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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承恩(明)     西游记txt下载     西游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回 三清观大圣留名 车迟国猴王显法

    却说孙大圣左手把沙和尚捻一把右手把猪八戒捻一把他二人却就省悟坐在高处倥着脸不言不语凭那些道士点灯着火前后照看他三个就如泥塑金装一般模样。虎力大仙道:“没有歹人如何把供献都吃了?”鹿力大仙道:“却象人吃的勾当有皮的都剥了皮有核的都吐出核却怎么不见人形?”羊力大仙道:“师兄勿疑想是我们虔心敬意在此昼夜诵经前后申文又是朝廷名号断然惊动天尊。想是三清爷爷圣驾降临受用了这些供养。趁今仙从未返鹤驾在斯我等可拜告天尊恳求些圣水金丹进与陛下却不是长生永寿见我们的功果也?”虎力大仙道:“说的是。”教:“徒弟们动乐诵经!一壁厢取法衣来等我步罡拜祷。”那些小道士俱遵命两班儿摆列齐整当的一声磬响齐念一卷《黄庭道德真经》。虎力大仙披了法衣擎着玉简对面前舞蹈扬尘拜伏于地朝上启奏道:“诚惶诚恐稽归依。臣等兴教仰望清虚。灭僧鄙俚敬道光辉。敕修宝殿御制庭闱。广陈供养高挂龙旗。通宵秉烛镇日香菲。一诚达上寸敬虔归。今蒙降驾未返仙车。望赐些金丹圣水进与朝廷寿比南山。”八戒闻言心中忐忑默对行者道:“这是我们的不是。吃了东西且不走路只等这般祷祝却怎么答应?”行者又捻一把忽地开口叫声:“晚辈小仙且休拜祝我等自蟠桃会上来的不曾带得金丹圣水待改日再来垂赐。”那些大小道士听见说出话来一个个抖衣而战道:“爷爷呀!活天尊临凡是必莫放好歹求个长生的法儿!”

    鹿力大仙上前又拜云:“扬尘顿谨办丹诚。微臣归命俯仰三清。自来此界兴道除僧。国王心喜敬重玄龄。罗天大醮彻夜看经。幸天尊之不弃降圣驾而临庭。俯求垂念仰望恩荣。是必留些圣水与弟子们延寿长生。”沙僧捻着行者默默的道:“哥呀要得紧又来祷告了。”行者道:“与他些罢。”八戒寂寂道:“那里有得?”行者道:“你只看着我我有时你们也都有了。”那道士吹打已毕行者开言道:“那晚辈小仙不须拜伏。我欲不留些圣水与你们恐灭了苗裔;若要与你又忒容易了。”众道闻言一齐俯伏叩头道:“万望天尊念弟子恭敬之意千乞喜赐些须。我弟子广宣道德奏国王普敬玄门。”行者道:

    “既如此取器皿来。”那道士一齐顿谢恩。虎力大仙爱强就抬一口大缸放在殿上;鹿力大仙端一砂盆安在供桌之上;羊力大仙把花瓶摘了花移在中间。行者道:“你们都出殿前掩上格子不可泄了天机好留与你些圣水。”众道一齐跪伏丹墀之下掩了殿门。

    那行者立将起来掀着虎皮裙撒了一花瓶臊溺。猪八戒见了欢喜道:“哥啊我把你做这几年兄弟只这些儿不曾弄我。我才吃了些东西道要干这个事儿哩。”那呆子揭衣服忽喇喇就似吕梁洪倒下坂来沙沙的溺了一砂盆沙和尚却也撒了半缸依旧整衣端坐在上道:“小仙领圣水。”那些道士推开格子磕头礼拜谢恩抬出缸去将那瓶盆总归一处教:“徒弟取个锺子来尝尝。”小道士即便拿了一个茶钟递与老道士。道士舀出一锺来喝下口去只情抹唇咂嘴鹿力大仙道:

    “师兄好吃么?”老道士努着嘴道:“不甚好吃有些酣郸之味。”

    羊力大仙道:“等我尝尝。”也喝了一口道:“有些猪溺臊气。”

    行者坐在上面听见说出这话儿来已此识破了道:“我弄个手段索性留个名罢。”大叫云:“道号道号你好胡思!那个三清肯降凡基?吾将真姓说与你知。大唐僧众奉旨来西。良宵无事下降宫闱。吃了供养闲坐嬉嬉。蒙你叩拜何以答之?

    那里是甚么圣水你们吃的都是我一溺之尿!”那道士闻得此言拦住门一齐动叉钯扫帚瓦块石头没头没脸往里面乱打。

    好行者左手挟了沙僧右手挟了八戒闯出门驾着祥光径转智渊寺方丈不敢惊动师父三人又复睡下。

    早是五鼓三点那国王设朝聚集两班文武四百朝官但见绛纱灯火光明宝鼎香云叆叇。此时唐三藏醒来叫:“徒弟徒弟伏侍我倒换关文去来。”行者与沙僧、八戒急起身穿了衣服侍立左右道:“上告师父这昏君信着那些道士兴道灭僧恐言语差错不肯倒换关文我等护持师父都进朝去也。”唐僧大喜披了锦襕袈裟。行者带了通关文牒教悟净捧着钵盂悟能拿了锡杖将行囊马匹交与智渊寺僧看守径到五凤楼前对黄门官作礼报了姓名言是东土大唐取经的和尚来此倒换关文烦为转奏。那阁门大使进朝俯伏金阶奏曰:“外面有四个和尚说是东土大唐取经的欲来倒换关文现在五凤楼前候旨。”国王闻奏道:“这和尚没处寻死却来这里寻死!那巡捕官员怎么不拿他解来?”旁边闪过当驾的太师启奏道:

    “东土大唐乃南赡部洲号曰中华大国到此有万里之遥路多妖怪。这和尚一定有些法力方敢西来。望陛下看中华之远僧且召来验牒放行庶不失善缘之意。”国王准奏把唐僧等宣至金銮殿下。师徒们排列阶前捧关文递与国王。国王展开方看又见黄门官来奏:“三位国师来也。”慌得国王收了关文急下龙座着近侍的设了绣墩躬身迎接。三藏等回头观看见那大仙摇摇摆摆后带着一双丫髻蓬头的小童儿往里直进两班官控背躬身不敢仰视。他上了金銮殿对国王径不行礼。

    那国王道:“国师朕未曾奉请今日如何肯降?”老道士云:“有一事奉告故来也。那四个和尚是那国来的?”国王道:“是东土大唐差去西天取经的来此倒换关文。”那三道士鼓掌大笑道:

    “我说他走了原来还在这里!”国王惊道:“国师有何话说?他才来报了姓名正欲拿送国师使用怎奈当驾太师所奏有理朕因看远来之意不灭中华善缘方才召入验牒。不期国师有此问想是他冒犯尊颜有得罪处也?”道士笑云:“陛下不知他昨日来的在东门外打杀了我两个徒弟放了五百个囚僧捽碎车辆夜间闯进观来把三清圣象毁坏偷吃了御赐供养。

    我等被他蒙蔽了只道是天尊下降求些圣水金丹进与陛下指望延寿长生;不期他遗些小便哄瞒我等。我等各喝了一口尝出滋味正欲下手擒拿他却走了。今日还在此间正所谓冤家路儿窄也!”那国王闻言怒欲诛四众。孙大圣合掌开言厉声高叫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容僧等启奏。”国王道:“你冲撞了国师国师之言岂有差谬!”行者道:“他说我昨日到城外打杀他两个徒弟是谁知证?我等且屈认了着两个和尚偿命还放两个去取经。他又说我捽碎车辆放了囚僧此事亦无见证料不该死再着一个和尚领罪罢了。他说我毁了三清闹了观宇这又是栽害我也。”国王道:“怎见栽害?”行者道:“我僧乃东土之人乍来此处街道尚且不通如何夜里就知他观中之事?既遗下小便就该当时捉住却这早晚坐名害人。天下假名托姓的无限怎么就说是我?望陛下回嗔详察。”那国王本来昏乱被行者说了一遍他就决断不定。

    正疑惑之间又见黄门官来奏:“陛下门外有许多乡老听宣。”国王道:“有何事干?”即命宣来。宣至殿前有三四十名乡老朝上磕头道:“万岁今年一春无雨但恐夏月干荒特来启奏请那位国师爷爷祈一场甘雨普济黎民。”国王道:“乡老且退就有雨来也。”乡老谢恩而出。国王道:“唐朝僧众朕敬道灭僧为何?只为当年求雨我朝僧人更未尝求得一点;幸天降国师拯援涂炭。你今远来冒犯国师本当即时问罪。姑且恕你敢与我国师赌胜求雨么?若祈得一场甘雨济度万民朕即饶你罪名倒换关文放你西去。若赌不过无雨就将汝等推赴杀场典刑示众。”行者笑道:“小和尚也晓得些儿求祷。”国王见说即命打扫坛场一壁厢教:“摆驾寡人亲上五凤楼观看。”当时多官摆驾须臾上楼坐了。唐三藏随着行者、沙僧、八戒侍立楼下那三道士陪国王坐在楼上。少时间一员官飞马来报:“坛场诸色皆备请国师爷爷登坛。”

    那虎力大仙欠身拱手辞了国王径下楼来。行者向前拦住道:“先生那里去?”大仙道:“登坛祈雨。”行者道:“你也忒自重了更不让我远乡之僧。也罢这正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先生先去必须对君前讲开。”大仙道:“讲甚么?”行者道:“我与你都上坛祈雨知雨是你的是我的?不见是谁的功绩了。”国王在上听见心中暗喜道:“那小和尚说话倒有些筋节。”沙僧听见暗笑道:“不知一肚子筋节还不曾拿出来哩!”大仙道:

    “不消讲陛下自然知之。”行者道:“虽然知之奈我远来之僧未曾与你相会。那时彼此混赖不成勾当须讲开方好行事。”

    大仙道:“这一上坛只看我的令牌为号:一声令牌响风来二声响云起三声响雷闪齐鸣四声响雨至五声响云散雨收。”

    行者笑道:“妙啊!我僧是不曾见!请了!请了!”

    大仙拽开步前进三藏等随后径到了坛门外。抬头观看那里有一座高台约有三丈多高。台左右插着二十八宿旗号顶上放一张桌子桌上有一个香炉炉中香烟霭霭。两边有两只烛台台上风烛煌煌。炉边靠着一个金牌牌上镌的是雷神名号。底下有五个大缸都注着满缸清水水上浮着杨柳枝。杨柳枝上托着一面铁牌牌上书的是雷霆都司的符字。左右有五个大桩桩上写着五方蛮雷使者的名录。每一桩边立两个道士各执铁锤伺候着打桩。台后面有许多道士在那里写作文书。正中间设一架纸炉又有几个象生的人物都是那执符使者、土地赞教之神。

    那大仙走进去更不谦逊直上高台立定。旁边有个小道士捧了几张黄纸书就的符字一口宝剑递与大仙。大仙执着宝剑念声咒语将一道符在烛上烧了。那底下两三个道士拿过一个执符的象生一道文书亦点火焚之。那上面乒的一声令牌响只见那半空里悠悠的风色飘来猪八戒口里作念道:

    “不好了!不好了!这道士果然有本事!令牌响了一下果然就刮风!”行者道:“兄弟悄悄的你们再莫与我说话只管护持师父等我干事去来。”好大圣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就变作一个“假行者”立在唐僧手下。他的真身出了元神赶到半空中高叫:“那司风的是那个?”慌得那风婆婆捻住布袋巽二郎札住口绳上前施礼。行者道:“我保护唐朝圣僧西天取经路过车迟国与那妖道赌胜祈雨你怎么不助老孙反助那道士?我且饶你把风收了。若有一些风儿把那道士的胡子吹得动动各打二十铁棒!”风婆婆道:“不敢不敢!”遂而没些风气。八戒忍不住乱嚷道:“那先儿请退!令牌已响怎么不见一些风儿?你下来让我们上去!”

    那道士又执令牌烧了符檄扑的又打了一下只见那空中云雾遮满。孙大圣又当头叫道:“布云的是那个?”慌得那推云童子、布雾郎君当面施礼。行者又将前事说了一遍那云童、雾子也收了云雾放出太阳星耀耀一天万里更无云。八戒笑道:“这先儿只好哄这皇帝搪塞黎民全没些真实本事!令牌响了两下如何又不见云生?”

    那道士心中焦躁仗宝剑解散了头念着咒烧了符再一令牌打将下去只见那南天门里邓天君领着雷公电母到当空迎着行者施礼。行者又将前项事说了一遍道:“你们怎么来的志诚!是何法旨?”天君道:“那道士五雷法是个真的。他了文书烧了文檄惊动玉帝玉帝掷下旨意径至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府下。我等奉旨前来助雷电下雨。”行者道:“既如此且都住了同候老孙行事。”果然雷也不鸣电也不灼。

    那道士愈加着忙又添香、烧符、念咒、打下令牌。半空中又有四海龙王一齐拥至。行者当头喝道:“敖广!那里去?”那敖广、敖顺、敖钦、敖闰上前施礼。行者又将前项事说了一遍道:“向日有劳未曾成功;今日之事望为助力。”龙王道:“遵命!遵命!”行者又谢了敖顺道:“前日亏令郎缚怪搭救师父。”

    龙王道:“那厮还锁在海中未敢擅便正欲请大圣落。”行者道:“凭你怎么处治了罢如今且助我一功。那道士四声令牌已毕却轮到老孙下去干事了。但我不会符烧檄打甚令牌你列位却要助我行行。”邓天君道:“大圣吩咐谁敢不从!但只是得一个号令方敢依令而行;不然雷雨乱了显得大圣无款也。”行者道:“我将棍子为号罢。”那雷公大惊道:“爷爷呀!我们怎吃得这棍子?”行者道:“不是打你们但看我这棍子往上一指就要刮风。”那风婆婆、巽二郎没口的答应道:“就放风!”

    “棍子第二指就要布云。”那推云童子、布雾郎君道:“就布云!

    就布云!”“棍子第三指就要雷鸣电灼。”那雷公、电母道:“奉承!奉承!”“棍子第四指就要下雨。”那龙王道:“遵命!遵命!”

    “棍子第五指就要大日晴天却莫违误。”吩咐已毕遂按下云头把毫毛一抖收上身来。那些人肉眼凡胎那里晓得?行者遂在旁边高叫道:“先生请了四声令牌俱已响毕更没有风云雷雨该让我了。”那道士无奈不敢久占只得下了台让他努着嘴径往楼上见驾。行者道:“等我跟他去看他说些甚的。”

    只听得那国王问道:“寡人这里洗耳诚听你那里四声令响不见风雨何也?”道士云:“今日龙神都不在家。”行者厉声道:

    “陛下龙神俱在家只是这国师法不灵请他不来。等和尚请来你看。”国王道:“即去登坛寡人还在此候雨。”行者得旨急抽身到坛所扯着唐僧道:“师父请上台。”唐僧道:“徒弟我却不会祈雨。”八戒笑道:“他害你了若还没雨拿上柴蓬一把火了帐!”行者道:“你不会求雨好的会念经等我助你。”那长老才举步登坛到上面端然坐下定性归神默念那《密多心经》。正坐处忽见一员官飞马来问:“那和尚怎么不打令牌不烧符檄?”行者高声答道:“不用!不用!我们是静功祈祷。”

    那官去回奏不题。

    行者听得老师父经文念尽却去耳朵内取出铁棒迎风幌了一幌就有丈二长短碗来粗细将棍望空一指那风婆婆见了急忙扯开皮袋巽二郎解放口绳:只听得呼呼风响满城中揭瓦翻砖扬砂走石。看起来真个好风却比那寻常之风不同也但见:折柳伤花摧林倒树。九重殿损壁崩墙五凤楼摇梁撼柱。天边红日无光地下黄砂有翅。演武厅前武将惊会文阁内文官惧。三宫粉黛乱青丝六院嫔妃蓬宝髻。侯伯金冠落绣缨宰相乌纱飘展翅。当驾有言不敢谈黄门执本无由递。金鱼玉带不依班象简罗衫无品叙。彩阁翠屏尽损伤绿窗朱户皆狼狈。金銮殿瓦走砖飞锦云堂门歪槅碎。这阵狂风果是凶刮得那君王父子难相会;六街三市没人踪万户千门皆紧闭!

    正是那狂风大作孙行者又显神通把金箍棒钻一钻望空又一指只见那:推云童子布雾郎君。推云童子显神威骨都都触石遮天;布雾郎君施法力浓漠漠飞烟盖地。茫茫三市暗冉冉六街昏。因风离海上随雨出昆仑。顷刻漫天地须臾蔽世尘。宛然如混沌不见凤楼门。此时昏雾朦胧浓云叆叇。孙行者又把金箍棒钻一钻望空又一指慌得那:雷公奋怒电母生嗔。雷公奋怒倒骑火兽下天关电母生嗔乱掣金蛇离斗府。唿喇喇施霹雳振碎了铁叉山;淅沥沥闪红绡飞出了东洋海。呼呼隐隐滚车声烨烨煌煌飘稻米。万萌万物精神改多少昆虫蛰已开。君臣楼上心惊骇商贾闻声胆怯忙。那沉雷护闪乒乒乓乓一似那地裂山崩之势唬得那满城人户户焚香家家化纸。孙行者高呼:“老邓!仔细替我看那贪赃坏法之官忤逆不孝之子多打死几个示众!”那雷越振响起来。行者却又把铁棒望上一指只见那:龙施号令雨漫乾坤。势如银汉倾天堑疾似云流过海门。楼头声滴滴窗外响潇潇。天上银河泻街前白浪滔。淙淙如瓮捡滚滚似盆浇。孤庄将漫屋野岸欲平桥。真个桑田变沧海霎时6岸滚波涛。神龙借此来相助抬起长江望下浇。这场雨自辰时下起只下到午时前后下得那车迟城里里外外水漫了街衢。那国王传旨道:“雨彀了!雨彀了!十分再多又渰坏了禾苗反为不美。”五凤楼下听事官策马冒雨来报:“圣僧雨彀了。”行者闻言将金箍棒往上又一指只见霎时间雷收风息雨散云收。国王满心欢喜文武尽皆称赞道:“好和尚!这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就是我国师求雨虽灵若要晴细雨儿还下半日便不清爽。怎么这和尚要晴就晴顷刻间杲杲日出万里就无云也?”

    国王教回銮倒换关文打唐僧过去。正用御宝时又被那三个道士上前阻住道:“陛下这场雨全非和尚之功还是我道门之力。”国王道:“你才说龙王不在家不曾有雨他走上去以静功祈祷就雨下来怎么又与他争功何也?”虎力大仙道:“我上坛了文书烧了符檄击了令牌那龙王谁敢不来?

    想是别方召请风云雷雨五司俱不在一闻我令随赶而来适遇着我下他上一时撞着这个机会所以就雨。从根算来还是我请的龙下的雨怎么算作他的功果?”那国王昏乱听此言却又疑惑未定。行者近前一步合掌奏道:“陛下这些旁门法术也不成个功果算不得我的他的。如今有四海龙王现在空中我僧未曾放他还不敢遽退。那国师若能叫得龙王现身就算他的功劳。”国王大喜道:“寡人做了二十三年皇帝更不曾看见活龙是怎么模样。你两家各显法力不论僧道但叫得来的就是有功;叫不出的有罪。”那道士怎么有那样本事?就叫那龙王见大圣在此也不敢出头。道士云:“我辈不能你是叫来。”那大圣仰面朝空厉声高叫:“敖广何在?弟兄们都现原身来看!”那龙王听唤即忙现了本身。四条龙在半空中度雾穿云飞舞向金銮殿上但见:飞腾变化绕雾盘云。玉爪垂钩白银鳞舞镜明。髯飘素练根根爽角耸轩昂挺挺清。磕额崔巍圆睛幌亮。隐显莫能测飞扬不可评。祷雨随时布雨求晴即便天晴。这才是有灵有圣真龙象祥瑞缤纷绕殿庭。那国王在殿上焚香。众公卿在阶前礼拜。国王道:“有劳贵体降临请回寡人改日醮谢。”行者道:“列位众神各自归去这国王改日醮谢哩。”那龙王径自归海众神各各回天。这正是:广大无边真妙法至真了性劈旁门。毕竟不知怎么除邪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外道弄强欺正法 心猿显圣灭诸邪

    话说那国王见孙行者有呼龙使圣之法即将关文用了宝印便要递与唐僧放行西路。那三个道士慌得拜倒在金銮殿上启奏那皇帝即下龙位御手忙搀道:“国师今日行此大礼何也?”道士说:“陛下我等至此匡扶社稷保国安民苦历二十年来今日这和尚弄法力抓了功去败了我们声名陛下以一场之雨就恕杀人之罪可不轻了我等也?望陛下且留住他的关文让我兄弟与他再赌一赌看是何如。”那国王着实昏乱东说向东西说向西真个收了关文道:“国师你怎么与他赌?”虎力大仙道:“我与他赌坐禅。”国王道:“国师差矣那和尚乃禅教出身必然先会禅机才敢奉旨求经你怎与他赌此?”大仙道:“我这坐禅比常不同有一异名教做云梯显圣。”国王道:“何为云梯显圣?”大仙道:“要一百张桌子五十张作一禅台一张一张迭将起去不许手攀而上亦不用梯凳而登各驾一朵云头上台坐下约定几个时辰不动。”国王见此有些难处就便传旨问道:“那和尚我国师要与你赌云梯显圣坐禅那个会么?”行者闻言沉吟不答。八戒道:“哥哥怎么不言语?”行者道:“兄弟实不瞒你说若是踢天弄井搅海翻江担山赶月换斗移星诸般巧事我都干得;就是砍头剁脑剖腹剜心异样腾那却也不怕。但说坐禅我就输了我那里有这坐性?你就把我锁在铁柱子上我也要上下爬蹅莫想坐得住。”三藏忽的开言道:“我会坐禅。”行者欢喜道:“却好却好!

    可坐得多少时?”三藏道:“我幼年遇方上禅僧讲道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死生关里也坐二三个年头。”行者道:“师父若坐二三年我们就不取经罢。多也不上二三个时辰就下来了。”三藏道:“徒弟呀却是不能上去。”行者道:“你上前答应我送你上去。”那长老果然合掌当胸道:“贫僧会坐禅。”国王教传旨立禅台。国家有倒山之力不消半个时辰就设起两座台在金銮殿左右。

    那虎力大仙下殿立于阶心将身一纵踏一朵席云径上西边台上坐下。行者拔一根毫毛变做假象陪着八戒沙僧立于下面他却作五色祥云把唐僧撮起空中径至东边台上坐下。他又敛祥光变作一个蟭蟟虫飞在八戒耳朵边道:“兄弟仔细看着师父再莫与老孙替身说话。”那呆子笑道:“理会得!

    理会得!”却说那鹿力大仙在绣墩上坐看多时他两个在高台上不分胜负这道士就助他师兄一功:将脑后短拔了一根捻着一团弹将上去径至唐僧头上变作一个大臭虫咬住长老。那长老先前觉痒然后觉疼。原来坐禅的不许动手动手算输一时间疼痛难禁他缩着头就着衣襟擦痒。八戒道:“不好了!师父羊儿风了。”沙僧道:“不是是头风了。”

    行者听见道:“我师父乃志诚君子他说会坐禅断然会坐说不会只是不会。君子家岂有谬乎?你两个休言等我上去看看。”好行者嘤的一声飞在唐僧头上只见有豆粒大小一个臭虫叮他师父慌忙用手捻下替师父挠挠摸摸。那长老不疼不痒端坐上面。行者暗想道:“和尚头光虱子也安不得一个如何有此臭虫?想是那道士弄的玄虚害我师父。哈哈!枉自也不见输赢等老孙去弄他一弄!”这行者飞将去金殿兽头上落下摇身一变变作一条七寸长的蜈蚣径来道士鼻凹里叮了一下。那道士坐不稳一个筋斗翻将下去几乎丧了性命幸亏大小官员人多救起。国王大惊即着当驾太师领他往文华殿里梳洗去了。行者仍驾祥云将师父驮下阶前已是长老得胜。

    那国王只教放行鹿力大仙又奏道:“陛下我师兄原有暗风疾因到了高处;冒了天风旧疾举故令和尚得胜。且留下他等我与他赌隔板猜枚。国王道:“怎么叫做隔板猜枚?”鹿力道:“贫道有隔板知物之法;看那和尚可能彀。他若猜得过我让他出去;猜不着凭陛下问拟罪名雪我昆仲之恨不污了二十年保国之恩也。”真个那国王十分昏乱依此谗言。即传旨将一朱红漆的柜子命内官抬到宫殿教娘娘放上件宝贝。

    须臾抬出放在白玉阶前教僧道:“你两家各赌法力猜那柜中是何宝贝。”三藏道:“徒弟柜中之物如何得知?”行者敛祥光还变作蟭蟟虫钉在唐僧头上道:“师父放心等我去看看来。”好大圣轻轻飞到柜上爬在那柜脚之下见有一条板缝儿。他钻将进去见一个红漆丹盘内放一套宫衣乃是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用手拿起来抖乱了咬破舌尖上一口血哨喷将去叫声“变”!即变作一件破烂流丢一口钟临行又撒上一泡臊溺却还从板缝里钻出来飞在唐僧耳朵上道:“师父你只猜是破烂流丢一口钟。”三藏道:“他教猜宝贝哩流丢是件甚宝贝?”行者道:“莫管他只猜着便是。”唐僧进前一步正要猜那鹿力大仙道:“我先猜那柜里是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唐僧道:“不是不是柜里是件破烂流丢一口钟。”国王道:“这和尚无礼!敢笑我国中无宝猜甚么流丢一口钟!”

    教:“拿了!”那两班校尉就要动手慌得唐僧合掌高呼:“陛下且赦贫僧一时待打开柜看。端的是宝贫僧领罪;如不是宝却不屈了贫僧也?”国王教打开看。当驾官即开了捧出丹盘来看果然是件破烂流丢一口钟。国王大怒道:“是谁放上此物?”龙座后面闪上三宫皇后道:“我主是梓童亲手放的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却不知怎么变成此物。”国王道:“御妻请退寡人知之。宫中所用之物无非是缎绢绫罗那有此甚么流丢?”教:“抬上柜来等朕亲藏一宝贝再试如何。”

    那皇帝即转后宫把御花园里仙桃树上结得一个大桃子有碗来大小摘下放在柜内又抬下叫猜。唐僧道:“徒弟啊又来猜了。”行者道:“放心等我再去看看。”又嘤的一声飞将去还从板缝儿钻进去见是一个桃子正合他意即现了原身坐在柜里将桃子一顿口啃得干干净净连两边腮凹儿都啃净了将核儿安在里面。仍变蟭蟟虫飞将出去钉在唐僧耳朵上道:“师父只猜是个桃核子。”长老道:“徒弟啊休要弄我。先前不是口快几乎拿去典刑。这番须猜宝贝方好桃核子是甚宝贝?”行者道:“休怕只管赢他便了。”三藏正要开言听得那羊力大仙道:“贫道先猜是一颗仙桃。”三藏猜道:“不是桃是个光桃核子。”那国王喝道:“是朕放的仙桃如何是核?三国师猜着了。”三藏道:“陛下打开来看就是。”当驾官又抬上去打开捧出丹盘果然是一个核子皮肉俱无。国王见了心惊道:

    “国师休与他赌斗了让他去罢。寡人亲手藏的仙桃如今只是一核子是甚人吃了?想是有鬼神暗助他也。”八戒听说与沙僧微微冷笑道:“还不知他是会吃桃子的积年哩!”

    正话间只见那虎力大仙从文华殿梳洗了走上殿前:“陛下这和尚有搬运抵物之术抬上柜来我破他术法与他再猜。”国王道:“国师还要猜甚?”虎力道:“术法只抵得物件却抵不得人身。将这道童藏在里面管教他抵换不得。”这小童果藏在柜里掩上柜盖抬将下去教:“那和尚再猜这三番是甚宝贝。”三藏道:“又来了!”行者道:“等我再去看看。”嘤的又飞去钻入里面见是一个小童儿。好大圣他却有见识果然是腾那天下少似这伶俐世间稀!他就摇身一变变作个老道士一般容貌进柜里叫声“徒弟。”童儿道:“师父你从那里来的?”行者道:“我使遁法来的。”童儿道:“你来有么教诲?”行者道:“那和尚看见你进柜来了他若猜个道童却不又输了?是特来和你计较计较剃了头我们猜和尚罢。”童儿道:“但凭师父处治只要我们赢他便了。若是再输与他不但低了声名又恐朝廷不敬重了。”行者道:“说得是。我儿过来赢了他我重重赏你。”将金箍棒就变作一把剃头刀搂抱着那童儿口里叫道:“乖乖忍着疼莫放声等我与你剃头。”须臾剃下来窝作一团塞在那柜脚纥络里收了刀儿摸着他的光头道:“我儿头便象个和尚只是衣裳不趁。脱下来我与你变一变。”那道童穿的一领葱白色云头花绢绣锦沿边的鹤氅真个脱下来被行者吹一口仙气叫“变!”即变做一件土黄色的直裰儿与他穿了。却又拔下两根毫毛变作一个木鱼儿递在他手里道:

    “徒弟须听着但叫道童千万莫出去;若叫和尚你就与我顶开柜盖敲着木鱼念一卷佛经钻出来方得成功也。”童儿道:

    “我只会念《三官经》、《北斗经》、《消灾经》不会念佛家经。”行者道:“你可会念佛?”童儿道:“阿弥陀佛那个不会念?”行者道:“也罢也罢就念佛省得我又教你。切记着我去也。”还变蟭蟟虫钻出去飞在唐僧耳轮边道:“师父你只猜是个和尚。”三藏道:“这番他准赢了。”行者道:“你怎么定得?”三藏道:“经上有云佛、法、僧三宝。和尚却也是一宝。”正说处只见那虎力大仙道:“陛下第三番是个道童。”只管叫他那里肯出来。三藏合掌道:“是个和尚。”八戒尽力高叫道:“柜里是个和尚!”那童儿忽的顶开柜盖敲着木鱼念着佛钻出来。喜得那两班文武齐声喝采:唬得那三个道士拑口无言。国王道:

    “这和尚是有鬼神辅佐!怎么道士入柜就变做和尚?纵有待诏跟进去也只剃得头便了如何衣服也能趁体口里又会念佛?国师啊!让他去罢!”

    虎力大仙道:“陛下左右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贫道将锺南山幼时学的武艺索性与他赌一赌。”国王道:“有甚么武艺?”虎力道:“弟兄三个都有些神通。会砍下头来又能安上;

    剖腹剜心还再长完;滚油锅里又能洗澡。”国王大惊道:“此三事都是寻死之路!”虎力道:“我等有此法力才敢出此朗言断要与他赌个才休。”那国王叫道:“东土的和尚我国师不肯放你还要与你赌砍头剖腹下滚油锅洗澡哩。”行者正变作蟭蟟虫往来报事忽听此言即收了毫毛现出本相哈哈大笑道:“造化!造化!买卖上门了!”八戒道:“这三件都是丧性命的事怎么说买卖上门?”行者道:“你还不知我的本事。”八戒道:“哥哥你只象这等变化腾那也彀了怎么还有这等本事?”

    行者道:“我啊砍下头来能说话剁了臂膊打得人。扎去腿脚会走路剖腹还平妙绝伦。就似人家包匾食一捻一个就囫囵。

    油锅洗澡更容易只当温汤涤垢尘。”八戒沙僧闻言呵呵大笑。行者上前道:“陛下小和尚会砍头。”国王道:“你怎么会砍头?”行者道:“我当年在寺里修行曾遇着一个方上禅和子教我一个砍头法不知好也不好如今且试试新。”国王笑道:“那和尚年幼不知事砍头那里好试新?头乃六阳之砍下即便死矣。”虎力道:“陛下正要他如此方才出得我们之气。”那昏君信他言语即传旨教设杀场。

    一声传旨即有羽林军三千摆列朝门之外。国王教:“和尚先去砍头。”行者欣然应道:“我先去!我先去!”拱着手高呼道:“国师恕大胆占先了。”拽回头往外就走。唐僧一把扯住道:“徒弟呀仔细些那里不是耍处。”行者道:“怕他怎的!撒了手等我去来。”那大圣径至杀场里面被刽子手挝住了捆做一团按在那土墩高处只听喊一声“开刀!”飕的把个头砍将下来又被刽子手一脚踢了去好似滚西瓜一般滚有三四十步远近。行者腔子中更不出血只听得肚里叫声:“头来!”慌得鹿力大仙见有这般手段即念咒语教本坊土地神祇:“将人头扯住待我赢了和尚奏了国王与你把小祠堂盖作大庙宇泥塑像改作正金身。”原来那些土地神祇因他有五雷法也服他使唤暗中真个把行者头按住了。行者又叫声:“头来!”那头一似生根莫想得动。行者心焦捻着拳挣了一挣将捆的绳子就皆挣断喝声:“长!”飕的腔子内长出一个头来。唬得那刽子手个个心惊;羽林军人人胆战。那监斩官急走入朝奏道:

    “万岁那小和尚砍了头又长出一颗来了。”八戒冷笑道:“沙僧那知哥哥还有这般手段。”沙僧道:“他有七十二般变化就有七十二个头哩。”说不了行者走来叫声“师父。”三藏大喜道:“徒弟辛苦么?”行者道:“不辛苦倒好耍子。”八戒道:“哥哥可用刀疮药么?”行者道:“你是摸摸看可有刀痕?”那呆子伸手一摸就笑得呆呆睁睁道:“妙哉!妙哉!却也长得完全截疤儿也没些儿!”

    兄弟们正都欢喜又听得国王叫领关文:“赦你无罪!快去!快去!”行者道:“关文虽领必须国师也赴曹砍砍头也当试新去来。”国王道:“大国师那和尚也不肯放你哩。你与他赌胜且莫唬了寡人。”虎力也只得去被几个刽子手也捆翻在地幌一幌把头砍下一脚也踢将去滚了有三十余步他腔子里也不出血也叫一声:“头来!”行者即忙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条黄犬跑入场中把那道士头一口衔来径跑到御水河边丢下不题。却说那道士连叫三声人头不到怎似行者的手段长不出来腔子中骨都都红光迸出可怜空有唤雨呼风法怎比长生果正仙?须臾倒在尘埃众人观看乃是一只无头的黄毛虎。那监斩官又来奏:“万岁大国师砍下头来不能长出死在尘埃是一只无头的黄毛虎。”国王闻奏大惊失色目不转睛看那两个道士。鹿力起身道:“我师兄已是命到禄绝了如何是只黄虎!这都是那和尚惫懒使的掩样法儿将我师兄变作畜类!我今定不饶他定要与他赌那剖腹剜心!”

    国王听说方才定性回神又叫:“那和尚二国师还要与你赌哩。”行者道:“小和尚久不吃烟火食前日西来忽遇斋公家劝饭多吃了几个馍馍这几日腹中作痛想是生虫正欲借陛下之刀剖开肚皮拿出脏腑洗净脾胃方好上西天见佛。”

    国王听说教:“拿他赴曹。”那许多人搀的搀扯的扯。行者展脱手道:“不用人搀自家走去。但一件不许缚手我好用手洗刷脏腑。”国王传旨教:“莫绑他手。”行者摇摇摆摆径至杀场将身靠着大桩解开衣带露出肚腹。那刽子手将一条绳套在他膊项上一条绳札住他腿足把一口牛耳短刀幌一幌着肚皮下一割搠个窟窿。这行者双手爬开肚腹拿出肠脏来一条条理彀多时依然安在里面照旧盘曲捻着肚皮吹口仙气叫“长!”依然长合。国王大惊将他那关文捧在手中道:“圣僧莫误西行与你关文去罢。”行者笑道:“关文小可也请二国师剖剖剜剜何如?”国王对鹿力说:“这事不与寡人相干是你要与他做对头的请去请去。”鹿力道:“宽心料我决不输与他。”你看他也象孙大圣摇摇摆摆径入杀场被刽子手套上绳将牛耳短刀唿喇的一声割开肚腹他也拿出肝肠用手理弄。行者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即变作一只饿鹰展开翅爪飕的把他五脏心肝尽情抓去不知飞向何方受用。这道士弄做一个空腔破肚淋漓鬼少脏无肠浪荡魂。那刽子手蹬倒大桩拖尸来看呀!原来是一只白毛角鹿!

    慌得那监斩官又来奏道:“二国师晦气正剖腹时被一只饿鹰将脏腑肝肠都刁去了。死在那里原身是个白毛角鹿也。”

    国王害怕道:“怎么是个角鹿?”那羊力大仙又奏道:“我师兄既死如何得现兽形?这都是那和尚弄术法坐害我等。等我与师兄报仇者。”国王道:“你有甚么法力赢他?”羊力道:“我与他赌下滚油锅洗澡。”国王便教取一口大锅满着香油教他两个赌去。行者道:“多承下顾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这两日皮肤燥痒好歹荡荡去。”那当驾官果安下油锅架起干柴燃着烈火将油烧滚教和尚先下去。”行者合掌道:“不知文洗武洗?”国王道:“文洗如何?武洗如何?”行者道:“文洗不脱衣服似这般叉着手下去打个滚就起来不许污坏了衣服若有一点油腻算输。武洗要取一张衣架一条手巾脱了衣服跳将下去任意翻筋斗竖蜻蜓当耍子洗也。”国王对羊力说:“你要与他文洗武洗?”羊力道:“文洗恐他衣服是药炼过的隔油武洗罢。”行者又上前道:“恕大胆屡次占先了。”你看他脱了布直裰褪了虎皮裙将身一纵跳在锅内翻波斗浪就似负水一般顽耍。八戒见了咬着指头对沙僧道:“我们也错看了这猴子了!平时间劖言讪语斗他耍子怎知他有这般真实本事!”

