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五章.散化百神横干戈(八)
虽然灵吸怪恶名昭彰,可好歹也是一种高等智慧生物,一般而言,在它们不太饿的时候,面对那些不受灵能影响的强大来访者,它们勉强还算是可以交流的对象。
隐遁者之城正如其名,除了奴隶贸易和奴隶狩猎之外,其他时间都格外封闭自守。首席执政官苏拉克则是一个狂热的心灵术士,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探索精神与物质的联系,这个紫红色的大章鱼宁可花时间给地精和狗头人做大脑移植,也懒得打理城中的杂务。
所以掌管隐遁者之城日常营运的灵吸怪,就是站在尼塞迪尔面前的这个家伙。它浅粉微紫的光滑黏膜看上去无比恶心,幽深的双眼更是让人本能想移开眼睛,不愿和这个怪物对视。
“奴隶放牧者伯根杜尔,请原谅我们再度来访。”奴隶贩子向着面前的灵吸怪微微欠身,“作为隐遁者之城的老资格供货商,龙之宝藏商会希望与贵方进行一次交易。”
虽然脖子上挂的心灵防御护符不断闪动着魔法灵光,但是和这些天生精通灵能魔法的大章鱼打交道,直入重点也是必要的尊重,尼塞迪尔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要求:“乌斯特拿萨的第一执政家族正在追捕一个背叛神后的蛛化精灵,他是来自魔索布莱城的逃亡者。有证据表明,他正藏身在隐遁者之城。”
伯根杜尔的两只鼓泡眼打量着奴隶贩子,它额头上镶嵌着一枚青绿色的星光透辉石,仿佛是能够穿透心灵防御护符的第三只眼睛。
“的确有一个蛛化精灵来到了隐遁者之城,”伯根杜尔通过心灵感应回答道,“但是这个蛛化精灵是首席执政官重要的实验对象,在首席执政官完成研究之前,任何要求隐遁者之城都不会接受。”
光凭“首席执政官的实验对象”这个消息,尼塞迪尔就可以保证,那个魔索布莱城的叛逃者下场绝对凄惨无比。平心而论,比起灵吸怪的疯狂实验,蛛后祭司们的杀生血祭甚至可以称得上“仁慈”了。
幽暗地域里有一个被诅咒的矮人亚种,迪洛矮人。这些五官畸形、皮肤透明的矮人完全不像他们的同族那样粗壮,正相反,迪洛矮人那天生腐烂的脸孔、扭曲的四肢和消瘦如鬼婆的身躯,看起来就像是僵尸和鬼婆杂交的后代。这个被诅咒的矮人亚种,心智天然扭曲,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族群,而偏偏他们的心灵异能天赋远超其他矮人族群,在卓尔精灵的隐秘记载中,迪洛矮人就是灵吸怪们利用人类和矮人奴隶互相配种,甚至还加入了鬼婆这类下层界生物血统后,制造出的怪胎。
那么隐遁者之城的首席执政官苏拉克,又将利用蛛化精灵制造出什么样可怕的东西?
这个问题容不得尼塞迪尔细想,他更关心菲丽能不能把这个注定要拖上祭坛的蛛化精灵弄到手
“蛛化精灵虽然少见,但是每个卓尔城邦或多或少还是有那么几个的。如果首席执政官阁下乐意的话,龙之宝藏商会愿意用十个蛛化精灵交换这一个。”
伯根杜尔的触须微微蠕动,就像是人类政客们抖动胡子一样,片刻后它在心灵感应中给出了回答:“很不幸,首席执政官不会同意你的请求。这个蛛化精灵非常特殊,因为特殊,所以珍贵,很遗憾了,龙之宝藏商会的尼塞迪尔,我们拒绝这次交易。”
一个灵吸怪城邦的所有灵吸怪,它们的精神触须都通过城市中枢的主脑进行连接,在一定意义上进行着意识共享。因此,伯根杜尔的拒绝,也差不多就等于是苏拉克的拒绝。
尼塞迪尔依然不肯死心,他想了想,试探地说道:“我们能否进入隐遁者之城,采购一批灵能魔法道具?”
