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龙王怒
三嗔没说话,就是口中的经文忽然变了个调子。
红尘眨了眨眼,侧身站在一旁,旁观整个祭典,说来她是唯一一个敢站得这么靠前,还没让那群银色铠甲,满脸肃然的侍卫们阻拦的。
一来,她气势太足,让人升不起为难的念头。
二来,她好歹帮过厉王,厉王的性子算不上恩怨分明,手底下的人还都挺有节操,至少在他们家主子没发疯的时候,都比较三观端正。
临近正午,太阳高照,云雾散尽,祭典进行的却不那么顺利。
今天的太阳似乎太足了,三嗔大师,还有他身后手持赤色令旗的小孩子们,都被晒得头晕眼花,摇摇晃晃。
不过,有厉王一双冷目注视着,大家还是勉强进行。
“有请厉王殿下,燃香供奉!”
赤日升到正中央,终于到了最后,三嗔一声厉喝。
各个步骤都是提前说好的,厉王对这方面的礼仪规范,也稍微懂一点儿,正了正衣冠,身着戎装,亲自捧着小儿臂粗的香烛,又让人鸣鼓,奏响军乐。
还有几个士兵,用烈酒喷洒在刀上。
围观的老百姓们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薛公公叹了口气,灌了两口凉茶便想离开。
“哎,人老了,心也软了,看不得这个,看不得!”
当年他老人家在宫里没少看血腥杀戮,世上再没有一个地方,比他出来的地方更习惯杀人,但如今他儿孙满堂,享受了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太平日子,一颗心便不如那时冷硬。
抖了抖衣袖,薛公公刚站起身,还没上马上,耳边就隐约传来几声呼声,充满惊疑。
骤然回头,看了两眼,他就看出这些人在奇怪什么。
厉王居然没有直着走,而是左一步,又一步,一直在原地转圈,摇摇晃晃的,到像是玩耍。
此次祭典,本是为了战死的士兵,所有人自然都极重视,尤其是厉王,他怎么可能如此胡闹?
薛公公怔住,周围也喧闹起来,好半晌,最前面有个看热闹的小孩子高声叫道:“咦,好像在写字?那是什么字?”
大家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登时都吓了一跳。
只见黄土铺就的地面上,被厉王踏出的痕迹,竟不是随便踩踏的,远远看着,竟是四个大字——
“见血不祥!”
“啊!”
好些人都懵了。
虽然那几个字扭曲的厉害,但还是能分辨清楚,那种扭曲,更让人觉得心惊。
厉王顿时停住脚步,显然他也发现不正常。
祭台就在不远处,明明很快便能过去,偏偏他朝着那早就搭建好的祭台走了这么长时间,却仿佛永远隔着一段距离,走了这么长时间,连他手里捧着的香烛也烧下去好大一截,就还走不过去。
厉王皱眉,目光闪烁。
他听说过有高名的灵师,能施展法术,迷人心智,但他从没有遇见过。
世上有这种本事的灵师本来也不多,而且施展这种手段,都要付出代价,哪里会随意?
用力一咬舌尖,剧痛袭来,血腥味充斥口腔。
三嗔看了红尘一眼,红尘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一个眼神横飞,她的视野里,两边草丛中一排排毒蛇就吐出一层薄雾来,朝着厉王那些人头上罩了过去。
此时厉王才睁眼,深深吸了口气,举步又冲着祭台走,不过立时就感觉到头晕目眩,随即停步,脸色微变。
“殿下!”
几个侍卫都有些慌乱。
他们从身后绕到前面,护着自家主子向前走,可无论谁带路,依旧是在原地打转。
厉王一行人不知情,旁观的却看得目瞪口呆,谁也不明白,王爷是发哪门子疯!
此时是正午,青天白日,侍卫护着自家主子左顾右望,心里却阵阵发凉。
红尘这会儿才靠上前,用手扑灭了香烛,自己拉着厉王殿下的衣袖,慢慢走,低声道:“王爷,您这次活祭,恐怕没有百分百的诚心,冲动愤怒居多,大半是为了发泄,神灵不可欺,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是您只为了自己面上好看,不顾你那些战死的袍泽弟兄,就当民女没说这些话,您要是当真还顾念他们,我这里正好有问天符,您今天就开口问一问,看看龙王愿不愿意接受你这所谓的活祭!”
厉王冷着脸,并未开口。
她却从这人冷冰冰的脸上看到一点儿动摇。
此人固然是毛病一大堆,对他手下人却是真好。
红尘心里略松了松:“龙王乃是正神,可不是邪神,只有邪神才会要活人祭祀,王爷这种做法,只会得罪龙王。”
厉王脸色骤变,良久无言。
“看来殿下是同意了。”
他不说话,红尘就当他同意,拉着他快走了两步,轻轻开口:“灵女红尘,代大周厉王殿下,借问龙王,这活人鲜血,龙王可愿接受?”
她的话音很轻,可一出口,便如在周围好些人耳边炸响,不光是厉王,连周围围观的都隐约听见。
红尘自己也吓了一跳。
幸亏林师兄不在,否则说不定会看出不妥——她这一手,不是这一世从书上学的,是当年在鬼谷先生门下,闲极无聊,学的一点儿小技巧,借用音攻法门而已,只是没想到,此时她的身体已经和上一世不同,随意施展效果就这般好!
由不得她乱想,天上忽然阴云密布。
“快看水面!”
旁边传来好几声呼喝。
话音未落,水面翻滚,忽然就有水花卷起,劈头盖脸地打了厉王和那些侍卫一头一脸,衣服更是湿漉漉的,滴答滴答向下淌水。
侍卫们吓了一跳,领头的不由转身喊道:“王爷,算了吧!”
很明显龙王是发了怒,他们耳边甚至隐隐约约好像听见风雷怒吼。
好几个侍卫面露恐惧,竟忍不住往厉王身后躲。
王爷到是长身而立,动也没动。
所有人狼狈不堪,红尘和厉王站在一处,身上却一点儿水渍也不见,好像水花故意躲着她一般。
侍卫们脸上不免露出几分惊骇,瞧她的目光,闪闪烁烁,戒惧得很。
没人注意,那溪水里头翻腾不休的一群大大小小的鱼。
第四十六章 招魂
厉王伸手抹了把头脸,身上的衣服铠甲浸了水,重的要命,春日里有风,一吹刺骨。
他和身边的那群侍卫不同,打仗从来只是动脑子,真论功夫,那也就是一般打手护院的水准,内息浅薄。
这样的天气,别人还好,淋点水也无妨,换了他,登时就想打喷嚏。
只是以这位的性情,今天一个喷嚏打出去,明天就可能宰了周围所有看到的人。
那些侍卫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红尘却抖搂了下她那身清清爽爽的长袖,眉眼舒缓,言语温柔。
“民女虽生在杞县,却自幼爱杂学,通了灵窍,得遇明师,到是知道招魂之术,无论殿下信得过还是信不过,我都请殿下为战死的将士们着想,允许民女迎接他们的英魂返回故土。”
厉王没开口。
他身边的侍卫却急了:“殿下!”
“殿下,红尘小姐不是妄言之人。”
“您就答应吧,卑下觉得红尘小姐的确比那些个野和尚,野道士有能力,咱们在杞县也不可能找到灵师,回了京城,弟兄们没准儿都成了孤魂野鬼。”
大周虽不如北燕那般,从上到下,人人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却也是在这方面很有讲究的,尤其是军中,好多士兵不怕死,却怕了死了尸骨无存,魂魄难度鬼门关,成了孤魂野鬼,军中对这些尤其忌讳。
厉王对这件事如此上心,等不及回京城就要就近举行活祭,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
“那就劳烦红尘小姐。”
被这么多手下‘威逼’,换了往常,他非打他们一百军棍,不过今天没心情,厉王只是扫了一眼过去,就难得客客气气地冲着红尘道。
顿时,所有人收声。
为首先出头的那个,恨不得装鹌鹑,只要主子看不见他。
红尘松了口气。
三嗔一动不动站在一边,装透明背景板,心里却不得不赞叹,果然是一代新人胜旧人,当年他年轻的时候,也没眼前的姑娘这么敢做,虽不知她用了何种手段,可明晃晃地在这儿借着龙王的名号,兴风作浪,难道就不怕神明降罪?
越是他们这些真正通灵的人,越是忌讳那些,反而是大部分半瓶子水咣当,和纯粹的骗子,百无禁忌。
红尘也没让建法台,指挥着三嗔带着侍卫们将河道清理了一回,昨日刚下过雨,河面上有不少漂浮的障碍物。
又亲去挑选香烛,把普济寺内部秘制的香烛拿回来一捆,据说每一根都特别昂贵,杞县大户也少用,多是普济寺自己用,要不然就供给锦城,甚至京城。
“厉王殿下,麻烦你取一些死难将士的旧物,再把他们的名录抄写一遍给我。”
根本不用调阅名录,每个人的姓名都在厉王脑子里记着,很快就挥毫泼墨,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红尘看了一眼,他用的都是小楷,清清楚楚。
记得厉王这人是个急脾气,当年还因为批折子用草书,臣子们看不懂,闹出好几桩鸡同鸭讲的笑话来,之后才渐渐改了毛病,没想到,他年轻时楷书就写得不错。
等到名录抄完,红尘就让他又带着人去砍了一颗老树,切开用麻绳捆好制成竹筏。
几个侍卫听她的话,把竹筏往水里面放。
红尘又让他们调整了一下位置,点点头:“行了,解开绳子。”
侍卫举目看了看,登时皱了皱眉,小声道:“……小姐,水流湍急,要解开绳子,怕是停不住。”
此时风越发的大。
天上甚至隐约有雨点落下。
溪水动荡,竹筏下去之后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可能覆没,系着绳索牢牢拉住,这还不安稳,一旦解了绳子,说不定眨眼就被波涛给卷进去,不见踪影。
刚才王爷做它时,手指甲都给磨得裂开,全是鲜红的血,这东西绝对是花费大力气,要是来不及使用就飘走,那可太让人心疼。
“解开,别浪费时间,天都要黑了。”
一行人面面相觑,还是厉王过去一刀斩断绳索。
大风一吹,瑟瑟作响。
那小竹筏被吹得一阵翻滚,莽莽撞撞,跌跌荡荡地水流而下,红尘一甩袖子走了过去,高声喝道:“回返!”
说来也怪,她既没有念咒,也没有像别的灵师一般,焚香祝祷,开坛做法,更没有用什么传说中的擒龙功之类,那筏子晃悠了两下,还真就乖乖地逆着水流,又给回来了。
侍卫:“……”
好吧,红尘小姐不是一般人。
一行人躲躲闪闪地盯着她看,神情紧张。
红尘面色不变,可心里也挺紧张的,虽是装神弄鬼,但她的态度却端正,那些死难的将士们,任何一个大周的子民,都必须去尊重。
振了振衣袖,她肃穆一拜,再拜,轻声道:“灵女有所诉求,还请龙王细听,今我大周儿郎,忠肝赤胆,一腔热血心肠,卫国保家,守土安民,身披战袍,远离故乡,近日战死江畔,尸骨无存,恐魂魄难回,河神龙王,你若有灵,还请送他们魂归故乡!”
红尘顿了顿,就见溪中的竹筏动了动,她深吸了口气,又道:“若尔答应,就请降下甘霖!”
话音未落。
天边忽然云开雾散,却下起了雨,细细密密,入雾一般。
“啊!”
随着雨水落下,好些人惊呼,只见那水珠落到草木上,花草树木都仿佛活了,迎风招展,还有好大一片野花,本已经凋残,却又重新盛放。
一时间鸦雀无声。
“殿下,龙王已经答应,请你大声说出战死将士的名字。”
红尘伸手接过厉王手里的名录,扔到竹筏之上才道,说完又转头看那些侍卫,“你们要是记得袍泽兄弟的名姓家乡,也高声说出来,不要怕乱,龙王听得见。”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心慌意乱,张口结舌地不知如何反应。
厉王忽然红了眼眶,他低了低头,不肯让人见,忽然开口喊道:“廖宇,高战,高洪民,薛涛……”
他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
大地仿佛都跟着震动,本就不平静的溪流,瞬间沸腾,那只竹筏晃动了下,忽然直直地逆流而上,两边浪花翻滚,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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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劝回
“天啊!”
那是什么?
接天的碧浪,在这小小的溪流中出现,其壮阔,竟然比他们当年在东海所见,更骇人!
毕竟,这里不是东海。
杞县的老百姓们也就罢了,厉王殿下身边的侍卫,本以为自己算得上见多识广,遇见任何事,都能够做到处变不惊,这会儿却着实被吓到了。
“你们看!”
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红尘踏波而入,走到了水面上去,正好被去而复返的竹筏接住。
一时间,连厉王都觉得自己大约眼花,也许昨天喝酒喝得多了点儿,此时还在醉梦中。
“……不是水,原来如此,是鱼!”
从惊吓中回神,有脑子清明的才发现,原来席卷而至的不是水浪,是密密麻麻的鱼。
各种鱼类,完全看不出是都是什么鱼,大的有两臂长,小的只有巴掌大,成群结队,呼啸而过,远远看去遮天蔽日。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鱼,扑到竹筏前才分散开,把筏子团团围住。
如此颠簸,可红尘连衣角也没乱一下,跪坐下来,低下头去,看着竟好像在和那些鱼沟通。
厉王看到最前头,鳞片发红的大鲤鱼,忽然想,也许它真是龙王派来的使臣。
女孩儿也的确能和龙王沟通。
三嗔大师同样没想到,这姑娘真有此等本事,他也半信半疑起来……难道这条小小的水溪里,真有龙王存在?
他修行多年,当年拜求神佛时,神佛没给他庇佑,于是他从此不信神佛,这一次会动手脚,也不过是为了普济寺,为了跪在河边充当祭品的一女子。
若他真信神佛有灵,恐怕也不会故弄玄虚,在这等祭祀场合胡来了。
好半晌,红尘才起身上岸,挥毫泼墨画了一道符,递给厉王。
“殿下,您拿着这道符回去,只要回到京城,到时候龙王自然会护送水中的幽魂返乡……安葬的时候,除了衣冠之外,最好有一些对逝者意义重大的物件陪葬。”
她说的很郑重。
这话若是别人说,厉王一定当对方在敷衍了事,可今天见到如此神异的场面,他也就信了,小心接过收好。
红尘心里一松,才想问问既然已经不能活祭,那这些俘虏要怎么处置,就见厉王一挥手,让那些侍卫,那溪水边上的女子都拉过来,依旧跪在前面。
他的眉眼冷硬,口气也硬。
“既然龙王不接受你们,那你们只好给我的兄弟们陪葬。”
红尘:“……”
她忙活这半天,难道就是这么个结果?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堂堂一王爷,怎么就和这几个女人较劲上了!