    他两个唧唧哝哝夸奖不尽。行者望见心疑道:“那呆子笑我哩!正是巧者多劳拙者闲老孙这般舞弄他倒自在。等我作成他捆一绳看他可怕。”正洗浴打个水花淬在油锅底上变作个枣核钉儿再也不起来了。那监斩官近前又奏:“万岁小和尚被滚油烹死了。”国王大喜教捞上骨骸来看。刽子手将一把铁笊篱在油锅里捞原来那笊篱眼稀行者变得钉小往往来来从眼孔漏下去了那里捞得着!又奏道:“和尚身微骨嫩俱札化了。”国王教:“拿三个和尚下去!”两边校尉见八戒面凶先揪翻把背心捆了慌得三藏高叫:“陛下赦贫僧一时。

    我那个徒弟自从归教历历有功今日冲撞国师死在油锅之内奈何先死者为神我贫僧怎敢贪生!正是天下官员也管着天下百姓陛下若教臣死臣岂敢不死?只望宽恩赐我半盏凉浆水饭三张纸马容到油锅边烧此一陌纸也表我师徒一念那时再领罪也。”国王闻言道:“也是那中华人多有义气。”

    命取些浆饭、黄钱与他。果然取了递与唐僧。唐僧教沙和尚同去行至阶下有几个校尉把八戒揪着耳朵拉在锅边三藏对锅祝曰:“徒弟孙悟空!自从受戒拜禅林护我西来恩爱深。指望同时成大道何期今日你归阴!生前只为求经意死后还存念佛心。万里英魂须等候幽冥做鬼上雷音!”八戒听见道:“师父不是这般祝了。沙和尚你替我奠浆饭等我祷。”那呆子捆在地下气呼呼的道:“闯祸的泼猴子无知的弼马温!

    该死的泼猴子油烹的弼马温!猴儿了帐马温断根!”

    孙行者在油锅底上听得那呆子乱骂忍不住现了本相赤淋淋的站在油锅底道:“馕糟的夯货!你骂那个哩!”唐僧见了道:“徒弟唬杀我也!”沙僧道:“大哥干净推佯死惯了!”慌得那两班文武上前来奏道:“万岁那和尚不曾死又打油锅里钻出来了。”监斩官恐怕虚诳朝廷却又奏道:“死是死了只是日期犯凶小和尚来显魂哩。”行者闻言大怒跳出锅来揩了油腻穿上衣服掣出棒挝过监斩官着头一下打做了肉团道:“我显甚么魂哩!”唬得多官连忙解了八戒跪地哀告:“恕罪!恕罪!”国王走下龙座。行者上殿扯住道:“陛下不要走且教你三国师也下下油锅去。”那皇帝战战兢兢道:“三国师你救朕之命快下锅去莫教和尚打我。”

    羊力下殿照依行者脱了衣服跳下油锅也那般支吾洗浴。行者放了国王近油锅边叫烧火的添柴却伸手探了一把呀!那滚油都冰冷心中暗想道:“我洗时滚热他洗时却冷。我晓得了这不知是那个龙王在此护持他哩。”急纵身跳在空中念声“唵”字咒语把那北海龙王唤来:“我把你这个带角的蚯蚓有鳞的泥鳅!你怎么助道士冷龙护住锅底教他显圣赢我!”唬得那龙王喏喏连声道:“敖顺不敢相助。大圣原来不知这个孽畜苦修行了一场脱得本壳却只是五雷法真受其余都躧了旁门难归仙道。这个是他在小茅山学来的大开剥。那两个已是大圣破了他法现了本相这一个也是他自己炼的冷龙只好哄瞒世俗之人耍子怎瞒得大圣!小龙如今收了他冷龙管教他骨碎皮焦显什么手段。”行者道:“趁早收了免打!”那龙王化一阵旋风到油锅边将冷龙捉下海去不题。

    行者下来与三藏、八戒、沙僧立在殿前见那道士在滚油锅里打挣爬不出来滑了一跌霎时间骨脱皮焦肉烂。监斩官又来奏道:“万岁三国师煠化了也。”那国王满眼垂泪手扑着御案放声大哭道:“人身难得果然难不遇真传莫炼丹。空有驱神咒水术却无延寿保生丸。圆明混怎涅槃徒用心机命不安。早觉这般轻折挫何如秘食稳居山!”这正是:点金炼汞成何济唤雨呼风总是空!毕竟不知师徒们怎的维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圣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

    却说那国王倚着龙床泪如泉涌只哭到天晚不住。行者上前高呼道:“你怎么这等昏乱!见放着那道士的尸骸一个是虎一个是鹿那羊力是一个羚羊。不信时捞上骨头来看那里人有那样骷髅?他本是成精的山兽同心到此害你因见气数还旺不敢下手。若再过二年你气数衰败他就害了你性命把你江山一股儿尽属他了。幸我等早来除妖邪救了你命你还哭甚?哭甚!急打关文送我出去。”国王闻此方才省悟。那文武多官俱奏道:“死者果然是白鹿黄虎油锅里果是羊骨。圣僧之言不可不听。”国王道:“既是这等感谢圣僧。今日天晚教太师且请圣僧至智渊寺。明日早朝大开东阁教光禄寺安排素净筵宴酬谢。”果送至寺里安歇。次日五更时候国王设朝聚集多官传旨:“快出招僧榜文四门各路张挂。”一壁厢大排筵宴摆驾出朝至智渊寺门外请了三藏等共入东阁赴宴不在话下。却说那脱命的和尚闻有招僧榜个个欣然都入城来寻孙大圣交纳毫毛谢恩。这长老散了宴那国王换了关文同皇后嫔妃两班文武送出朝门。只见那些和尚跪拜道旁口称:“齐天大圣爷爷!我等是沙滩上脱命僧人。闻知爷爷扫除妖孽救拔我等又蒙我王出榜招僧特来交纳毫毛叩谢天恩。”行者笑道:“汝等来了几何?”僧人道:“五百名半个不少。”行者将身一抖收了毫毛对君臣僧俗人说道:“这些和尚实是老孙放了车辆是老孙运转双关穿夹脊捽碎了那两个妖道也是老孙打死了。今日灭了妖邪方知是禅门有道向后来再不可胡为乱信。望你把三教归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国王依言感谢不尽遂送唐僧出城去讫。

    这一去只为殷勤经三藏努力修持光一元。晓行夜住渴饮饥餐不觉的春尽夏残又是秋光天气。一日天色已晚唐僧勒马道:“徒弟今宵何处安身也?”行者道:“师父出家人莫说那在家人的话。”三藏道:“在家人怎么?出家人怎么?”行者道:“在家人这时候温床暖被怀中抱子脚后蹬妻自自在在睡觉;我等出家人那里能够!便是要带月披星餐风宿水有路且行无路方住。”八戒道:“哥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路多险峻我挑着重担着实难走须要寻个去处好眠一觉养养精神明日方好捱担不然却不累倒我也?”行者道:

    “趁月光再走一程到有人家之所再住。”师徒们没奈何只得相随行者往前。

    又行不多时只听得滔滔浪响。八戒道:“罢了!来到尽头路了!”沙僧道:“是一股水挡住也。”唐僧道:“却怎生得渡?”八戒道:“等我试之看深浅何如。”三藏道:“悟能你休乱谈水之浅深如何试得?”八戒道:“寻一个鹅卵石抛在当中。若是溅起水泡来是浅若是骨都都沉下有声是深。”行者道:“你去试试看。”那呆子在路旁摸了一块顽石望水中抛去只听得骨都都泛起鱼津沉下水底。他道:“深深深!去不得!”唐僧道:

    “你虽试得深浅却不知有多少宽阔。”八戒道:“这个却不知不知。”行者道:“等我看看。”好大圣纵筋斗云跳在空中定睛观看但见那:洋洋光浸月浩浩影浮天。灵派吞华岳长流贯百川。千层汹浪滚万迭峻波颠。岸口无渔火沙头有鹭眠。

    茫然浑似海一望更无边。急收云头按落河边道:“师父宽哩宽哩!去不得!老孙火眼金睛白日里常看千里凶吉晓得是夜里也还看三五百里。如今通看不见边岸怎定得宽阔之数?”

    三藏大惊口不能言声音哽咽道:“徒弟啊似这等怎了?”沙僧道:“师父莫哭你看那水边立的可不是个人么。”行者道:

    “想是扳罾的渔人等我问他去来。”拿了铁棒两三步跑到面前看处呀!不是人是一面石碑。碑上有三个篆文大字下边两行有十个小字。三个大字乃“通天河”十个小字乃“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行者叫:“师父你来看看。”三藏看见滴泪道:“徒弟呀我当年别了长安只说西天易走那知道妖魔阻隔山水迢遥!”八戒道:“师父你且听是那里鼓钹声音?想是做斋的人家。我们且去赶些斋饭吃问个渡口寻船明日过去罢。”三藏马上听得果然有鼓钹之声“却不是道家乐器足是我僧家举事。我等去来。”行者在前引马一行闻响而来。那里有甚正路没高没低漫过沙滩望见一簇人家住处约摸有四五百家却也都住得好但见倚山通路傍岸临溪。处处柴扉掩家家竹院关。沙头宿鹭梦魂清柳外啼鹃喉舌冷。短笛无声寒砧不韵。红蓼枝摇月黄芦叶斗风。陌头村犬吠疏篱渡口老渔眠钓艇。灯火稀人烟静半空皎月如悬镜。忽闻一阵白蘋香却是西风隔岸送。

    三藏下马只见那路头上有一家儿门外竖一幢幡内里有灯烛荧煌香烟馥郁。三藏道:“悟空此处比那山凹河边却是不同。在人间屋檐下可以遮得冷露放心稳睡。你都莫来让我先到那斋公门告求。若肯留我我就招呼汝等;假若不留你却休要撒泼。汝等脸嘴丑陋只恐唬了人闯出祸来却倒无住处矣。”行者道:“说得有理。请师父先去我们在此守待。”那长老才摘了斗笠光着头抖抖褊衫拖着锡杖径来到人家门外见那门半开半掩三藏不敢擅入。聊站片时只见里面走出一个老者项下挂着数珠口念阿弥陀佛径自来关门慌得这长老合掌高叫:“老施主贫僧问讯了。”那老者还礼道:

    “你这和尚却来迟了。”三藏道:“怎么说?”老者道:“来迟无物了。早来啊我舍下斋僧尽饱吃饭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铜钱十文。你怎么这时才来?”三藏躬身道:“老施主贫僧不是赶斋的。”老者道:“既不赶斋来此何干?”三藏道:“我是东土大唐钦差往西天取经者今到贵处天色已晚听得府上鼓钹之声特来告借一宿天明就行也。”那老者摇手道:“和尚出家人休打诳语。东土大唐到我这里有五万四千里路你这等单身如何来得?”三藏道:“老施主见得最是但我还有三个小徒逢山开路遇水迭桥保护贫僧方得到此。”老者道:“既有徒弟何不同来?”教:“请请我舍下有处安歇。”三藏回头叫声:“徒弟这里来。”那行者本来性急八戒生来粗鲁沙僧却也莽撞三个人听得师父招呼牵着马挑着担不问好歹一阵风闯将进去。那老者看见唬得跌倒在地口里只说是“妖怪来了!妖怪来了!”三藏搀起道:“施主莫怕不是妖怪是我徒弟。”老者战兢兢道:“这般好俊师父怎么寻这样丑徒弟!”三藏道:“虽然相貌不中却倒会降龙伏虎捉怪擒妖。”老者似信不信的扶着唐僧慢走。

    却说那三个凶顽闯入厅房上拴了马丢下行李。那厅中原有几个和尚念经八戒掬着长嘴喝道:“那和尚念的是甚么经?”那些和尚听见问了一声忽然抬头观看外来人嘴长耳朵大。身粗背膊宽声响如雷咋。行者与沙僧容貌更丑陋。厅堂几众僧无人不害怕。阇黎还念经班教行罢。难顾磬和铃佛象且丢下。一齐吹息灯惊散光乍乍。跌跌与爬爬门槛何曾跨!你头撞我头似倒葫芦架。清清好道场翻成大笑话。

    这兄弟三人见那些人跌跌爬爬鼓着掌哈哈大笑。那些僧越加悚惧磕头撞脑各顾性命通跑净了三藏搀那老者走上厅堂灯火全无三人嘻嘻哈哈的还笑。唐僧骂道:“这泼物十分不善!我朝朝教诲日日叮咛。古人云不教而善非圣而何!

    教而后善非贤而何!教亦不善非愚而何!汝等这般撒泼诚为至下至愚之类!走进门不知高低唬倒了老施主惊散了念经僧把人家好事都搅坏了却不是堕罪与我?”说得他们不敢回言。那老者方信是他徒弟急回头作礼道:“老爷没大事没大事才然关了灯散了花佛事将收也。”八戒道:“既是了帐摆出满散的斋来我们吃了睡觉。”老者叫:“掌灯来!掌灯来!”

    家里人听得大惊小怪道:“厅上念经有许多香烛如何又教掌灯?”几个僮仆出来看时这个黑洞洞的即便点火把灯笼一拥而至忽抬头见八戒沙僧慌得丢了火把忽抽身关了中门往里嚷道:“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行者拿起火把点上灯烛扯过一张交椅请唐僧坐在上面他兄弟们坐在两旁那老者坐在前面。正叙坐间只听得里面门开处又走出一个老者拄着拐杖道:“是甚么邪魔黑夜里来我善门之家?”前面坐的老者急起身迎到屏门后道:“哥哥莫嚷不是邪魔乃东土大唐取经的罗汉。徒弟们相貌虽凶果然是相恶人善。”那老者方才放下拄杖与他四位行礼。礼毕也坐了面前叫:“看茶来排斋。”连叫数声几个僮仆战战兢兢不敢拢帐。八戒忍不住问道:“老者你这盛价两边走怎的?”老者道:“教他们捧斋来侍奉老爷。”八戒道:“几个人伏侍?”老者道:“八个人。”八戒道:“这八个人伏侍那个?”老者道:“伏侍你四位。”八戒道:“那白面师父只消一个人;毛脸雷公嘴的只消两个人;那晦气脸的要八个人;我得二十个人伏侍方彀。”老者道:“这等说想是你的食肠大些。”八戒道:“也将就看得过。”老者道:“有人有人。”七大八小就叫出有三四十人出来。

    那和尚与老者一问一答的讲话众人方才不怕。却将上面排了一张桌请唐僧上坐;两边摆了三张桌请他三位坐;前面一张桌坐了二位老者。先排上素果品菜蔬然后是面饭、米饭、闲食、粉汤排得齐齐整整。唐长老举起箸来先念一卷《启斋经》。那呆子一则有些急吞二来有些饿了那里等唐僧经完拿过红漆木碗来把一碗白米饭扑的丢下口去就了了。

    旁边小的道:“这位老爷忒没算计不笼馒头怎的把饭笼了却不污了衣服?”八戒笑道:“不曾笼吃了。”小的道:“你不曾举口怎么就吃了?”八戒道:“儿子们便说谎!分明吃了;不信再吃与你看。”那小的们又端了碗盛一碗递与八戒。呆子幌一幌又丢下口去就了了。众僮仆见了道:“爷爷呀!你是磨砖砌的喉咙着实又光又溜!”那唐僧一卷经还未完他已五六碗过手了然后却才同举箸一齐吃斋。呆子不论米饭面饭果品闲食只情一捞乱噇口里还嚷:“添饭!添饭!”渐渐不见来了!

    行者叫道:“贤弟少吃些罢也强似在山凹里忍饿将就彀得半饱也好了。”八戒道:“嘴脸!常言道斋僧不饱不如活埋哩。”行者教:“收了家火莫睬他!”二老者躬身道:“不瞒老爷说白日里倒也不怕似这大肚子长老也斋得起百十众;只是晚了收了残斋只蒸得一石面饭、五斗米饭与几桌素食要请几个亲邻与众僧们散福。不期你列位来唬得众僧跑了连亲邻也不曾敢请尽数都供奉了列位。如不饱再教蒸去。”八戒道:“再蒸去!再蒸去!”话毕收了家火桌席三藏拱身谢了斋供才问:“老施主高姓?”老者道:“姓陈。”三藏合掌道:“这是我贫僧华宗了。”老者道:“老爷也姓陈?”三藏道:“是俗家也姓陈请问适才做的甚么斋事?”八戒笑道:“师父问他怎的!岂不知道?必然是青苗斋、平安斋、了场斋罢了。”老者道:“不是不是。”三藏又问:“端的为何?”老者道:“是一场预修亡斋。”八戒笑得打跌道:“公公忒没眼力!我们是扯谎架桥哄人的大王你怎么把这谎话哄我!和尚家岂不知斋事?只有个预修寄库斋、预修填还斋那里有个预修亡斋的?你家人又不曾有死的做甚亡斋?”

    行者闻言暗喜道:“这呆子乖了些也。老公公你是错说了怎么叫做预修亡斋?”那二位欠身道:“你等取经怎么不走正路却蹡到我这里来?”行者道:“走的是正路只见一股水挡住不能得渡因闻鼓钹之声特来造府借宿。”老者道:“你们到水边可曾见些甚么?”行者道:“止见一面石碑上书通天河三字下书‘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十字再无别物。”老者道:“再往上岸走走好的离那碑记只有里许有一座灵感大王庙你不曾见?”行者道:“未见请公公说说何为灵感?”那两个老者一齐垂泪道:“老爷啊!那大王:感应一方兴庙宇威灵千里祐黎民。年年庄上施甘露岁岁村中落庆云。”行者道:“施甘雨落庆云也是好意思你却这等伤情烦恼何也?”那老者跌脚捶胸哏了一声道:“老爷啊!虽则恩多还有怨纵然慈惠却伤人。只因要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行者道:“要吃童男女么?”老者道:“正是。”行者道:“想必轮到你家了?”老者道:“今年正到舍下。我们这里有百家人家居住。此处属车迟国元会县所管唤做陈家庄。这大王一年一次祭赛要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猪羊牲醴供献他。他一顿吃了保我们风调雨顺;若不祭赛就来降祸生灾。”行者道:“你府上几位令郎?”老者捶胸道:“可怜!可怜!说甚么令郎羞杀我等!这个是我舍弟名唤陈清老拙叫做陈澄。我今年六十三岁他今年五十八岁儿女上都艰难。我五十岁上还没儿子亲友们劝我纳了一妾没奈何寻下一房生得一女今年才交八岁取名唤做一秤金。”八戒道:“好贵名!怎么叫做一秤金?”老者道:“我因儿女艰难修桥补路建寺立塔布施斋僧有一本帐目那里使三两那里使五两到生女之年却好用过有三十斤黄金。三十斤为一秤所以唤做一秤金。”行者道:“那个的儿子么?”老者道:

    “舍弟有个儿子也是偏出今年七岁了取各唤做陈关保。”行者问:“何取此名?”老者道:“家下供养关圣爷爷因在关爷之位下求得这个儿子故名关保我兄弟二人年岁百二止得这两个人种不期轮次到我家祭赛所以不敢不献。故此父子之情难割难舍先与孩儿做个生道场故曰预修亡斋者此也。”三藏闻言止不住腮边泪下道:“这正是古人云黄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没儿人。”行者笑道:“等我再问他。老公公你府上有多大家当?”二老道:“颇有些儿水田有四五十顷旱田有六七十顷草场有**十处水黄牛有二三百头驴马有三二十匹猪羊鸡鹅无数。舍下也有吃不着的陈粮穿不了的衣服。家财产业也尽得数。”行者道:“你这等家业也亏你省将起来的。”老者道:“怎见我省?”行者道:“既有这家私怎么舍得亲生儿女祭赛?拚了五十两银子可买一个童男;拚了一百两银子可买一个童女连绞缠不过二百两之数可就留下自己儿女后代却不是好?”二老滴泪道:“老爷!你不知道那大王甚是灵感常来我们人家行走。”行者道:“他来行走你们看见他是甚么嘴脸?有几多长短?”二老道:“不见其形只闻得一阵香风就知是大王爷爷来了即忙满斗焚香老少望风下拜。他把我们这人家匙大碗小之事他都知道老幼生时年月他都记得。只要亲生儿女他方受用。不要说二三百两没处买就是几千万两也没处买这般一模一样同年同月的儿女。”行者道:“原来这等也罢也罢你且抱你令郎出来我看看。”那陈清急入里面将关保儿抱出厅上放在灯前。小孩儿那知死活笼着两袖果子跳跳舞舞的吃着耍子。行者见了默默念声咒语摇身一变变作那关保儿一般模样。两个孩儿搀着手在灯前跳舞唬得那老者谎忙跪着唐僧道:“老爷不当人子!不当人子!这位老爷才然说话怎么就变作我儿一般模样叫他一声齐应齐走!却折了我们年寿!请现本相!请现本相!行者把脸抹了一把现了本相。那老者跪在面前道:

    “老爷原来有这样本事。”行者笑道:“可象你儿子么?”老者道:

    “象象象!果然一般嘴脸一般声音一般衣服一般长短。”行者道:“你还没细看哩取秤来称称可与他一般轻重。”老者道:是是是是一般重。”行者道:“似这等可祭赛得过么?”老者道:“忒好忒好!祭得过了!”行者道:“我今替这个孩儿性命留下你家香烟后代我去祭赛那大王去也。”那陈清跪地磕头道:

    “老爷果若慈悲替得我送白银一千两与唐老爷做盘缠往西天去。”行者道:“就不谢谢老孙?”老者道:“你已替祭没了你也。”行者道:“怎的得没了?”老者道:“那大王吃了。”行者道:

    “他敢吃我?”老者道:“不吃你好道嫌腥。”行者笑道:“任从天命吃了我是我的命短;不吃是我的造化。我与你祭赛去。”

    那陈清只管磕头相谢又允送银五百两惟陈澄也不磕头也不说谢只是倚着那屏门痛哭。行者知之上前扯住道:

    “老大你这不允我不谢我想是舍不得你女儿么?”陈澄才跪下道:“是舍不得敢蒙老爷盛情救替了我侄子也彀了。但只是老拙无儿止此一女就是我死之后他也哭得痛切怎么舍得!”行者道:“你快去蒸上五斗米的饭整治些好素菜与我那长嘴师父吃教他变作你的女儿我兄弟同去祭赛索性行个阴骘救你两个儿女性命如何?”那八戒听得此言心中大惊道:“哥哥你要弄精神不管我死活就要攀扯我。”行者道:

    “贤弟常言道鸡儿不吃无工之食。你我进门感承盛斋你还嚷吃不饱哩怎么就不与人家救些患难?”八戒道:“哥啊你便会变化我却不会哩。”行者道:“你也有三十六般变化怎么不会?”唐僧叫:“悟能你师兄说得最是处得甚当。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则感谢厚情二来当积阴德况凉夜无事你兄弟耍耍去来。”八戒道:“你看师父说的话!我只会变山变树变石头变癞象变水牛变大胖汉还可若变小女儿有几分难哩。”行者道:“老大莫信他抱出你令爱来看。”那陈澄急入里边抱将一秤金孩儿到了厅上。一家子妻妾大小不分老幼内外都出来磕头礼拜只请救孩儿性命。那女儿头上戴一个八宝垂珠的花翠箍身上穿一件红闪黄的纻丝袄上套着一件官绿缎子棋盘领的披风;腰间系一条大红花绢裙脚下踏一双虾蟆头浅红纻丝鞋腿上系两只绡金膝裤儿也袖着果子吃哩。行者道:“八戒这就是女孩儿你快变的象他我们祭赛去。”八戒道:“哥呀似这般小巧俊秀怎变?”行者叫:“快些!

    莫讨打!”八戒谎了道:“哥哥不要打等我变了看。”这呆子念动咒语把头摇了几摇叫“变!”真个变过头来就也象女孩儿面目只是肚子胖大郎伉不象。行者笑道:“再变变!”八戒道:

    “凭你打了罢!变不过来奈何?”行者道:“莫成是丫头的头和尚的身子?弄的这等不男不女却怎生是好?你可布起罡来。”

    他就吹他一口仙气果然即时把身子变过与那孩儿一般。便教:“二位老者带你宝眷与令郎令爱进去不要错了。一会家我兄弟躲懒讨乖走进去转难识认。你将好果子与他吃不可教他哭叫恐大王一时知觉走了风讯等我两人耍子去也!”

    好大圣吩咐沙僧保护唐僧他变作陈关保八戒变作一秤金。二人俱停当了却问:“怎么供献?还是捆了去是绑了去?蒸熟了去是剁碎了去?”八戒道:“哥哥莫要弄我我没这个手段。”老者道:“不敢不敢!只是用两个红漆丹盘请二位坐在盘内放在桌上着两个后生抬一张桌子把你们抬上庙去。”行者道:“好好好!拿盘子出来我们试试。”那老者即取出两个丹盘行者与八戒坐上四个后生抬起两张桌子往天井里走走儿又抬回放在堂上。行者欢喜道:“八戒象这般子走走耍耍我们也是上台盘的和尚了。”八戒道:“若是抬了去还抬回来两头抬到天明我也不怕;只是抬到庙里就要吃哩这个却不是耍子!”行者道:“你只看着我划着吃我时你就走了罢。”八戒道:“知他怎么吃哩?如先吃童男我便好跑;如先吃童女我却如何?”老者道:“常年祭赛时我这里有胆大的钻在庙后或在供桌底下看见他先吃童男后吃童女。”八戒道:“造化!造化!兄弟正然谈论只听得外面锣鼓喧天灯火照耀同庄众人打开前门叫:“抬出童男童女来!”这老者哭哭啼啼那四个后生将他二人抬将出去。端的不知性命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魔弄寒风飘大雪 僧思拜佛履层冰

    话说陈家庄众信人等将猪羊牲醴与行者八戒喧喧嚷嚷直抬至灵感庙里排下将童男女设在上。行者回头看见那供桌上香花蜡烛正面一个金字牌位上写灵感大王之神更无别的神象。众信摆列停当一齐朝上叩头道:“大王爷爷今年今月今日今时陈家庄祭主陈澄等众信年甲不齐谨遵年例供献童男一名陈关保童女一名陈一秤金猪羊牲醴如数奉上大王享用保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祝罢烧了纸马各回本宅不题。

    那八戒见人散了对行者道:“我们家去罢。”行者道:“你家在那里?”八戒道:“往老陈家睡觉去。”行者道:“呆子又乱谈了既允了他须与他了这愿心才是哩。”八戒道:“你倒不是呆子反说我是呆子!只哄他耍耍便罢怎么就与他祭赛当起真来!”行者道:“莫胡说为人为彻一定等那大王来吃了才是个全始全终;不然又教他降灾贻害反为不美。”正说间只听得呼呼风响。八戒道:“不好了!风响是那话儿来了!”行者只叫:“莫言语等我答应。”顷刻间庙门外来了一个妖邪你看他怎生模样:金甲金盔灿烂新腰缠宝带绕红云。眼如晚出明星皎牙似重排锯齿分。足下烟霞飘荡荡身边雾霭暖熏熏。行时阵阵阴风冷立处层层煞气温。却似卷帘扶驾将犹如镇寺大门神。那怪物拦住庙门问道:“今年祭祀的是那家?”行者笑吟吟的答道:“承下问庄头是陈澄、陈清家。”那怪闻答心中疑似道:“这童男胆大言谈伶俐常来供养受用的问一声不言语再问声唬了魂用手去捉已是死人。怎么今日这童男善能应对?”怪物不敢来拿又问:“童男女叫甚名字?”行者笑道:“童男陈关保童女一秤金。”怪物道:“这祭赛乃上年旧规如今供献我当吃你。”行者道:“不敢抗拒请自在受用。”怪物听说又不敢动手拦住门喝道:“你莫顶嘴!我常年先吃童男今年倒要先吃童女!”八戒慌了道:“大王还照旧罢不要吃坏例子。”

    那怪不容分说放开手就捉八戒。呆子扑的跳下来现了本相掣钉钯劈手一筑那怪物缩了手往前就走只听得当的一声响。八戒道:“筑破甲了!”行者也现本相看处原来是冰盘大小两个鱼鳞喝声“赶上!”二人跳到空中。那怪物因来赴会不曾带得兵器空手在云端里问道:“你是那方和尚到此欺人破了我的香火坏了我的名声!”行者道:“这泼物原来不知我等乃东土大唐圣僧三藏奉钦差西天取经之徒弟。昨因夜寓陈家闻有邪魔假号灵感年年要童男女祭赛是我等慈悲拯救生灵捉你这泼物!趁早实实供来!一年吃两个童男女你在这里称了几年大王吃了多少男女?一个个算还我饶你死罪!”那怪闻言就走被八戒又一钉钯未曾打着他化一阵狂风钻入通天河内。行者道:“不消赶他了这怪想是河中之物。且待明日设法拿他送我师父过河。”八戒依言径回庙里把那猪羊祭醴连桌面一齐搬到陈家。此时唐长老、沙和尚共陈家兄弟正在厅中候信忽见他二人将猪羊等物都丢在天井里。三藏迎来问道:“悟空祭赛之事何如?”行者将那称名赶怪钻入河中之事说了一遍二老十分欢喜即命打扫厢房安排床铺请他师徒就寝不题。

    却说那怪得命回归水内坐在宫中默默无言水中大小眷族问题:“大王每年享祭回来欢喜怎么今日烦恼?”那怪道:“常年享毕还带些余物与汝等受用今日连我也不曾吃得。造化低撞着一个对头几乎伤了性命。”众水族问:“大王是那个?”那怪道:“是一个东土大唐圣僧的徒弟往西天拜佛求经者假变男女坐在庙里。我被他现出本相险些儿伤了性命。一向闻得人讲:唐三藏乃十世修行好人但得吃他一块肉延寿长生。不期他手下有这般徒弟我被他坏了名声破了香火有心要捉唐僧只怕不得能彀。”那水族中闪上一个斑衣鳜婆对怪物跬跬拜拜笑道:“大王要捉唐僧有何难处!但不知捉住他可赏我些酒肉?”那怪道:“你若有谋合同用力捉了唐僧与你拜为兄妹共席享之。”鳜婆拜谢了道:“久知大王有呼风唤雨之神通搅海翻江之势力不知可会降雪?”那怪道:“会降。”又道:“既会降雪不知可会作冷结冰?”那怪道:

    “更会!”鳜婆鼓掌笑道:“如此极易!极易!”那怪道:“你且将极易之功讲来我听。”鳜婆道:“今夜有三更天气大王不必迟疑趁早作法起一阵寒风下一阵大雪把通天河尽皆冻结。

    着我等善变化者变作几个人形在于路口背包持伞担担推车不住的在冰上行走。那唐僧取经之心甚急看见如此人行断然踏冰而渡。大王稳坐河心待他脚踪响处迸裂寒冰连他那徒弟们一齐坠落水中一鼓可得也!”那怪闻言。满心欢喜道:“甚妙!甚妙!”即出水府踏长空兴风作雪结冷凝冻成冰不题。

    却说唐长老师徒四人歇在陈家将近天晓师徒们衾寒枕冷。八戒咳歌打战睡不得叫道:“师兄冷啊!”行者道:“你这呆子忒不长俊!出家人寒暑不侵怎么怕冷?”三藏道:“徒弟果然冷。你看就是那重衾无暖气袖手似揣冰。此时败叶垂霜蕊苍松挂冻铃。地裂因寒甚池平为水凝。渔舟不见叟山寺怎逢僧?樵子愁柴少王孙喜炭增。征人须似铁诗客笔如菱。皮袄犹嫌薄貂裘尚恨轻。蒲团僵老衲纸帐旅魂惊。绣被重裀褥浑身战抖铃。”师徒们都睡不得爬起来穿了衣服开门看处呀!外面白茫茫的原来下雪哩!行者道:“怪道你们害冷哩却是这般大雪!”四人眼同观看好雪!但见那:彤云密布惨雾重浸。彤云密布朔风凛凛号空;惨雾重浸大雪纷纷盖地。真个是六出花片片飞琼;千林树株株带玉。须臾积粉顷刻成盐。白鹦歌失素皓鹤羽毛同。平添吴楚千江水压倒东南几树梅。却便似战退玉龙三百万果然如败鳞残甲满天飞。那里得东郭履袁安卧孙康映读;更不见子猷舟王恭币苏武餐毡。但只是几家村舍如银砌万里江山似玉团。好雪!

    柳絮漫桥梨花盖舍。柳絮漫桥桥边渔叟挂蓑衣;梨花盖舍舍下野翁煨榾柮。客子难沽酒苍头苦觅梅。洒洒潇潇裁蝶翘飘飘荡荡剪鹅衣。团团滚滚随风势迭迭层层道路迷。阵阵寒威穿小幕飕飕冷气透幽帏。丰年祥瑞从天降堪贺人间好事宜。那场雪纷纷洒洒果如剪玉飞绵。师徒们叹玩多时只见陈家老者着两个僮仆扫开道路又两个送出热汤洗面。须臾又送滚茶乳饼又抬出炭火俱到厢房师徒们叙坐。长老问道:“老施主贵处时令不知可分春夏秋冬?”陈老笑道:“此间虽是僻地但只风俗人物与上国不同至于诸凡谷苗牲畜都是同天共日岂有不分四时之理?”三藏道:“既分四时怎么如今就有这般大雪这般寒冷?”陈老道:“此时虽是七月昨日已交白露就是八月节了。我这里常年八月间就有霜雪。”三藏道:“甚比我东土不同我那里交冬节方有之。”

    正话间又见僮仆来安桌子请吃粥。粥罢之后雪比早间又大须臾平地有二尺来深。三藏心焦垂泪陈老道:“老爷放心莫见雪深忧虑。我舍下颇有几石粮食供养得老爷们半生。”三藏道:“老施主不知贫僧之苦。我当年蒙圣恩赐了旨意摆大驾亲送出关唐王御手擎杯奉饯问道几时可回?贫僧不知有山川之险顺口回奏只消三年可取经回国。自别后今已七八个年头还未见佛面恐违了钦限又怕的是妖魔凶狠所以焦虑。今日有缘得寓潭府昨夜愚徒们略施小惠报答实指望求一船只渡河。不期天降大雪道路迷漫不知几时才得功成回故土也!”陈老道:“老爷放心正是多的日子过了那里在这几日?且待天晴化了冰老拙倾家费产必处置送老爷过河。”只见一僮又请进早斋。到厅上吃毕叙不多时又午斋相继而进。三藏见品物丰盛再四不安道:“既蒙见留只可以家常相待。”陈老道:“老爷感蒙替祭救命之恩虽逐日设筵奉款也难酬难谢。”

    此后大雪方住就有人行走。陈老见三藏不快又打扫花园大盆架火请去雪洞里闲耍散闷。八戒笑道:“那老儿忒没算计!春二三月好赏花园这等大雪又冷赏玩何物!”行者道:

    “呆子不知事!雪景自然幽静一则游赏二来与师父宽怀。”陈老道:“正是正是。”遂此邀请到园但见:景值三秋风光如腊。苍松结玉蕊衰柳挂银花。阶下玉苔堆粉屑窗前翠竹吐琼芽。巧石山头养鱼池内。巧石山头削削尖峰排玉笋;养鱼池内清清活水作冰盘。临岸芙蓉娇色浅傍崖木槿嫩枝垂。秋海棠全然压倒;腊梅树聊新枝。牡丹亭、海榴亭、丹桂亭亭亭尽鹅毛堆积;放怀处、款客处、遣兴处处处皆蝶翅铺漫。

    两篱黄菊玉绡金几树丹枫红间白。无数闲庭冷难到且观雪洞冷如冰。那里边放一个兽面象足铜火盆热烘烘炭火才生;

    那上下有几张虎皮搭苫漆交椅软温温纸窗铺设。四壁上挂几轴名公古画却是那七贤过关寒江独钓迭嶂层峦团雪景;苏武餐毡折梅逢使琼林玉树写寒文。说不尽那家近水亭鱼易买雪迷山径酒难沽。真个可堪容膝处算来何用访蓬壶?众人观玩良久就于雪洞里坐下对邻叟道取经之事又捧香茶饮毕。陈老问:列位老爷可饮酒么?”三藏道:“贫僧不饮小徒略饮几杯素酒。”陈老大喜即命:“取素果品炖暖酒与列位汤寒。”那僮仆即抬桌围炉与两个邻叟各饮了几杯收了家火。

    不觉天色将晚又仍请到厅上晚斋只听得街上行人都说:“好冷天啊!把通天河冻住了!”三藏闻言道:“悟空冻住河我们怎生是好?”陈老道:“乍寒乍冷想是近河边浅水处冻结。”那行人道:“把八百里都冻的似镜面一般路口上有人走哩!”三藏听说有人走就要去看。陈老道:“老爷莫忙今日晚了明日去看。”遂此别却邻叟又晚斋毕依然歇在厢房。

    及次日天晓八戒起来道:“师兄今夜更冷想必河冻住也。”三藏迎着门朝天礼拜道:“众位护教大神弟子一向西来虔心拜佛苦历山川更无一声报怨。今至于此感得皇天祐助结冻河水弟子空心权谢待得经回奏上唐皇竭诚酬答。”礼拜毕遂教悟净背马趁冰过河。陈老又道:“莫忙待几日雪融冰解老拙这里办船相送。”沙僧道:“就行也不是话再住也不是话口说无凭耳闻不如眼见。我背了马且请师父亲去看看。”陈老道:“言之有理。”教:“小的们快去背我们六匹马来!且莫背唐僧老爷马。”就有六个小价跟随一行人径往河边来看真个是雪积如山耸云收破晓晴。寒凝楚塞千峰瘦冰结江湖一片平。朔风凛凛滑冻棱棱。池鱼偎密藻野鸟恋枯槎。塞外征夫俱坠指江头梢子乱敲牙。裂蛇腹断鸟足果然冰山千百尺。万壑冷浮银一川寒浸玉。东方自信出僵蚕北地果然有鼠窟。王祥卧光武渡一夜溪桥连底固。曲沼结棱层深渊重迭沍。通天阔水更无波皎洁冰漫如6路。三藏与一行人到了河边勒马观看真个那路口上有人行走。三藏问道:“施主那些人上冰往那里去?”陈老道:“河那边乃西梁女国这起人都是做买卖的。我这边百钱之物到那边可值万钱;那边百钱之物到这边亦可值万钱。利重本轻所以人不顾生死而去。常年家有五七人一船或十数人一船飘洋而过。见如今河道冻住故舍命而步行也。”三藏道:“世间事惟名利最重。似他为利的舍死忘生我弟子奉旨全忠也只是为名与他能差几何!”教:“悟空快回施主家收拾行囊叩背马匹趁此层冰早奔西方去也。”行者笑吟吟答应。沙僧道:“师父啊常言道千日吃了千升米。今已托赖陈府上且再住几日待天晴化冻办船而过忙中恐有错也。”三藏道:“悟净怎么这等愚见!若是正二月一日暖似一日可以待得冻解。此时乃八月一日冷似一日如何可便望解冻!却不又误了半载行程?”

