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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汶滔滔     重生之庶女归来txt下载     重生之庶女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5.第145章 长发随风而散

    [第4章第4卷]

    第151节第145章长发随风而散

    何当归无奈地从被子里爬出来,继续回桌边喝桂花露,然后又把面线里的鸡蛋拣出来吃了,问蝉衣:“你干嘛那么喜欢糖?”

    “小姐你真懒,你又不叠被子,不叠被子就不要随便乱扯被子嘛!”蝉衣边叠被子边答道,“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小时候我就觉得糖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可是家里穷吃不起糖。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我奶奶知道我喜欢吃糖,于是拿她的私房钱买了一罐儿放在床底下,每天开饭的时候就往我的碗里抓一把,后来奶奶得病死了,便没人给我加糖了。过了几个月,有一回吃饭前我自己去床底下找那个糖罐儿,却发现已经被老鼠偷吃光了。”

    何当归沉默一刻,突然道歉道:“蝉衣,对不起,刚刚对你发脾气。”

    是呀,小时候的记忆和喜好往往是最难改变的。蝉衣小时候吃不上的是糖,而自己小时候吃不上的却是盐。

    寄住在农庄上的时候,她所在的钱老五家是庄上数一数二穷的人家,终年到头的伙食都是稀多干少,而且几乎不往稀饭里加盐。在那儿住了一年之后,有天中午吃饭时破天荒地吃了菜粥就咸菜,那大概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吃到那么咸的东西,顿时觉得很好吃,问了瘸腿钱老五的婆娘,她才知道那种咸咸的东西叫“盐”。

    钱氏把一个破陶罐抱给她看,指着里面白花花的东西说,这是咱们农庄的东家,扬州城的罗府发给的,每家都有四斤呢!以后咱家也能吃一年的有咸盐的稀饭了!吃了这个,干起活计来就多一把子力气!

    半夜里,五岁的她悄悄从床上爬起来,跑去厨房找到那个陶罐,抓了一把“好吃”的盐好奇地研究着,这就是她家里送来的礼物吗?研究完了之后,就一把塞进嘴里……之后她的嘴巴被那把盐烧破了,肿了半个月,尽管这样,伤好之后的她还是最喜欢吃咸的东西。

    “只要你喜欢,以后你就在你的碗里随便加糖吧,”何当归闷闷地说,“吃完糖记得用青盐水漱口,再喝两杯清茶解腻,毕竟糖吃多了也于身体无益的。”

    “原来小姐你不喜欢吃糖吗?”蝉衣遗憾地说,“彭二公子给你送来了好多糖呢,不过都掉地上了!”

    “掉地上了?弄脏了就扔了别吃了,”何当归看向蝉衣,补充道,“对了,蝉衣你记好,以后彭渐那小子来了别招待得太热乎,让他自感没趣然后自己离开,多这样几次他就不乐意来了。还有,从现在开始,他拿来的东西咱们都不能要,原样给他退回去。”彭渐那小子不大机灵,又天性热情如火,尽管他大概是来到一个新地方喜交几个新朋友,可万一他的这些举动被老太太汤嬷嬷她们看在眼里,硬把他和自己凑成一对,就算最终被彭渐的父母驳回,中间只怕也要几多曲折,还不如趁早将之扼杀在摇篮里。

    蝉衣闻言冲过来,焦急地分辩道:“不能扔啊小姐,那几盘子粽子糖和芝麻糖都是装在提盒里的,彭二少爷晕倒之后就整个儿掉在地上了,里面的盘子虽然碎了两个,但是糖没弄脏啊!我已经尝过了,每一种都好吃得不得了,为什么要扔呢?!”

    听完之后,何当归的眼角不禁抽了抽,原来,竟然是为了糖,还以为她突然冲上来是要为彭渐辩解呢……“咦,彭渐晕倒了?他病了?”

    “不知道啊,早晨的时候,他正笑眯眯地拎着提盒往咱们院子里走,彭大少爷突然从后面窜出来,一记手刀砍到他的后颈上——”说着,蝉衣举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脸上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立刻刺激何当归想到了彭时那一张阴沉的脸,“——然后只听‘砰、咣叽’的两声,那提盒就掉到地上了,真是可惜!里面那几个盘子一看就很值钱,有两个当场被摔成八瓣儿了,还有几个也有豁口了!”蝉衣摇头叹息,然后把围裙一摘,双膝跪到床边,去捡那些粘在枕头上的小姐的长发。

    何当归静等了半天,难道她的故事就这样讲完了么……“那,彭渐被砍晕之后怎么样了?”

    “笨啊你,小姐,晕了之后当然是被拖走了呗!”蝉衣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少时,她捏着七八根长发走到门口,对着晨光照了半天,一惊一乍道,“小姐,你快来看,你的头发出问题了!”

    何当归眉心一跳,难道是孟瑄的头发到她手里了吗?正要想言辞去解释的时候,又听得她说:“快瞧吧,你有两根头发的发梢都分叉了,我帮你打打尖吧!”说着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剪刀来,明晃晃的举着就朝何当归走来,摘走了她的簪子打散了她的发髻,然后就开始“咔嚓、咔嚓”地帮她剪头发。

    剪了几次都不齐,于是蝉衣安抚她说“再等等,马上就好了”,几次过后,何当归回头往地上一瞧,已经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了。尽管为自己的长发感到一些忧心,但是,她还是很享受这一刻的悠闲时光。

    住着一间大大的阳光能照耀到的干燥而温暖的房子,不用为穿衣吃饭攒钱的生计之事发愁,不用去为讨得某个男人的欢心而呕心沥血,不用去跟一群同样呕心沥血的女人日日夜夜地生命不息,交锋不止,去争夺那毫无意义的那个男人的一朝半夕的虚情假意。

    多好啊,在她自己的宁静院落里,晒着秋天早晨的太阳,一个不想见的人都看不见,跟一个神经大条而又心地纯善的蝉衣一起感受着时光流动的节奏,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何当归僵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夺回了自己的长发,含泪看着原本过膝长、晚上能当被单用的乌黑长发,如今最长之处只及她的腰了,而且像狗啃一样三长两短。

    “你哭什么啊……这样剪一剪,发质更好,长得更快,以后梳起头来也更方便嘛……”蝉衣小声嘀咕完这一句,把剪刀塞到小姐手里,让小姐自力更生地把发梢修整齐,她自己则灰溜溜地走掉了。刚走两步又退回来了,提醒何当归道:“喂,快看,汤嬷嬷来了。”

    何当归抬头,见果然是汤嬷嬷远远地从大门那头走过来,后面跟着九姑,手里捧着一个画轴,再后面跟着甘草灯草石榴蒲公英香椿芽等一大班丫鬟,各人手中大提盒小推车的带着满满的东西……探病来了?探望救驾功臣?

    汤嬷嬷小跑过来之后,把想要站身起来迎她的何当归按回板凳上,笑道:“三小姐你昨晚救老太太有功,又受了大惊吓,还不回床上躺着去?”不过行止之间,却不像是想让何当归回床上躺着的意思,不止支开了蝉衣和老太太的那帮丫鬟,只留下了她和九姑,还把房门给关了,一副要商谈机密的鬼头鬼脑的样子。

    何当归放下手中剪刀,给汤嬷嬷和九姑一人倒了一杯桂花露,招呼道:“晨起还未来得及烧热水,没有热茶招呼二位,请将就着吃些桂花露吧,是我用桂花花蕊加荷叶末酿的。”只好寒月敬上凉水一盏喽,谁让烧火房不给她院里送水呢。

    每年府里一入了秋,烧火房立即增员近百人,日日夜夜地烧出滚开的热水。所有主子的院子是每个时辰送一车热水(自十日前始,桃夭院除外了),下人房也是早中晚送三次,府中大大小小的院落,小厨房做零食、平日里泡茶、洗漱洗澡用的都是烧火房供应的热水。此举是老太太年轻时创下的利民之举,因为统一供热水不只节省柴炭,而且不必让府里的各个院落都浓烟滚滚的一会儿为了洗澡一会儿为了洗脚的费事烧水。

    当然了,老太太、孙氏,以及罗白琼、罗白芍、罗白英等人是不必发愁洗澡之事的,因为罗府中有三眼甘玖温泉,老太太占了一眼,孙氏占一眼,罗白琼、罗白芍、罗白英合占一眼。有道是“温泉水滑洗凝脂”,有了甘玖泉的滋润,这五人的肌肤从哪个角度看,都跟擦了香脂一样。

    董氏刚入门那会儿,对罗府中有温泉之事艳羡不已,早在福州董府之时,她就听说用温泉沐浴于身体大有裨益,而甘玖温泉、雨花温泉更是对肌肤大有好处。可是董府没有那种传说中的温泉,只是从别的府第曾拉来过几车雨花温泉的水,过了过泡温泉的瘾,毕竟小姐不同于爷们儿,只要有银子就能去外面的温泉池澡堂子去泡个够。至于那一种比雨花更加高档的甘玖温泉,董氏是连见都没见过的,而罗府一下子有三眼这种温泉,怎不令她心中蠢蠢欲动,痒痒难耐?

    董氏思忖道,想来凭借着她长房长媳的身份,也能享用一下那温泉水的滋润的,于是掰着手指数道:老太太是长辈,不能共用她的;孙氏听说有严重的洁癖,连她女儿都不肯与之共用,哼,假清高;琼芍英三人跟她年龄辈分都相差不远,反正已经是三人在合用了,加上自己一个怕什么。

    于是,董氏跑去问三姨母赵氏,她泡不泡得府中温泉。三姨母回答她,自己也仅是偶尔从温泉拉一些水来在房里洗洗,她一个新入府的小辈,怕是沾不到这项福利。董氏瞪眼问为什么,她不是罗府大少奶奶吗?她不是这府里最有资格洗温泉的人吗?听说洗温泉有助生男呢!

    赵氏叹一口气,将实情透给了外甥女。罗府的故老爷罗杜仲当年本来跟如今的老太太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情人,只待故老爷有了显赫功名就上柴府求亲去的。可老太太有个大她十岁的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因为脾气暴烈,性急如火,虽然号称“川蜀第一美人”却在当地寻不到婆家。两位柴小姐的母亲心疼大女儿,就趁着故老爷上门的机会留宿他,并施计让他坏了大女儿清白,让他一口气娶了她的两个女儿。

    董氏没想到老一辈人物还有如此风流韵事,不禁听得兴致盎然,不明白三姨母为何摇头叹气,怏怏不乐。

    赵氏继续道,柴府之所以如此厚待这个女婿,一是因为罗府门第高于柴府,而故老爷又是嫡长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前途不可限量;二是因为当时圣上祭天誓曰,要“杀尽天下贪官”,杀了之后,圣上还把那贪官的头盖骨做成盛令牌的签盒,摆在他曾坐过的公堂上,留给下一任的官员用,搞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官场之上谁能说一句“我没贪过”?在官场打滚几年之后,谁能摘得干干净净,片叶不沾身?真有一文没贪过的清水官,也害怕被政敌陷害,以圣上那种宁枉勿纵的性子,一旦和“贪”字沾了边儿,只怕过两天就被拉去做头盖骨器皿了——而咱们老太爷和圣上的关系,我不说你也知道一些的吧——就这么着,故老爷一口气弄了两房平妻,也就是大老太太和老太太。

    董氏又好奇问,为何我从未见过大老太太,我依稀听下人说,她不是还活着的吗?

    赵氏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告诉她,让老太太给软禁起来了,眼见着就要咽气儿了……这一场持续了几十年的“东风压倒西风”的大战,终于以老太太获胜而收场了!咱们大房是大老太太所出,所以啊,兰姐儿,以后咱们大房在这府里是什么样的地位,我不说你也知道了吧。

    彼时,刚刚出嫁的董氏尚是少妇身、少女心,哪里听过如此可怕的家宅斗争史。一闻此言,她立刻花容失色道,怎么会这样,她二人不是亲姐妹吗?!这样一来,我岂不是空担着一个“大少奶奶”的名儿好听,实际上却被罗府划成了旁系?那我的温泉就这么泡汤了?不对啊,白英不也是大房的吗,她怎么能去泡温泉?

    赵氏摇摇头不再多讲,回房吃小零食去了。董氏咬紧了一口银牙,凭什么?她偏不信邪,就是要去试他一试!于是,她跑去向老太太提出了以后要去温泉沐浴的要求。

    彼时,孙氏和罗白英二人也在场,孙氏但笑不语,而罗白英立即想到,董氏这是要跟她们三姐妹分那一口泉眼来了……她感觉到老太太用余光看了自己一眼,仿佛在问她可愿意。罗白英突然顾左右而言他,提到了弟弟前哥儿最近频频出入青楼之事。

    老太太一听大惊失色,捶床连骂前哥儿这个死孩子,那种地方岂是他去得的,染了病可怎么办,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办。董氏心中更是暗怒,好你个该死的罗白前,说什么要去书院读书考功名,一天到晚的不在府里,把我放在冰窖里冰着,却出去找那些狐狸精逍遥自在!我出阁前说的上一门亲的那个潘公子,如今都已经是进士之身了,你连个秀才都不是还有脸出去风流快活,我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孙氏突然叹一口气,幽幽道,男人么,就像是那猫儿一样,哪有不吃荤腥的道理,家里面若是顺着他的毛捋,喂饱喂足了他,他也不愿意跑去外面找那些脏的臭的野食吃。

    董氏闻言心惊,这分明是在暗喻,自己和三姨母一直压着不给罗白前纳妾之事……

    ...

46.第146章 罗家人不是人

    [第4章第4卷]

    第152节第146章罗家人不是人

    董氏暗暗咬牙,该死的,怎么说着说着温泉,又来扯这个!好你个装模作样的孙湄娘,说别人时就义正言辞的扯出一通大道理里来,当我不知道你的事么?三姨母早就讲给我听了,你明面里给你相公纳了六个美妾来彰显你的大度,暗地里给她们每人送了一碗九草汤,毁了她们的身体,不给她们做母亲的机会!哼哼,二房要不是有你这只下不出公鸡仔的母鸡,也不至于连个传香火的男丁都没有,姓孙的,你有什么资格做罗府的当家主母!

    老太太默然了半晌,突然看向董氏,和蔼道,大孙媳妇啊,你是前哥儿正妻,在老身眼里和英姐儿她们几个均是一样的,原本该让你和英姐儿她们几个同用一口温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可是你瞧,眼下前哥儿成日里往那些烟花之地跑,那种地方,连一只蚊子一棵草都是脏的,更不要说那些个窑姐儿了。你们夫妻又是新婚,常有在一处亲热的时候,你沾了他,回头再去用那口温泉沐浴,这只怕是不甚稳妥啊,你看,琼姐儿她们两个都是小姑娘家,一点儿邪气都沾不得的……

    听到这里,董氏面上依然挂着一脸僵硬的笑容,嘴角艰难地挤着向上的弧形,心中却已气得想要掀桌子,砸椅子,淬杯子!

    啊呀!这死老太婆言下之意,是嫌自己有“邪气”,嫌自己脏,怕弄脏了她的两个孙女儿?自己打从生下来到出嫁,十八年里还未受过这样大的侮辱!原本那个嫁进罗家后一直对她不错的老太太,那个第一次给长辈磕头时赏了自己价值千两银子赤金头面的老太太,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这个世上最可恨最无耻的死老太婆!哼哼,不用想也知道,一个克死了丈夫,如今又正在逼亲姐姐去死的女人,能是什么善茬?

    老太太一看孙媳妇脸上还是有笑容的,于是继续和蔼道,老身知道你们这些小娃儿们心里都有些小九九,指望着能一个人独占了一个男人,老身告诉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他们男人天生眼界就大,看的就比咱们广阔——咱们看到的不过是一张床一间房,一个院子一个浴房,而他们男人却不满足于这些。旁的且不论,于女人这一项上,不管他有多喜欢你,他的眼里还永远有其他女人的存在,想让他只守着你一个?哈哈,老身活到这把岁数了,也没见过哪个豪门公子哥儿不沾除了妻子之外的其他女人的!你看像你二婶子这样多好,大大方方往你二叔房里搁几个模样出挑、乖巧听话的,最后,她不仅没失了老二的心,还把他收的服服帖帖的,她说一他就不说二!

    好个屁!董氏在心里冷笑道,你二儿子三十老几了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跟绝后了有什么两样?

    而老太太没听见她的腹诽之辞,依然在跟她推心置腹,叹道,一个茶壶配几个茶碗,这是自古已然的道理,没有人能去打破,那些个贩夫走卒的贫贱之人一朝发达了,哪个不是把糟糠之妻一蹬,如花美眷领进门?不知你听你三姨母提过没,老身有个外孙女逸姐儿,她亲爹当年娶她娘那会儿,一房小妾一个通房丫头都无,旁人还都说,那个遭雷劈的何敬先是个痴情人,还说川芎算是嫁着了人了,一生没有烦忧了,我呸,我呸呸呸!那个短命鬼儿何敬先可坑苦了我们家川芎了,他和他那老娘都是黑了心的狗东西,落不了好下场!

    董氏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激动的老太太,更是破天荒听见一向说话慢声细气儿的老太太口吐脏言,不禁讶异地以帕掩口,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罗白前的那个小姑母罗川芎的事她也听过一些,不就是两口子和离被打发回娘家嘛,如今那个女人又再嫁一回搬出去住了,怎么老太太提起多年之前的旧事竟会气成这个样子,就好似那个叫什么“何敬先”的一对母子杀了她全家,撬了她祖坟一样?罗川芎不是老太太情敌的女儿吗?那她气个毛啊,应该拍手唱歌才对呀。

    孙氏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对光彩华耀的美目死盯着堂上的挂匾瞧;罗白英听着老太太的话题跑偏了,于是低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老太太平复了情绪之后,总结前言道,大孙媳妇,你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女子,自然比寻常女子更通情达理一些。老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疼你的心跟对英姐儿她们是一样的,至于你想用温泉水保养肌肤之事……算起来,咱们府里的温泉也该有你一份儿,等到什么时候前哥儿不再往那些个秦楼楚馆里钻了,什么时候老身就叫人天天将温泉水送去你的琉璃堂,好不好?

    董氏闻言,气得心里直打哆嗦,将温泉水给自己送去?哼,说到底还是不能让自己去温泉里现洗,分明还是怕自己传染什么病给她的乖乖孙女!什么叫“等什么时候罗白前不去逛妓院了”?说来说去,还是让她给罗白前纳妾!难不成为了几桶子洗澡水,她就要去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此时,罗白英仿佛猜透了董氏的心事一般。她凝视着自己鼻尖上方的虚空,告诉她兄弟媳妇说,其实你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你洗不洗澡,前哥儿都要去抱其他的女人,要么你就去怪自己投胎时错投了女人,哪天找个好日子再重投一次,要么,你就弄几个女人回来给自己添堵闹心——谁让你我是女人呢?

    孙氏掩口一笑,英姐儿的话真是精辟独到,呵呵,有时候看他们这些小辈们拈酸吃醋的样子,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几岁呢……

    旁边给老太太捶腿的、年方十七的灯草趁机讨好地笑道,二太太现在也不老啊,比咱们看起来都年轻多了。

    之后,老太太称乏驱走了三人。出了福寿园孙氏和罗白英一东一西,杨柳款摆地走远了,董氏独自走到花园里一个无人的角落,将那些开得争奇斗艳的海棠花大把大把地揪下来揉碎,心中直欲发狂。三姨母,你跟我说罗府千般好万事佳,可是你从未跟我说过,这里住的人全都是一群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吃人妖魔!

    那群人的眼睛和心都一起瞎了么?罗白前跑出去放浪鬼混,她们不去阻止他出门,不去把他从青楼里逮回来管教,不去喝令他来给自己赔罪,乞求宽恕,却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齐声怪自己小鸡肚肠,拈酸吃醋不给他纳妾!哈哈,太可笑了,同为女人她们竟然能说出这样昧心的话来!

    死老太婆说,从古至今,一个茶壶配几个茶碗,没有人能去打破?可是依着此规矩去给丈夫纳妾的女人,哪一个是欢欢喜喜地把小妾弄进门的?啊呀!若不是半年前在福州,三姨母先许下了不给罗白前纳妾的诺言,自己根本不会随母亲来罗府相亲,根本不会遇着罗白前这命中的克星,根本不用在这个见鬼的罗府里守活寡,跟一群瞎女人虚与委蛇!

    纵然这里吃的住的用的比在福州家中不知好上多少倍,纵然我走到哪里都有人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大少奶奶”,纵然罗白前那个杀千刀的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我也是求仁得仁,得到了我所希求的一门亲事,可是自从住到你们这见鬼的罗东府里以来,我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笑不是真的笑,想哭的时候眼睛是干的,我一天比一天感觉到,这个罗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死鱼眼罗白英、老狐狸孙湄娘、一对小狐狸罗白琼罗白芍、表面忠善而内里藏奸的吃人老妖怪柴萏,再加一个永远像脱缰野马一样怎么栓也栓不住的罗白前,罗府里住的都不是人!

