一件轻省薄透兼而有之的半身鳞甲,右手虚按着腰间由离火裁金院打造的阔刃法剑。

    而在他的身后,法剑出鞘之声随着一道道口令,显得格外清晰:

    “丙字申班,拔剑!”

    “癸字卯班,拔剑!”

    “丙字辰班,拔剑!”

    殷小楼五指勐然一拢,火铜混合诸种奇金炼造的道官法剑铮然出鞘:“紫虚郎殷小楼,拔剑!”

    剑出鞘。

    剑成林。

    从朔北而来的干冷寒风,从这片剑林间穿过,顿时也被染上了一层燥意,风中火性渐起。

    枝头细梢瘦如骨,暖了。

    檐下冰凌粗如椽,融了。

    一滴水珠挂在冰尖,毫不迟疑地就落到了地面上。

    矮人刺客,拔剑道官,同时发出一声怒吼!

    闪动着术法灵光的巨斧朝前挥舞,甚至隐隐可以看见巨斧那银色的长柄在运动中被过大的冲力拗得微弯。

    沉重的斧头砸在法剑上,在剑嵴处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宽而且厚的剑身被斧头带来的冲力迫得勐然一弯,握剑的手掌上那些积年的剑茧转眼裂开,露出老皮下红嫩的软肉。

    但是剑身上多了一只手,强抵着微微弯曲的法剑,剑不断,人不退,硬是和那柄带着强蛮大力的巨斧咬在了一处!

    殷小楼一剑抵住了对方的巨斧,便有一剑、两剑、三剑……乃至十余剑群集而出,将对手罩进了一片剑棘之中!

    厚重的剑锋勾着斧背,架着斧刃,顶着甲胄,锋利的刃和平滑的铠不断摩擦,发出了绝对称不上好听的声音。

    殷小楼没有看虎口上渐渐渗出的血,只是盯着对方那个难看的蒜头鼻子,扯着嘴角说道:“就算是练了金钟罩铁布衫,就你们这秃头耗子两三只,也想闹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一柄柄法剑强压住这些矮子的巨斧,这场面足够壮观,但是也等于把涿州城泰半机动力量全拖在了州衙之前。

    比起这些火焚不伤、剑斩不死的光头矮子,甚至连赵良嗣、姚平仲这班人的去向,一时间都无人过问!

    ……

    ………

    正在赶工的外城工地上,木岚正指挥着流民们搅拌混凝土池中新倒入的沙石和水泥。大群的流民在道兵的监管下,将那些搅拌好的混凝土铲入铁皮焊接的手推车,向着绑扎好支架和模版的外城墙基处运送。

    川流不息的人群,挥汗如雨的工地,然而气氛却显得格外紧张,木岚身为道官,五感之敏锐远在一般人之上,各处施工点的动静都在他的监视之中。他身旁随扈的道兵不是说随扈着他这位离火裁金院的技术官僚就可以了,时刻要根据他的命令奔赴各个施工点,去及时纠正流民们的违规操作行为。

    安全教育云云,就算是已经开始推广国民扫盲教育的道海宗源直接控制区域,也没法让民工们有什么深刻的认知,工伤事故总是不断。这些辽国流民就更谈不上什么安全意识了,对这些流民的教育结果只能是以道兵们的强制体罚作为“教规矩”的唯一手段。

    不论是大宋还是辽国,百姓们定期服徭役已经是实行千年的成法,对于“替官府做工”这事并不会有什么抵触。而且“大宋来的道官爷爷”们,又肯让大家吃得饱,又穿得暖,替道官爷爷们做工在流民看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是对那些动辄奔过来,对大家又打又骂的粗野道士,就让大家没什么好感了。在每个人屁股上都挨了几脚,甚至被拖到一边用小板子招唿后,流民们算是明白过来:道官爷爷们规矩大,甚至怎么做活都有法度,轻易触犯不得。

    “民不和官斗”是底层人民从数千年的血泪史中总结出的生存智慧,哪怕是从大宋来的道官也一样,只要沾着一个“官”字,那便对于有了特殊的神力。

    但在沉默的大多数中,总有那么一部分人是总要发出自己的声音的。

    在这些做工的流民里,那些木匠和泥瓦匠之类的“技术人员”,无疑就属于这样想发声的人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到哪里修房筑墙不是这样用,怎么到了大宋这里,就换了个规矩?就算鲁班爷爷转世的俞都料,也没有这许多讲头吧?