    八戒跳下马来:“你们且休讲闲口等老猪试看有多少厚薄。”

    行者道:“呆子前夜试水能去抛石如今冰冻重漫怎生试得?”八戒道:“师兄不知等我举钉钯筑他一下。假若筑破就是冰薄且不敢行;若筑不动便是冰厚如何不行?”三藏道:

    “正是说得有理。”那呆子撩衣拽步走上河边双手举钯尽力一筑只听扑的一声筑了九个白迹手也振得生疼。呆子笑道:“去得!去得!连底都锢住了。”

    三藏闻言十分欢喜与众同回陈家只教收拾走路。那两个老者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些干粮烘炒做些烧饼馍馍相送。

    一家子磕头礼拜又捧出一盘子散碎金银跪在面前道:“多蒙老爷活子之恩聊表途中一饭之敬。”三藏摆手摇头只是不受道:“贫僧出家人财帛何用?就途中也不敢取出。只是以化斋度日为正事收了干粮足矣。”二老又再三央求行者用指尖儿捻了一小块约有四五钱重递与唐僧道:“师父也只当些衬钱莫教空负二老之意。”遂此相向而别径至河边冰上那马蹄滑了一滑险些儿把三藏跌下马来。沙僧道:“师父难行!”

    八戒道:“且住!问陈老官讨个稻草来我用。”行者道:“要稻草何用?”八戒道:“你那里得知要稻草包着马蹄方才不滑免教跌下师父来也。”陈老在岸上听言急命人家中取一束稻草却请唐僧上岸下马。八戒将草包裹马足然后踏冰而行。

    别陈老离河边行有三四里远近八戒把九环锡杖递与唐僧道:“师父你横此在马上。”行者道:“这呆子奸诈!锡杖原是你挑的如何又叫师父拿着?”八戒道:“你不曾走过冰凌不晓得。凡是冰冻之上必有凌眼倘或躧着凌眼脱将下去若没横担之物骨都的落水就如一个大锅盖盖住如何钻得上来!

    须是如此架住方可。”行者暗笑道:“这呆子倒是个积年走冰的!”果然都依了他。长老横担着锡杖行者横担着铁棒沙僧横担着降妖宝杖八戒肩挑着行李腰横着钉钯师徒们放心前进。这一直行到天晚吃了些干粮却又不敢久停对着星月光华观的冰冻上亮灼灼、白茫茫只情奔走果然是马不停蹄师徒们莫能合眼走了一夜。天明又吃些干粮望西又进。

    正行时只听得冰底下扑喇喇一声响喨险些儿唬倒了白马。

    三藏大惊道:“徒弟呀!怎么这般响喨?”八戒道:“这河忒也冻得结实地凌响了或者这半中间连底通锢住了也。”三藏闻言又惊又喜策马前进趱行不题。

    却说那妖邪自从回归水府引众精在于冰下。等候多时只听得马蹄响处他在底下弄个神通滑喇的迸开冰冻慌得孙大圣跳上空中早把那白马落于水内三人尽皆脱下。那妖邪将三藏捉住引群精径回水府厉声高叫:“鳜妹何在?”老鳜婆迎门施礼道:“大王不敢不敢!”妖邪道:“贤妹何出此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原说听从汝计捉了唐僧与你拜为兄妹。

    今日果成妙计捉了唐僧就好味了前言?”教:“小的们抬过案桌磨快刀来把这和尚剖腹剜心剥皮剐肉一壁厢响动乐器与贤妹共而食之延寿长生也。”鳜婆道:“大王且休吃他恐他徒弟们寻来吵闹。且宁耐两日让那厮不来寻然后剖开请大王上坐众眷族环列吹弹歌舞奉上大王从容自在享用却不好也?”那怪依言把唐僧藏于宫后使一个六尺长的石匣盖在中间不题。

    却说八戒、沙僧在水里捞着行囊放在白马身上驮了分开水路涌浪翻波负水而出只见行者在半空中看见问道:

    “师父何在?”八戒道:“师父姓陈名到底了如今没处找寻且上岸再作区处。”原来八戒本是天蓬元帅临凡他当年掌管天河八万水兵大众沙和尚是流沙河内出身白马本是西海龙孙:故此能知水性。大圣在空中指引须臾回转东崖晒刷了马匹靦掠了衣裳大圣云头按落一同到于陈家庄上。早有人报与二老道:“四个取经的老爷如今只剩了三个来也。”兄弟即忙接出门外果见衣裳还湿道:“老爷们我等那般苦留却不肯住只要这样方休。怎么不见三藏老爷?”八戒道:“不叫做三藏了改名叫做陈到底也。”二老垂泪道:“可怜!可怜!我说等雪融备船相送坚执不从致令丧了性命!”行者道:“老儿莫替古人耽忧我师父管他不死长命。老孙知道决然是那灵感大王弄法算计去了。你且放心与我们浆浆衣服晒晒关文取草料喂着白马等我弟兄寻着那厮救出师父索性剪草除根替你一庄人除了后患庶几永永得安生也。”陈老闻言满心欢喜即命安排斋供。兄弟三人饱餐一顿将马匹行囊交与陈家看守各整兵器径赴道边寻师擒怪。正是:误踏层冰伤本性大丹脱漏怎周全?毕竟不知怎么救得唐僧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三藏有灾沉水宅 观音救难现鱼篮

    却说孙大圣与八戒、沙僧辞陈老来至河边道:“兄弟你两个议定那一个先下水。”八戒道:“哥啊我两个手段不见怎的还得你先下水。”行者道:“不瞒贤弟说若是山里妖精全不用你们费力水中之事我去不得。就是下海行江我须要捻着避水诀或者变化甚么鱼蟹之形才去得。若是那般捻诀却轮不得铁棒使不得神通打不得妖怪。我久知你两个乃惯水之人所以要你两个下去。”沙僧道:“哥啊小弟虽是去得但不知水底如何。我等大家都去哥哥变作甚么模样或是我驮着你分开水道寻着妖圣的巢穴你先进去打听打听。若是师父不曾伤损还在那里我们好努力征讨。假若不是这怪弄法或者渰杀师父或者被妖吃了我等不须苦求早早的别寻道路何如?”行者道:“贤弟说得有理你们那个驮我?”八戒暗喜道:“这猴子不知捉弄了我多少今番原来不会水等老猪驮他也捉弄他捉弄!”呆子笑嘻嘻的叫道:“哥哥我驮你。”行者就知有意却便将计就计道:“是也好你比悟净还有些膂力。”八戒就背着他。沙僧剖开水路弟兄们同入通天河内。向水底下行有百十里远近那呆子要捉弄行者行者随即拔下一根毫毛变做假身伏在八戒背上真身变作一个猪虱子紧紧的贴在他耳朵里。八戒正行忽然打个躘踵得故子把行者往前一掼扑的跌了一跤。原来那个假身本是毫毛变的却就飘起去无影无形。沙僧道:“二哥你是怎么说?不好生走路就跌在泥里便也罢了却把大哥不知跌在那里去了!”八戒道:

    “那猴子不禁跌一跌就跌化了。兄弟莫管他死活我和你且去寻师父去。”沙僧道:“不好还得他来他虽水性不知他比我们乖巧。若无他来我不与你去。”行者在八戒耳朵里忍不住高叫道:“悟净!老孙在这里也。”沙僧听得笑道:“罢了!这呆子是死了!你怎么就敢捉弄他!如今弄得闻声不见面却怎是好?”八戒慌得跪在泥里磕头道:“哥哥是我不是了待救了师父上岸陪礼。你在那里做声?就影杀我也!你请现原身出来我驮着你再不敢冲撞你了。”行者道:“是你还驮着我哩。

    我不弄你你快走!快走!”那呆子絮絮叨叨只管念诵着陪礼爬起来与沙僧又进。

    行了又有百十里远近忽抬头望见一座楼台上有“水鼋之第”四个大字。沙僧道:“这厢想是妖精住处我两个不知虚实怎么上门索战?”行者道:“悟净那门里外可有水么?”沙僧道:“无水。”行者道:“既无水你再藏隐在左右待老孙去打听打听。”好大圣爬离了八戒耳朵里却又摇身一变变作个长脚虾婆两三跳跳到门里。睁眼看时只见那怪坐在上面众水族摆列两边有个斑衣鳜婆坐于侧手都商议要吃唐僧。行者留心两边寻找不见忽看见一个大肚虾婆走将来径往西廊下立定。行者跳到面前称呼道:“姆姆大王与众商议要吃唐僧唐僧却在那里?”虾婆道:“唐僧被大王降雪结冰昨日拿在宫后石匣中间只等明日他徒弟们不来吵闹就奏乐享用也。”

    行者闻言演了一会径直寻到宫后看果有一个石匣却象人家槽房里的猪槽又似人间一口石棺材之样量量足有六尺长短;却伏在上面听了一会只听得三藏在里面嘤嘤的哭哩。行者不言语侧耳再听那师父挫得牙响哏了一声道:“自恨江流命有愆生时多少水灾缠。出娘胎腹淘波浪拜佛西天堕渺渊。前遇黑河身有难今逢冰解命归泉。不知徒弟能来否可得真经返故园?”行者忍不住叫道:“师父莫恨水灾经云土乃五行之母水乃五行之源。无土不生无水不长。老孙来了!”

    三藏闻得道:“徒弟啊救我耶!”行者道:“你且放心待我们擒住妖精管教你脱难。”三藏道:“快些儿下手!再停一日足足闷杀我也!”行者道:“没事没事!我去也!”急回头跳将出去到门外现了原身叫:“八戒!”那呆子与沙僧近道:“哥哥如何?”行者道:“正是此怪骗了师父。师父未曾伤损被怪物盖在石匣之下。你两个快早挑战让老孙先出水面。你若擒得他就擒;擒不得做个佯输引他出水等我打他。”沙僧道:“哥哥放心先去待小弟们鉴貌辨色。”这行者捻着避水法钻出波中停立岸边等候不题。

    你看那猪八戒行凶闯至门前厉声高叫:“泼怪物!送我师父出来!”慌得那门里小妖急报:“大王门外有人要师父哩!”妖邪道:“这定是那泼和尚来了。”教:“快取披挂兵器来!”

    众小妖连忙取出。妖邪结束了执兵器在手即命开门走将出来。八戒与沙僧对列左右见妖邪怎生披挂。好怪物!你看他:

    头戴金盔晃且辉身披金甲掣虹霓。腰围宝带团珠翠足踏烟黄靴样奇。鼻准高隆如峤耸天庭广阔若龙仪。眼光闪灼圆还暴牙齿钢锋尖又齐。短蓬松飘火焰长须潇洒挺金锥。口咬一枝青嫩藻手拿九瓣赤铜锤。一声咿哑门开处响似三春惊蛰雷。这等形容人世少敢称灵显大王威。

    妖邪出得门来随后有百十个小妖一个个轮枪舞剑摆开两哨对八戒道:“你是那寺里和尚为甚到此喧嚷?”八戒喝道:“我把你这打不死的泼物!你前夜与我顶嘴今日如何推不知来问我?我本是东土大唐圣僧之徒弟往西天拜佛求经者。

    你弄玄虚假做甚么灵感大王专在陈家庄要吃童男童女我本是陈清家一秤金你不认得我么?”那妖邪道:“你这和尚甚没道理!你变做一秤金该一个冒名顶替之罪。我倒不曾吃你反被你伤了我手背已此让了你你怎么又寻上我的门来?”八戒道:“你既让我却怎么又弄冷风下大雪冻结坚冰害我师父?快早送我师父出来万事皆休!牙迸半个不字你只看看手中钯决不饶你!”妖邪闻言微微冷笑道:“这和尚卖此长舌胡夸大口。果然是我作冷下雪冻河摄你师父。你今嚷上门来思量取讨只怕这一番不比那一番了。那时节我因赴会不曾带得兵器误中你伤。你如今且休要走我与你交敌三合三合敌得我过还你师父;敌不过连你一吃了。”八戒道:“好乖儿子!正是这等说!仔细看钯!”妖邪道:“你原来是半路上出家的和尚。”八戒道:“我的儿你真个有些灵感怎么就晓得我是半路出家的?”妖邪道:“你会使钯想是雇在那里种园把他钉钯拐将来也。”八戒道:“儿子我这钯不是那筑地之钯你看巨齿铸就如龙爪逊金妆来似蟒形。若逢对敌寒风洒但遇相持火焰生。能与圣僧除怪物西方路上捉妖精。轮动烟云遮日月使开霞彩照分明。筑倒太山千虎怕掀翻大海万龙惊。饶你威灵有手段一筑须教九窟窿!”

    那个妖邪那里肯信举铜锤劈头就打八戒使钉钯架住道:“你这泼物原来也是半路上成精的邪魔!”那怪道:“你怎么认得我是半路上成精的?”八戒道:“你会使铜锤想是雇在那个银匠家扯炉被你得了手偷将出来的。”妖邪道:“这不是打银之锤你看九瓣攒成花骨朵一竿虚孔万年青。原来不比凡间物出处还从仙苑名。绿房紫菂瑶池老素质清香碧沼生。

    因我用功抟炼过坚如钢锐彻通灵。枪刀剑戟浑难赛钺斧戈矛莫敢经。纵让你钯能利刃汤着吾锤迸折钉!”

    沙和尚见他两个攀话忍不住近前高叫道:“那怪物休得浪言!古人云口说无凭做出便见。不要走!且吃我一杖!”

    妖邪使锤杆架住道:“你也是半路里出家的和尚。”沙僧道:“你怎么认得?”妖邪道:“你这个模样象一个磨博士出身。”沙僧道:“如何认得我象个磨博士?”妖邪道:“你不是磨博士怎么会使赶面杖?”沙僧骂道:“你这孽障是也不曾见!这般兵器人间少故此难知宝杖名。出自月宫无影处梭罗仙木琢磨成。外边嵌宝霞光耀内里钻金瑞气凝。先日也曾陪御宴今朝秉正保唐僧。西方路上无知识上界宫中有大名。唤做降妖真宝杖管教一下碎天灵!”那妖邪不容分说三家变脸这一场在水底下好杀:铜锤宝杖与钉钯悟能悟净战妖邪。一个是天蓬临世界一个是上将降天涯。他两个夹攻水怪施威武这一个独抵神僧势可夸。有分有缘成大道相生相克秉恒沙。土克水水干见底;水生木木旺开花。禅法参修归一体还丹炮炼伏三家。土是母金芽金生神水产婴娃;水为本润木华木有辉煌烈火霞。攒簇五行皆别异故然变脸各争差。看他那铜锤九瓣光明好宝杖千丝彩绣佳。钯按阴阳分九曜不明解数乱如麻。捐躯弃命因僧难舍死忘生为释迦。致使铜锤忙不坠左遮宝杖右遮钯。三人在水底下斗经两个时辰不分胜败。猪八戒料道不得赢他对沙僧丢了个眼色二人诈败佯输各拖兵器回头就走。那怪物教:“小的们扎住在此等我赶上这厮捉将来与汝等凑吃哑!”你看他如风吹败叶似雨打残花将他两个赶出水面。

    那孙大圣在东岸上眼不转睛只望着河边水势忽然见波浪翻腾喊声号吼八戒先跳上岸道:“来了!来了!”沙僧也到岸边道:“来了!来了!”那妖邪随后叫:“那里走!”才出头被行者喝道:“看棍!”那妖邪闪身躲过使铜锤急架相还。一个在河边涌浪一个在岸上施威。搭上手未经三合那妖遮架不住打个花又淬于水里遂此风平浪息。行者回转高崖道:“兄弟们辛苦啊。”沙僧道:“哥啊这妖精他在岸上觉到不济在水底也尽利害哩!我与二哥左右齐攻只战得个两平却怎么处置救师父也?”行者道:“不必疑迟恐被他伤了师父。”八戒道:

    “哥哥我这一去哄他出来你莫做声但只在半空中等候估着他钻出头来却使个捣蒜打照他顶门上着着实实一下!纵然打不死他好道也护疼晕却等老猪赶上一钯管教他了帐!”行者道:“正是!正是!这叫做‘里迎外合’方可济事。”他两个复入水中不题。

    却说那妖邪败阵逃生回归本宅众妖接到宫中鳜婆上前问道:“大王赶那两个和尚到那方来?”妖邪道:“那和尚原来还有一个帮手。他两个跳上岸去那帮手轮一条铁棒打我我闪过与他相持。也不知他那棍子有多少斤重我的铜锤莫想架得他住战未三合我却败回来也。”鳜婆道:“大王可记得那帮手是甚相貌?”妖邪道:“是一个毛脸雷公嘴查耳朵折鼻梁火眼金睛和尚。”鳜婆闻说打了一个寒噤道:“大王啊!亏了你识俊逃了性命!若再三合决然不得全生!那和尚我认得他。”妖邪道:“你认得他是谁?”鳜婆道:“我当年在东洋海内曾闻得老龙王说他的名誉乃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混元一气上方太乙金仙美猴王齐天大圣如今归依佛教保唐僧往西天取经改名唤做孙悟空行者。他的神通广大变化多端大王你怎么惹他!今后再莫与他战了。”

    说不了只见门里小妖来报:“大王那两个和尚又来门前索战哩!”妖精道:“贤妹所见甚长再不出去看他怎么。”急传令教:“小的们把门关紧了正是任君门外叫只是不开门。

    让他缠两日性摊了回去时我们却不自在受用唐僧也?”那小妖一齐都搬石头塞泥块把门闭杀。八戒与沙僧连叫不出呆子心焦就使钉钯筑门。那门已此紧闭牢关莫想能彀;被他七八钯筑破门扇里面却都是泥土石块高迭千层。沙僧见了道:“二哥这怪物惧怕之甚闭门不出我和你且回上河崖再与大哥计较去来。”八戒依言径转东岸。

    那行者半云半雾提着铁棒等哩。看见他两个上来不见妖怪即按云头迎至岸边问道:“兄弟那话儿怎么不上来?”

    沙僧道:“那怪物紧闭宅门再不出来见面被二哥打破门扇看时那里面都使些泥土石块实实的迭住了。故此不能得战却来与哥哥计议再怎么设法去救师父。”行者道:“似这般却也无法可治。你两个只在河岸上巡视着不可放他往别处走了待我去来。”八戒道:“哥哥你往那里去?”行者道:“我上普陀岩拜问菩萨看这妖怪是那里出身姓甚名谁。寻着他的祖居拿了他的家属捉了他的四邻却来此擒怪救师。”八戒笑道:

    “哥啊这等干只是忒费事担搁了时辰了。”行者道:“管你不费事不担搁!我去就来!”

    好大圣急纵祥光躲离河口径赴南海。那里消半个时辰早望见落伽山不远低下云头径至普陀崖上。只见那二十四路诸天与守山大神、木叉行者、善财童子、捧珠龙女一齐上前迎着施礼道:“大圣何来?”行者道:“有事要见菩萨。”众神道:“菩萨今早出洞不许人随自入竹林里观玩。知大圣今日必来吩咐我等在此候接大圣不可就见。请在翠岩前聊坐片时待菩萨出来自有道理。”行者依言还未坐下又见那善财童子上前施礼道:“孙大圣前蒙盛意幸菩萨不弃收留早晚不离左右专侍莲台之下甚得善慈。行者知是红孩儿笑道:

    “你那时节魔业迷心今朝得成正果才知老孙是好人也。”

    行者久等不见心焦道:“列位与我传报传报但迟了恐伤吾师之命。”诸天道:“不敢报菩萨吩咐只等他自出来哩。”

    行者性急那里等得急纵身往里便走。噫!这个美猴王性急能鹊薄。诸天留不住要往里边皐。拽步入深林睁眼偷觑着。

    远观救苦尊盘坐衬残箬。懒散怕梳妆容颜多绰约。散挽一窝丝未曾戴缨络。不挂素蓝袍贴身小袄缚。漫腰束锦裙赤了一双脚。披肩绣带无精光两臂膊。玉手执钢刀正把竹皮削。行者见了忍不住厉声高叫道:“菩萨弟子孙悟空志心朝礼。”菩萨教:“外面俟候。”行者叩头道:“菩萨我师父有难特来拜问通天河妖怪根源。”菩萨道:“你且出去待我出来。”行者不敢强只得走出竹林对众诸天道:“菩萨今日又重置家事哩怎么不坐莲台不妆饰不喜欢在林里削篾做甚?”诸天道:“我等却不知。今早出洞未曾妆束就入林中去了又教我等在此接候大圣必然为大圣有事。”行者没奈何只得等候。

    不多时只见菩萨手提一个紫竹篮儿出林道:“悟空我与你救唐僧去来。”行者慌忙跪下道:“弟子不敢催促且请菩萨着衣登座。”菩萨道:“不消着衣就此去也。”那菩萨撇下诸天纵祥云腾空而去孙大圣只得相随。顷刻间到了通天河界八戒与沙僧看见道:“师兄性急不知在南海怎么乱嚷乱叫把一个未梳妆的菩萨逼将来也。”说不了到于河岸。二人下拜道:

    “菩萨我等擅干有罪!有罪!”菩萨即解下一根束袄的丝绦将篮儿拴定提着丝绦半踏云彩抛在河中往上溜头扯着口念颂子道:“死的去活的住死的去活的住!”念了七遍提起篮儿但见那篮里亮灼灼一尾金鱼还斩眼动鳞。菩萨叫:

    “悟空快下水救你师父耶。”行者道:“未曾拿住妖邪如何救得师父?”菩萨道:“这篮儿里不是?”八戒与沙僧拜问道:“这鱼儿怎生有那等手段。菩萨道:“他本是我莲花池里养大的金鱼每日浮头听经修成手段。那一柄九瓣铜锤乃是一枝未开的菡萏被他运炼成兵。不知是那一日海潮泛涨走到此间。我今早扶栏看花却不见这厮出拜掐指巡纹算着他在此成精害你师父故此未及梳妆运神功织个竹篮儿擒他。”行者道:

    “菩萨既然如此且待片时我等叫陈家庄众信人等看看菩萨的金面:一则留恩二来说此收怪之事好教凡人信心供养。”菩萨道:“也罢你快去叫来。”那八戒与沙僧一齐飞跑至庄前高呼道:“都来看活观音菩萨!都来看活观音菩萨!”一庄老幼男女都向河边也不顾泥水都跪在里面磕头礼拜。内中有善图画者传下影神这才是鱼篮观音现身。当时菩萨就归南海。

    八戒与沙僧分开水道径往那水鼋之第找寻师父。原来那里边水怪鱼精尽皆死烂。却入后宫揭开石匣驮着唐僧出离波津与众相见。那陈清兄弟叩头称谢道:“老爷不依小人劝留致令如此受苦。”行者道:“不消说了。你们这里人家下年再不用祭赛那大王已此除根永无伤害。陈老儿如今才好累你快寻一只船儿送我们过河去也。”那陈清道:“有!有!

    有!”就教解板打船众庄客闻得此言无不喜舍。那个道我买桅篷这个道我办篙桨有的说我出绳索有的说我雇水手。正都在河边上吵闹忽听得河中间高叫:“孙大圣不要打船花费人家财物我送你师徒们过去。”众人听说个个心惊胆小的走了回家胆大的战兢兢贪看。须臾那水里钻出一个怪来你道怎生模样:方头神物非凡品九助灵机号水仙。曳尾能延千纪寿潜身静隐百川渊。翻波跳浪冲江岸向日朝风卧海边。养气含灵真有道多年粉盖癞头鼋。那老鼋又叫:“大圣不要打船我送你师徒过去。”行者轮着铁棒道:“我把你这个孽畜!若到边前这一棒就打死你!”老鼋道:“我感大圣之恩情愿办好心送你师徒你怎么反要打我?”行者道:“与你有甚恩惠?”老鼋道:“大圣你不知这底下水鼋之第乃是我的住宅自历代以来祖上传留到我。我因省悟本根养成灵气在此处修行被我将祖居翻盖了一遍立做一个水鼋之第。那妖邪乃九年前海啸波翻他赶潮头来于此处仗逞凶顽与我争斗被他伤了我许多儿女夺了我许多眷族。我斗他不过将巢穴白白的被他占了。今蒙大圣至此搭救唐师父请了观音菩萨扫净妖氛收去怪物将第宅还归于我我如今团圞老小再不须挨土帮泥得居旧舍。此恩重若丘山深如大海。且不但我等蒙惠只这一庄上人免得年年祭赛全了多少人家儿女此诚所谓一举而两得之恩也!敢不报答?”行者闻言心中暗喜收了铁棒道:“你端的是真实之情么?”老鼋道:“因大圣恩德洪深怎敢虚谬?”行者道:“既是真情你朝天赌咒。”那老鼋张着红口朝天誓道:“我若真情不送唐僧过此通天河将身化为血水!”行者笑道:“你上来你上来。”老鼋却才负近岸边将身一纵爬上河崖。众人近前观看有四丈围圆的一个大白盖。行者道:“师父我们上他身渡过去也。”三藏道:“徒弟呀那层冰厚冻尚且迍邅况此鼋背恐不稳便。”老鼋道:“师父放心我比那层冰厚冻稳得紧哩但歪一歪不成功果!”行者道:

    “师父啊凡诸众生会说人话决不打诳语。”教:“兄弟们快牵马来。”

    到了河边陈家庄老幼男女一齐来拜送。行者教把马牵在白鼋盖上请唐僧站在马的颈项左边沙僧站在右边八戒站在马后行者站在马前又恐那鼋无礼解下虎筋绦子穿在老鼋的鼻之内扯起来象一条缰绳却使一只脚踏在盖上一只脚登在头上一只手执着铁棒一只手扯着缰绳叫道:“老鼋慢慢走啊歪一歪儿就照头一下!”老鼋道:“不敢!不敢!”

    他却蹬开四足踏水面如行平地。众人都在岸上焚香叩头都念南无阿弥陀佛这正是真罗汉临凡活菩萨出现。众人只拜的望不见形影方回不题。

    却说那师父驾着白鼋那消一日行过了八百里通天河界干手干脚的登岸。三藏上崖合手称谢道:“老鼋累你无物可赠待我取经回谢你罢。”老鼋道:“不劳师父赐谢。我闻得西天佛祖无灭无生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我在此间整修行了一千三百余年虽然延寿身轻会说人语只是难脱本壳。万望老师父到西天与我问佛祖一声看我几时得脱本壳可得一个人身。”三藏响允道:“我问我问。”那老鼋才淬水中去了。行者遂伏侍唐僧上马八戒挑着行囊沙僧跟随左右师徒们找大路一直奔西。这的是:圣僧奉旨拜弥陀水远山遥灾难多。意志心诚不惧死白鼋驮渡过天河。毕竟不知此后还有多少路程还有甚么凶吉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情乱性从因爱欲 神昏心动遇魔头

    词曰:心地频频扫尘情细细除莫教坑堑陷毗卢。本体常清净方可论元初。性烛须挑剔曹溪任吸呼勿令猿马气声粗。昼夜绵绵息方显是功夫。这一词牌名《南柯子》。单道着唐僧脱却通天河寒冰之灾踏白鼋负登彼岸。四众奔西正遇严冬之景但见那林光漠漠烟中淡山骨棱棱水外清。师徒们正当行处忽然又遇一座大山阻住去道路窄崖高石多岭峻人马难行。三藏在马上兜住缰绳叫声“徒弟。”那孙行者引八戒、沙僧近前侍立道:“师父有何吩咐?”三藏道:“你看那前面山高只恐有虎狼作怪妖兽伤人今番是必仔细!”行者道:“师父放心莫虑我等兄弟三人性和意合归正求真使出荡怪降妖之法怕甚么虎狼妖兽!”三藏闻言只得放怀前进到于谷口促马登崖抬头观看好山:嵯峨矗矗峦削巍巍。嵯峨矗矗冲霄汉峦削巍巍碍碧空。怪石乱堆如坐虎苍松斜挂似飞龙。岭上鸟啼娇韵美崖前梅放异香浓。涧水潺湲流出冷巅云黯淡过来凶。又见那飘飘雪凛凛风咆哮饿虎吼山中。寒鸦拣树无栖处野鹿寻窝没定踪。可叹行人难进步皱眉愁脸把头蒙。

    师徒四众冒雪冲寒战澌澌行过那巅峰峻岭远望见山凹中有楼台高耸房舍清幽。唐僧马上欣然道:“徒弟啊这一日又饥又寒幸得那山凹里有楼台房舍断乎是庄户人家庵观寺院且去化些斋饭吃了再走。”行者闻言急睁睛看只见那壁厢凶云隐隐恶气纷纷回对唐僧道:“师父那厢不是好处。”三藏道:“见有楼台亭宇如何不是好处?”行者笑道:

    “师父啊你那里知道?西方路上多有妖怪邪魔善能点化庄宅不拘甚么楼台房舍馆阁亭宇俱能指化了哄人。你知道龙生九种内有一种名‘蜃’蜃气放出就如楼阁浅池。若遇大江昏迷蜃现此势倘有鸟鹊飞腾定来歇翅那怕你上万论千尽被他一气吞之。此意害人最重那壁厢气色凶恶断不可入。”三藏道:“既不可入我却着实饥了。”行者道:“师父果饥且请下马就在这平处坐下待我别处化些斋来你吃。”三藏依言下马。八戒采定缰绳沙僧放下行李即去解开包裹取出钵盂递与行者。行者接钵盂在手吩咐沙僧道:“贤弟却不可前进好生保护师父稳坐于此待我化斋回来再往西去。”沙僧领诺。行者又向三藏道:“师父这去处少吉多凶切莫要动身别往老孙化斋去也。”唐僧道:“不必多言但要你快去快来我在这里等你。”行者转身欲行却又回来道:“师父我知你没甚坐性我与你个安身法儿。”即取金箍棒幌了一幌将那平地下周围画了一道圈子请唐僧坐在中间着八戒沙僧侍立左右把马与行李都放在近身对唐僧合掌道:“老孙画的这圈强似那铜墙铁壁凭他甚么虎豹狼虫妖魔鬼怪俱莫敢近。但只不许你们走出圈外只在中间稳坐保你无虞;但若出了圈儿定遭毒手。千万千万!至嘱至嘱!”三藏依言师徒俱端然坐下。

    行者才起云头寻庄化斋一直南行忽见那古树参天乃一村庄舍。按下云头仔细观看但只见:雪欺衰柳冰结方塘。

    疏疏修竹摇青郁郁乔松凝翠。几间茅屋半装银一座小桥斜砌粉。篱边微吐水仙花檐下长垂冰冻箸。飒飒寒风送异香雪漫不见梅开处。行者随步观看庄景只听得呀的一声柴扉响处走出一个老者手拖藜杖头顶羊裘身穿破衲足踏蒲鞋拄着杖仰身朝天道:“西北风起明日晴了。”说不了后边跑出一个哈巴狗儿来望着行者汪汪的乱吠。老者却才转过头来看见行者捧着钵盂打个问讯道:“老施主我和尚是东土大唐钦差上西天拜佛求经者适路过宝方我师父腹中饥馁特造尊府募化一斋。”老者闻言点头顿杖道:“长老你且休化斋你走错路了。”行者道:“不错。”老者道:“往西天大路在那直北下此间到那里有千里之遥还不去找大路而行?”行者笑道:“正是直北下我师父现在大路上端坐等我化斋哩。”

    那老者道:“这和尚胡说了。你师父在大路上等你化斋似这千里之遥就会走路也须得六七日走回去又要六七日却不饿坏他也?”行者笑道:“不瞒老施主说我才然离了师父还不上一盏热茶之时却就走到此处。如今化了斋还要趁去作午斋哩。”老者见说心中害怕道:“这和尚是鬼!是鬼!”急抽身往里就走。行者一把扯住道:“施主那里去?有斋快化些儿。”老者道:“不方便!不方便!别转一家儿罢!”行者道:“你这施主好不会事!你说我离此有千里之遥若再转一家却不又有千里?

    真是饿杀我师父也。”那老者道:“实不瞒你说我家老小六七口才淘了三升米下锅还未曾煮熟。你且到别处去转转再来。”行者道:“古人云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贫僧在此等一等罢。”那老者见缠得紧恼了举藜杖就打。行者公然不惧被他照光头上打了七八下只当与他拂痒。那老者道:“这是个撞头的和尚!”行者笑道:“老官儿凭你怎么打只要记得杖数明白一杖一升米慢慢量来。”那老者闻言急丢了藜杖跑进去把门关了只嚷:“有鬼!有鬼!”慌得那一家儿战战兢兢把前后门俱关上。行者见他关了门心中暗想:“这老贼才说淘米下锅不知是虚是实。常言道道化贤良释化愚。且等老孙进去看看。”好大圣捻着诀使个隐身遁法径走入厨中看处果然那锅里气腾腾的煮了半锅干饭。就把钵盂往里一桠满满的桠了一钵盂即驾云回转不题。

    却说唐僧坐在圈子里等待多时。不见行者回来欠身怅望道:“这猴子往那里化斋去了?”八戒在旁笑道:“知他往那里耍子去来!化甚么斋却教我们在此坐牢!”三藏道:“怎么谓之坐牢?”八戒道:“师父你原来不知。古人划地为牢他将棍子划了圈儿强似铁壁铜墙假如有虎狼妖兽来时如何挡得他住?只好白白的送与他吃罢子。”三藏道:“悟能凭你怎么处治?”八戒道:“此间又不藏风又不避冷若依老猪只该顺着路往西且行。师兄化了斋驾了云必然来快让他赶来。如有斋吃了再走。如今坐了这一会老大脚冷!”三藏闻此言就是晦气星进宫遂依呆子一齐出了圈外。沙僧牵了马八戒担了担那长老顺路步行前进不一时到了那楼阁之所原来是坐北向南之家。门外八字粉墙有一座倒垂莲升斗门楼都是五色装的那门儿半开半掩。八戒就把马拴在门枕石鼓上沙僧歇了担子三藏畏风坐于门限之上。八戒道:“师父这所在想是公侯之宅相辅之家。前门外无人想必都在里面烘火。你们坐着让我进去看看。”唐僧道:“仔细耶!莫要冲撞了人家。”

    呆子道:“我晓得自从归正禅门这一向也学了些礼数不比那村莽之夫也。”

    那呆子把钉钯撒在腰里整一整青锦直裰斯斯文文走入门里只见是三间大厅帘栊高控静悄悄全无人迹也无桌椅家火。转过屏门往里又走乃是一座穿堂堂后有一座大楼楼上窗格半开隐隐见一顶黄绫帐幔。呆子道:“想是有人怕冷还睡哩。”他也不分内外拽步走上楼来用手掀开看时把呆子唬了一个躘踵。原来那帐里象牙床上白媸媸的一堆骸骨骷髅有巴斗大腿挺骨有四五尺长。呆子定了性止不住腮边泪落对骷髅点头叹云:“你不知是那代那朝元帅体何邦何国大将军。当时豪杰争强胜今日凄凉露骨筋。不见妻儿来侍奉那逢士卒把香焚?谩观这等真堪叹可惜兴王霸业人。”八戒正才感叹只见那帐幔后有火光一幌。呆子道:“想是有侍奉香火之人在后面哩。”急转步过帐观看却是穿楼的窗扇透光。

    那壁厢有一张彩漆的桌子桌子上乱搭着几件锦绣绵衣。呆子提起来看时却是三件纳锦背心儿。他也不管好歹拿下楼来出厅房径到门外道:“师父这里全没人烟是一所亡灵之宅。

    老猪走进里面直至高楼之上黄绫帐内有一堆骸骨。串楼旁有三件纳锦的背心被我拿来了也是我们一程儿造化此时天气寒冷正当用处。师父且脱了褊衫把他且穿在底下受用受用免得吃冷。”三藏道:“不可不可!律云:公取窃取皆为盗。倘或有人知觉赶上我们到了当官断然是一个窃盗之罪。还不送进去与他搭在原处!我们在此避风坐一坐等悟空来时走路出家人不要这等爱小。”八戒道:“四顾无人虽鸡犬亦不知之但只我们知道谁人告我?有何证见?就如拾到的一般那里论甚么公取窃取也!”三藏道:“你胡做啊!虽是人不知之天何盖焉!玄帝垂训云暗室亏心神目如电。趁早送去还他莫爱非礼之物。”那呆子莫想肯听对唐僧笑道:“师父啊我自为人也穿了几件背心不曾见这等纳锦的。你不穿且待老猪穿一穿试试新晤晤脊背。等师兄来脱了还他走路。”沙僧道:“既如此说我也穿一件儿。”两个齐脱了上盖直裰将背心套上。才紧带子不知怎么立站不稳扑的一跌。原来这背心儿赛过绑缚手霎时间把他两个背剪手贴心捆了。

    慌得个三藏跌足报怨急忙上前来解那里便解得开?三个人在那里吆喝之声不绝却早惊动了魔头也。

    话说那座楼房果是妖精点化的终日在此拿人。他在洞里正坐忽闻得怨恨之声急出门来看果见捆住几个人了。妖魔即唤小妖同到那厢收了楼台房屋之形把唐僧搀住牵了白马挑了行李将八戒沙僧一齐捉到洞里。老妖魔登台高坐众小妖把唐僧推近台边跪伏于地。妖魔问道:“你是那方和尚?

    怎么这般胆大白日里偷盗我的衣服?”三藏滴泪告曰:“贫僧是东土大唐钦差往西天取经的因腹中饥馁着大徒弟去化斋未回不曾依得他的言语误撞仙庭避风。不期我这两个徒弟爱小拿出这衣物贫僧决不敢坏心当教送还本处。他不听吾言要穿此晤晤脊背不料中了大王机会把贫僧拿来。万望慈悯留我残生求取真经永注大王恩情回东土千古传扬也!”