这一次,奴隶放牧者回答得更加直接:“很遗憾,隐遁者之城短期内并没有对外交易的意愿。”
对这些章鱼脑袋而言,这已经算是难得的善意表达,尼塞迪尔也只能讪讪笑着,后退了一步:“看来真的很遗憾。”
……
………
从败亡之城的遗址到它下方数里深处的隐遁者之城,这一带的岩壁支离破碎,甚至没有几条安全的隧道。
少数没有崩塌的隧道,不是成为了怪物的巢穴,就是被灵吸怪那些丧失自我的奴隶所看守着。像龙之宝藏商会这样的奴隶贩子集团,算是在隐遁者之城搭上线的,还算是走得平安顺遂,换了生面孔,只怕很快就会被端上章鱼脑袋们的餐桌。
全副武装的石盲蛮族奴隶谨慎地在隧道中游弋,这些天生目盲的地底生物有着极强的听觉,是最好的巡逻者。
乌斯特拿萨最出色的斥候,披着隐形魔斗篷可以轻易摸进地表精灵的岗哨,能够踩在落叶上而不发出一点声音。但是训练有素的石盲蛮族士兵却能够捕捉到任何轻响,就连隐形魔斗篷被风吹动的声音都瞒不过他们。
在一条早已坍塌的隧道旁,覆盖着厚厚苔藓的石壁上泛起淡淡的波纹,仿佛一粒石子投入了静谧的湖心,黑色的魔斗篷无声地自石壁中穿出。
石行术皮靴踩在了隐遁者之城的边界上,乌斯特拿萨最出色的战士再次审视这座灵吸怪城邦。和充分利用石笋和石钟乳作为建筑素材的卓尔精灵不同,隐遁者之城的灵吸怪中明显缺乏建筑美学的意识。
就像章鱼喜欢藏身在岩缝中那样,隐遁者之城整个藏身在岩层内部,利用它们控制的奴隶开掘出蚁巢一般的内部空间。这种完全封闭的洞穴结构,有效地限制了侦测者的视角,施法者那些监视魔眼之类的侦测技巧,面对这座岩石中的迷宫也很难派上什么用场。
而石行术这种在岩石中穿行的法术,在靠近了灵吸怪城邦的时候也不再适用。灰矮人和迪洛矮人作为灵吸怪传统的奴隶来源,往往都有着极强的土元素亲和力,甚至可以“聆听”岩石的“语言”,一个利用石行术穿行在岩石中的卓尔精灵,绝对瞒不过这些为灵吸怪充作耳目的奴隶。
不过这些阻碍,对一个自我隐藏身份的魔法师而言,都不是大问题。
从魔斗篷下的暗袋中取出一小袋灰色的洞穴蛾鳞粉,索拉菲恩将这种地表罕见的奥术触媒轻轻洒在斗篷上,轻轻念出咒文:“nondetection(回避侦测)。”
“回避侦测”是一个三环奥术,这个防护学派的咒文专门用来防御预言学派的侦测魔法,它同样能够干扰灵能者的心灵遥感力量,这也是潜入灵吸怪城邦必不可少的一个法术。
施加了回避侦测之后,索拉菲恩为自己戴上了一只朴素无华的犬牙戒指,灰暗的犬齿上蚀刻着诡秘的花纹。这只使用影獒犬齿制作的影行术戒指,可以让它的持有者获得阴影生物特有的力量,长时间融入阴影之中,甚至直接进入阴影位面进行短暂的位面旅行。
哪怕是精通灵能魔法的灵吸怪,它们的心灵感知能力也很难穿过主物质界,查知到阴影位面的变动。对于这方天地的刺客和斥候而言,只有掌握了这类利用阴影位面的潜行技巧,才可以算得上真正的潜入专家。
将影行术戒指套上左手小指,轻轻一转,索拉菲恩眼中的世界骤然失去了所有色彩,他的身躯变得像阴影一样晦暗,然后急速下沉于石壁的阴影中。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已经从这个物质的世界消失了。魔斗篷、影行术戒指、石行术皮靴以及所有装备,都沉入了影子中,变得虚幻不实起来。
当然,这是相对而言的,对于年轻的卓尔来说,他也完全可以认为自己现在身处的阴影世界才是真实的存在,物质的世界则不过是投下了虚影的幻象。卓尔精灵引以为傲的热成像视觉,在阴影的世界中很难捕捉到光和热的微妙变化,那些原本鲜活的热成像光斑,现在都变成了朦胧阴暗的影子,黑色、白色,还有两者混合的灰色,就是索拉菲恩眼中所能见到的一切。
影行术状态下,索拉菲恩就像是离开了舞台的演员,只能待在阴影中注视着灯光下的表演。但同样的,那些仍然留在“舞台”上的“演员”们,也没有办法离开“舞台”来干涉他的一举一动。