    “呵呵呵,三小姐你别放在心上,二太太有时候也是跟小孩子闹脾气一样,一阵儿一阵儿的,其实她一点坏心都没有,也绝对没有容不下你的意思……”汤嬷嬷拿起桌上的桂花露,喝了一口就赞叹不止,连夸三小姐手巧,将来嫁了谁谁就有福了。

    何当归一边用衣袖掩住脸做害羞状,一边在衣袖后面打了个哈欠,心想,才刚道了句“岁月静好,一个不想见的人都看不见”,登时就涌进来一大批咋咋呼呼的人;才刚道今日不用“呕心沥血费心神”,汤嬷嬷就神神秘秘地把门关起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又来事儿了。若不是因为找到了一个愿意教她内功修炼之法的小师父,让她的心情变得有点好,今天的她真的是不耐烦应付这些子飞来横事。

    九姑亦点头笑道:“是啊,我在罗府住了多年,看二太太这个人是极好的。”

    何当归放下了衣袖,一脸诧异道:“嬷嬷你们在说什么啊,二舅母她怎么了?为什么打头儿就提到二舅母身上呢?”边说,边拿起剪刀来修头发。

    汤嬷嬷和九姑面面相觑了一下,才恍然想到,三小姐的那一句“晨起还未来得及烧热水,没有热茶招呼二位,请将就着吃些桂花露”就只是普通的客套词而已,并不涉及二太太什么,因为三小姐刚回府住不久,也未曾在府中过过秋冬,所以她根本不知道烧水房归二太太直接管辖,甚至,人家可能根本不知道罗府还有专门送热水的烧水房!这原是她们二人心中揣着此事,一听见个影儿,就蹦出个子儿来,反而泄露了她们所知的实际情况。

    其实几天之前,汤嬷嬷就听小丫鬟偷偷议论说,二太太听旁人告知,三小姐趁四小姐不在家,裹挟着个竹小少爷占了四小姐的桃夭院,简直就是“挟竹哥儿以令老太太”。二太太虽然懒得跟小辈人一般见识,但是担心一向没有爹娘管教的三小姐才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行奸使诈,以后嫁去别家再把这一套低级手段用出去,到那时可没有人愿意这样包容她了。

    丫鬟甲说道,咱们素来都知道,二太太精明干练,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三小姐这一回算是犯了二太太的大忌讳,撞到了刀锋上了,听说二太太立意要让三小姐学学规矩呢。

    丫鬟乙附和道,是啊,听说二太太已经跟所有领对牌的管事说了,她这个舅母要越俎代庖一次,管一管家教欠缺的三小姐,因此先从日常小事管起,断一断三小姐的轻浮得意劲儿,压一压她坏心上涨的苗头……据那听见这话的人说,二太太讲了好多,而且话里的内容都不太好听呢。总之,现在桃夭院的一应公中月例、热水、炭火、下人和小姐的那一套配备都给扣了。

    丫鬟丙问,那例饭呢?不是说从前的厨房管事王启家的,就是扣了三小姐半年的例饭用度被人揭出来,后来才坏了事的吗?阳管家怎肯再去触这个霉头?

    丫鬟甲答道,桃夭院主子连同奴才共六人,据说是在二太太的指示下,厨房只管给桃夭院六份的下人公饭,至于富裕的银子——二太太说了,没人昧她那些个银子,一应例饭银子和月例都暂且记在公帐上,以后她出嫁前,划拉嫁妆时一并还给她。

    呵呵,丫鬟丁笑道,二太太总是如此公私分明,滴水不漏。

    无意中听得此事之后,汤嬷嬷便担心三小姐会受不了委屈,泄露出四小姐去向和她住进桃夭院的真实原因,谁知几日过去了,三小姐处竟平静的出奇。每次汤嬷嬷去瞧竹哥儿的时候,每每遇着了三小姐,都是见她或是偎在屋里打盹儿,或是在院子里晒太阳,丝毫没有对伙食、月例之类被扣,发出过牢骚或露出过郁郁之色,简直比从前住在这里的四小姐过的还滋润的样子,莫非真的是桃夭院的地气养人?

    其实那些月例银子之类,只要老太太发句话,就算二太太不满,也照样子有三小姐的。可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太太既然已经放权给二太太,自然不能轻易对她的决断插上一手一脚,驳了她的威信和面子。更何况,老太太刚把二太太的亲女儿绑进道观里去,虽则是纯粹为四小姐好,但每回她见了二太太还是有一般心虚愧疚之意,因此二太太想做什么,也就由着她去了。

    几日下来,原本生机勃勃的桃夭院变作死域,昨日下午,汤嬷嬷看不过眼,才擅自做主给桃夭院安排了十二个洒扫浆洗的粗使丫鬟,又用菊花里里外外装饰一番,总算让桃夭院恢复了几分昔日生机。

    而昨天晚上的宴席上发生了一惊天变故,让阖府之人差点儿失去了最最敬重,最最倚为主心骨、顶梁柱的老太太!

    当时的情况,在场的汤嬷嬷瞧得一清二楚,当老太太要求大小姐过去端茶被拒,要求二小姐端茶被搪塞时,尽管老太太没有当众斥责,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但汤嬷嬷却着实为这个她跟了几十年的主子心痛了一回,恨不能以身相代。

    因此,当老太太第三次开口,要求三小姐为她冲茶,三小姐落落大方地应下来的时候,汤嬷嬷感激地几乎想给三小姐叩几个响头,谢谢她送老太太这最后一程……可没想到老太太没死成,被段世子给捡回来了,除了惊吓过一场晕倒过一回,可以说是毫发无伤。听说三小姐被转为人质捉走了,汤嬷嬷为她悬心不已;听说三小姐被聂淳救下来了,汤嬷嬷亦是由衷高兴。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平时几个小姐围着老太太撒娇,个个都是乖孙女好孩子,等到遭遇了大坎儿大磨难的时候,站出来的竟是一个柔柔弱弱的三小姐,一个府外养大的跟老太太也不甚亲密的表小姐,何尝不令人感叹!

    于是昨天深夜,等汤嬷嬷扶着老太太回了福寿园的卧房,给老太太捋背心、顺胸口压惊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提出来,三小姐真是个不错的好孩子,姑太太常年不在府里住,三小姐一个孩子孤零零的太可怜了,都说“有娘的孩子是宝,无娘的孩子是草”,不如咱们做一回主,给三小姐认个干娘吧。

    ...

47.第147章 董氏悬梁自尽

    [第4章第4卷]

    第153节第147章董氏悬梁自尽

    老太太听后深以为然,就问汤嬷嬷可有合适人选,于是汤嬷嬷提到了三老爷的续弦夫人梁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日前老太太收到三老爷的家书,说近日会请陆风镖局将梁氏和儿子白及送回家里,信中说过去一年里,及儿的文章和骑射功夫都大有长进,但北边的好书院少,因此想让儿子回扬州读澄煦。

    澄煦书院的“女子部”虽然要经过严格的考试才能入学,不过“男子部”却是有钱就能去读的普及教育,而且男子部这几日里出了一位扬州孙府的文榜眼、武探花孙炎彬,让澄煦也水涨船高,隐隐压了京城的应辉书院一头,这也是三老爷想把儿子送去澄煦读书的主要原因。

    三老爷的夫人梁氏今年二十七岁,已经进罗家家门五年有余,至今未有所出,而前位原配夫人生的二少爷罗白及一直都跟奶娘同住,不归梁氏抚养。于是,汤嬷嬷生出了一个美好的想法,一个是失去母鸡保护的小鸡阿逸,一个是还没有泛蛋的母鸡梁妈妈,就好像两个半圆对成一个正圆一般,实乃天作之合!

    而老太太正要点头应允的时候,绩姑娘突然敲门进来道,琉璃堂传来了消息说,大少奶奶自杀了!

    “什么,大表嫂自杀了?”何当归略惊诧,剪头发的剪刀也停顿了一下,“那嬷嬷您为何还有空来我这里串门子,怎不去二舅母处商量给福州那边报丧之事?”

    “呃,”汤嬷嬷噎了一下说,“大少奶奶虽然自杀,可是没死成啊,事情是这样子的,据巧薯回报说,她家主子突然将所有人赶出了琉璃堂,自己在里面熄灭了所有灯火,过了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她们所有人冲进去,就见大少奶奶悬于房梁之上东飘西荡,面若金纸,魂归九幽!”

    “……后来呢?”

    “后来就救下来了呀。”

    何当归还是略诧异:“既然救下来了,那嬷嬷为何还有闲暇来探望我?大表嫂那边儿此刻定然乱成一团吧,我记得你们曾说,下个月表嫂娘家要来扬州游湖,咱们怎好让他们瞧见表嫂面若金纸,脖上还带着一道血痕?”

    汤嬷嬷连连点头,抚掌道:“正是这个道理,三小姐说的在理!”

    “嬷嬷的意思是……”

    “哦,是这样子的,”汤嬷嬷道出原委,“大少奶奶在病中极为思念竹哥儿,想把竹哥儿带在身边照顾,可吴大夫又说,竹哥儿自从跟了你,情况就一天比一天好转,所以老太太就让我来问你,可愿意带着竹哥儿去琉璃堂看顾两日?”

    何当归用手指梳着发梢,微笑道:“去琉璃堂看顾……我是极乐意的,不过大表嫂和竹哥儿是否乐意,咱们且慢慢瞧着吧。”

    汤嬷嬷见三小姐没有排斥,不禁开心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还有一件事,老太太让我问你,昨晚你听到了什么?就是……昨晚跟刺客喝茶时……老太太附耳跟你说的那句话。”

    “嗯?那个啊,”何当归歪了歪脑袋,“依稀听见‘青石板’什么的,当时我很紧张,只想着怎么倒茶手不抖,哪还顾得上跟老祖宗聊天儿呢。”

    汤嬷嬷松一口气道:“没听清?那三小姐你就忘了吧,而且那块青石板处的物件已不在了。“

    “好啊,那我就忘了。”何当归喝一口桂花露,问,“嬷嬷,九姑,你们还要喝吗?不用客气,这个我做了好多。”

    二人齐齐摆手,九姑解释道:“虽然此物芬芳扑鼻,含在嘴里也是入口生津,不过我这两天胃里寒气重,就不多跟三小姐讨了,勿怪。”

    何当归微笑:“九姑说哪里话来,原是我招呼不周,呀,刚才刚想叫蝉衣去烧水泡茶,谁知这小妮子扭头就跑了,指不定在哪儿偷懒呢,待我去吩咐她烧水去!”刚才分明是汤嬷嬷来到就驱走了蝉衣和一众丫鬟,何当归现在可真是睁着眼说瞎话了。

    汤嬷嬷闻言把她又按回凳子上,道:“三小姐你别急啊,我还有别的事要问你,热茶少喝一次怕什么。”

    她被自己的话提醒,想到桃夭院这里热水匮乏的问题,自己偶尔来一次只是少喝一回热水,而这里的主子三小姐可是一秋一冬都要烟熏火燎地烧饮水和洗澡水呢,汤嬷嬷略考虑了一下,说:“烧火房归二太太管,咱们也不好置喙什么,因此这寒月里喝的热水还是桃夭院自己烧吧,反正你们人少,喝的水也少,回头老奴再从老太太处调两个烧火丫头来;而洗澡的水……老奴虽无权做主让三小姐你去温泉洗,不过老太太那口甘玖泉的泉水富裕得很,搁着也都流走浪费了,不如这样,以后晨午两次,我让丫鬟们用木桶盛了拉来两车,三小姐你沐浴就用这个水吧。”

    何当归越听越吃惊,没想到这样的好事还能冷不丁从天上落下来,不偏不倚地正中自己脑袋。尽管她知道自己耳朵没出问题,但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每天两车,老祖宗专用泉的温泉水?嬷嬷,我没听错吧?”

    罗府三口泉中以老太太那口的品质最好,出水量最大,浓度温度最佳不说,还常年添加各种补益药材。虽然汤嬷嬷的理由是“搁着也浪费了”,可是已经浪费了这么多年,怎么就突然白白便宜自己呢,上一世董氏、赵氏、梁氏无不想从那一口泉中取水用,可也没见谁最后办到……难不成真是为了酬功?呵呵。

    汤嬷嬷笑得眼睛一眯,拍拍三小姐的肩头说:“没听错,没听错!来,我帮你修头发吧,”说着汤嬷嬷拿起剪刀咔嚓咔嚓起来,而她也打从进屋之后首次注意到了地上黑压压一大片的头发,不禁讶异道,“呀,怎么好端端剪去这么多头发,这可不吉利呀!”

    何当归硬着头皮说谎道:“头发太长洗起来麻烦,故而剪去一半,如今即有了热水供应,至今而后我再也不剪发便是。”

    啧啧,汤嬷嬷心中暗鞠一把同情泪,果然是没娘的娃儿如草,因为洗不上澡,连一头油光水亮的乌发都剪去了……过两天等三太太回了家,少不得要好好撮合着让三小姐认个干娘,从三太太处享受些母爱。

    看着三小姐细细的肩头,薄薄的身体,汤嬷嬷心生怜意,而且自从昨晚之事后,她对三小姐的好感更深了一层,从前只觉得三小姐乖巧懦弱,没想到来事儿的时候还有硬气的一面。须知道,当看了那个刺客大侠的隔空劈桌神技之后,连她这眼界宽广,黄土埋身半截儿,必要时愿替主子一死的老仆都吓得腿肚子哆嗦呢……这么一个容貌钟天地灵秀,心窍七窍玲珑,善解人意的好小姐,难怪被那位宁公子看中了呢。

    “至于三小姐你的月例银子、公中例饭、裁衣赏和一概日用所需,”汤嬷嬷接着刚才的话题道,“老奴已经用老太太的名儿,直接知会过相关的管事婆子,以后再也不会短三小姐你那一份儿了。此事虽然没经过二太太,她知道后心中难免有些不痛快,不过老奴方才听人说,昨天二太太慌慌张张回娘家,原来是孙家的五少爷孙炎彬从北直隶回来了,今科科举高中啊,文榜眼、武探花!真是文武双全的厉害人物!”

    何当归偏头:“文榜眼、武探花?”怪哉,前世从未曾听过这桩事。

    “呀,三小姐你别乱动头,否则又剪不齐了。”汤嬷嬷咔嚓咔嚓地说,“想来二太太因为有个这么争气的嫡出弟弟,就顾不上生你的气了,本来你住四小姐的院子也是老太太的主意,怪不得三小姐你,可二太太这样待你,也有她的良苦用心在里面,三小姐你也要学着体谅才好。”

    “这是自然,”何当归双手在袖子里绞到一起,“我都回来府里好些日子了,竟还未及去拜见二舅母,每每想起心中就升起一阵难过,不如我借着恭贺之名去给二舅母请个安吧?”孙氏不待见何当归是举府皆知之事,何当归记得上一世这时候,每每去给孙氏请安,五次里有三次是连面都不见就被打发走的。还有一次他们宝芹阁里面在办诗茶会,语声笑声不断,她央丫鬟通禀之后,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来迎她进门,于是便忍不住自己溜了进去,隔着花墙中间的镂空部分,远远羡慕着那些笑闹成一团的同龄人。

    而孙氏这个反口腹舌的女人,这一头不愿见她,那一头却跑去老太太跟前抱怨,府里的个个小姐少爷都对自己恭敬有加,隔三岔五就有请安和孝敬,连几岁大的小竹哥儿也编了花环来找自己玩,只有那个逸姐儿,眼睛长在头顶上,见了人不懂得喊,每日晨昏定里也没有她,云云。听得老太太摇头叹气,转头又去教育何当归,对长辈要尊敬,见了人要会喊人,嘴巴甜一点你二舅母也多疼你两分。

    如今,何当归主动要求去给孙氏那女人请安,而且先在汤嬷嬷处报备一个,回头也好有个见证人。

    “三小姐要去请安?”汤嬷嬷蹙眉犹豫道,“要不再缓缓吧,这两日二太太她正在兴头上,府里府外来道贺的访客也多……咱们不要去搅扰她的好兴致了。”所谓的“咱们”其实具体就是指“三小姐”一人而已。

    何当归微笑垂眸,自己还道前世罗府里的人都是瞎子,明明瞧得见自己是“不能”请安、请安被拒之门外,而不是“不肯”请安,却还一味地说自己不敬舅母,不知感恩。原来,她们心里也都跟明镜儿似的,只不过瞧在了眼里,却瞎在了心里。何当归道:“既如此,那我就等二舅母兴头过去再请安吧,先在心中遥贺一回……对了,这一位文武科举高中的孙叔叔今年多大了,从哪里读的书、习的武,竟这般厉害。”

    汤嬷嬷见三小姐又通情达理地选择了不去碍二太太的眼,心下欣慰,详细地为三小姐解释道:“孙五少爷孙炎彬今年二十四,只比大少爷大两岁,却是个干大事的大爷们,早年不顾家里反对,投笔从戎,自投了西北军中,多年来杀敌报国哪,啧啧。年前他从西北回来,据说是跟着一位耿大人当了师爷,在澄煦读了不到一年,然后转头去考了文武科举,一次就高中了!这在咱们家,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耿大人?”

    “是啊。”

    “官讳是什么?”

    “不知,”汤嬷嬷摇摇头,反问道,“咦?三小姐你打听这般清楚做什么,反正你听了也不知道是谁啊。”

    何当归自知失言,转而笑言道:“既然不能给二舅母请安,不如我索性去闹一闹二姐吧,她的五舅舅如今功成名就,想必她也正于病榻上开心不已呢。”

    “病榻?”汤嬷嬷奇怪之余,连手下剪刀都停住了,“二小姐生病了?老奴竟不知!”

    何当归更奇怪:“嗯?昨天二姐的腿不是连骨头都摔断了吗,咱们众人都曾亲见,嬷嬷如何不知!”

    汤嬷嬷一时大窘,自己竟忘了这一茬,昨天老太太和三小姐被掳走之后,二小姐爬起来就跑掉的事,是殿上众人亲眼所见,而三小姐却不曾看见,故而仍以为二小姐真的摔断了腿。三小姐忒傻了点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是装的嘛。

    不过汤嬷嬷不欲揭破此事,一来孙家的好时候到了,他们罗家这边对于跟孙家有关系之人要比往日更爱护,这一篇稍有些丢脸的事就掩过不提也罢;二来二小姐是孩子,谁能要求她像个爷们儿一样,上去跟歹人周旋到底?二太太培养的是她的琴棋书画女红茶艺,可从未教过她使刀弄剑。

    老太太原本是有些生气的,不过经过汤嬷嬷一番规劝,再想到那毕竟是亲孙女,不乖不懂事也只好慢慢教导了。不过对于大孙女罗白英,老太太可是生了大气的,这个孙女可是自小就当亲孙女一般疼的,对她比对芍姐儿她们还亲近两分。跟这个孙女脾气相投,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她那个生下来就不能嫁人的病,是由于自己的失误间接造成的,一直觉得对她有所亏欠。没想到关键时刻,她竟是那般冷酷自私,真是不可饶恕!

    另一方面,罗白英昨夜回无殇园之后,也知道今夜把老太太得罪得不轻。在这个家里,父亲忙得终日见不到,母亲又向来不跟自己亲近,如今又开罪了最疼自己的老太太,悔得罗白英时而坐,时而站,时而原地打转,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去欣荣殿就好了,究竟是谁写了那张字条,引自己去欣荣殿的呢?可恨!如今失了老太太的意,以后在罗家待下去就不如往日了,可嫁人也不是她的出路,如今只好多攒些体己,徐徐为日后做打算了。

    汤嬷嬷不肯详述二小姐的腿伤,只是让三小姐过些日子再去寻她玩,其实也瞒不了几日的,过两天二人不就同去书院念书了么。

    “三小姐,其实我和九姑来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找你,”汤嬷嬷想起另一桩要事,便把二小姐的面子问题抛在一边,低头仔细观察着三小姐的神色,说,“三小姐知道么,那宁公子和风公子昨晚不辞而别了。”

    何当归平静的面容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神情,道:“走了啊?呀呀。”

    汤嬷嬷从她的脸上和话里都得不到什么讯息,只好挑明了问她:“三小姐,那个叫宁渊的宁公子是不是喜欢你啊,他家里除了做珠宝生意还做什么?”

    何当归的心头咯噔一跳,莫非那个人言而无信,临走前跟老太太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还是他发现上次银针有毒根本是自己在骗他,气恼之余恶意报复,要破坏自己名节让自己将来不好嫁人?

    “呵呵,宁渊?”何当归紧紧攥着衣袖下的手,“哦,就是那位曾给我运功治疗‘失忆症’的宁公子啊,上一次仿佛听他说过,他对咱们家的好客之风印象深刻,不独我,他还很喜欢老祖宗和韦哥儿呢。至于他家里做什么生意……嬷嬷您糊涂了么,我哪里知道那个。”

    “三小姐你瞧这个,”汤嬷嬷取过刚才被九姑拿在手里的画轴,徐徐展开,“这画上画的分明是你,旁边的这首《江城子》不是有名的情诗么?”

    ※※※

    “你说什么?!”明日气恼地问明月,“主子竟然将青龙玉佩留给了小妖女?那可是皇家之物啊!流到外人手中,万一生出祸端怎么办?”

    “嘘,你小点儿声,”明月拍一下对方,压低声音道,“主子在里面闭关疗伤呢,万一听见什么妖女魔女的跑出来质问咱们,你引官兵围罗府之事不就露馅了吗?”

    “呿,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我既然敢做就不怕让王爷知道!”明日冷冷道,“明月,你回大宁按照王爷的吩咐将宋友软禁起来,另外还有一事,晋王朱棡要将他的小姨子谢巧凤,永平伯谢成之嫡次女说给王爷为妃,你去跟晋王斡旋此事吧。我不放心王爷一个人在镇江疗伤,保不齐他回头又去找小妖女了,我要在这里看好了王爷。”

    明月点头道:“好,你们一切小心,半月之内,我处理完大宁之事,就带常公子来此处与你们会合。”

    “你也万事小心,保重。”

    “保重。”

    于是一对好友死党对视良久,深深拥别。而院中密室内潜心疗伤的朱权尚不知,自己的心腹部下已经为自己定下了一个谢王妃,毕竟,数月之前他还在心心念念地筹谋着与晋王结盟一事,如今他的属下这是立意要让他少操点心,给他个惊喜呢。何况,如今他心里想要的那一位王妃,正恨得想要将他的亲笔画卷撕为粉碎。

    ...

48.第148章 情深深意浓浓

    [第4章第4卷]

    第154节第148章情深深意浓浓

    那个人竟敢!

    何当归咬着冷冷的牙,他竟敢将自己画进他王府的蹈凨亭里!蹈凨亭的隔壁就是芝园,芝园中就是那口淹死过她和女儿的水井!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读着画上的题词,何当归的心底一阵狂笑,好相符的题词,算是上一世的朱权对死得惨烈的何嫔的怀念吗?一个对那些事一无所知的少年时期的朱权,怎会在她的画像上题一首苏东坡悼念亡妻之词?真是讽刺的题词,她怎么配得上这首词,就算是前世,她也不是他的妻!