    那妖魔笑道:“我这里常听得人言:有人吃了唐僧一块肉白还黑齿落更生幸今日不请自来还指望饶你哩!你那大徒弟叫做甚么名字?往何方化斋?”八戒闻言即开口称扬道:“我师兄乃五百年前大闹天宫齐天大圣孙悟空也。”那妖魔听说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老大有些悚惧口内不言心中暗想道:“久闻那厮神通广大如今不期而会。”教:“小的们把唐僧捆了将那两个解下宝贝换两条绳子也捆了。且抬在后边待我拿住他大徒弟一刷洗却好凑笼蒸吃。”众小妖答应一声把三人一齐捆了抬在后边将白马拴在槽头行李挑在屋里。众妖都磨兵器准备擒拿行者不题。

    却说孙行者自南庄人家摄了一钵盂斋饭驾云回返旧路。

    径至山坡平处按下云头早已不见唐僧不知何往棍划的圈子还在只是人马都不见了。回看那楼台处所亦俱无矣惟见山根怪石。行者心惊道:“不消说了!他们定是遭那毒手也!”

    急依路看着马蹄向西而赶。行有五六里正在凄怆之际只闻得北坡外有人言语。看时乃一个老翁毡衣苫体暖帽蒙头足下踏一双半新半旧的油靴手持着一根龙头拐棒后边跟一个年幼的僮仆折一枝腊梅花自坡前念歌而走。行者放下钵盂觌面道个问讯叫:“老公公贫僧问讯了。”那老翁即便回礼道:“长老那里来的?”行者道:“我们东土来的往西天拜佛求经一行师徒四众。我因师父饥了特去化斋教他三众坐在那山坡平处相候。及回来不见不知往那条路上去了。动问公公可曾看见?”老者闻言呵呵冷笑道:“你那三众可有一个长嘴大耳的么?”行者道:“有有有!”“又有一个晦气色脸的牵着一匹白马领着一个白脸的胖和尚么?”行者道:“是是是!”

    老翁道:“你们走错路了你休寻他各个顾命去也。”行者道:

    “那白脸者是我师父那怪样者是我师弟。我与他共虔心要往西天取经如何不寻他去!”老翁道:“我才然从此过时看见他错走了路径闯入妖魔口里去了。”行者道:“烦公公指教指教是个甚么妖魔居于何方我好上门取索他等往西天去也。”老翁道:“这座山叫做金皘山山前有个金皘洞那洞中有个独角兕大王。那大王神通广大威武高强。那三众此回断没命了你若去寻只怕连你也难保不如不去之为愈也。我也不敢阻你也不敢留你只凭你心中度量”行者再拜称谢道:“多蒙公公指教我岂有不寻之理!”把这斋饭倒与他将这空钵盂自家收拾。那老翁放下拐棒接了钵盂递与僮仆现出本象双双跪下叩头叫:“大圣小神不敢隐瞒我们两个就是此山山神土地在此候接大圣。这斋饭连钵盂小神收下让大圣身轻好施法力。待救唐僧出难将此斋还奉唐僧方显得大丝至恭至孝。”行者喝道:“你这毛鬼讨打!既知我到何不早迎?却又这般藏头露尾是甚道理?”土地道:“大圣性急小神不敢造次恐犯威颜故此隐象告知。”行者息怒道:“你且记打!好生与我收着钵盂!待我拿那妖精去来!”土地山神遵领。

    这大圣却才束一束虎筋绦拽起虎皮裙执着金箍棒径奔山前找寻妖洞。转过山崖只见那乱石磷磷翠崖边有两扇石门门外有许多小妖在那里轮枪舞剑真个是:烟云凝瑞苔藓堆青。崚嶒怪石列崎岖曲道萦。猿啸鸟啼风景丽鸾飞凤舞若蓬瀛。向阳几树梅初放弄暖千竿竹自青。陡崖之下深涧之中陡崖之下雪堆粉深涧之中水结冰。两林松柏千年秀几簇山茶一样红。这大圣观看不尽拽开步径至门前厉声高叫道:“那小妖你快进去与你那洞主说我本是唐朝圣僧徒弟齐天大圣孙悟空快教他送我师父出来免教你等丧了性命!”那伙小妖急入洞里报道:“大王前面有一个毛脸勾嘴的和尚称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来要他师父哩。”那魔王闻得此言满心欢喜道:“正要他来哩!我自离了本宫下降尘世更不曾试试武艺。今日他来必是个对手。”即命:“小的们!取出兵器。”那洞中大小群魔一个个精神抖擞即忙抬出一根丈二长的点钢枪递与老怪。老怪传令教:“小的们各要整齐进前者赏退后者诛!”众妖得令随着老怪腾出门来叫道:“那个是孙悟空?”行者在旁闪过见那魔王生得好不凶丑:独角参差双眸幌亮。顶上粗皮突耳根黑肉光。舌长时搅鼻口阔版牙黄。毛皮青似靛筋挛硬如钢。比犀难照水象牯不耕荒。全无喘月犁云用倒有欺天振地强。两只焦筋蓝靛手雄威直挺点钢枪。细看这等凶模样不枉名称兕大王!孙大圣上前道:

    “你孙外公在这里也!快早还我师父两无毁伤!若道半个不字我教你死无葬身之地!”那魔喝道:“我把你这个大胆泼猴精!你有些甚么手段敢出这般大言!”行者道:“你这泼物是也不曾见我老孙的手段!”那妖魔道:“你师父偷盗我的衣服实是我拿住了如今待要蒸吃。你是个甚么好汉就敢上我的门来取讨!”行者道:“我师父乃忠良正直之僧岂有偷你甚么妖物之理?”妖魔道:“我在山路边点化一座仙庄你师父潜入里面心爱**将我三领纳锦绵装背心儿偷穿在身只有赃证故此我才拿他。你今果有手段即与我比势假若三合敌得我饶了你师之命;如敌不过我教你一路归阴!”行者笑道:

    “泼物!不须讲口!但说比势正合老孙之意。走上来吃吾之棒!”那怪物那怕甚么赌斗挺钢枪劈面迎来。这一场好杀!你看那:金箍棒举长杆枪迎。金箍棒举亮藿藿似电掣金蛇;长杆枪迎明幌幌如龙离黑海。那门前小妖擂鼓排开阵势助威风;这壁厢大圣施功使出纵横逞本事。他那里一杆枪精神抖擞;我这里一条棒武艺高强。正是英雄相遇英雄汉果然对手才逢对手人。那魔王口喷紫气盘烟雾这大圣眼放光华结绣云。只为大唐僧有难两家无义苦争轮。他两个战经三十合不分胜负。那魔王见孙悟空棍法齐整一往一来全无些破绽喜得他连声喝采道:“好猴儿!好猴儿!真个是那闹天官的本事!”这大圣也爱他枪法不乱右遮左挡甚有解数也叫道:

    “好妖精!好妖精!果然是一个偷丹的魔头!”二人又斗了一二十合。那魔王把枪尖点地喝令小妖齐来。那些泼怪一个个拿刀弄杖执剑轮枪把个孙大圣围在中间。行者公然不惧只叫:“来得好!来得好!正合吾意!”使一条金箍棒前迎后架东挡西除那伙群妖莫想肯退。行者忍不住焦躁把金箍棒丢将起去喝声“变!”即变作千百条铁棒好便似飞蛇走蟒盈空里乱落下来。那伙妖精见了一个个魄散魂飞抱头缩颈尽往洞中逃命。老魔王唏唏冷笑道:“那猴不要无礼!看手段!”即忙袖中取出一个亮灼灼白森森的圈子来望空抛起叫声“着!”唿喇一下把金箍棒收做一条套将去了。弄得孙大圣赤手空拳翻筋斗逃了性命。那妖魔得胜回归洞行者朦胧失主张这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性乱情昏错认家。可恨法身无坐位当时行动念头差。毕竟不知这番怎么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心猿空用千般计 水火无功难炼魔

    话说齐天大圣空着手败了阵来坐于金皘山后扑梭梭两眼滴泪叫道:“师父啊!指望和你:佛恩有德有和融同幼同生意莫穷。同住同修同解脱同慈同念显灵功。同缘同相心真契同见同知道转通。岂料如今无主杖空拳赤脚怎兴隆!”大圣凄惨多时心中暗想道:“那妖精认得我。我记得他在阵上夸奖道:‘真个是闹天宫之类!’这等啊决不是凡间怪物定然是天上凶星。想因思凡下界又不知是那里降下来魔头且须上界去查勘查勘。”

    行者这才是以心问心自张自主急翻身纵起祥云直至南天门外忽抬头见广目天王当面迎着长揖道:“大圣何往?”

    行者道:“有事要见玉帝你在此何干?”广目道:今日轮该巡视南天门。”说未了又见那马赵温关四大元帅作礼道:“大圣失迎请待茶。”行者道:“有事哩。”遂辞了广目并四元帅径入南天门里直至灵霄殿外果又见张道陵、葛仙翁、许旌阳、丘弘济四天师并南斗六司、北斗七元都在殿前迎着行者一齐起手道:“大圣如何到此?”又问:“保唐僧之功完否?”行者道:“早哩早哩!路遥魔广才有一半之功见如今阻住在金皘山金皘洞。

    有一个兕怪把唐师父拿于洞里是老孙寻上门与他交战一场那厮的神通广大把老孙的金箍棒抢去了因此难缚魔王。

    疑是上界那个凶星思凡下界又不知是那里降来的魔头老孙因此来寻寻玉帝问他个钳束不严。”许旌阳笑道:“这猴头还是如此放刁!”行者道:“不是放刁我老孙一生是这口儿紧些才寻的着个头儿。”张道陵道:“不消多说只与他传报便了。”

    行者道:“多谢多谢!”当时四天师传奏灵霄引见玉陛。行者朝上唱个大喏道:“老官儿累你累你!我老孙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一路凶多吉少也不消说。于今来在金山兜山金山兜洞有一兕怪把唐僧拿在洞里不知是要蒸要煮要晒。是老孙寻上他门与他交战那怪却就有些认得老孙卓是神通广大把老孙的金箍棒抢去因此难缚妖魔。疑是上天凶星思凡下界为此老孙特来启奏伏乞天尊垂慈洞鉴降旨查勘凶星兵收剿妖魔老孙不胜战栗屏营之至!”却又打个深躬道:“以闻。”旁有葛仙翁笑道:“猴子是何前倨后恭?”行者道:“不敢不敢!不是甚前倨后恭老孙于今是没棒弄了。”

    彼时玉皇天尊闻奏即忙降旨可韩司知道:“既如悟空所奏可随查诸天星斗各宿神王有无思凡下界随即复奏施行以闻。”可韩丈人真君领旨当时即同大圣去查。先查了四天门门上神王官吏;次查了三微垣垣中大小群真;又查了雷霆官将陶张辛邓苟毕庞刘;最后才查三十三天天天自在;又查二十八宿:东七宿角亢氏房参尾箕西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南七宿北七宿宿宿安宁;又查了太阳太**火木金土七政;罗睺计都噹孛四余。满天星斗并无思凡下界。行者道:“既是如此我老孙也不消上那灵霄宝殿打搅玉皇大帝深为不便。你自回旨去罢我只在此等你回话便了。”那可韩丈人真君依命。

    孙行者等候良久作诗纪兴曰:“风清云霁乐升平神静星明显瑞祯。河汉安宁天地泰五方八极偃戈旌。”

    那可韩司丈人真君历历查勘回奏玉帝道:“满天星宿不少各方神将皆存并无思凡下界者。”玉帝闻奏:“着孙悟空挑选几员天将下界擒魔去也。”四大天师奉旨意即出灵霄宝殿对行者道:“大圣啊玉帝宽恩言天宫无神思凡着你挑选几员天将擒魔去哩。”行者低头暗想道:“天上将不如老孙者多胜似老孙者少。想我闹天宫时玉帝遣十万天兵布天罗地网更不曾有一将敢与我比手。向后来调了小圣二郎方是我的对手。如今那怪物手段又强似老孙却怎么得能彀取胜?”许旌阳道:“此一时彼一时大不同也。常言道一物降一物哩你好违了旨意?但凭高见选用天将勿得迟疑误事。”行者道:

    “既然如此深感上恩。果是不好违旨。一则老孙又不可空走这遭烦旌阳转奏玉帝只教托塔李天王与哪吒太子他还有几件降妖兵器且下界与那怪见一仗以看如何。果若能擒得他是老孙之幸;若不能那时再作区处。”

    真个那天师启奏了玉帝玉帝即令李天王父子率领众部天兵与行者助力。那天王即奉旨来会行者行者又对天师道:

    “蒙玉帝遣差天王谢谢不尽。还有一事再烦转达:但得两个雷公使用等天王战斗之时教雷公在云端里下个雷捎照顶门上锭死那妖魔深为良计也。”天师笑道:“好!好!好!”天师又奏玉帝传旨教九天府下点邓化、张蕃二雷公与天王合力缚妖救难。遂与天王、孙大圣径下南天门外。

    顷刻而到行者道:“此山便是金皘山山中间乃是金皘洞。列位商议却教那个先去索战?”天王停下云头扎住天兵在于山南坡下道:“大圣素知小儿哪吒曾降九十六洞妖魔善能变化随身有降妖兵器须教他先去出阵。”行者道:“既如此等老孙引太子去来。”那太子抖擞雄威与大圣跳在高山径至洞口但见那洞门紧闭崖下无精。行者上前高叫:“泼魔!

    快开门!还我师父来也!”那洞里把门的小妖看见急报道:“大王孙行者领着一个小童男在门前叫战哩。”那魔王道:“这猴子铁棒被我夺了空手难争想是请得救兵来也。”叫:“取兵器!”魔王绰枪在手走到门外观看那小童男生得相貌清奇十分精壮。真个是:玉面娇容如满月朱唇方口露银牙。眼光掣电睛珠暴额阔凝霞髻髽。绣带舞风飞彩焰锦袍映日放金花。环绦灼灼攀心镜宝甲辉辉衬战靴。身小声洪多壮丽三天护教恶哪吒。魔王笑道:“你是李天王第三个孩儿名唤做哪吒太子却如何到我这门前呼喝?”太子道:“因你这泼魔作乱困害东土圣僧奉玉帝金旨特来拿你!”魔王大怒道:“你想是孙悟空请来的。我就是那圣僧的魔头哩!量你这小儿曹有何武艺敢出浪言!不要走!吃吾一枪!”这太子使斩妖剑劈手相迎。他两个搭上手却才赌斗那大圣急转山坡叫:“雷公何在?快早去着妖魔下个雷捎助太子降伏来也!”邓张二公即踏云光正欲下手只见那太子使出法来将身一变变作三头六臂手持六般兵器望妖魔砍来那魔王也变作三头六臂三柄长枪抵住。这太子又弄出降妖法力将六般兵器抛将起去是那六般兵器?却是砍妖剑、斩妖刀、缚妖索、降魔杵、绣球、火轮儿大叫一声“变!”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都是一般兵器如骤雨冰雹纷纷密密望妖魔打将去。那魔王公然不惧一只手取出那白森森的圈子来望空抛起叫声“着!”唿喇的一下把六般兵器套将下来慌得那哪吒太子赤手逃生魔王得胜而回。

    邓张二雷公在空中暗笑道:“早是我先看头势不曾放了雷捎假若被他套将去却怎么回见天尊?”二公按落云头与太子来山南坡下对李天王道:“妖魔果神通广大!”悟空在旁笑道:“那厮神通也只如此争奈那个圈子利害。不知是甚么宝贝丢起来善套诸物。”哪吒恨道:“这大圣甚不成*人!我等折兵败阵十分烦恼都只为你你反喜笑何也!”行者道:“你说烦恼终然我老孙不烦恼?我如今没计奈何哭不得所以只得笑也。”天王道:“似此怎生结果?”行者道:“凭你等再怎计较只是圈子套不去的就可拿住他了。”天王道:“套不去者惟水火最利。常言道水火无情。”行者闻言道:“说得有理!你且稳坐在此待老孙再上天走走来。”邓、张二公道:“又去做甚的?”行者道:“老孙这去不消启奏玉帝只到南天门里上彤华宫请荧惑火德星君来此放火烧那怪物一场或者连那圈子烧做灰烬捉住妖魔。一则取兵器还汝等归天二则可解脱吾师之难。”太子闻言甚喜道:“不必迟疑请大圣早去早来我等只在此拱候。”

    行者纵起祥光又至南天门外那广目与四将迎道:“大圣如何又来?”行者道:“李天王着太子出师只一阵被那魔王把六件兵器捞了去了。我如今要到彤华宫请火德星君助阵哩。”

    四将不敢久留让他进去。至彤华宫只见那火部众神即入报道:“孙悟空欲见主公。”那南方三噹火德星君整衣出门迎进道:“昨日可韩司查点小宫更无一人思凡。”行者道:“已知但李天王与太子败阵失了兵器特来请你救援救援。”星君道:

    “那哪吒乃三坛海会大神他出身时曾降九十六洞妖魔神通广大若他不能小神又怎敢望也?”行者道:“因与李天王计议天地间至利者惟水火也。那怪物有一个圈子善能套人的物件不知是甚么宝贝故此说火能灭诸物特请星君领火部到下方纵火烧那妖魔救我师父一难。”火德星君闻言即点本部神兵同行者到金皘山南坡下与天王、雷公等相见了。天王道:“孙大圣你还去叫那厮出来等我与他交战待他拿动圈子我却闪过教火德帅众烧他。”行者笑道:“正是我和你去来。”火德共太子、邓、张二公立于高峰之上与他挑战。

    这大圣到了金皘洞口叫声“开门!快早还我师父!”那妖又急通报道:“孙悟空又来了!”那魔帅众出洞见了行者道:

    “你这泼猴又请了甚么兵来耶?”这壁厢转上托塔天王喝道:

    “泼魔头!认得我么?”魔王笑道:“李天王想是要与你令郎报仇欲讨兵器么?”天王道:“一则报仇要兵器二来是拿你救唐僧!不要走!吃吾一刀!”那怪物侧身躲过挺长枪随手相迎。

    他两个在洞前这场好杀!你看那:天王刀砍妖怪枪迎。刀砍霜光喷烈火枪迎锐气迸愁云。一个是金皘山生成的恶怪一个是灵霄殿差下的天神。那一个因欺禅性施威武这一个为救师灾展大伦。天王使法飞沙石魔怪争强播土尘。播土能教天地暗飞沙善着海江浑。两家努力争功绩皆为唐僧拜世尊。

    那孙大圣见他两个交战即转身跳上高峰对火德星君道:“三噹用心者!”你看那个妖魔与天王正斗到好处却又取出圈子来天王看见即拨祥光败阵而走。这高峰上火德星君忙传号令教众部火神一齐放火。这一场真个利害。好火:

    经云“南方者火之精也。”虽星星之火能烧万顷之田;乃三噹之威能变百端之火。今有火枪、火刀、火弓、火箭各部神祇所用不一但见那半空中火鸦飞噪;满山头火马奔腾。双双赤鼠对对火龙。双双赤鼠喷烈焰万里通红;对对火龙吐浓烟千方共黑。火车儿推出火葫芦撒开。火旗摇动一天霞火棒搅行盈地燎。说甚么宁戚鞭牛胜强似周郎赤壁。这个是天火非凡真利害烘烘焃焃火风红!那妖魔见火来时全无恐惧将圈子望空抛起唿喇一声把这火龙火马火鸦火鼠火枪火刀火弓火箭一圈子又套将下去转回本洞得胜收兵。

    这火德星君手执着一杆空旗招回众将会合天王等坐于山南坡下对行者道:“大圣啊这个凶魔真是罕见!我今折了火具怎生是好?”行者笑道:“不须报怨列位且请宽坐坐待老孙再去去来。”天王道:“你又往那里去?”行者道:“那怪物既不怕火断然怕水。常言道水能克火。等老孙去北天门里请水德星君施布水势往他洞里一灌把魔王渰死取物件还你们。”天王道:“此计虽妙但恐连你师父都渰杀也。”行者道:

    “没事!渰死我师我自有个法儿教他活来。如今稽迟列位甚是不当。”火德道:“既如此且请行请行。”

    好大圣又驾筋斗云径到北天门外忽抬头见多闻天王向前施礼道:“孙大圣何往?”行者道:“有一事要入乌浩宫见水德星君你在此作甚?”多闻道:“今日轮该巡视。”正说处又见那庞刘苟毕四大天将进礼邀茶。行者道:“不劳不劳!我事急矣!”遂别却诸神直至乌浩宫着水部众神即时通报。众神报道:“齐天大圣孙悟空来了。”水德星君闻言即将查点四海五湖、八河四渎、三江九派并各处龙王俱遣退整冠束带接出宫门迎进宫内道:“昨日可韩司查勘小宫恐有本部之神思凡作怪正在此点查江海河渎之神尚未完也”行者道:“那魔王不是江河之神此乃广大之精。先蒙玉帝差李天王父子并两个雷公下界擒拿被他弄个圈子将六件神兵套去。老孙无奈又上彤华宫请火德星君帅火部众神放火又将火龙火马等物一圈子套去。我想此物既不怕火必然怕水特来告请星君施水势与我捉那妖精取兵器归还天将。吾师之难亦可救也。”水德闻言即令黄河水伯神王:“随大圣去助功。”水伯自衣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盂儿道:“我有此物盛水。”行者道:“看这盂儿能盛几何?妖魔如何渰得?”水伯道:“不瞒大圣说。我这一盂乃是黄河之水。半盂就是半河一盂就是一河。”行者喜道:“只消半盂足矣。”遂辞别水德与黄河神急离天阙。

    那水伯将盂儿望黄河舀了半盂跟大圣至金嶒山向南坡下见了天王、太子、雷公、火德具言前事行者道:“不必细讲且教水伯跟我去。待我叫开他门不要等他出来就将水往门里一倒那怪物一窝子可都渰死我却去捞师父的尸再救活不迟。”那水伯依命紧随行者转山坡径至洞口叫声“妖怪开门!”那把门的小妖听得是孙大圣的声音急又去报道:

    “孙悟空又来矣!”那魔闻说带了宝贝绰枪就走响一声开了石门。这水伯将白玉盂向里一倾那妖见是水来撒了长枪即忙取出圈子撑住二门。只见那股水骨都都的都往外泛将出来慌得孙大圣急纵筋斗与水伯跳在高峰。那天王同众都驾云停于高峰之前观看那水波涛泛涨着实狂澜。好水!真个是:一勺之多果然不测。盖唯神功运化利万物而流涨百川。

    只听得那潺潺声振谷又见那滔滔势漫天。雄威响若雷奔走猛涌波如雪卷颠。千丈波高漫路道万层涛激泛山岩。冷冷如漱玉滚滚似鸣弦。触石沧沧喷碎玉回湍渺渺漩窝圆。低低凹凹随流荡满涧平沟上下连。行者见了心慌道:“不好啊!水漫四野渰了民田未曾灌在他的洞里曾奈之何?”唤水伯急忙收水。水伯道:“小神只会放水却不会收水常言道泼水难收。”咦!那座山却也高峻这场水只奔低流。须臾间四散而归涧壑。

    又只见那洞外跳出几个小妖在外边吆吆喝喝伸拳逻袖弄棒拈枪依旧喜喜欢欢耍子。天王道:“这水原来不曾灌入洞内枉费一场之功也!”行者忍不住心中怒双手轮拳闯至妖魔门喝道:“那里走!看打!”唬得那几个小妖丢了枪棒跑入洞里战兢兢的报道:“大王打将来了!”魔王挺长枪迎出门前道:“这泼猴老大惫懒!你几番家敌不过我纵水火亦不能近怎么又踵将来送命?”行者道:“这儿子反说了哩!

    不知是我送命是你送命!走过来吃老外公一拳!”那妖魔笑道:“这猴儿强勉缠帐!我倒使枪他却使拳。那般一个筋骷子拳头只好有个核桃儿大小怎么称得个锤子起也?罢!罢!罢!

    我且把枪放下与你走一路拳看看!”行者笑道:“说得是!走上来!”那妖撩衣进步丢了个架子举起两个拳来真似打油的铁锤模样。这大圣展足挪身摆开解数在那洞门前与那魔王递走拳势。这一场好打!咦!拽开大四平踢起双飞脚。韬胁劈胸墩剜心摘胆着。仙人指路老子骑鹤。饿虎扑食最伤人蛟龙戏水能凶恶。魔王使个蟒翻身大圣却施鹿解角。翘跟淬地龙扭腕拿天橐。青狮张口来鲤鱼跌脊跃。盖顶撒花绕腰贯索。迎风贴扇儿急雨催花落。妖精便使观音掌行者就对罗汉脚。长掌开阔自然松怎比短拳多紧削?两个相持数十回一般本事无强弱。他两个在那洞门前厮打只见这高峰头喜得个李天王厉声喝采火德星鼓掌夸称。那两个雷公与哪吒太子帅众神跳到跟前都要来相助;这壁厢群妖摇旗擂鼓舞剑轮刀一齐护。孙大圣见事不谐将毫毛拔下一把望空撒起叫“变!”即变做三五十个小猴一拥上前把那妖缠住抱腿的抱腿扯腰的扯腰抓眼的抓眼挦毛的挦毛。那怪物慌了急把圈子拿将出来。大圣与天王等见他弄出圈套拨转云头走上高峰逃阵。那妖把圈子往上抛起唿喇的一声把那三五十个毫毛变的小猴收为本相套入洞中得了胜领兵闭门贺喜而去。

    这太子道:“孙大圣还是个好汉!这一路拳走得似锦上添花。使分身法正是人前显贵。”行者笑道:“列位在此远观那怪的本事比老孙如何?”李天王道:“他拳松脚慢不如大圣的紧疾他见我们去时也就着忙;又见你使出分身法来他就急了所以大弄个圈套。”行者道:“魔王好治只是套子难降。”火德与水伯道:“若还取胜除非得了他那宝贝然后可擒。”行者道:“他那宝贝如何可得?只除是偷去来。”邓张二公笑道:“若要行偷礼除大圣再无能者想当年大闹天宫时偷御酒偷蟠桃偷龙肝凤髓及老君之丹那是何等手段!今日正该拿此处用也。”行者道:“好说好说!既如此你们且坐等老孙打听去来。”好大圣跳下峰头私至洞口摇身一变变做个麻苍蝇儿。

    真个秀溜!你看他:翎翅薄如竹膜身躯小似花心。手足比毛更奘星星眼窟明明。善自闻香逐气飞时迅乘风。称来刚压定盘星可爱些些有用。轻轻的飞在门上爬到门缝边钻进去只见那大小群妖舞的舞唱的唱排列两旁;老魔王高坐台上面前摆着些蛇肉、鹿脯、熊掌、驼峰、山蔬果品有一把青磁酒壶香喷喷的羊酪椰醪大碗家宽怀畅饮。行者落于小妖丛里又变做一个獾头精慢慢的演近台边看彀多时全不见宝贝放在何方。急抽身转至台后又见那后厅上高吊着火龙吟啸火马号嘶。忽抬头见他的那金箍棒靠在东壁喜得他心痒难挝忘记了更容变象走上前拿了铁棒现原身丢开解数一路棒打将出去。慌得那群妖胆战心惊老魔王措手不及却被他推倒三个放倒两个打开一条血路径自出了洞门。这才是:魔头骄傲无防备主杖还归与本人。毕竟不知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悟空大闹金山兜洞 如来暗示主人公

    话说孙大圣得了金箍棒打出门前跳上高峰对众神满心欢喜。李天王道:“你这场如何”行者道:“老孙变化进他洞去那怪物越唱唱舞舞的吃得胜酒哩更不曾打听得他的宝贝在那里。我转他后面忽听得马叫龙吟知是火部之物。东壁厢靠着我的金箍棒是老孙拿在手中一路打将出来也。”众神道:“你的宝贝得了我们的宝贝何时到手?”行者道:“不难!

    不难!我有了这根铁棒不管怎的也要打倒他取宝贝还你。”

    正讲处只听得那山坡下锣鼓齐鸣喊声振地原来是兕大王帅众精灵来赶行者。行者见了叫道:“好!好!好!正合吾意!

    列位请坐待老孙再去捉他。”

    好大圣举铁棒劈面迎来喝道:“泼魔那里走!看棍!”那怪使枪支住骂道:“贼猴头!着实无礼!你怎么白昼劫吾物件?”行者道:“我把你这个不知死的孽畜!你倒弄圈套白昼抢夺我物!那件儿是你的?不要走!吃老爷一棍!”那怪物轮枪隔架。这一场好战:大圣施威猛妖魔不顺柔。两家齐斗勇那个肯干休!这一个铁棒如龙尾那一个长枪似蟒头。这一个棒来解数如风响那一个枪架雄威似水流。只见那彩雾朦朦山岭暗祥云叆叆树林愁。满空飞鸟皆停翅四野狼虫尽缩头。那阵上小妖呐喊这壁厢行者抖擞。一条铁棒无人敌打遍西方万里游。那杆长枪真对手永镇金皘称上筹。相遇这场无好散不见高低誓不休。那魔王与孙大圣战经三个时辰不分胜败早又见天色将晚。妖魔支着长枪道:“悟空你住了天昏地暗不是个赌斗之时且各歇息歇息明朝再与你比迸。”行者骂道:“泼畜休言!老孙的兴头才来管甚么天晚!是必与你定个输赢!”那怪物喝一声虚幌一枪逃了性命帅群妖收转干戈入洞中将门紧紧闭了。

    这大圣拽棍方回天神在岸头贺喜都道:“是有能有力的大齐天无量无边的真本事!”行者笑道:“承过奖!承过奖!”李天王近前道:“此言实非褒奖真是一条好汉子!这一阵也不亚当时瞒地网罩天罗也!”行者道:“且休题夙话。那妖魔被老孙打了这一场必然疲倦。我也说不得辛苦你们都放怀坐坐等我再进洞去打听他的圈子务要偷了他的捉住那怪寻取兵器奉还汝等归天。”太子道:“今已天晚不若安眠一宿明早去罢。”行者笑道:“这小郎不知世事!那见做贼的好白日里下手?似这等掏摸的必须夜去夜来不知不觉才是买卖哩。”火德与雷公道:“三太子休言这件事我们不知大圣是个惯家熟套须教他趁此时候一则魔头困倦二来夜黑无防就请快去!快去!”

    好大圣笑唏唏的将铁棒藏了跳下高峰又至洞口摇身一变变作一个促织儿真个嘴硬须长皮黑眼明爪脚丫叉。

    风清月明叫墙涯夜静如同人话。泣露凄凉景色声音断续堪夸。客窗旅思怕闻他偏在空阶床下。蹬开大腿三五跳跳到门边自门缝里钻将进去蹲在那壁根下迎着里面灯光仔细观看。只见那大小群妖一个个狼餐虎咽正都吃东西哩。行者揲揲锤锤的叫了一遍。少时间收了家火又都去安排窝铺各各安身。约摸有一更时分行者才到他后边房里只听那老魔传令教:“各门上小的醒睡!恐孙悟空又变甚么私入家偷盗。”又有些该班坐夜的涤涤托托梆铃齐响这大圣越好行事钻入房门见有一架石床左右列几个抹粉搽胭的山精树鬼展铺盖伏侍老魔脱脚的脱脚解衣的解衣。只见那魔王宽了衣服左肐膊上白森森的套着那个圈子原来象一个连珠镯头模样。你看他更不取下转往上抹了两抹紧紧的勒在肐膊上方才睡下。行者见了将身又变变作一个黄皮虼蚤跳上石床钻入被里爬在那怪的肐膊上着实一口叮的那怪翻身骂道:“这些少打的奴才!被也不抖床也不拂不知甚么东西咬了我这一下!”他却把圈子又捋上两捋依然睡下。行者爬上那圈子又咬一口。那怪睡不得又翻过身来道:“刺闹杀我也!”

    行者见他关防得紧宝贝又随身不肯除下料偷他的不得。跳下床来还变做促织儿出了房门径至后面又听得龙吟马嘶原来那层门紧锁火龙火马都吊在里面。行者现了原身走近门前使个解锁法念动咒语用手一抹扢扠一声那锁双鐄俱就脱落推开门闯将进去观看原来那里面被火器照得明晃晃的如白日一般。忽见东西两边斜靠着几件兵器都是太子的砍妖刀等物并那火德的火弓火箭等物。行者映火光周围看了一遍又见那门背后一张石桌子上有一个篾丝盘儿放着一把毫毛。大圣满心欢喜将毫毛拿起来呵了两口热气叫声“变!”即变作三五十个小猴教他都拿了刀、剑、杵、索、球、轮及弓、箭枪、车、葫芦、火鸦、火鼠、火马一应套去之物骑了火龙纵起火势从里边往外烧来。只听得烘烘焃焃扑扑乒乒好便似咋雷连炮之声。慌得那些大小妖精梦梦查查的披着被朦着头喊的喊哭的哭一个个走头无路被这火烧死大半。美猴王得胜回来只好有三更时候。却说那高峰上李天王众位忽见火光幌亮一拥前来见行者骑着龙喝喝呼呼纵着小猴径上峰头厉声高叫道:“来收兵器!来收兵器!”火德与哪吒答应一声这行者将身一抖那把毫毛复上身来。哪吒太子收了他六件兵器火德星君着众火部收了火龙等物都笑吟吟赞贺行者不题。

    却说那金皘洞里火焰纷纷唬得个兕大王魂不附体急欠身开了房门双手拿看圈子东推东火灭西推西火消满空中冒烟突火执着宝贝跑了一遍四下里烟火俱熄。急忙收救群妖已此烧杀大半男男女女收不上百十余丁;又查看藏兵之内各件皆无;又去后面看处见八戒、沙僧与长老还捆住未解白龙马还在槽上行李担亦在屋里。妖魔遂恨道:“不知是那个小妖不仔细失了火致令如此!”旁有近侍的告道:“大王这火不干本家之事多是个偷营劫寨之贼放了那火部之物盗了神兵去也。”老魔方然省悟道:“没有别人断乎是孙悟空那贼!怪道我临睡时不得安稳!想是那贼猴变化进来在我这肐膊叮了两口。一定是要偷我的宝贝见我抹勒得紧不能下手故此盗了兵器纵着火龙放此狠毒之心意欲烧杀我也。贼猴啊!你枉使机关不知我的本事!我但带了这件宝贝就是入大海而不能溺赴火池而不能焚哩!这番若拿住那贼只把刮了点垛方趁我心!”说着话懊恼多时不觉的鸡鸣天晓。

    那高峰上太子得了六件兵器对行者道:“大圣天色已明不须怠慢。我们趁那妖魔挫了锐气与火部等扶住你再去力战庶几这次可擒拿也。”行者笑道:“说得有理。我们齐了心耍子儿去耶!”一个个抖擞威风喜弄武艺径至洞口。行者叫道:“泼魔出来!与老孙打者!”原来那里两扇石门被火气化成灰烬门里边有几个小妖正然扫地撮灰忽见众圣齐来慌得丢了扫帚撇下灰耙跑入里面又报道:“孙悟空领着许多天神又在门外骂战哩!”那兕怪闻报大惊扢迸迸钢牙咬响;

    滴溜溜环眼睁圆挺着长枪带了宝贝走出门来泼口乱骂道:“我把你这个偷营放火的贼猴!你有多大手段敢这等藐视我也?”行者笑脸儿骂道:“泼怪物!你要知我的手段且上前来我说与你听:自小生来手段强乾坤万里有名扬。当时颖悟修仙道昔日传来不老方。立志拜投方寸地虔心参见圣人乡。

    学成变化无量法宇宙长空任我狂。闲在山前将虎伏闷来海内把龙降。祖居花果称王位水帘洞里逞刚强。几番有意图天界数次无知夺上方。御赐齐天名大圣敕封又赠美猴王。只因宴设蟠桃会无简相邀我性刚。暗闯瑶池偷玉液私行空阁饮琼浆;龙肝凤髓曾偷吃百味珍馐我窃尝;千载蟠桃随受用万年丹药任充肠。天宫异物般般取圣府奇珍件件藏。玉帝访我有手段即天兵摆战场。九曜恶星遭我贬五方凶宿被吾伤。普天神将皆无敌十万雄师不敢当。威逼玉皇传旨意灌江小圣把兵扬。相持七十单二变各弄精神个个强。南海观音来助战净瓶杨柳也相帮。老君又使金刚套把我擒拿到上方。

    绑见玉皇张大帝曹官拷较罪该当。即差大力开刀斩刀砍头皮火焰光。百计千方弄不死将吾押赴老君堂。六丁神火炉中炼炼得浑身硬似钢。七七数完开鼎看我身跳出又凶张。诸神闭户无遮挡众圣商量把佛央。其实如来多法力果然智慧广无量。手中赌赛翻筋斗将山压我不能强。玉皇才设安天会西域方称极乐场。压困老孙五百载一些茶饭不曾尝。金蝉长老临凡世东土差他拜佛乡。欲取真经回上国大唐帝主度先亡。观音劝我皈依善秉教迦持不放狂。解脱高山根下难如今西去取经章。泼魔休弄獐狐智还我唐僧拜法王!”那怪闻言指着行者道:“你原来是个偷天的大贼!不要走!吃吾一枪!”这大圣使棒来迎。两个正自相持这壁厢哪吒太子生嗔火德星君狠即将那六件神兵火部等物望妖魔身上抛来孙大圣更加雄势。一边又雷公使捎天王举刀不分上下一拥齐来。那魔头巍巍冷笑袖子中暗暗将宝贝取出撒手抛起空中叫声“着!”唿喇的一下把六件神兵、火部等物、雷公捎、天王刀、行者棒尽情又都捞去众神灵依然赤手孙大圣仍是空拳。妖魔得胜回身叫:“小的们搬石砌门动土修造从新整理房廊。待齐备了杀唐僧三众来谢土大家散福受用。”众小妖领命维持不题。

    却说那李天王帅众回上高峰火德怨哪吒性急雷公怪天王放刁惟水伯在旁无语。行者见他们面不厮睹心有萦思没奈何怀恨强欢对众笑道:“列位不须烦恼自古道胜败兵家之常。我和他论武艺也只如此。但只是他多了这个圈子所以为害把我等兵器又套将去了。你且放心待老孙再去查查他的脚色来也。”太子道:“你前启奏玉帝查勘满天世界更无一点踪迹如今却又何处去查?”行者道:“我想起来佛法无边如今且上西天问我佛如来教他着慧眼观看大地四部洲看这怪是那方生长何处乡贯住居圈子是件甚么宝贝。不管怎的一定要拿他与列位出气还汝等欢喜归天。”众神道:

    “既有此意不须久停快去快去!”