“殿下,今日杀生不详。”
“放心,天快黑了,我可以容她们活到明日太阳初升。”
辛苦这么半天,就是现在的结果!红尘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为何非要她们死不可?”
厉王冷笑,顺手把自己腰间的长刀拔出,细细擦拭,一字一顿地道:“姑娘可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这一个,陈州知府的女儿,那个,是个宗室小姐,还有她,乃是河洛郡王的小妾,多是勋贵子女,世受皇恩,享尽荣华富贵,她们从贼,岂不更可恶?”
红尘皱了皱眉。
她心中其实也恨,黄莽之乱,陈州几乎被夷为平地,家家户户被屠戮一空,当年好些女子,在家人死绝之后就自尽全节而死,据说皇帝逃离之后,听闻陈州被焚,问当时的情况,探子只回了一句,白骨埋城池!
为了剿灭逆贼,厉王麾下将士,死伤惨重,也难怪他生气。
红尘想了想,终究还是觉得,这些女子无辜,但她今天做得事实在太多,厉王固然心存感激,却也戒备,犹豫了下,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劝。
一时沉默,忽听溪流中有琴声传来。
琴声略有些萧瑟,先是哀叹,随即转为激昂,似是哀悼,又像是给水中的英灵们送行。
红尘的情绪顿时被很好地安抚。
不只是她,周围的人,听到琴声,也不免侧耳,岸边静寂,那些激愤,痛苦,似乎随着琴声淡去。
厉王闭上眼睛,表情也没那么震怒。
不多时,琴声才停了,红尘看过去,就见她家林师兄,青袍广袖,乘坐一叶扁舟,顺流而来,这会儿已经靠岸。
薛柏桥远远看见,就咋咋呼呼地叫唤。
林旭却只当没听见,上了岸,先向厉王见礼,看了一眼那些跪在地上,已经麻木的女人们,叹道:“这些人,只有三人被逼无奈,曾向我国将士出手,无论何等缘故,自然应该抵命,但其他人……”
又叹了一声,他摇摇头,“狂贼一向凶逆,当时陈州驻军三十万,后又有二十万朝廷大军来援,我大周五十万大军,尚且不能守城,连陛下也受伤弃城而走,朝廷七次征讨,铩羽而归,现在殿下以没有违逆贼人来指责这些女子,又置那些公卿将帅于何地?”
厉王一怔,沉默下来,怒气却是散尽了,良久才道:“……也罢,送回京城问罪,若是陛下恩赦,我也无话可说,若是她们领了死罪,我便请人将她们安葬,保证清明寒食,都有香火供奉。”
红尘一惊,这位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或许因为,开口的是林旭。
那些女孩子们本已经绝望,闭目等死,此时听厉王如此说,顿时小声抽泣起来。
“多谢王爷,多谢公子。”
她们遭受磨难,心里头其实早不怕死了,可好些家里不肯相认,恐怕死后也难入祖坟,甚至不知道尸骨能不能保全,岂能不绝望?如今得了厉王这句话,总算心安。
这场祭祀,虽然祭品都好好的,貌似没完成,可还是皆大欢喜。
厉王不是个特别守信的人,但他的不守信,一般只对敌人,在自家人面前,还是挺要脸,果真让手下人把一堆俘虏又押回去,顺便给他们换了身衣裳。
折腾完,太阳都下了山,红尘累得不行,不只是精神疲惫,连体力都消耗了好些。
三嗔大师就过来,笑眯眯地道:“天太黑了,薛公和小姐还请随我去休息一晚,尝尝师兄做的素斋。”
薛公公是个吃货,一听就口水横流,红尘听大和尚凑过来低声说有礼物要给她,也便应下,辛苦折腾大半日,拿点儿报酬还不应当?
她这会儿早忘记,还有一只夏世杰遗落在厉王手里头。
第四十八章 萌宠
癫和尚做的素斋,那绝对是天下一绝,别说在区区一杞县小城,就是放到京城等地,那也是数得着的美食。
据说当年薛公公回乡,本也没打算就此定居,结果吃过普济寺的素斋之后,便置办田产,不肯走了。
红尘尝了尝,的确鲜美,耳朵里听厨房旁边一颗八十年树龄的老香椿树唠唠叨叨,没一会儿就把癫和尚的菜谱都给泄露得一干二净。
唔,回家自己做来私下里尝尝便是,偷师偷到的,还是别拿出去显摆。
一顿饭吃得美,虽然没有酒水,薛公公还是吃醉了,腆着肚子晃晃悠悠拉着癫和尚去谈佛法。
三嗔却领着红尘出了寺门,绕到外面一个小山坡下头,扒拉开草丛,露出里面破木头拼成的箱子。
红尘一看眼睛里便开始冒小星星。
……真可爱!
小小的,跟只小猫咪一样的小老虎,还有一只更小一头的小豹子挤在一处,眼睛还没睁开,嘴里直哼哼,简直让人心都化了。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特别暖和柔软。
“哎,它们母亲都已经逝去,跟着我将来恐怕只能吃素,就请姑娘把它们带走好好培养。”
这两只的母亲,都是三嗔驯养的灵兽,只是他们那一派的驯养方法异常残酷,损耗极大,驯养出来的猛兽虽然厉害,却很难活得长久。
尤其是那两只随着他流落到大周,伤痕累累,命不长久,还寄居寺院,每天吃个荤腥也偷偷摸摸,可怜至极。
三嗔看着自家的爱宠,一天比一天更瘦骨嶙峋,即便他本身是个心狠手辣的,心里也不落忍,再说,他如今算是正经皈依我佛,心怀慈悲了。
这次既是希望给小老虎,小豹子择个好主人,毕竟对它们的母亲有愧,也是为向这个小姑娘表达感激之意。
这种礼物,任何女孩子都抵抗不了。
红尘也是女人,现在还是个女孩子,自然也舍不得不答应。
怀里揣了两只萌物,在薛公公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视下溜达回茶馆。
小猫和小狸俩小孩子可是高兴了,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对虎宝宝和豹宝宝简直爱得不行,尤其是小狸,一有空闲就趴在藤条编织的筐子旁边盯着它们看,一会儿抱抱,一会儿逗逗的。
到是平安不太高兴,总感觉家里主人被抢走了一大半,时不时地要冲过去欺负人家一下。
常来常往的薛小侯爷到十分惊奇。
这日又看见平安拿小爪子挠虎宝宝,登时竖了竖拇指:“以后一定是条好狗!”
虽然还小吧,可身为一只土狗,敢欺负老虎和豹子,长大了怎么可能没出息!
红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几只小动物闹腾,不过小东西十分可爱,她也着实上心,难得翻出好久不做的针线,给两只宝宝缝了几个棉垫子,唔,还有各种小衣服。
衣服样子还是玉珏空间里某位大能提供的,据说叫什么‘喜羊羊’和‘灰太狼’……
虽然小羊和大灰狼也挺好看哒,可给老虎和豹子穿……红尘表示理解不能。
有了小宠物,红尘一下子点亮了女红技能,居然觉得缝缝补补的差事做起来,没以前那么让人不耐烦。
上辈子她在蒋家时,所有针线活都是她做,晚上舍不得点灯,眼睛都熬得酸痛,后来离开蒋家之后,就再也不肯多做,最多缝个荷包什么的。
此生再次捡起活计,感觉居然不是太坏。
没想到,玉珏空间里有几个人,看过她随意上传的荷包图片,竟对她的手艺大为赞赏,喜欢的不行,还有人直接求她帮忙做针线,有直接给金银的,也有拿各种书本换的。
红尘闲来无事,正好练练手,便答应做几个。
虽说懒得给人家当绣娘,但玉珏空间那些大能帮忙找的各种图样子都挺漂亮,要她做的东西有些也很新鲜,她自己本身就感兴趣,也便不觉得是辛苦。
这两个小东西还没断奶,小猫和小狸跑到周村去抱了只刚产了崽子的大母狗回来给它们喂奶。
结果那只母狗一见两个小家伙,就凄厉惨叫,叫声吓得茶馆里众多客人还以为今天主人要吃狗肉。
红尘被三个老客人追问,中午午饭会不会提供一锅香肉,又被那条老母狗的主人泪眼婆娑地看了半天,实在没办法,把周围两个村子的母狗,母羊,甚至母牛都带过来试过,还挤出奶水,自己来喂养之后,看着那小虎崽,小豹子哼哼唧唧,眯着眼睛可怜巴巴怎么也不愿意吃这些奶水,偶尔吃两口还委屈的不行,终于忍无可忍,抓着自家的‘青锋’直奔山上。
她也是听老山参说,后山有一只母老虎刚下了小崽子。
辛辛苦苦奔上山,披荆斩棘,没一会儿腿也疼,胳膊也酸,累得气喘吁吁地往山里走。
红尘咬牙,觉得三嗔和尚真是奸诈的不行不行的,他肯定嫌喂小奶老虎和豹子麻烦,才动了心思把麻烦甩给她。
等到她终于见到那头白色的老虎时,小腿一瞬间就僵了,她勉强没倒下,大约也只是腿脚僵硬的厉害。
自己究竟是怎么就热血冲头,怎么就觉得能和老虎沟通来着?何况这是一只刚刚产崽子不久的老虎。
幸好还真能沟通。
红尘看到白色大老虎给了她一个充满鄙夷的眼神,心神却顿时放松下来,好吧,还会鄙夷人,看来果然通灵。
小心翼翼地过去使出浑身解数……给白虎按摩了半天,红尘快把脑海中传承下来的,调动体内灵气滋养动物的方法都用上,才让大老虎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拱了拱她的掌心,看样子是答应替她养小老虎和小豹子了。
讨价还价了半天,白虎应下替她养五个月,每天要‘按摩’,红尘必须提供‘营养餐’!
本来红尘是打算把小老虎和小豹子送到山上,没成想这只白虎胆子不小,居然溜溜达达地跟在她身后一块儿回来了,幸亏她也是住山上,客人们也不会去后院,藏着点儿应该吓不到什么人。
事实上,她累得不行,脑子都不会转,否则绝不会做这么离谱的事儿,要知道,她可是开着茶馆来着!
太阳即将下山,茶馆后门附近。
师风一边走,一边看了眼脸色难看至极的夏世杰,笑了笑:“小姐毕竟伸出援手,大公子总该致谢才是。”
夏世杰身上还有伤,坐在肩舆上,低下头,不想和师风说话。
让那个红尘看到自己出丑……他心中不自在。
“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我看,她是故意不想见咱们!”
“啊!”抬着肩舆的一个轿夫,忽然惊呼一声,惹得夏世杰怒目而视。
“叫什么?”
“没,没,可能是我看错了……”
这里怎么可能有老虎?
轿夫揉了揉眼睛,决定把半山腰上一闪而逝的白色的虎头当成是自己眼花。
第四十九章 不耐烦
夏世杰没在意他那轿夫一刹那的晃神,此时正不耐烦,想到他堂堂夏家嫡长子,来往杞县,本是英雄之举,却惨遭厉王欺凌,偏偏还是那个红尘伸出援手,救了他一回,只要想起来,便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师风却是爽快人。
他自来恩怨分明,一到杞县,详细了解始末,登时更对红尘印象大好。
在他看来,红尘能不能有资格在夏家争夺权柄暂且不说,但回到夏家,融入夏家,绝无问题,而且是大好事。
此次细想,却是个接触的好机会。
想到此,他便忍不住小声叮嘱:“大公子这次亲赴杞县,想来是对小姐万分重视,这次又是小姐力挽狂澜,才没让公子有所损伤,也保全了咱们夏家的颜面,下一次咱们还登门拜访,您可务必要谨言慎行,好生安抚,多多劝慰。”
夏世杰正不痛快,闻言更别扭,皱了皱眉,恨声道:“保全夏家的颜面?我哪里做得不对?明明是厉王手段毒辣,她在厉王面前如此谄媚,竟似并不觉得厉王哪里做错了一般,如此不分黑白,岂能做我夏家人?”
师风:“……”
这话都敢说,大公子真让家里给宠坏了,真以为自己是金御史不成?
万岁有多宠爱厉王,谁不知道?皇帝本也圣明,不会纵容宗室勋贵们在外胡作非为,可对他这个儿子,却是护短的紧!
他们在外就是再看不惯厉王殿下的所作所为,但真敢说出口,甚至犯言直谏,且还能全身而退不被事后报复的,也只有金御史一个!
“去年厉王殿下率众追砍三十多个禁军,致使十几个受重伤,只因为他们酒醉后出言侮辱皇后娘娘,那一次,连万岁都被惊动了,你知道你的爹,我们的族长大人在来求救的人面前说什么?他只说了一句话,‘殿下要杀人,老臣只能替他磨刀!’”
夏世杰愣住。
“禁军不是龙禁卫,那都是权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儿,每一个出身来历都不简单,族长大人也只能说这句话,因为厉王殿下身后有皇上在,现下也是同样的道理,厉王别说杀几个罪人,就是当真闹出大事,也是由万岁爷裁断。”
人生在世,本就有诸多的不公平。
师风叹了口气,“比如说你要是在外面惹了事,我的身份不算低,可还是不能随意指责你,必须等你回去之后,由夏家的族长或者长老来处置,那才是你的正经长辈。”
听了这话,夏世杰也不再吱声。
红尘若是听到他们这番对答,一定会觉得很奇怪。
在她的印象中,师风可不是这等畏惧权贵的人,他当年也得了个师疯子的雅号,对这世上一切不公平,不公正,对权贵私底下做的那些阴暗事,十分看不过眼,遇见就要管,还为此发过几次疯,闹得上下不安宁,连夏安都几乎要怕了他。
夏世杰也没有这么不圆融。
时间果然是最奇妙的东西,能改变很多。
一边说着话,一边下山,走着走着,一个轿夫忽然‘啊’了一声,扑通,肩舆落地,他一扭头转身就跑,就和身后有几百只老虎追在屁股后头似的。
夏世杰让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儿。
“大公子!”
身后两个长随,还有另外一个轿夫连忙扑过来看情况,手忙脚乱地扶他。
师风也大吃一惊。
虽说只是就近雇了俩轿夫,也不至于扔下雇主逃走吧,才走过去看情况,就见并另一个轿夫,又嗷了一嗓子,扔下手里的人扭头便没了踪影。
咔嚓!