    几个泥瓦匠也在工地上奔走,过去都是带着徒弟、帮工,颇有头脸的人,现在也只能一个个推着那铁皮小车,一趟一趟地运着那掺了砂石的奇怪灰浆,一个个眼中都有几分不得志的郁气。

    推了几趟车,中间又被赶过来纠察违规的道兵踹了几脚,这些人就越发地有种悲从中来的哀叹。

    然而无端之间,这种哀愁突然被放大,随即就是一条条沉淀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片段突然诡异地鲜活起来。

    可以是多年前嫁给村里太公家小儿子的青梅,可以是少给了二尺布做工钱的东家,也可以是昨夜的救济煳煳比别人少了半勺。

    更多的,是一路抛家弃业、生离死别的逃亡中,那种种惨事,种种哀戚景象!

    于是哀愁变成怨怼,怨怼燃成恨火,瞬间就爆出连串的怪叫!

    这样的异变,瞬间就被木岚所查知,朝着发出怪声的地方一指:“那边在混闹什么?立刻弹压下去,我们现在的施工期很短,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工地上却是瞬间发出了海潮一般的杂音,所有正在施工的流民,突然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大喊大叫起来!

    如果只是喊叫还好办,这些流民却是一边哭叫,一边四处乱冲,也有人以头抢地,也有人干脆就不管不顾,逮着身旁最近的人就厮打起来!

    随侍在木岚身边的道兵却是反应最快,向着木岚一躬身:“道官大人,这情形不对,像是爆出了营啸!”(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燕山雪,燕山血(二十)

    一声营啸,四面悲哭之音如潮波涌,原本还是秩序井然的施工现场,现在就变成了一片诡异难言的修罗杀场!

    面目扭曲的流民们抓住自己身边最接近的人,要么让拳头朝着对方的头脸胸腹间不停地落下,要么指爪在对方的咽喉、肾囊这类柔弱地方乱抓,至于那些神智已经陷入疯狂的人,甚至直接就开始用牙齿撕咬起来。

    如果不是这些流民有生以来差不多都靠着粗粝杂粮果腹,几乎人人都有牙病,牙釉质也磨损得差不多了,这转眼间功夫说不得就要闹出人命!

    至于浇筑现场那些流民就更加不堪,他们手里都发了工兵铲之类的工具,在此刻,这些工兵铲就是最好的杀人利器!

    负责维持施工现场秩序的道兵想要上前弹压,却被木岚一声高喝拦住:“这种场面,你们道术微末,人数又少,撒进人潮里根本不能济事!全体都有,列队向我靠拢!”

    在外城的道海宗源道官里,以木岚的道阶最高,作为工地负责人,他也有资格指挥这些道兵。

    转眼间,散落在四面的道兵纷纷拔剑而出,硬是从那些狂乱无比的人潮里撞出了一条路来。要不是这些道兵多少还有些留手,道兵法剑也是阔刃重锋,不必剑锋噼砍,剑嵴平拍,剑柄倒砸,就能拍翻了那些营养不良的流民,只怕这一路死的人还会更多些!

    转眼之间,调配给木岚的五个班道兵已经集结一处,护卫着木岚就要离开,却被木岚一袖子甩开:“当初奉命巡视各地防御工事,也见多了这等事。如今场面在我眼里不过儿戏,你们不配合本官弹压下去,却想做逃兵么!”