    好行者说声去就纵筋斗云早至灵山落下祥光四方观看好去处:灵峰疏杰迭嶂清佳仙岳顶巅摩碧汉。西天瞻巨镇形势压中华。元气流通天地远威风飞彻满台花。时闻钟磬音长每听经声明朗。又见那青松之下优婆讲翠柏之间罗汉行。白鹤有情来鹫岭青鸾着意佇闲亭。玄猴对对擎仙果寿鹿双双献紫英。幽鸟声频如诉语奇花色绚不知名。回峦盘绕重重顾古道湾环处处平。正是清虚灵秀地庄严大觉佛家风。那行者正然点看山景忽听得有人叫道:“孙悟空从那里来?往何处去?”急回头看原来是比丘尼尊者。大圣作礼道:

    “正有一事欲见如来。”比丘尼道:“你这个顽皮!既然要见如来怎么不登宝刹且在这里看山?”行者道:“初来贵地故此大胆。”比丘尼道:“你快跟我来也。”这行者紧随至雷音寺山门下又见那八大金刚雄纠纠的两边挡住比丘尼道。“悟空暂候片时等我与你奏上去来。”行者只得住立门外。那比丘尼至佛前合掌道:“孙悟空有事要见如来。”如来传旨令入金刚才闪路放行。行者低头礼拜毕如来问道:“悟空前闻得观音尊者解脱汝身皈依释教保唐僧来此求经你怎么独自到此?有何事故?”行者顿道:“上告我佛弟子自秉迦持与唐朝师父西来行至金皘山金皘洞遇着一个恶魔头名唤兕大王神通广大把师父与师弟等摄入洞中。弟子向伊求取没好意两家比迸被他将一个白森森的一个圈子抢了我的铁棒。我恐他是天将思凡急上界查勘不出。蒙玉帝差遣李天王父子助援又被他抢了太子的六般兵器。及请火德星君放火烧他又被他将火具抢去。又请水德星君放水渰他一毫又渰他不着弟子费若干精神气力将那铁棒等物偷出复去索战又被他将前物依然套去无法收降因此特告我佛望垂慈与弟子看看果然是何物出身我好去拿他家属四邻擒此魔头救我师父合拱虔诚拜求正果。”如来听说将慧眼遥观早已知识对行者道:“那怪物我虽知之但不可与你说。你这猴儿口敞一传道是我说他他就不与你斗定要嚷上灵山反遗祸于我也。我这里着法力助你擒他去罢。”行者再拜称谢道:“如来助我甚么法力”如来即令十八尊罗汉开宝库取十八粒“金丹砂”与悟空助力。行者道:“金丹砂却如何?”如来道:“你去洞外叫那妖魔比试。演他出来却教罗汉放砂陷住他使他动不得身拔不得脚凭你揪打便了。”行者笑道:“妙!妙!妙!趁早去来!”那罗汉不敢迟延即取金丹砂出门行者又谢了如来。一路查看止有十六尊罗汉行者嚷道:“这是那个去处却卖放人!”众罗汉道:“那个卖放?”行者道:“原差十八尊今怎么只得十六尊?”

    说不了里边走出降龙、伏虎二尊上前道:“悟空怎么就这等放刁?我两个在后听如来吩咐话的。”行者道:“忒卖法!忒卖法!才自若嚷迟了些儿你敢就不出来了。”众罗汉笑呵呵驾起祥云。

    不多时到了金皘山界。那李天王见了帅众相迎备言前事。罗汉道:“不必絮繁快去叫他出来。”这大圣捻着拳头来于洞口骂道:“泼怪物快出来与你孙外公见个上下!”那小妖又飞跑去报魔王怒道:“这贼猴又不知请谁来猖獗也!”小妖道:“更无甚将止他一人。”魔王道:“那根棒子已被我收来怎么却又一人到此?敢是又要走拳?”随带了宝贝绰枪在手叫小妖搬开石块跳出门来骂道:“贼猴!你几番家不得便宜就该回避如何又来吆喝?”行者道:“这泼魔不识好歹!若要你外公不来除非你服了降陪了礼送出我师父师弟我就饶你!”

    那怪道:“你那三个和尚已被我洗净了不久便要宰杀你还不识起倒!去了罢!”行者听说宰杀二字扢蹬蹬腮边火按不住心头之怒丢了架子轮着拳斜行抅步望妖魔使个挂面。

    那怪展长枪劈手相迎。行者左跳右跳哄那妖魔。妖魔不是是计赶离洞口南来。行者即招呼罗汉把金丹砂望妖魔一齐抛下共显神通好砂!正是那:似雾如烟初散漫纷纷霭霭下天涯。白茫茫到处迷人眼;昏漠漠飞时找路差。打柴的樵子失了伴采药的仙童不见家。细细轻飘如麦面粗粗翻复似芝麻。

    世界朦胧山顶暗长空迷没太阳遮。不比嚣尘随骏马难言轻软衬香车。此砂本是无情物盖地遮天把怪拿。只为妖魔侵正道阿罗奉法逞豪华。手中就有明珠现等时刮得眼生花。那妖魔见飞砂迷目把头低了一低足下就有三尺余深慌得他将身一纵跳在浮上一层未曾立得稳须臾又有二尺余深。

    那怪急了拔出脚来即忙取圈子往上一撇叫声“着!”唿喇的一下把十八粒金丹砂又尽套去拽回步径归本洞。

    那罗汉一个个空手停云。行者近前问道:“众罗汉怎么不下砂了?”罗汉道:“适才响了一声金丹砂就不见矣。”行者笑道:“又是那话儿套将去了。”天王等众道:“这般难伏啊却怎么捉得他何日归天何颜见帝也!”旁有降龙、伏虎二罗汉对行者道:“悟空你晓得我两个出门迟滞何也?”行者道:“老孙只怪你躲避不来却不知有甚话说。”罗汉道:“如来吩咐我两个说那妖魔神通广大如失了金丹砂就教孙悟空上离恨天兜率宫太上老君处寻他的踪迹庶几可一鼓而擒也。”行者闻言道:“可恨!可恨!如来却也闪赚老孙!当时就该对我说了却不免教汝等远涉!”李天王道:“既是如来有此明示大圣就当早起。”

    好行者说声去就纵一道筋斗云直入南天门里。时有四大元帅擎拳拱手道:“擒怪事如何?”行者且行且答道:“未哩!

    未哩!如今有处寻根去也。”四将不敢留阻让他进了天门不上灵屑殿不入斗牛宫径至三十三天之外离恨天兜率宫前见两仙童侍立他也不通姓名一直径走慌得两童扯住道:

    “你是何人?待往何处去?”行者才说:“我是齐天大圣欲寻李老君哩。”仙童道:“你怎这样粗鲁?且住下让我们通报。”行者那容分说喝了一声往里径走忽见老君自内而出撞个满怀。行者躬身唱个喏道:“老官一向少看。”老君笑道:“这猴儿不去取经却来我处何干?”行者道:“取经取经昼夜无停;有些阻碍到此行行。”老君道:“西天路阻与我何干?”行者道:

    “西天西天你且休言;寻着踪迹与你缠缠。”老君道:“我这里乃是无上仙宫有甚踪迹可寻?”行者入里眼不转睛东张西看走过几层廊宇忽见那牛栏边一个童儿盹睡青牛不在栏中。行者道:“老官走了牛也!走了牛也!”老君大惊道:“这孽畜几时走了?”正嚷间那童儿方醒跪于当面道:“爷爷弟子睡着不知是几时走的。”老君骂道:“你这厮如何盹睡?”童儿叩头道:“弟子在丹房里拾得一粒丹当时吃了就在此睡着。”

    老君道:“想是前日炼的七返火丹吊了一粒被这厮拾吃了。

    那丹吃一粒该睡七日哩那孽畜因你睡着无人看管遂乘机走下界去今亦是七日矣。”即查可曾偷甚宝贝。行者道:“无甚宝贝只见他有一个圈子甚是利害。”老君急查看时诸般俱在止不见了金刚琢。老君道:“是这孽畜偷了我金刚琢去了!”

    行者道:“原来是这件宝贝!当时打着老孙的是他!如今在下界张狂不知套了我等多少物件!”老君道:“这孽畜在甚地方?”行者道:“现住金皘山金皘洞。他捉了我唐僧进去抢了我金箍棒。请天兵相助又抢了太子的神兵。及请火德星君又抢了他的火具。惟水伯虽不能渰死他倒还不曾抢他物件。至请如来着罗汉下砂又将金丹砂抢去。似你这老官纵放怪物抢夺伤人该当何罪?”老君道:“我那金刚琢乃是我过函关化胡之器自幼炼成之宝。凭你甚么兵器水火俱莫能近他。若偷去我的芭蕉扇儿连我也不能奈他何矣。”

    大圣才欢欢喜喜随着老君。老君执了芭蕉扇驾着祥云同行出了仙宫南天门外低下云头径至金皘山界见了十八尊罗汉、雷公、水伯、火德、李天王父子备言前事一遍。老君道:“孙悟空还去诱他出来我好收他。”这行者跳下峰头又高声骂道:“北泼孽畜!趁早出来受死!”那小妖又去报知老魔道:“这贼猴又不知请谁来也。”急绰枪举宝迎出门来。行者骂道:“你这泼魔今番坐定是死了!不要走!吃吾一掌!”急纵身跳个满怀劈脸打了一个耳括子回头就跑。那魔轮枪就赶只听得高峰上叫道:“那牛儿还不归家可待何日?”那魔抬头看见是太上老君就唬得心惊胆战道:“这贼猴真个是个地里鬼!

    却怎么就访得我的主公来也?”老君念个咒语将扇子搧了一下那怪将圈子丢来被老君一把接住;又一搧那怪物力软筋麻现了本相原来是一只青牛。老君将金钢琢吹口仙气穿了那怪的鼻子解下勒袍带系于琢上牵在手中。至今留下个拴牛鼻的拘儿又名宾郎职此之谓。老君辞了众神跨上青牛背上驾彩云径归兜率院;缚妖怪高升离恨天。孙大圣才同天王等众打入洞里把那百十个小妖尽皆打死各取兵器谢了天王父子回天雷公入府火德归宫水伯回河罗汉向西;然后才解放唐僧八戒沙僧拿了铁棒。他三人又谢了行者收拾马匹行装师徒们离洞找大路方走。正走间只听得路旁叫:

    “唐圣僧吃了斋饭去。”那长老心惊。不知是甚么人叫唤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禅主吞餐怀鬼孕 黄婆运水解邪胎

    德行要修八百阴功须积三千。均平物我与亲冤始合西天本愿。魔兕刀兵不怯空劳水火无愆。老君降伏却朝天笑把青牛牵转。话说那大路旁叫唤者谁?乃金皘山山神土地捧着紫金钵盂叫道:“圣僧啊这钵盂饭是孙大圣向好处化来的。

    因你等不听良言误入妖魔之手致令大圣劳苦万端今日方救得出。且来吃了饭再去走路莫孤负孙大圣一片恭孝之心也。”三藏道:“徒弟万分亏你!言谢不尽!早知不出圈痕那有此杀身之害。”行者道:“不瞒师父说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却教你受别人的圈子。多少苦楚可叹!可叹!”八戒道:“怎么又有个圈子。”行者道:“都是你这孽嘴孽舌的夯货弄师父遭此一场大难!着老孙翻天覆地请天兵水火与佛祖丹砂尽被他使一个白森森的圈子套去。如来暗示了罗汉对老孙说出那妖的根原才请老君来收伏却是个青牛作怪。”三藏闻言感激不尽道:“贤徒今番经此下次定然听你吩咐。”遂此四人分吃那饭那饭热气腾腾的。行者道:“这饭多时了却怎么还热?”土地跪下道:“是小神知大圣功完才自热来伺候。”须臾饭毕收拾了钵盂辞了土地山神。

    那师父才攀鞍上马过了高山。正是涤虑洗心皈正觉餐风宿水向西行。行彀多时又值早春天气听了些“紫燕呢喃黄鹂睍睆。紫燕呢喃香嘴困黄鹂襕睆巧音频。满地落红如布锦遍山翠似堆茵。岭上青梅结豆崖前古柏留云。野润烟光淡沙暄日色曛。几处园林花放蕊阳回大地柳芽新。正行处忽遇一道小河澄澄清水湛湛寒波。唐长老勒过马观看远见河那边有柳阴垂碧微露着茅屋几椽。行者遥指那厢道:

    “那里人家一定是摆渡的。”三藏道:“我见那厢也似这般却不见船只未敢开言。”八戒旋下行李厉声高叫道:“摆渡的!

    撑船过来!”连叫几遍只见那柳阴里面咿咿哑哑的撑出一只船儿。不多时相近这岸。师徒们仔细看了那船儿真个是:

    短棹分波轻桡泛浪。瞰堂油漆彩艎板满平仓。船头上铁缆盘窝船后边舵楼明亮。虽然是一苇之航也不亚泛湖浮海。纵无锦缆牙樯实有松桩桂楫。固不如万里神舟真可渡一河之隔。往来只在两崖边出入不离古渡口。那船儿须臾顶岸有梢子叫云:“过河的这里去。”三藏纵马近前看处那梢子怎生模样:头裹锦绒帕足踏皂丝鞋。身穿百纳绵裆袄腰束千针裙布衫。手腕皮粗筋力硬眼花眉皱面容衰。声音娇细如莺啭近观乃是老裙钗。行者近于船边道:“你是摆渡的?”那妇人道:

    “是。”行者道:“梢公如何不在却着梢婆撑船?”妇人微笑不答用手拖上跳板。沙和尚将行李挑上去行者扶着师父上跳然后顺过船来八戒牵上白马收了跳板。那妇人撑开船摇动桨顷刻间过了河。

    身登西岸长老教沙僧解开包取几文钱钞与他。妇人更不争多寡将缆拴在傍水的桩上笑嘻嘻径入庄屋里去了。三藏见那水清一时口渴便着八戒:“取钵盂舀些水来我吃。”

    那呆子道:“我也正要些儿吃哩。”即取钵盂舀了一钵递与师父。师父吃了有一少半还剩了多半呆子接来一气饮干却伏侍三藏上马。师徒们找路西行不上半个时辰那长老在马上呻吟道:“腹痛!”八戒随后道:“我也有些腹痛。”沙僧道:“想是吃冷水了?”说未毕师父声唤道:“疼的紧!”八戒也道:“疼得紧!”他两个疼痛难禁渐渐肚子大了。用手摸时似有血团肉块不住的骨冗骨冗乱动。三藏正不稳便忽然见那路旁有一村舍树梢头挑着两个草把。行者道:“师父好了那厢是个卖酒的人家。我们且去化他些热汤与你吃就问可有卖药的讨贴药与你治治腹痛。”三藏闻言甚喜却打白马不一时到了村舍门口下马。但只见那门儿外有一个老婆婆端坐在草墩上绩麻。行者上前打个问讯道:“婆婆贫僧是东土大唐来的我师父乃唐朝御弟。因为过河吃了河水觉肚腹疼痛。”那婆婆喜哈哈的道:“你们在那边河里吃水来?”行者道:“是在此东边清水河吃的。”那婆婆欣欣的笑道:“好耍子!好耍子!你都进来我与你说。”

    行者即搀唐僧沙僧即扶八戒两人声声唤唤腆着肚子一个个只疼得面黄眉皱入草舍坐下行者只叫:“婆婆是必烧些热汤与我师父我们谢你。”那婆婆且不烧汤笑唏唏跑走后边叫道:“你们来看!你们来看!”那里面蹼烤蹼踏的又走出两三个半老不老的妇人都来望着唐僧洒笑。行者大怒喝了一声把牙一嗟唬得那一家子跌跌蹡蹡往后就走。行者上前扯住那老婆子道:“快早烧汤我饶了你!”那婆子战兢兢的道:“爷爷呀我烧汤也不济事也治不得他两个肚疼。你放了我等我说。”行者放了他他说:“我这里乃是西梁女国。我们这一国尽是女人更无男子故此见了你们欢喜。你师父吃的那水不好了那条河唤做子母河我那国王城外还有一座迎阳馆驿驿门外有一个照胎泉。我这里人但得年登二十岁以上方敢去吃那河里水。吃水之后便觉腹痛有胎。至三日之后到那迎阳馆照胎水边照去。若照得有了双影便就降生孩儿。你师吃了子母河水以此成了胎气也不日要生孩子热汤怎么治得?”三藏闻言大惊失色道:“徒弟啊!似此怎了?”八戒扭腰撒胯的哼道:“爷爷呀!要生孩子我们却是男身!那里开得产门?如何脱得出来。”行者笑道:“古人云瓜熟自落若到那个时节一定从胁下裂个窟窿钻出来也。”八戒见说战兢兢忍不得疼痛道:“罢了罢了!死了死了!”沙僧笑道:“二哥莫扭莫扭!只怕错了养儿肠弄做个胎前病。”那呆子越慌了眼中噙泪。扯着行者道:“哥哥!你问这婆婆看那里有手轻的稳婆预先寻下几个这半会一阵阵的动荡得紧想是摧阵疼。

    快了!快了!”沙僧又笑道:“二哥既知摧阵疼不要扭动只恐挤破浆泡耳。”三藏哼着道:“婆婆啊你这里可有医家?教我徒弟去买一贴堕胎药吃了打下胎来罢。”那婆子道:“就有药也不济事。只是我们这正南街上有一座解阳山山中有一个破儿洞洞里有一眼落胎泉。须得那井里水吃一口方才解了胎气。

    却如今取不得水了向年来了一个道人称名如意真仙把那破儿洞改作聚仙庵护住落胎泉水不肯善赐与人。但欲求水者须要花红表礼羊酒果盘志诚奉献只拜求得他一碗儿水哩。你们这行脚僧怎么得许多钱财买办?但只可挨命待时而生产罢了。”行者闻得此言满心欢喜道:“婆婆你这里到那解阳山有几多路程?”婆婆道:“有三十里。”行者道:“好了!好了!师父放心待老孙取些水来你吃。”好大圣吩咐沙僧道:

    “你好仔细看着师父若这家子无礼侵哄师父你拿出旧时手段来装吓虎唬他等我取水去。”沙僧依命只见那婆子端出一个大瓦钵来递与行者道:“拿这钵头儿去是必多取些来与我们留着用急。”行者真个接了瓦钵出草舍纵云而去。那婆子才望空礼拜道:“爷爷呀!这和尚会驾云!”才进去叫出那几个妇人来对唐僧磕头礼拜都称为罗汉菩萨一壁厢烧汤办饭供奉唐僧不题。

    却说那孙大圣筋斗云起少顷间见一座山头阻住云角即按云光睁睛看处好山!但见那:幽花摆锦野草铺蓝。涧水相连落溪云一样闲。重重谷壑藤萝密远远峰峦树木蘩。鸟啼雁过鹿饮猿攀。翠岱如屏嶂青崖似髻鬟。尘埃滚滚真难到泉石涓涓不厌看。每见仙童采药去常逢樵了负薪还。果然不亚天台景胜似三峰西华山!这大圣正然观看那山不尽又只见背阴处有一所庄院忽闻得犬吠之声。大圣下山径至庄所却也好个去处看那:小桥通活水茅舍倚青山。村犬汪篱落幽人自往还。

    不时来至门见一个老道人盘坐在绿茵之上大圣放下瓦钵近前道问讯那道人欠身还礼道:“那方来者?至小庵有何勾当?”行者道:“贫僧乃东土大唐钦差西天取经者。因我师父误饮了子母河之水如今腹疼肿胀难禁。问及土人说是结成胎气无方可治。访得解阳山破儿洞有落胎泉可以消得胎气故此特来拜见如意真仙求些泉水搭救师父累烦老道指引指引。”那道人笑道:“此间就是破儿洞今改为聚仙庵了。我却不是别人即是如意真仙老爷的大徒弟。你叫做甚么名字?

    待我好与你通报。”行者道:“我是唐三藏法师的大徒弟贱名孙悟空。”那道人问曰:“你的花红酒礼都在那里?”行者道:

    “我是个过路的挂搭僧不曾办得来。”道人笑道:“你好痴呀!

    我老师父护住山泉并不曾白送与人。你回去办将礼来我好通报不然请回莫想莫想!”行者道:“人情大似圣旨你去说我老孙的名字他必然做个人情或者连井都送我也。”

    那道人闻此言只得进去通报却见那真仙抚琴只待他琴终方才说道:“师父外面有个和尚口称是唐三藏大徒弟孙悟空欲求落胎泉水救他师父。”那真仙不听说便罢一听得说个悟空名字却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急起身下了琴床脱了素服换上道衣取一把如意钩子跳出庵门叫道:

    “孙悟空何在?”行者转头观见那真仙打扮:头戴星冠飞彩艳身穿金缕法衣红。足下云鞋堆锦绣腰间宝带绕玲珑。一双纳锦凌波袜半露裙襕闪绣绒。手拿如意金钩子鐏利杆长若蟒龙。凤眼光明眉菂竖钢牙尖利口翻红。额下髯飘如烈火鬓边赤短蓬松。形容恶似温元帅争奈衣冠不一同。行者见了合掌作礼道:“贫僧便是孙悟空。”那先生笑道:“你真个是孙悟空却是假名托姓者?”行者道:“你看先生说话常言道君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悟空岂有假托之理?”先生道:

    “你可认得我么?”行者道:“我因归正释门秉诚僧教这一向登山涉水把我那幼时的朋友也都疏失未及拜访少识尊颜。

    适间问道子母河西乡人家言及先生乃如意真仙故此知之。”

    那先生道:“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真你来访我怎的?”行者道:“因我师父误饮了子母河水腹疼成胎特来仙府拜求一碗落胎泉水救解师难也。”那先生怒目道:“你师父可是唐三藏么?”行者道:“正是正是。”先生咬牙恨道:“你们可曾会着一个圣婴大王么?”行者道:“他是号山枯松涧火云洞红孩儿妖怪的绰号真仙问他怎的?”先生道:“是我之舍侄我乃牛魔王的兄弟。前者家兄处有信来报我称说唐三藏的大徒弟孙悟空惫懒将他害了。我这里正没处寻你报仇你倒来寻我还要甚么水哩!”行者陪笑道:“先生差了你令兄也曾与我做朋友幼年间也曾拜七弟兄但只是不知先生尊府有失拜望。如今令侄得了好处现随着观音菩萨做了善财童子我等尚且不如怎么反怪我也?”先生喝道:“这泼猢狲!还弄巧舌!我舍侄还是自在为王好还是与人为奴好?不得无礼!吃我这一钩!”大圣使铁棒架住道:“先生莫说打的话且与些泉水去也。”那先生骂道:“泼猢狲!不知死活!如若三合敌得我与你水去;敌不去只把你剁为肉酱方与我侄子报仇。”大圣骂道:“我把你不识起倒的孽障!既要打走上来看棍!”那先生如意钩劈手相还。二人在聚仙庵好杀:圣僧误食成胎水行者来寻如意仙。那晓真仙原是怪倚强护住落胎泉。及至相逢讲仇隙争持决不遂如然。言来语去成僝僽意恶情凶要报冤。这一个因师伤命来求水那一个为侄亡身不与泉。如意钩强如蝎毒金箍棒狠似龙巅。当胸乱刺施威猛着脚斜钩展妙玄。阴手棍丢伤处重过肩钩起近头鞭。锁腰一棍鹰持雀压顶三钩蜋捕蝉。往往来来争胜败返返复复两回还。钩挛棒打无前后不见输赢在那边。那先生与大圣战经十数合敌不得大圣。这大圣越加猛烈一条棒似滚滚流星着头乱打先生败了筋力倒拖着如意钩往山上走了。

    大圣不去赶他却来庵内寻水那个道人早把庵门关了。

    大圣拿着瓦钵赶至门前尽力气一脚踢破庵门闯将进去见那道人伏在井栏上被大圣喝了一声举棒要打那道人往后跑了。却才寻出吊桶来正自打水又被那先生赶到前边使如意钩子把大圣钩着脚一跌跌了个嘴哏地。大圣爬起来使铁棒就打他却闪在旁边执着钩子道:“看你可取得我的水去!”大圣骂道:“你上来!你上来!我把你这个孽障直打杀你!”那先生也不上前拒敌只是禁住了不许大圣打水。大圣见他不动却使左手轮着铁棒右手使吊桶将索子才突鲁鲁的放下。他又来使钩。大圣一只手撑持不得又被他一钩钩着脚扯了个躘踵连井索通跌下井去了。大圣道:“这厮却是无礼!”爬起来双手轮棒没头没脸的打将上去。那先生依然走了不敢迎敌。大圣又要去取水奈何没有吊桶又恐怕来钩扯心中暗暗想道:“且去叫个帮手来!”

    好大圣拨转云头径至村舍门叫一声:“沙和尚。”那里边三藏忍痛呻吟猪八戒哼声不绝听得叫唤二人欢喜道:

    “沙僧啊悟空来也。”沙僧连忙出门接着道:“大哥取水来了?”大圣进门对唐僧备言前事三藏滴泪道:“徒弟啊似此怎了?”大圣道:“我来叫沙兄弟与我同去到那庵边等老孙和那厮敌斗教沙僧乘便取水来救你。”三藏道:“你两个没病的都去了丢下我两个有病的教谁伏侍?”那个老婆婆在旁道:

    “老罗汉只管放心不须要你徒弟我家自然看顾伏侍你。你们早间到时我等实有爱怜之意却才见这位菩萨云来雾去方知你是罗汉菩萨。我家决不敢复害你。”行者咄的一声道:“汝等女流之辈敢伤那个?”老婆子笑道:“爷爷呀还是你们有造化来到我家!若到第二家你们也不得囫囵了!”八戒哼哼的道:“不得囫囵是怎么的?”婆婆道:“我一家儿四五口都是有几岁年纪的把那风月事尽皆休了故此不肯伤你。若还到第二家老小众大那年小之人那个肯放过你去!就要与你交合。假如不从就要害你性命把你们身上肉都割了去做香袋儿哩。”八戒道:“若这等我决无伤。他们都是香喷喷的好做香袋;我是个臊猪就割了肉去也是臊的故此可以无伤。”行者笑道:“你不要说嘴省些力气好生产也。”那婆婆道:“不必迟疑快求水去。”行者道:“你家可有吊桶?借个使使。”那婆子即往后边取出一个吊桶又窝了一条索子递与沙僧。沙僧道:

    “带两条索子去恐一时井深要用。”沙僧接了桶索即随大圣出了村舍一同驾云而去。那消半个时辰却到解阳山界按下云头径至庵外。大圣吩咐沙僧道:“你将桶索拿了且在一边躲着等老孙出头索战。你待我两人交战正浓之时你乘机进去取水就走。”沙僧谨依言命。

    孙大圣掣了铁棒近门高叫:“开门!开门!”那守门的看见急入里通报道:“师父那孙悟空又来了也。”那先生心中大怒道:“这泼猴老大无状!一向闻他有些手段果然今日方知他那条棒真是难敌。”道人道:“师父他的手段虽高你亦不亚与他正是个对手。”先生道:“前面两回被他赢了。”道人道:

    “前两回虽赢不过是一猛之性;后面两次打水之时被师父钩他两跌却不是相比肩也?先既无奈而去今又复来必然是三藏胎成身重埋怨得紧不得已而来也决有慢他师之心。管取我师决胜无疑。”真仙闻言喜孜孜满怀春意笑盈盈一阵威风挺如意钩子走出门来喝道:“泼猢狲!你又来作甚?”大圣道:“我来只是取水”。真仙道:“泉水乃吾家之井凭是帝王宰相也须表礼羊酒来求方才仅与些须。况你又是我的仇人擅敢白手来取?”大圣道“真个不与?”真仙道:“不与不与!”大圣骂道:“泼孽障!既不与水看棍!”丢一个架子抢个满怀不容说着头便打。那真仙侧身躲过使钩子急架相还。这一场比前更胜好杀:金箍棒如意钩二人奋怒各怀仇。飞砂走石乾坤暗播土扬尘日月愁。大圣救师来取水妖仙为侄不容求。

    两家齐努力一处赌安休。咬牙争胜负切齿定刚柔。添机见越抖擞喷云嗳雾鬼神愁。朴朴兵兵钩棒响喊声哮吼振山丘。

    狂风滚滚催林木杀气纷纷过斗牛。大圣愈争愈喜悦真仙越打越绸缪。有心有意相争战不定存亡不罢休。他两个在庵门外交手跳跳舞舞的斗到山坡之下恨苦相持不题。

    却说那沙和尚提着吊桶闯进门去只见那道人在井边挡住道:“你是甚人敢来取水!”沙僧放下吊桶取出降妖宝杖不对话着头便打。那道人躲闪不及把左臂膊打折道人倒在地下挣命。沙僧骂道:“我要打杀你这孽畜怎奈你是个人身!

    我还怜你饶你去罢!让我打水!”那道人叫天叫地的爬到后面去了。沙僧却才将吊桶向井中满满的打了一吊桶水走出庵门驾起云雾望着行者喊道:“大哥我已取了水去也!饶他罢!饶他罢!”大圣听得方才使铁棒支住钩子道:“你听老孙说我本待斩尽杀绝争奈你不曾犯法二来看你令兄牛魔王的情上。先头来我被钩了两下未得水去。才然来我是个调虎离山计哄你出来争战却着我师弟取水去了。老孙若肯拿出本事来打你莫说你是一个甚么如意真仙就是再有几个也打死了。正是打死不如放生且饶你教你活几年耳已后再有取水者切不可勒掯他。”那妖仙不识好歹演一演就来钩脚被大圣闪过钩头赶上前喝声:“休走!”那妖仙措手不及推了一个蹼辣挣扎不起。大圣夺过如意钩来折为两段总拿着又一抉抉作四段掷之于地道:“泼孽畜!再敢无礼么?”那妖仙战战兢兢忍辱无言这大圣笑呵呵驾云而起。有诗为证诗曰:真铅若炼须真水真水调和真汞干。真汞真铅无母气灵砂灵药是仙丹。婴儿枉结成胎象土母施功不费难。推倒旁门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还。大圣纵着祥光赶上沙僧得了真水喜喜欢欢回于本处按下云头径来村舍只见猪八戒腆着肚子倚在门枋上哼哩。行者悄悄上前道:“呆子几时占房的?”呆子慌了道:“哥哥莫取笑可曾有水来么?”行者还要耍他沙僧随后就到笑道:“水来了!水来了!”三藏忍痛欠身道:“徒弟啊累了你们也!”那婆婆却也欢喜几口儿都出礼拜道:“菩萨呀却是难得!难得!”即忙取个花磁盏子舀了半盏儿递与三藏道:“老师父细细的吃只消一口就解了胎气。”八戒道:“我不用盏子连吊桶等我喝了罢。”那婆子道:

    “老爷爷唬杀人罢了!若吃了这吊桶水好道连肠子肚子都化尽了!”吓得呆子不敢胡为也只吃了半盏。那里有顿饭之时他两个腹中绞痛只听毂辘毂辘三五阵肠鸣。肠鸣之后那呆子忍不住大小便齐流唐僧也忍不住要往静处解手。行者道:

    “师父啊切莫出风地里去。怕人子一时冒了风弄做个产后之疾。”那婆婆即取两个净桶来教他两个方便。须臾间各行了几遍才觉住了疼痛渐渐的销了肿胀化了那血团肉块。那婆婆家又煎些白米粥与他补虚八戒道:“婆婆我的身子实落不用补虚。且烧些汤水与我洗个澡却好吃粥。”沙僧道:

    “哥哥洗不得澡坐月子的人弄了水浆致病。”八戒道:“我又不曾大生左右只是个小产怕他怎的?洗洗儿干净。”真个那婆子烧些汤与他两个净了手脚。唐僧才吃两盏儿粥汤八戒就吃了十数碗还只要添。行者笑道:“夯货!少吃些!莫弄做个沙包肚不象模样。”八戒道:“没事!没事!我又不是母猪怕他做甚?”那家子真个又去收拾煮饭。

    老婆婆对唐僧道:“老师父把这水赐了我罢。”行者道:

    “呆子不吃水了?”八戒道:“我的肚腹也不疼了胎气想是已行散了洒然无事又吃水何为?”行者道:“既是他两个都好了将水送你家罢。”那婆婆谢了行者将余剩之水装于瓦罐之中埋在后边地下对众老小道:“这罐水彀我的棺材本也!”众老小无不欢喜整顿斋饭调开桌凳唐僧们吃了斋。消消停停将息了一宿。次日天明师徒们谢了婆婆家出离村舍。唐三藏攀鞍上马。沙和尚挑着行囊。孙大圣前边引路猪八戒拢了缰绳这里才是洗净口孽身干净销化凡胎体自然。

    毕竟不知到国界中还有甚么理会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

    话说三藏师徒别了村舍人家依路西进不上三四十里早到西梁国界。唐僧在马上指道:“悟空前面城池相近市井上人语喧哗想是西梁女国。汝等须要仔细谨慎规矩切休放荡情怀紊乱法门教旨。”三人闻言谨遵严命。言未尽却至东关厢街口。那里人都是长裙短袄粉面油头不分老少尽是妇女正在两街上做买做卖忽见他四众来时一齐都鼓掌呵呵整容欢笑道:“人种来了!人种来了!”慌得那三藏勒马难行须臾间就塞满街道惟闻笑语。八戒口里乱嚷道:“我是个销猪!

    我是个销猪!”行者道:“呆子莫胡谈拿出旧嘴脸便是。”八戒真个把头摇上两摇竖起一双蒲扇耳扭动莲蓬吊搭唇一声喊把那些妇女们唬得跌跌爬爬。有诗为证诗曰:圣僧拜佛到西梁国内衠阴世少阳。农士工商皆女辈渔樵耕牧尽红妆。

    娇娥满路呼人种幼妇盈街接粉郎。不是悟能施丑相烟花围困苦难当!遂此众皆恐惧不敢上前一个个都捻手矬腰摇头咬指战战兢兢排塞街旁路下都看唐僧。孙大圣却也弄出丑相开路。沙僧也装吓虎维持八戒采着马掬着嘴摆着耳朵。

    一行前进又见那市井上房屋齐整铺面轩昂一般有卖盐卖米、酒肆茶房鼓角楼台通货殖旗亭候馆挂帘栊。师徒们转湾抹角忽见有一女官侍立街下高声叫道:“远来的使客不可擅入城门请投馆驿注名上簿待下官执名奏驾验引放行。”

    三藏闻言下马观看那衙门上有一匾上书迎阳驿三字。长老道:“悟空那村舍人家传言是实果有迎阳之驿。”沙僧笑道:

    “二哥你却去照胎泉边照照看可有双影。”八戒道:“莫弄我!

    我自吃了那盏儿落胎泉水已此打下胎来了还照他怎的?”三藏回头吩咐道:“悟能谨言!谨言!”遂上前与那女官作礼。女官引路请他们都进驿内正厅坐下即唤看茶。又见那手下人尽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之类你看他拿茶的也笑。少顷茶罢女官欠身问曰:“使客何来?”行者道:“我等乃东土大唐王驾下钦差上西天拜佛求经者。我师父便是唐王御弟号曰唐三藏我乃他大徒弟孙悟空这两个是我师弟猪悟能沙悟净一行连马五口。随身有通关文牒乞为照验放行。”那女官执笔写罢下来叩头道:“老爷恕罪下官乃迎阳驿驿丞实不知上邦老爷知当远接。”拜毕起身即令管事的安排饮馔道:“爷爷们宽坐一时待下官进城启奏我王倒换关文打领给送老爷们西进。”三藏欣然而坐不题。

    且说那驿丞整了衣冠径入城中五凤楼前对黄门官道:

    “我是迎阳馆驿丞有事见驾。”黄门即时启奏降旨传宣至殿问曰:“驿丞有何事来奏?”驿丞道:“微臣在驿接得东土大唐王御弟唐三藏有三个徒弟名唤孙悟空、猪悟能、沙悟净连马五口欲上西天拜佛取经。特来启奏主公可许他倒换关文放行?“女王闻奏满心欢喜对众文武道:“寡人夜来梦见金屏生彩艳玉镜展光明乃是今日之喜兆也。”众女官拥拜丹墀道:“主公怎见得是今日之喜兆?”女王道:“东土男人乃唐朝御弟。我国中自混沌开辟之时累代帝王更不曾见个男人至此。幸今唐王御弟下降想是天赐来的。寡人以一国之富愿招御弟为王我愿为后与他阴阳配合生子生孙永传帝业却不是今日之喜兆也?”众女官拜舞称扬无不欢悦。驿丞又奏道:“主公之论乃万代传家之好。但只是御弟三徒凶恶不成相貌。”女王道:“卿见御弟怎生模样?他徒弟怎生凶丑?”驿丞道:“御弟相貌堂堂丰姿英俊诚是天朝上国之男儿南赡中华之人物。那三徒却是形容狞恶相貌如精。”女王道:“既如此把他徒弟与他领给倒换关文打他往西天只留下御弟有何不可?”众官拜奏道:“主公之言极当臣等钦此钦遵。

    但只是匹配之事无媒不可自古道姻缘配合凭红叶月老夫妻系赤绳。”女王道:“依卿所奏就着当驾太师作媒迎阳驿丞主婚先去驿中与御弟求亲。待他许可寡人却摆驾出城迎接。”那太师驿丞领旨出朝。

    却说三藏师徒们在驿厅上正享斋饭只见外面人报:“当驾太师与我们本官老姆来了。”三藏道:“太师来却是何意?”八戒道:“怕是女王请我们也。”行者道:“不是相请就是说亲。”

    三藏道:“悟空假如不放强逼成亲却怎么是好?”行者道:

    “师父只管允他老孙自有处治。”

    说不了二女官早至对长老下拜。长老一一还礼道:“贫僧出家人有何德能敢劳大人下拜?”那太师见长老相貌轩昂心中暗喜道:“我国中实有造化这个男子却也做得我王之夫。”二官拜毕起来侍立左右道:“御弟爷爷万千之喜了!”