    “三小姐,”汤嬷嬷看着不知何故一瞬间有些阴郁的何当归,述说道,“昨晚他二人走得很急,风少爷也未及跟九姑告别,九姑不免伤心一场,于是去听竹院查问具体情况,却听得下人说,这将近十日里两个客人都是睡在同一个房间的。九姑走进他们的房间后发现了一个包袱,以为是风少爷留给自己的就打开来看,谁知一看之下,里面一幅画画的是你,落款是‘宁渊’;一封信写着要将玉佩赠给你,瞧,这就是信封里盛的玉佩……”汤嬷嬷将一块青龙玉佩亮在何当归眼前,“老太太反复瞧了几回,直疑心这是……皇家的东西。”

    她定睛一瞧,嗬,这不是谢王妃的玉佩么?依稀记得听古嫔艳羡地提过,那是朱权下聘娶谢巧凤之时的聘礼,在王府那会儿,那可是谢巧凤的专属炫耀之物。朱权让猪油蒙了心眼儿了?向来滴水不漏,从不授人以柄的大人物朱权,赏了他的仇人一块能揭破他身份的玉佩?

    “三小姐你好好看看,这可是那宁公子之物?”汤嬷嬷将玉佩递给何当归之前,又着意嘱咐了一番,“小心点,这个很贵重的,要用双手捧着拿。”

    何当归不肯接,摇摇头道:“我只见过他一次,就是嬷嬷你们中痒粉让我代为送客那次,我只跟风少爷讲了两句话,他二人就离开了,我对那位姓宁的客人的东西和他的人都毫不知情,既然这个玉佩这么厉害,嬷嬷还是莫让我沾手了,我早晨起来后经常手抖。”

    “你们……真的没有私下往来么?宁公子真的没对你说过什么……示爱之言?”汤嬷嬷还是怀疑地打量着何当归的神色,虽然她表情如常,但总觉得她的眼神跟平时不一样,冷嗖嗖的冰得人慌。汤嬷嬷指了指桌上的画,追问道,“那他为何要把你画进画里?你瞧,这神态这眼神这微笑,简直惟妙惟肖!二太太常请了有名的画师给二小姐她们画像,可没有一个画师能画到这样的程度,他若对你没有生情,为何这笔笔都透着浓浓情意,字字都诉说着深深思念?”

    何当归笑弯了腰,一边用帕子擦着眼角笑出的泪,一边道:“原来嬷嬷也是出口成章的文学家,去参加科举大约也能考个榜眼了……我不懂画,也不识字,因此不知这上面诉说了什么内容,不过,我仿佛听风少爷提过一句,说什么那姓宁的客人有个夭亡的妹妹长得跟我很像,可能他画的是他妹妹吧。”

    “妹妹?!”汤嬷嬷跟九姑对视了一眼,九姑思索片刻点头道:“这是极有可能的,这《江城子》是悼念亡者的,若宁公子真对三小姐有意,也不该选这首词送她,若说是见到一个跟亡妹长相相似的三小姐,一时伤感作画、题词、赠佩都说得过去了。”

    汤嬷嬷信服地点点头,可另一般苦恼却冒出来:“这玉佩看着很不简单,不似寻常百姓之物,咱们怎生处理才好呢?三小姐,你怎么看?”

    “不知道。”何当归简洁地说。

    汤嬷嬷和九姑沉默片刻,九姑谓汤嬷嬷道:“不管是对三小姐示爱,还是将三小姐当成了亡妹的替身,这块玉佩都是赠给她的,既然老太太那边也拿不准主意,依我之见就先暂时由三小姐保管,待日后扬哥儿或宁公子上门的时候,问明原由,再决定是退是留,如何?”

    汤嬷嬷迟疑地将玉佩收回锦盒,郑重地塞进何当归手里,嘱咐道:“一定要收好,千万不能碰坏一丁点儿,更不能丢了。这样吧,我一会儿去库房选一口百斤生铁铜锁箱,专门给你收藏这玉佩,三小姐,你务必要收好了!”用命令式的口吻叮咛一番后,发现三小姐恹恹的仿佛抓不牢那锦盒,想到她刚才说“早晨起来后经常手抖”,吓得汤嬷嬷一抖,又将锦盒夺回来,回身塞到了里屋绣床的枕下,又着意交代了几句,才和九姑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二人前脚一走,蝉衣后脚跳进门来,从围裙下摸出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问:“小姐你早点想吃什么?汤嬷嬷给咱们送了好多吃的穿的用的,光吃的就堆了厨房的储物间一桌子一地!比上次给你摆灵堂的还多呢,好多东西我认都不认得,比如一种淡红的小果子,一嘟噜的那种,问了香椿芽才知道那就是那个杨贵妃最爱吃的荔枝!她告诉我说尽管用冰冰着,那个水果还是不禁放,越早吃越好,我剥给你吃吧?”

    “我不爱吃那个,你们分着吃了吧,忽然觉得又困了,我想去躺一躺,你们去整理东西吧,再从院里的十二个粗使丫鬟里挑两个伶俐的帮你们管小厨房;汤嬷嬷待会儿差人送来铁箱子后,让他们放在门口,别来敲我的门;若琉璃堂遣人让我带竹哥儿过去,你就让薄荷豆姜她们抱去给看一回,天黑再抱回来;不管谁再来,就说我吃坏了肚子不能见人,好了,就这样,你快去吧。”

    说着半推半送地将蝉衣弄出门去,仔细地插好了门闩,又寻到一根铁钉加固了一回,确认无虞了,又听得蝉衣咬着苹果嘟囔着“吃甜面线吃坏肚子了吗”走开了,松一口气逃回里屋,放下门帘子,跑回床上,放下床帐。

    她太高估自己了。

    以为经过一夜的缓冲已经好了,没想到还是不行。

    是因为桂花露喝多了么?胃冷得冒寒气,缩成了一团,在她的腹中搞鬼。

    她哆哆嗦嗦地捧着小腹藏进被子里,不行,她已经不能见任何人,让她只一个人这样呆着吧。

    还以为一大早天上降下了好事,还以为汤嬷嬷带着东西和各种补偿的措施来酬功,来表彰孝顺外孙女,原来她们在疑心,有个身怀皇家之物的皇室子弟喜欢她,原来她的一层叠一层的筹谋和表演,及不上他的一幅画。是啊,他从来站的就比她高,这样的差距是仰望都够不到的。

    前世她以为她爱他,今生醒来她以为她恨他,现在他真的出现了,她才明白这种感觉是恐惧。自己的各种好本事和深沉心计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斗罗家的董氏罗白芍等人时仿佛是大人玩小孩,现在深沉心计的祖师爷出现了,她不禁产生了一种永远难以超越对方的自卑感。听到他已经离开罗府,她口上不忿,心中却是满满的庆幸,她再不用跟那种可怕的人物交锋了。可是他为什么还将他的毒药留给自己,难道他以后还会再来找自己吗?

    难道她正在桃夭院里过平静日子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他会跟上一世一样,遣个巧舌如簧的媒人,打着宁王的名义来领她走么?

    难道她还要再见周菁兰谢巧凤那班人,还要回到她和女儿的死亡现场,重温真实的旧梦?

    为什么让她再遇上他?悔恨不迭,悔不当初!她若知,他是他,她一定会将自己藏得好好的不让他看见,不让他好奇,不让他猎奇,不变成他的猎物……糟了,她现在已经是他的猎物了,他的脾性和手段她见得太多,只要是被他惦记上的东西,不论十年二十年,他都一定要设法弄到手,死了化成灰都要弄到手……直到她前世死的时候,他的双眼都还没离开那把龙椅,还在谋划着和诈死的旧帝联手对付新帝……

    “啧啧,你怎么还在睡觉,真是懒得可以。”被子外面又响起那一个好整以暇的声音,“快起来,有事跟你说。”

    身上一凉,眼前一亮,她的保护罩突然没了,糟了!这样会被那个人找到的!那个人武功那样高,说不定他会像小师父一样突然出现在她的床前,将她捉走关起来,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怎么搞的,你生病了吗,大白天抖成这样?”额头上被温温凉凉的手指一覆,“呀,你发烧了!很难受吗?要看大夫吗?”那个声音渐渐贴近,呼吸打在她的面颊上,“还在哭?昨天那样子也没见你哭过,还以为你是个女大王呢,原来生了病就会偷偷躲着哭啊。”她软绵绵的身体被捉起来,被一只手摆成盘膝而坐的姿势,然后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我会一种功夫,能帮人疗伤治病,我帮你治一治,作为交换,你不将我的这桩本事讲给旁人听。”

    两个温热的手掌搭上她的后心,起起伏伏地捏着法诀,她的背部渐渐变得热.烫起来,热.烫的感觉从后心传至胸口,传达至四肢百骸,寒冷被驱散。

    可是治好了病又能怎么样呢?她已经被一只恶魔盯上了,早晚都是一死,她怎么可能斗得过世上最阴沉可怕、冷辣无情的恶魔,难道要让她曲意逢迎,在那个恶魔的手下苟延残喘地求生存吗?糟了,他上一次说已知道了蝉衣是自己的弱点,只要他稍一打探,就会知道自己还有个亲娘,自己若是不听他的话,他会不会将她们二人捉走,用她们的性命胁迫自己呢?

    “丫头,收敛心神,意守丹田,你的心神太散乱了,我的气一进去就被你冲散了。”

    “……”

    少时,两个温热的手掌撤离,软绵绵的身体被摆回床上,被剥离的被子重新裹回身上。双脚落地的声音,脚步走远的声音,橱柜打开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脚步走近的声音。

    她觉得身上忽而一沉,然后变得暖和起来。

    “原来你的柜子里藏了这么多枕头棉被,怎么不拿出来用呢?瞧这样多好,满床都是棉被跟枕头,显得有人气儿多了,刚才一进你屋的时候,还以为屋里没人呢。早晨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才两个时辰不见你又变成昨晚那样了?不,简直比昨晚还糟糕,仿佛全身上下都写着‘让我消失吧’‘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三分调侃,七分愉悦,“谁欺负你了,小辣椒?怎么不把昨天夜里对付我的那股子劲头拿出来对付他?”

    随手摸到一个枕头丢向那个声音。

    “呀幸好接到了,你扔的太偏了,差点儿给掉地上弄脏了。”

    “……不是才中午么,不是说晚上再来么。”张开口的一瞬间,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还保留着发声功能。

    “抱歉,今天晚上来不了了,”语声远了一些,拉凳子的声音和嗑瓜子的声音先后响起,“我呆不长,我爹就在正堂那边等我,我长话短说,说完就走了。”

    他也要走了,这样快,果然是过客么。还以为这个不一样的少年是一道救赎的光,能照着她走的更远,原来这就是路的尽头了么。

    嗑瓜子的声音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哇,你这瓜子味道很特别啊,跟我在京城玉轩坊吃的瓜子拼盘里的每一种都不一样,你早晨给我喝的那个香香的水也很好喝,本来想晚上来你这里吃夜宵的,”啪、啪啪、啪啪啪、吐,“可是我早晨去找你家老太君,向她透露了我有意在澄煦读书之后,她只是邀请我常来罗府玩一玩,根本没提让我住你们家的事,我暗示了两三次她也没听出来,就这样,我在你们家借住的计划就泡汤了。”

    不留他住?太奇怪了,这可不像老太太的性格,一来老太太喜欢热闹,喜欢家里有多多的小辈人,二来她对年轻有为、没有定亲的贵公子总是异乎寻常的热情。为什么不留孟瑄住在罗府呢?

    这一次,聪明的孟瑄和何当归都未猜中老太太的心思,不是她不想巴结不想挽留贵客,而是老太太压根儿就没把“罗府十年不遇的贵客”跟“罗府长期的住客”画上等号,她压根没往这方面想,也就没听懂孟瑄想借住罗府的几番言语暗示,只是一味地邀请他以后一定要多多来罗府做客。

    “后来,我爹来找我了,我跟他提了提我想在澄煦读书之事,他非常赞成,还要带我在书院附近选一处宅院,挑几个书童和下人,所以我今天就要离开你们罗府了,恐怕直到我爹离开扬州之后我才能在晚上来找你。你的真气只被我收去了一成,另外九成在你的身体里放着还是一个隐患,丫头,我不来找你的这几天,你一定不要动不动就六神无主,心神散乱,郁郁其中,垂泪其外,那样你会非常危险。所以,你的各种伤心难过都先攒着,等我下次来收功的时候再发作吧。”

    “……好。”这样子劝人的话,她从未曾听过,此刻落在她的耳中,出乎意料的动听。

    “啪啪”嗑瓜子的声音掺杂在温和的笑语中,尽管她躲在厚棉被营造出的一片温暖黑暗中,但是少年清亮的双眼,温和的笑颜仿佛就在眼前:“那么……就先这么着吧,我爹在外面跟你全家人说话,估计过一会儿他就该觉得不耐烦,露出本来面目了,到时就不好收场了,我以后还要打着他的名号来你家做客呢。你有没有帕子借我一条?我的那条昨晚给你擦鼻血了。”

    “你去抽屉里找找看。”

    “找不着啊?只有几双袜子,你这袜子看上去很新,以前穿过吗?”

    “不知道。”

    “……看着很新,算了借我一只吧,谢了!”

    “……你要干嘛?”

    “当然是要把瓜子带走了,看你那副病怏怏的样子,肯定没心情吃瓜子了,放绵了就不好吃了,我这是好心帮你处理,你不用太感激。”

    “……”

    “走了,后会有期!”

    窗户一开一合,这个跟她一样聪明中带着层层神秘感的少年来了又走了,不知不觉连她的隐疾一同带走。因为他说了,心神散乱会害她的真气失去约束,他说,所有的伤心难过,都要攒到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再释放出来。

    那就后会有期吧,小师父。

    ※※※

    “起床起床了!”蝉衣将她拖起来,“今天小姐你第一天上学堂,难道你要迟到吗?连续睡了两三天,难道你还嫌困吗?”

    何当归疑惑地看着外面的天:“为什么天还是黑的,现在是几更天?”

    “三更还是四更,刚打过一回,我也没顾上数,”蝉衣麻利地往她身上套衣服,口中继续抱怨道,“从前一床被子的时候你不叠就算了,现在倒好,你睡个觉要拉扯上四床被子,你不知道每天光叠你的被子就要花去我一炷香的时间吗?”

    何当归瞪眼:“三更?!三更半夜的你喊我起来上学?”怪不得她觉得自己才刚爬上床不久,突然就被拖起来了!

    蝉衣浑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叮咛小姐道:“听说你们上学堂的人中午要在外面用一顿午膳,小姐你这么挑嘴,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爱心饭包,你中午就吃那个饭包吧,里面好几样菜色,烧饼夹猪头肉,四色鸡肉馅小花卷,肥得冒油的大鸡腿!你同学看见了肯定眼馋,让她们眼馋去吧,你一定要全部吃光不能送人,我做了一晚上才做好的爱心饭包!”

    何当归刚要说些什么,又被槐花拖走按到妆台前,琳琅满目的脂粉珠花摆了一妆台。

    槐花笑道:“汤嬷嬷昨天傍晚过来了一趟,特特叮嘱了说,不识字没关系,不听课没关系,但是一定要打扮得美美的才能去上学,听说所有去上学的小姐第一天上学都要花尽所有心思去打扮一番,因为女子学院有一个很隆重的比美大赛——放心,奴婢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助小姐夺冠,成为本学年的‘第一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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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149章 第一金枝公子

    [第4章第4卷]

    第155节第149章第一金枝公子

    澄煦书院三面环山,一面有水,山明水秀,屋宇恢弘中处处都有带着精巧心思的设计,许多房间不像是课舍,倒像是营业中的百宝珍阁。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据说澄煦初建于南宋末年,主持修建的除了扬州督建司的官员,还有两个东瀛来的游学和尚,历时五年才建得初具规模,后来天下大乱,盖到一大半的书院就被弃置了,直到本朝才渐渐完工并投入使用。

    男子院占地广大,还有一个跑马场,一个习射场;女子院本来是师长的住舍和茶舍,自从上上任院长侯裔提出了“女子院”的构想之后,就在男子院一侧竖起了高墙,隔出了一个女子院,而当时女扮男装在男子院读书的六个女学子,就成了女子院的第一批学生。

    不过,如今的女学子们早已没有了当年那些女前辈们“死了都要学”的感动得令侯院长特特开设了个女子院的艰苦求学精神,她们将学院当成了南大街的戏园子,日日遛上两圈,隔三岔五往戏台子跟前凑凑,捕获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眉来眼去。这样的女孩子就属于让先生们摇头叹气的迷途羔羊了,如今书院里有半数的女孩子都属于这种类型的学子,而且她们当中十有**都是拿着“免试入学”的不学无术的投机分子。

    当然,也有不少自小在闺中就颇有才名的小姐,比如关府的三小姐关筠、四小姐关瞻就属于此类。虽然人家系出名门,拿到个特招名额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过人家就是将那一张特招报名表扔在一边,大大方方地走进考场,跟那些家世次一等的大户千金一起参加考试,凭着真才实学考上的澄煦。

    再比如凌三小姐凌妙艺,直接闷不吭声地走进考场,考完后交卷就走,直到众先生们批完卷子,高分通过之后,白院长誊名录的时候才发现凌世侄女的名字也在列。同属此列的贵女,还有伍府千金伍毓莹、太傅牛童之女牛温宝、扬州知府韩扉之女韩忻忻、韩淇淇等,都是于琴棋书画和诗文礼乐中下过一些苦功的小才女。

    这些小姐们一到了书院就凑在一处聊天,几个各色钗裙和容貌的女子拣了一处临水的亭子坐了,品评她们书院的山水园林中的败笔之余,也用眼风扫视着书院大门入口处的轿子,若是出现一个她们全都认得的人物,不免要品头论足一番。

    不过,她们看风景的同时,也有来来往往的人将她们当成了风景看。她们心中多少也有数,并且很享受这一点。

    这里是男子院和女子院之外的公共地带,平时只有公子哥儿们才会坐这里摇头晃脑地念书、观“风景”,那些矜持的小姐们总是下了轿之后,用罗帕或团扇遮住半边脸后,莲步小袜、目不斜视地直奔女子院,留给公子们一个无限遐想的绝美背影。

    不过今日是个例外,一则男学子和女学子要同在这个公共地带参加开学仪式,二则澄煦出了位新科榜眼孙炎彬公子,白院长力邀到了他来澄煦参加开学仪式,供后辈学子们观瞻尊容。因此,小姐们也三三两两的在女子院外等待。

    除了曲水流觞相亲会,这样的开学仪式一年才有一次,因此小姐们不免要在这个跟众豪门公子共处的重要场合悉心装扮一番,将珍藏的夜明珠、奶奶的鸽血石、祖传的血珊瑚、嫁妆里最压箱底的金银珠宝头面儿都尽数的镶嵌在头上、脸上、衣服上和绣鞋上。

    一眼望过去,争奇斗妍的美景固然令人赞叹,青春美好的娇颜固然令人瞩目,但一些在书院任教十几二十年的老先生不免摇头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们年轻那会儿,千金小姐们都是以素雅为美的。

    这个开学仪式就是汤嬷嬷口中的“比美大赛”了,而所谓的“第一金枝”“第一公子”的评选其实都是非官方的小范围讨论结果——趁着院长和先生们在台上讲话的时候,公子们悄悄评论右边那一片小姐,评出几个佼佼者之后就开始投票,当然这只是一部分人的地下活动,比如身为几个孩子的爹的罗白前已经失去了品评小妹妹的兴趣,而眼高于顶的“冷酷派”代表人物彭时对这些东西简直是嗤之以鼻到不能更嗤之以鼻的地步。

    反而是平时羞答答的小姐们,几乎每个人都会给心目中的他投上一票,若是轮到谁说的时候,那位小姐选择弃权,总会有一两声“假清高”“她倒会装”之类的低哼声响起,所以就算是内向到不能再内向的小姐,脸上羞得比酒红布更红润更醉人,也会咬着下唇低声讲出一个名字来。若是这一幕落在左边那一片公子哥儿们的眼中,简直心情大好到要抖开绘着墨宝的折扇,挥来几下子凉风来纾解一番。

    虽然评选结果不代表所有人的意见,但是获得“第一金枝”“第一公子”封号的小姐公子的知名度将打响整个澄煦书院,甚至连院长副院长都会有所耳闻。那个得了“第一金枝”之名的小姐,想在澄煦觅一个如意郎君基本是妥妥的了,因为偌大的书院几百名男学子中,肯定至少有十个以上暗暗思慕她的公子,而这十个中又很可能会有三四个偷偷塞情书给她的公子,若是她肯回上一封信,那双方就算是接上头了。

    他倾慕她,她中意他,在一处世外桃源、书香飘荡的书院,两颗年轻高贵、纯真无邪的心慢慢靠近,一段以提亲为目标、以书信来往为途径而渐渐趋于炽烈的爱情就在这一刻萌生了。

    眼下开学仪式尚未开始,公子小姐们也尚未到齐,所以大家都正在三五一处地悄悄讨论着今年有望入选“第一金枝”“第一公子”提名的几位热点人物。家世当然是摆在第一位的,虽然可以在澄煦读书的人家世自然不会差,可是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三等以下家世的人就算被提名了,想入选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多数人都会把宝贵的一票留给真正的贵族。

    其次就是仪表容貌了,这是同等家世下唯一的评判标准,不过各人的审美观都有一定差距,导致每年的评选都争论不休,还有不少对评选结果严重抗议的美貌小姐,要求跟“第一金枝”进行一对一较量……总之是各种热闹齐聚一堂,让台上的许多师长们不由感叹一声,年轻真好啊。

    “姐姐,去年的‘第一金枝’和‘第一公子’分别是谁啊?”庶出的关四小姐关瞻,问嫡出三姐关筠。

    这几位凭真本事考上的小姐里,只有关筠是已经读过两年书的老生,其他几个小姐今天都是人生首次踏入书院大门,像刚破壳而出的小鸡一样,好奇地转动着乌黑的眼珠打量着这个锦绣繁华的美好世界。这一座传说中的男女混合书院,气氛果然很好,走进书院来之后,感觉人生似乎就要从此处开始腾飞了……

    关筠微笑道:“第一金枝是永平伯嫡女谢巧凤,她今年就不读了,听说她家里正给她说亲事,今年就要嫁人了;第一公子还是罗东府的大少爷罗白前,他已经蝉联了三届第一公子了,尽管他早已娶亲,不过每次提名的时候都有他,等到了投票的时候,我们大家的脸皮子都薄,就算心里有心仪的人选也不好意思说出名字,索性就都投给罗大哥了。当然了,罗大哥相貌俊美,赛过女子,他的这个第一公子亦算是名副其实。”

    知府韩扉长女韩忻忻闻言双眼发亮,问:“哪儿呢,他在哪儿呢?”相貌俊美,赛过女子的罗大少爷?