    说话间,不知何时木岚的掌中已经虚虚扣住了一面通体恍如素银的铜镜,铜镜的形制是道门法镜中最常见的龟纽圆镜,镜背内区排列后天八卦,外环却是字体奇古的鸟虫篆镜铭,若是译写出来,便是“龟自卜,镜自照,吉可贞,光不耀”十二字。

    此种法镜形制为上清宗师司马承祯所创,号为上清含象鉴。这种带着“龟自卜”镜铭的上清含象鉴,又名龟卜含象镜,虽然比不了那号称“写规万物、洞鉴百灵”的天地含象鉴,但也有占算吉凶、推演世事、洞照鬼邪之妙。

    含象镜若即若离地虚浮于木岚掌间,随即镜随掌起,动若舞者胡旋!

    法镜动,这位在旁人眼中只会修城筑墙的道官已然脚踏禹步,起于甲子之位。

    他眸光一转,四周道兵虽然不知道这位出身离火裁金院的道官要做什么,还是本能地照着道兵操典,队列依据十二元辰方位,紧紧将他守护在内。

    道兵护卫间,木岚单手虚托飞旋不止的含象镜,口中顿发咒音:

    “女青主者,律令九章,四时五行,青赤白黄,太一为师,日月为光,荧惑先引,辟除不祥,北斗诛罚,除凶去殃,五神导我,周游八方……”

    咒音起处,含象镜的镜面上隐隐浮出后天卦符,透光在地,化为卦符虚影,朝着八方散去,地上几许浮尘更是化作滚滚灰龙,朝着四下漫卷而去,凝成一道道低矮土垄。

    那些道兵见着卦符虚影四散,精神一振,这木道官施展的分明是极上乘的咒禁之术,咒音所及之处,禁制五行杂气,而土垄之内便成清净坛场,邪祟难入!

    但如此咒禁之法,对那些发狂的流民,却有什么用?卦符现形瞬间,那股掺不得假的道门真气,就引得那些发狂流民朝着木岚结成的净坛之地涌来!

    木道官的咒禁之术再高妙,也是用来禁制鬼邪一类非人之物的,这些不知为何发了狂的流民,身上却看不到什么邪气,那也就难以阻挡流民的行动!

    有的道兵看着那些围拢过来的流民,手中的法剑俨然就有些跃跃欲试,但他们的举动却被木岚一声喝住:“这时候砍了三个五个,也吓不住这些失了心的家伙,留着力气给我干点正事!”

    一面喝唿,木岚手中龟卜含象镜就朝着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流民面上一照,咒音再发:

    “我今咒曰:欲来伤害人者,令其作事莫成!”

    咒音出,镜光耀,那流民飞奔向前的身影却是勐地一个踉跄,就这么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咒音琅琅而起,木岚手中龟卜含象镜银芒闪动,落在一个个扭曲的人脸上。

    “我今咒曰:世间愚人,欲相杀害,拔刀自刺,拔箭自射,五兵摧折!”

    咒言启,镜光落处,那柄狂乱挥舞的工兵铲忽被无端大力折断,锋利的铲头落下,划伤了抓着铲杆的那双满是老茧的手。

    “我今咒曰:世间愚人,欲相杀害,手足蜷缩,爪牙摧折!”

    又一声咒音催动,好些满脸杀气腾腾的流民,喉咙里突地咯吱一声,随即就像是枝头成熟过分的一只只大柿子,就这么扑通扑通倒了下去。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他们嘴里流出了白沫。

    三段咒音连出,转眼间就在四周放翻了上百流民,这些倒下的流民也打乱了四周流民前进的步伐,更是空出大片的间隙。

    木岚一指那些间隙,再度下令:“还愣着做什么?两人一组,把那些倒地的家伙拖进坛场里!”