除非他主动结束自身潜行于阴影中的状态,重新回到主物质位面。在那之前,大部分作用于物质和心灵的力量,都无法跨过阴影和实体间的鸿沟,直接作用到他身上。
……
………
腐烂的尸臭沉淀在隐遁者之城的最下层,这里本应该是关押奴隶的集中营,更准确地说,是隐遁者之城的灵吸怪们储存食物的大仓库。
但是对灵吸怪们而言,最珍贵的食材正一个接一个地变成残破的尸体。而对灵吸怪而言,不论是矮人还是侏儒,一旦失去生命,大脑会在失去新鲜血液和氧气供应的瞬间就开始死亡,那些保留着智慧生物所有知识和情绪的脑皮层也会飞速失去“营养价值”。
所以,一头灵吸怪一个月只需要吸食一个鲜活的大脑,就足够确保它的身体充满活力,但这样不必要的杀戮,却是不折不扣的“**浪费”。
主持这场杀戮盛宴的“**者”,正是隐遁者之城的最高执政官苏拉克。
这个身形巨大的灵吸怪气派不凡,在它硕大的章鱼脑袋上装饰着水晶头冠,用嵌满宝石的腰带固定着它太过宽松的紫色长袍,就连它手中那柄法杖,也是通体用祖母绿雕琢而成。
法杖顶端雕刻成灵吸怪之神伊尔神思因那张阴沉的章鱼脸,正用触手紧缚着一颗行星,不怀好意的双眼若有所思地来回扫荡面前的一切。
苏拉克和伊尔神思因的神像用它们冷血生物的方形瞳孔,注视着那个上半身是卓尔精灵,下半身已经化作巨型八脚节肢动物的屠杀者。
这就是蜘蛛神后的祝福与诅咒,来自深坑魔网的神力祝福,彻底扭曲了卓尔精灵的身体构造,将这个不幸者的身躯彻底扭曲,变成了一种介于卓尔精灵和狩魔蛛之间的存在。
起初,这种祝福只会给与那些极端虔信蛛后之道的信徒,让她们获得与蛛后一样半蜘蛛半卓尔的身躯。对混沌之后而言,这大概算是一种难得的褒奖。
但是这种来自下层界的邪神祝福,夹杂着对智慧生物而言几乎致命的混沌魔力,甚至可以扭曲灵魂,腐化精神,让承受这股神力的卓尔精灵丧失自我,变成彻底贯彻蛛后意志的变异兵器。所以,大部分蛛后的女祭司,最终都对这种可怖的“祝福”敬谢不敏,反过来将这种力量用来惩罚那些违抗她们的叛逆者。
每个卓尔城市的郊外,总会徘徊着这样一些被逐出卓尔社会的失败者,靠腐尸充饥,以杀戮为乐,彻底沦为野兽,再看不到一点精灵的影子。
但万事万物总有那么一两个例外。
和普通人印象中的巨型蜘蛛不同,狩魔蛛这种深渊特产的炼狱生物本质上更接近恶魔,它朝外伸展的八只长爪不但更长,而且满布着尖锐如刀锋的棘刺,这使得狩魔蛛更方便地捕猎深渊的低等恶魔。
此刻,披散着白发的蛛化精灵缓缓地走在尸山血海之间,每一只长爪上都糊满了血浆、脑髓、内脏碎片,忠实地执行着杀戮机器的使命。但在蛛化精灵俊秀的脸上,却只有一种充满倦怠的冷漠神色,注视着他的猎物,还有一直观赏着这场杀戮盛宴的灵吸怪首席执政官。
蜘蛛的长爪轻轻在尸堆中翻了几下,将一头瑟瑟发抖的地精拎了出来。蛛化精灵看着地精那张同样糊满了血浆的脸,正因为恐惧而抽搐得不成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一爪刺穿了地精的喉咙,沿着气管撕扯出肺叶和心脏,狠狠地搅成一团烂肉。
地精的血液飞溅,染红了蛛化精灵的白发,发丝间隐隐可以看见一环淡银色的咒文,若隐若现地浮现在蛛化精灵的额间。
苏拉克看了一眼蛛化精灵额间时隐时现的咒文环,毫不在意地使用心灵异能联系了奴隶放牧者伯根杜尔:“将新的一批奴隶带到试验场来。”
不久之后,总管隐遁者之城奴隶管理的伯根杜尔,就匆匆地来到了首席执政官的面前,一大一小两个章鱼脑袋一碰头,伯根杜尔就用心灵感应的方式叫苦道:“尊经的首席执政官阁下,如果您还要坚持继续进行试验,那么隐遁者之城的食物储备会产生很大的波动。”
“而且,”看了一眼那个漫步在尸堆间的蛛化精灵,伯根杜尔当然不会看错对方额头上的咒文环:“这个试验体在接受蛛化精灵诅咒的时候,预先在头部恒定了一个特化了的微型反混乱法阵,使得蛛化精灵诅咒的混沌力量受到很大限制,本该生效的心智剥夺效果被减弱了。假如您想要继续进行试验,还是将这个恒定防御魔法消除干净才行!”