    关筠摇头道:“没瞧见,大概还没到吧,他今天要等妹妹一起上学,估计要耽搁一会儿工夫呢,琼儿妹妹对衣饰向来挑剔得厉害,我真真对她服气。”

    凉亭中的几个女子里,只有关筠一个人没有打扮得全身反射阳光,连向熟人借钱才能买衣服的凌妙艺都做足了面子工夫,尽量用最少的银子打扮出最隆重的效果。而关筠认为腹有诗书气自华,凭着几件首饰吸引来的异性的欣赏目光,既不纯粹也不长久。她平时喜欢穿款式简单舒适的男子袍服,今天换穿女装,也是一身清爽的对襟弹花暗纹锦裙,在旁人眼中确实称得上是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伍府四小姐伍毓莹掩口一笑:“再挑剔又如何?衣服能换,鼻子可是换不得的。”暗指罗白琼的鼻头过大,是她容貌之中的败笔。

    你的鼻子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吧,太傅牛童的小女儿牛温宝在心底这样嘀咕了一句,然后轻轻戳了戳身边的凌妙艺,讶异地低呼道:“那不是彭府的两个少爷吗?”

    凌妙艺亦诧异道:“彭时!彭渐!他们两个也来读澄煦?”同常诺一样,彭时彭渐也是凌妙艺在京城的大小宴席上经常碰见的熟悉面孔,尤其是彭渐还跟她发生过几次口角争执和互整事件,因此印象尤为深刻。

    “他们如今也住在罗东府,”关筠讲出自己所知之事,“听说是老辈人想撮合出一桩亲事,来一个亲上做亲以加深亲戚感情。”

    而且,她偷听到罗府下人议论说,罗白琼第一眼就相中了冷心冷情的彭时,还精心设计了一个落水失救的戏码,让丫鬟设法引来彭时,诱他救她上水,又假装昏迷让彭时抱了她一路,不过目前看来,她似乎还没有博得对方的好感。坦白说彭时的确是个人才,小小年纪就已像个大人样子了,且颇有几分他父亲的风范,撇开家世不说,罗白琼实在有些配不上他,再从另一个角度看,罗白琼这种深闺娇娇女也吊不起彭时的胃口。欲知这二人能否结为连理,只能拭目而待了,反正她本人不看好他们。

    凌妙艺嗤了一声:“两个怪胎,谁嫁他们谁倒霉……咦,那个是孟瑄,孟府最年轻的小将军!他家就在京城应辉书院的旁边住,居然也来扬州读澄煦?怪啊,今年澄煦是怎么了,什么深水里的蛟龙都在这儿冒头了,道圣、孟小将军、彭家的哼哈二将,再加上……段先生,真是人才济济啊。”虽然向来管段晓楼叫哥哥,不过这里是书院,女学生对男先生不好当众称呼得太亲密,因此她叫了个别扭的“段先生”。

    “那你呢?”伍四小姐略带嘲讽道,“你为何也来读澄煦?听说你在京城玩得可是风生水起呢,整个京城没有不知道你的大名的。”出了名的能捣乱、能撒谎、能伤人放火。

    凌妙艺刚要反讥两句,牛小姐拍了两人一下,惊呼道:“快看!真正的名人来了——是廖府的廖青儿!”

    凌妙艺等几人齐齐望去,嘴巴不约而同做出了吞鸡蛋状:“疯丫头廖青儿!”

    那少女容貌不差,肤色如雪,却跟南方的纤瘦美人截然不同,脸蛋圆润,身材滚圆。圆圆的脸蛋略上扬,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走起路来快如风,双臂交替前后摆动,跟仕女的礼仪小步实在大相径庭。她仿佛感应到了有不少京城的熟人在看自己,于是更加昂首挺胸,留一个雪白的双下巴供她们瞻仰。

    关筠和关瞻望一眼廖青儿头上那个醒目的大花环,又互相对望了一眼,暗暗决定对那少女是她们的表妹、而且如今就住在关府之事守口如瓶——有这样粗鄙的亲戚实在太丢人了。

    “那个人是谁?”知府韩扉长女韩忻忻拍一下关筠,紧张地问,“那一位正往我们这边看过来的公子,正在微笑的那个!”

    关筠偏头看了一眼,答道:“哦,他就是罗府大少爷罗白前,旁边的是二小姐罗白琼,他们这两年都是我家的常客,而你去北直隶学茶艺两年,因此正好没碰见过他们……”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咦?瞧韩忻忻这一副含羞带怯、欲看还休的模样,难不成还对那罗大少一见钟情了不成?嗬!那她可真是瞎了眼了,罗大少可是个有名的草包风流大少!

    “喂,低头走在他们两个后面那个人是谁啊?脸擦得跟猴屁股似的那个。”伍四小姐问。

    “她姓何。”关筠看了一眼,简略地答道。

    “姓何?哪一家的?她爹是谁?”牛小姐好奇地问,“看穿着打扮都普通,像是不准备参加‘第一金枝’的评选,为何却把张脸搽得那么红?”

    关筠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嫌恶的表情,摇摇头不欲多言,更加激发了众人的好奇心。凌妙艺先是往那边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旋即杏眸圆睁,惊呼道:“这个丫头……我曾见过的!”

    牛小姐问:“在哪儿?京城吗?”凌妙艺面露疑惑地摇摇头,一时低头沉思不止。

    不多会儿,澄煦新学年的男女学子已陆陆续续到齐,男学子在临时搭建的高台左侧一一落座,而女学子人数远远少于男学子,在他们的右侧坐成一长细排。

    因为没有太严格的队形规定,闺阁千金们又向来散漫惯了,所以她们都是根据彼此之间关系的亲密程度坐的。比如,关筠、凌妙艺等交游广阔的小姐,五六个人坐成一排,再往后是心中略有一些怯的特招生罗白琼和她的表姐孙茹、孙菽等三四人坐成一排,再往后——

    “那里空的太多了,坐上去两个!”女子院的女先生郑莲突然在队伍正前方,指着后排大喊道,“再坐上去两个!”

    何当归正闷着头发呆,循声抬起头看,发现女先生的手不偏不倚指的就是自己身边,她前后打量了两眼才发现,整支队伍只有她自己是一个人一排。根据“帮派”划分座位的话,她的确是无帮无派的一个,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凸显出来了。

    只因这个学堂她上得极不情愿,再加上自从那一日的龙佩事件之后,她的精神就一直恹恹不振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连董氏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四五上吊,她都没去围观过一次。那个可怕男人带给她的阴影,从梦中一些模模糊糊的悲惨片段,延续到醒过来时不堪回首的鲜明记忆,现在居然以实实在在的画卷和玉佩的方式,强行介入了她尚算平和的新生活,让她又恨又惧,一时也无法可想。

    “你们!”郑先生指了指关筠她们那人最多的一排,指挥道,“往后面去两个!”关筠几人对望一眼,却没有一个人动弹。郑先生不耐烦地大声下令:“不管谁都行,坐过去两个,坐到她旁边去!”

    这一声呼喊过大,从台上的师长到台下的男女学子都不禁望过来,一刻之前还嘈杂的园子奇异地安静下来。本来有一句没一句的低声聊天,也都是闲极无聊的产物,此刻一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动静,立刻就吸引了为数众多的人的注意。

    郑先生急了:“怎么没有人动?没人愿意坐到她旁边吗?”手指着何当归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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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150章 重生秒杀穿越

    [第4章第4卷]

    第156节第150章重生秒杀穿越

    郑先生重复:“没有人愿意坐在她身边吗?过来一个人坐这里!”女学子中有人暗自冷笑,有人心照不宣,有人不明就里,总之就是无人响应号召。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本来坐乱一点儿也不是多大的问题,可郑先生有点下不来台,于是坚持在这一片寂静中一遍遍重复她的问题,点着每一排的女学子要求分一个人过去坐。而女学子们仿佛专门跟她僵持上了一般,死活没有一个人动弹。

    以罗白琼及其表姐为首的几个人率先低笑出声,然后被她们的笑意感染,不少女学子纷纷掩唇而笑,更有人发出了两声倒喝彩。澄煦学规第一条就是“尊师重道”,这倒彩显然不是冲着郑先生去的。

    男子院那边的彭渐看了好几眼,突然认出那个脸上搽得红得惊人的小姐不是别人,而是数日未见的三妹妹,他立刻想要跳起来为她抱不平:喂!人家又没惹到你们,干嘛这样孤立人家?而彭时感应到弟弟处于即将爆发的前奏,一把将他按住,附耳警告道:“你要是再不规矩,胡乱生事,我就修书一封让家里接你回去。何况,你帮不了她,她也不用你帮。”

    那一边,牛脾气的郑先生仿佛就卡在那里了,非要调一个人坐在何当归的身边,可众女学子非常心有灵犀地不给她这个面子,这一刻,几乎整个园中之人都在关注着这一段不太和谐的插曲。

    白院长皱眉,开学第一天的开学仪式,何等的重大,这是怎么搞的?莫要让特邀来宾孙榜眼、新来的道圣先生和段先生笑话呀!台上的段晓楼如坐针毡,下面被众人奚笑和喝倒彩的不是何妹妹吗?这样的场合,自己帮她解围是否合适?

    当事人何当归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老神在在地垂头坐着,接受着来自前方和后方的不带善意的哄笑,只是在心中略纳闷,自己的衣裙和头饰都是老太太让人送来的体面货色,就算脸被槐花搽得红了些,但这近百位小姐个个浓妆艳抹,比自己更红的也大有人在,她们是怎么在第一时间分辨出异类的呢?这里认识自己的人寥寥可数,那些人怎能够确定,她们笑的是一个比她们都低了一等的人?

    正当场面僵持的时候,正当何当归打算要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的时候,有一个头戴花环的胖少女突然从后面冲过来坐到她身边,强大的冲力,滚圆的身材,差一点将何当归一下冲到地上。

    “抱歉!”胖少女匆匆道歉道,“我堵着耳朵没听见,要不我早就过来了。我叫廖青儿,头一回来扬州城,对你们这儿不熟,还有点路痴,请多多关照!”

    何当归稳住自己湛湛要被冲飞的单薄身子,点点头刚想说不客气没关系的时候,对方胖乎乎的手中亮出两小团棉花给她看,洪亮地说道:“真没听见不骗你,瞧,刚才我用这个堵着耳朵嚼口香糖,这样就听不见鸭子叫了。”

    话音一落,前前后后的鸭子都不叫了,园里没有一个人不在关注着她们这里,廖青儿浑然不觉地继续对何当归说:“刚才我后面一群鸭子叽叽呱呱的评论着什么美男子候选人,玉树临风段晓楼、气宇轩昂关墨、剑眉星目彭时、虎背熊腰彭渐、风华绝代孟瑄、倜傥不羁罗白前,吵得我耳朵嗡嗡叫,到底谁是谁啊?反正我一个美男都没发掘到呢,至少没有一个比得上我的私人保镖,他健壮的体魄,古铜的肤色,强而有力的臂膀,外刚内柔的性格,野性中带着温顺,忧郁中带着闷骚,简直就是男性的典范,女性的恩物啊,简直跟我哥有得一拼,目前我正在追他。”

    何当归惊奇地看着身旁的这个胖少女,同时用余光辐射向全场,这死一般的寂静是什么。

    “还有你……”廖青儿掏出一个小木盒,取出一张薄薄的白帕子说,“这是我自制的一次性湿纸巾,青春期冒油所以偶尔要用用。”边说边捉住何当归的脸,擦掉她过红的胭脂。

    何当归紧张地瞧了一眼那张白帕子,发现没有滢滢粉的淡黄痕迹方暗松了一口气,只听对方又爽朗地笑道:“刚才你一进园子,你抬眼往台上望的那一个眼神,给我的感觉像突然吃了个冰棍儿一样一激灵,一下子就秒到我了。虽然你故意搽胭脂扮丑,不过我当时就看出你是个小美人儿,比那些元宵灯笼们都好看。”说着指了指罗白琼及其表姐满头的珠玉翡翠、金银玛瑙,经她一形容再去看,果然恰如其分。

    男学子那边传来彭渐“嘎”的一声被彭时立即用手掌截断了的笑,以及彭时的低声嘱咐“不能笑出声来”,顿时,罗白琼几人的脸色又红又白又绿。

    何当归不知道这位奇葩的胖少女是哪路神仙,一时竟连一句她的话都接不上来。是啊,对啊,还好啊,不客气,谢谢?

    “走吧,这里不好待,反正都是些没有营养的演讲,听了等于没听,你陪我逛逛校园去吧,我路痴。”廖青儿拉起何当归,在众人的注目中大步流星地离开会场,何当归挣扎了一下就不挣了,任由那一只软而暖的手将自己拖走。

    是啊,她说的不错,本来念书院就不是自己情愿,突然成为焦点不是自己情愿,在众人的眼风和眼刀中听完整个开学仪式的繁冗讲话,更加是自己大大不愿,为什么不逃走呢?逃走是她所愿。

    就这样,被这个陌生的奇怪少女拖着手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对方突然刹住了脚步,而自己猝不及防地撞上一个沾着淡淡梨花香的胸膛,抬头时看到的是段晓楼带着浓烈情绪的双眸。

    “你谁啊?捉我们回去的奸细吗?”廖青儿瞪着圆圆的眼,瞧着那个一把夺走了她手中女孩儿的玉冠华服的俊美男子。

    “段……世子?”何当归试探性地开口,他失忆了是吧。

    段晓楼被这三个字狠狠刺痛,于是不顾陌生的第三人在场,双手捉着何当归的手,一口气沉声述说道:“我想你,每天每刻,一呼一吸都在想你,你告诉我要‘赌星’,你说半年后若有一场流星雨落满织女桥,就证明你我无缘,我跟你赌了,因为我相信我们缘定三生。可我在钦天监监正齐玄余的文案中读到,他算到半年后南方某地将有一场流星雨,我不信事情这样巧,也不愿将我们的一场良缘交给那些不会说话的星星裁决,所以我来找你了。”

    看这样的段晓楼,何当归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不起?你我无缘?再见?不要再见了?

    “何妹妹,那一晚在欣荣殿上我一眼就看到了你,当时我高兴得几乎发狂,可是我不能跟你相认,只因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我怕别人知道我们一早有情,说出对你不利的闲话。当我看到你穿着我送给你的那套衣服,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也有我,我开心得想去舞一场剑,彼时,我只恨那一场宴会太长,只恨不能驱散众人将你拥进怀里一吐相思之苦。当我听说你被关白的马蹄踏身而过,我急出了一身冷汗,我多想立刻检查你受了什么样的伤,检查你在我不在的这半个月里瘦了几分。当我误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那一刻我只想拥着你的人共赴黄泉,让你不要一个人孤孤零零;当我得知你被一个不明刺客捉去,九死一生,我的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随时都会爆碎;当我听说你已获救,已经回去休息,我心上的那只手立时被抽走,那一夜,你找回了你的命,而我也找回了我的命……”

    “兹——”一个响亮的擤鼻涕的声音打断了这情真意切的告白,廖青儿用湿纸巾捂着鼻子,哽咽地摆摆手说,“对不起对不起,你继续说。”

    “开始我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喜欢你,却不知自己具体喜欢你哪一点,也不知道这样程度的喜欢算是多喜欢,可我生怕错过了此生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所以我央陆江北为媒提亲,被你拒绝后我并不灰心,我开始渐渐看清我的心,我知道自己喜欢你到想一直捧着你,永远保护你,给你我能给的最好的照顾那种程度。等回了京城,等我开始想你的时候,我又发现我喜欢你的头发,你的味道,你的眼神,你的声音,你笑和不笑的表情,你就像我的第二个影子一样,只要我逆着光一回头,你就那样不远不近的站着,清清冷冷的看着我。你只是用那样一个眼神看我,我就不顾一切的奔向你。好几次在梦里,你穿着华美的大红嫁衣冲我挥挥手说,‘我找到了我的良人,也祝你找到你的’,那一刻我方知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就是爱。何妹妹,我爱你,怜你,惜你,懂你,我会耐心等你长大,你不要嫁给别人,你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有一瞬间,她很想点头,说好啊,我嫁给你。她……可以点头么?

    “不行!”斜刺里,凌妙艺冲出来叫道,“晓楼哥哥你不要喜欢她,她心地坏得很,一脚踏两船,还跟我姐夫纠缠不清呢!我姐夫也喜欢她!”

    段晓楼讶异地看向凌妙艺:“高绝?妙艺你别胡说!”

    廖青儿一边擦着泪,一边嘟囔:“高绝?不就是我现在暗恋的那个冰山酷哥嘛。”

    何当归忽而诧异地偏头看向左方,低呼道:“小师父?你怎么在这里!你……其实我……你来了多久了?”

    孟瑄像是在微笑,又像是没什么表情,道:“没多久,只听到一点。”

    “老伯,你又是谁啊?”廖青儿扭头看向右边的草丛,惊奇地问。这副形象,感觉好像老顽童周伯通。

    柏炀柏顶着个大草环站起来,冲着何当归摆手笑道:“女大王、呃、师父再上,受我一拜,其实我也刚到不久,也只听到一点。”再一点的一点。

    “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事,”孟瑄道,“既然没事,那我先去了。”说罢转身向左而去。

    “那我也去了,我也没事!”柏炀柏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跑了。

    凌妙艺泪如雨下,仰着头冲段晓楼大声喊道:“你喜欢她你会后悔的,我不会让你喜欢她的,晓楼哥哥,她根本配不上你!”说罢转头跑开。

    “妙艺!站住!”段晓楼焦急地唤了两声,匆匆向何当归致歉道,“对不起,妙艺她的心地不坏,只是有点任性,我去看看她,她已离家出走很久了。我还会再来找你的,你等我,何妹妹,我绝不后悔喜欢你,也永远不会对你放手!”说罢他松开何当归的手跑开,去追凌妙艺了。

    “喂,你还好吧?”廖青儿拍一下她的肩膀,担忧道,“你脸色很差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叫青儿,不知为什么对你很有好感,咱们俩交个朋友吧?”

    何当归慢慢坐到草地上,双臂环膝,将脸深深地埋起来,仿佛有一种不能消化现实的无力感。

    时间的线头,猝不及防地在同一个空间中纠集起来,缠绕成了一个她也不能打开的死结。这种悲伤的无力感从何而来,她不是一个了无牵挂的异世魂魄么,她的心不是丢在了时空的另一端么,为什么胸口忽然闷闷作痛,怎么会这样痛呢,是谁让她心痛了。

    打不开的线头……就全交给时间吧。她只是一缕随风而来,化风而去的魂。

    ——明洪武二十七年十月初一,澄煦书院小花园,殇别。

    ——下一卷甫一开篇的时间点是三年后,洪武三十年十二月十七,这一年当归十三岁,并与廖青儿成为挚友。将以倒叙之法,抽丝剥茧,将三年里所有人的恩怨情仇,及他们之间种种打不开的死结,浓笔渲染千层,所有好看尽在下一卷“绝色芳华”。

    ...

1.第151章 初有倾城之色

    [第5章第5卷]

    第157节第151章初有倾城之色

    “洪武三十年十二月十七,岁煞西,生肖冲牛,这一日是本月最晴朗的一日,日照如金子般洒落于地,使人周身和暖。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里一侧有山水环绕,清幽无边的大自然;另一侧有潺潺流波,竹影婆娑,雅趣无边的小清新。啊!水清如镜,绿草如洗,岸上小鸟在水边啄食,远远的青山翠岭环伺四方,一片平和景像,彷如初恋一般诗情画意,所谓举头望湖水,低头思孟瑄,好诗,好诗啊!记于澄煦书院后山——《青儿明穿日记》,怎么样?我的文言文是不是很棒?比《兰亭集序》里写的那个曲水流觞是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有过之而无不及’?哎呀,糟了!我快变成出口成章的文学家了!”

    湖水齐岸平,临水而坐的少女用一根草叶闲闲点着水面,点出一圈圈清浅的涟漪。她身穿一袭烟水新月凤尾罗裙,裙褶层层叠叠,领儿高高,腰身紧束,描绘出少女的美好轮廓。乌云般的秀发挽成一个纤巧飞扬的留仙髻,有两缕散而不乱的青丝从耳后垂至胸前。髻上一枚精致的淡粉色蝴蝶形发饰翩然欲飞,髻的两旁簪了些半开未开的碧色水茶花的花球。

    少女双眸微合,长而密的睫毛上带着点点晶莹的水珠,不知是泪,还是湖中水汽凝成的水露。漫天细碎的粉色花瓣随风而落,纷纷扬扬拂过她的蝉鬓,落上她的罗裙,满身皆是红香散乱。如斯芳菲美景,如斯水样佳人,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忽而,这临水的绝色少女睁开了眼睛,眸光流转的淡淡阴影下,是数不尽的疏离而寂寞的气质。少女淡淡道:“青儿,别把花瓣乱洒,待会儿先生要骂的。”

    旁边往她身上撒花瓣的蓝衣少女笑问:“那你快说说,我刚刚做的那一篇《澄煦湖边赋》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听着都是大白话,算不上文言,我侄儿石竹也能写出来,而且内有违例词语——咱们不是约好了不提孟瑄么?”绝色少女拍拍罗裙上的花瓣站起来,问,“那个‘大自然’和‘小清新’又是什么东西?”

    “只是马马虎虎?小逸你真没有欣赏眼光,我要是拿去交给小学教师评,肯定是八十五分优秀!”蓝衣少女年约十九,穿着一身琵琶襟中长裙,五官清秀讨喜,一双乌黑的眼珠仿佛刚放出笼的小鸟,在山水之间饱览美景,没有一刻住闲。虽则她肤白胜雪,但称不上是一位标准的美人,因为她的身量略显丰满了些。

    “小学教师?也是你‘穿越’前的家那边的东西?”绝色少女年约十三四,瓜子脸庞,虽则面色淡黄,不够晶透,然而娥眉如黛,凤目点漆,琼鼻樱唇,再加上跟蓝衣少女截然不同的沉静气质,不得不让人赞一句秋水为神玉为骨,豆蔻之年就初具倾城之色。

    穿越女子廖青儿点头道:“是啊,小学教师我家那边的一种‘东西’,唉我从小就是因为历史老师不敬业,动不动就让我们上自习抄课本,害得我根本不知道明朝历史的走向,也不能找个潜力股嫁了。话说,朱元璋死了之后谁当皇帝啊?”