夏世杰泪珠迸发,疼的差点儿没昏过去。
他在厉王手里的时候,不小心给弄得小腿骨头上有裂痕,脚踝肿胀,才刚刚包裹好,上了药,这一回二次伤害,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万一成了跛子,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混蛋,怎么……”一抬头,痛骂刚刚脱口而出,夏世杰就一翻白眼,昏过去。
师风一转头,扑面而来的是一个巨大的虎头,腥气扑鼻,脚下晃了晃,踩在大公子的肚子上,又把他给踩醒了。
两个人还算有经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闭目装死。
红尘:“……”
“咳咳,二位?”
师风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到盈盈站在身前的红尘,总算稍稍松了口气,等到再看见把大脑袋挤过来,又让红尘推开的白色大老虎,额头上的冷汗蹭蹭往下淌,连话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那老虎比寻常的要高上好些,几乎能到他胸口,因着大小姐长得‘娇小玲珑’,越发衬托得白虎威武雄壮。
“二位可有什么事?”
红尘挑了挑眉,问道。
夏世杰一时无言。
在一开始,甚至还没到杞县之前,他就想了不少,都是想怎么不着痕迹地打压红尘的气焰,让她以后一见自己就矮上一头,好为以后铺路,让她没本事伤害阿婵。
奈何,事情的发展实在出乎意料。
他没打压成人家,到几次在人家眼前丢乖露丑,被教训得狼狈万分,还得对方援手相救,连想报复都没了底气,好不容易再次打起精神,要重整旗鼓——这会儿和一头大老虎眼对眼,满腹的计较,哪里还使得出来!
“我,我就是……谢谢……”
吭吭哧哧,夏世杰耷拉着脑袋,很想硬气几句,奈何嘴巴实在不听使唤。
“不必,看在夏家以往的功绩的份上。”红尘无所谓地耸耸肩,完全不把夏世杰当一回事儿,拍了拍大老虎的脑袋,哄着它进家门。
要是只有师风在,那还能唠几句,现在多出个夏世杰,她瞧见就烦,可没心思多呆。
师风也不敢拦。
有那么个庞然大物在,话都不敢高声,还怎么拦?
目送红尘进了门,那只猛兽也摇摇晃晃地进去,师风才松了口气,出了一头冷汗。
他也不是没见过老虎,在猎场上,也见人猎到过老虎之类,但那都是死物,像如今这般接近,呼吸相闻的经验,呃,还真是没有过。
师风叹了口气:“我回头再和她说那桩事吧,还有夫人托付的礼物也要送去。”
今日实在太刺激,还是得缓缓。
夏世杰皱巴着一张脸,心里后悔的要命,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不就是一只老虎吗?不就是那老虎个头大吗?怕个……什么!
第五十章 闲暇
师风得了大公子倒霉的消息,昼夜兼程赶路,不眠不休来到杞县,紧接着和厉王手下的人交涉更是紧张,此时早就累得够呛,也没力气和红尘小姐磨,拖着夏世杰赶紧回酒楼休息,顺便找医生给他治腿。
要是这条腿真断了,再留下个后遗症,他可没法子交代。
和这俩头顶上乌云密布的货不同,红尘的心情很不错。
两只小宠物扔给新任奶妈照顾,省了好大的心,还不用整天给平安和它们俩判官司了,小平安可精明的很,对着庞然大物一样的成年老虎,有多远就跑多远,绝对不往附近凑。
哪怕外面隐约有传闻,说她能降龙伏虎,家里养着一只神兽,茶馆里的生意也照样不错。
“别说小姐豢养几只虎豹,你就是把苍青山上的毒蛇猛兽都给收拢进家门,只要这一套北燕版本《陈史》还在,我就是让它们给生吞活剥了,那也甘愿。”
一个老学究一边抱着个大竹篓子护住身前,探头探脑地往后院看,面上却故作从容,笑眯眯地道。
大周代陈而立朝,所以《陈史》一直是官方给出的版本,和北燕,大雍等国的颇为不同。
好些自以为学识渊博的儒生,都特别想看一看他国版本,奈何实在不容易搞到。
红尘这一套,还是薛公公那儿的,玉珏空间里可没有。
那位别看是大内总管,却爱读书,宫里很多秘本,他都有私藏,当初离开皇宫时,带的行囊里,书籍到占了大头,皇帝还为此笑话他。
“难道你个老货,还想读书参加科举再入朝为官不成?”
薛公公一点儿都没介意,该拿还是拿。
他是没了指望,却有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闺女都招赘,肯定会生儿子。
谁知道他的宝贝孙子们,将来没有当状元的资质?
前阵子某个大能说想找资料写什么剧本,想找红尘帮忙寻一套有意思的史书,她无意间提起,薛公公就领她到书房翻找,她才知道,这位的藏书甚是丰富,去看了看,还真是翻到不少好东西。
杞县果然是够藏龙卧虎的,想她以前还当整个杞县,只有王员外家里有藏,未免太孤陋寡闻了些。
只是上辈子,她到死也没和这位行事低调的老太监有交集,不知内情,到也不奇怪。
“什么书不书的,没劲儿,阿尘小姐,今天还不提供午饭?我说,你店里客人这么多,提供点儿好酒好菜不是更好?”
薛柏桥在那儿唉声叹气,整个人懒洋洋地窝着,动也不想动一下。
周围几个客人都忍不住笑。
这位经常过来,会开玩笑,会逗乐,跟大家一起没形象地拿着饼卷菜吃,也不会介意,就算一身公子哥儿习气,穿衣打扮都不像杞县的,客人们也早学会不去太在意。
旁边青石凳子上,一捧卷细读的中年书生,闻言笑道:“下山就有几家不错的酒楼,不如公子就出去吃?”
口中温言,眼睛朝着对方坐着的圆椅子上看去。
薛柏桥顿时翻了个白眼:“要是普济寺的癫和尚肯开酒楼,那我就去!”
中年书生叹了口气,不免遗憾。
他是垂涎人家坐的椅子,昨天曾感受过一回,窝进去,整个人都陷在里面,特别软和,如坐云端,轻轻扭身,还能转动,若捧一杯香茶,拿一卷书品读,真是惬意极了。
也不知主人家哪里学来的花样!
红尘这阵子给玉珏空间里那些人做了点儿针线活,什么沙发垫,椅子垫,床垫,窗帘,桌巾,茶杯巾之类,既然要做,当然得看看那沙发,椅子,还有那床。
大部分她觉得到一般,只是有些小椅子,设计精巧,构思也巧妙,她没要报酬,毕竟做得东西着实简单,只借用了几样自己喜欢的小物件。
就说这藤条编织成的圆形凹陷椅子,垫上柔软的坐垫,弹力十足,远不能说华贵,用起来却是真舒坦。
还有一些花样繁多的小茶杯,她瞧着也精致,就画了样子下来,找会烧瓷的匠人帮她做了几套。
本只是自己的爱好,玩玩罢了,没成想客人们都很喜欢。
此时渐进五月,天气转热,有了暑气。
园中却有活水流淌,绿树成荫,凉爽自在。
薛柏桥闲极无聊,一抬头,正好看到王元道和于文波带着个穿着大红绸衫,头上戴着只小小银冠,明明瞧着有十一二岁,居然还能说一句玉雪可爱,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在花丛中漫步,自己也跟着窜过去,随手拿出两颗麦芽糖,笑眯眯地道:“来,叫哥哥,叫哥哥就给你吃。”
这孩子叫陈念,国姓,抿着小嘴垂涎欲滴,可怜巴巴地看着,又扭头去看他叔叔。
于文波叹气:“小侯爷,念念刚换了一口牙,您可千万别再逗他!”
薛柏桥鼓了鼓脸,到底还要颜面,不好真欺负个孩子,耷拉着脑袋揪着身边的花花草草玩。
红尘没再搭理他,低头读书,才翻了两页,小狸就拿着张名刺过来。
她才接过名刺,还没认真看,就愣了下。
自家的玉珏在她碰到名刺的同一时间,忽然冒出提示——任务:解救受困者。
特别简单,并无详细描述。
红尘甚至都不能确定,所谓的解救受困者,和手里这东西有没有关系。
名刺是杞县那位王员外的。
他老人家,可比薛公公还有名气,薛公公比较低调,要不是女婿是大商人,恐怕也没多少人知道他,王员外就不一样了,他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的大地主。
在杞县修桥铺路,遇见荒年施粥舍药,那都是常做,就说普济寺吧,寺庙里的长明灯,他点了十几盏,年年都给大笔香火供奉,花钱整修庙宇,给佛祖菩萨重塑金身的事儿也没少干。
红尘忙把人请进门。
无论如何,王员外的人都不好不见的。
来的是个清俊小厮,虽然是下人,却也白白净净,斯文有礼,进了院子,先恭恭敬敬行礼,才客客气气地道:“我家老爷新得一处园子,种植了十多盆兰草,甚为钟爱,可不知怎么回事,近日来接连枯死,我家老爷听闻小姐乃是兰草名家,想请小姐施以援手。”
红尘若有所思,听着似乎很正常,没什么不对,还来不及说话,薛柏桥的眼睛就大放光明:“王员外的园子?是不是传说中那座假山怪石都能吟唱的奇园?”
小厮含笑点头:“不过是些粗陋机关罢了,外间传闻过于夸张。”
薛柏桥可不听,磨着红尘答应:“我前些日子还听林旭唠叨,说他脸皮薄,和王员外没交情,不能进去一探究竟,着实可惜,你带我去,馋死他。”
第五十一章 陷阱
王员外家的憩园,有个别号叫奇园,已经有百多年的历史了,倒手好几次,去年王员外才从远走北燕的一商人处买下,重新修整,花费一年光景。
早在还没修好之前,就有去看过的人传出消息,是园子十分不俗,不只是花木扶疏,堪称是杞县顶尖,缓步行走园中,那些假山怪石凉亭处,竟时时有乐声响起,有时类似风雷之音,有时又似有人低吟浅唱,一时人人称奇,都说王员外好人有好报,这绝对是捡到了便宜,毕竟当初他买园子的时候,没花多少银钱。
红尘和一票人浩浩汤汤地进了门。
王员外人不在,说是出门谈生意,到有个管家负责招待。
那管家乍一看,竟然来了这么多人,似乎有点儿惶恐吃惊,颇不稳重。
红尘也没在意,毕竟只是寻常乡绅家的管事,不能和薛公公调教出来的相提并论。
当初在薛府,薛柏桥这位小侯爷上树爬墙,一个人唱独角戏都和林师兄吵得沸反盈天,人家大管事也就端来杯茶水给他润润喉。
不过,跟来的人是有点儿多,也难怪对方惊讶。
薛柏桥是死皮赖脸地跟着来的。
红尘不搭理他,拿帕子给陈念擦了擦嘴角上沾着的糖渣,又替他理了理被风吹得蓬乱的发。
这孩子满满的好奇心,也非要来。
小侯爷也就罢了,红尘对孩子一向疼爱,自然要多看顾些。
人都是少什么,就更看重什么,她当年活到那个份上,一心就想要个孩子,传承自己的血脉,传承自己的思想,好不容易如愿,却又得而复失,伤痛入骨,如今见了明明只比自己小两岁,却天真无邪的陈念,也不知为何,亲切感陡然而生。
或许这孩子虽然天真,却特别懂事,就说现在,明明累得气喘吁吁,却并不肯让他身边的王元道和于文波抱,相反,还要扶一扶对方,可见教养极好。
“这花还真都快死掉啦。”
薛柏桥向来不认生,也看不出人家管事隐约对他的排斥,径直就走到花圃边上,蹲下来唉声叹气。
“你们怎么养的?不会是虫不除,肥也不施吧,瞧这叶子,又黄又焦,还这么薄,就算兰花普通了点儿,也不能这么糟践!”
红尘看了看,一挑眉,心中就有了点儿谱儿。
王员外必然好些时日没细心打理过这些花草,土质很干燥,没人浇水,不只是兰花,其它花也养的不好。
看样子主人不是惜花之人,也不像是要她帮忙救治兰草,那要自己过来是做什么!
忍不住看了陈念和薛柏桥一眼,皱了皱眉,她到不怕,出门前做过安排,如今也不比以前,她虽是弱质女流,但只要不是措手不及让人杀死,便有自保之力。
只恐连累了旁人。
管家到一脸殷勤,死劝活劝,非要请他们进客厅喝茶,还叠声吩咐下人准备茶点。
客随主便,主人家怎么说,他们听着便是,一行人就进了客厅,结果一开门,连薛柏桥这个心最大的,也打了个哆嗦,目瞪口呆。
于文波一伸手攥住小念的胳膊。
薛柏桥一转眼躲到红尘背后去了,等躲过去才面红耳赤,都怪他以前出门遇见麻烦事,第一反应就往林旭背后躲,眼下也习惯性这般做。
红尘这会儿顾不上他,自己也被唬了下,实是这客厅内情形不大对。
四个大汉坐在桌子旁边正大吃大喝。
看桌子上的残羹冷菜,显然都吃了许久。
地上一堆鸡骨头,鱼刺,还有喷溅的汤汤水水。
他们一进来,那四个人就瞥了眼,乍见人还挺多,为首的那个便乐了:“还挺快!”
王家的管事却仿佛对这些人的失礼毫不在意,咳嗽了声,低声介绍:“这几位英雄都是天下第一大帮,擎天帮的人,那是十三堂堂主付子文。”
不等红尘说话,他又冲着付子文道,“付堂主,她就是您一直想见的,我们杞县被选中三年后为灵女的红尘小姐,现在人都来了,不知,不知……”
付子文一笑:“你放心,我们擎天帮一向讲信誉,你该知道的,虽然多了几个人,不过也无所谓,一并弄走便是。”
两个人交流的工夫,红尘几个也缓过劲儿。
薛柏桥使劲掐王元道的胳膊:“牌子,你那木牌呢?”
这位翻了个白眼,还真以为凭一块儿木牌就能横行天下?眼前这几个又不是大周十大高手之一的高远,就是擎天帮的所谓堂主,也不可能认识!
而且此事蹊跷,外面还有伏兵,只看架势,外面那些人训练有素的很,可不像擎天帮的规矩。
红尘一皱眉,抽空儿给王元道做了个手势。
一看到她的手势,王元道脑子一懵,登时瞠目,不可思议地看她一眼,若非是眼下的环境,非要扑过来问个清楚——你一个从小没出过杞县的小姑娘,怎么会鬼谷的暗语?