    三藏道:“我出家人喜从何来?”太师躬身道:“此处乃西梁女国国中自来没个男子。今幸御弟爷爷降临臣奉我王旨意特来求亲。”三藏道:“善哉!善哉!我贫僧只身来到贵地又无儿女相随止有顽徒三个不知大人求的是那个亲事?”驿丞道:

    “下官才进朝启奏我王十分欢喜道夜来得一吉梦梦见金屏生彩艳玉镜展光明知御弟乃中华上国男儿我王愿以一国之富招赘御弟爷爷为夫坐南面称孤我王愿为帝后。传旨着太师作媒下官主婚故此特来求这亲事也。”三藏闻言低头不语。太师道:“大丈夫遇时不可错过似此招赘之事天下虽有;托国之富世上实稀。请御弟允庶好回奏。”长老越加痴哑。八戒在旁掬着碓挺嘴叫道:“太师你去上复国王:我师父乃久修得道的罗汉决不爱你托国之富也不爱你倾国之容快些儿倒换关文打他往西去留我在此招赘如何?”太师闻说胆战心惊不敢回话。驿丞道:“你虽是个男身但只形容丑陋不中我王之意。”八戒笑道:“你甚不通变常言道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见男儿丑。”行者道:“呆子勿得胡谈任师父尊意可行则行可止则止莫要担阁了媒妁工夫。”三藏道:“悟空凭你怎么说好!”行者道:“依老孙说你在这里也好自古道千里姻缘似线牵哩那里再有这般相应处?”三藏道:“徒弟我们在这里贪图富贵谁却去西天取经?那不望坏了我大唐之帝主也?”太师道:“御弟在上微臣不敢隐言。我王旨意原只教求御弟为亲教你三位徒弟赴了会亲筵宴付领给倒换关文往西天取经去哩。”行者道:“太师说得有理我等不必作难情愿留下师父与你主为夫快换关文打我们西去待取经回来好到此拜爷娘讨盘缠回大唐也。”那太师与驿丞对行者作礼道:“多谢老师玉成之恩!”八戒道:“太师切莫要口里摆菜碟儿既然我们许诺且教你主先安排一席与我们吃锺肯酒如何?”太师道:“有有有就教摆设筵宴来也。”那驿丞与太师欢天喜地回奏女主不题。

    却说唐长老一把扯住行者骂道:“你这猴头弄杀我也!

    怎么说出这般话来教我在此招婚你们西天拜佛我就死也不敢如此。”行者道:“师父放心老孙岂不知你性情但只是到此地遇此人不得不将计就计!”三藏道:“怎么叫做将计就计?”行者道:“你若使住法儿不允他他便不肯倒换关文不放我们走路。倘或意恶心毒喝令多人割了你肉做甚么香袋啊我等岂有善报?一定要使出降魔荡怪的神通。你知我们的手脚又重器械又凶但动动手儿这一国的人尽打杀了。他虽然阻当我等却不是怪物妖精还是一国人身;你又平素是个好善慈悲的人在路上一灵不损若打杀无限的平人你心何忍!

    诚为不善了也。”三藏听说道:“悟空此论最善。但恐女主招我进去要行夫妇之礼我怎肯丧元阳败坏了佛家德行;走真精坠落了本教人身?”行者道:“今日允了亲事他一定以皇帝礼摆驾出城接你。你更不要推辞就坐他凤辇龙车登宝殿面南坐下问女王取出御宝印信来宣我们兄弟进朝把通关文牒用了印再请女王写个手字花押佥押了交付与我们。一壁厢教摆筵宴就当与女王会喜就与我们送行。待筵宴已毕再叫排驾只说送我们三人出城回来与女王配合。哄得他君臣欢悦更无阻挡之心亦不起毒恶之念却待送出城外你下了龙车凤辇教沙僧伺候左右伏侍你骑上白马老孙却使个定身法儿教他君臣人等皆不能动我们顺大路只管西行。行得一昼夜我却念个咒解了术法还教他君臣们苏醒回城。一则不伤了他的性命二来不损了你的元神。这叫做假亲脱网之计岂非一举两全之美也?”三藏闻言如醉方醒似梦初觉乐以忘忧称谢不尽道:“深感贤徒高见。”四众同心合意正自商量不题。

    却说那太师与驿丞不等宣诏直入朝门白玉阶前奏道:

    “主公佳梦最准鱼水之欢就矣。”女王闻奏卷珠帘下龙床启樱唇露银齿笑吟吟娇声问曰:“贤卿见御弟怎么说来?”

    太师道:“臣等到驿拜见御弟毕即备言求亲之事。御弟还有推托之辞幸亏他大徒弟慨然见允愿留他师父与我王为夫面南称帝只教先倒换关文打他三人西去;取得经回好到此拜认爷娘讨盘费回大唐也。”女王笑道:“御弟再有何说。”

    太师奏道:“御弟不言愿配我主只是他那二徒弟先要吃席肯酒?”女王闻言即传旨教光禄寺排宴一壁厢排大驾出城迎接夫君。众女官即钦遵王命打扫宫殿铺设庭台。一班儿摆宴的火安排;一班儿摆驾的流星整备。你看那西梁国虽是妇女之邦那銮舆不亚中华之盛但见:六龙喷彩双凤生祥。六龙喷彩扶车出双凤生祥驾辇来。馥蘛异香蔼氤氲瑞气开。金鱼玉佩多官拥宝髻云鬟众女排。鸳鸯掌扇遮銮驾翡翠珠帘影凤钗。笙歌音美弦管声谐。一片欢情冲碧汉无边喜气出灵台。三檐罗盖摇天宇五色旌旗映御阶。此地自来无合卺女王今日配男才。

    不多时大驾出城早到迎阳馆驿。忽有人报三藏师徒道:

    “驾到了。”三藏闻言即与三徒整衣出厅迎驾。女王卷帘下辇道:“那一位是唐朝御弟?”太师指道:“那驿门外香案前穿襕衣者便是。”女王闪凤目簇蛾眉仔细观看果然一表非凡你看他:丰姿英伟相貌轩昂。齿白如银砌唇红口四方。顶平额阔天仓满目秀眉清地阁长。两耳有轮真杰士一身不俗是才郎。

    好个妙龄聪俊风流子堪配西梁窈窕娘。女王看到那心欢意美之外不觉淫情汲汲爱欲恣恣展放樱桃小口呼道:“大唐御弟还不来占凤乘鸾也?”三藏闻言耳红面赤羞答答不敢抬头。猪八戒在旁掬着嘴饧眼观看那女王却也袅娜真个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妖媚姿。斜軃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说甚么昭君美貌果然是赛过西施。柳腰微展鸣金珮莲步轻移动玉肢。月里嫦娥难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宫妆巧样非凡类诚然王母降瑶池。那呆子看到好处忍不住口嘴流涎心头撞鹿一时间骨软筋麻好便似雪狮子向火不觉的都化去也。

    只见那女王走近前来一把扯住三藏俏语娇声叫道:

    “御弟哥哥请上龙车和我同上金銮宝殿匹配夫妇去来。”这长老战兢兢立站不住似醉如痴。行者在侧教道:“师父不必太谦请共师娘上辇快快倒换关文等我们取经去罢。”长老不敢回言把行者抹了两抹止不住落下泪来行者道:“师父切莫烦恼这般富贵不受用还待怎么哩?”三藏没及奈何只得依从揩了眼泪强整欢容移步近前与女主:同携素手共坐龙车。那女主喜孜孜欲配夫妻这长老忧惶惶只思拜佛。一个要洞房花烛交鸳侣一个要西宇灵山见世尊。女帝真情圣僧假意。女帝真情指望和谐同到老;圣僧假意牢藏情意养元神。一个喜见男身恨不得白昼并头谐伉俪;一个怕逢女色只思量即时脱网上雷音。二人和会同登辇岂料唐僧各有心!

    那些文武官见主公与长老同登凤辇并肩而坐一个个眉花眼笑拨转仪从复入城中。孙大圣才教沙僧挑着行李牵着白马随大驾后边同行。猪八戒往前乱跑先到五凤楼前嚷道:“好自在!好现成呀!这个弄不成!这个弄不成!吃了喜酒进亲才是!”唬得些执仪从引导的女官一个个回至驾边道:

    “主公那一个长嘴大耳的在五凤楼前嚷道要喜酒吃哩。”女主闻奏与长老倚香肩偎并桃腮开檀口俏声叫道:“御弟哥哥长嘴大耳的是你那个高徒?”三藏道:“是我第二个徒弟他生得食肠宽大一生要图口肥。须是先安排些酒食与他吃了方可行事。”女主急问:“光禄寺安排筵宴完否?”女官奏道:“已完设了荤素两样在东阁上哩。”女王又问:“怎么两样?”女官奏道:“臣恐唐朝御弟与高徒等平素吃斋故有荤素两样。”女王却又笑吟吟偎着长老的香腮道:“御弟哥哥你吃荤吃素?”

    三藏道:“贫僧吃素但是未曾戒酒须得几杯素酒与我二徒弟吃些。”说未了太师启奏:“请赴东阁会宴今宵吉日良辰就可与御弟爷爷成亲明日天开黄道请御弟爷爷登宝殿面南改年号即位。”女王大喜即与长老携手相搀下了龙车共入端门里但见那:风飘仙乐下楼台阊阖中间翠辇来。凤阙大开光蔼蔼皇宫不闭锦排排。麒麟殿内炉烟袅孔雀屏边房影回。亭阁峥嵘如上国玉堂金马更奇哉!

    既至东阁之下又闻得一派笙歌声韵美又见两行红粉貌娇娆。正中堂排设两般盛宴:左边上是素筵右边上是荤筵下两路尽是单席。那女王敛袍袖十指尖尖奉着玉杯便来安席。行者近前道:“我师徒都是吃素。先请师父坐了左手素席转下三席分左右我兄弟们好坐。”太师喜道:“正是正是。师徒即父子也不可并肩。”众女官连忙调了席面。女王一一传杯安了他弟兄三位。行者又与唐僧丢个眼色教师父回礼。三藏下来却也擎玉杯与女王安席。那些文武官朝上拜谢了皇恩各依品从分坐两边才住了音乐请酒。那八戒那管好歹放开肚子只情吃起。也不管甚么玉屑米饭、蒸饼、糖糕、蘑菇、香蕈、笋芽木耳、黄花菜、石花菜、紫菜、蔓菁、芋头、萝菔、山药、黄精、一骨辣噇了个罄尽喝了五七杯酒。口里嚷道:

    “看添换来!拿大觥来!再吃几觥各人干事去。”沙僧问道:

    “好筵席不吃还要干甚事?”呆子笑道:“古人云造弓的造弓造箭的造箭。我们如今招的招嫁的嫁取经的还去取经走路的还去走路莫只管贪杯误事快早儿打关文正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女王闻说即命取大杯来。近侍官连忙取几个鹦鹉杯、鸬鹚杓、金叵罗、银凿落、玻璃盏、水晶盆、蓬莱碗、琥珀锺满斟玉液连注琼浆果然都各饮一巡。

    三藏欠身而起对女王合掌道:“陛下多蒙盛设酒已彀了。请登宝殿倒换关文赶天早送他三人出城罢。”女王依言携着长老散了筵宴上金銮宝殿即让长老即位。三藏道:

    “不可!不可!适太师言过明日天开黄道贫僧才敢即位称孤。

    今日即印关文打他去也。”女王依言仍坐了龙床即取金交椅一张放在龙床左手请唐僧坐了叫徒弟们拿上通关文牒来。大圣便教沙僧解开包袱取出关文。大圣将关文双手捧上。那女王细看一番上有大唐皇帝宝印九颗下有宝象国印乌鸡国印车迟国印。女王看罢娇滴滴笑语道:“御弟哥哥又姓陈?”三藏道:“俗家姓陈法名玄奘。因我唐王圣恩认为御弟赐姓我为唐也。”女王道:“关文上如何没有高徒之名?”三藏道:“三个顽徒不是我唐朝人物。”女王道:“既不是你唐朝人物为何肯随你来?”三藏道:“大的个徒弟祖贯东胜神洲傲来国人氏;第二个乃西牛贺洲乌斯庄人氏;第三个乃流沙河人氏。他三人都因罪犯天条南海观世音菩萨解脱他苦秉善皈依将功折罪情愿保护我上西天取经。皆是途中收得故此未注法名在牒。”女王道:“我与你添注法名好么?”三藏道:“但凭陛下尊意。”女王即令取笔砚来浓磨香翰饱润香毫牒文之后写上孙悟空、猪悟能、沙悟净三人名讳却才取出御印端端正正印了又画个手字花押传将下去。孙大圣接了教沙僧包裹停当。那女王又赐出碎金碎银一盘下龙床递与行者道:“你三人将此权为路费早上西天。待汝等取经回来寡人还有重谢。”行者道:“我们出家人不受金银途中自有乞化之处。”女王见他不受又取出绫锦十匹对行者道:“汝等行色匆匆裁制不及将此路上做件衣服遮寒”行者道:“出家人穿不得绫锦自有护体布衣。”女王见他不受教:“取御米三升在路权为一饭。”八戒听说个饭字便就接了捎在包袱之间。行者道:“兄弟行李见今沉重且倒有气力挑米?”八戒笑道:“你那里知道米好的是个日消货只消一顿饭就了帐也。”遂此合掌谢恩。

    三藏道:“敢烦陛下相同贫僧送他三人出城待我嘱付他们几句教他好生西去我却回来与陛下永受荣华无挂无牵方可会鸾交凤友也。”女王不知是计便传旨摆驾与三藏并倚香肩同登凤辇出西城而去。满城中都盏添净水炉降真香一则看女王銮驾二来看御弟男身。没老没小尽是粉容娇面、绿鬓云鬟之辈。不多时大驾出城到西关之处行者、八戒、沙僧、同心合意结束整齐径迎着銮舆厉声高叫道:“那女王不必远送我等就此拜别。”长老慢下龙车对女王拱手道:“陛下请回让贫僧取经去也。”女王闻言大惊失色扯住唐僧道:“御弟哥哥我愿将一国之富招你为夫明日高登宝位即位称君我愿为君之后喜筵通皆吃了如何却又变卦?”

    八戒听说起个风来把嘴乱扭耳朵乱摇闯至驾前嚷道:

    “我们和尚家和你这粉骷髅做甚夫妻!放我师父走路!”那女王见他那等撒泼弄丑唬得魂飞魄散跌入辇驾之中。沙僧却把三藏抢出人丛伏侍上马。只见那路旁闪出一个女子喝道:

    “唐御弟那里走!我和你耍风月儿去来!”沙僧骂道:“贼辈无知!”掣宝杖劈头就打。那女子弄阵旋风呜的一声把唐僧摄将去了无影无踪不知下落何处。咦!正是:脱得烟花网又遇风月魔。毕竟不知那女子是人是怪老师父的性命得死得生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色邪淫戏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坏身

    却说孙大圣与猪八戒正要使法定那些妇女忽闻得风响处沙僧嚷闹急回头时不见了唐僧。行者道:“是甚人来抢师父去了?”沙僧道:“是一个女子弄阵旋风把师父摄了去也。”

    行者闻言唿哨跳在云端里用手搭凉篷四下里观看只见一阵灰尘风滚滚往西北上去了急回头叫道:“兄弟们快驾云同我赶师父去来!”八戒与沙僧即把行囊捎在马上响一声都跳在半空里去。慌得那西梁国君臣女辈跪在尘埃都道:

    “是白日飞升的罗汉我主不必惊疑。唐御弟也是个有道的禅僧我们都有眼无珠错认了中华男子枉费了这场神思。请主公上辇回朝也。”女王自觉惭愧多官都一齐回国不题。

    却说孙大圣兄弟三人腾空踏雾望着那阵旋风一直赶来前至一座高山只见灰尘息静风头散了更不知怪向何方。兄弟们按落云雾找路寻访忽见一壁厢青石光明却似个屏风模样。三人牵着马转过石屏石屏后有两扇石门门上有六个大字乃是“毒敌山琵琶洞”。八戒无知上前就使钉钯筑门行者急止住道:“兄弟莫忙我们随旋风赶便赶到这里寻了这会方遇此门又不知深浅如何。倘不是这个门儿却不惹他见怪?你两个且牵了马还转石屏前立等片时待老孙进去打听打听察个有无虚实却好行事。”沙僧听说大喜道:

    “好!好!好!正是粗中有细果然急处从宽。”他二人牵马回头。

    孙大圣显个神通捻着诀念个咒语摇身一变变作蜜蜂儿真个轻巧!你看他:翅薄随风软腰轻映日纤。嘴甜曾觅蕊尾利善降蟾。酿蜜功何浅投衙礼自谦。如今施巧计飞舞入门檐。行者自门瑕处钻将进去飞过二层门里只见正当中花亭子上端坐着一个女怪左右列几个彩衣绣服、丫髻两揫的女童都欢天喜地正不知讲论甚么。这行者轻轻的飞上去钉在那花亭格子上侧耳才听又见两个总角蓬头女子捧两盘热腾腾的面食上亭来道:“奶奶一盘是人肉馅的荤馍馍一盘是邓沙馅的素馍馍。”那女怪笑道:“小的们搀出唐御弟来。”

    几个彩衣绣服的女童走向后房把唐僧扶出。那师父面黄唇白眼红泪滴行者在暗中嗟叹道:“师父中毒了!”

    那怪走下亭露春葱十指纤纤扯住长老道:“御弟宽心我这里虽不是西梁女国的宫殿不比富贵奢华其实却也清闲自在正好念佛看经。我与你做个道伴儿真个是百岁和谐也。”三藏不语那怪道:“且休烦恼。我知你在女国中赴宴之时不曾进得饮食。这里荤素面饭两盘凭你受用些儿压惊。”

    三藏沉思默想道:“我待不说话不吃东西此怪比那女王不同女王还是人身行动以礼;此怪乃是妖神恐为加害奈何?

    我三个徒弟不知我困陷在于这里倘或加害却不枉丢性命?”以心问心无计所奈只得强打精神开口道:“荤的何如?

    素的何如?”女怪道:“荤的是人肉馅馍馍素的是邓沙馅馍馍。”三藏道:“贫僧吃素。”那怪笑道:“女童看热茶来与你家长爷爷吃素馍馍。”一女童果捧着香茶一盏放在长老面前。

    那怪将一个素馍馍劈破递与三藏。三藏将个荤馍馍囫囵递与女怪。女怪笑道:“御弟你怎么不劈破与我?”三藏合掌道:“我出家人不敢破荤。”那女怪道:“你出家人不敢破荤怎么前日在子母河边吃水高今日又好吃邓沙馅?”三藏道:“水高船去急沙陷马行迟。”行者在格子眼听着两个言语相攀恐怕师父乱了真性忍不住现了本相掣铁棒喝道:“孽畜无礼!”那女怪见了口喷一道烟光把花亭子罩住教:“小的们收了御弟!”他却拿一柄三股钢叉跳出亭门骂道:“泼猴惫懒!怎么敢私入吾家偷窥我容貌!不要走!吃老娘一叉!”这大圣使铁棒架住且战且退。

    二人打出洞外那八戒、沙僧正在石屏前等候忽见他两人争持慌得八戒将白马牵过道:“沙僧你只管看守行李马匹等老猪去帮打帮打。”好呆子双手举钯赶上前叫道:“师兄靠后让我打这泼贱!”那怪见八戒来他又使个手段呼了一声鼻中出火口内生烟把身子抖了一抖三股叉飞舞冲迎。那女怪也不知有几只手没头没脸的滚将来。这行者与八戒两边攻住。那怪道:“孙悟空你好不识进退!我便认得你你是不认得我。你那雷音寺里佛如来也还怕我哩量你这两个毛人到得那里!都上来一个个仔细看打!”这一场怎见得好战:女怪威风长猴王气概兴。天蓬元帅争功绩乱举钉钯要显能。那一个手多叉紧烟光绕这两个性急兵强雾气腾。女怪只因求配偶男僧怎肯泄元精!阴阳不对相持斗各逞雄才恨苦争。阴静养荣思动动阳收息卫爱清清。致令两处无和睦叉钯铁棒赌输赢。这个棒有力钯更能女怪钢叉丁对丁。毒敌山前三不让琵琶洞外两无情。那一个喜得唐僧谐凤侣这两个必随长老取真经。惊天动地来相战只杀得日月无光星斗更!三个斗罢多时不分胜负。那女怪将身一纵使出个倒马毒桩不觉的把大圣头皮上扎了一下。行者叫声“苦啊!”忍耐不得负痛败阵而走。八戒见事不谐拖着钯彻身而退。那怪得了胜收了钢叉。

    行者抱头皱眉苦面叫声“利害!利害!”八戒到跟前问道:“哥哥你怎么正战到好处却就叫苦连天的走了?”行者抱着头只叫:“疼!疼!疼!”沙僧道:“想是你头风了?”行者跳道:“不是!不是!”八戒道:“哥哥我不曾见你受伤却头疼何也?”行者哼哼的道:“了不得!了不得!我与他正然打处他见我破了他的叉势他就把身子一纵不知是件甚么兵器着我头上扎了一下就这般头疼难禁故此败了阵来。”八戒笑道:

    “只这等静处常夸口说你的头是修炼过的。却怎么就不禁这一下儿?”行者道:“正是我这头自从修炼成真盗食了蟠桃仙酒老子金丹大闹天宫时又被玉帝差大力鬼王、二十八宿押赴斗牛宫处处斩那些神将使刀斧锤剑雷打火烧及老子把我安于八卦炉锻炼四十九日俱未伤损。今日不知这妇人用的是甚么兵器把老孙头弄伤也!”沙僧道:“你放了手等我看看。莫破了!”行者道:“不破!不破!”八戒道:“我去西梁国讨个膏药你贴贴。”行者道:“又不肿不破怎么贴得膏药?”八戒笑道:“哥啊我的胎前产后病倒不曾有你倒弄了个脑门痈了。”沙僧道:“二哥且休取笑。如今天色晚矣大哥伤了头师父又不知死活怎的是好!”行者哼道:“师父没事。我进去时变作蜜蜂儿飞入里面见那妇人坐在花亭子上。少顷两个丫鬟捧两盘馍馍:一盘是人肉馅荤的;一盘是邓沙馅素的。又着两个女童扶师父出来吃一个压惊又要与师父做甚么道伴儿。师父始初不与那妇人答话也不吃馍馍后见他甜言美语不知怎么就开口说话却说吃素的。那妇人就将一个素的劈开递与师父师父将个囫囵荤的递与那妇人。妇人道:‘怎不劈破?’师父道:‘出家人不敢破荤。’那妇人道:‘既不破荤前日怎么在子母河边饮水高今日又好吃邓沙馅?’师父不解其意答他两句道:‘水高船去急沙陷马行迟。’我在格子上听见恐怕师父乱性便就现了原身掣棒就打。他也使神通喷出烟雾叫收了御弟就轮钢叉与老孙打出洞来也。”沙僧听说咬指道:“这泼贱也不知从那里就随将我们来把上项事都知道了!”八戒道:“这等说便我们安歇不成?莫管甚么黄昏半夜且去他门上索战嚷嚷闹闹搅他个不睡莫教他捉弄了我师父。”行者道:“头疼去不得!”沙僧道:“不须索战。一则师兄头痛二来我师父是个真僧决不以色空乱性且就在山坡下闭风处坐这一夜养养精神待天明再作理会。”遂此三个弟兄拴牢白马守护行囊就在坡下安歇不题。

    却说那女怪放下凶恶之心重整欢愉之色叫:“小的们把前后门都关紧了。”又使两个支更防守行者但听门响即时通报。却又教:“女童将卧房收拾齐整掌烛焚香请唐御弟来我与他交欢。”遂把长老从后边搀出。那女怪弄出十分娇媚之态携定唐僧道:“常言黄金未为贵安乐值钱多。且和你做会夫妻儿耍子去也。”这长老咬定牙关声也不透。欲待不去恐他生心害命只得战兢兢跟着他步入香房却如痴如哑那里抬头举目更不曾看他房里是甚床铺幔帐也不知有甚箱笼梳妆那女怪说出的雨意云情亦漠然无听。好和尚真是那:

    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他把这锦绣娇容如粪土金珠美貌若灰尘。一生只爱参禅半步不离佛地。那里会惜玉怜香只晓得修真养性。那女怪活泼泼春意无边;这长老死丁丁禅机有在。一个似软玉温香一个如死灰槁木。那一个展鸳衾淫兴浓浓;这一个束褊衫丹心耿耿。那个要贴胸交股和鸾凤这个要画壁归山访达摩。女怪解衣卖弄他肌香肤腻;唐僧敛衽紧藏了糙肉粗皮。女怪道:“我枕剩衾闲何不睡?”唐僧道:“我头光服异怎相陪!”那个道:“我愿作前朝柳翠翠。”这个道:“贫僧不是月阇黎。”女怪道:“我美若西施还袅娜。”唐僧道:“我越王因此久埋尸。”女怪道:“御弟你记得宁教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唐僧道:“我的真阳为至宝怎肯轻与你这粉骷髅。”他两个散言碎语的直斗到更深唐长老全不动念。那女怪扯扯拉拉的不放这师父只是老老成成的不肯。直缠到有半夜时候把那怪弄得恼了叫:“小的们拿绳来!”可怜将一个心爱的人儿一条绳捆的象个猱狮模样又教拖在房廊下去却吹灭银灯各归寝处。

    一夜无词不觉的鸡声三唱。那山坡下孙大圣欠身道:“我这头疼了一会到如今也不疼不麻只是有些作痒。”八戒笑道:“痒便再教他扎一下何如?”行者啐了一口道:“放放放!”

    八戒又笑道:“放放放!我师父这一夜倒浪浪浪!”沙僧道:“且莫斗口天亮了快赶早儿捉妖怪去。”行者道:“兄弟你只管在此守马休得动身。猪八戒跟我去。”那呆子抖擞精神束一束皂锦直裰相随行者各带了兵器跳上山崖径至石屏之下。行者道:“你且立住只怕这怪物夜里伤了师父先等我进去打听打听。倘若被他哄了丧了元阳真个亏了德行却就大家散火;若不乱性情禅心未动却好努力相持打死精怪救师西去。”八戒道:“你好痴哑!常言道干鱼可好与猫儿作枕头?就不如此就不如此也要抓你儿把是!”行者道:“莫胡疑乱说待我看去。”

    好大圣转石屏别了八戒摇身还变个蜜蜂儿飞入门里见那门里有两个丫鬟头枕着梆铃正然睡哩。却到花亭子观看那妖精原来弄了半夜都辛苦了一个个都不知天晓还睡着哩。行者飞来后面隐隐的只听见唐僧声唤忽抬头见那步廊下四马攒蹄捆着师父。行者轻轻的钉在唐僧头上叫:“师父。”唐僧认得声音道:“悟空来了?快救我命!”行者道:“夜来好事如何?”三藏咬牙道:“我宁死也不肯如此!”行者道:“昨日我见他有相怜相爱之意却怎么今日把你这般挫折?”三藏道:

    “他把我缠了半夜我衣不解带身未沾床。他见我不肯相从才捆我在此。你千万救我取经去也!”他师徒们正然问答早惊醒了那个妖精。妖精虽是下狠却还有流连不舍之意一觉翻身只听见“取经去也”一句他就滚下床来厉声高叫道:“好夫妻不做却取甚么经去!”行者慌了撇却师父急展翅飞将出去现了本相叫声“八戒。”那呆子转过石屏道:“那话儿成了否?”行者笑道:“不曾!不曾!老师父被他摩弄不从恼了捆在那里正与我诉说前情那怪惊醒了我慌得出来也。”八戒道:“师父曾说甚来?”行者道:“他只说衣不解带身未沾床。”八戒笑道:“好!好!好!还是个真和尚!我们救他去!”

    呆子粗鲁不容分说举钉钯望他那石头门上尽力气一钯唿喇喇筑做几块。唬得那几个枕梆铃睡的丫环跑至二层门外叫声:“开门!前门被昨日那两个丑男人打破了!”那女怪正出房门只见四五个丫鬟跑进去报道:“奶奶昨日那两个丑男人又来把前门已打碎矣。”那怪闻言即忙叫:“小的们!快烧汤洗面梳妆!”叫:“把御弟连绳抬在后房收了等我打他去!”好妖精走出来举着三股叉骂道:“泼猴!野彘!老大无知!你怎敢打破我门!”八戒骂道:“滥**货!你倒困陷我师父返敢硬嘴!我师父是你哄将来做老公的快快送出饶你!敢再说半个不字老猪一顿钯连山也筑倒你的!”那妖精那容分说抖擞身躯依前弄法鼻口内喷烟冒火举钢叉就刺八戒。八戒侧身躲过着钯就筑孙大圣使铁棒并力相帮。那怪又弄神通也不知是几只手左右遮拦交锋三五个回合不知是甚兵器把八戒嘴唇上也又扎了一下。那呆子拖着钯侮着嘴负痛逃生。

    行者却也有些醋他虚丢一棒败阵而走。那妖精得胜而回叫小的们搬石块垒迭了前门不题。

    却说那沙和尚正在坡前放马只听得那里猪哼忽抬头见八戒侮着嘴哼将来。沙僧道:“怎的说?”呆子哼道:“了不得!了不得!疼疼疼!”说不了行者也到跟前笑道:“好呆子啊!

    昨日咒我是脑门痈今日却也弄做个肿嘴瘟了!”八戒哼道:

    “难忍难忍!疼得紧!利害利害!”三人正然难处只见一个老妈妈儿左手提着一个青竹篮儿自南山路上挑菜而来。沙僧道:“大哥那妈妈来得近了等我问他个信儿看这个是甚妖精是甚兵器这般伤人。”行者道:“你且住等老孙问他去来。”行者急睁睛看只见头直上有祥云盖顶左右有香雾笼身。行者认得即叫:“兄弟们还不来叩头!那妈妈是菩萨来也。”慌得猪八戒忍疼下拜沙和尚牵马躬身孙大圣合掌跪下叫声“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那菩萨见他们认得元光即踏祥云起在半空现了真象原来是鱼篮之象。行者赶到空中拜告道:“菩萨恕弟子失迎之罪!我等努力救师不知菩萨下降今遇魔难难收万望菩萨搭救搭救!”

    菩萨道:“这妖精十分利害他那三股叉是生成的两只钳脚。扎人痛者是尾上一个钩子唤做倒马毒。本身是个蝎子精。他前者在雷音寺听佛谈经如来见了不合用手推他一把他就转过钩子把如来左手中拇指上扎了一下如来也疼难禁即着金刚拿他他却在这里。若要救得唐僧除是别告一位方好我也是近他不得。”行者再拜道:“望菩萨指示指示别告那位去好弟子即去请他也。”菩萨道:“你去东天门里光明宫告求昴日星官方能降伏。”言罢遂化作一道金光径回南海。

    孙大圣才按云头对八戒沙僧道:“兄弟放心师父有救星了。”沙僧道:“是那里救星?”行者道:“才然菩萨指示教我告请昴日星官老孙去来。”八戒侮着嘴哼道:“哥啊!就问星官讨些止疼的药饵来!”行者笑道:“不须用药只似昨日疼过夜就好了。”沙僧道:“不必烦叙快早去罢。”好行者急忙驾筋斗云须臾到东天门外。忽见增长天王当面作礼道:“大圣何往?”

    行者道:“因保唐僧西方取经路遇魔障缠身要到光明宫见昴日星官走走。”忽又见陶张辛邓四大元帅也问何往行者道:

    “要寻昴日星官去降妖救师。”四元帅道:“星官今早奉玉帝旨意上观星台巡札去了。”行者道:“可有这话?”辛天君道:“小将等与他同下斗牛宫岂敢说假?”陶天君道:“今已许久或将回矣。大圣还先去光明宫如未回再去观星台可也。”大圣遂喜即别他们至光明宫门果是无人复抽身就走只见那壁厢有一行兵士摆列后面星官来了。那星官还穿的是拜驾朝衣一身金缕但见他:冠簪五岳金光彩笏执山河玉色琼。袍挂七星云叆叇腰围八极宝环明。叮当珮响如敲韵迅风声似摆铃。翠羽扇开来昴宿天香飘袭满门庭。

    前行的兵士看见行者立于光明宫外急转身报道:“主公孙大圣在这里也。”那星官敛云雾整束朝衣停执事分开左右上前作礼道:“大圣何来?”行者道:“专来拜烦救师父一难。”星官道:“何难?在何地方?”行者道:“在西梁国毒敌山琵琶洞。”星官道:“那山洞有甚妖怪却来呼唤小神?”行者道:

    “观音菩萨适才显化说是一个蝎子精特举先生方能治得因此来请。”星官道:“本欲回奏玉帝奈大圣至此又感菩萨举荐恐迟误事小神不敢请献茶且和你去降妖精却再来回旨罢。”大圣闻言即同出东天门直至西梁国。望见毒敌山不远行者指道:“此山便是。”星官按下云头同行者至石屏前山坡之下。沙僧见了道:“二哥起来大哥请得星官来了。”那呆子还侮着嘴道:“恕罪恕罪!有病在身不能行礼。”星官道:“你是修行之人何病之有?”八戒道:“早间与那妖精交战被他着我唇上扎了一下至今还疼呀。”星官道:“你上来我与你医治医治。”呆子才放了手口里哼哼喷喷道:“千万治治!待好了谢你。”那星官用手把嘴唇上摸了一摸吹一口气就不疼了。呆子欢喜下拜道:“妙啊!妙啊!”行者笑道:“烦星官也把我头上摸摸。”星官道:“你未遭毒摸他何为?”行者道:“昨日也曾遭过只是过了夜才不疼如今还有些麻痒只恐天阴也烦治治。”星官真个也把头上摸了一摸吹口气也就解了余毒不麻不痒了。八戒狠道:“哥哥去打那泼贱去!”星官道:“正是正是你两个叫他出来等我好降他。”

    行者与八戒跳上山坡又至石屏之后。呆子口里乱骂手似捞钩一顿钉钯把那洞门外垒迭的石块爬开闯至一层门又一钉钯将二门筑得粉碎。慌得那门里小妖飞报:“奶奶!那两个丑男人又把二层门也打破了!”那怪正教解放唐僧讨素茶饭与他吃哩听见打破二门即便跳出花亭子轮叉来刺八戒。八戒使钉钯迎架行者在旁又使铁棒来打。那怪赶至身边要下毒手他两个识得方法回头就走。那怪赶过石屏之后行者叫声:“昴宿何在?”只见那星官立于山坡上现出本相原来是一只双冠子大公鸡昂起头来约有六七尺高对着妖精叫一声那怪即时就现了本象是个琵琶来大小的蝎子精。星官再叫一声那怪浑身酥软死在坡前。有诗为证诗曰:

    花冠绣颈若团缨爪硬距长目怒睛。踊跃雄威全五德峥嵘壮势羡三鸣。岂如凡鸟啼茅屋本是天星显圣名。毒蝎枉修人道行还原反本见真形。八戒上前一只脚躧住那怪的胸背道:

    “孽畜!今番使不得倒马毒了!”那怪动也不动被呆子一顿钉钯捣作一团烂酱。那星官复聚金光驾云而去。行者与八戒沙僧朝天拱谢道:“有累有累!改日赴宫拜酬。”三人谢毕却才收拾行李马匹都进洞里见那大小丫环两边跪下拜道:“爷爷我们不是妖邪都是西梁国女人前者被这妖精摄来的。你师父在后边香房里坐着哭哩。”行者闻言仔细观看果然不见妖气遂入后边叫道:“师父!”那唐僧见众齐来十分欢喜道:

    “贤徒累及你们了!那妇人何如也?”八戒道:“那厮原是个大母蝎子。幸得观音菩萨指示大哥去天宫里请得那昴日星官下降把那厮收伏。才被老猪筑做个泥了方敢深入于此得见师父之面。”唐僧谢之不尽。又寻些素米、素面安排了饮食吃了一顿把那些摄将来的女子赶下山指与回家之路。点上一把火把几间房宇烧毁罄尽请唐僧上马找寻大路西行。正是:

    割断尘缘离色相推干金海悟禅心。毕竟不知几年上才得成真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神狂诛草寇 道昧放心猿

    诗曰:灵台无物谓之清寂寂全无一念生。猿马牢收休放荡精神谨慎莫峥嵘。除六贼悟三乘万缘都罢自分明。色邪永灭真界坐享西方极乐城。话说唐三藏咬钉嚼铁以死命留得一个不坏之身感蒙行者等打死蝎子精救出琵琶洞。一路无词又早是朱明时节但见那:熏风时送野兰香濯雨才晴新竹凉。艾叶满山无客采蒲花盈涧自争芳。海榴娇艳游蜂喜溪柳阴浓黄雀狂。长路那能包角黍龙舟应吊汨罗江。他师徒们行赏端阳之景虚度中天之节忽又见一座高山阻路。长老勒马回头叫道:“悟空前面有山恐又生妖怪是必谨防。”行者等道:“师父放心我等皈命投诚怕甚妖怪!”长老闻言甚喜加鞭催骏马放辔趱蛟龙。须臾上了山崖举头观看真个是:顶巅松柏接云青石壁荆榛挂野藤。万丈崔巍千层悬削。

    万丈崔巍峰岭峻千层悬削壑崖深。苍苔碧藓铺阴石古桧高槐结大林。林深处听幽禽巧声襕睆实堪吟。涧内水流如泻玉路旁花落似堆金。山势恶不堪行十步全无半步平。狐狸糜鹿成双遇白鹿玄猿作对迎。忽闻虎啸惊人胆鹤鸣振耳透天庭。黄梅红杏堪供食野草闲花不识名。

    四众进山缓行良久过了山头下西坡乃是一段平阳之地。猪八戒卖弄精神教沙和尚挑着担子他双手举钯上前赶马。那马更不惧他凭那呆子嗒笞笞的赶只是缓行不紧。行者道:“兄弟你赶他怎的?让他慢慢走罢了。”八戒道:“天色将晚自上山行了这一日肚里饿了大家走动些寻个人家化些斋吃。”行者闻言道:“既如此等我教他快走。”把金箍棒幌一幌喝了一声那马溜了缰如飞似箭顺平路往前去了。你说马不怕八戒只怕行者何也?行者五百年前曾受玉帝封在大罗天御马监养马官名弼马温故此传留至今是马皆惧猴子。那长老挽不住缰口只扳紧着鞍桥让他放了一路辔头有二十里向开田地方才缓步而行。

    正走处忽听得一棒锣声路两边闪出三十多人一个个枪刀棍棒拦住路口道:“和尚!那里走!”唬得个唐僧战兢兢坐不稳跌下马来蹲在路旁草科里只叫:“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那为头的两个大汉道:“不打你只是有盘缠留下。”长老方才省悟知他是伙强人却欠身抬头观看但见他:一个青脸獠牙欺太岁一个暴睛圆眼赛丧门。鬓边红如飘火颔下黄须似插针。他两个头戴虎皮花磕脑腰系貂裘彩战裙。一个手中执着狼牙棒一个肩上横担扢挞藤。果然不亚巴山虎真个犹如出水龙。三藏见他这般凶恶只得走起来合掌当胸道:

    “大王贫僧是东土唐王差往西天取经者自别了长安年深日久就有些盘缠也使尽了。出家人专以乞化为由那得个财帛?