    重生女子何当归闻言惊然四顾,发现众先生和学子都在远处的溪流边喝酒作诗,近处只有几只听不懂人话的雀儿,方冷眉责备道:“说了你多少次了,皇帝的名讳岂是能挂在嘴边乱喊的,让人听见一次你就小命休矣。就冲你这副嘴上没把门儿的架势,我又怎能把这些告诉你,回头你肯定要对着你兄嫂说漏嘴的。”

    “不会不会,”廖青儿摆手道,“我发过誓不跟他们讲话了,他们来求我我都不搭理他们,何况他们第二天连个屁都没放就回京城了。”

    何当归坚决道:“那也不能告诉你,天下谁主于我们这种普通的官家之女毫无影响,饭照样吃,生意照样做,就这样,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今后再也不许提了,再提我挠你痒痒肉!”

    “可是你的禁忌词也太多了吧,孟瑄不能提,段晓楼不能提,朱老头儿不能提,朱老头儿的接班人还是不能提……”廖青儿掰着手指数了四样,而后被上来抓她痒的何当归打断了,边跑边告饶道,“小逸姐姐饶命,改了,这回真改了!你是有武功的人,可不能欺负我这手掐不死鸡的弱女子啊!”

    “还说不提?每天提五次都算是少的,跟你说过多少次,我同这二人什么都没有,你要让我重复多少次?”何当归愤愤地揪住对方的双下巴向下一拉,“你是不是存心的?你说!”

    “哎呦疼!哎呦真的改了,晓楼哥哥你在哪儿啊,救命呀!”廖青儿双手夺回自己的双下巴,却被何当归偷袭肚上的痒痒肉,令她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叫。

    两个少女正在纠缠得不亦乐乎时,一个一身水缎青墨长袍的年轻公子慢慢地接近二人所在的湖堤边,在不远处站立,见她二人谁也没注意到他,于是出声提醒道:“何小姐,廖小姐,宗乔这厢有礼了。”说着手执一柄折扇,半揖为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的却是何当归的玉容。

    两个少女的打闹停下来,廖青儿逃出了魔掌,跑到何当归几步之外,笑道:“原来是宋才子,刚才酒杯随水流到你面前的时候,你念的那首诗真好听,虽然我一点儿没听懂,不过我妹妹可是听得连连点头呢。”

    宋乔闻言欣喜道:“原来何小姐也喜欢宋某的《咏竹》么,其实这是一首十六言绝句,我只作了前面的八言,何小姐不如帮小生将后面的八言补齐?”

    何当归敛容致歉道:“抱歉,我对诗词不大精通,实在不敢班门弄斧,乱接宋公子的绝妙好辞。”

    宋乔还是头一次听何小姐跟自己讲了这么长的话,情不自禁地又作了一揖,力邀道:“还请前辈万勿推辞,不吝赐教,上一次我们男子院传阅了几篇先生拿来的女子院的佳作,虽然前辈你的那份被放在最下面,但那一首《花猫夺食》用辞简洁洗练,有一种洗尽铅华呈素姿的质朴感,与其他女子极尽堆砌华丽辞藻的造作感大不一样,令人耳目一新,一下子就吸引了我。”

    宋乔虽然年长何当归四五岁,不过何当归已经在澄煦读了三年多,而宋乔是今年十月新入学的新生,唤何当归一声“前辈”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听他这样吹捧她的那首“一猫得鱼头,一猫有鱼尾,若问中段哪里寻,径向西墙狗儿问”的打油诗,何当归不禁汗颜道:“没想到我的拙作也能被拿去男子院传阅,真是惭愧,经过几位名师三年的教导后,我就只能交出这样的功课,白污了各位的眼睛,公子你就当没读过吧。”

    何当归以为自己的信笔涂鸦肯定会被郑先生他们丢在一边,但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两年女子院的小姐们比从前更懒了,除了一心想展示才华的关瞻、伍毓莹等才女,近百位女学子中,交假期功课的小姐不超过十个。郑先生气愤之余,就把何当归这种大器晚成的“励志型”功课也拿出去展示了——瞧瞧吧,人家何小姐作不出诗还坚持硬挤出几行字来,你们这些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却懒怠提笔的人看了之后,心中难道不觉得又惭愧又感动吗?

    “哪有哪有!”宋乔保持着执扇作揖的姿势,人却朝着何当归走近了几步,声音也转低了一些,“听说何小姐三年前入学时连毛笔都不会拿,如今却写成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可见你的天赋绝佳,若是你想学诗词文章,宋某不才,愿意从最入门的平平仄仄和起承转合开始,一点一滴地教会你作诗。”

    半年前何当归的左手为救人而被砸伤,因此只好用惯用的右手写字,尽管极尽写差写丑,但还是一不小心成了女子院中书法最棒的人,还在郑先生的要求下抄写了不少文章辞赋,被贴在每一间女子院课舍的墙上供人瞻仰。

    何当归辞道:“多谢宋公子美意,我认得两个字就很知足了,学更多也无用,倒是公子你要参加明年的秋闱之试,读书的时间何其宝贵,我不敢耽误你。”

    廖青儿瞧这边儿何当归不紧不慢地答着话,那边儿宋乔又往前挪两步,都快走到何当归身边了,于是她忍不住上去一把拉走何当归,说:“曲水流觞还没完呢,走,咱们也去玩两把,酒杯停在我俩面前,我负责喝酒你负责作诗,咱们双剑合璧,强强联合,一定风靡全场!”

    廖青儿边说边把何当归拖走,直奔着人最多的那一片溪流走去,宋乔独自被留在原地,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快走两步追上去,一口气说道:“两位小姐莫怕,宋某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何小姐交个朋友,何小姐,这里有我的书信一封,内中有……”说到这里他收住了话,只因关瞻和伍毓莹二人正从对面走过来,宋乔最后小声补充了一句,“盼何小姐细读。”他双手把信封递给何当归,还做了一个略微折腰的恭敬姿势。

    何当归不肯接,慢吞吞地说:“我识字不多,公子有什么话还是当面说吧,我洗耳恭听。”可是一旁的廖青儿看见这信却双眼一亮,一手抓过来笑道:“没事儿,我识字多,我帮你看!”不等宋乔再多说什么,关瞻和伍毓莹已经走近了,左边和右边都是宽广的路,但这二人直直走向的是他们这边。

    何当归和廖青儿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关伍二人,心中同时道,讨厌的人又来了。

    自从关筠去年离开书院转去京城学茶艺之后,关瞻和伍毓莹好得就像是粘在一起的粽子糖,而何当归和廖青儿则是另一对一见如故、一拍即合的粽子糖,虽然廖青儿如今还是住在关府里,不过关筠、关白和关墨才是她的正宗姑表亲戚,关瞻乃是庶出,其为人用廖青儿的话形容就是“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充满算计的小妾之女”。再加上伍毓莹一直对何当归的身世嗤之以鼻,因此廖青儿何当归、关瞻伍毓莹这两组粽子糖,是远远看见了就会绕道的那种关系。若是关伍二人专门朝她们走过来,那肯定就是来找茬来了。

    “宋公子,你把信给谁不好,居然拿给她,”伍毓莹曼妙的声音中带着冷嘲,“你初来澄煦所以不知道,在我们这里,公子们就算是递信给我们女子院的一个师爷之女、米商之女,也没人会递信给她,我劝你还是先把信要回来,好好去打听打听,再决定你的信是要撕还是要烧。”

    宋乔闻言愣了一下,低头去看何当归,发现她也正在看着自己,于是连忙摆手道:“我都听说了,关于令堂改嫁和你寄住外祖家的事,我不介意的,你看看信就明白了,我在信里都写清楚了。”

    何当归笑瞥一眼廖青儿手中的信,摇头道:“我也劝公子把信收回吧,我暂时没有那方面的打算。”

    廖青儿在心底暗道一声,古代人示爱真含蓄啊,活生生的美人就站在面前,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反复强调让人家看信,真想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这样想着,她老大不情愿地在何当归的示意下,把信递还给宋乔,而宋乔坚决不收回。场面一时僵住,关瞻和伍毓莹冷笑旁观,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

    两年前,段晓楼说服柏炀柏入朝为官失败,时逢京城有大案发生,急召段晓楼回转,于是段晓楼就带着离家出走很久的凌妙艺回京。凌妙艺到了饮马镇的锦衣卫据点,白沙山庄,她就坚决不肯再往前走了,段晓楼只好将她交给山庄主事的廖之远看管。

    然后,凌妙艺就从廖之远那里知道了何当归的身世,知道何当归是一个自己舅舅何敬先不要了的女儿,知道何当归的母亲名节有亏,后来又嫁过一回人。后来,这些消息被传回扬州,在澄煦书院中风一样地散播开来,加上罗白琼从旁佐证,这一股“第一金枝身世之诟病”的飓风刮了两个月才停,让何当归在澄煦变成了一个无人不识的名人。

    第一年入学的那场“第一金枝”的评选,不知何故连何当归也被提名,最后也不知那些公子们怎么投的票,让当时跟着廖青儿一起逃走,根本不在现场的何当归莫名其妙做了一回“第一金枝”,之后就有源源不断的男子院学子的书信光顾她的书桌、琴桌、棋盘等地方,有一回还塞给了等着接她放学的车夫龟板胶。

    第二年,不光彩的身世被揭穿,“拉票好手”兼她的忠实支持者彭渐也与其兄长一起回京,终于让何当归顺利落选,她正庆幸再也不用处理时不时冒出来的情书,没想到第二年整年下来,她又攒了十一封情书,远远超过本年度“第一金枝”韩忻忻收到的五封信的记录。

    两个月前的第三年金枝评选,韩忻忻回家待嫁去了,伍毓莹高票通过,可如今近两个月过去了,伍毓莹自己一封情书未得,可伍毓莹却亲眼瞧见,宋乔已经是第三个递情书给何当归的人了。于是,心头冒酸的伍毓莹立意要来找一找何当归的麻烦,当着她的爱慕者的面再戳一戳她的痛处。不过伍毓莹所不知道的是,何当归的痛处并不在这里,“庶女、弃女、母亲失节”之类听得太多早已不痛不痒了,何当归最不想听的,是她跟廖青儿约定了不许讲的两个违例词:孟瑄和段晓楼。

    “你们!”郑先生跑过来指着她们这一小撮人,申斥道,“本来这次人来的就少,你们还不积极参加,没看见那边儿都冷场了吗?快坐到溪边去!”

    因为再过半个月就是新年,再加上天气寒冷潮湿,所以这一次的曲水流觞相亲会萧条了不少,女学子表演才艺的环节也没有了,因为小姐们抱怨手指冻得发僵弹不了琴。男学子比武的环节也没什么看点,因为有前年孟小将军的折花飞叶绝技在前,这两年其他人再表演什么功夫,都不禁让人产生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在郑先生的打岔下,他们五个人立刻各走各路,宋乔又低嘱一遍让何当归好好考虑下他的信,然后匆匆回到溪流对岸的男学子中,而何当归和廖青儿都不再搭理关伍二人,择一处干燥的溪边石台坐了,开始对酌一壶书院发给的烫好的陈香梅子酒。

    这三年来,柏炀柏,孟瑄,段晓楼,彭家兄弟,一个个先后都离开了书院,如今看着溪流对岸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何当归不禁生出一些物是人非的萧索伤怀,接连饮下了三杯梅子酒,想冲淡这样无谓的孤凉情绪。如今,她有了引为知己的闺蜜青儿,又跟青儿合开了全济堂和,手中有了大把的银票和田契,她还有什么好难过的呢,她现在什么都不缺了。

    廖青儿一把夺下她的杯子,不赞同道:“你这个酒喝的不对头,伤心酒伤身,开心酒养身,不如咱们来玩猜小人吧,谁输了谁喝酒!”为男人伤心太不划算了,没想到一向聪明的小逸也有犯傻的时候,自己被高绝甩了,还不是没心没肺地继续穷开心,向钱看,向厚赚!

    于是,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女在一片热闹喧哗的环境中,不约而同地一起沉默着玩“猜小人”的游戏,喝着渐渐变凉的梅子酒,消磨着这个冬日午后的清闲时光。

    ...

2.第152章 难得有情郎君

    [第5章第5卷]

    第158节第152章难得有情郎君

    “左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何当归微笑道出了答案后,直接斟一杯酒递给廖青儿,似乎对自己的判断胸有成竹。

    廖青儿不可思议地摊开她的左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蚕豆大的小瓷人,她不禁嘟嘴道:“怎么搞的,怎么你每次都能猜中,难道你有特异功能?难道是透视眼之类的?咦,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去混赌坊吧!”

    何当归用纤指优雅地拈起那枚小瓷人,用指尖把玩着,向她解释道:“是你自己藏不住事,每次你藏在左手里,你的眼珠就略往右手斜一下,而左拳的中指部分凹进去的比之右拳多一点点,仿佛怕里面的小人儿飞走似的。透视眼?你的意思是我能隔板猜物?呵,我倒是认得一个有这般本事的人物,不过每次他揣着他的银子和本事进赌坊,回回都是鼻青脸肿、两手空空地出来,那赌坊是吃银子的地方,你以为人家会由着你赢啊?连开六把赢,就会有人来找你‘谈心’了。”

    “厉害!”廖青儿摘下何当归髻上的一片落叶,赞叹说,“没想到你会读心术啊,还是无师自通的那种,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的小细节就能知道别人的想法,我觉得咱们真可以去赌坊捞两票,反正你有武功,修理几个打手不在话下。到时候咱们赢个几百两就风紧扯乎,我带着银子开路,你断后,怎么样?”

    “嘘——”何当归瞧见关瞻、伍毓莹、牛温宝和祁沐儿四个人坐在了离她们不远的石台,连忙低声制止廖青儿道,“青儿你不要总把我会武功的事挂在嘴边,习武乃强身健体和防身之用,罗家人都不知我暗中习练武艺,你不要给我宣扬出去。”

    “了解!”廖青儿调侃道,“继孟瑄、段晓楼、朱老头之后的第四个禁忌词出现了——会武功,喂,不如咱们拆开宋才子的信看看吧?神秘兮兮的一直叮嘱让你细读,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啊。”

    何当归自斟自饮道:“不行,你要看就回去看,每次你当众拆开看都会念出声来,人家也是一颗诚心写成的书信,不可如此践踏。”

    廖青儿撇嘴:“切,有个毛诚心,每封信都是赞美你的小脸蛋儿能吓死鱼啊,雁啊,说他们对你多仰慕多有诚意啊,最后却是一致要求娶你为小妾!古代的男人真是贪心,就说那个文翰吧,要娶位门当户对的贵女,还想弄几个美人放在家里赏心悦目,包二奶包得这样明目张胆,简直令人发指。那个段晓楼算是好的了,愿意娶你当正妻,可是三天两头就跟我表姐关筠纠缠不清,真是搞不懂他是什么心理,明明爱你爱得好像可以立马去上刀山下火海的样子,我都想张口劝你应下他的求亲了,谁知一转身就在拐角处看见他在给关筠擦眼泪……”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段公子是个好人,我很为关小姐欢喜,也相信她是段公子的良配,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何当归迅速地说完,转而问,“你刚刚说‘弄几个美人放家里’,难不成文公子还给别人递过信?”

    廖青儿用眼睛斜了斜左边关瞻那群人,附耳道:“不就是我们书院新来的小白兔公主祁沐儿,大盐商的私生女。前天中午,我亲眼看见文翰把她堵在了后山的跑马场,小白兔低着头往左走,文翰就往左一栏,小白兔红着脸往右走,文翰又往右栏,小白兔转个身,文翰也转个圈跳到她前面,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啧啧,年轻真好啊。”

    何当归面上不动声色,眼中却渗入笑意:“你怎么对祁小姐偏见这样大,她又没惹过你。”

    廖青儿努一努嘴,闷闷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穿来这里之前,就是被我爹小妾的女儿抢了未婚夫,蹲在公共厕所里痛哭才不小心穿过来的。后来,我试着在你们这里的公厕里大哭,可怎么哭都穿不回去了,唉,我那边的老娘和我的存款啊……所以我平生最恨小妾的女儿,而且那个祁沐儿一看就是很会装的那种。”发现何当归满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廖青儿连忙摆手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你这样的情况在我眼里根本不算是小妾的女儿,而是最最正牌的何家大小姐,至于你娘再嫁一回人的事,那就更平常了,我上辈子就经常鼓励我娘去上网征个婚。”

    何当归回过神来,微笑道:“我没什么,刚才只是想到了别的事情,对了青儿,你认得那边的那两个少女么,穿同样款式百花绣裙,披缠臂粉纱的那两个。”

    “哦,好像是钱家的两姐妹吧,叫什么桃花杏花还是牡丹花之类的记不清了,不过这个钱家咱们都熟,就是南大街开凤芙酒楼和凤芙妓院的暴发户钱家,跟咱们算是同行三分仇啊,老是剽窃咱们的的idea,真想去扁那边的老鸨一顿。而且你知道这钱家是靠什么起家的吗?当年在镇江,就是他们家盘下了珍珠姐的酒楼和宅子,转手一倒,净赚了八百两银子!”

    廖青儿愤愤地拿手指去掏鼻孔,何当归连忙抓起一旁的团扇遮住她的脸,笑责道:“对岸近百位公子大睁着眼睛瞧着咱们这里,你好歹也装一装大家闺秀的做派,你在那边儿的时候不是什么‘女硕士’吗?不是说相当于我们这里的大学士吗?摆出你的官威仪表呀,你不是要‘吊凯子’么。”

    廖青儿扑哧笑出声来,乐不可支地说:“我凌乱了,女硕士算哪门子的官!看厕所的大妈还带个三道杠,我就是个常年蹲生化实验室的一道杠小组长,上回跟你提大学士,是说我的专业知识相当于你们这里的大学士,本质上讲我还是一个草民!再说了,河对岸那些大才子、大诗人们不错眼珠子的看的都是你,估计他们已经把我和咱俩屁股下的大青石同化了,连我是扁是圆都没人注意到……唔,小逸你不用觉得愧疚,我已经当绿叶当习惯了,而且珍珠姐的经历激励了我,女强人也有春天,我的春天早晚会到的。我就想找个像卢知州那样老实巴交,什么都老婆说了算的小相公。”

    此“珍珠”即当日水商观的真珠师傅,两年多前她还俗来到了扬州,在一个官府开设的孤儿收容所做了厨娘,后来有一次她领几个娃儿去“全济堂”看病的时候巧遇了何当归和廖青儿。

    何当归和她是旧友重逢,廖青儿和她是一见如故,三人攀谈之下,已更名为“秦珍珠”的她讲出了自己出家前的遭遇,并说她细想了几个月何当归临行前的劝导箴言,觉得枯木亦有逢春时,她应该多走出来看看阳光普照的地方。得知何当归和廖青儿正在合伙做生意,急欲寻找投资人的时候,珍珠就将自己的一千两银子拿出来凑份子,让廖青儿她们凑够了盘下醉香楼的钱,顺利开起了。

    而当了“大股东”之后的珍珠,多数时候还是在孤儿收容所做事,给娃儿们做热汤热饭,直到一年前,她又在那里遇到了当年审理“告夫案”的卢县令。自扬州魏知州贪污潜逃后,官声甚佳的卢县令就右迁至扬州,填了这一个空缺,所以他已成了官至从五品的卢知州。

    卢知州也是去探望孤儿所的孩子,却意外见到了七年来人间蒸发的秋苹,惊喜之余,他倾诉了当年追她的马车之时,自己不慎跌落马下,摔断了腿不能继续追的旧事,怕她不信,还当场撩开袍子卷起裤子,展示了自己腿上的旧伤。

    他深情告白说,审理那桩案子的两个多月里,她住在县衙的客房中,每天晚上坐在井边对着月亮梳头,而他就悄悄倚在墙边遥望她,指望着那件案子早早结束,他和她脱去首告人和审案官员的关系后就向她表明心迹,没想到案子结束后她就突然留书致谢,不辞而别了。他苦追不到,寻访不得,望月单思,辗转反侧……他到现在还在等她,业已年近三十仍未有一妻一妾。

    珍珠的年龄比这卢知州大三岁,是个普通民女,又曾嫁人七年,虽然她也暗暗仰慕卢知州,但世俗的眼光令她却步不前。两人的关系,一时就像七年前那样僵持住了。

    最后廖青儿得知此事,跟何当归一起略施一小计,让珍珠姐抱着卢知州的“尸体”哭着道出了对他的感情,听得被何当归封住穴道的卢知州心花怒放,于是等穴道化开之后,这一对冲破世俗桎梏的恋人终于喜结良缘,如今珍珠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专心坐在家里绣花安胎。

    “青儿你一时说要嫁个大富翁,一时说要娶个美男子,一时又说要找个小相公,很难想象这世上会有一个三者齐备的男子存在,我劝你还是降低点儿标准吧,”何当归取笑道,“在我们这里,女子二十二岁之后还没定亲就很奇怪了,若是二十六岁后不嫁人就要交给官府三倍的人头税,而且其他人都会像看长犄角的怪物那样看着那名交税者。你现在已经是十九高龄,莫要挑花了眼,最后挑到一个‘三无男子’。”

    “谁说我要找个三合一的人?本小姐说的是找三个相公,一号相公用来付账,二号相公用来侍寝和带出去逛街吃饭,三号……呃,三号用来当沙包出气!”廖青儿仰头,神往地想了一回,看到何当归的表情抽搐,她抗议道,“干嘛,你在笑话我?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两万多两银子身家的富姐,当然要过一过他们那些有钱男人左拥右抱的瘾,给咱们女人扬眉吐气一回。瞧吧瞧吧——”

    廖青儿朝着河对岸努了努嘴,示意何当归去看,“那个调戏过小白兔的文翰,现在又在用赤果果的暧昧眼神电击你呢,太无耻了!说老实话,我真有点儿羡慕你,把脸擦上一层黄,又改小了眼睛改厚了嘴唇,照样是美人一枚。啧,你再这么妖孽得发展下去,明年就算你把脸涂成红关公、黑张飞,也遮不住你那种能吓死鱼吓死雁的美貌了,不如我给你粘两条刀疤吧,就说你被人毁容了!”