红尘回神也有点儿后悔,还是不够沉稳,因着薛家小侯爷和陈念小娃娃在,她就没能沉住气,一不小心忘记,她如今可和鬼谷一门毫无关系。
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了。
她需要时间,要沟通周围的环境,查找信息……总得弄明白,玉珏一直闪啊闪,要她解救的受困者在哪儿!
刚才给王元道的暗语就是告诉他,先不要轻动,让他尽可能想办法拖延时间,容她一探究竟。
想了想,红尘看了眼付子文,又悄悄做了几个手势——此人必以擎天帮为荣。
“哈哈哈哈!”
王元道眼睛一转,忽然大笑,朝着付子文很不屑地摇头,“擎天帮算天下第一大帮?还真往自己脸上贴金!”
付子文本来已经领着人站起身,向他们走过来,闻言停步,脸色骤变,怒喝:“你胡说什么!?”
王元道冷笑:“胡说?十年前可是你们擎天帮老帮主亲自说的,黄泉门弟子所到之处,擎天帮退避三舍,怎么,难道不是?”
他一句话,付子文的脸色就变了又变,却居然没有暴怒,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黄泉门早已无弟子许涉足江湖,已经是明日黄花了。”
“那可不见得。”
红尘抿唇笑了下,拂了拂那一头秀发,声音又清又亮,一下子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第五十二章 讲古
屋内的气氛本是剑拔弩张,付子文四人虽然武器并未出鞘,那是不觉得对付一帮子老弱妇孺之辈,也用得着武器出鞘,他们可都是江湖上的好手,应付这么几个老弱病残,难道还用费力?
屋内的气氛本是剑拔弩张,付子文四人虽然武器并未出鞘,那是不觉得对付一帮子老弱妇孺之辈,用得着大动干戈!他们可都是江湖上的好手,应付这么几个普通人,难道还用得着费力?
可红尘一说话,气氛虽更凝滞,那种迫人的恶意却散了。
“据我所知,如今黄泉门的少门主,来了咱们大周,还给别人当了侍卫。”
擎天帮那几人登时愕然。
“怎么可能!?”
连王元道都非常惊讶。
黄泉门中人,到不是骄傲,只是一个个的都不知人情世故,更不可能给人做侍卫。
付子文冷笑,心中却不免好奇,他们帮和那个门派早在十年前,曾经有过一段公案,从一入帮开始,就开始听着黄泉门的传说,只是前辈们说话都说一半藏一半,他纵然想知道,连那个门派所在地都找不到,又去哪探听!
此时红尘言语涉及,他顿时起了心思,非要把话听完不可,否则恐怕好长时间都要心里痒痒。
“要说这天下第一的门派,我曾遇一位长者,酒醉后曾跟我提起过。”
红尘声音悠悠,带着点天真无邪。
付子文低沉着脸,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听。
事实上,一弄清楚在王员外家设陷阱的是擎天帮,红尘就一心二用,一边琢磨怎么说话,一边想到上辈子林师兄跟她说的闲话。
江湖人那些破规矩,杀个人都要先说个一二三四五,说完话再动手,好像不显摆显摆,就要落了自家的名声似的,到比不上正儿八经的杀手干活利索。
她这会儿却觉得这种毛病好极了。
“世人都知道,黄泉门是由那些在世间受过大苦大难,认为人间一切皆苦,愿意避世而居,永远不履尘世的人所立,门下弟子,也从小不学凡尘俗世的礼仪规矩,只守黄泉门内法则,从未有弟子出世,一直不为人所知。”
“要不是三十年前,西狄、北燕两国联合侵犯大周,正好撞入黄泉门隐居之所,大军过境,战乱纷纷,无数百姓罹难,战火甚至毁了门内种植的珍贵草药,黄泉门派出一位大长老,一人突破万军,杀入营帐,挟持大将,逼迫来犯敌人退军,甚至和西狄的大宗师文山公大战一场,百招内就逼得文山公狼狈而逃,恐怕世人还不知道,天下间竟有这么一个门派存在。”
那些陈年旧事,江湖秘闻,连很多现在年轻的江湖人都不会知道,红尘却如数家珍。
连陈念一小孩子也听得愣神,付子文那些人,更是差不多要忘记本来的目的。
王元道暗自偷笑,不知暗中筹划之人,看到他们站在一处讲故事,会不会气得吐血?
只是,这丫头看来真不是一般人。
红尘也知他们怀疑,但她很清楚,以后要见到的聪明人很多,她的异常根本不可能完全隐瞒得住。
鬼谷先生是天下奇人,便是看出什么,也自能胸怀广阔地去接受。
她虽然该谨慎些,但大大方方的就好,无论这几个人有什么猜测,那又何妨?反正她立身持正,不会与他们结怨,谁又会管别人的事!
“如果真如你所言,那个门派有人在世间,还是少门主,为何我从没听过?”
犹记得当年黄泉门最出风头的时候,他听前辈们说,好多英雄人物都想结交那一派的弟子,只因为对方最是重信守诺,一言既出,百死无悔,又是个顶个的高手,当时北燕贤王就曾感叹,若能得一黄泉弟子,胜过养一万死士,可惜,无论是重利诱惑,还是托关系,套交情,讲人情,都毫无用处。
红尘无所谓地摊摊手:“我只知道,永平七年秋,鬼谷三公子林旭曾进入十万大山,到过黄泉门,在其中盘桓了半个月,离开时,少门主亲自相送,从山顶送到山腰,又送到山下,最后干脆送出大山犹不放心,欲要再送十里,结果十里又十里,一直送他回到鬼谷,便顺势在他身边当了侍卫。”
付子文:“……”
王元道:“……”
呵呵。
小姑娘说得何等轻松!
黄泉门里那条有去无回的黄泉路,葬送了多少英雄豪杰,林旭一不会半点儿武功的人,不光进去,还盘桓半个月,临走又拐了人家的少门主?
真要如此,那些求而不得的王孙权贵们,岂不是太冤枉?
做梦还比较可能吧!
红尘可不管他们信还是不信,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差不多了。”
她话音刚落,付子文就感到腹内绞痛,浑身无力,脑袋晕沉沉,一只手撑住桌子,提了半天气也没提起来。
他那几个同伴也一样。
薛柏桥到不惊讶,顿时眉开眼笑,大乐道:“我都忘了,当初阿尘你整治夏世杰那小子的时候,也是一下就让他生不如死。”
红尘摇了摇头,对付夏大公子可不是一样的手段,挂在她家大门上的符咒不容易做,也不只是符咒起作用,在自己的地盘还能布置,在陌生的地方可没辙。
她只是提前准备了点儿药粉,还得分散这些人的注意力,毕竟都是老江湖,若非一开始就没把她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可没那么容易中招。
付子文黑着脸冷笑。
红尘就道:“别指望外面的伏兵了,我带了援兵过来。”
吼!
一声虎啸。
外面顿时兵荒马乱,付子文的脸色更难看。
“我与贵帮无冤无仇,你们究竟为何要与我为难?可是有人指使?除了我们,可还抓了别的什么人?”
她还是对玉珏提示中的任务目标,所谓的受困者很是介怀。
王元道走过去把四个瘫软在地上的家伙都拎起来卸了胳膊腿,这才道:“擎天帮的兄弟是吧?你们帮主和我家老主人鬼谷先生也有些交情,你们今天做得可不地道!就是做生意,也没有做到自家朋友头上的道理!”
他朗朗而笑,付子文整个人都傻了。
要提前知道这位是鬼谷先生的人……
付子文羞得脸上通红,讷讷不言,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窗外忽然飞来一片火箭。
砰一声,火花飞溅,整个屋子一瞬间烧起来。
付子文四个顿时大惊失色,愣了愣,随即破口大骂:“混蛋,我们还在屋里,你们,你们竟然……”
火焰吞噬了所有的东西,陈念被烫得哇哇大哭,于文波抱着他向外冲了两次,又被大火挡了回去。
“是麻油,还有石脂……”
红尘闻到那股子怪味,皱眉侧耳听了听,身体忽然僵直。
那是……王越?
第五十三章 醒来
红尘和王越毕竟是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情浓时,也曾并肩同游,也曾红袖添香,言语脚步声,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他不是自诩君子?
还说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他是风流而不下流,虽是懒散纨绔,做事唯凭本心?
红尘隐约听到王越惊慌失措地尖叫声。
“你们居然放火箭,一开始,一开始……”
“一开始怎么样?王公子为何如此啰嗦,小姐说的很清楚,若不能生擒活捉,死的也行。”
“……啊……老,老虎!”
虎啸声伴随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外面的人火箭更密,人也乱了,时不时有惊呼哀鸣声。
“快撤,是衙门的人!”
“师风也来了,他认识王公子,先送王公子走!”
大火越烧越旺,外面的箭雨到散了,援兵将至。
“夏蝉好大的能耐!”
红尘眯了眯眼,略有些心惊肉跳。
她前世且不说,今生虽然做了点儿事,可唯独会对她下这种辣手的,只有夏蝉,可她才多大?这么点儿的年纪,便已经有了如此忠心耿耿的属下,连猛虎在侧,也还想着完成任务。
这么看来,其实前世自己输得也不算太冤。
只没想到,王越这么久以前就认识夏蝉。还替她做过黑活儿。
夫妻多年,她也是傻的,竟是全然不知!
红尘已是来不及多思虑,火势凶猛,冲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到是躲一躲,也许有机会能躲过。
当初她虽然只以为可能会遇见个绑架案,或者有人被困在什么地方出不来之类,却还是提前写了封信,让小猫给薛公公送过去,只有不大好的预感,请薛公公带人来看一眼。
此时听外面的动静,来的好像是师风?
“跟我走,我知道屋里有密道。”
墙边窗户旁的花卉,都扭头指着同一个方向,她也趁着刚才说话的工夫,打探过一二。
等到红尘拨开烧着了的毯子,用力一踹地,踹出个黑洞洞的洞窟来,薛柏桥和王元道这些人,差不多真相信她能掐会算,不出门就知天下事了,不相信这会儿也得先急着逃命。
王元道当先往前冲:“我下去探路,你们慢些。”
红尘点点头,略一迟疑,还是过去帮那几个擎天帮的人把胳膊都给接上,低声道:“我没带解药,不过用的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毒物,过一会儿应该能缓解了。”
付子文忍住扑面而来的灼烧感,咽喉因为浓烟呛得发涩,心中居然对这位‘罪魁祸首’,有了一丝感激之意。
…………
一大早夏家就来了七八个太医,就在静安居给顺平公主诊脉。
夏蝉从书院回来,第一时间就回了内院给母亲侍疾,她缓步向屋里走,来来往往的下人们都低头行礼,退避一旁,她也很客气,言语温和。
下人们都忍不住感慨,他们家大小姐是越发温柔和顺了,记得前些年还是个很骄纵的小姑娘,短短时日,性子就变得柔和好些。
别的十三四岁的少女,在家里还像个小孩儿,就说夏家二房的那几位小姐,前几日尚因为功课繁重抹鼻子,掉眼泪。因为裁制的衣裳没姐妹们的好看,就使小性子发脾气,虽说一转头就忘了,又亲亲热热地凑在一块儿玩,到底不稳重。
他们阿婵小姐可不一样,书院的先生们夸赞,师兄弟们更是人人道她谦和周正,连师姐妹们,也少有人说她不好。
进了静安居,李嬷嬷亲自过来迎她进去,一进门,夏蝉目中就带出几分忧虑。
“娘亲还是头痛吗?”
李嬷嬷叹了口气,口中却道:“大小姐放心,太医给开了药,很快就好。”
陈婉躺在床上,夏蝉进屋也没动,定定地看着帐子出神,神思恍惚。
夏蝉连忙过去,细心地替母亲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又轻轻探了探额头,亲自拿了帕子,用热水浸透,给她捂头,小声道:“娘亲,女儿给您买了点儿蜜饯回来,给太医看过,说是能吃,并不冲撞药性,您要是嘴里发苦,就吃点儿压一压。”
陈婉这才恍然回神,安抚地拍了拍夏蝉的手:“知道你孝顺,不过也别总想着我,下了课没事儿出去玩吧。”
夏蝉笑吟吟地应了,不过一直就没走,时不时地拿热水给娘亲擦手擦脚,一点儿都不嫌弃。
一直到陈婉沉沉睡去,呼吸平稳,她才被李嬷嬷劝着退下,等到夏蝉走了,陈婉便一下子睁开眼,勉强坐起身,伸手掩住嘴唇,呜咽出声。
李嬷嬷叹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拍了拍公主的后背:“大小姐是个孝顺孩子。”
“大小姐,大小姐……”陈婉大哭,“正经的大小姐还在外头吃苦!他们一口一个规矩,脸面,总说要慢慢来,不着急,再看看……谁仔细想过,那才是我怀胎十月,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外面世道不好,师风传回来的消息又模棱两可的,什么也不肯说,万一她是真出了事……我,我可怎么办!”
李嬷嬷心都让自家主子给哭碎了。
她的主子虽是公主,还是皇后嫡出,可从小就不受万岁爷待见,在宫里就是个透明人,养得性子不说懦弱,却是个冷情的,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后来嫁入夏家,生儿育女,早些年也没见着对孩子怎么上心,但哪个当娘的不疼孩子?
最近几年年纪大了,主子到不像年轻时候那般总满腹忧愁,心思全转到孩子们身上,却不曾想又出了这等事。
“公主放心,咱们给大小姐点了长明灯,能保平安的,这道坎,大小姐一定平平稳稳度过去,很快就能承欢膝下,您不是听师风说了,咱们家小姐,可是个有能力的好姑娘。”
那位有能力的好姑娘,在千里之外,略微带了点儿泥土气息的黑窟窿里头醒转过来。
耳边隐约有啜泣声,一呼吸,嗓子生疼生疼的。
“姐姐,姐姐。”
红尘睁开眼,就见陈念趴在她的身边,一脸黑灰,红着眼,乍见她醒了才破涕为笑。
“你醒了?”