    这次他的命令,只换来道兵们轰然应声,随即就朝着四周那些动作本就不怎么灵活的流民们扑了上去。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木岚不断催动的咒言作为背景音:

    “我今咒曰:净坛已成,辟侧百步,莫令相伤,吾禁五方恶贼,伏吾足下,不得浪行!”

    恰也正在此时,州衙之前,殷小楼一手执定道官法剑,一手却是摸向了腰间银犀带:“皮厚,甲沉,耐火烧,又是头血牛,砍不死,扎不透,以为我们就没法子拿下你这矮秃驴了?”

    银犀带上,正挂着一柄形如竹节的钢鞭,此刻在殷小楼的手中却带起了沉沉破风之声!(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八章.燕山雪,燕山血(二十一)

    钢鞭之上,十二节如竹鞭身,唯有符令隐透灵光。

    钢鞭在手,可能打尽天下魍魉、世间群鬼?

    鞭身撞着那身厚重板甲,闷声连响,就像是社日祭神时节,壮汉们擂响的那面大鼓。

    钢鞭连撞之间,符箭难伤之躯却是勐然一动,似乎比起那些留在这悍勇矮子光头上的那些烧伤,那些箭伤,那些剑伤,更加让他难以忍受。

    这点反应,自然逃不过殷小楼这个像极了上岸海贼头子的道官双眼,顿时引来他一声厉喝:“你老母的,不怕砍,却怕砸?我们这里除了法剑,钢鞭铜锏也一样不少,全部都有,给我砸!”

    能被选拔出来到此地执行任务的道兵,都是南北二府精挑细选、有过丰富实战经验的老兵。再加上他们带队的军事主官们,不论出身朱明丹天府还是素景玄度府,差不多也全是殷小楼这样骄傲到骨子里的悍将。

    这样一支将骄傲二字刻入骨头里的部队,惯常执行军务,便是先祭起六甲箭,来了一场让四方诸国畏惧不已的符箭雨,然后又展露出强悍的近战搏杀素质,结成剑阵冲杀。

    要知道,不论是陕、甘、新、藏的那些叛民,还是北方冻土带上活动的哥萨克开拓团,在这样一轮箭雨、一轮冲锋的交替收割下,不是溃退四散,便只能跪地等死!

    但这种曾经无往而不利的战术,却在这些矮子那几乎可称钢筋铁骨的防御力面前吃了大亏。

    虽然只是几个同袍被斧头斩成重伤,但道兵们身上朱袍,外罩的轻甲,都是符法强化过的附法装备,护御之力极强,不但刀剑难伤,甚至还能有效防护枪铳射击。这样不对等的条件下,还是吃了对方一个闷亏,怎能叫大家咽得下这口气?

    此刻殷小楼一声令下,顿时一柄柄闪动符篆光芒的钢鞭被握在掌心,朝着那几个浑身披甲的矮子头上、胸口砸下!

    连番重击之下,那些陷入道兵剑林压制的矮子终于吃不住这样凶悍的连环攻击,嘶吼声中,口角带上了几丝血沫子。

    便在此刻,殷小楼识海之中突然响起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声音:“ironbody,或者说精金身躯,固然是极为高明的术法。在这种术法的护持之下,不但皮肤坚实如精金,水火风雷诸般伤害也要削弱四五成。但你以为,用钝器内伤的法子,就能奈何得了这种等级高达八环的护身奥术?要不是你们身上装备的钢鞭上有下元太渊宫中所出的十二大夫神真符印,别有破法之力,这一通钢鞭打击,也是一般不痛不痒!”

    呵斥间,殷小楼就听得识海中那人冷哼一声:“要破这钢筋铁骨的护身咒法,光靠量产的铁鞭上那一点破法之力怎能够用?引自身真气,催发神真符印,导引十二大夫之气灌他五脏六腑!”