“伯根杜尔,奴隶放牧者啊,你不明白,一旦取消了这个反混乱法阵,那么我的试验就失去了意义。”
苏拉克的触手轻轻地摆动着,如此回答这个心怀不满的部下:“正因为这个蛛化精灵还保留着一部分心智,没有完全受控于那位女神的诅咒,所以他的行为仍然属于谋杀,而不是动物界常见的捕猎行动,这一点,才是我研究的重点。倘若这位年轻有为的卓尔法师彻底丧失了他的心智,那么我试验的前提就不存在了。”
虽然在整个多元宇宙中,热衷于吞噬智慧生物大脑的灵吸怪被视为绝对的有害种族,但是这些章鱼脑袋也是狂热的禁忌知识收集者。更不要说,苏拉克本身就是灵吸怪中最主流的“博学士”宗派出身的大怪物,作为隐遁者之城的最高领导者,用城邦的“公共财物”做些充满血腥的试验,也没用哪个灵吸怪能够公开反对它。
置身在一派黑白交错的晦暗色彩中,将自身融入阴影的索拉菲恩也在注视着那个蛛化精灵。从那张与维康尼娅极为相似的面孔上,索拉菲恩确定,这个漫步在成堆的尸块间的蛛化精灵就是他的目标。
维康尼娅的哥哥,曾经的魔索布莱城年轻法师中的天才,瓦拉斯迪佛。
原本该流利吐出咒文的嘴唇,现在大概只懂得发出地精或者劣魔才会使用的低等语言,曾经可以做出复杂施法手势的双手,现在也只懂得将猎物撕碎。
那个残破不堪的反混乱法阵,虽然暂时维持着些许理智不曾消散,但是在混沌之后的诅咒面前,这道防线迟早将要全面崩溃。
这就是一个试图从蜘后祭坛上夺回自己亲人的卓尔精灵,最后的末路。
作为一个隐藏自我身份的法师,索拉菲恩并没有什么虔诚的信仰,但是此刻他终于低声吐出那个卓尔社会中最禁忌的名字:“在月光下起舞的女士,指引我们逃离这个噩梦的伊莉丝翠啊……”
……
………
看似简陋却广大无边的木棋盘上,旁观这场漫长棋局的下元太一君将目光落在那枚名为“索拉菲恩”的黑色棋子上,这枚黝黑的棋子上微微透出一丝温润的光华,像是用煤精雕琢的一般。这种征象,正代表着索拉菲恩正试图走上幽暗少女所指引的道路,哪怕只是一点内心的冲动,也在棋子上明确地显现出来。
当然,这种内在的变化也受到了伊莉丝翠的加护,至少她那位喜怒无常的疯狂母亲,短时间内不会察觉到这种变化,除非这枚棋子开始完全转入她女儿的阵营。
但作为受伊莉丝翠邀请的观棋者,下元太一君的目光却落在索拉菲恩身旁的另一枚棋子上。
那是瓦拉斯迪佛的棋子,和温润如煤玉的“索拉菲恩”不同,这枚蛛化精灵的棋子,上半身还保留着魔法师常见的兜帽长袍,但下半身已经变成了蜘蛛的模样。一股带着硫磺味的污秽黑气从棋子上不断涌出,几乎就在明确无误地表达“没救了”这三个字的真正内涵。
但在下元太一君眼中,除了那股明显来自深坑魔网的恶戾邪气,在蛛化精灵棋子内部,还有一点微弱的血光时不时闪动。
这血光看起来和来自深坑魔网的邪气十分相似,但是其中又有些微的不同。
下元太一君轻轻眯起双眼,以指代笔,在掌心虚画了几下。灵光盘曲成篆,隐隐染上了同样的血色,却是在最终将要成形的瞬间,猛地被一股异力截断,化作数滴血泪,流淌在下元太一君的掌心。
或者应该说,是在将要真形符成形的瞬间,受到本源神力牵引,直接将真形符拟化的真形彻底斩断。
但就在这一瞬间,下元太一君也捕捉到了那血泪流淌的瞬间,无数残破的画面
尸横遍野,兵火咒诅,是无尽的死亡,也是无尽的杀戮。
下元太一君了然地一点头:“原来,是死亡三神之一,谋杀之神巴尔。”
独在异乡为异客,虽然至今所知仍然有限,这位谋杀之神下元太一君倒也不算陌生。
最初的谋杀之神,与他的两个伙伴,班恩、米尔寇都还是凡夫俗子,三人合力进入冥界,向死亡之神耶格求取了这位死神的神职:暴政、死亡和谋杀。