一个涂脂抹粉,一脸风尘气的女子捧着碗面糊糊过来,见她转头,顿时满脸惊喜,“那就好,你刚进来的时候连气都喘不匀,我生怕你就这么丢了命,幸亏老天不收,小莫,你快给她诊诊脉。”
抱紧身边的孩子,红尘皱了皱眉,努力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五十四章 流莺
房子里一片火海,他们都下到地下室,里面竟然是一个地宫。很深,一个连着一个的洞窟,道路细长,蜿蜒曲折,完全不像杞县这种小城会有的隐秘建筑。
刚一落下,不知道是谁动了机关,上面瞬间开始塌陷,一行人一路狂奔,要不是红尘知道些机关皮毛,这个地宫也是按照五行八卦布置,连蒙带猜,找对了生路,恐怕所有人要被活埋地下了。
不过,她记得自己辛辛苦苦找出路,只想着赶快出去和已经在不远处的援兵汇合,刚推开一扇石门,就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再醒转,便在这儿了。
四顾环视,应该还是在地宫里。
不过,身边只有陈念,陈念似乎知道她想什么,低声道:“文波叔叔他们出去了,说要看看能不能和上面的人联络上。”
点点头,正四下张望,手腕上忽然被搭了一冰凉的手指,红尘扭头看过去,心下也一惊。
那个被称为小莫的,右半张脸伤疤累累,分外狰狞,身子软软地倚着墙,坐在她旁边,露出来的胳膊,还有碎裂衣服下若隐若现的皮肤上,都是伤疤,密密麻麻,刀剑伤痕,烈火灼伤,一层又一层。
红尘一瞬间差点儿以为,他不是个活人,而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
可那一双眼睛却特别明亮,让他恐怖的容貌,也不那么吓人了。
旁边那风尘气息浓郁的女子见红尘惊讶,就笑道:“我们当初看见小莫的时候,他更凄惨,身上都生满了蛆,那种白色的,软绵绵的小虫子到处爬,我恶心得差点儿连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小莫一点儿也不以为意:“若是没那些蛆虫,我恐怕早就死去,说起来还要谢谢它们。”
红尘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坐起来倚着石壁,呼吸却有些不顺,吸了半晌,也总有吸不进气的感觉,咽喉火辣辣的疼。
陈念趴在她怀里,可能有一点儿冷,瑟瑟发抖:“姐姐,念念好怕!为什么有坏人要烧我们?”
“因为他们是坏人。”
随口应了小孩子一句,红尘吐了两口气,不知怎么回事儿,她这会儿脑子发木,盯着小莫那半张完好无损的脸,眼睛忽然酸涩起来,明明没什么伤心难过的事儿啊?总不至于为一个上辈子也没为之哭过的王越吧?
他这半张脸长得真好,眉目娟秀,英俊得能入画,在这样阴暗的地窟里,也闪耀迷人。
“你别怕,没什么大病,就是吸了浓烟,缓缓便好。”
看着红尘还坐在那儿发呆,眼眶越来越红,小莫顿时有些手无足措,忙道。
红尘闭上眼睛不说话,面无表情,眼泪却莫名其妙说掉就掉,还特别多,她根本不想哭,却说什么都止不住。
一开始说话的姑娘呆坐着也不知道劝。
小莫愣了半晌,轻声道:“哭吧,难受的话,能哭也好,可哭完了,还得好好活。你看看我,我遭逢大难,父母兄弟死绝,还蒙受污名,家族百年清誉一朝尽毁,就是我自己,也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可我还是活得挺有滋有味的。”
良久,红尘抹了把脸,失笑道:“没事儿,就是一时失态,很快就好。”
连她也不明白,重生这么长时日,日子过得如此逍遥,此时又哪里来的眼泪?
或许真有那么一点儿是因为王越的出现。
不是什么旧情难忘,旧恨难消,就是想起来了。
前生想哭十几年,愣是忍着,今生今世不想哭,却把旧日里的泪补上,补完,从此往后,再也不想那些人,那些事。
小莫松了口气,伸手在她眼前一翻一转,掌心里就出现一支开得正灿烂的小野花,轻轻剥开花苞,里面居然露出一颗蜜丸,是纯粹的野蜂蜜凝固而成。
“尝尝。”
红尘一笑,大大方方地拿起来,掰了一点儿尝了尝,剩下的塞陈念嘴里,顿时让这小孩子享受地眯起眼。
“这是罗娘,她和她的姐妹,还有我,都是被抓到这儿的,本来还有人看守,前几天不知出了什么事,那些看守都走了,送饭的也再没来过,石门还被封死,那会儿你们几个生人忽然出现,到把大家吓了一跳。”
小莫简单介绍了下。
罗娘看着红尘,微微瑟缩,她长得真好,不只是容貌华美,而是那种说不出的气质,如此狼狈地坐在那儿,脸上一点儿妆容也无,可就是那么吸引人。
她一开始细心照顾她,只是觉得她灰头土脸地出现,还是出现在这种地方,怕也是惨遭横祸的,很是可怜,可等红尘一醒,与小莫肩并着肩说话,她顿时就明白了,这个姑娘和她不一样,她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这姑娘和小莫,才是同路人。
看看小莫吧,他永远都那么乐观温和,但和自己这些姐妹说话时,他绝不会流露出如此自在,如此轻松愉悦的表情。
罗娘忍不住低下头,抹了把自己的脸,又拉了拉衣服,自己这副样子……
红尘和小莫简单说了几句话,虽然没说很多,但她不是真正单纯的小女孩儿,乍看过去,旁边蜷缩着的几个女子,穿的衣衫都分外暴露,脸上的胭脂水粉很浓,气味呛鼻,都是劣质的,便能猜出她们是传说中那些第三流的流莺。
别说和教坊司的官妓比,就是和普通青楼的伎子也不能相提并论,她们都是些不够出色,不够有才气,甚至样貌上有缺陷,砸在人贩子手里卖不上价钱,最后被组织起来,废物利用的一类。
红尘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曾经遇见过一次,看到有好几个女子脖子上戴着套子,让人拴着在马道上走,路过的商旅都指指点点,连乞儿都会肆意取笑。
那种惨状,生生世世恐怕都很难忘记。
心思流转,红尘面上却丝毫都没露出来,既不鄙夷,也不可怜,只很诚恳地谢过。
罗娘没察觉出什么,面上却难得轻松了些许。
没多时,王元道,于文波领着气喘吁吁的薛柏桥回来,薛柏桥一看红尘醒了,顿时眉开眼笑:“阿尘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脑袋坏掉了呢!”
红尘昏死过去,是让人砸了一石头,不过对方没用多大力,连皮都没破。
“别胡说,我们在外面找到一封死的石门,隐约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好像有官差在附近,还请小姐过去看看能不能开。”
王元道如今差不多要把红尘当万能的了。
红尘还没吭声,旁边一直沉默不语,毫无存在感的一女子忽然沙哑着嗓子道:“罗娘你就会招惹麻烦,他们一离开,地宫暴露,咱们岂不是危险?反正我是哪里都不去,好不容易煞星们走了,能过点儿太平日子,为什么要出去?”
第五十五章 阳光
王元道和于文波十分诧异。
这是什么话?地宫毕竟是在地下,也不知曾是作何用,阴森恐怖,还随时有塌陷的危险,毒虫之类也偶见踪迹,人要是长长久久地居住,于身体有害无益!
再说了,谁又愿意一直生活在此等暗无天日的地处。
红尘到明白她们的心思。
尤其是在一张张憔悴苍白的面孔上,看到那种麻木中隐藏的绝望,惊恐,她不禁沉默。
上去生活又有什么好?
她们甚至远远比不上那些被拐卖的,凄惨的女子们,一日身为流莺,终身都在贱籍,世世代代都受人歧视,日子根本过不得。
可这些弱女子再忐忑不安,红尘他们也不可能不离开!
罗娘脸上露出几分凄然,苦笑道:“阿严你别乱想了,不出去又怎样?难道真在这地处活一辈子?他们留下的粮食到不算少,能吃个把月,可吃完之后呢?”
一群女人,没个营生,难道还要去做皮肉生意?
真若如此,活在哪儿都是地狱,到不如趁此机会出去,身在贱籍,就别想嫁什么好人家,可姐妹们相依为命,想办法做点儿活计,也勉强能糊口。
就是日子难捱又能有什么法子,她们命苦罢了。
阿严麻木的脸上扭曲了下,良久才幽幽道:“你还敢相信她?你就不害怕?万一他们一出去就把你们卖到更暗无天日的地方,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又有什么法子!”
她们也不是没有逃过。
有一次路过锦城,遇见个大家千金,还是京城来的,听说是世代忠良的夏家小姐,特别温柔和善,还拿自己吃的零嘴散去给穷人家的山娃子,阿严趁着被牵出去做生意,就扑到她面前去哭求,求她施以援手,救她们一救。
可那位小姐呢?她只是冷着眼命人把那群畜生叫来,叮嘱他们看严实点儿,别让她们这种人过来碍眼。
“冲撞我也就罢了,冲撞了兄长,你死一百次也没用。”
多么可笑,好像她们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阿严低下头,心里一片冰凉。
罗娘愣了半晌,闭着眼哀叹:“难道求一个脱籍,只想平平常常过日子就真这般不可能?”
众人一时无言。
小莫幽幽道:“当年太祖皇帝携原配皇后路过云州,碰见身在贱籍卖唱的小红姐儿,皇后听了她的曲子,只觉曲声悲凉,哀怨之气令人落泪,念及这些女子此生悲苦,就求太祖皇帝恩赦,让她重归良籍。”
“太祖皇帝重礼仪,只道恩赦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轻出,前朝到是有一佳话,曾有一女伎隐姓埋名去书院参加考核,成绩十分优秀,可惜身份曝露,再优秀也无用,书院的山长心生怜悯,就说若是她能过最终考核,且得上上,便上书求恩旨,发还良籍,可惜那女子终究没有如愿。太祖皇帝提及此事,便道,朕也不要求她很优秀,只恩许她一道推荐函,若她参加书院考核能考中,便允她脱籍,从此之后,这到成了定制。”
此事虽然不属于秘闻,知道的却不算多,小莫娓娓道来,罗娘她们听了,满心向往,可又忍不住苦笑:“先不说别的,推荐函上哪儿去找?我们姐妹可有十多人,再说,就是有推荐函,我们最多算是识几个字,书也没正经读,怎么可能考得上?”
谁不想脱籍?要真那么容易,黄土掩埋的姐妹们,也不至于多得连块儿草席都没得用了。
读书是何等样的人才能读的,像她们这些姐妹,生来贱命,便是有那本是小姐出身,才高八斗的,也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替她们作保,允许她们去书院应试。
红尘若有所思,眨了眨眼,忽然一笑:“先随我出去,你们说难,我说不难。”
罗娘和阿严一行人都呆了呆。
“别管你们信不信,反正也无它路能走了。”
红尘叹了口气,当先就钻出去,一路看一路走,王元道本来还要带路,却发现她走得比自己这摸索了大半日的还要快,且那些个危险的机关消息,她是看也不看就能避过。
薛柏桥后悔得不行:“早知道咱们安安生生等阿尘小姐便是,那么辛苦作甚!”
想他刚才战战兢兢地出去探路,好几次都差点儿断腿,要不是这些机关似乎只是困住人,没想要人命,他非得受伤不可。
很快就找到石门。
说是石门,实际上和四壁严丝合缝,仔细看都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有意思,不知道是什么人建造的地宫,不像寻常匠人的手艺。”
岂止不是寻常匠人的手艺,红尘仔细看了看石门上隐藏在细缝和绿苔藤蔓下的机关锁,像是依据河图洛书布置的,十分复杂,立时就发现这东西一定是精通机关消息的大家制作。
“怎么样,能开吗?”
王元道也凑过来看。
他对这些知识稍有涉猎,平日里布置个机关,还挺能糊弄住普通人,但眼下也是束手无策。
红尘也一样,她上辈子其实只知道个皮毛,这辈子同样是初学者,能不能破解还真没把握,不过,她有……外挂!
干脆直接用意念调用玉珏,拍照上传。
就像某个大能聊天经常会说,像她拥有的这东西,就是外挂,既然有,一定要学会很不客气地去用。
玉珏空间里好些大能都无聊得很,经常跑来解答各种新人老人的求助。
她这次一传上去,立时就冒出好几个,各种分析,红尘也在里面开始计算,一边计算,一边在墙上推动机关尝试下。
周围几个人傻愣愣地看着红尘的双手刷刷刷,推了半天石头,咔嚓一声——一缕阳光透进来。
薛柏桥猛地闭上眼睛,使劲揉了揉才睁开。
外面好亮啊。
一行人走出来,等了半天,罗娘她们这最后一步,却怎么也不敢向外迈。
薛柏桥心有不忍,张了张嘴,红尘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推着他赶紧回去。
出了这么大事儿,连官府都惊动,再不回去还不知闹出什么乱子。
走了两步,红尘回头:“天助自助之人,你们人生中遇见那么多悲惨,今天遇上我们,却是个改变一切的机会,能不能抓得住,还要看你们自己。我愿意尽力帮忙,但只能帮还有能力去相信的活人。”
第五十六章 领情
“哎哟,哎哟!”
薛柏桥捂着耳朵四处蹿,蹿了半天,他家平日里恭恭敬敬的老管家发雷霆之怒,势必要把他揪成长耳兔。
最后没辙,只能伸长了胳膊冲着立在一旁看热闹的林旭哀鸣,“救命啊!”
林旭一笑,全当没看见,扭头过去和王元道说话。
“你个狼心狗肺的,看见小爷我倒霉,你很开心是不是,呜呜,老邢,我错了,我真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老邢,我冤枉,谁能想到在这破杞县,还有人那么大的胆子敢抓小爷我?”
他唉声叹气的,别人还是当没听见。
没一会儿,薛小侯爷就让人弄走,估计还得灌几碗苦药汤子,再关上几日,一时半会儿再也难生事。
薛公公拿了大笔的银钱塞给衙门的人。
就在刚才,衙门里的衙役,还有一些村民都帮着灭火,清理王员外的宅院,几乎是要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红尘他们。
要不是红尘一行人自己平安出现,恐怕薛公公还不肯善罢甘休。
这里是王家园子东面的一座小凉亭,举目望去,还能看到园子上空有烟尘在。
火早就熄灭,只有余烬未消。
本来还算清净的地处,这会儿嘈杂声一片,好些官府的衙役都在,王家那些下人也都耷拉着脑袋被叫到别处问话。
他们员外不见踪影,只道是被贼人捉住,所以才为贼人所迫,被逼无奈诓骗了红尘。
至于地宫什么的,这些下人更一问三不知。
师风远远看了几眼,就见红尘立在最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离着凉亭到有好长一段距离。
一只小狗围着她的脚转来转去,呜呜呜,汪汪汪,像是撒娇又像是诉苦。
身边不远处的草丛里露出黑色的耳朵,偶尔还有一个白色的大脑袋动一动。
就是这只大老虎,一开始吓得那些衙役,还有他们都不敢靠近,更是把夏公子吓得面无血色,再没敢说半句风凉话。
要不是薛公公胆子最大,还说以前在宫里时甚至去兽山当过两年多的差,非说这老虎可能是红尘养的,不吃人,愣逼着官府的人过去,恐怕大火烧得还要旺,连远处的田地树林也得被波及了。
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师风默念:不就是老虎,夏家培育灵兽的园子里,还养了两条大蟒蛇来着,不全是宝马良驹。才举步朝着红尘走过去。
等提心吊胆地过去一看,白色的大老虎慵懒地趴在草丛中,嘴边躺着只野山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到不显得多凶悍,反而漂亮的很。
哪个男人不爱这种猛兽?