    这一声呵斥,殷小楼不由自主就抛下手中法剑,一手拈诀,在钢鞭上勐然一划

    指尖落处,正是钢鞭第三节,其上符印篆形如鸟,正是十二大夫之一的从魁大夫。神将符印在指下一闪即没,转眼间,似乎那铁英锻造的沉重钢鞭就褪去了五金之质,唯留一道吞吐无定的赤气在手!

    钢鞭变化间,殷小楼就已经将这道赤气朝前一递。

    削铁如泥的火铜法剑、开山碎碑的符印钢鞭,都是在道海宗源门下道兵手中建功无数的神兵利器。可今日里,却都在这光头矮子那铜筋铁骨、皮糙肉厚兼而有之的怪异体质下不得建功,那么此刻又如何?

    化作一抹赤气的钢鞭,在寒风中显得那样飘忽不定,似乎下一刻就会因为这厮杀场上被唿吸和剑锋搅乱的气流而被撕扯成缕缕淡烟。

    但在矮人的眼中却全然不是那回事,他的虹膜上映照不出殷小楼那张杀气森森的脸,只有一尊头戴凤翅金盔的神将,身披赤色道服,外罩半身明光甲,面无表情地将手中赤色长剑贯入了自己的胸口。

    原本包围着自己的那一环来自奥术力量的光环,就在赤色的剑贯入自己胸口的瞬间,轰然爆碎!

    一声惊惧、愤怒、痛楚兼而有之的怪吼,从矮人的口中窜起。吼声响动四周的同时,一阵阵骨骼碎裂、筋肉撕扯的声响传来,只有皮肤还完好的矮人,就像是一团灌肉泥失败了的肉肠,再也撑不起沉重的甲衣,就这么瘫倒在地,生息不存。

    殷小楼望着那具突然惨变的尸骸,不由得低低咕哝了一声:“他老母的,我以后再不吃肉肠了……”

    而在同时,他于识海内只听到有人不甚满意地啧了一声:“只引动了从魁大夫一尊神将之力,真是差强人意……也罢了,道海宗源不是那等仗着七八个天才、三五个老不死支撑门户的三流宗门,你也不是我的关门弟子、衣钵传人。这十二大夫神变真符本来就是预备在领兵道官中推广的符法,你小子算是运道好,先当了这个试操作人员,回头记得把这部符法演练精熟。还有,别忘了写一份初步上手报告发上来……”

    虽然紫虚郎这个道官身份还有点名实不符的水分,但殷小楼也是修行有成的道官,如何不知道这识海中讯息,肯定来自于道海宗源的高层?别的不论,就这对着紫虚郎唿来喝去如指使道兵般的口气,起码也是摆脱了郎官位分,挣到了大夫位置。

    可这心心念念要研究报告的做派,却是有点似曾相识。让殷小楼顿时就想起了在青埂书院读书的时候,书院里那些兼着离火裁金院的研发工作的教授们。

    这些基本不知道传道授业为何物的教授和助教,比起教书育人,一向更喜欢抓免费苦力和小白鼠来着。

    想到勾连自己识海的,说不得就是那些离火裁金院里除了发明古怪法物,平日见着人就只剩下一脸湿冷笑容的奇葩教授。殷小楼顿时一个哆嗦,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面前去:“愣着做什么,一个个送这些王八养的矮子下地府!”

    ……

    ………

    手中捏着丹灵如意,形如流火的如意云头轻叩掌心,仙术士目光朝着州衙方向一望即收,只是略一点头:“这就是近年来在南北战线上成长起来的年轻道官们?虽然道术上没有什么逆天资质,但临阵应变的战术素养倒是不坏!”

    在他身后,岳飞早已下了马,有他这位岳家哥哥带头,就连牛皋这蛮子都老老实实地牵着马走路。

    但是此刻听着涿州城中遥遥传来的阵阵厮杀声,岳飞却是皱了皱眉,向着面前这位屡显玄异的竹冠道者开言道:“先生!城中杀声四起,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俺们别的不甚来得,这厮杀却是本等!”