也因此,诞生了暴政之神班恩、死亡之神米尔寇和谋杀之神巴尔,在本地诸神当中也算是明码标价的邪神魁首了。
只是比起蜘蛛神后和灵吸怪之神伊尔神思因,这位谋杀之神的信徒里少见幽暗地域的居民,更何况,这股神力隐隐勾牵的路数更像是被呼唤降临而来,而不是神灵主动依附。
这就显得格外有趣了些。
第五百四十六章.散化百神横干戈(九)
灵吸怪作为多元宇宙中所有智慧生物的公敌,除了灵吸怪伊尔神思因,很难让它们去真心信奉其他的神灵。巴尔虽然也是不折不扣的邪神,但是这位盗贼与杀手所崇拜的谋杀之神,对灵吸怪而言,吸引力并不大。
就连“谋杀”这个概念,灵吸怪也是不认同的:把高质量的鲜活大脑端上餐桌,将智慧生物的情感、知识和精神力当成美食,这是灵吸怪生存的必要手段,是灵吸怪社会绝对的“普世价值”,算哪门子的“谋杀”?
然而作为一个观棋者,下元太一君在这场耗费无数光阴的棋局上,等若是共享了幽暗少女伊莉丝翠俯视卓尔社会的视角。
在神灵的视角下,代表瓦拉斯的蛛化精灵棋子中,隐隐藏着些阴邪诡异之物。
随着下元太一君的目光,伊莉丝翠也在那枚棋子上略一停驻,随后就向着自己的新盟友微微摇了摇头。
幽暗少女那一贯哀伤的眼神中,明确地传达出这位女神的意见:
“隐遁者之城是伊尔神思因眷顾之地,我的力量很难避开灵吸怪之神的干扰。假如索拉菲恩能够更加认同我的道路,或许我能够想办法为他赐下神恩。”
作为卓尔精灵善性一面的唯一神灵,伊莉丝翠的权能虽然不能和她那位疯狂又危险的母亲相提并论,但是在卓尔精灵的世界中,伊莉丝翠同样有近乎“全知全见”的感知能力。
但伊莉丝翠这种专门针对卓尔精灵的“全知全见”并不完整,其实打了许多折扣。毕竟这方天地神道大兴,说一句“万神临凡”都不过分,一尊尊神灵司掌的神职权能,就等若是天地间编织出一张无形之网,网上诸神如蜘蛛,纵然各自画地为界,也免不了互相干涉影响。
这时候,神灵本身的位格与力量,就成了决胜的关键。
就像伊莉丝翠面对着她那位疯狂却强悍的母亲,虽然近乎全知全见,绝大多数时候也只能束手坐看一幕幕悲剧发生。
而且神恩这种东西,也是有局限的,也许是虔诚的祭司获得一个新的神术,也许是英勇的圣骑士得到了一把受到神力祝福的武器,锦上添花有余,雪中送炭就未免不足。
至于一般人理解中那些“将不可能之事化为现实”的神迹,这种引发奇迹的能力,对于神力的需求也是格外地大,除了那些位于诸神顶点的神系主神,一般的神灵实在没有这个本钱挥霍自己的神力。
像伊莉丝翠这样势单力孤的女神,不论是精灵之乡阿梵多还是深坑魔网,都没有她的一席之地,想要引发神迹就更艰难许多。
这是神灵的局限,也是这方天地对诸多神性存在预设的限制。
下元太一君了然地笑了笑,随即向着棋盘中这不起点的一隅遥遥点去:“虽然于枰上之道没什么研究,不过这一手棋,便让我来代劳吧。”
……
………
下元太一君在棋盘上一指点出,索拉菲恩收藏在魔斗篷暗袋中的翡翠玉珠中,水汽无端而生。
玉珠瞬间剔透如露,不见一丝石絮,灵泉天童脚踏青虬,手捧白玉丹瓶,一手拈起瓶中紫芝,轻声应道:“谨遵真君法旨。”
灵泉天童撮唇轻吹间,芝盖上那一粒晶珠瞬间汽化成烟,飘飘然,渺渺然,荡出了索拉菲恩的魔斗篷,散为肉眼不可察觉的丝丝水汽,越过了阴影位面和主物质界的界限。水汽就这么飘到了瓦拉斯的口鼻之间,悄然随着蛛化精灵的呼吸,直入肺腑,融入血液,附着上血细胞。
随着气血流动,这一丝灵泉清露化生的水汽,就这么直接闯入了瓦拉斯的大脑之内。
道门一向视脑宫为“百神之命窟,魂精之玉室”,所谓“照生识神”的神魂总枢之处,也是人身和人魂这“形”与“神”结合最紧密的所在。
然而清露入窍,直入脑宫,观照神魂,下元太一君借助灵泉天童双眼所见,却是另一番景象!