师风心中也喜欢,固然不敢靠太近,却笑道:“听说我们夏家的老族长曾驯养过一只灵兽雪豹,还曾经想用灵兽代替骏马,只是后来驯养太难,用些狠辣的法子,又有伤天和,最后只能罢了,看了红尘小姐的手段,我到觉得这不是长辈们说的故事,有可能是真事。”
红尘轻笑不语。
歇了会儿,白老虎就过去衔着平安,慢吞吞跟着上路。
一路回到茶馆。
茶馆到没受多大影响,照常营业,连小猫小狸见到自家主子平安回来,一时也顾不上献殷勤,先把主子带来的人安顿好再说。
师风没走,随着红尘坐下喝了杯茶,默然片刻,叹气道:“我代大公子给您赔不是,还望小姐不要太介意。”
当时王家的园子出事,传得杞县人尽皆知,还说薛家小侯爷和红尘小姐都折在里头。
别人只关心一个薛柏桥,师风却是满头的冷汗,连忙赶过来看情况,他的眼力还是有的,发现并没有烧死人,就怀疑有什么机关,可他不懂这些,便想让夏世杰帮忙去最近的锦城,求一位夏家精通机关消息的大家过来。
奈何夏世杰不愿意。
求人过来不难,但根据夏家的规矩,他在历练期间能动用的人脉资源有限,动用一次都要扣分,虽说他是嫡长子,可要是评价太低,也不一定就能坐稳继承人的位置。
夏家百年来长盛不衰,能者上庸者下,也算是原因之一。
其实夏世杰也不是一口咬定就是不肯,师风再劝劝他,让他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或许会答应,只是没等到他想明白,红尘他们便已然脱险。
这也就罢了,偏偏他那会儿跟着过来,当着好些人的面表现得十分是轻慢,心不在焉,谁都看得出他脑子里想旁的事儿,根本没在意红尘小姐。
那些不知内情的自然不会说什么,小猫和小狸两个小厮还颇为感激,毕竟只是外人而已,愿意过来看看,他们就领情,可知道内情的,还不知会怎么想!
哎,大公子平日也没这么不着调,不知京中传了什么消息,竟让他举止失措!
“师公子万不可说这种话,夏公子愿意帮忙,我们自然感激,但不帮忙那也理所应当,哪里用得着致歉,小女还要谢谢公子能来一趟!”
红尘失笑,丝毫不以为意。
她不生气,师风却半点儿都不高兴。
好吧,红尘小姐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出身来历,所以不介意是应该的,可等她知道了……岂不是要伤心?
师风越发忧虑。
他虽和红尘小姐交集不多,可偶尔闲谈还是看得出来,小姐并没有太把夏家当回事儿,当初自己赠送邀请函,她大约是却不过情面,也不好让他没脸,就客客气气地收了,可这些日子,既不搜集夏家考核用的资料,也不探听消息,更是安安心心经营茶馆,不像想去的模样!
那些想考入夏家当学徒的,哪个不是提前两三年便准备,一早入京的也有不少。
而且听她的意思,要用掉推荐函……看样子是不肯入夏家了。
这边正说话,薛柏桥扑过来大喊:“你要参加阑珊书院的最终考核?”
他这话一出,好些客人都转头,颇为惊讶。
旁边一爱书成痴的老学究上上下下打量了红尘几眼,捋了捋胡须:“家中藏有这么多书,必然是爱书之人,当然有资格报考阑珊书院,参加一下最终考核长长见识,也无不可。”
当然想考过肯定没可能。
红尘大大方方点头,冲师风笑道:“还要多谢师公子馈赠,您给的帖子阑珊书院也认,到不用小女另外托关系了。”
阑珊书院想报名也不容易,若不是在各地县学读书的学子,必须有德高望重之人作保举荐。
第五十七章 墙头
茶馆里好些人都觉得好,满口支持。
薛柏桥却是心中不忿,别看他平日瞧着迷糊,却不是不聪明,林旭有很多事都不瞒他,他也爱听个八卦,夏家那点儿事,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
再不清楚,红尘这张脸摆在这里,作为一个常年出入宫闱,皇后也年年能见的小侯爷,这么长时间过去,还能看不出端倪?
“就是想去考个书院,结交几个同窗密友,京中女学,微山书院也招收女子,里面还有宫廷教养女使当先生,而且学生们多名门千金,为什么不去京城?”
阑珊书院再好,说白了也只是地方上的知名书院,和京城国子监,还有名重天下的大儒季明,季大儒为山长的微山书院,甚至和京中女学比,都差了不只一个档次。
难道夏家是不愿意认她,所以逼着她在杞县读书?
若是师风知道小侯爷的心思,怕要冤枉死了。
他辛辛苦苦给家里招揽人才,谁会愿意替别人做嫁衣!
红尘也没解释什么。
她去考书院到不是为了读书,只是为了给那些女子争一丝生机而已,若是过了最终考核,便可以要求阑珊书院给那些女子参加考试的机会。
只是她种种做法,在别人看来纯粹是异想天开,即便有这样的机会,几个命苦的女人又怎么可能考得上?
别说没怎么读过书的,好些学子苦读数年,想考上这样的大书院,那也是千难万难。
阑珊书院的学生们出来,那都是抬头挺胸,骄傲得不行,便是在正经的秀才举人面前,也多能平等交流。
不管别人如何想,红尘看起来却是十分认真,甚至拜托薛公公帮忙把历年阑珊书院各个科目的考题整理一遍。
“……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
“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
清晨,天色未明。
茶馆后院就隐约传来一片读书声。
读些经义文章到是正常,就是还时时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动静。
小狸端着盘子穿行而过,就看见十几个一身短打打扮的女子,成行成列,站在草坪上做各种奇怪的动作,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起来,一会儿下腰,一会儿抬腿,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却丝毫不敢停。
她们一边做诸般动作,口中还不停地背诵文章。
整整齐齐地做完动作,又整整齐齐地大踏步走路,个顶个昂首挺胸,走路时手和腿差不多连成一条直线。
这都半个多月过去,天天如此。
薛柏桥掐着点儿赶茶馆的早饭,正好和罗娘擦肩而过,客客气气地问了个好,目光就忍不住追着人家绕过游廊,一直到见了红尘还忍不住念叨:“这才多少日子,罗娘可是大变了模样!”
又岂止是罗娘,茶馆收容的几个姑娘和以前相比,那真是像换了个人似的。
以前她们见人,全是耷拉着脑袋,满身卑微,表情更是像吃了个大苦瓜一般,行为举止战战兢兢,不敢直视别人。
旁人见了第一个感觉只有厌恶,现在每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自信的很,别人乍见,不敢说她们是什么大家闺秀,可绝对会心生好感,人人都有一股子飒爽英姿。
红尘笑了下:“没办法,罗娘几个委屈惯了,想要拧转性子,就得用点儿雷霆手段!”
不把性子拧回来,任凭成绩再好,人家正正经经的书院也不会愿意收。
就是入了书院,顺利脱籍,终日生活在阴影里头,又有什么意趣!
教导人用的主意,有一部分是她以前调、教手下人时用过,从鬼谷学到的,还有一部分是在玉珏空间里看的,大能们七嘴八舌总结出来的经验。
时间紧迫,要短时间内让人脱胎换骨,手段太绵软了可不行。
这会儿若是薛柏桥去问问罗娘,那姑娘恐怕要泪流满面,她们能变成这副模样,绝对是付出了血的教训!
第一天红尘就逼迫她们签了一份什么同意书,大体意思就是这百十斤肉卖给了对方,只要完不成对方规定的任务,认打认罚!
红尘小姐可是真打,真罚,那变着花样玩的体罚方式,连她们这些自认什么苦楚都吃得的女人们,也连提都不乐意提一句。
这么变着花样折腾,她还翻出几本正正经经的练气方法,让这些女孩子们打坐练气,加上上午习武读书,下午读书练字,晚上直接琴棋书画加班加点,连带着讲一些史书八卦故事,陶冶情操,又是营养丰富,吃饱喝足,她们还没有改变才叫奇怪。
薛柏桥接过小猫送来的面饼,卷了蔬菜和鸡蛋蘸酱吃,顺便喝稍稍用井水冰镇过的果汁。
哐当!
不远处忽然一声巨响。
“哎哟,哎哟哟!”
红尘站起身看过去,就见罗娘一脸冷然,只剩下右手里拎着的瓦罐,左手的已经甩到院墙后面去。
不过片刻,墙外就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你这个小娘皮,好大的胆子,敢砸小爷?”
罗娘冷笑:“下次再靠近半步,哼,你那双贼眼就别要了!”
她声音阴测测的,充满诡谲之气,对方本还嚣张,竟一时让吓住,打了个冷战,半晌恼羞成怒,痛骂道:“你个破落户,没根没底的女人,谁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装什么贞洁烈妇,看看都不行了?抛头露面就是给人看的玩意!”
罗娘身子颤了颤,咬紧牙关,顿时面色如土,红尘也不恼怒,只是上前两步,轻轻打开后门,一眼就看见满头汤汤水水,一身狼狈,跳着脚叫嚣的是张陌生面孔,衣着华丽,却是面色青白,眉心灰暗,没有贵气。
这人身上都是青苔,显见刚才偷偷摸摸爬墙来着。
今日白虎带着两只小灵兽,还有平安它们去苍青山觅食,客人又多,到让人钻了空子。
红尘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轻飘飘地笑了笑。
那人不知怎么的,本来一腔怒气,让她一看,忽然就觉得背上发寒。
“你……”
“本来还想教训你几句,告诉你没有女人,也不会有你,不过现在到用不着了,今天我心情不错,免费给你算一卦,你小子年年轻轻,无妻有女,爹死娘改嫁,今年运道不好,有牢狱之灾,家破人亡就在眼前,回去赶紧吃点好的,喝点儿好的,好好享受两日。”
红尘摇头叹气地说完,回头冲罗娘道,“看在他马上要遭报应的份上,别与他一般见识!”
罗娘很听话,脸色慢慢缓和下来,认真点了头。
第五十八章 上课
一群客人扭头看热闹。
“呸!”
那个闹事的公子哥儿,一开始瞪大了眼,心中还惴惴不安,听红尘竟说他爹死了,他娘改过嫁,还说他要家破人亡,登时大怒,瞪着红尘怒斥,“胡说八道,我爹好好的,刚过了四十大寿,你算什么东西,敢诅咒本少爷!”
他一怒之下,就扑过去扬起手冲着红尘的脸打过去。
刚一抬胳膊,罗娘抢先一步,一脚踹得他倒退了一步,猛地抱着肚子咳嗽起来。
客人们都回过神,急忙冲上前,拉胳膊的,抱脖子的,七手八脚拖着他出去。
这些一大早肯过来的,多为熟客,自然向着红尘,纷纷声援:“哪来的无耻之徒,看着面生得很。”
一问才知道,还是有本地的客人专门带他过来尝尝茶馆的新茶。带他来的,是杞县一位颇有些根底的茶商,叫陈庆,虽是商人,却好读书,也算是茶馆常客。
“红尘小姐千万别介意,他是锦城陆家的公子,家里也做茶叶生意,这次来杞县,是想看看有没有买卖可以做。”
陈庆苦笑,“早知道他性子这么糟糕,我肯定不带他。”
他也是存了小心思,想让这位知道杞县野茶的真正风味,要说县里,尤其是苍青山上到有几处茶园出产的茶叶品质不错,但大家都是凑合着煮来喝,只有红尘这家茶馆,炒制烹煮的茶最香最特别,也因为新颖,最容易让人印象深刻。
不过,红尘的茶叶实在太少,就她自己动手制作,除了作为礼物分送亲朋好友,就是自家茶馆用一用,偶尔本地人能买到一点儿,到不会抢别人的生意,自然和县里的茶商没什么冲突,关系也处得可以,最起码面上是和和气气。
陈庆这会儿给人家带来了麻烦,心下不安。
红尘到不介意,笑了笑耸耸肩:“陈老爷还是考虑考虑,别和他做生意了,我觉得自己今天算得挺准,这家伙要倒霉。”
她这话不是糊弄人的,最近学习占卜之术,那些书灵先生们都说她天生有灵气,能看破万象,学这个那是如虎添翼,再说,她就是学得还一般般,怀里揣着两本古书,那都是经验丰富的主儿,说他家最近要家破人亡,就超不过一个月去。
红尘言之凿凿,做生意的最信这些,陈庆也是将信将疑,心里犯起嘀咕。
但陆家的生意做得大,要是达成合作,他们陈家说不定能把买卖做到锦城去,家里对这事儿挺重视,现在只凭红尘小姐一句话就说不做,未免有些不妥。
点一句就行了,红尘也没多劝。
罗娘那些姑娘回过神,便不怎么放在心里,反正像这种人,她们以前不知见过多少,到是这些客人心有不安,纷纷安抚:“这家伙没安好心,你们千万可放在心上,给自己添堵!”