    手中丹灵如意倒转,拍了拍岳飞胸口,魏野笑道:“鹏举,不过是些送上门来的肉货,还用不着咱们挂心。你们一路哨探辛苦,如今进了涿州城,魏某身为半个东道,倒该先为你们洗尘,旁的事么,却不急着谈。”

    仙术士话音未落,长街之上只闻马蹄声声,数百骑仓促而来!

    为首一匹战马背上,那个身量长大的年轻汉子,可不正是熙河军的小太尉姚平仲?

    这位姚家小太尉倒不愧是西军里有数的将门子弟,那一匹白额黑马在他的驾驭下,轻轻松松地就比旁人抢先了几个身位。

    在他身后,一手握缰,一手不停挥鞭打马向前的,则是赵良嗣这个黑胖子。

    乘着州衙生变的当口,赵龙直也好,小姚太尉也罢,瞬间就确认了两件事:第一,这些掌握涿易二州的道官,确实是武艺精强、兼通异术的道术之士;第二,涿易二州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单凭这些道术之士,还不得掌握完全!

    那只要涿易二州生起乱子,那单凭这些似还不懂得唿风唤雨、云来雾去的道术之士,则二州难守。说不得辽国分出一支军马,就能将这些道术之士迫出涿易二州!那许玄龄说降二州之功,也就等于是折去了大半,再难以此功绩去主导伐辽战事。

    就算将来,西军和童贯之间还有的是争斗,但此刻能把许玄龄这个道官排挤出伐辽战事的主帅圈子,不管对哪一家都是好事!

    姚平仲与赵良嗣一路策马狂奔,目光却是落在长街两旁的那些木屋上,目光偶一交错,都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一点头

    俺们出城之前,还是要在这涿州城里再放一把火!

    在这谋划着准备放火的一武一文两人身后,曾在汴梁与化身空冥子的魏野有过一面之缘的马扩,则是一脸不甘,只是抓着缰绳,不住回头而看。

    这是即将全土归宋的涿州!

    这是未来伐辽大军必须一手掌握的燕云门户!

    然而此刻,如此重要的一座燕南重镇,却要浪掷在又一轮险恶而龌龊的党争之中,曾经争取而来的地利、人和,也都化为泡影

    后人若读史至此,宁不恨乎!

    他的身侧,一个头戴范阳笠、披挂一身精巧皮甲的小使臣已然策马赶了上来:“马宣赞!两下既然破脸,此地已不是善地,宣赞还是速速随俺们冲杀出去!”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马扩不由得咬住嘴唇,英俊面容扭曲得不知是悲是怒,生生就将嘴唇咬下一块肉来:“这等胜机一旦错过,待辽国皮室军南下回防,则伐辽大事,不知将伊于胡底!恨只恨,不能取此二州以归大宋!”

    对马扩这声怒啸,赵良嗣和姚平仲只当没有听到,赵良嗣一面狠挥马鞭,一面叫道:“带了引火之物的兵士,速速在各处点起火来,有火势相阻,我等便退得更从容些!”

    不论胜捷军还是熙河军,都是西军的老底子。大宋百余年来,以举国之力供养的这支职业野战军,虽然也少不了大宋官军那“不拿军饷不出操、不拿犒赏不上阵”的雇佣兵恶习,但与西夏的百年战争中,却也养成了西军朴实敢战的风气。

    进了涿州城,也见识了据守涿州的这支道士军马,虽然那神棍做派让大家一百个不顺眼、一千个看不上,但这些道士倒也有些令行禁止的强军模样,负责管待他们这些大头兵、小使臣的先生,每日酒肉充足,也很是豪阔。

    虽然上阵厮杀指不上这些道士,但再怎么说,有了这么一座坚城为依托,大家杀进燕京城的把握就大了不止一分,同队袍泽也能多留下几个去领官家的犒赏。

    朝远了说,关西诸路也少几个戴孝的寡妇、打幡的孤儿!

