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不说话了。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在当时的情况下果断地做出选择。
一边是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的男人拿着带血的断指说要赔罪，一边是一家老小跪下来的苦苦哀求，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做到熟视无睹。
人心毕竟是肉长的，说他们软弱也好，意志不坚定也罢，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这都是一个非常难的选择题。何况，这里面还有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就算能硬着心肠要走，心里也难免会留个疙瘩在。
看着原本热闹的车厢骤然变得安静，包工头摇摇头，声音慢慢变得低沉：“我也是有老婆的人，自然知道作为女人，是很难拒绝别人拉下脸面的请求。而当着全村几百人的面，都用那种既可怜又可悲的目光望过来的时候，即使是身为受害者，这一刻也会感到自己仿佛才是罪恶的.....事实上，利用这些姑娘的善良也就算了，总算是有了离开这个地狱的希望，最可怕的是，等她们回去后会绝望地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
“是不是她们的父母会觉得这些人丢了自己的脸面，开始嫌弃她们。”欧阳意这时候忍不住出声道，坐在旁边的梁羽没有说话，他大概能猜到欧阳意是想到了什么。
“没错，小姑娘真聪明。”见自己要说的东西被道出，包工头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着欧阳意，然后对其他人说道，“或许一开始这些姑娘的父母的确是想要找回来自己失踪的女儿，可问题是，等把人找回来后，这些人会慢慢发觉，事情的影响其实才刚刚开始。”
“一个失踪几年的大活人突然回来，作为相熟的甚至还帮过忙的亲戚朋友邻居，肯定都知道她们遭遇了什么。也许之前这些人的同情安慰，会让失踪姑娘们的父母坚定把自己女儿找回来的信念，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这种指指点点只会让他们感觉到难堪。除非是到了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不然这一家人的生活都会受到巨大影响，特别是那些来自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流言蜚语，有时候真的能把朝夕相处的一家人逼成相见时不闻不问的陌生人，甚至最后心生怨念导致反目成仇。”
“我所在的安装队离开这个山村之前，那些姑娘又跑回来了，具体原因不清楚，不过我大致能猜到她们应该是走投无路。包括家人在内，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没有人肯要她们，所以只能是又回到这里。好歹相比外面，村子里还有很多人需要她们，能在这里感受到一点身为人的尊严。也许还能利用她们相比这里的村民高得多的学历技能知识，做些力所能及的有意义的事情。最起码，让这里的小孩读了书、懂得怎么赚钱后，就不会再有和自己一样倒霉被人贩子盯上的姑娘们遭殃。”
“这里面，我最可怜的是那个疯了的女大学生，当初被救走的时候，我就找了那些外地警镲要了她家的地址和联系电话，打算在离开村子之后看能不能帮上点忙，只可惜，等我找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原本的地址已是人去楼空，问周围的人说。那女大学生被救回去的时候，疯病好了些，能自己照顾自己，可没过多久，却彻底疯了，后来就自己跑马路上撞车死了，她的家人带着赔的钱不知道去了哪里。也因为这个事，我从此再也不去外面搞安装队了，而是回到家这边，接些工程干，虽然钱少点、门门道道也多，但却不用那么辛苦，最主要的是，不用看着悲剧发生却感觉自己无能为力。”
好好的一个大老爷们，把自己经历的事情说到最后语气竟是有些凝噎。只不过车厢里却没有人去嘲笑他，反而一片沉默。
只听得窗外列车呼啸而过的风声，所有听众的心里此时都被一股压抑的情绪笼罩着。
悲剧之所以让人无法接受，就在于它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所有人的期望，让事情往最坏的角度进行发展，更不用说这里面的结局很难被逆转。就算是那个看似较好的命运，其本质也是牺牲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为代价才换来的，根本就让人高兴不起来，反而愈加沉重。
而像欧阳意这样的女生，眼睛都已经哭肿，正拿着纸巾不停地擦拭掉出来的眼泪，抽抽噎噎了好久才缓过劲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们太可怜了......”似乎是变得极度缺乏安全感，欧阳意转过身来紧紧地搂住梁羽，脑袋趴在他的胸前，神情悲伤而难过地问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闻到如此凄惨而黑暗的现实。
有别于自己生活的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光明世界，这种在认知里完全不曾出现过的事情，才是最为深刻和震撼人心的。
相比之下，梁羽对此倒好接受一点。
之前那长达十五年的低能儿经历，让他能够理解这些被拐姑娘们的做法。
以她们当时的条件和面临的环境，恐怕就只能在最坏的结果与不那么坏的结果之间进行选择....既然伤害已经造成，自己的后半辈子也就那样了，被毁的生活无法挽回，那就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结果稍微变好一点，也算是她们对自己过去受到的伤害的一种安慰和拯救。至于那个疯了的女大学生，也许并没有疯，只是想借此来逃避现实，结果发现逃避不了，便只有结束自己的生命，让一切都划下帷幕。
只是接受，却不代表他可以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事实上，与其纠结那些被拐卖女性的悲惨命运，他更清楚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只要还有穷到不能进行正常婚嫁的山村存在，只要那些人贩子可以自由地来往各地而无法被抓到，这样可悲的事情就总会发生。
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改变它的希望。
面对缩在自己怀里不断抽噎的欧阳意，梁羽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其实想要解决这些犯罪问题很简单，你也听他们说过了，现在出门在外已经越来越安全，就是因为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个人信息绑定的电子身份证开始逐渐普及，极大地增加了人贩子拐卖的难度和风险。而随着经济发展，社会环境越来越好，像那种穷到娶不了媳妇的山村也会逐渐减少。科技的进步、社会的发展，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或许在不远的将来，我们能看到这种事情被杜绝的一天。”
说到这里，梁羽忽然有些明白进化之光对自己的意义，或许并不仅仅是拿来赚取金钱、获取地位权力的工具，更重要的是让那些悲剧不再发生。
“而我的理想，大概就是成为这个世界最出色的科学家，去改变那些不好的事情。”
听到梁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大话，表情怏怏的欧阳意忽然破涕为笑，抬起头横了他一眼道：“切，把自己说的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可谁知道这次你那破机器人能不能得奖.....嗯，要是不行，作为你的女朋友，本小姐就勉为其难地给你一点投资吧，免得你那科学家的头衔名不副实。”
泛着泪花的眼睛里面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晶莹闪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