    “好啊,”何当归点点头道,“那样的话,孙湄娘可要乐得睡不着觉了。”

    廖青儿那两道未经描画的烟笼眉蹙紧道:“奇怪,为什么你二舅母就单单对你一个人这样坏?要不是我藏在屏风后,亲眼看见了她在人后对着你一人时的那副阴险嘴脸,我还以为她那个人不错呢,像个精明的职场女性的感觉,对所有人都热情周到,八面玲珑的。”

    何当归不欲多透露那些丑恶黑暗的真相,只是简单道:“她把我当成天敌,我也恨她入骨,在这样的仇恨面前,原因什么的都已经淡去了。”

    “喂,你们俩别光顾着说话!”郑先生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到你们俩了!”手指点住的是何当归她们二人。

    她们这才注意到,原来木质酒杯随水流下,正好停在了她们两个面前,于是廖青儿按照她们之前的分工安排,取过水中杯仰头喝干。何当归正要作两句打油诗应付过去的时候,廖青儿听说题目是“雪花”和“落花”,突然双眼一亮,高举着一只手蹿起来说:“我有了!我有了!我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唔,想起来了!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呃,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这个是雪花的,落花的是,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如今奴家挖坑葬花,他年谁来挖坑埋我……呃,就这样,谢谢!”语罢朝对岸鞠了个躬。

    何当归在她蹿起来的时候,被她的屁股冲歪了身子,等重新坐稳了之后,何当归的额上微冒冷汗,这,这死一般的寂静是什么。

    浑然不觉的廖青儿把她们酒壶中的最后一点壶底倒进木杯里,发现只倒了一个杯底,还有一些混浊的梅子渣渣,于是冲下游的关瞻、伍毓莹等人挥手喊道:“不好意思这一壶酒被我们喝光了!你们喝的时候自己倒吧,我给你们洗干净杯子!”说着潦草地在溪流里涮了一下木杯,带着一些梅渣,带着半杯溪水,把那只木杯放流了。

    廖青儿乐呵呵地坐回石台,问何当归:“何才女,我的那两首诗做的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何当归惭愧道:“刚才不小心被你撞倒了,所以没注意听,你要喝酒吗?我再去领一壶来,那边好像在派发零食呢。”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如今溪流边所有长眼睛的动物,包括人啊鸟啊青蛙啊小花猫啊,都在盯着她们这里瞧,而且这次,她好像做了一回衬托青儿的绿叶。

    廖青儿摆摆手,爽朗地大声笑道:“零食?不吃了!你也留着肚子别乱吃了,你忘了,今晚咱们()要挂一个新的红牌姑娘,咱俩还要(女扮男装)去给她捧场呢。”何当归略惊吓地连捂了两回她的嘴巴,把关键词给堵了回去,她们两个可是的“幕后”老板!此事乃是绝密中的绝密!现在全场人都能听见她的大嗓门!

    廖青儿像明星那般朝众人挥一下手,喊道:“谢谢关注,我比较低调,想要签名私下再来找我!你们继续,继续吧!”

    过了一会儿,等众人继续了之后,廖青儿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小逸,你外祖父家这边对你不好,你还有个亲生的爹呐,你为什么不去找找他呢?京城何家我是知道的,他家开着一个药师堂,富得流油,人口又简单,你的一个姑姑嫁进凌府死了很久了,另一个姑姑进宫做了朱老头儿的婕妤。除了她俩,何府就只有你奶奶爸爸,哦,说错了,是爹爹,还有一个后娘一对弟妹,比你们罗东府的环境简单多了,生活也相对容易些。最重要的是,你应该去找你爹要回你的嫡女身份呀,你娘做过他的正妻,凭毛你是庶女?顶着庶女的帽子,将来你就要低嫁了!”

    何当归用指尖戳着蚕豆大的精致小瓷人,轻轻摇头道:“我就喜欢住罗府,就想天天看见罗府那帮人,我哪儿也不去。”

    “为什么啊?”廖青儿奇怪道,“哪有人自己找虐的?是不是你对你的生父心里有疙瘩,撇不开面子?你放心,这种事我上辈子有经验,我老豆很早就不要我们娘俩了,他是房地产老板,那时候他们还没离婚他就弄了一打的小妾,这在我们那边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我老妈心里有气,不想去找他要钱,所以就带着我过苦日子,他也从来没来看过我们娘俩。后来我一块一块的攒够了长途车钱,就自己一个人坐车去了我们那边的京城,那时候我才十二岁,下了长途车之后身上一毛钱都没了,我就去找我们那边的捕快,告诉他我是离家出走、准备去学坏、突然迷途知返的羔羊,现在想回家但是不认路了,又给了他们我老豆的地址,于是他们就派人把我送去了那里。”

    “后来呢,你爹有什么反应?”何当归搓揉小瓷人。

    廖青儿挑眉:“还能有什么反应?当然是高兴呗,大人之间闹得再僵,父女之间的骨肉亲情哪能切得断?虽然我对他没什么亲情可言啦,不过他看见了我跟他那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浓眉大眼,再看见我一身要饭的一样的打扮,立刻就泪流满面了。我喊了他一声爹,他就给我大房子住又给我钱花,后来攒到了一万块钱,我就带着这笔钱回去找我娘了,等到暑假再去,又捞了一笔钱,我上大学和读硕士用的都是他的钱——自己亲爹的钱为什么不用?你不用,他就全给他的小妾花了。只要你能抹开面子去叫他两声爹,什么身份啊,银子啊,那个美大叔何敬先都会给你的!”

    何当归还是摇头:“我跟你的情况不一样,罗家最多是不待见我,而何家那边对我的态度大概要用‘憎恶’来形容了,何家人不会接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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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153章 美大叔很变态

    [第5章第5卷]

    第159节第153章美大叔很变态

    “憎~啊那个~恶?”廖青儿睁大眼,“怎么会?就算你后娘他们不待见你,可你爹一见了你,他肯定会喜欢你的!”

    何当归还是摇头,眼中是满满的疏离和倔强之色,廖青儿心疼地一把熊抱住她,引来对岸几下倒吸冷气声,廖青儿推心置腹地说:“你的人品心性容貌和本事,没有一样不是出类拔萃的,就是朱老头儿家里也教不出一个你这样的公主来,如今你的出身是你唯一的缺憾,你为什么不尝试着去修补呢?”

    “小姐,你们要酒吗?”书院负责煮梅子酒的小童拎着个提篮站到她们后面,何当归要了一壶酒、一碟渍酸梅和一碟酱花生仁,给了小童半吊赏钱,小童开心地接过钱串跑远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两人对酌一杯,廖青儿还是劝:“京城何家住着那一位是你的亲爹爹,你不要太小看了父亲对女儿的爱,那种比海深比金子沉的爱,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觉,那爱究竟有多深,要你自己面对面亲自去感受一下。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俩下个月年节的时候回一趟京城,我陪你一起上何家,给你讨一个属于你的身份去!有了嫡女身份,你就能随便挑对面那群公子哥儿了!”说着像点鸭子一样点着对面的男学子,“宗乔太迂腐了,不要!文翰太花了,不要!关墨和关弃都有通房丫头了,不够纯洁了不要!孙志泽?孙家的都闪一边儿去!韩放?这个还不错。啊,他看了我一眼,啊啊心跳加速……”

    何当归夹起一颗酸梅含在口中,酸得她凝起了眉头,取笑闺蜜说:“男子还要求纯洁?你的选婿标准真是多样化,这一条标准可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你或许不清楚,在我们这儿公子哥到了十一二岁,他母亲或祖母就会挑几个年龄大些的丫头放在他房里,虽然没什么名头,但其实就是通房丫头。你只住过关府,因此只看见关墨和关弃有,其实不独他们,连你觉得很不错的韩放,十有**也有通房。”

    “真的假的?”廖青儿将信将疑,“我哥就没有啊,他娶我嫂子之前还是处男呐!据他自己声称,他连去喝花酒的时候也从来没那个什么过,乃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君子一枚。咦不对不对,我娘真的送过一个丫鬟给他!呀呀,没想到喜婵居然是我哥的通房丫头,太隐蔽了,我住廖家这么久都没看出来……怪不得她看我哥的眼神都是那种含羞带怯的……话说孟瑄有没有通房丫头啊?”

    何当归白她一眼:“每天都找各种各样的由头提他十几遍,你不嫌累得慌?”

    廖青儿用雪瓷小勺舀一口酱花生仁大嚼,含混道:“谁让你那么不痛快,喜欢那小子干嘛不去争取一下呢?怎么样,我陪你回何府找你爹去吧?”

    “嘘,安静一下,那边不太对劲儿。”何当归一边举手制止她的爱心手术刀,一边侧耳作凝听状。

    廖青儿知道何当归这是在用高手专用的“千里耳”去探听别人的谈话了,于是缄口等待,片刻之后,何当归回过头来斟酒,满脸沉思的样子。廖青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听到了什么好料?”见何当归但思不语,廖青儿撇嘴道,“你该不会是故意岔开话题吧?既然你都有耐心跟董心兰、罗白琼那些小人周旋,为什么没有勇气去见一见你爹呢,我觉得他那个人还不错,有一回还在大街上帮别人追小贼呐,在屋檐上飞来跃去的,跟拍武侠片一样,太拉风了!”

    何当归沉默片刻,郑重道:“青儿,据我前世所知,这个何校尉绝非善类,用你形容大宦官曹鸿瑞的那个词讲就是‘心理变态’,以后你回京城遇见了他,只把他当成第二个曹鸿瑞,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切切不要跟他讲话,更不要提起与我相熟,记住了没有?”

    廖青儿满脸不可置信,一惊一乍地问:“曹鸿瑞第二?你哄我的吧!那个人是你爹,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呢,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我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他本人,”何当归淡淡道,“正因是生身父亲,所以有些话不便出自我口,你若真的好奇,回京城之后让你哥去查查好了,他们长夜阁的探子不是最喜欢挖别人隐秘的么。至于我的庶女之名,是当年何校尉的父亲何晋鹏老先生过世的第三日上,何校尉将一把钢刀架在前来吊唁的何家族长,也就是其堂叔何晋州的脖子上,逼着他从何家祖祠中取来了族谱,把我娘改成罗姨娘,把我改成庶女,你说他会再发善心帮我改回来么?”

    廖青儿闻言张大了嘴巴,不过她惊讶的却是另一点:“何晋鹏老先生?汗,那不就是你亲爷爷吗?一口一个何校尉的叫,看来你对你爹的怨很深啊,是你娘灌输给你的吗?”

    何当归似叹非叹:“我娘是个痴人,从前跟着何校尉的时候,就整颗心在他身上;后来对何校尉彻底死心,被我祖母撮合着嫁给了何阜,又笃信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不管那个人多冷漠多绝情,她都一心一意的扑在他身上,像照顾弟弟一样为他操持一切,饶是如此,也没能留住那人的心。听说那人如今在京城还以罗府女婿自居,纳妾生子,逍遥得很。你说,像我娘这样傻的人,心无城府又寡言少语,她会灌输我什么呢?这些故事,有的是我上一世偷偷听壁角,从老太太等人的闲谈中听来的,有的是通过伍樱阁的渠道探来的,其实我对何家人并无多少怨念,只不过是一些不相干的人罢了。”

    “伍樱阁?就是你上辈子给你老公打工的地方?哦,不提不提,我坚决不提朱老头家的老十七的名字!”廖青儿连连摆手,“每次一提你的脸就阴了!来,喝酒,酒后吐真言,好妹妹啊,跟姐姐说说,朱老头儿的接班人到底是谁啊?他大孙子吗?”

    何当归捶她一拳:“你撂开这档子事吧,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免得你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跑去参选秀女或太子嫔妃。”

    “你以为我是罗白琼啊?”廖青儿先是不满的嘟嘟囔囔,忽然眼珠突然一亮,悄悄贴着她问,“跟姐姐说说,罗白琼上次用迷药色诱彭时,两个人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你有没有飞到屋顶上去瞧一瞧?她还有没有那个贞操去选秀女啊?”

    何当归嚼着酸梅子鄙视她:“亏你还是来自未来的大学士,不读史书不知明史也就罢了,连兴趣爱好也如此鄙俗,我都替你羞愧了。”

    廖青儿满不在乎道:“我初中那段时间有点儿叛逆,手里又有我老豆给的大把钞票,所以就花钱雇同学给我写作业,一科两块五,呵呵,所以历史课本一学期下来都是新的,连郑成功跟郑和都分不清楚,还一直以为‘郑和,字成功’呢,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何当归歪头:“郑和?依稀听过这个名字,他是做什么的?”

    廖青儿挠头:“好像是个将军吧,民族英雄之类的,还坐船去过大西洋。后来上了高一,我翘课去我老豆的办公室要钱,那小秘书死活拦着不让我进,说老豆在开一个重要会议,我就坐在外边儿的沙发上等着。过一会儿里面就传出来哼哼哈哈的怪声,我就跟那小秘书大眼瞪小眼的听完了全过程,最后门打开了,一个水蛇腰的女人扭出来,搭眼看见我,就回头朝我老豆冷笑,要钱的又来了。我从门缝里一瞧,老豆上身穿着西装,下身穿个裤衩,办公桌上的东西滚了一地,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说不出来谁更尴尬。这时候正好旁边的电梯叮的一声开了,我就立马钻进去按了个一楼,出来后直接打车回学校上课,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翘课了,后来就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了,可是还没来得及孝敬我娘,就突然穿了。而且我是魂穿,不知道我娘看见我的尸体,怎么个难过法儿呢。”

    何当归安慰她道:“你娘有你留下的五万块巨款,她一定会衣食无忧,平安喜乐的。”

    “巨款个屁,跟你说了我们那边一块钱不是这边的一两银子,算起来一块钱也就相当于三四个铜钱,五万块只合四五百两银子,你不知道,我们天朝房价奇贵,我妈到现在还住我姥姥留下的一套老房子,真想把我的两万两银子寄给她买房啊……”廖青儿露出一个令何当归感同身受的落寂表情,何当归正想宽慰她时,廖青儿摇一摇何当归的胳膊,笑道,“咱讲点儿开心的事,上个月的诗茶会之后,罗白琼跟彭大帅哥进行到哪一步了,我不信你真的没去看那场好戏!”

    何当归研究着酒盅上的白梅,轻笑道:“看倒是没特意去看,不过我路过那间厢房时,刚好在外面赏了半晌梅花……”廖青儿发出响亮的倒嘘声,何当归毫不在意地继续说,“倒是也没听见什么大动静,要是真闹大发了,就算彭时不乐意,死活不肯娶她罗白琼,罗白琼宁可做姨娘也会赖着他啊。所以我猜,大概就是亲了两下就把那彭时弄醒了吧,幸好只是如此,否则那彭时醒后一股子邪火窜上来,没准儿会掐死她呢。堂堂罗府嫡女跑去给表兄做姨娘,多么屈辱的一段婚嫁,多么引人遐想的背后原因,光彭家那边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咦,那你娘呢?”廖青儿跟廖之远不愧是一世兄妹,很有寻根究底的求知欲和探索精神,托腮道,“她也是罗府嫡女啊,罗府论门第还比何府略高一些,她为什么要忍辱负重的去当什么龟毛姨娘,离婚就离婚呗,把族谱上的名字一删就走人!干嘛要改成姨娘?不做美大叔的妻,当然也不做他的妾!”

    何当归微笑:“我娘人傻,想不通这层道理,一开始听说何校尉外面有了个外室,还把那个妾宠上了天,要星星有星星,要平妻有平妻,我娘她就一味的哭闹,求丈夫回心转意,但从未想过跟何校尉决裂。后来外面的那位被接进了何家门,何校尉领着她去给重病的老父磕头,还将她是风尘女子一事详细道出,立刻气死了老父,彼时我娘也在那里侍奉公公汤药,莫名其妙就顶了一桩疏忽照料,致令公公断药而死的罪名,当场就收到一纸和离文书。”

    廖青儿张口结舌:“美大叔这么阴险!跟这种男人还多说什么,离婚离婚,协议离婚吧!”

    何当归一晒:“你大概以为,我们这里的‘和离’跟你们的‘协议离婚’差不多吧?其实不然,和离与休妻实际上差别不大,都是由男方说了算,自古以来,女方在夫家不论受了多大委屈,最多回娘家住几天诉诉苦,断断不会主动提出‘和离’二字。在她们的眼中,夫就是天,夫就是根,她们既不能高过天去,亦不能自断其根,就像何阜,他对我娘那般绝情,我娘至今也写不出一封和离文书去寄给他,我娘迂腐懦弱也就罢了,罗家中老太太是个有主意的人,也真心心疼我娘,可她也讲不出让我娘‘休夫’之事。去年我曾探过老太太的口风,你知道老太太说什么吗?”

    “她说什么?”

    何当归平静道:“她说,她和我娘之所以跟何阜这么干耗着,全是在为我打算,想让我出嫁的时候有一个挂牌爹爹。若是跟那何阜和离了,我娘两次嫁人,又两次和离之事传出去,我的身价也跟着又贬了一层,将来议亲就更难了,好人家的公子恐怕连收我为妾都不行,因为就算那公子喜爱我貌美,想摆在家里观赏,他的父母也不敢让出身不清白的人进门,玷污了他们家门庭和祠堂。”

    “哈?这是什么见鬼的道理?你娘没嫁着好男人,干你什么事?”廖青儿不忿道,“为什么他们和离,你就跟着贬值?谁定的这条规定,真欠扁!”

    “这就是铁一般的规则,自古已然,无人能去动摇,女子三从四德,以夫为纲以夫为天,既要顺从夫君,辅助夫君,又不能太能干,让夫君的威严受到损伤,”何当归仰头望天,于是那一行直上碧霄的白鹭就倒映在她的一双黑瞳里,“我前世冲撞了这条规矩,不就被撞得头破血流么?”

    廖青儿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突然问:“曾岳莲,呃,就是你那个后娘,听说当年是个红极一时的花魁姑娘,你的出身比起她来是小巫见大巫了,她怎么能进何家的门庭和祠堂,当了美大叔的正妻呢?美大叔的老爹被气死了,他老娘还硬朗得很呢,经常跑去明佳坊听戏和看连续剧,她怎会同意让儿子娶那个曾花魁?”

    何当归收回看天的目光,随意望向了对岸,不意间撞上了文翰带几分邪气的目光和微勾的唇角,她暗道一声晦气,偏头去看溪流中的木杯,此时已经流到了钱家姐妹那边。“这一点我也是偷听老太太跟汤嬷嬷的对话,两个人骂骂咧咧的絮叨出来的,她二人是站在罗家的立场上讲话,难免会失之公允。据说,那何家老太太心胸狭隘,一直不喜欢我娘,为了将我娘撵走,宁愿弄一个风尘女子进门。而且据说那位曾姓女子比我娘伶俐百倍,又有一手绝妙的松骨手法,何校尉第一次把她带回家,就把何老太太哄得鬼附身了,求什么就应什么。”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廖青儿感叹道,“这样说来何家没有一只好鸟,怪不得你不愿意回去,可是你的身份就美大叔一句话的事,我看你还是回去一趟吧,我保证他见到了你,一定会唤起内心的良知和父爱的。因为你跟他长得真的挺像的,尤其是鼻子和嘴巴,眼神也有点儿像,偶尔会闪过一道深不可测的光,啧,他一见你就能认出你是他女儿,而你再张一张尊口叫他两声爹,他心情一好恢复你嫡女的身份,你就能……咦,他为什么要用刀架着族长改族谱?他如果不爱你娘,直接踢出门就好了,不是已经和离了吗?”

    何当归解释道:“青儿你有所不知,和离与休妻的区别,一则是女方的嫁妆可以发还,二则是女方可以继续待在夫家住,不过要降格为妾,所以我那痴心不改、只盼着夫君能回心转意的娘亲……含泪接了他的和离书,又自请降为小妾。何校尉闻言气恼,他递和离书的本意是不想为了两个钱跟罗家和我娘纠缠不清,让我娘快快收拾东西走人,并无意让我娘再做他的妾,于是他就想方设法撵她走,当着数十位吊唁的来客大改族谱,用‘姨娘’和‘庶女’来羞辱她,只是一个小小前奏而已。”

    廖青儿蹙眉:“啊?他还能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你娘也是有后台的人,有个硬背爷爷罗老神医撑腰,美大叔不怕把罗家得罪死了?”

    “罗家百年前跟何家结过一段深仇大怨,我外祖父罗杜仲与何晋鹏老先生促成这门亲事,就是为了化解那段仇怨。何家族长何晋州也深知这一点,因此那日在何晋鹏老先生灵堂上,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何晋州也坚决不肯修改族谱,去将罗家嫡女改成姨娘,使两家交恶,”何当归顿了顿,“但我娘为了挽回丈夫的心,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族长何晋州面前,自请改为罗姨娘。”

    廖青儿瞪眼:“不是吧,这么犯贱?呃,对不起。”

    “更‘犯贱’的还有呢,这些都是我娘的陪嫁嬷嬷,李嬷嬷后来告诉老太太她们的,”何当归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几日后何校尉和新夫人洞房花烛,不要贴身丫鬟伺候,反而叫我娘去旁边捧那个盛着挑喜帕的喜秤的漆盘,去给新郎新娘递鸳鸯交颈时的怡情物品,而我娘就很犯贱的伺候着这二人,很犯贱的目睹了他们洞房花烛的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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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154章 冷血害死同窗

    [第5章第5卷]

    第160节第154章冷血害死同窗

    “现场版真人嘿咻?呃……小逸你还好吧?”廖青儿小心翼翼地问,“提起这些事,你一定很揪心吧?对不起啊,我好奇心作祟一直问,你就吭哧吭哧一直答,把你老豆虐你老妈的事也扒拉出来了,算了,我不再好奇了,改嫡女身份之类的事以后再说吧。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实在不行,就让我爹娘收你做个义女,嫁的也能比现在好。”

    何当归微笑道:“青儿你们廖家的环境简单,所以你对家宅中的这些妻妾争斗了解的少,也不能接受男尊女卑的基本常识,才会觉得难以接受。其实很多小妾嫁到夫家去,身份比那些卖身为奴的丫鬟们高不了多少,细论起来,整个家里的主子只有老爷和夫人二人而已,小妾去伺候他们也是分内之事,有不少夫人专喜欢用这一招去整那些新入门的美貌小妾呢,让她们心怀委屈,进而跟夫君产生嫌隙。”

    “这话说的好像你很有经验似的,”廖青儿用胳膊拐了拐何当归,奸笑道,“莫非你也看过谢巧凤和朱叉叉,呃,他们的……”

    “啊!啊——”溪流岸边某处突然响起了尖叫声,何当归和廖青儿齐齐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河岸边,钱家姐妹中一人湛湛将要落入溪水中,而另一人则紧紧抓着她,不过最后还是力有未逮的样子,使前者惊呼着落进水里。

    岸上的那一位钱小姐冲着对岸哭叫道:“快!快救我姐姐!求你们了,她不通水性的!”