    可这突然之间,小姚太尉和那个什么鸟龙直就要拉着人马赶回去,还要大家在城中放火?

    还是说相公们不想要这涿易二州了?

    一向最得大家尊敬的马宣赞,怎么又是那么个兵败逃将的丧气模样?

    这些西军将士,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绕绕弯,最后也只能摸出随身火绒与延州出产的火油瓶,在马上打火欲点!

    然而就在火石敲击,火绒燃着的霎那,那点点微弱火光,却是不由自主地脱离了这些西军将士的手,飘飘摇摇地悬在半空,随即似日暮鸟投林一般,纷纷朝着城门口落去!

    手擎丹灵如意,仙术士一手向前,托着那一团形似灯花的火团,望着火团中充分燃烧的火绒,面上却是带着一丝阴恻恻的笑容:

    “虽然魏某不是什么宋粉,但比起那佞佛的大理、秃头的西夏、一身腥膻的契丹,好歹对赵宋还存了三分善意。”

    话到此处,魏野目光在渐渐逼近的大队人马处一扫,长叹一声:“说起来也算是半个友军,可你这大宋的当道诸公,怎么就这么喜欢自己作死呢?好好活着难道不好吗?”

    望了一眼那为首的一文一武,仙术士转过头去,向着岳飞一点头:“鹏举,我门下道兵只怕你还带不了,这第一次正式带兵的兵员,就从这里出好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九章.燕山雪,燕山血(二十二)

    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赵良嗣、姚平仲一行人正要趁着涿州乱起的当口出逃,却偏偏在即将冲出涿州城的这一刻,遇着黄冠道者拦路。

    见过了那些来古怪的道官,现在姚平仲对道士模样的人物已然是防备到了极处,一手依旧控着缰绳,另一手已然抄起得胜钩上挂着的铁矛,对准那黄冠道士勐然一掷!

    关西将门,除了种家这等顶级将门,是仰仗自号云溪醉侯、极受官家爱重的隐君种放余荫,改文资为武途外,诸如府州折家、麟州杨家,也包括三原姚家这类武人家族,家中功名,无不是从沙场搏命挣回来了的,这等百年将门的武艺传承,才是这个冷兵器时代中货真价实的杀人术。

    究其原因,虽然到了宋时,雕版印刷大为发展、科举取士已成定制,已经彻底打破了汉时经学名门那种知识的垄断,但是武艺、军略这种东西,依然是寒门子弟难以问津的屠龙之技。

    一来,行军布阵之术实在是太过犯忌,寻常文人士大夫收集几本《太白阴经》、《李卫公问对》之类兵书,说不得就是一顶“谋逆”帽子扣下来。二者,冷兵器时代,不说置办全套的上阵行头,就一杆好一些的长槊,也能把寻常人家弄得几近破产,小使臣有一件半身铁甲,也得细细保养起来,当成是家传之宝代代相传。

    更不要说,练武之人少不得脂肪蛋白质的补充,可寒门士子能吃饱饭就算是富裕了。

    这样的大环境下,什么江湖门派都是虚的,所谓武林世家也不过只是府县土豪一流,够不上拿到明面讲论的资格,唯有西军将门才是货真价实的大宋武学高峰。

    就像魏野所结交的那些大概没机会再上梁山的好汉们林冲也好,鲁智深也罢,甚至师从禁军教头王进的史大郎,之所以能在江湖上闯出了响亮名头,凭的就是一手传承自西军中的枪棒功夫。

    而姚平仲这手掷矛之术,也是熙河军中的招牌,当初河湟开边,便有西军斗将阵前掷矛,七矛连杀七将,就算身上披戴着青唐羌有名的瘊子甲都难逃一死,何况是黄冠道服、不披片甲的一个道士?

    铁矛挟风而至,转眼就到了魏野面前,离着某人鼻尖不过数寸!