    万望大王方便方便让贫僧过去罢!”那两个贼帅众向前道:

    “我们在这里起一片虎心截住要路专要些财帛甚么方便方便?你果无财帛快早脱下衣服留下白马放你过去!”三藏道:“阿弥陀佛!贫僧这件衣服是东家化布西家化针零零碎碎化来的。你若剥去可不害杀我也?只是这世里做得好汉那世里变畜生哩!”那贼闻言大怒掣大棍上前就打。这长老口内不言心中暗想道:“可怜!你只说你的棍子还不知我徒弟的棍子哩!”那贼那容分说举着棒没头没脸的打来。长老一生不会说谎遇着这急难处没奈何只得打个诳语道:“二位大王且莫动手我有个小徒弟在后面就到。他身上有几两银子把与你罢。”那贼道:“这和尚是也吃不得亏且捆起来。”

    众娄罗一齐下手把一条绳捆了高高吊在树上。

    却说三个撞祸精随后赶来。八戒呵呵大笑道:“师父去得好快不知在那里等我们哩。”忽见长老在树上他又说:“你看师父等便罢了却又有这般心肠爬上树去扯着藤儿打秋千耍子哩!”行者见了道:“呆子莫乱谈。师父吊在那里不是?你两个慢来等我去看看。”好大圣急登高坡细看认得是伙强人心中暗喜道:“造化!造化!买卖上门了!”即转步摇身一变变做个干干净净的小和尚穿一领缁衣年纪只有二八肩上背着一个蓝布包袱拽开步来到前边叫道:“师父这是怎么说话?这都是些甚么歹人?”三藏道:“徒弟呀还不救我一救还问甚的?”行者道:“是干甚勾当的?”三藏道:“这一伙拦路的把我拦住要买路钱。因身边无物遂把我吊在这里只等你来计较计较不然把这匹马送与他罢。”行者闻言笑道:

    “师父不济天下也有和尚似你这样皮松的却少。唐太宗差你往西天见佛谁教你把这龙马送人?”三藏道:“徒弟呀似这等吊起来打着要怎生是好?”行者道:“你怎么与他说来?”三藏道:“他打的我急了没奈何把你供出来也。”行者道:“师父你好没搭撒你供我怎的?”三藏道:“我说你身边有些盘缠且教道莫打我是一时救难的话儿。”行者道:“好!好!好!承你抬举正是这样供。若肯一个月供得七八十遭老孙越有买卖。”

    那伙贼见行者与他师父讲话撒开势围将上来道:“小和尚你师父说你腰里有盘缠趁早拿出来饶你们性命!若道半个不字就都送了你的残生!”行者放下包袱道:“列位长官不要嚷。盘缠有些在此包袱不多只有马蹄金二十来锭粉面银二三十锭散碎的未曾见数。要时就连包儿拿去切莫打我师父。古书云德者本也财者末也此是末事。我等出家人自有化处。若遇着个斋僧的长者衬钱也有衣服也有能用几何?只望放下我师父来我就一并奉承。”那伙贼闻言都甚欢喜道:“这老和尚悭吝这小和尚倒还慷慨。”教:“放下来。”那长老得了性命跳上马顾不得行者操着鞭一直跑回旧路。

    行者忙叫道:“走错路了。”提着包袱就要追去。那伙贼拦住道:“那里走?将盘缠留下免得动刑!”行者笑道:“说开盘缠须三分分之。”那贼头道:“这小和尚忒乖就要瞒着他师父留起些儿。也罢拿出来看。若多时也分些与你背地里买果子吃。”行者道:“哥呀不是这等说。我那里有甚盘缠?说你两个打劫别人的金银是必分些与我。”那贼闻言大怒骂道:“这和尚不知死活!你倒不肯与我返回我要!不要走!看打!”轮起一条扢挞藤棍照行者光头上打了七八下。行者只当不知且满面陪笑道:“哥呀若是这等打就打到来年打罢春也是不当真的。”那贼大惊道:“这和尚好硬头!”行者笑道:“不敢不敢承过奖了也将就看得过。”那贼那容分说两三个一齐乱打行者道:“列位息怒等我拿出来。”好大圣耳中摸一摸拔出一个绣花针儿道:“列位我出家人果然不曾带得盘缠只这个针儿送你罢。”那贼道:“晦气呀!把一个富贵和尚放了却拿住这个穷秃驴!你好道会做裁缝?我要针做甚的?”行者听说不要就拈在手中幌了一幌变作碗来粗细的一条棍子。那贼害怕道:“这和尚生得小倒会弄术法儿。”行者将棍子插在地下道:“列位拿得动就送你罢。”两个贼上前抢夺可怜就如蜻蜓撼石柱莫想弄动半分毫。这条棍本是如意金箍棒天秤称的一万三千五百斤重那伙贼怎么知得?大圣走上前轻轻的拿起丢一个蟒翻身拗步势指着强人道:“你都造化低遇着我老孙了!”那贼上前来又打了五六十下。行者笑道:“你也打得手困了且让老孙打一棒儿却休当真。”你看他展开棍子幌一幌有井栏粗细七八丈长短荡的一棍把一个打倒在地嘴唇揞土再不做声。那一个开言骂道:“这秃厮老大无礼!盘缠没有转伤我一个人!”行者笑道:“且消停且消停!待我一个个打来一教你断了根罢!”荡的又一棍把第二个又打死了唬得那众娄罗撇枪弃棍四路逃生而走。

    却说唐僧骑着马往东正跑八戒、沙僧拦住道:“师父往那里去?错走路了。”长老兜马道:“徒弟啊趁早去与你师兄说教他棍下留情莫要打杀那些强盗。”八戒道:“师父住下等我去来。”呆子一路跑到前边厉声高叫道:“哥哥师父教你莫打人哩。”行者道:“兄弟那曾打人?”八戒道:“那强盗往那里去了?”行者道:“别个都散了只是两个头儿在这里睡觉哩。”八戒笑道:“你两个遭瘟的好道是熬了夜这般辛苦不往别处睡却睡在此处!”呆子行到身边看看道:“倒与我是一起的干净张着口睡淌出些粘涎来了。”行者道:“是老孙一棍子打出豆腐来了。”八戒道:“人头上又有豆腐?”行者道:“打出脑子来了!”八戒听说打出脑子来慌忙跑转去对唐僧道:“散了伙也!”三藏道:“善哉!善哉!往那条路上去了?”八戒道:

    “打也打得直了脚又会往那里去走哩!”三藏道:“你怎么说散伙?”八戒道:“打杀了不是散伙是甚的?”三藏问:“打的怎么模样?”八戒道:“头上打了两个大窟窿。”三藏教:“解开包取几文衬钱快去那里讨两个膏药与他两个贴贴。”八戒笑道:

    “师父好没正经膏药只好贴得活人的疮肿那里好贴得死人的窟窿?”三藏道:“真打死了?”就恼起来口里不住的絮絮叨叨猢狲长猴子短兜转马与沙僧、八戒至死人前见那血淋淋的倒卧山坡之下。

    这长老甚不忍见即着八戒:“快使钉钯筑个坑子埋了我与他念卷倒头经。”八戒道:“师父左使了人也。行者打杀人还该教他去烧埋怎么教老猪做土工?”行者被师父骂恼了喝着八戒道:“泼懒夯货!趁早儿去埋!迟了些儿就是一棍!”呆子慌了往山坡下筑了有三尺深下面都是石脚石根扛住钯齿呆子丢了钯便把嘴拱拱到软处一嘴有二尺五两嘴有五尺深把两个贼尸埋了盘作一个坟堆。三藏叫:“悟空取香烛来待我祷祝好念经。”行者努着嘴道:“好不知趣!这半山之中前不巴村后不着店那讨香烛?就有钱也无处去买。”三藏恨恨的道:“猴头过去!等我撮土焚香祷告。”这是三藏离鞍悲野冢圣僧善念祝荒坟祝云:“拜惟好汉听祷原因:念我弟子东土唐人。奉太宗皇帝旨意上西方求取经文。适来此地逢尔多人不知是何府、何州、何县都在此山内结党成群。我以好话哀告殷勤。尔等不听返善生嗔。却遭行者棍下伤身。

    切念尸骸暴露吾随掩土盘坟。折青竹为香烛无光彩有心勤;取顽石作施食无滋味有诚真。你到森罗殿下兴词倒树寻根他姓孙我姓陈各居异姓。冤有头债有主切莫告我取经僧人。”八戒笑道:“师父推了干净他打时却也没有我们两个。”三藏真个又撮土祷告道:“好汉告状只告行者也不干八戒、沙僧之事。”大圣闻言忍不住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忒没情义。为你取经我费了多少殷勤劳苦如今打死这两个毛贼你倒教他去告老孙。虽是我动手打却也只是为你。你不往西天取经我不与你做徒弟怎么会来这里会打杀人!索性等我祝他一祝。”攥着铁棒望那坟上捣了三下道:“遭瘟的强盗你听着!我被你前七八棍后七八棍打得我不疼不痒的触恼了性子一差二误将你打死了尽你到那里去告我老孙实是不怕:玉帝认得我天王随得我;二十八宿惧我九曜星官怕我;府县城隍跪我东岳天齐怖我;十代阎君曾与我为仆从五路猖神曾与我当后生;不论三界五司十方诸宰都与我情深面熟随你那里去告!”三藏见说出这般恶话却又心惊道:“徒弟呀我这祷祝是教你体好生之德为良善之人你怎么就认真起来?”行者道:“师父这不是好耍子的勾当且和你赶早寻宿去。”那长老只得怀嗔上马。

    孙大圣有不睦之心八戒、沙僧亦有嫉妒之意师徒都面是背非依大路向西正走忽见路北下有一座庄院。三藏用鞭指定道:“我们到那里借宿去。”八戒道:“正是。”遂行至庄舍边下马。看时却也好个住场但见:野花盈径杂树遮扉。远岸流山水平畦种麦葵。蒹葭露润轻鸥宿杨柳风微倦鸟栖。青柏间松争翠碧红蓬映蓼斗芳菲。村犬吠晚鸡啼牛羊食饱牧童归。爨烟结雾黄粱熟正是山家入暮时。长老向前忽见那村舍门里走出一个老者即与相见道了问讯。那老者问道:

    “僧家从那里来?”三藏道:“贫僧乃东土大唐钦差往西天求经者。适路过宝方天色将晚特来檀府告宿一宵。”老者笑道:

    “你贵处到我这里程途迢递怎么涉水登山独自到此?”三藏道:“贫僧还有三个徒弟同来。”老者问:“高徒何在?”三藏用手指道:“那大路旁立的便是。”老者猛抬头看见他们面貌丑陋急回身往里就走被三藏扯住道:“老施主千万慈悲告借一宿!”老者战兢兢钳口难言摇着头摆着手道:“不不不不象人模样!是是是几个妖精!”三藏陪笑道:“施主切休恐惧我徒弟生得是这等相貌不是妖精!”老者道:“爷爷呀一个夜叉一个马面一个雷公!”行者闻言厉声高叫道:“雷公是我孙子夜叉是我重孙马面是我玄孙哩!”那老者听见魄散魂飞面容失色只要进去。三藏搀住他同到草堂陪笑道:“老施主不要怕他。他都是这等粗鲁不会说话。”

    正劝解处只见后面走出一个婆婆携着五六岁的一个小孩儿道:“爷爷为何这般惊恐?”老者才叫:“妈妈看茶来。”

    那婆婆真个丢了孩儿入里面捧出二锺茶来。茶罢三藏却转下来对婆婆作礼道:“贫僧是东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经的才到贵处拜求尊府借宿因是我三个徒弟貌丑老家长见了虚惊也。”婆婆道:“见貌丑的就这等虚惊若见了老虎豺狼却怎么好?”老者道:“妈妈呀人面丑陋还可只是言语一吓人。我说他象夜叉马面雷公他吆喝道雷公是他孙子夜叉是他重孙马面是他玄孙。我听此言故然悚惧。”唐僧道:“不是不是象雷公的是我大徒孙悟空象马面的是我二徒猪悟能象夜叉的是我三徒沙悟净。他们虽是丑陋却也秉教沙门皈依善果不是甚么恶魔毒怪怕他怎么!”公婆两个闻说他名号皈正沙门之言却才定性回惊教:“请来请来。”长老出门叫来又吩咐道:“适才这老者甚恶你等今进去相见切勿抗礼各要尊重些。”八戒道:“我俊秀我斯文不比师兄撒泼。”行者笑道:

    “不是嘴长耳大、脸丑便也是一个好男子。”沙僧道:“莫争讲这里不是那抓乖弄俏之处且进去!且进去!”

    遂此把行囊马匹都到草堂上齐同唱了个喏坐定。那妈妈儿贤慧即便携转小儿咐吩煮饭安排一顿素斋他师徒吃了。渐渐晚了又掌起灯来都在草堂上闲叙。长老才问:“施主高姓?”老者道:“姓杨。”又问年纪。老者道:“七十四岁。”又问:“几位令郎?”老者道:“止得一个适才妈妈携的是小孙。”

    长老:“请令郎相见拜揖。”老者道:“那厮不中拜。老拙命苦养不着他如今不在家了。”三藏道:“何方生理?”老者点头而叹:

    “可怜!可怜!若肯何方生理是吾之幸也!那厮专生恶念不务本等专好打家截道杀人放火!相交的都是些狐群狗党!自五日之前出去至今未回。”三藏闻说不敢言喘心中暗想道:

    “或者悟空打杀的就是也。”长老神思不安欠身道:“善哉!善哉!如此贤父母何生恶逆儿!”行者近前道:“老官儿似这等不良不肖、奸盗邪淫之子连累父母要他何用!等我替你寻他来打杀了罢。”老者道:“我待也要送了他奈何再无以次人丁纵是不才一定还留他与老汉掩土。”沙僧与八戒笑道:“师兄莫管闲事你我不是官府。他家不肖与我何干!且告施主见赐一束草儿在那厢打铺睡觉天明走路。”老者即起身着沙僧到后园里拿两个稻草教他们在园中草团瓢内安歇。行者牵了马八戒挑了行李同长老俱到团瓢内安歇不题。

    却说那伙贼内果有老杨的儿子。自天早在山前被行者打死两个贼他们都四散逃生约摸到四更时候又结坐一伙在门前打门。老者听得门响即披衣道:“妈妈那厮们来也。”

    妈妈道:“既来你去开门放他来家。”老者方才开门只见那一伙贼都嚷道:“饿了!饿了!”这老杨的儿子忙入里面叫起他妻来打米煮饭。却厨下无柴往后园里拿柴到厨房里问妻道:“后园里白马是那里的?”其妻道:“是东土取经的和尚昨晚至此借宿公公婆婆管待他一顿晚斋教他在草团瓢内睡哩。”那厮闻言走出草堂拍手打掌笑道:“兄弟们造化!造化!冤家在我家里也!”众贼道:“那个冤家?”那厮道:“却是打死我们头儿的和尚来我家借宿现睡在草团瓢里。”众贼道:

    “却好!却好!拿住这些秃驴一个个剁成肉酱一则得那行囊白马二来与我们头儿报仇!”那厮道:“且莫忙你们且去磨刀。等我煮饭熟了大家吃饱些一齐下手。”真个那些贼磨刀的磨刀磨枪的磨枪。那老儿听得此言悄悄的走到后园叫起唐僧四位道:“那厮领众来了知得汝等在此意欲图害我老拙念你远来不忍伤害快早收拾行李我送你往后门出去罢!”三藏听说战兢兢的叩头谢了老者即唤八戒牵马沙僧挑担行者拿了九环锡杖。老者开后门放他去了依旧悄悄的来前睡下。

    却说那厮们磨快了刀枪吃饱了饭食时已五更天气一齐来到园中看处却不见了。即忙点灯着火寻彀多时四无踪迹但见后门开着都道:“从后门走了!走了!”一声喊“赶将上拿来。”一个个如飞似箭直赶到东方日出却才望见唐僧。那长老忽听得喊声回头观看后面有二三十人枪刀簇簇而来便叫:“徒弟啊贼兵追至怎生奈何!”行者道:“放心!放心!老孙了他去来!”三藏勒马道:“悟空切莫伤人只吓退他便罢。”行者那肯听信急掣棒回相迎道:“列位那里去?”众贼骂道:“秃厮无礼!还我大王的命来!”那厮们圈子阵把行者围在中间举枪刀乱砍乱搠。这大圣把金箍棒幌一幌碗来粗细把那伙贼打得星落云散汤着的就死挽着的就亡;搕着的骨折擦着的皮伤乖些的跑脱几个痴些的都见阎王!

    三藏在马上见打倒许多人慌的放马奔西。猪八戒与沙和尚紧随鞭镫而去。行者问那不死带伤的贼人道:“那个是那杨老儿的儿子?”那贼哼哼的告道:“爷爷那穿黄的是!”行者上前夺过刀来把个穿黄的割下头来血淋淋提在手中收了铁棒拽开云步赶到唐僧马前提着头道:“师父这是杨老儿的逆子被老孙取将级来也。”三藏见了大惊失色慌得跌下马来骂道:“这泼猢狲唬杀我也!快拿过!快拿过!”八戒上前将人头一脚踢下路旁使钉钯筑些土盖了。沙僧放下担子搀着唐僧道:“师父请起。”那长老在地下正了性心中念起《紧箍儿咒》来把个行者勒得耳红面赤眼胀头昏在地下打滚只教:“莫念!莫念!”那长老念彀有十余遍还不住口。行者翻筋斗竖蜻蜓疼痛难禁只叫:“师父饶我罪罢!有话便说莫念!莫念!”三藏却才住口道:“没话说我不要你跟了你回去罢!”行者忍疼磕头道:“师父怎的就赶我去耶?”三藏道:“你这泼猴凶恶太甚不是个取经之人。昨日在山坡下打死那两个贼头我已怪你不仁。及晚了到老者之家蒙他赐斋借宿又蒙他开后门放我等逃了性命虽然他的儿子不肖与我无干也不该就枭他况又杀死多人坏了多少生命伤了天地多少和气。屡次劝你更无一毫善念要你何为!快走!快走!免得又念真言!”行者害怕只教:“莫念莫念!我去也!”说声去一路筋斗云无影无踪遂不见了。咦!这正是:心有凶狂丹不熟神无定位道难成。毕竟不知那大圣投向何方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诉苦 假猴王水帘洞誊文

    却说孙大圣恼恼闷闷起在空中欲待回花果山水帘洞恐本洞小妖见笑笑我出乎尔反乎尔不是个大丈夫之器;欲待要投奔天宫又恐天宫内不容久住;欲待要投海岛却又羞见那三岛诸仙;欲待要奔龙宫又不伏气求告龙王。真个是无依无倚苦自忖量道:“罢!罢!罢!我还去见我师父还是正果。”遂按下云头径至三藏马前侍立道:“师父恕弟子这遭!

    向后再不敢行凶一一受师父教诲千万还得我保你西天去也。”唐僧见了更不答应兜住马即念《紧箍儿咒》颠来倒去又念有二十余遍把大圣咒倒在地箍儿陷在肉里有一寸来深浅方才住口道:“你不回去又来缠我怎的?”行者只教:

    “莫念!莫念!我是有处过日子的只怕你无我去不得西天。”

    三藏怒道:“你这猢狲杀生害命连累了我多少如今实不要你了!我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快走快走!迟了些儿我又念真言这番决不住口把你脑浆都勒出来哩!”大圣疼痛难忍见师父更不回心没奈何只得又驾筋斗云起在空中忽然省悟道:“这和尚负了我心我且向普陀崖告诉观音菩萨去来。”

    好大圣拨回筋斗那消一个时辰早至南洋大海住下祥光直至落伽山上撞入紫竹林中忽见木叉行者迎面作礼道:

    “大圣何往?”行者道:“要见菩萨。”木叉即引行者至潮音洞口又见善财童子作礼道:“大圣何来?”行者道:“有事要告菩萨。”

    善财听见一个告字笑道:“好刁嘴猴儿!还象当时我拿住唐僧被你欺哩!我菩萨是个大慈大悲大愿大乘救苦救难无边无量的圣善菩萨有甚不是处你要告他?”行者满怀闷气一闻此言心中怒咄的一声把善财童子喝了个倒退道:“这个背义忘恩的小畜生着实愚鲁!你那时节作怪成精我请菩萨收了你皈正迦持如今得这等极乐长生自在逍遥与天同寿还不拜谢老孙转倒这般侮慢!我是有事来告求菩萨却怎么说我刁嘴要告菩萨?”善财陪笑道:“还是个急猴子我与你作笑耍子你怎么就变脸了?”

    正讲处只见白鹦哥飞来飞去知是菩萨呼唤木叉与善财遂向前引导至宝莲台下。行者望见菩萨倒身下拜止不住泪如泉涌放声大哭。菩萨教木叉与善财扶起道:“悟空有甚伤感之事明明说来莫哭莫哭我与你救苦消灾也。”行者垂泪再拜道:“当年弟子为人曾受那个气来?自蒙菩萨解脱天灾秉教沙门保护唐僧往西天拜佛求经我弟子舍身拚命救解他的魔障就如老虎口里夺脆骨蛟龙背上揭生鳞。只指望归真正果洗业除邪怎知那长老背义忘恩直迷了一片善缘更不察皂白之苦!”菩萨道:“且说那皂白原因来我听。”行者即将那打杀草寇前后始终细陈了一遍。却说唐僧因他打死多人心生怨恨不分皂白遂念《紧箍儿咒》赶他几次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特来告诉菩萨。菩萨道:“唐三藏奉旨投西一心要秉善为僧决不轻伤性命。似你有无量神通何苦打死许多草寇!草寇虽是不良到底是个人身不该打死比那妖禽怪兽、鬼魅精魔不同。那个打死是你的功绩;这人身打死还是你的不仁。但祛退散自然救了你师父据我公论还是你的不善。”行者噙泪叩头道:“纵是弟子不善也当将功折罪不该这般逐我。万望菩萨舍大慈悲将《松箍儿咒》念念褪下金箍交还与你放我仍往水帘洞逃生去罢!”菩萨笑道:“《紧箍儿咒》本是如来传我的。当年差我上东土寻取经人赐我三件宝贝乃是锦襕袈裟、九环锡杖、金紧禁三个箍儿秘授与咒语三篇却无甚么《松箍儿咒》。”行者道:“既如此我告辞菩萨去也。”

    菩萨道:“你辞我往那里去?”行者道:“我上西天拜告如来求念《松箍儿咒》去也。”菩萨道:“你且住我与你看看祥晦如何。”行者道:“不消看只这样不祥也彀了。”菩萨道:“我不看你看唐僧的祥晦。”好菩萨端坐莲台运心三界慧眼遥观遍周宇宙霎时间开口道:“悟空你那师父顷刻之际就有伤身之难不久便来寻你。你只在此处待我与唐僧说教他还同你去取经了成正果。”孙大圣只得皈依不敢造次侍立于宝莲台下不题。

    却说唐长老自赶回行者教八戒引马沙僧挑担连马四口奔西走不上五十里远近三藏勒马道:“徒弟自五更时出了村舍又被那弼马温着了气恼这半日饥又饥渴又渴那个去化些斋来我吃?”八戒道:“师父且请下马等我看可有邻近的庄村化斋去也。”三藏闻言滚下马来。呆子纵起云头半空中仔细观看一望尽是山岭莫想有个人家。八戒按下云来对三藏道:“却是没处化斋一望之间全无庄舍。”三藏道:“既无化斋之处且得些水来解渴也可。”八戒道:“等我去南山涧下取些水来。”沙僧即取钵盂递与八戒八戒托着钵盂驾起云雾而去。那长老坐在路旁等彀多时不见回来可怜口干舌苦难熬。有诗为证诗曰:保神养气谓之精情性原来一禀形。心乱神昏诸病作形衰精败道元倾。三花不就空劳碌四大萧条枉费争。土木无功金水绝法身疏懒几时成!沙僧在旁见三藏饥渴难忍八戒又取水不来只得稳了行囊拴牢了白马道:

    “师父你自在着等我去催水来。”长老含泪无言但点头相答。沙僧急驾云光也向南山而去。

    那师父独炼自熬困苦太甚正在怆惶之际忽听得一声响亮唬得长老欠身看处原来是孙行者跪在路旁双手捧着一个磁杯道:“师父没有老孙你连水也不能彀哩。这一杯好凉水你且吃口水解渴待我再去化斋。”长老道:“我不吃你的水!立地渴死我当任命!不要你了!你去罢!”行者道:“无我你去不得西天也。”三藏道:“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泼猢狲!

    只管来缠我做甚!”那行者变了脸怒生嗔喝骂长老道:“你这个狠心的泼秃十分贱我!”轮铁棒丢了磁杯望长老脊背上砑了一下那长老昏晕在地不能言语被他把两个青毡包袱提在手中驾筋斗云不知去向。

    却说八戒托着钵盂只奔山南坡下忽见山凹之间有一座草舍人家。原来在先看时被山高遮住未曾见得;今来到边前方知是个人家。呆子暗想道:“我若是这等丑嘴脸决然怕我枉劳神思断然化不得斋饭。须是变好!须是变好!”好呆子捻着诀念个咒把身摇了七八摇变作一个食痨病黄胖和尚口里哼哼喷喷的挨近门前叫道:“施主厨中有剩饭路上有饥人。贫僧是东土来往西天取经的我师父在路饥渴了家中有锅巴冷饭千万化些儿救口。”原来那家子男人不在都去插秧种谷去了只有两个女人在家正才煮了午饭盛起两盆却收拾送下田锅里还有些饭与锅巴未曾盛了。那女人见他这等病容却又说东土往西天去的话只恐他是病昏了胡说又怕跌倒死在门只得哄哄翕翕将些剩饭锅巴满满的与了一钵。呆子拿转来现了本象径回旧路。正走间听得有人叫“八戒”。八戒抬头看时却是沙僧站在山崖上喊道:“这里来!这里来!”及下崖迎至面前道:“这涧里好清水不舀你往那里去的?”八戒笑道:“我到这里见山凹子有个人家我去化了这一钵干饭来了。”沙僧道:“饭也用着只是师父渴得紧了怎得水去?”八戒道:“要水也容易你将衣襟来兜着这饭等我使钵盂去舀水。”

    二人欢欢喜喜回至路上只见三藏面磕地倒在尘埃白马撒缰在路旁长嘶跑跳行李担不见踪影。慌得八戒跌脚捶胸大呼小叫道:“不消讲!不消讲!这还是孙行者赶走的余党来此打杀师父抢了行李去了!”沙僧道:“且去把马拴住!”只叫:“怎么好!怎么好!这诚所谓半途而废中道而止也!”叫一声:“师父!”满眼抛珠伤心痛哭。八戒道:“兄弟且休哭如今事已到此取经之事且莫说了。你看着师父的尸灵等我把马骑到那个府州县乡村店集卖几两银子买口棺木把师父埋了我两个各寻道路散伙。”沙僧实不忍舍将唐僧扳转身体以脸温脸哭一声:“苦命的师父!”只见那长老口鼻中吐出热气胸前温暖连叫:“八戒你来!师父未伤命哩!”那呆子才近前扶起。长老苏醒呻吟一会骂道:“好泼猢狲打杀我也!”沙僧、八戒问道:“是那个猢狲?”长老不言只是叹息却讨水吃了几口才说:“徒弟你们刚去那悟空更来缠我。是我坚执不收他遂将我打了一棒青毡包袱都抢去了。”八戒听说咬响口中牙起心头火道:“叵耐这泼猴子怎敢这般无礼!”教沙僧道:“你伏侍师父等我到他家讨包袱去!”沙僧道:“你且休怒我们扶师父到那山凹人家化些热茶汤将先化的饭热热调理师父再去寻他。”八戒依言把师父扶上马拿着钵盂兜着冷饭直至那家门只见那家止有个老婆子在家忽见他们慌忙躲过。沙僧合掌道:“老母亲我等是东土唐朝差往西天去者师父有些不快特拜府上化口热茶汤与他吃饭。”那妈妈道:“适才有个食痨病和尚说是东土差来的已化斋去了又有个甚么东土的。我没人在家请别转转。”长老闻言扶着八戒下马躬身道:“老婆婆我弟子有三个徒弟合意同心保护我上天竺国大雷音拜佛求经。只因我大徒弟唤孙悟空一生凶恶不遵善道是我逐回。不期他暗暗走来着我背上打了一棒将我行囊衣钵抢去。如今要着一个徒弟寻他取讨因在那空路上不是坐处特来老婆婆府上权安息一时。待讨将行李来就行决不敢久住。”那妈妈道:“刚才一个食痨病黄胖和尚他化斋去了也说是东土往西天去的怎么又有一起?”

    八戒忍不住笑道:“就是我。因我生得嘴长耳大恐你家害怕不肯与斋故变作那等模样。你不信我兄弟衣兜里不是你家锅巴饭?”那妈妈认得果是他与的饭遂不拒他留他们坐了却烧了一確热茶递与沙僧泡饭。沙僧即将冷饭泡了递与师父。师父吃了几口定性多时道:“那个去讨行李?”八戒道:

    “我前年因师父赶他回去我曾寻他一次认得他花果山水帘洞等我去!等我去!”长老道:“你去不得。那猢狲原与你不和你又说话粗鲁或一言两句之间有些差池他就要打你。着悟净去罢。”沙僧应承道:“我去我去。”长老又吩咐沙僧道:“你到那里须看个头势。他若肯与你包袱你就假谢谢拿来;若不肯切莫与他争竞径至南海菩萨处将此情告诉请菩萨去问他要。”沙僧一一听从向八戒道:“我今寻他去你千万莫僝僽好生供养师父。这人家亦不可撒泼恐他不肯供饭我去就回。”八戒点头道:“我理会得。但你去讨得讨不得次早回来不要弄做尖担担柴两头脱也。”沙僧遂捻了诀驾起云光直奔东胜神洲而去。真个是:身在神飞不守舍有炉无火怎烧丹。黄婆别主求金老木母延师奈病颜。此去不知何日返这回难量几时还。五行生克情无顺只待心猿复进关。

    那沙僧在半空里行经三昼夜方到了东洋大海忽闻波浪之声低头观看真个是黑雾涨天阴气盛沧溟衔日晓光寒。

    他也无心观玩望仙山渡过瀛洲向东方直抵花果山界。乘海风踏水势又多时却望见高峰排戟峻壁悬屏即至峰头按云找路下山寻水帘洞。步近前只听得一派喧声见那山中无数猴精滔滔乱嚷。沙僧又近前仔细再看原来是孙行者高坐石台之上双手扯着一张纸朗朗的念道:“东土大唐王皇帝李驾前敕命御弟圣僧陈玄奘法师上西方天竺国娑婆灵山大雷音寺专拜如来佛祖求经。朕因促病侵身魂游地府幸有阳数臻长感冥君放送回生广陈善会修建度亡道场。盛蒙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金身出现指示西方有佛有经可度幽亡脱特着法师玄奘远历千山询求经偈。倘过西邦诸国不灭善缘照牒施行。大唐贞观一十三年秋吉日御前文牒。自别大国以来经度诸邦中途收得大徒弟孙悟空行者二徒弟猪悟能八戒三徒弟沙悟净和尚。”念了从头又念。沙僧听得是通关文牒止不住近前厉声高叫:“师兄师父的关文你念他怎的?”

    那行者闻言急抬头不认得是沙僧叫:“拿来!拿来!”众猴一齐围绕把沙僧拖拖扯扯拿近前来喝道:“你是何人擅敢近吾仙洞?”沙僧见他变了脸不肯相认只得朝上行礼道:“上告师兄前者实是师父性暴错怪了师兄把师兄咒了几遍逐赶回家。一则弟等未曾劝解二来又为师父饥渴去寻水化斋。不意师兄好意复来又怪师父执法不留遂把师父打倒昏晕在地将行李抢去。后救转师父特来拜兄若不恨师父还念昔日解脱之恩同小弟将行李回见师父共上西天了此正果。倘怨恨之深不肯同去千万把包袱赐弟兄在深山乐桑榆晚景亦诚两全其美也。”

    行者闻言呵呵冷笑道:“贤弟此论甚不合我意。我打唐僧抢行李不因我不上西方亦不因我爱居此地。我今熟读了牒文我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经送上东土我独成功教那南赡部洲人立我为祖万代传名也。”沙僧笑道:“师兄言之欠当自来没个孙行者取经之说。我佛如来造下三藏真经原着观音菩萨向东土寻取经人求经要我们苦历千山询求诸国保护那取经人。菩萨曾言:取经人乃如来门生号曰金蝉长老只因他不听佛祖谈经贬下灵山转生东土教他果正西方复修大道。遇路上该有这般魔障解脱我等三人与他做护法。兄若不得唐僧去那个佛祖肯传经与你!却不是空劳一场神思也?”

    那行者道:“贤弟你原来懞懂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谅你说你有唐僧同我保护我就没有唐僧?我这里另选个有道的真僧在此老孙独力扶持有何不可!已选明日起身去矣。你不信待我请来你看。”叫:“小的们快请老师父出来。”果跑进去牵出一匹白马请出一个唐三藏跟着一个八戒挑着行李;一个沙僧拿着锡杖。这沙僧见了大怒道:“我老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那里又有一个沙和尚!不要无礼!吃我一杖!”好沙僧双手举降妖杖把一个假沙僧劈头一下打死原来这是一个猴精。那行者恼了轮金箍棒帅众猴把沙僧围了。沙僧东冲西撞打出路口纵云雾逃生道:“这泼猴如此惫懒我告菩萨去来!”那行者见沙僧打死一个猴精把沙和尚逼得走了他也不来追赶回洞教小的们把打死的妖尸拖在一边剥了皮取肉煎炒将椰子酒、葡萄酒同众猴都吃了。另选一个会变化的妖猴还变一个沙和尚从新教道要上西方不题。

    沙僧一驾云离了东海行经一昼夜到了南海。正行时早见落伽山不远急至前低停云雾观看。好去处!果然是:包乾之奥括坤之区。会百川而浴日滔星归众流而生风漾月。潮腾凌大鲲化波翻浩荡巨鳌游。水通西北海浪合正东洋。四海相连同地脉仙方洲岛各仙宫。休言满地蓬莱且看普陀云洞。好景致!山头霞彩壮元精岩下祥风漾月晶。紫竹林中飞孔雀绿杨枝上语灵鹦。琪花瑶草年年秀宝树金莲岁岁生。白鹤几番朝顶上素鸾数次到山亭。游鱼也解修真性跃浪穿波听讲经。沙僧徐步落伽山玩看仙境只见木叉行者当面相迎道:“沙悟净你不保唐僧取经却来此何干?”沙僧作礼毕道:

    “有一事特来朝见菩萨烦为引见引见。”木叉情知是寻行者更不题起即先进去对菩萨道:“外有唐僧的小徒弟沙悟净朝拜。”孙行者在台下听见笑道:“这定是唐僧有难沙僧来请菩萨的。”菩萨即命木叉门外叫进。这沙僧倒身下拜拜罢抬头正欲告诉前事忽见孙行者站在旁边等不得说话就掣降妖杖望行者劈脸便打。这行者更不回手彻身躲过。沙僧口里乱骂道:“我把你个犯十恶造反的泼猴!你又来影瞒菩萨哩!”菩萨喝道:“悟净不要动手有甚事先与我说。”沙僧收了宝杖再拜台下气冲冲的对菩萨道:“这猴一路行凶不可数计。前日在山坡下打杀两个剪路的强人师父怪他。不期晚间就宿在贼窝主家里又把一伙贼人尽情打死又血淋淋提一个人头来与师父看。师父唬得跌下马来骂了他几句赶他回来。分别之后师父饥渴太甚教八戒去寻水久等不来又教我去寻他。不期孙行者见我二人不在复回来把师父打一铁棍将两个青毡包袱抢去。我等回来将师父救醒特来他水帘洞寻他讨包袱不想他变了脸不肯认我将师父关文念了又念。我问他念了做甚他说不保唐僧他要自上西天取经送上东土算他的功果立他为祖万古传扬。我又说:没唐僧那肯传经与你?他说他选了一个有道的真僧。及请出果是一匹白马一个唐僧后跟着八戒、沙僧。我道我便是沙和尚那里又有个沙和尚?是我赶上前打了他一宝杖原来是个猴精。他就帅众拿我是我特来告请菩萨。不知他会使筋斗云预先到此处又不知他将甚巧语花言影瞒菩萨也。”菩萨道:“悟净不要赖人悟空到此今已四日我更不曾放他回去他那里有另请唐僧、自去取经之意?”沙僧道:“见如今水帘洞有一个孙行者怎敢欺诳?”