    对面的公子哥儿们闻言,一时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之中有半数以上都会凫水,可是假如在众目睽睽之下搂抱过了那位芳龄十七的钱大小姐的娇躯,想赖是赖不掉的,除非她本人不让负责任,否则就非娶她不可了!这样想着,对岸一群人高马大的公子们竟无一人挪动脚步,干瞪着眼,看着钱大小姐在水中扑腾了两下,然后面带惊恐地没入水面,最后就没有再冒头。

    而岸这边,千金小姐们略通水性的不超过十人,有三四个人怕下水后被冰水激得闭了气,抽了筋,救不了人反而将自己陷入险境;还有三个如今来着小日子,怕沾了凉水伤了身子,又怕血迹融进水中被众人察觉引为笑柄。再有两个会水的,就是何当归和廖青儿了,而且何当归不止谙熟水性,还有“水无痕,草上飞”一般的轻身功夫,无须跳水救人,只要轻盈地踏水过去,展臂一捞,就能将溺水者捞上来——前提是她肯于在众人面前暴露武功。

    廖青儿皱眉暗道,虽然是竞争对手钱家的大小姐,不过也不能见死不救,丫的冰水就冰水吧,我当冬泳一回锻炼身体了!这样想着,她疾走两步到了岸边,展臂做了一个投身入水的姿势,却被何当归从身后拦腰抱住。

    廖青儿不解地回头看她,何当归微微摇了摇头,又附耳跟廖青儿低语了几句,于是廖青儿安分下来。因为众人的眼光都放在落水的钱小姐身上,因此无人注意到这一幕,何当归暗松口气,挎着廖青儿的胳膊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变化。好人可以做,但滥好人就免了吧,青儿若此时下水,绝对是费力不讨好的事。

    就这样又僵持了半盏茶的工夫,众位男女学子无一人下水救人,那位落水的钱大小姐再也没有浮上来过,何当归和廖青儿疑惑地对视一眼,也开始犹豫要不要下水救人。又等了一呼一吸的时间,何当归先按捺不住了,抬手将自己的长命锁摘下来塞给廖青儿,低声道:“我下去看看情况。”说罢转身欲投水,可是却有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先她一步跃入水中,划水的姿势比较笨拙,一下一下地往出事地点游去。

    众人凝目去看时,发现是女子院的郑先生,不禁都舒出了一口气,总算有人下水救人了。尤其是那些水性颇好,或者是向同窗们自吹自擂过水性好的人,毕竟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溺水而亡,对谁都是一种心理上的煎熬。如今由女先生去救人,再合适不过了,因为先生是大人嘛,什么事情都该冲在最前头的!

    而水中的郑先生则是有苦说不出,一则她的水性稀松平常,已经很多年不下水了;二则她刚才怕溺死了学生要担罪责,心头一慌,什么准备都没有就直接跳水了,不但棉裙棉鞋吸水后很沉重,而且离出事地点很远,她划水非常慢,还不如跑到落水点再跳水救人快些,照她这样磨蹭过去,那个学生钱牡丹还不早没命了?真是飞来横祸啊,这流觞曲水办了多少年了,还从未出过这样的落水事件!

    何当归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吸足一口气,继郑先生之后第二个跳进了水里,快速地游向钱大小姐最后一次冒头的地方,在清碧的流波中飞快地划过一道白痕。

    一看有名的“冰美人”何小姐也投水了,岸上有几位公子都蠢蠢欲动起来,这么冷的水,何小姐又那样娇弱,肯定是禁不住的,说不定一会儿她就腿抽筋溺水了呢……要是能趁此机会把她救下,那个平日里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的小美人,就只能嫁给救她的那个人为妾了!

    虽则只要有银子,找多少美人都不成问题,那何小姐也不是他们平生仅见的唯一绝色,可是那个何小妞又聪明乖觉,又不为金银所动,因此前赴后继的公子中,至今没有一个人能把她拿下,让不少豪门公子都引为憾事。想到能将那个从骨子里面透着冷淡、滑不溜手、无处下口的绝色少女领回自己家里,慢慢地征服她的身心……这样的诱惑,哪个男人能抵挡。

    这样想着,继何当归跳水之后,又有四五个公子哥儿“扑通”“扑通”“扑通”地接二连三地齐齐跳水,一个比一个游得快,而且个个都是直线朝着何当归游过去的,颇有一些划水抢亲、先到先得的味道。

    这一幕看得岸上的廖青儿直跳脚,糟糕,早知道还是自己下水了,虽然不担心武功高强的小逸会吃亏,可是这河溪的水流湍急,在岸上看不清楚水下情况,万一那些色狼靠近了小逸,上岸之后硬说摸过了她,破坏她的闺誉,非要娶她回去当小老婆怎么办?

    真是一群混蛋,人家那边忙着救人,他们居然趁火打劫,真是太无耻了!文翰、关墨、荀胜蓝、伍君昊……天啊,她最欣赏的奶油小生韩放居然也下水了,真是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不知心!再看岸上面,宗乔、杜若飞和杜若光等人也急得跳脚的饥渴表情,明显就是也想趁火打劫,但是苦于不会游水!天啊,她家小逸真是红颜祸水一枚,众狼眼中的肥肉一块!

    何当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听到四周有水花向自己逼近的声音,若此时她直接上岸,就可以让水里的这五个人去救钱小姐,凭他们拉拉扯扯去。可是,如今那钱小姐踪迹全无,不知是不是被水流给卷走了,没有人会比在水牢中生活过两个月的自己水性更好,还是自己救人把握最大,怎么办?要不要施展轻功,踏着水去下游找找那钱小姐呢?

    岸上的一众小姐们也察觉出了跳水的那些公子们的用意,并且,因为韩放、关墨和文翰三人在女学子中有着较高的支持率,所以立时就有几位小姐把眼刀丢向水中的何当归,哼,郑先生明明已经下水救人了,偏她最会逞能,早不见她下水来着?

    正当众人各执一念的时候,远处凌空跃来一道洒白的身影,在溪流的上方晃了两圈,便一手拎着溺水的钱小姐,一手拎着即将溺水的郑先生,徐徐落至岸边。将二人放在草坪上之后,来人又回身去看水中的何当归,只见她两个扎猛就扑腾上了岸,他方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书院小童第一时间捧上了厚毡毯,给正冻得哆哆嗦嗦、嘴唇发青的郑先生御寒,而男子院那边的负责人鲍先生也姗姗来迟地小跑过来,连连揖大礼,致谢道:“刚才有两个学生的父亲来拜访,所以就只顾着跟他们攀谈了,没想到这边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故,幸亏孟公子及时施以援手,否则在下之罪罪莫大焉!多谢公子!”

    来人玉冠如月,月白暗银纹饰长衫,风神迥绝,笑意浅淡,眉宇间磊落分明,俊洒得如同他身后的那一丛劲竹。方才救人时,他彷如一把出鞘的宝剑;如今救罢了人,与昔日师长攀谈之时,他又温和得如同一块清透的美玉,尤其他嘴角那一抹懒懒散散的微笑,令人有说不出的喜欢。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阔别扬州近三年的孟瑄。

    孟瑄微笑辞道:“碰巧赶上了,举手之劳而已,岂敢受先生大礼。”鲍先生仍坚持再三致谢。

    何当归上岸后被冷风一吹,立刻冻得樱唇煞白,尽管立刻运转真气驱寒,还是不能解一时之寒凉,幸好下一刻廖青儿就扑了上来,脱下她外面的那件琵琶襟棉罩衣,紧紧裹住了自己,何当归立刻便觉得好过了很多。廖青儿低声道:“刚才吓死了,那群死小子竟敢玩阴的,当众就来了个群狼扑食,真是黑心,改天咱俩也去阴他们几把。走,咱们先回课舍去换衣服,我有备用的常服和棉裙。”

    何当归用余光扫了鲍先生的方向一眼,轻轻点头道:“我也乏了,咱们回家吧。”

    “呀!”从不远处赶过来的钱二小姐钱水仙看向她的姐姐钱牡丹,突然大声哭叫起来,“姐姐死了,姐姐被淹死了!姐姐呀!”

    正裹着毡毯取暖的郑先生闻言,忙瞧向左边躺着的女孩子,发现她面色惨白,确是一副死人相,不禁惊叫道:“我班上的学生淹死了!”她惊慌地仰头去看鲍先生,央求说,“鲍先生你可要为我做个见证啊,我已经尽力救人了啊,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鲍先生尚未开口,孟瑄先道:“无论如何,先报官府处理吧,若证明这位小姐死于意外,大家再讨论责任问题,相信书院方面会帮郑先生担这个责任的。”

    郑先生连连点头称是,正要再讲两句撇清干系的话,一旁站着的祁沐儿突然开口,细声细气地说:“郑先生,鲍先生,依着学生看,你们都不必为此事负责,因为害死钱牡丹的另有其人。”

    一句话惊得众人把目光都放在她身上,谁害死了钱牡丹?谋杀吗?不对啊,钱牡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掉进溪水中的,她的妹妹钱水仙拉了她几次都没拉回来,不就是一场意外落水的事故吗?

    何当归也看向这位被廖青儿戏称为“小白兔公主”的祁沐儿,害死钱牡丹的另有其人?莫非她也听见了那二人的对话?

    鲍先生看向祁沐儿,颇有威严地说:“这位同学,我和郑先生虽然感谢你帮我们开脱,但是查案的事始终要交给官府来做,可不许信口开河乱讲的。”

    祁沐儿眨动着水汪汪的眼睛,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泪来,细声反问道:“先生上课时曾过教我们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亦是罪莫大焉的一件事。沐儿有一言不吐不快,刚才钱牡丹掉进水里之后,假如有人立刻下水救她,她也不会溺水而亡,先生你说对不对?”

    鲍先生缓缓点头:“此话不错。”

    一旁的韩淇淇冷哼道:“那祁小姐的意思是,我们没有及时去救她,所以我们都是害死钱牡丹的凶手喽,那这‘杀人凶手’包不包括祁小姐你在内呢?”

    祁沐儿露出一个怯怯如小动物般的表情,咬了两下唇瓣,方鼓足勇气说:“淇淇姐误会我的意思了,你跟我都不识水性,只能在岸上为钱牡丹暗暗悬心,默默祈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有的人明明水性极好,自己不去立刻救人也就罢了,还要阻拦别人去救人,大家评一评,这直接跟害死钱牡丹有什么区别?”何当归眸心微缩,她说的是……

    孟瑄沉声问:“祁小姐说的是谁?”

    祁沐儿其人美如丁香花,柔弱中有着坚定,她扬手指向了依偎在廖青儿身边取暖的何当归,清晰的声音传遍了全场:“我亲眼瞧见,本来廖青儿第一时间就想去救人,可何当归却死拦着不让她去救人,所以,害死钱牡丹的人就是何当归!”

    众人齐刷刷看向全身滴水,唇色苍白的何当归,见她并未有一丝的慌张,也没有被人指控后的愤怒,平静得仿佛她只是一个事件的旁观者,于是不少人立刻就对祁沐儿话语的真实性生出了三分质疑。何当归不是救人的女英雄吗?她怎会阻止别人救人?

    而宗乔和杜若飞更是异口同声地反驳道:“不可能,不会是何小姐!”二人对视一眼,由宗乔继续补充道:“何小姐是冒着寒风下水救人的女英雄,就算祁小姐你真的看到何小姐和廖小姐有什么类似举动,那肯定是何小姐不放心她的好友下水,觉得自己下水更保险——大家不是都看到了么,何小姐的水性娴熟,那五位公子都被她甩了一大截呢。”

    一闻此言,有心效仿下水者、却苦于不会游水的几位公子都发出嗤笑,美人儿没沾到,还变成了落汤鸡,滑稽否?报应哉!

    廖青儿也重重点头,力证宋乔之言,大声道:“就是他说的那样,我的水性很差,而且患了严重的风寒,最重要的是,当时我只是伸个懒腰,想走近岸边看清楚一点,并没有下水去救人的打算。我要是真跳下去了,估计就像郑先生那样,还要指望着别人来搭救我呢。而当归妹妹误以为我要跳水,很担忧我的安全,所以稍微拦了一下,事情就是这样,是祁沐儿太过夸大其词了,她又没站在我们旁边,怎么能凭两个动作就这样诬赖人呢?大家看吧,我妹妹为了救人都冻成冰棍儿了!”

    “既然何当归打算救人,而且众人有目共睹,她的水性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她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下水呢?为什么大家等了半天她都不出来,害得水性很差的郑先生都被逼出来了,等郑先生下水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下水,她真的是打算救钱牡丹吗?”发出质疑的是“第一金枝”伍毓莹,刚才想去找何当归的茬子,结果被郑先生给搅了,于是她就打算再寻机会给何当归下个绊子。最让她火冒三丈的是,刚才跳下水去“救”何当归的公子中,她的亲二哥伍君昊也赫然在列,如今他钻在毯子下瑟瑟发抖,搞不好要生一场大病呢,全都是让何当归给引的。

    而“第一公子”韩放,扬州知府韩扉的嫡子,另一名跳水“救”何当归的公子,此刻也发出了他的正义之声:“难道在场的一百多人里,就只有一位弱不禁风的何小姐会游水吗?她虽然游得挺快,可她力气小,找到钱小姐也没力把她拖上岸啊。我等男子碍于男女之大防不便下水救人,阿嚏!难道在场的小姐敢说,你们个个都不识水性?”他上岸之后比伍君昊好一些,只披了一件随行小厮捧上的毛皮斗篷,就渐渐的缓过来了。

    让廖青儿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看起来有些奶油小生味道的韩放,居然还习练过内功。只见他站在原地调息了片刻,然后身上就冒起腾腾的水雾来,等一阵水雾散去后,他的袍服就半干了。何当归眼馋地看了他一眼,这种程度的运气热身自己也能做到,可自己不能在人前冒水雾冒白烟啊,热身之后看起来好暖和的样子,真羡慕。韩放立时感应到她的目光,投去了友好一笑。

    “啊!我姐姐死了!她才十七岁,今天本来是开开心心来参加诗会的,说死就死了,总该有人为此事负责吧?”钱水仙控诉地哭叫道,“她本来不用死的,你们个个都会游水,你们为什么不去救她?”虽然她的指控有一些不讲道理,可是她刚刚失去了至亲之人,语声凄厉的发泄一下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知道,廖青儿在撒谎!”关瞻突然大声喊道,“廖青儿的水性非常好,而且她根本没病,我也看见祁沐儿说的那一幕了,分明就是何当归死拦着不让廖青儿去救人!”

    “我也看见了,就是祁沐儿说的那样。”又出来一位目击者小姐甲,接下来又有四五位小姐齐声附和,都说亲眼看见廖青儿已经一条腿下水了,却被何当归活生生给拖了回来,各种诸如“冷血”、“自私”、“杀人犯”的字眼渐渐飞遍全场。

    鲍先生问孟瑄:“孟将军,你怎么看?”

    孟瑄面容波澜不惊,淡淡道:“交给官府处理吧,他们是专门查案的,对人命大案尤其在行。”

    廖青儿紧张地扯一些何当归的袖子,悄声问:“怎么办?要不我派人去找高绝来帮忙吧?他现在就在扬州公干,等他来了对着竹林劈上两刀,那些鸟人就闭上鸟嘴了。”

    何当归微摇螓首,而后含笑看向鲍先生和郑先生,清声曼语道:“请官府介入亦是我所愿,请两位先生快快差人去报官吧。”

    ...

5.第155章 闻香客闻美人

    [第5章第5卷]

    第161节第155章闻香客闻美人

    鲍先生年约三十,是魏院长的门生,洪武二十二年进士,早年入小官,因为得罪了顶头上官而丢掉乌纱,自知为人耿直不适合官场,才留在澄煦做了教书先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书院环境清新,相对官场而言真是一片世外桃源,即使有些裙带关系云云,也都是学生家里透过关系托书院好好照顾他们的子女。比如几年之前,魏院长就曾找过他,让他格外关照罗白前一些,因为罗家老太爷早年于他有大恩。恩师的恩人就是自己的恩人,所以鲍先生对罗白前很上心,门门功课都仔细过问,二人私交也不错。

    而经过两年前的“第一金枝身世之诟病”的热门话题,鲍先生亦听闻这个女学生何当归是罗家的表小姐,这种时候自然要帮她说两句话,一个千金小姐惹上官非,不论能不能开脱罪名,于她的名声都不好听。

    想到这里,鲍先生义正言辞地说:“大家不要弄混了,钱同学是自己落水,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而何同学无论是否曾劝止过廖同学下水,相信都是出于一片好心,这一点从她不顾自身安危跳水救人就可以看得出来,因此,何同学是一位友爱同窗的善心小姐,而非大家口中的自私冷漠之人。钱同学溺亡之事,我们大家都痛心而惋惜,在心中深深自责,有的是因为没有好水性,有的是因为未敢逾矩救人,一时激愤难免就想岔了,才会误会了何同学的善举,大家说是不是?”

    老牌资历的鲍先生讲了一大通,还用威严中带着威胁的口吻问“是不是”,难道谁能给他喝倒彩说“不是”吗。于是,刚才为死者抱不平的女学子适时沉默了,踩着独木桥过来的一帮男学子也只是稀稀拉拉地附和了几声,毕竟一位娇媚可人的钱小姐在他们眼前失救而死,他们明明能援手却都选择做个旁观者,此刻心中着实有两分愧疚。

    鲍先生得到了这些声援,点点头总结道:“这是一场意外,谁都没反应过来,大家都未料想到的,相信钱同学九泉之下也不会怪大家。”说着,他看向表情最悲伤的钱水仙,劝道,“钱同学,请你节哀,令姊的死书院方一定会承担起相应的责任。等令尊令堂听闻了这个噩耗,肯定也会想第一时间看见令姊的遗容,怎好叫官差拉走她的尸身呢。此宗溺水事件没有任何疑惑点,就是其本人失足落水而死,我建议不要惊动官府,低调处理,你觉得如何呢?”

    钱水仙泪水盈盈地垂头考虑他的建议,而那一位素来温柔羞怯的祁沐儿,又一次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口了:“鲍先生,沐儿听说您一向公允,从不因为跟哪位学子私交密切,就偏帮他的弟妹,因此我想再解释一下,何当归半天都不去救人,却突然跳下水去的真正原因,不知先生您能不能见容呢?”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着了,这祁沐儿平时给人的一贯印象都是软嫩好掐的肉包,有哪位小姐讽刺她的私生女身份,或暗示她言行太矫揉造作,她都是闷不吭声,默默承受着。从没人见过她如此锋芒毕露的样子,居然主动去跟鲍先生别上了苗头——谁都知道,罗白前以前读澄煦的时候跟鲍先生私交要好,经常请他喝酒侃大山,祁沐儿这样子说,分明是在暗指鲍先生偏帮于何当归!

    澄煦讲究尊师重道,连韩放、韩淇淇这种扬州最高长官、封疆大吏韩扉之子女都不敢公然顶撞先生,祁沐儿一个盐商私生女怎有这般胆量?她不想在澄煦混下去了?听说她入学考试时只差两分不过关,她爹又请客又送礼,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把她弄进澄煦,她不是应该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镀金机会吗?还是说她真的掌握了什么真相,所以要为死者讨取一个公道?

    何当归也是暗自纳闷,自己何时踩着了这一位小白兔公主的尾巴?为什么她突然这样子针对自己,似乎从来都没跟她打过交道啊。想不通。

    鲍先生沉着一张包公脸,缓缓颔首道:“祁同学你说吧,难道何同学奋勇跳水,除了救人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祁沐儿娓娓陈述道:“前日上琴艺课之前,我见钱牡丹将一根下侧磨得很锋利的琴弦,悄悄换在了何当归的那把琴上,后来何当归弹琴时划破了手指,流了不少血,钱牡丹嘲笑于她,她只看了钱牡丹一眼就去包扎伤口了。我猜她必然是在那时候就对钱牡丹怀恨在心,所以今日廖青儿要去救落水的钱牡丹之时,她极力制止了廖青儿。当我看到这一幕时,她亦突然回头,一眼就看到了我,面上露出惊慌之色,仿佛怕被我揭穿她蓄意报复钱牡丹的事实。下一刻她略做思考,然后就跃入溪中假装救人,以图将这一节掩盖过去,没想到钱牡丹却因为这一番耽搁,因为前日的一个恶作剧,失去了被廖青儿营救的机会,以致香消玉殒。”

    众人闻言沉思,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的情由,若事情果真如此,那何当归真是有些挟小怨而负大义了。不过,旁人最多责备她一句小鸡肚肠、冷血无情,也没人能把钱牡丹之死怪到她的头上啊,因为钱牡丹的的确确是自己淹死的。

    祁沐儿望一眼钱牡丹的尸身,伤感道:“我跟牡丹姐攀谈过几次,她人真的很好,我暗自羡慕她的雍容气度,树她为我的楷模,刚才见她那失去生机的模样,一时激愤才会指责何小姐为害死牡丹姐的凶手,其实细论起来,这原是不干何小姐之事的。何小姐,对不起,沐儿不该给你乱扣凶手的帽子。”说着朝何当归的方向盈盈施礼赔罪,何当归颔首,“没关系,我原谅你了,起吧。”

    祁沐儿噎了一下,而后又现出那种柔弱中带着坚定的花一般的姿态,语声中悲戚不已:“既然沐儿都能知错就改,那何小姐你是否应该从善如流,给牡丹姐的遗体叩头赔罪呢?就算不为了让惨死的牡丹姐安息,也请为了你的良心着想吧。”

    钱水仙也流泪附和道:“你快给我姐姐磕头,她死得真冤枉,原来竟是为了一根琴弦!何当归你太过分了!”