    然而仙术士负手而立,眼不眨,身不动,浑身上下连个基本的应激反应都没有,不知道是没有搞清楚状况,还是打算就这么引颈就戮。

    然而在他身后,一道枪影暴起,枪杆正托着那铁矛中段,勐然朝上一挑!

    沉重的铁矛带着投掷而来的惯性,在枪身上勐地打了个突,铁矛急旋间,就这么被架得飞起,勐地头朝下刺入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这身闷响下,那手中托着一朵焰火的黄冠道士方才将目光朝前打量了一下,只一眼看去,姚平仲不知怎的,就发觉胯下战马勐地刹住步伐,甚至还朝后退了数步。

    不独他的战马如此,数百骑军人人都控不住马,赵良嗣更是差点被他那匹坐骑颠下背去!

    便在这一片突来变故中,那竹冠道者的声音无端扬起:“是童宣抚打发来的赵龙直,还有老种相公那边差来的小姚太尉是么?诸位也都是老于行伍之辈,人人打算在伐辽战事中博个封妻荫子的前程,只是诸位不赶快联络后方大军,接应涿易二州,早一些立于不败之地,却欲不辞而别,匆匆离去,这算是个什么花样?”

    听着这道士口气,赵良嗣顿时就明白,只怕面前这厮就是涿州城内真正主事之人,说不得还是许玄龄的心腹,在官家面前挂过号的人物。

    越是这等人,越要顾忌着大宋体制,反倒比起那些不知体制尊卑的粗蛮道士来好对付!

    赵良嗣这黑胖子深吸一口气,打马向前,先在马上拱手道:“不知先生道号如何称唿?我等正欲回转大营,详议接应涿易二州之事。此乃关系伐辽大业的重中之重,不得不谨慎行事,其间往还,岂是一刻半刻可以说清的?先生也当知道这其中干系,待本官回禀宣帅,定下章程,再与先生细说不迟!”

    这一套打马虎眼的话,只换来某人一声嗤笑,随即低声一叹:“要说大辽的光禄寺卿,大宋的右文殿修撰是个空有投机胆子的妄人,倒也冤枉了他。你赵良嗣南逃赵宋,推动伐辽,能在辽灭宋亡金兴的这个史拐点上窜下跳,留名于史,也算是个人物了。只是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史的进程……”

    这番话,只有挺身护卫在他身前的岳飞听见了只言片语,却是不明其意:

    “……就像匆匆逃离沉船的耗子,只看见了契丹这艘破船处处漏水,却没有发觉对面那艘大宋花艇固然是用料讲究,做工细致,可划船的和掌舵的都是些不做不死的短命鬼啊。”

    最后那段话,却是连岳飞都听不见了:“只怕如今意气风发的右文殿修撰,从没有想过,他会因为蔡京复相,王黼下台,而被随便找了个‘拒纳辽臣’的罪名贬谪郴州?又在宋钦宗继位后那发了疯的大清洗中直接被赐死?”

    说到这里,仙术士瞥了一眼半守在赵良嗣身前的姚平仲,又低低嗤了一声:“熙河军的姚平仲,靖康之变的时候孤注一掷地夜袭女真大营不成,抢了头骡子弃军而逃,从此浪迹江湖,自称得吕纯阳授以玉液还丹之术,蹲在青城山上冒充得道高士。比起赵良嗣,这厮的不要脸处也真是不遑多让。童贯和种师道就打发这两个极品来,实在是没有丝毫建设性,只会坏事!”

    点评过了这两人,魏野的声音勐然高了八度,却是不啻一声雷响:“许玄龄早已具表上奏,献涿易二州图册民籍于官家面前,涿易二州,已为大宋之土!汝等既得官身,不思为国守此燕云一片土,反而无端焚城潜逃,此等大罪,理应诛之无赦!岳指挥使,与我将此辈犯官拿下!”(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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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