因着她们的来历不好对人言,衙门那边也没四处宣扬,大部分人只当她们是外地逃难来的灾民,被红尘收容。
只是即便如此,一群女子出现在茶馆,正经的读书人自然守礼,却总有些流言蜚语,也有些像这陆家公子一样的男人动了歪心眼儿。
“都是些姑娘家,还是要小心门户,不如就多招几个可靠的人手看家护院。”
红尘笑了笑:“这是意外,以后不会发生了。”
她家里养着凶兽呢,客人们多见不着,可也隐约听说过,真敢登门胡来的没几个。
应酬了几句,便招呼小猫他们招待客人,红尘看了看时间,正好到姑娘们听小莫讲大周朝注意事项的时候,不光是这些女孩子,连她自己也想听,就领着罗娘回去。
“别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闲杂事,你们自把你们该做得做好,比什么都强。”
罗娘点了点头应了。
大周朝都有哪些名门,哪些世家,各大世家的当家人是谁,有什么兴趣爱好和忌讳,哪些人可以打交道,哪些人不能得罪,各类朝野秘闻,哪一年都发生了什么大事件,有什么影响等等,都是应该了解的东西。
至少你想活得好,向上爬,这些东西就不能不知道。
她虽然有一辈子的经验,奈何当初不是在夏家长大的,别的夏家千金接受这种教育,都是从刚懂事时就开始,一直潜移默化,根本没人想到她也需要学习。
后来她没少在人际交往中吃亏,也是吃了一次又一次的大亏,这才慢慢有了经验。
小莫却像是大家族精心培养起来的公子哥儿,不对,还不是普通子弟,怕只有正正经经的继承人才能像他一般,把这些东西都记在骨子里。
一过晌午,天还亮,书房就点起了两盏灯。
白板前的长凳上一早儿就坐满了人。
红尘没上前头去,站在后面,罗娘她们见了多少有些局促,却已经学会在课堂上老师不发话,便不能乱动,只是侧了侧身子算是见礼。
小莫的声音充满磁性,指着白板上画的京城地图,一个个标注那些世家的名字,族谱,重要家庭成员。
他的字也极好,清秀俊逸,虽说手腕无力,略有些软,却是瑕不掩瑜。
“永安城的势力也好记,反正是东贵西富,北贫南贱,东边,尤其是东北,靠近皇宫,多为王孙贵族居住,现今已经出宫开府的两位王爷,齐王和安王的府邸,就是这里。”
小莫指着图跟她们细细讲,因为这图画得实在清楚明白,记起来果然不难。
只是罗娘还是觉得自己实在笨。
红尘小姐不过偶尔来听几句,可只要听过一遍,再提起就绝不会出错,她们专门天天学,天天记,依旧丢三落四地忘,后来一想,人和人本就不同,红尘小姐天资高是应该的,她们能比得上才奇怪,也就不大着急了。
小莫私下里也得承认,那个小姑娘的记忆确实超出常人甚多,能和传说中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天才相比,怪不得信心十足,觉得自己能通过阑珊书院的最终考核!
当然了,要是别人像红尘一样能看见那些‘书灵’,还有满屋子通风报信的花花草草,一有工夫就有好为人师的家伙们跑来上课,估计个个都被当成天才。
“咦?这里怎么是空白的?”
罗娘默记了半晌,忽然发现长乐坊中有一大块儿空白。
第五十九章 瞩目 (三章合一)
让罗娘一提醒,姑娘们也都发现,顿时惊讶,不由自主地盯着地图。
要知道按小莫所言,这地方位于皇宫附近,地段甚好,寸土寸金,按理说不应该有空余才是。
小莫抬头一看,不禁一怔,脸色忽变,神态萧索。
连红尘的神情也略有不对。
罗娘她们惯会察言观色,一见如此,就都收了声,闭嘴不言,再不愿多问。
红尘沉默了片刻,却笑起来:“没什么不能说,朝廷还真能管住老百姓的嘴巴不成……这里是林府。”
小莫低下头,面上隐隐露出几分复杂。
“就是开国三王之一的辟疆王,林通则,林老王爷的府邸,老王爷辅佐太祖起兵,林家也是世代忠良,奈何当年天狼山一役,他老人家轻敌战败,被俘身亡,九个儿女也都死在战场上,还连累三军陷入埋伏,全军覆没,光是京城死伤的王孙子弟就有不下百人。当时满京城挂起白幡,家家户户哭声不绝,陛下也大怒,虽然因为林家上下都已经惨死,所以没有株连族人,却撤回丹书铁券,废除了爵位,从此对林家不闻不问。”
“京城好些权贵,当时都送了自家的儿郎去混军功,没成想损伤惨重,因此也深恨林家,闹到后来,林家的孤老寡妇一出门便面临人人喊打的局面,早就沉寂多年。”
红尘叹了口气,敲了敲白板,“我说的这些。因为是朝廷说的,所以大家也就这么相信。至于林王爷一生战无不胜,连敌人都说他是林无敌。见了林家的军旗无不退避三舍,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犯下贪功冒进的愚蠢错误,那就谁也不清楚了。
罗娘她们都听得出,红尘小姐说这话带了点儿讽刺味,讽刺的是朝廷。
她们本是纤纤弱女,听这话该面无人色才对,只是吃了那么多苦,性子都轴,既然是自家恩人。那即便说些‘大逆不道’的言语也无所谓了。
房里一时静寂。
“吃饭!”
红尘一拍桌子,蹭一下站起身,听了半天课,她都饿得肚子里咕噜噜。
姑娘们一改初来时那副谨慎小心的模样,一去饭堂就团团围坐,端端正正,姿势优雅,动作迅速地往嘴里填各种美食。
大家饭量都翻三倍,没办法。每天活动量太大,不多吃的话,根本顶不住。
吃着吃着,阿严居然掉了两滴眼泪。罗娘哭笑不得,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我就是有点儿怕!”
怕现在的日子是在做梦,一转眼就没了。
罗娘怔了怔——有时候她想。她们现在得到解脱,虽还不知前路如何。可哪怕脱籍不成,就这般跟着红尘小姐过现在的日子。也是极好,却免不了午夜梦回,惦记那些还饱受折磨的姐妹们。
猛地摇了摇头,罗娘夹了筷子菜塞给阿严,她们不能再多给红尘小姐添麻烦。
吃了饭,罗娘一伙儿姑娘继续去找小莫听些八卦故事,也算休息休息,红尘就钻书房,自己去温功课去。
她打定主意要考一回最终考核,那可不是容易过的,即便想靠玉珏空间帮忙作弊,那些大能们也好奇,摩拳擦掌等着看题目,也得差不多才成,真要太没水平,让人家先生一眼就看出来,绝对是过不了关。
她们窝家里认认真真学习,从茶馆闹事闹了半天的那位陆公子,陆晋,一连好几日,心里还惦记着这事儿,老不痛快!
杞县的酒楼有好几家还不错。
陆晋这人家里做茶叶生意,他本人却不大爱品茶,还是喜欢喝酒。
没什么地方找热闹看,他就叫上家里两个族弟,直奔酒楼要了两壶酒。
“真他妈的丢人现眼!”刚喝了两杯酒,陆晋又想起自己受辱的事,气哼哼地嘀咕,“就是在眼下这小破地方,人生地不熟,要换了咱们锦城,非锤死她不可!”
他那族弟听这故事都听了好几遍,不过到不嫌烦,眨了眨眼,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晋哥,其实人家还说对了一点儿,你不就是没成亲,家里就有个女儿,我那大侄女刚满三个月吧。”
陆晋皱眉,他当初听见这一句,也吓了一跳,不过——“肯定是胡蒙的,没准儿老陈告诉过她什么。”
“也是。”
他们商户人家规矩不严,又不像书香门第,嫡子出生前不会允许有庶子,家里不规矩的,可能正妻进门就是好几个孩子的娘,谁知道那女人是不是胡乱蒙了一句。
陆晋想起她说自己爹死娘改嫁,更是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去。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教训教训那个死妮子!”
轻轻敲了敲酒杯,他绞尽脑汁努力想,问题是陆晋平日里最多就是遛鸟逗狗,看看美人,美人还真敢看,家里管得不算严,他娘却特别会哭,一哭他就头痛,他爹更头痛,实在不敢出去偷腥,如今在外地,更不知道能使什么厉害手段了。
正琢磨,就听旁边的店小二抬高了声音:“怎么不是真的,云家酒馆的掌柜和我们掌柜那是经常来往,他家闹鬼怪,让小姐给除了的事儿,我可是亲眼所见。茶馆儿那位红尘小姐绝对是高人,精通六爻八卦,能降妖伏魔,没看见嘛,京城来的那大人物面对她时也毕恭毕敬的,上次我替掌柜过苍青山去临县,还见着师公子给她送礼来着,好大一车,全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人家要不是高人,师公子能那么巴结么?”
陆晋皱眉,把桌上的酒壶一摔,哼了声:“装神弄鬼,小二。你别在这儿忽悠人,刚才那什么叫红尘的还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要家破人亡,准什么准。我们陆家在锦城那也是大户,生意做得好好的,说破家就破家!”
小二瞅了他一眼,嘴里没说,心里到有点儿担心这位会不会付不起账吃白食。
酒楼里的客人都闲着无聊,你一句我一句,有信的有不信的,还有纯粹站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气氛热烈。陆晋是确定红尘算得不准,跟人家争得脸红脖子粗,正闹腾,外面一阵马蹄声,蹬蹬蹬有人登楼。
上来的是个面色微黑,一嘴小胡子的管事,风尘仆仆,四下张望两眼,一看到陆晋就扑过来拽住他的手拉着走:“大少爷快和我走!”
陆晋让拉得一踉跄。
他那族弟连忙结了账也跟着下去。
下了楼。上了自家的马车,那管事才嚎啕大哭:“大少爷,家里出事儿了,咱们老爷大约要惹上官非。怕是可能有抄家灭族之祸,夫人交代,你就别回去。赶紧拿上银子去你小舅舅那儿躲躲,万一咱家躲不过这一劫。你好歹,好歹留一条命!”
管事哭得撕心裂肺。陆晋被吓得腿发软。
“什么官非?我爹一向和善,怎么会惹上祸事?”
管事显然乃主家信任之人,知道始末,叹道:“总之是大难临头了,宫中的贵人喝了进贡上去的玉露茶,却不小心中了毒,万岁爷大怒,下令彻查,这都牵连了几百人,咱们老爷今年也涉及了内廷的买卖,一准儿是逃不了!”
陆晋扑通一声坐倒在垫子上,半晌说不出话。
他那族弟此时也忍不住心虚,戳了戳他的胳膊:“哥,你记得那位红尘小姐跟你说的吧,我刚才没告诉你,怕你不信,杞县东边卖包子的刘大娘,前几日多给了那位小姐两个大包子,人家就提点了她一句,说她回家的时候,从西边走别往东边走,要不然有血光之灾,结果刘大娘给忘了,走到半截儿才想起来,结果让花盆砸破了脑袋,若不是她想起人家提醒的话,走慢了两步,恐怕还得砸得更严重。”
“刘大娘因为这个,逢人便说那位小姐是高人,瞧着真不像是妄言。”
听族弟这么一说,陆晋更害怕,激灵一下,打了个冷颤。
“不,不可能,一定……是凑巧!”
一扭头,站起身咬牙,“我爹活得好好的,她还说什么我爹死了娘改嫁,什么玩意儿!”
管事登时一呆,满脸愕然。
那族弟皱了皱眉:“这到也是,不过,听说红尘小姐的确挺灵的,没准儿人家不是说现在,说的是以后……”
话音未落,那管事一把抓住陆晋,追问道:“少爷找人算卦了?到底回事!”
看他满脸急迫,陆晋还是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当然,没敢说自己爬墙头,也没好意思说自己让打了,就含混不清地混过去。
管家听到半截,已是脸色急变,抓住他的胳膊,厉声道:“少爷说的人在哪儿?”
“怎么?”
陆晋看他面色不正常,心中不觉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总之先跟我去,看看高人有没有破解之道。”管事支吾半天,还是没说什么。
容不得少爷使性子,管事是一路催促,拼了命地往苍青山的茶馆赶。
紧赶慢赶,到了茶馆,却是根本找不着人家主人。
小猫和小狸挺客气,做生意的,和气生财,即便陆晋随意爬墙头偷窥,不是个好东西,他们也没动手轰走人,不过,想见主子那万万不行。
“小哥,小哥行行好,我们少爷不对,让他亲自给高人赔礼,我是真有事儿,一定要见高人一面。”
管事拿了一把碎银子,起码有五六两塞给他们两个。
小猫哭笑不得,这银子还真挺多,赶得上他们好几个月的月钱,“我们家小姐真不在。”
管事还以为他们看自家少爷不顺眼,故意刁难,使劲掐了陆晋一把,陆晋耷拉着脸,可也没办法,家人重要,虽然他对那个诅咒自己的小姑娘有心结,还是赔笑道:“我错了,小哥你们大人大量,就让我们见高人一面。”
小猫摊摊手。还没说话,外面就有客人笑道:“主人家确实不在。闭门读书去了。”
“就是,谁不知道红尘小姐要考阑珊书院。马上就到时间,肯定得找个清净地方认真读一读书,茶馆人来人往,客人这么多,要都想见她还有完没完了。”
“再多出个不着调不懂规矩的人捣乱,人家不怕也嫌麻烦。”
陆晋:“……”
话说到这份上哪还有办法!