在瓦拉斯这位卓尔法师的意识之中,只剩下一片混乱,隐隐能见到无数细小的蜘蛛,密密麻麻地遍布识海之内。
这些蜘蛛的身躯是一个个卓尔女祭司的头颅,只靠着八条蜘蛛长腿移动,在瓦拉斯的精神世界攀爬、结网、筑巢,一派准备鸠占鹊巢的模样。
而在这些诡异的蜘蛛头之外,空中不时划过一环月钩,银白月光之中挥洒出片片六角霜花,雪落之处,大群的蜘蛛头如潮退去。
然而转眼之间,又有更多蜘蛛头悍不畏死地再度扑上。
蜘蛛如潮,月钩飞霜,心象之中显化的二者,就是蜘蛛神后的诅咒和瓦拉斯恒定的反混乱法阵。
那一轮逐渐黯淡的月钩,对上源源不绝的蜘蛛头大军,可以想见,迟早瓦拉斯会丧失最后的自我,心神被混沌之力彻底同化,成为又一个只知杀戮的半恶魔半卓尔怪物。
散入瓦拉斯识海的这一缕水汽,重又凝成一粒粒灵泉清露,清露显化瞬间,鲛绡飘拂,青虬长吟,一个个双耳如鳍的俊美童子捧瓶而出。
天童化生,清气弥空,识海幻化的空间中,月钩寒意不减,蛛潮漫无边际,又见捧瓶童子乘龙而降,顿成三方对峙之局!
为首的灵泉天童脸上带着一丝可堪玩味的笑容,赤足轻拨青虬额上尺木,顿时虬龙长躯盘空,将那一轮不断游走的月钩紧紧缠护在当中。
由蛛后神力化生的蜘蛛大潮也好,下元太一君分神化生而出的灵泉天童也罢,本质上都是神力在瓦拉斯精神世界的投影。虽然有正邪之分,善恶之别,但论其本质,能级都远远超出凡人精神所能承受的上限。真要让双方大打出手,只怕瓦拉斯这残破不堪的意识世界就要被彻底搅碎。
而这一轮明月,虽然是瓦拉斯事先恒定的反混乱法阵在识海中的投影,但月钩之中还藏着瓦拉斯的一缕神魂,也是这位卓尔法师仅存的不屈意念和反抗勇气。若非如此,蛛化精灵的转化过程早已完成,再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介乎清醒和疯狂之间,好生拖泥带水。
青虬盘护周密,灵泉天童就这么盘膝坐在了月钩之上,一手轻轻摩挲着下巴,似乎那里应该有一部短胡子一样。
蜘蛛神后的诅咒,对于凡人意味着无可抗拒的悲惨命运。那些侍奉诸神的祭司们,他们依赖神恩赐予的神术,成为诸神在凡间的权杖,也往往对这种神力构筑的诅咒无能为力。
但是在下元太一君眼中,蛛化精灵的诅咒,不过是那位下堂妇借助她“蜘蛛”和“混乱”两项神职构筑而成的一个变形法术。诚然,由于这个诅咒全然以神力构筑,“解除魔法”也好,“移除诅咒”也好,这些常规的解咒手段根本无法对更上位的神力因子进行干涉。
但是在下元太一君的眼里,这个诅咒的结构却还嫌太粗疏,而且现在的首要问题也不是解除这个诅咒,只要确保这些蜘蛛脑袋不会干扰接下来的工作就好。
轻转紫芝,芝盖上清露旋动,映照着反混乱法阵投影的月钩,清冷光华四射而出,将整个识海构成的空间笼罩在这片银色的月光之下。
反混乱法阵是利用魔网中秩序一侧的要素而构成的防护魔法,但是经过灵泉清露的映射和扩散,自然而然地就染上了下元太一君的色彩,隐具玄门法度。
玄门清光映射之间,自有降魔镇邪之力,蜘蛛神后的神力因子首当其冲,受清光一照,一只只蜘蛛头通体遍结白霜,轻易动弹不得。