    菩萨道:“既如此你休急教悟空与你同去花果山看看。是真难灭是假易除到那里自见分晓。”这大圣闻言即与沙僧辞了菩萨。这一去到那花果山前分皂白水帘洞口辨真邪。毕竟不知如何分辨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二心搅乱大乾坤 一体难修真寂灭

    这行者与沙僧拜辞了菩萨纵起两道祥光离了南海。原来行者筋斗云快沙和尚仙云觉迟行者就要先行。沙僧扯住道:“大哥不必这等藏头露尾先去安根待小弟与你一同走。”

    大圣本是良心沙僧却有疑意真个二人同驾云而去。不多时果见花果山按下云头二人洞外细看果见一个行者高坐石台之上与群猴饮酒作乐。模样与大圣无异:也是黄金箍金睛火眼;身穿也是锦布直裰腰系虎皮裙;手中也拿一条儿金箍铁棒足下也踏一双麂皮靴;也是这等毛脸雷公嘴朔腮别土星查耳额颅阔獠牙向外生。这大圣怒一撒手撇了沙和尚掣铁棒上前骂道:“你是何等妖邪敢变我的相貌敢占我的儿孙擅居吾仙洞擅作这威福!”那行者见了公然不答也使铁棒来迎。二行者在一处果是不分真假好打呀:两条棒二猴精这场相敌实非轻。都要护持唐御弟各施功绩立英名。真猴实受沙门教假怪虚称佛子情。盖为神通多变化无真无假两相平。一个是混元一气齐天圣一个是久炼千灵缩地精。这个是如意金箍棒那个是随心铁杆兵。隔架遮拦无胜败撑持抵敌没输赢。先前交手在洞外少顷争持起半空。他两个各踏云光跳斗上九霄云内。沙僧在旁不敢下手见他们战此一场诚然难认真假欲待拔刀相助又恐伤了真的。忍耐良久且纵身跳下山崖使降妖宝杖打近水帘洞外惊散群妖掀翻石凳把饮酒食肉的器皿尽情打碎寻他的青毡包袱四下里全然不见。原来他水帘洞本是一股瀑布飞泉遮挂洞门远看似一条白布帘儿近看乃是一股水脉故曰水帘洞。沙僧不知进步来历故此难寻。即便纵云赶到九霄云里轮着宝杖又不好下手。大圣道:“沙僧你既助不得力且回复师父说我等这般这般等老孙与此妖打上南海落伽山菩萨前辨个真假。”道罢那行者也如此说。沙僧见两个相貌、声音更无一毫差别皂白难分只得依言拨转云头回复唐僧不题。

    你看那两个行者且行且斗直嚷到南海径至落伽山打打骂骂喊声不绝。早惊动护法诸天即报入潮音洞里道:“菩萨果然两个孙悟空打将来也。”那菩萨与木叉行者、善财童子、龙女降莲台出门喝道:“那孽畜那里走!”这两个递相揪住道:“菩萨这厮果然象弟子模样。才自水帘洞打起战斗多时不分胜负。沙悟净肉眼愚蒙不能分识有力难助是弟子教他回西路去回复师父我与这厮打到宝山借菩萨慧眼与弟子认个真假辨明邪正。”道罢那行者也如此说一遍。众诸天与菩萨都看良久莫想能认。菩萨道:“且放了手两边站下等我再看。”果然撒手两边站定。这边说:“我是真的!”那边说:“他是假的!”

    菩萨唤木叉与善财上前悄悄吩咐:“你一个帮住一个等我暗念《紧箍儿咒》看那个害疼的便是真不疼的便是假。”他二人果各帮一个。菩萨暗念真言两个一齐喊疼都抱着头地下打滚只叫:“莫念!莫念!”菩萨不念他两个又一齐揪住照旧嚷斗。菩萨无计奈何即令诸天木叉上前助力。众神恐伤真的亦不敢下手。菩萨叫声“孙悟空”两个一齐答应。菩萨道:“你当年官拜弼马温大闹天宫时神将皆认得你你且上界去分辨回话。”这大圣谢恩那行者也谢恩。

    二人扯扯拉拉口里不住的嚷斗径至南天门外慌得那广目天王帅马赵温关四大天将及把门大小众神各使兵器挡住道:“那里走!此间可是争斗之处?”大圣道:“我因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在路上打杀贼徒那三藏赶我回去我径到普陀崖见观音菩萨诉苦不想这妖精几时就变作我的模样打倒唐僧抢去包袱。有沙僧至花果山寻讨只见这妖精占了我的巢穴后到普陀崖告请菩萨又见我侍立台下沙僧诳说是我驾筋斗云又先在菩萨处遮饰。菩萨却是个正明不听沙僧之言命我同他到花果山看验。原来这妖精果象老孙模样才自水帘洞打到普陀山见菩萨菩萨也难识认故打至此间烦诸天眼力与我认个真假。”说罢那行者也似这般这般说了一遍。众天神看彀多时也不能辨他两个吆喝道:“你们既不能认让开路等我们去见玉帝!”众神搪抵不住放开天门直至灵霄宝殿马元帅同张葛许邱四天师奏道:“下界有一般两个孙悟空打进天门口称见王。”说不了两个直嚷将进来唬得那玉帝即降立宝殿问曰:“你两个因甚事擅闹天宫嚷至朕前寻死!”大圣口称:“万岁!万岁!臣今皈命秉教沙门再不敢欺心诳上只因这个妖精变作臣的模样。”如此如彼把前情备陈了一遍“指望与臣辨个真假!”那行者也如此陈了一遍。玉帝即传旨宣托塔李天王教:“把照妖镜来照这厮谁真谁假教他假灭真存。”天王即取镜照住请玉帝同众神观看。镜中乃是两个孙悟空的影子金箍衣服毫不差。玉帝亦辨不出赶出殿外。这大圣呵呵冷笑那行者也哈哈欢喜揪头抹颈复打出天门坠落西方路上道:“我和你见师父去!我和你见师父去!”

    却说那沙僧自花果山辞他两个又行了三昼夜回至本庄把前事对唐僧说了一遍。唐僧自家悔恨道:“当时只说是孙悟空打我一棍抢去包袱岂知却是妖精假变的行者!”沙僧又告道:“这妖又假变一个长老一匹白马又有一个八戒挑着我们包袱又有一个变作是我。我忍不住恼怒一杖打死原是一个猴精。因此惊散又到菩萨处诉苦。菩萨着我与师兄又同去识认那妖果与师兄一般模样。我难助力故先来回复师父。”

    三藏闻言大惊失色。八戒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应了这施主家婆婆之言了!他说有几起取经的这却不又是一起?”那家子老老小小的都来问沙僧:“你这几日往何处讨盘缠去的?”沙僧笑道:“我往东胜神洲花果山寻大师兄取讨行李又到南海普陀山拜见观音菩萨却又到花果山方才转回至此。”那老者又问:“往返有多少路程?”沙僧道:“约有二十余万里。”老者道:“爷爷呀似这几日就走了这许多路只除是驾云方能彀得到!”八戒道:“不是驾云如何过海?”沙僧道:“我们那算得走路若是我大师兄只消一二日可往回也。”那家子听言都说是神仙八戒道:“我们虽不是神仙神仙还是我们的晚辈哩!”

    正说间只听半空中喧哗人嚷慌得都出来看却是两个行者打将来。八戒见了忍不住手痒道:“等我去认认看。”好呆子急纵身跳起望空高叫道:“师兄莫嚷我老猪来也!”那两个一齐应道:“兄弟来打妖精!来打妖精!”那家子又惊又喜道:“是几位腾云驾雾的罗汉歇在我家!就是愿斋僧的也斋不着这等好人!”更不计较茶饭愈加供养又说:“这两个行者只怕斗出不好来地覆天翻作祸在那里!”三藏见那老者当面是喜背后是忧即开言道:“老施主放心莫生忧叹。贫僧收伏了徒弟去恶归善自然谢你。”那老者满口回答道:“不敢!不敢!”沙僧道:“施主休讲师父可坐在这里等我和二哥去一家扯一个来到你面前你就念念那话儿看那个害疼的就是真的不疼的就是假的。”三藏道:“言之极当。”沙僧果起在半空道:“二位住了手我同你到师父面前辨个真假去。”这大圣放了手那行者也放了手。沙僧搀住一个叫道:“二哥你也搀住一个。”果然搀住落下云头径至草舍门外。三藏见了就念《紧箍儿咒》二人一齐叫苦道:“我们这等苦斗你还咒我怎的?莫念!莫念!”那长老本心慈善遂住了口不念却也不认得真假。他两个挣脱手依然又打。这大圣道:“兄弟们保着师父等我与他打到阎王前折辨去也!”那行者也如此说二人抓抓挜挜须臾又不见了。八戒道:“沙僧你既到水帘洞看见假八戒挑着行李怎么不抢将来?”沙僧道:“那妖精见我使宝杖打他假沙僧他就乱围上来要拿是我顾性命走了。及告菩萨与行者复至洞口他两个打在空中是我去掀翻他的石凳打散他的小妖只见一股瀑布泉水流竟不知洞门开在何处寻不着行李所以空手回复师命也。”八戒道:“你原来不晓得。

    我前年请他去时先在洞门外相见后被我说泛了他他就跳下去洞里换衣来时我看见他将身往水里一钻那一股瀑布水流就是洞门。想必那怪将我们包袱收在那里面也。”三藏道:“你既知此门你可趁他都不在家可先到他洞里取出包袱我们往西天去罢。他就来我也不用他了。”八戒道:“我去。”沙僧说:“二哥他那洞前有千数小猴你一人恐弄他不过反为不美。”八戒笑道:“不怕!不怕!”急出门纵着云雾径上花果山寻取行李不题。

    却说那两个行者又打嚷到阴山背后唬得那满山鬼战战兢兢藏藏躲躲。有先跑的撞入阴司门里报上森罗宝殿道:

    “大王背阴山上有两个齐天大圣打得来也!”慌得那第一殿秦广王传报与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卞城王五殿阎罗王、六殿平等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忤官王、十殿转轮王。一殿转一殿霎时间十王会齐又着人飞报与地藏王。尽在森罗殿上点聚阴兵等擒真假。只听得那强风滚滚惨雾漫漫二行者一翻一滚的打至森罗殿下。阴君近前挡住道:“大圣有何事闹我幽冥?”这大圣道:“我因保唐僧西天取经路过西梁国至一山有强贼截劫我师是老孙打死几个师父怪我把我逐回。我随到南海菩萨处诉告不知那妖精怎么就绰着口气假变作我的模样在半路上打倒师父抢夺了行李。师弟沙僧向我本山取讨包袱这妖假立师名要往西天取经。沙僧跑遁至南海见菩萨我正在侧他备说原因菩萨又命我同他至花果山观看果被这厮占了我巢穴。我与他争辨到菩萨处其实相貌、言语等俱一般菩萨也难辨真假。又与这厮打上天堂众神亦果难辨因见我师我师念《紧箍咒》试验与我一般疼痛。故此闹至幽冥望阴君与我查看生死簿见假行者是何出身快早追他魂魄免教二心沌乱。”那怪亦如此说一遍。阴君闻言即唤管簿判官一一从头查勘更无个假行者之名。再看毛虫文簿那猴子一百三十条已是孙大圣幼年得道之时大闹阴司消死名一笔勾之自后来凡是猴属尽无名号。

    查勘毕当殿回报阴君各执笏对行者说:“大圣幽冥处既无名号可查你还到阳间去折辨。”正说处只听得地藏王菩萨道:

    “且住!且住!等我着谛听与你听个真假。”原来那谛听是地藏菩萨经案下伏的一个兽名。他若伏在地下一霎时将四大部洲山川社稷、洞天福地之间蠃虫鳞虫毛虫羽虫昆虫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可以顾鉴善恶察听贤愚。那兽奉地藏钧旨就于森罗庭院之中俯伏在地须臾抬起头来对地藏道:“怪名虽有但不可当面说破又不能助力擒他。”地藏道:“当面说出便怎么?”谛听道:“当面说出恐妖精恶搔扰宝殿致令阴府不安。”又问:“何为不能助力擒拿?”谛听道:“妖精神通与孙大圣无二。幽冥之神能有多少法力?故此不能擒拿。”地藏道:“似这般怎生祛除?”谛听言:“佛法无边。”地藏早已省悟即对行者道:“你两个形容如一神通无二若要辨明须到雷音寺释迦如来那里方得明白。”两个一齐嚷道:“说的是!说的是!我和你西天佛祖之前折辨去!”那十殿阴君送出谢了地藏回上翠云宫着鬼使闭了幽冥关隘不题。

    看那两个行者飞云奔雾打上西天。有诗为证诗曰:人有二心生祸灾天涯海角致疑猜。欲思宝马三公位又忆金銮一品台南征北讨无休歇东挡西除未定哉。禅门须学无心诀静养婴儿结圣胎。他两个在那半空里扯扯拉拉抓抓挜挜且行且斗直嚷至大西天灵鹫仙山雷音宝刹之外。早见那四大菩萨、八大金刚、五百阿罗、三千揭谛、比丘尼、比丘僧、优婆塞、优婆夷诸大圣众都到七宝莲台之下各听如来说法。那如来正讲到这:不有中有不无中无。不色中色不空中空。非有为有非无为无。非色为色非空为空。空即是空色即是色。色无定色色即是空。空无定空空即是色。知空不空知色不色。

    名为照了始达妙音。概众稽皈依流通诵读之际如来降天花普散缤纷即离宝座对大众道:“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竞斗而来也。”大众举目看之果是两个行者吆天喝地打至雷音胜境。慌得那八大金刚上前挡住道:“汝等欲往那里去?”

    这大圣道:“妖精变作我的模样欲至宝莲台下烦如来为我辨个虚实也。”众金刚抵挡不住直嚷至台下跪于佛祖之前拜告道:“弟子保护唐僧来造宝山求取真经一路上炼魔缚怪不知费了多少精神。前至中途偶遇强徒劫掳委是弟子二次打伤几人师父怪我赶回不容同拜如来金身。弟子无奈只得投奔南海见观音诉苦。不期这个妖精假变弟子声音相貌将师父打倒把行李抢去。师弟悟净寻至我山被这妖假捏巧言说有真僧取经之故。悟净脱身至南海备说详细。观音知之遂令弟子同悟净再至我山。因此两人比并真假打至南海又打到天宫又曾打见唐僧打见冥府俱莫能辨认。故此大胆轻造千乞大开方便之门广垂慈悯之念与弟子辨明邪正庶好保护唐僧亲拜金身取经回东土永扬大教。”大众听他两张口一样声俱说一遍众亦莫辨惟如来则通知之。正欲道破忽见南下彩云之间来了观音参拜我佛。

    我佛合掌道:“观音尊者你看那两个行者谁是真假?”菩萨道:“前日在弟子荒境委不能辨。他又至天宫地府亦俱难认特来拜告如来千万与他辨明辨明。”如来笑道:“汝等法力广大只能普阅周天之事不能遍识周天之物亦不能广会周天之种类也。”菩萨又请示周天种类如来才道:“周天之内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有五虫乃蠃鳞毛羽昆。这厮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鳞非毛非羽非昆。又有四猴混世不入十类之种。”菩萨道:“敢问是那四猴?”如来道:“第一是灵明石猴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第二是赤尻马猴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第三是通臂猿猴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第四是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此四猴者不入十类之种不达两间之名。我观假悟空乃六耳猕猴也。此猴若立一处能知千里外之事凡人说话亦能知之故此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与真悟空同象同音者六耳猕猴也。”那猕猴闻得如来说出他的本象胆战心惊急纵身跳起来就走。如来见他走时即令大众下手早有四菩萨、八金刚、五百阿罗、三千揭谛、比丘僧、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观音、木叉一齐围绕。孙大圣也要上前如来道:“悟空休动手待我与你擒他。”那猕猴毛骨悚然料着难脱即忙摇身一变变作个蜜蜂儿往上便飞。如来将金钵盂撇起去正盖着那蜂儿落下来。大众不知以为走了如来笑云:“大众休言妖精未走见在我这钵盂之下。”大众一上前把钵盂揭起果然见了本象是一个六耳猕猴。孙大圣忍不住轮起铁棒劈头一下打死至今绝此一种。如来不忍道声:

    “善哉!善哉!”大圣道:“如来不该慈悯他他打伤我师父抢夺我包袱依律问他个得财伤人白昼抢夺也该个斩罪哩!”如来道:“你自快去保护唐僧来此求经罢。”大圣叩头谢道:“上告如来得知那师父定是不要我我此去若不收留却不又劳一番神思!望如来方便把松箍儿咒念一念褪下这个金箍交还如来放我还俗去罢。”如来道:“你休乱想切莫放刁。我教观音送你去不怕他不收。好生保护他去那时功成归极乐汝亦坐莲台。”

    那观音在旁听说即合掌谢了圣恩领悟空辄驾云而去随后木叉行者、白鹦哥一同赶上。不多时到了中途草舍人家沙和尚看见急请师父拜门迎接。菩萨道:“唐僧前日打你的乃假行者六耳猕猴也幸如来知识已被悟空打死。你今须是收留悟空一路上魔障未消须得他保护你才得到灵山见佛取经再休嗔怪。”三藏叩头道:“谨遵教旨。”正拜谢时只听得正东上狂风滚滚众目视之乃猪八戒背着两个包袱驾风而至。呆子见了菩萨倒身下拜道:“弟子前日别了师父至花果山水帘洞寻得包袱果见一个假唐僧假八戒都被弟子打死原是两个猴身。却入里方寻着包袱当时查点一物不少。却驾风转此更不知两行者下落如何。”菩萨把如来识怪之事说了一遍。那呆子十分欢喜称谢不尽。师徒们拜谢了菩萨回海却都照旧合意同心洗冤解怒。又谢了那村舍人家整束行囊马匹找大路而西。正是:中道分离乱五行降妖聚会合元明。神归心舍禅方定六识祛降丹自成。毕竟这去不知三藏几时得面佛求经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孙行者一调芭蕉扇

    若干种性本来同海纳无穷。千思万虑终成妄般般色色和融。有日功完行满圆明法性高隆。休教差别走西东紧锁牢靴。收来安放丹炉内炼得金乌一样红。朗朗辉辉娇艳任教出入乘龙。话表三藏遵菩萨教旨收了行者与八戒沙僧剪断二心锁鑨猿马同心戮力赶奔西天。说不尽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历过了夏月炎天却又值三秋霜景但见那:薄云断绝西风紧鹤鸣远岫霜林锦。光景正苍凉山长水更长。征鸿来北塞玄鸟归南陌。客路怯孤单衲衣容易寒。师徒四众进前行处渐觉热气蒸人。三藏勒马道:“如今正是秋天却怎返有热气?”八戒道:“原来不知西方路上有个斯哈哩国乃日落之处俗呼为天尽头。若到申酉时国王差人上城擂鼓吹角混杂海沸之严。日乃太阳真火落于西海之间如火淬水接声滚沸;若无鼓角之声混耳即振杀城中小儿。此地热气蒸人想必到日落之处也。”大圣听说忍不住笑道:“呆子莫乱谈!若论斯哈哩国正好早哩。似师父朝三暮二的这等担阁就从小至老老了又小老小三生也还不到。”八戒道:“哥啊据你说不是日落之处为何这等酷热?”沙僧道:“想是天时不正秋行夏令故也。”他三个正都争讲只见那路旁有座庄院乃是红瓦盖的房舍红砖砌的垣墙红油门扇红漆板榻一片都是红的。三藏下马道:“悟空你去那人家问个消息看那炎热之故何也。”

    大圣收了金箍棒整肃衣裳扭捏作个斯文气象绰下大路径至门前观看。那门里忽然走出一个老者但见他:穿一领黄不黄、红不红的葛布深衣戴一顶青不青、皂不皂的篾丝凉帽。手中拄一根弯不弯、直不直、暴节竹杖足下踏一双新不新、旧不旧、搫靸靴鞋。面似红铜须如白练。两道寿眉遮碧眼一张吮口露金牙。那老者猛抬头看见行者吃了一惊拄着竹杖喝道:“你是那里来的怪人?在我这门何干?”行者答礼道:“老施主休怕我我不是甚么怪人贫僧是东土大唐钦差上西方求经者。师徒四人适至宝方见天气蒸热一则不解其故二来不地知名特拜问指教一二。”那老者却才放心笑云:

    “长老勿罪我老汉一时眼花不识尊颜。”行者道:“不敢。”老者又问:“令师在那条路上?”行者道:“那南大路上立的不是!”老者教:“请来请来。”行者欢喜把手一招三藏即同八戒、沙僧牵白马挑行李近前都对老者作礼。老者见三藏丰姿标致八戒沙僧相貌奇稀又惊又喜只得请入里坐教小的们看茶一壁厢办饭。三藏闻言起身称谢道:“敢问公公贵处遇秋何返炎热?”老者道:“敝地唤做火焰山无春无秋四季皆热。”三藏道:“火焰山却在那边?可阻西去之路老者道:“西方却去不得。那山离此有六十里远正是西方必由之路却有八百里火焰四周围寸草不生。若过得山就是铜脑盖铁身躯也要化成汁哩。”三藏闻言大惊失色不敢再问。

    只见门外一个少年男子推一辆红车儿住在门旁叫声“卖糕!”大圣拔根毫毛变个铜钱问那人买糕。那人接了钱不论好歹揭开车儿上衣裹热气腾腾拿出一块糕递与行者。

    行者托在手中好似火盆里的灼炭煤炉内的红钉。你看他左手倒在右手右手换在左手只道:“热热热!难吃难吃!”那男子笑道:“怕热莫来这里这里是这等热。”行者道:“你这汉子好不明理常言道不冷不热五谷不结。他这等热得很你这糕粉自何而来?”那人道:“若知糕粉米敬求铁扇仙。”行者道:“铁扇仙怎的?”那人道:“铁扇仙有柄芭蕉扇。求得来一扇息火二扇生风三扇下雨我们就布种及时收割故得五谷养生。不然诚寸草不能生也。”行者闻言急抽身走入里面将糕递与三藏道:“师父放心且莫隔年焦着吃了糕我与你说。”长老接糕在手向本宅老者道:“公公请糕。”老者道:“我家的茶饭未奉敢吃你糕?”行者笑道:“老人家茶饭倒不必赐我问你:铁扇仙在那里住?”老者道:“你问他怎的?”行者道:“适才那卖糕人说此仙有柄芭蕉扇求将来一扇息火二扇生风三扇下雨你这方布种收割才得五谷养生。我欲寻他讨来扇息火焰山过去且使这方依时收种得安生也。”老者道:“固有此说。你们却无礼物恐那圣贤不肯来也。”三藏道:

    “他要甚礼物?”老者道:“我这里人家十年拜求一度。四猪四羊花红表里异香时果鸡鹅美酒沐浴虔诚拜到那仙山请他出洞至此施为。”行者道:“那山坐落何处?唤甚地名?有几多里数?等我问他要扇子去。”老者道:“那山在西南方名唤翠云山。山中有一仙洞名唤芭蕉洞。我这里众信人等去拜仙山往回要走一月计有一千四百五六十里。”行者笑道:“不打紧就去就来。”那老者道:“且住吃些茶饭办些干粮须得两人做伴。那路上没有人家又多狼虎非一日可到莫当耍子。”行者笑道:“不用不用我去也!”说一声忽然不见。那老者慌张道:“爷爷呀!原来是腾云驾雾的神人也!”

    且不说这家子供奉唐僧加倍却说那行者霎时径到翠云山按住祥光正自找寻洞口忽然闻得丁丁之声乃是山林内一个樵夫伐木。行者即趋步至前又闻得他道:“云际依依认旧林断崖荒草路难寻。西山望见朝来雨南涧归时渡处深。”行者近前作礼道:“樵哥问讯了。”那樵子撇了柯斧答礼道:“长老何往?”行者道:“敢问樵哥这可是翠云山?”樵子道:“正是。”行者道:“有个铁扇仙的芭蕉洞在何处?”樵子笑道:“这芭蕉洞虽有却无个铁扇仙只有个铁扇公主又名罗刹女。”

    行者道:“人言他有一柄芭蕉扇能熄得火焰山敢是他么?”樵子道:“正是正是这圣贤有这件宝贝善能熄火保护那方人家故此称为铁扇仙。我这里人家用不着他只知他叫做罗刹女乃大力牛魔王妻也。”行者闻言大惊失色心中暗想道:

    “又是冤家了!当年伏了红孩儿说是这厮养的。前在那解阳山破儿洞遇他叔子尚且不肯与水要作报仇之意今又遇他父母怎生借得这扇子耶?”樵子见行者沉思默虑嗟叹不已便笑道:“长老你出家人有何忧疑?这条小路儿向东去不上五六里就是芭蕉洞休得心焦。”行者道:“不瞒樵哥说我是东土唐朝差往西天求经的唐僧大徒弟。前年在火云洞曾与罗刹之子红孩儿有些言语但恐罗刹怀仇不与故生忧疑。”樵子道:“大丈夫鉴貌辨色只以求扇为名莫认往时之溲话管情借得。”行者闻言深深唱个大喏道:“谢樵哥教诲我去也。”

    遂别了樵夫径至芭蕉洞口但见那两扇门紧闭牢关洞外风光秀丽。好去处!正是那:山以石为骨石作土之精。烟霞含宿润苔藓助新青。嵯峨势耸欺蓬岛幽静花香若海瀛。几树乔松栖野鹤数株衰柳语山莺。诚然是千年古迹万载仙踪。

    碧梧鸣彩凤活水隐苍龙。曲径荜萝垂挂石梯藤葛攀笼。猿啸翠岩忻月上鸟啼高树喜晴空。两林竹荫凉如雨一径花浓没绣绒。时见白云来远岫略无定体漫随风。行者上前叫:“牛大哥开门!开门!”呀的一声洞门开了里边走出一个毛儿女手中提着花篮肩上担着锄子真个是一身蓝缕无妆饰满面精神有道心。行者上前迎着合掌道:“女童累你转报公主一声。我本是取经的和尚在西方路上难过火焰山特来拜借芭蕉扇一用。”那毛女道:“你是那寺里和尚?叫甚名字?我好与你通报。”行者道:“我是东土来的叫做孙悟空和尚。”

    那毛女即便回身转于洞内对罗刹跪下道:“奶奶洞门外有个东土来的孙悟空和尚要见奶奶拜求芭蕉扇过火焰山一用。”那罗刹听见孙悟空三字便以撮盐入火火上浇油;

    骨都都红生脸上恶狠狠怒心头口中骂道:“这泼猴!今日来了!”叫:“丫鬟取披挂拿兵器来!”随即取了披挂拿两口青锋宝剑整束出来。行者在洞外闪过偷看怎生打扮只见他:头裹团花手帕身穿纳锦云袍。腰间双束虎筋绦微露绣裙偏绡。凤嘴弓鞋三寸龙须膝裤金销。手提宝剑怒声高凶比月婆容貌。那罗刹出门高叫道:“孙悟空何在?”行者上前躬身施礼道:“嫂嫂老孙在此奉揖。”罗刹咄的一声道:“谁是你的嫂嫂!那个要你奉揖!”行者道:“尊府牛魔王当初曾与老孙结义乃七兄弟之亲。今闻公主是牛大哥令正安得不以嫂嫂称之!”罗刹道:“你这泼猴!既有兄弟之亲如何坑陷我子?”行者佯问道:“令郎是谁?”罗刹道:“我儿是号山枯松涧火云洞圣婴大王红孩儿被你倾了。我们正没处寻你报仇你今上门纳命我肯饶你!”行者满脸陪笑道:“嫂嫂原来不察理错怪了老孙。你令郎因是捉了师父要蒸要煮幸亏了观音菩萨收他去救出我师。他如今现在菩萨处做善财童子实受了菩萨正果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庚。你倒不谢老孙保命之恩返怪老孙是何道理!”罗刹道:“你这个巧嘴的泼猴!

    我那儿虽不伤命再怎生得到我的跟前几时能见一面?”行者笑道:“嫂嫂要见令郎有何难处?你且把扇子借我扇息了火送我师父过去我就到南海菩萨处请他来见你就送扇子还你有何不可!那时节你看他可曾损伤一毫?如有些须之伤你也怪得有理如比旧时标致还当谢我。”罗刹道:“泼猴少要饶舌!伸过头来等我砍上几剑!若受得疼痛就借扇子与你;若忍耐不得教你早见阎君!”行者叉手向前笑道:“嫂嫂切莫多言老孙伸着光头任尊意砍上多少但没气力便罢是必借扇子用用。”那罗刹不容分说双手轮剑照行者头上乒乒乓乓砍有十数下这行者全不认真。罗刹害怕回头要走行者道:“嫂嫂那里去?快借我使使!”那罗刹道:“我的宝贝原不轻借。”行者道:“既不肯借吃你老叔一棒!”好猴王一只手扯住一只手去耳内掣出棒来幌一幌有碗来粗细。那罗刹挣脱手举剑来迎行者随又轮棒便打。两个在翠云山前不论亲情却只讲仇隙。这一场好杀:裙钗本是修成怪为子怀仇恨泼猴。行者虽然生狠怒因师路阻让娥流。先言拜借芭蕉扇不展骁雄耐性柔。罗刹无知轮剑砍猴王有意说亲由。女流怎与男儿斗到底男刚压女流。这个金箍铁棒多凶猛那个霜刃青锋甚紧稠。劈面打照头丢恨苦相持不罢休。左挡右遮施武艺前迎后架骋奇谋。却才斗到沉酣处不觉西方坠日头。罗刹忙将真扇了一扇挥动鬼神愁!那罗刹女与行者相持到晚见行者棒重却又解数周密料斗他不过即便取出芭蕉扇幌一幌一扇阴风把行者扇得无影无形莫想收留得住。这罗刹得胜回归。

    那大圣飘飘荡荡左沉不能落地右坠不得存身就如旋风翻败叶流水淌残花滚了一夜直至天明方才落在一座山上双手抱住一块峰石。定性良久仔细观看却才认得是小须弥山。大圣长叹一声道:“好利害妇人!怎么就把老孙送到这里来了?我当年曾记得在此处告求灵吉菩萨降黄风怪救我师父。那黄风岭至此直南上有三千余里今在西路转来乃东南方隅不知有几万里。等我下去问灵吉菩萨一个消息好回旧路。”正踌躇间又听得钟声响亮急下山坡径至禅院。那门前道人认得行者的形容即入里面报道:“前年来请菩萨去降黄风怪的那个毛脸大圣又来了。”菩萨知是悟空连忙下宝座相迎入内施礼道:“恭喜!取经来耶?”悟空答道:“正好未到!早哩早哩!”灵吉道:“既未曾得到雷音何以回顾荒山?”行者道:

    “自上年蒙盛情降了黄风怪一路上不知历过多少苦楚。今到火焰山不能前进询问土人说有个铁扇仙芭蕉扇扇得火灭老孙特去寻访原来那仙是牛魔王的妻红孩儿的母。他说我把他儿子做了观音菩萨的童子不得常见跟我为仇不肯借扇与我争斗。他见我的棒重难撑遂将扇子把我一扇扇得我悠悠荡荡直至于此方才落住。故此轻造禅院问个归路此处到火焰山不知有多少里数?”灵吉笑道:“那妇人唤名罗刹女又叫做铁扇公主。他的那芭蕉扇本是昆仑山后自混沌开辟以来天地产成的一个灵宝乃太阳之精叶故能灭火气。

    假若扇着人要飘八万四千里方息阴风。我这山到火焰山只有五万余里此还是大圣有留云之能故止住了。若是凡人正好不得住也。”行者道:“利害利害!我师父却怎生得度那方?”

    灵吉道:“大圣放心此一来也是唐僧的缘法合教大圣成功。”行者道:“怎见成功?”灵吉道:“我当年受如来教旨赐我一粒定风丹一柄飞龙杖。飞龙杖已降了风魔这定风丹尚未曾见用如今送了大圣管教那厮扇你不动你却要了扇子扇息火却不就立此功也?”行者低头作礼感谢不尽。那菩萨即于衣袖中取出一个锦袋儿将那一粒定风丹与行者安在衣领里边将针线紧紧缝了送行者出门道:“不及留款往西北上去就是罗刹的山场也。”

    行者辞了灵吉驾筋斗云径返翠云山顷刻而至使铁棒打着洞门叫道:“开门!开门!老孙来借扇子使使哩!”慌得那门里女童即忙来报:“奶奶借扇子的又来了!”罗刹闻言心中悚惧道:“这泼猴真有本事!我的宝贝扇着人要去八万四千里方能停止他怎么才吹去就回来也?这番等我一连扇他两三扇教他找不着归路!”急纵身结束整齐双手提剑走出门来道:“孙行者!你不怕我又来寻死!”行者笑道:“嫂嫂勿得悭吝是必借我使使。保得唐僧过山就送还你。我是个志诚有余的君子不是那借物不还的小人。”罗刹又骂道:“泼猢狲!好没道理没分晓!夺子之仇尚未报得:借扇之意岂得如心!你不要走!吃我老娘一剑!”大圣公然不惧使铁棒劈手相迎。他两个往往来来战经五七回合罗刹女手软难轮孙行者身强善敌。他见事势不谐即取扇子望行者扇了一扇行者巍然不动。行者收了铁棒笑吟吟的道:“这番不比那番!任你怎么搧来老孙若动一动就不算汉子!”那罗刹又搧两搧。果然不动。

    罗刹慌了急收宝贝转回走入洞里将门紧紧关上。

    行者见他闭了门却就弄个手段拆开衣领把定风丹噙在口中摇身一变变作一个蟭蟟虫儿从他门隙处钻进。只见罗刹叫道:“渴了!渴了!快拿茶来!”近侍女童即将香茶一壶沙沙的满斟一碗冲起茶沫漕漕。行者见了欢喜嘤的一翅飞在茶沫之下。那罗刹渴极接过茶两三气都喝了。行者已到他肚腹之内现原身厉声高叫道:“嫂嫂借扇子我使使!”罗刹大惊失色叫:“小的们关了前门否?”俱说:“关了。”他又说:

    “既关了门孙行者如何在家里叫唤?”女童道:“在你身上叫哩。”罗刹道:“孙行者你在那里弄术哩?”行者道:“老孙一生不会弄术都是些真手段实本事已在尊嫂尊腹之内耍子已见其肺肝矣。我知你也饥渴了我先送你个坐碗儿解渴!”却就把脚往下一登。那罗刹小腹之中疼痛难禁坐于地下叫苦。行者道:“嫂嫂休得推辞我再送你个点心充饥!”又把头往上一顶。那罗刹心痛难禁只在地上打滚疼得他面黄唇白只叫“孙叔叔饶命!”行者却才收了手脚道:“你才认得叔叔么?我看牛大哥情上且饶你性命快将扇子拿来我使使。”罗刹道:“叔叔有扇!有扇!你出来拿了去!”行者道:“拿扇子我看了出来。”罗刹即叫女童拿一柄芭蕉扇执在旁边。行者探到喉咙之上见了道:“嫂嫂我既饶你性命不在腰肋之下搠个窟窿出来还自口出。你把口张三张儿。”那罗刹果张开口。行者还作个蟭蟟虫先飞出来丁在芭蕉扇上。那罗刹不知连张三次叫:“叔叔出来罢。”行者化原身拿了扇子叫道:“我在此间不是?谢借了!谢借了!”拽开步往前便走小的们连忙开了门放他出洞。

    这大圣拨转云头径回东路霎时按落云头立在红砖壁下。八戒见了欢喜道:“师父师兄来了!来了!”三藏即与本庄老者同沙僧出门接着同至舍内。把芭蕉扇靠在旁边道:“老官儿可是这个扇子?”老者道:“正是!正是!”唐僧喜道:“贤徒有莫大之功求此宝贝甚劳苦了。”行者道:“劳苦倒也不说。那铁扇仙你道是谁?那厮原来是牛魔王的妻红孩儿的母名唤罗刹女又唤铁扇公主。我寻到洞外借扇他就与我讲起仇隙把我砍了几剑。是我使棒吓他他就把扇子扇了我一下飘飘荡荡直刮到小须弥山。幸见灵吉菩萨送了我一粒定风丹指与归路复至翠云山。又见罗刹女罗刹女又使扇子搧我不动他就回洞。是老孙变作一个蟭蟟虫飞入洞去。那厮正讨茶吃是我又钻在茶沫之下到他肚里做起手脚。他疼痛难禁不住口的叫我做叔叔饶命情愿将扇借与我我却饶了他拿将扇来待过了火焰山仍送还他。”三藏闻言感谢不尽师徒们俱拜辞老者。

    一路西来约行有四十里远近渐渐酷热蒸人。沙僧只叫:

    “脚底烙得慌!”八戒又道:“爪子烫得痛!”马比寻常又快只因地热难停十分难进。行者道:“师父且请下马兄弟们莫走等我搧息了火待风雨之后地土冷些再过山去。”行者果举扇径至火边尽力一扇那山上火光烘烘腾起再一扇更着百倍又一扇那火足有千丈之高渐渐烧着身体。行者急回已将两股毫毛烧净径跑至唐僧面前叫:“快回去快回去!火来了火来了!”那师父爬上马与八戒沙僧复东来有二十余里方才歇下道:“悟空如何了呀!”行者丢下扇子道:“不停当!不停当!被那厮哄了!”三藏听说愁促眉尖闷添心上止不住两泪交流只道:“怎生是好!”八戒道:“哥哥你急急忙忙叫回去是怎么说?”行者道:“我将扇子搧了一下火光烘烘;第二扇火气愈盛;第三扇火头飞有千丈之高。若是跑得不快把毫毛都烧尽矣!”八戒笑道:“你常说雷打不伤火烧不损如今何又怕火?”行者道:“你这呆子全不知事!那时节用心防备故此不伤;今日只为搧息火光不曾捻避火诀又未使护身法所以把两股毫毛烧了。”沙僧道:“似这般火盛无路通西怎生是好?”八戒道:“只拣无火处走便罢。”三藏道:“那方无火?”八戒道:“东方南方北方俱无火。”又问:“那方有经?”八戒道:“西方有经。”三藏道:“我只欲往有经处去哩!”沙僧道:“有经处有火无火处无经诚是进退两难!”师徒们正自胡谈乱讲只听得有人叫道:“大圣不须烦恼且来吃些斋饭再议。”四众回看时见一老人身披飘风氅头顶偃月冠手持龙头杖只踏铁靿靴后带着一个雕嘴鱼腮鬼鬼头上顶着一个铜盆盆内有些蒸饼糕糜黄粮米饭在于西路下躬身道:“我本是火焰山土地知大圣保护圣僧不能前进特献一斋。”行者道:“吃斋小可这火光几时灭得让我师父过去?”土地道:“要灭火光须求罗刹女借芭蕉扇。”行者去路旁拾起扇子道:“这不是?那火光越扇越着何也?”土地看了笑道:“此扇不是真的被他哄了。”行者道:“如何方得真的?”那土地又控背躬身微微笑道:

    “若还要借真蕉扇须是寻求大力王。”毕竟不知大力王有甚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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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介绍:
《西游记》却以丰富瑰奇的想象描写了师徒四众在迢遥的西方途上和穷山恶水冒险斗争的历程,并将所经历的千难万险形象化为妖魔鬼怪所设置的八十一难,以动物幻化的有情的精怪生动地表现了无情的山川的险阻,并以降妖服怪歌赞了取经人排除艰难的战斗精神,小说是人战胜自然的凯歌。西游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西游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西游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