管事出了茶馆,涕泪横流,近乎虚脱,到让陆家几个族人都吓了一跳。
陆晋更是吃惊:“老张。你何至于此?咱还不知道那红尘小姐到底能不能解得了家里的劫难,就是咱们家真犯太岁,寻别人化解也不是不行,大不了我亲自去京城求姑丈为我们请个高人来算一算。”
“少爷有所不知!”张管事叹气,“咱们家夫人,确实是再嫁之身,当年您还在襁褓中,您的父亲外出经商遭遇劫匪,不幸罹难。夫人守完孝,就嫁了咱们家老爷。”
陆晋顿时愣住。
“哎,这事儿早就过去,老爷待您如亲子。新来的下人们不知道,我们这些老人也不可能到处乱说,一晃二十多年。您不知道此事也很正常。”
管事摇头叹息,“如今在杞县。竟有人能一言说中,恐怕是真有些能耐。高人难得,大约这是我们陆家的机会。”
陆晋脑子嗡嗡作响,憋闷难受的厉害,不过此时此刻,他就是恨不得大吼大叫,发泄胸中抑郁怒火,想去找他亲娘问个明白,他叫了二十几年的爹,怎么就变得不是亲爹了。
但现下,他也不得不承认,若是不去见红尘小姐一面,万一他家真沦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场,那他就是侥幸不死,也一辈子都要沉浸在痛苦悔恨当中不得解脱。
“……你还是先回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各处多送点儿银子打点,别吝惜钱财,再找找看有没有哪位大师能给咱们消解一下,我就留在这儿,杞县统共也就这般大,一定能找到……那位红尘小姐。”
受了刺激,陆晋到好像懂事了些。
老张满怀欣慰,叮嘱那几个陆家的族人好生照顾少爷,都是族中兄弟,同气相连,陆家不好,大家都得不了好,这些族人也是个个上心。
“那老仆就走了,少爷你好好保重。”
他叮嘱了几句,匆匆忙忙回返,这次过来,本也是为了不让少爷回去,看风向不对好想办法逃得一命,事情办完,他好歹也要回去,若是无事最好,万一出了问题,他身为陆家的家生子,那追到地下去,也照样得伺候主子。
红尘她们其实并没有离开茶馆,而是呆在书房里温习功课,不过到也不是小猫他们专门糊弄陆晋这人,红尘根本没把这货放心上,自然不会特意避而不见,这几日她领着罗娘一伙儿姑娘,在做模拟考试,是一个客人也不肯见的。
薛家小侯爷都进不了门。
阑珊书院历次考试,总体上也就是策论,书画,诗词,琴艺,骑射几项,偶尔会有山长亲自出点儿附加题,比如前年,山长给学生们出了个题目,让他们去乱葬岗住一宿,男女一视同仁,那一年在这一关上刷下去百分之五十的学生。
再加上比别的书院多一个面试,就因为花样多,郭山长的阑珊书院,在各地的书院里头也颇有名气,至于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红尘觉得罗娘她们一点儿经验都没有,从薛公公那儿套了几套题目,先让她们隔三差五就考上三五回,到考场自然气定神闲。
反正今年的考试,她们肯定不能参加,参加也考不上,怎么也要等一年后,时间还充裕得很。
今年的考核,红尘自己唱独角戏。
任务目标定得很高,不说得头名,可一定要分数高到能要奖励。
虽然严格来说,只有满分考生能提条件,可一般情况下,你要考出个亮眼夺目的成绩来,提出个把不怎么过分的要求,山长都会答应。
她只是想让罗娘她们参加考试,又没说一定让她们通过,对阑珊书院来说。多出些人应试,根本不算什么。
不知门外风波。闭关苦读,一连半月。天气都显得有些闷热,终于到了考核之日。
参加最终考核的人数不多,寥寥二十来人,包括红尘在内,只有三名女子,不过想必个顶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如果对自己没有几分信心,估计大家也不会参加,每个书院的最终考核都属于压轴戏文,考过了不用从低等开始读。一入书院便是高等班,等于是山长入室弟子的待遇,也因此备受关注,好些人等着围观,你要是考试时丢乖露丑,估计没几日就能传得人尽皆知,让别人念叨个一年半载都是往少了说,指不定十几年后,还有人拿你当反面教材教训家里的孩子。
家里所有人都挺紧张。
薛公公还特意去拉关系套近乎。弄到一份报名资料,只是后来没给红尘,说是担心她提前知道,压力大。影响温习,到最后才稍微做了下介绍。
值得注意的考生有两个。
一个是女子,江南来的。十五岁,叫方晓英。家里经商,听说哪怕在文风鼎盛的江南也颇有才名。只是未婚夫攀高枝,中了进士就悔婚另娶,她家里人担心她,打算送她到外地读两年书,回去后差不多大家也忘了这事儿,比较好说亲。
另一个是男子,从京城来,十七岁,叫洪文宾,家里书香门第,不过已经落魄,京城书院束脩太高,他想读都读不起,干脆一咬牙来阑珊书院,看重的是学费低,生活费也低。
“这两个别的不说,字很好,瞧着也气度不凡,务必小心。”
红尘鼓了鼓脸,呃,洪文宾她有印象,不就是挑唆皇帝废后,让厉王一脚给踹吐血的那个礼部郎中?似乎有几年文名远扬。
方晓英这名字也熟悉,当年京城以一罪妇的身份,嫁给朝廷一品大员,礼部尚书的那位最成功的女人就叫方晓英。
只是不知道是重名的还是同一个人。
红尘没多想,想也没用,她这辈子就是全新的人生,一切重新开始。
谢过薛公公,带着整理好的文房四宝和各种杂物就出门上车,慢慢腾腾地去赴考。
她本来想骑马去,问题是带的东西太多,篮子特别大,也很重,只好坐车,慢一点儿就慢一点儿,没办法的事情。
送她去阑珊书院的不是家里人,家里人都没动,而是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擎天帮十三堂堂主付子文,和他那三个手下帮众。
这几位意图绑架,犯了大罪,可衙门那边是真不敢招惹这等江湖人,当时县令知道这四个人身份后,简直恨不得扑过去问问王元道,你们为毛不直接弄死算了,还抓来给我们,我们县衙大牢脆弱的很,没能耐和这些江湖人玩。
红尘以为县衙要直接把人送州府去,让上面人处置,后来却不知怎么一折腾二折腾的,薛公公出面说和,允许他们自赎,花了一笔银子了事。
付子文这四个是让人家当枪使,拿钱办事,没弄清楚事情始末,甚至不知道雇主是谁,薛公公找过来求情,红尘也就顺口答应,没太在意。
事实上,她人单力薄的,也不打算真和擎天帮那种江湖帮派作对,就是不怕吧,要是天天让这等江湖人盯着,肯定要难受。
再说,上次敌人放火,可是连付子文一块儿烧的,这四个可满肚子怒气,大家都有共同的敌人了,完全可以改造成盟友,她自然是更乐意给个方便。
付子文名字很秀气,人也不完全就是个粗人,这次也是他主动请缨,说是要护送她过去,没准儿还能逮住那个过河拆桥的混蛋。
红尘也乐得捡几个便宜护卫,多有面子!
反正她提前有防备的话,也不怕付子文脑子抽筋反水。
马车速度很快,也没遇上想象中的阻拦,一转眼的工夫,就看见阑珊书院前面颇为阔朗的青石路。
今日正是考核之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道边叫卖的小贩也成群结队。
红尘没耽误时间,径直拎着篮子就进了考场,临走之前塞给付子文几两银子。
“随意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
付子文:……
他堂堂天下第一大帮的堂主啊。难道还缺钱?摇了摇头,他就大马金刀地戳在门口。
红尘是潇潇洒洒进去了。后面好些考生,进入考场之前。却先看到满脸横肉,一身江湖习气的四个大汉!
监考的先生们都早在里头,自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却忽然发现这次的考生们好些扶着墙进门,登时皱眉——胆子真小,这还没开考就紧张!
后来这批考生,好几个都因为面试时考官格外严厉,几乎吓得留下了心理阴影,一路哭回家去的。从此视阑珊书院如虎。
红尘可不知道后面那些风波。
阑珊书院寻常的考核,考生们聚在一个大屋子里考试,像她这般参加最终考核的,却是独立的隔间,和科举取士时差不多,但环境要更恶劣些,木板间隔出来,连个顶儿都没有。
此时正是正午。
阳光一晒,又热又刺目。
院子里几棵杨树。树枝舞动,沙沙作响,若是有人仔细注意,一准儿能看见这些树枝活动了一下。
红尘头上就出现一小片阴影。不至于完全遮住阳光,却是恰到好处,让她得到一个最为舒适的环境。
别人不是举着胳膊挡住眼睛。就是被晒得满头大汗,稍不注意汗水便把纸张打湿。她却清清爽爽,悠闲自在。幸好考生们的注意力都搁在考题上面,才没招来众怒。
第一场就是策论。
试卷发下,红尘打开看了看,登时扬眉,考题挺务实,直接就问大周该如何处理与其它三国的关系。
这可是个既容易写,又很难写好的题目。
如今四国并立,朝中上下恐怕不知道多少有识之士都关注国与国之间的问题。
可国家关系这种大命题,那是朝中人也要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不敢多说的,说错一句就了不得,外事哪来的小事儿!
他们一帮子正读书的毛孩子,除了些人尽皆知的东西,还能说出什么新鲜花样!
而且,答这个题,得了解山长的心思,才能答得好。
红尘却并不怵头,郭山长平日里的言语,那些爱八卦的花草树木时常提,那位一直觉得大周将来必要一统四国,才能还天下太平,别看他整日读书做学问,却算是极为有进取心的人。
论到揣摩考官的心思,她绝对占据优势,而且对于这个题目,她也曾经很好奇,以前读书时,就拿出来和玉珏空间里的大能们讨论过,被灌输了一脑袋新鲜知识,都是以前想也没想过,细细思索,却极为有道理的东西。
昨天还刚读完一本某位大能虚构出来的书,讲的也是诸国混战,大体情况和大周面临的差不多,书中诸国,都有智谋超绝之人,详详细细,从各个侧面来分析。
想了想,打了个腹稿,在脑子里组织好文章,红尘就开始挥毫泼墨。
他们这个考场规模小,人数也少,却是最引人瞩目的,好几位考官,连那位山长都到这边溜溜达达。
好多考生还凝眉思索,红尘已经有条不紊地开始写,自然引人注目,山长也被吸引过来,走到附近扫了一眼,这一看,却站住不动,好半晌才抹了把额头,眼睛大亮。
“……若战,不如远交而近攻……说的好啊!”
“咳咳!”
旁边好几个监考官都使劲咳嗽。
差不多行了,不要太过分,弄得他们都跟着好奇,很想过去看,一大群监考官围过去,肯定影响到人家考生,没看见这会儿就有几个心思不定的,开始神思不属!
山长也不敢惹众怒,很遗憾地踱步离去。
红尘也松了口气,有这么一位主儿戳那儿,说实话,她也不自在的很。
山长一走,写起来就更顺了,没到中午草稿就完成,红尘仔细检查了一遍,修改了一些字眼,检查没白字,就把卷子卷起收好,打算下午再来慢慢誊抄。
第一轮策论考试考一天,考生们就在考场吃饭。
这边这二十多考生一到中午,别管答完没答完的。都收了卷子吃东西,比隔壁那边的考生可显得从容不迫得多。毕竟全是好学生,就是有紧张的。架子也端得十足。
别的考生们有的带些点心,也有的带了饼,好一点儿的,拿来的饭菜稍有余温,红尘直接先翻出小铜炉,竹筒装的高汤倒在罐子里头,又从篮子里翻出折叠的板子,拿细棉布包裹好的面团和作料,大片大片的酱肉。
然后她就炖上锅。慢慢煮汤。
一股子鲜香的滋味随风飘散。
一丝丝钻入周围所有考生的鼻子里。
红尘抓住面条开始玩抻面,简直是玩出花活儿来了,面条和长在她手指间似的,没一会儿就变得细长劲道。
很快一锅肉酱面出锅,色香味俱全,香气能飞出三里地去。
她就端了一碗,小口小口地品尝,眯着眼睛,一脸的享受。吃几口,再喝一口汤。
隔壁的考生们还好,最多闻一闻味儿,对面的考生却是恨不得捂住眼睛。又忍不住想偷开,那滋味别提了。
吃了面,她还拿了只苹果。又用小刀削皮,切开。削完切完了再雕出好几朵花来,摆在小盘子上当下午的点心。看样子是要留着慢慢吃。
附近几个考生都看得目光发直。
监考官们面面相觑,也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吃了两口饼压一压才好些。
可没办法,他们总不能抢人家考生的吃食,只好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了。
一直挨到考试结束,收了卷子,红尘笑眯眯拎着竹篮走人,监考官这才松了口气。
“其他考生不会都跟着学吧?”有个监考官心中有点儿不安,若是真把他们考场变成厨房,那些考生们一个个都在这儿做美味大餐,那可热闹大了。
“不可能,有这手艺的没几个。”
都是读书人,能有多少厨艺堪比大厨?
也的确如此,别的考生没想着学红尘的讲究,只是好些人也带了铜炉,煮点儿茶水,热热饭菜也行。
红尘出了考场,一眼就看见等着自己的那几个人。
实在很显眼,别看周围候着的人多车也多,几乎要把整个大门都给堵得严严实实,进不去也出不来,可付子文他们四个周围有一大片空地。
一看见她,一帮众就连忙接过篮子,红尘伸了个懒腰,招呼一声就打算回去,但她还没上车,旁边窜出一人,猛地扑过来,付子文吓了一跳,手中的刀都将将出鞘,那人却扑通一声跪下,大喊:“高人,红尘小姐,我不是人,我不要脸,呜呜,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爹吧,救救我妹妹,他们都是好人啊,不该遭此一劫!”
付子文皱眉。
周围好些人听见动静都扭过头看。
红尘探出头去,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人,才认出他是陆晋,短短时日没见,他简直瘦了一圈儿。
老参坐在马车里,从窗户中探头出来:“这小子可倒霉了,他家被封,他爹也让人捉去监狱,不过陆家有点儿人脉,正拼命使银子呢,最后能不能放出来犹未可知啊!”
他们植物虽然懵懂,可传递消息最快,一棵树知道,附近的花花草草就都知道了。
这只老山参此次是硬要跟来,还说万一红尘精力不济,可以吃它的根须提提神,其实一来就到处跑,早把自己来干什么的给忘在脑后。
上下打量了半晌,红尘叹气:“你继父进了大牢?”
陆晋的脸色顿时雪白。
红尘若有所思:“现在你们家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可要是过上一阵子,那真不好说。”
“小姐说的不错,我,我……”
他心里难受的厉害,虽然幼稚了些,但也不是不明白事理,如今还好,爹爹还没判刑,亲朋好友也在观望,可做生意的最怕碰上官非,别说有事儿,就是清清白白的进了衙门那也要被剥下一层皮,弄不好倾家荡产也未可知。
他好几个晚上都连连做噩梦,梦见自己身上的皮被一层又一层地往下扒,疼得他满地打滚,就是醒不过来。
红尘闭着眼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此事不简单,发作得太快,上一次我见你,你们家大约还能有一年的好运势,今日乍见,却乌云罩顶。”
她出了口气,摇着头连说了三个‘难’字!
陆晋更是害怕,若非付子文他们凶神恶煞,恐怕他都要跪着过去抱红尘的大腿。
“还请小姐救一救我们家,只要我家度过这一劫,小姐想要什么报酬,我绝对没有二话!”
红尘皱眉:“你也看见了,不是我推脱,实在是你们陆家并不是本地人,身在锦城,若无亲眼去看看你父母还有你家宅院,我也不能对症下药。”
“那……”
“不可能,我正在参加考核,且我已经答应了别人,这次考核志在必得,不如你去别的地方请几个灵师看看?”
陆晋面色如土,哪里没请过?虽然好灵师都汇聚京城,他们家没能耐请来,但陆家到了这份上,拿出血本,也不是没有人脉关系可用,请几个有道行的大师自然没问题,可是……只看陆家现在的样子也知道,什么用都没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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