然而正邪之力彼此冲突,对于蛛化精灵而言却不啻于一次脑内大震荡。虽然瓦拉斯仅存的神魂正体被灵泉天童预先护住,但是脑宫内的震荡还是反馈到了身躯之上。蛛化精灵俊秀的面孔上露出痛苦而迷茫的神色,全身不断颤抖,显然受创不轻。
这样的变化,首先就瞒不过一直旁观这场杀戮盛宴的灵吸怪执政官苏拉克。
苏拉克的六条紫色触须轻轻扬起,无形的精神触须就要朝着瓦拉斯的精神世界探入,但在那之前,识海之中变数又生!
在识海中不起眼的一角,本已被霜晶覆盖,看上去毫无异样,却是瞬间如土丘坟起,冰霜尽消。
小小的土丘受玄门清光一照,顿成惨嚎之音,似有万千魔物同声哀哭,更有男女老幼众多音声混杂一处,诵读出一部祷文:
“!愤怒之面,微作呵斥,命根所系,四大所成,即刻尽摧坏。”
“!犷怒威猛,无定相者,奋施威神,狞厉笑声,世界遍充满。”
“!锐利牙龇,血舌如钩,呼吸急勇,犹若毒蛇,猛然喷戾气。”
“!众恶之父,凋亡裁断,摧破刚强,现狞猛身,杀戮之王者。”
“!怀敬皈依,礼拜赞颂,令众怨敌,必将覆灭,非尔猖狂时。”
“!静听领受,暗冥所爱,此等至尊,御名巴尔,世间永顶礼。”
“,一切障碍至尊者,捉之缚之紧捆之,伏之杀之畏怖之,诛之戮之解裂之,裂之压之屠割之,折之毁之崩碎之,消灭勿令微尘余!”
听着那似是而非的颂唱之音,灵泉天童弹了弹舌:“这禅唱之法还真是耳熟,怎么看都带着某些章鱼脑袋外道问圣路数的特色,不要藏头盖面,给我滚出来!”
一喝之下,月华清光笼罩坟丘,顿时土丘迸裂,如莲初绽,一朵墨莲,色如乌金,袅袅升起。
黑莲绽开,重重莲瓣竟不知有几千几万之多,每一片莲瓣上,都端坐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或手持利剑,或把玩匕首,或调制毒汁,或布置陷阱。唯独那张面孔,如火焰般跳跃不定,只有长长的血舌,仿佛野兽般的阔口,是他们唯一的共有特征。
正是此方天地中,号称“死亡三神”的三位邪神里排名最末的那一位。
谋杀之王巴尔。
当然不是那位谋杀之王的真身,除了伊尔神思因这位灵吸怪之神以外,此方天地大概没有什么神灵会如此热爱那套似是而非的佛门外道问圣之法,谋杀之王巴尔也不会用这种标准的佛门莲花曼荼罗来彰显自己的神威。
而且这座曼陀罗缺了最核心的部分这玩意虽然不断重复着对谋杀之王的顶礼咏赞,演化出巴尔的种种面相,可是那位死亡三神的老幺根本就不晓得灵吸怪们制造了这么个有趣的玩意。
实际上,这看似活灵活现的曼荼罗,可以称之为“谋杀之王巴尔的神变百相坛城”,或者直接当成一件利用高超灵能塑造的巴尔神像,甚至完全可以充当巴尔祭司们代代传承的秘宝,用来承载巴尔的神力与神性。
但是没有巴尔的神力垂顾,再精巧的坛城也只能算是一件艺术品,何况还被特意隐藏在了一个蛛化精灵的意识深处。
看似毫无意义却充满仪式感的大屠杀,受到神力诅咒却没有完全丧失心智的蛛化精灵,一个依照佛门坛城范式制作的灵能神像,那些章鱼脑袋到底在策划什么,现在已是一目了然。
它们是在进行一场降神仪式,而且降神的对象还不是灵吸怪之神伊尔神思因,而是和灵吸怪这个软体种族毫不相干的谋杀之神巴尔!
在那张决定卓尔精灵命运的巨大棋盘一侧,下元太一君向伊莉丝翠问道:“作为神灵,难道巴尔也接受其他神灵信徒的献祭吗?”
伊莉丝翠点了点头,回答道:“谋杀之王接受所有智慧生物献给他的祭礼,和我那残酷的母亲不同,谋杀这一行为本身就可以取悦他。”
“虽说每一场谋杀的策划与执行,就等于彰显巴尔的权能。然而在我看来,那位谋杀之王算是死亡三神里最不出挑的万年老幺了。”
对某人这种辛辣的评价,幽暗少女轻轻摇了摇头,垂及脚踝的长发如银色的溪水般流动:“神的权能来自世界本身,明智的神灵懂得合理引导这股力量,而愚蠢之辈终将迷失在他的权能之中。至于巴尔,他现在并非一个履行自我职责的神灵,只是一个添加在‘谋杀’这个概念上的虚假人格。”
换句话说,原本那个成功登上神座的巴尔,已经在“天人相搏”的过程中,渐渐将自我存在消解在谋杀之王的神座上面。等到谋杀之神的人格彻底消失,结束了这种“半是人格半是法则”的状态,也就意味着谋杀之神巴尔的彻底陨落。
这种邪神的可悲末路,自然不在下元太一君关心的范围内,但是从伊莉丝翠的话里话外,只能听出一个意思
譬如睚眦必报的黑色暴君班恩,以编织诡计和制造混乱为乐的蜘蛛神后罗丝,都是极难应付的阴谋者。而基本上只剩下了一个虚拟人格的巴尔,显然是诸多邪神中最软的那只柿子。如果不是死亡三神之间或多或少还有些合作关系,黑色暴君班恩和死者之王米尔寇偶尔还稍加照拂,只怕谋杀之神的王座早就换了主家。
所以,就连灵吸怪们设计的这场诡异的四不像降神仪式,也专挑这位谋杀之王下手。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便宜了这些章鱼脑袋?
下元太一君心念一定,灵泉天童秀气白皙的赤脚就这么踏在了盘踞黑莲曼荼罗最高处的巴尔神像头顶。
月华照处,霜晶如柱,转眼间就将整座黑莲曼荼罗封冻在内!
说实话,不论是来自深坑魔网的混沌诅咒,还是灵吸怪用灵能构造的精神体曼荼罗,或者直接闯空门进来的灵泉天童,对于瓦拉斯的神魂而言,都是不折不扣的外来者,对神魂的伤害都不小,脑宫的负担更是严重。
不过是一动念之间,如此激烈的冲突,换了那些意志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普通人,只怕在一瞬间就要被折腾成个白痴。也只有瓦拉斯这样一直被蛛化精灵的诅咒所折磨,又勉强保存下来一部分理智的强大施法者,才能忍受这样的折磨。
可是对瓦拉斯而言,这也到了极限,大脑的危机让身体直接做出判断,蛛化精灵的脸上冷汗如泉涌,眼看着瞳孔扩散,就要彻底昏厥过去。
一直在观察这场杀戮献祭的苏拉克,作为隐遁者之城中最强大的灵吸怪,也是最乐于收集知识的博学士宗派领袖,它当然明白生物面对痛苦都有其极限。而他这个实验品的反应,却不像是单单来自肉身的痛苦,反而带着受到强大灵能冲击精神的特征。
隐遁者之城大部分的灵吸怪都被明令禁止来到这座实验场,少数几个有权限进入此处的灵吸怪都是苏拉克的死忠兼助手,那么到底是谁
就像巫师们永远相信奥术万能一样,灵吸怪对它们最擅长的灵能魔法同样有着近乎盲目的自信。
由于实验品太过特殊,不论是正在不断肆虐的蛛后诅咒,还是将要降临的巴尔神性,来自神灵本质的力量,对苏拉克这样的灵能魔法大师也是不小的威胁。
苏拉克的精神触手立刻延伸开来,向着瓦拉斯勾连过去。然而就在精神连接的瞬间,一道足可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从瓦拉斯的神魂中透出,死死地绞住了苏拉克的精神力
“章鱼脑袋,某要借你的灵能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