    何当归不禁听得心头一乐,今年的新生真是有趣,那一对钱家姐妹的行为就够出格的了,没想到还来了一个祁小姐这种唱作俱佳的讲良心的女子。她兜兜转转了一圈,先指自己为凶手,然后又“纠正”说自己是间接害死钱牡丹的人,如此迫不及待的在众人面前抹黑自己……祁沐儿,哪座庙里的一个仙儿?自己跟她有何过节?

    众人都净瞅着何当归古井无波的平静神色,心中衍生出各种各样的猜测,文翰先忍不住了,问:“当归妹妹,祁小姐说的是真的么?你,真的对钱小姐见死不救么?”

    见死不救?“见死不救”是小时候在农庄上,教她医术的窦海溱老先生的自号。多年前,世人封他为“救死扶伤”窦神医,后来窦神医被一个悉心救活的伤者狠狠出卖了一次,没有人为他说话,最后他受了“五刑”被流放三千里。逃出来之后,他隐姓埋名自毁容貌,藏在农庄上写他的医书,可是受刑之后的他已无劳动能力,只好继续开医馆糊口。尽管他的医术高超得令人咂舌,但他却只肯医治皮毛小病,谢绝重伤重病者,以“见死不救”自许。

    在她看来,窦老先生宁可救野猫野狗野狼,也不愿再救人,可见是伤透了心了。可叹自己过了半年相对安逸富足的日子,竟然好了伤疤忘了疼么。你不找事,事来找你,这就是现实。那就面对现实吧——

    “祁小姐说的不错,前日在琴房我一时不慎被琴弦割伤了手指,当时我还很诧异,那弦为何那般锋利呢。”何当归老实交代道,“手弄伤之后,旁边的钱牡丹同学依稀仿佛似乎是笑了一声吧,记不太清了。当时祁小姐也在琴房,又恰巧看到了钱同学换琴弦的整个过程,所以她讲的真是一毫不差。”

    伍毓莹、关瞻等人闻言暗自开心,哈!何当归认罪了!她马上就要名誉扫地,一落千丈了!没了那些公子哥儿捧着,看她以后还骄傲不骄傲,还敢不敢对她们爱答不理,眼高于顶的!

    何当归继续认罪道:“至于祁小姐说的,我阻拦青儿之事也基本属实,只是没有后来的那几位‘目击者’小姐讲得那般夸张,说‘亲眼看见青儿已经一条腿下水了,却被我活生生给拖了回来’,不信大家瞧,青儿的裙角干得很哪。当时大家都在紧张的看着落水者,连正对面的公子都未瞧见这一幕,不知为何跟我们并排站立的小姐,怎会有闲情来看我们的一个小动作。当时青儿的确有意救人,而我拉住她讲了两句话,耽误了些时间,真是该死。至于后来我下水,是我跟青儿商量之后的结果,并未跟祁小姐有过什么‘眼神的沟通’,可能是她在看我,我没看到她吧。就这样。”

    祁沐儿冷声道:“你不必再狡辩了,当时你分明看到了我,露出了一个被我看穿的心虚表情,为了将功补过才佯装下水救人的,何当归,死者为大,你好意思在牡丹姐的尸体前撒谎吗?”

    这一段儿越说越逼真,众人几乎能在脑海中描画出何当归那种步步为营的、充满小算计的小女子形象了。

    何当归歪了歪脑袋,突然问:“我下水之前给了青儿一样东西,是什么东西?”

    “嗯?什么东西?”祁沐儿微一怔愣,跟着重复了一遍。

    “对啊,”何当归点点头道,“我有一样珍贵之物,不能带下水,就摘下来给了青儿,如今就装在她的这个荷包里,”说着拍一拍廖青儿丰腴的腰,反问道,“祁小姐不是目睹了我投水前的一颦一笑吗?那么摘东西、递东西这样大的动作,你没见到吗?”

    祁沐儿咬一下唇瓣,哼道:“当然看见了,不就是一块玉佩吗?我离得很远,没看见玉佩的具体形状色泽……你还要继续狡辩吗?”

    何当归拍一下廖青儿,笑道:“玉佩?快给祁小姐看看吧。”

    廖青儿慢吞吞地摘下她的什锦荷包,先从里面掏出两锭银子,搁到何当归手上;又拿出了两对手工布偶,塞进了何当归袖里;然后拿出了一块圆圆的猪鱼玉佩,冲着面露喜色的祁沐儿解释道:“这个是我的,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呢,喏,给你瞧,”她转身把玉佩递给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左边的孟瑄,白胖的手指点着中间的衔环说,“是花十五文钱刻的,古体小篆。”

    孟瑄拿起来看一眼,然后读出了声:“宇宙无敌青?唔,有个青字,这玉佩是廖小姐的。”

    廖青儿又把手伸进荷包里摸啊摸,最后摸出一个半圆形的金灿匣子,大笑道:“哈哈!这才是小逸交给我的东西,一把长生金锁,小婴儿最爱戴的那种有爱的物品!祁沐儿,你不是说你目睹了小逸下水之前的一切吗?你为什么讲不出她下水前给过我什么?我看你全都是瞎编出来的吧,只恍惚瞥到了一个我走近岸边的动作,就牵强附会的扯了这么一大堆,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为什么要陷害我妹妹,她哪里得罪你了?”

    祁沐儿被嚷嚷哭了,掩口道:“什么都是由着你们说,我怎知那金锁不是你的东西,我怎知那玉佩不是你刻了名字赠给何当归的留念品?罗白琼和罗白芍都没来,谁能证明那金锁是何当归的东西?金锁上刻何当归的名字了吗?她能打得开那金锁吗?”

    何当归的金锁没有刻字,又在金锁的四瓣匣子里放了不少奇物,不欲打开给众人看,于是她想了一下说:“我这金锁是个香匣,里面装着我自制的无忧香,想要验证我和青儿谁是它的主人也很简单,平时我将金锁挂在胸口里侧的衣襟中,请一位同学来闻一闻金锁的味道,再闻一闻我和青儿的襟口,真相自然大白了。”

    郑先生觉得有理,点了一下关瞻,说:“你去闻闻她们。”

    廖青儿和关瞻闻言,说不清楚她俩的表情谁更嫌恶一些。廖青儿住在关府,却丝毫不买关瞻的账,经常当面说她是“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充满算计的小妾之女”,把关瞻气得够呛。而关瞻刚才又大声地拆穿了廖青儿为维护何当归而说的谎,关于自己水性不好和染风寒的那一些话,所以廖青儿更坚信关瞻为人奸诈,一听说她要过来闻自己,立刻将包子脸皱成如厕一般的痛苦表情。

    关瞻看见之后更气了,硬邦邦的辞道:“先生,我鼻塞了,什么都闻不见。”

    郑先生皱眉,刚要再点一名女学生执行闻香任务,站在廖青儿旁边的孟瑄突然毛遂自荐:“我的鼻子好,让我来效劳吧。”说着先抓过廖青儿手中的金锁轻嗅,又扯下廖青儿前襟纽扣上挂的绸帕闻了闻,最后,他走到何当归面前,在众人凸出的目光中,他将一整颗头伏在何当归的领口上,闻了一盏茶的时间还不挪开。

    那一位闻香的似乎闻上了瘾,而被闻的“冰美人”就一动不动地由着对方闻,不少公子哥儿们都不乐意了,冰美人是他们书院的私有财产,他们自己人还没有一个能攻克,哪能让一个外人捷足先登?

    韩放不悦道:“瑄公子,再闻下去天就黑了,若是你的鼻子不佳,就让我来代劳吧。”然后宋乔和关墨都纷纷表示,自己的嗅觉跟狗一样灵敏。

    孟瑄把头从那一片冷香中拔起来,一本正经地告诉众人:“她的香味儿被水冲淡了,又掺杂了水草的味道,因此要多闻一闻以彰显公正,既不要冤枉了何小姐,也不要埋没了祁小姐。”

    关墨不耐烦地问:“那你闻的结果是什么?那金锁是何妹妹之物吗?”

    “何妹妹?”孟瑄挑眉。

    “对啊,你到底闻明白了吗?你闻不明白就‘请’让开!”关墨将那“请”字讲得咬牙切齿,音调拖上了天。

    “哦,我闻得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孟瑄满脸都是回味与陶醉,连连点头道,“那把金锁就是何小姐之物,绝对不会有错,我确信这一点,因为她的身上沾满了那种冷冷淡淡的幽兰香。”韩放等五个跳冰水之人都没嗅着一丝丝那种“幽兰香”,却让孟瑄这横插一脚的人吸了个饱,顿时气得这五人鼻孔翕张,作红了眼的斗牛状。

    “祁沐儿!你还有什么话说?”廖青儿也作红眼斗牛状,今天非把这个小白兔顶死不可。

    祁沐儿从刚才的那种咄咄逼人的模式,突然转换成了楚楚可怜模式,立刻就把廖青儿的嘴脸衬托得像一个晚娘。于是,亲娘嘴脸的郑先生出来调停道:“说起来都是一场误会,失去了钱牡丹同学,我们大家心里都很难过,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大家都散了吧!从明日开始就是为期一个月的新年长假了,大家在家中也要常常温书,时时进益!”

    “不行!”孟瑄和何当归齐声阻止道,“不能散!”

    郑先生讶异地问:“为什么?”

    孟瑄微笑道:“此事还未了结,我瞧着那钱小姐不像是淹死的,死因有可疑,因此一早就让我的小厮去报官了,官差马上就到,请诸位宁耐片刻,留下来做个见证吧。”

    鲍先生睁大眼睛去看地上的尸体,不可置信地问:“不是淹死的?可,我们几百只眼睛一起瞧着她淹死的啊!”

    孟瑄不再多言,负手转过身去,在众人的一片抽气声中,他抱起何当归飞进了竹林深处。

    拥着她立在一支苍翠欲滴的劲竹顶端,他贴着她的耳,一字一顿道:“如果一只蚂蚁掉进水里,抛一片树叶就能救活它,这样的事我会去做。可如果一个人掉进水里,要跳下水才能救他,这样的事从前的我会去做,如今的我不论水性多好,都要权衡利弊后再决定救不救。假如我的善心仅能到一片树叶的程度,那么你说,这样的我也算一个好人吗,小逸?”

    何当归惊奇地偏头去看他:“你知道了?你怎么会知……”她讶异地睁大眼睛,觉得呼吸好像在一瞬间停滞住了。因为他的呼吸突然堵住了她的。

    近在咫尺的那一双清亮眼睛里,竟然闪烁着泪水。

    ...

6.第156章 谁无情谁伤情

    [第5章第5卷]

    第162节第156章谁无情谁伤情

    他的呼吸温温热热,她的呼吸轻轻浅浅,两人的呼吸交汇一处,两人从彼此的目光中读着自己最关心的事,等找到了那不可错认的情意时,两人同时闭上了眼睛,感受这慢慢升温的唇齿交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仿佛心里的一个雪洞,用暖和的软白的云彩填满了,让人暖洋洋的不想动弹,也不想有进一步的动作。最好就一直这样贴着彼此,一直不要拿走这片暖意,一直从那暖而软的唇上感受着对方这三年来一定都穿风过雨,如今毫发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了,感受着紧紧依偎的胸膛,里面的那颗心一定和唇一样,软得化成了一朵云,软得漾成了一汪水,还有什么不能被原谅。

    最好头上面天突然黑了吧,那样他就能一直在黑暗中拥抱着她,只拥抱着她,那儿也去不了了。

    忽而,他的手在她身上动起来,从领口到削肩,到抹胸,到束腰,到其下的裙裾,再往下走的时候,手已够不到了,他只好暂时先离开了她那春水样的樱唇和秋水样的眼眸,俯身拥住了她的纤腿。他的小逸,已经长大了呢。

    “师父,衣服我自己弄干就行了,我也可以自己运功暖身了。”唇上的温暖骤然撤走了,所以她一开口讲话,满满的都是凉意。

    “哦……你弄你的,我弄我的,你不用管我。”他开始脱她的绣鞋和雪袜,似乎想要帮她暖脚。

    “不用脱鞋袜了,我的真气已经行到关元和足三里,脚马上就会变暖和,鞋袜也可以一起被蒸干,”她制止道,“你快站起来吧,现在是在竹子的顶端,你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你把我的鞋掉下去怎么办?”

    “什么?你行气到了足三里?”他手下的动作不停,语带严厉道,“不行不行,快停下来!你的真气不能往下走,你光暖你的上半身就行了,下半身还是我来吧。”

    “为什么?”她还从未听过他这样厉声讲过话,一时就真的乖乖收回了真气。

    孟瑄严肃地说:“当年为师只教过你上半身的行气法门,下半身还没教我就走了,所以你不能自己暖脚,我来帮你吧。”

    何当归一头雾水:“可是……师父不是教我习武者要学会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吗?当年上半身你也只教了左半部分,让我自己摸索着研习的右半部分呀。如今我按照师父的指示,已经自学成才,能把真气通行至全身了。”

    孟瑄摇头:“小逸,不是为师不信任你,而是足三里乃周身大穴,不能不在师嘱之下行气,自学的用起来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在我教你之前,还是让我帮你暖一暖吧,瞧你凉的,不会凫水就别逞能了。”说着,将一双剥壳了的菱角一般的莲足收进自己怀里,直抵着自己的心口。他满足地把脸贴上那纤美的小腿,轻轻磨蹭了两下,胸口两片冰凉,直透肌理,但他仿佛抱到了这世间最暖的太阳。

    何当归在半空中无处着力,也没有东西可以扶,只靠他撑着她的足,她不放心地交代道:“你抱稳点儿,别把我摔下去了,咦?为什么我们非得在竹子顶端站着啊?不如我们下去吧。”

    “……”孟瑄抱着莲足假寐了一刻,睁开眼睛,像仰望女神一样仰望着上方少女的容颜,问,“下去可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若是答案让我满意,我就带你下去,若是你的回答不实不尽,那你……就一直在我心口上这样站着吧。”

    何当归蹙眉:“孟瑄你别闹了,那边儿还等着咱们呢,你不是说官差马上就到了吗?”

    “我骗他们的,早着呢,让他们慢慢等吧。”

    “……”

    孟瑄垂下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冰雪做成的一对柔白光洁的小腿,忍不住用唇去温暖她们,阖眼之时,却将两滴泪溅在上面。身上之人仿佛被烫着了一般,发出微微的颤抖。孟瑄吻着心上女孩的美好肌肤,将心中的伤痛和情意如江海大浪一般,一浪又一浪地倾向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曾救过我?为什么我提起曾在山道上被一道姑所救,还收她为妾的时候,你会那般平静?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解释?你为什么不去长叶亭为我送行?我等了你五个时辰,误了军中点卯被杖责两百军棍,我写信说我快死了想见你最后一面,你为什么不去看我?你为什么行事总是那么神秘,为什么未卜先知,为什么有着不属于你这个年龄的智慧和眼神?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瑄,对不起。”何当归低垂下头,素手轻柔地抚上他的额头,“让你伤心,让你失望了,真的对不起。”

    听到她这样温柔的安抚小孩子一般的口吻,他不但没有被安抚,反而更加狂躁了,重重咬一下唇边的冰雪般无情的小腿,他望着上面的两道红痕,沉痛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听别人的道歉,既然有道歉的诚意,当初为什么要选择伤害?我把我的一颗心捧给你看的时候,你为什么总是把头转向别的地方?”

    何当归怔愣地望着孟瑄,那个从来对她笑嘻嘻的孟瑄,那个仿佛永远没有烦恼忧愁,总是不知不觉带走她的烦恼忧愁的孟瑄,居然也会有这样激烈狂暴的神情,也会有这样受伤痛楚的眼神。她的唇张了又合,她能说什么呢?“对不起,我没想到那样会伤到你,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你喜欢我。”

    “你不知道?!”孟瑄怒极反笑,“我每天眼睁睁地瞧着段晓楼在你身边打转,而你总是对他浅笑嫣然,不厌其烦,我还坚持着跳了四个月的墙头,夜夜躲开罗府侍卫,钻进你的房里教你武功,我把我的身世来历和两世为人的种种全告诉了你,我把我最深的秘密摊在你面前,难道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对不起小瑄,让你伤心很抱歉,那时候,我看不清楚自己的心,”何当归垂头望着他,眸中映着下方随风摇曳的翠竹林,“我虽然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我却不敢像对青儿那样对你坦白。有一日你突然告诉我,你很忙,只能在扬州待两个月就要离开,所以我以为你只是一个过客,不会在我的视线中停驻太久,因此,很多事我都选择了沉默。”

    孟瑄愤然:“我那样子说,是气你白天拉段晓楼的手!我后来不是待完了两个月,又待了两个月吗!”

    何当归满脸疑惑:“拉手?那次是他扎了刺,举着受伤的手等我下学给他治伤,他等我治伤等了一个多时辰,难道我能不理他吗?而且你说你再留两个月,是因为柏炀柏的《周易参同契》没有讲完,你想听完了再走。”

    “鬼才要听他讲课!”孟瑄愤愤地捏着一对玉雪小腿,恨声道,“你为什么每天下学都跑去他的房间待两个时辰,有一次还在他那里过夜!”

    “你竟然跟踪我?”何当归又惊又气,“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是要去找一种药!”

    孟瑄揉捏小腿泄愤:“一听就是托词!这世上还有你做不出来的药?长生不老药吗!你为什么在他那里过夜!”

    何当归蹙眉回忆:“哦,那一次是我泡完澡太晚了,反正已经一早跟老太太说过我要在青儿那里留宿,索性就不会罗府了,在老骗子家里借住了一夜,他家里只一床被子还要跟我一个女子抢被子盖,我还冻出病来了呢。后来,我回府等你晚上来给我运功治病,等了两晚都不见你人影,飞鸽传信你也不回,原来就为这点儿事生气啊。”

    孟瑄发狠地咬住她的小腿,含在口中,恨不得一口把她吸入腹中,从此日夜在一处,就不必为她这般牵肠挂肚。

    何当归气愤地捶打他的后脑勺,低叫道:“你发什么疯,你弄疼我了!”

    孟瑄仰头,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威胁道:“你快说你跟柏炀柏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在他房里泡澡,还在他家里睡觉!你说了你只把段晓楼当兄长当朋友,为什么还动不动就让他抱你!你让彭渐那小子背你上望月楼,你跟高绝去太白酒家吃饭喝酒,你的枕头下还放着宁王的玉佩!你快交代,你跟他们每个人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招惹这么多男人!”

    何当归气得肩头颤抖,一边用力捶打他的脑门,一边恨声道:“你放我下去,我不让你捂脚了,我跟你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以后只作不认识好了!干嘛满口怨妇之词,我爱招惹谁是我的事,我又不曾招惹过你,你凭什么跟踪调查我,孟瑄你快放开我!”

    “你不曾招惹我?!”孟瑄用力地摇晃着掌中的**,惨声道,“这样的话你也讲得出口!你惹掉了我半条命,惹得我为你发痴发狂发疯,惹得我的胸口这里一空就空了三年,你还敢说你从未招惹过我!你说你不知我对你生情,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偏你一个人感觉不出吗?你的眼是盲的,你的心是瞎的吗?还是你早就有了喜欢的人,你喜欢送你玉佩的朱权吗?”

    “你放开我,我不想跟你讲话!”何当归伸手去抓扯他的脸,大叫道,“我不想跟你说话,你快放我下去,我要回家!我不认识你!”

    “不放!你不说清楚,休想离开这里!你欠我三年的解释和牵肠挂肚!”孟瑄发力地蹂躏掌中**。

    何当归疼哭了:“你想要解释,怎么三年都不来找我?你分明早就把我忘了!呜……”

    孟瑄听得她的啜泣声,心头立时一紧,托着她的纤足站起身来,抱着她的腰身滑下来,让她的裸足踩在他的脚面上。他一边擦拭她的泪滴,一边焦急地问:“我弄疼你了吗?是不是按到什么要穴了?你那里难受?”

    何当归摇头哭泣,只觉得心中有无尽的伤心委屈,却不知从何说起。

    见到朝思暮想、让他既怨且妒的女孩哭得这般伤心,孟瑄却没有任何报仇后的快意,聪明冷静的头脑被扔去喂了狗,急得单手搂着她的腰,腾出一只手作揖道:“好小逸,你别哭,都是我的错,你快说你哪里疼?我捏到你的血海和气门了吗,我捏断你的脚筋了吗?你的膝盖还能弯曲吗?”她的回应是弯起膝盖,给他一踹,然后哭得更伤心了,樱桃小口一张一合,像小孩子那样用最直接的“呜呜”声宣泄着胸间的悲意。

    孟瑄没了办法,只好如刚才那般,以口截住她的呼吸,夺走她甜美的气息,让她不能喘着大气,放声大哭。可是她的泪水还是漱漱地往下掉个不停,于是他又用嘴巴含住那一双水漾清眸,允干她所有的伤心。原来她怪他三年都不来找她,她也在等自己吗?她在罗府一定过得不开心,怪自己不来带她走。

    他时而浅啄,时而深允,想要将她所有的不开心都收走,想让她记住他的温存,记住他的人。渐渐的她不哭了,收到成效的他欢喜之余,又去小巧的鼻尖下面找那一张樱口讨些奖励。他帮她治好了她的伤心,现在轮到她帮他治他的心伤了。

    可是这一次没有碰到她柔软的唇,只吻到她绷紧的手背。

    他拨了两下都没拨开,于是他再次化身怨妇,控诉道:“我走的前一夜,听说段晓楼第二天约你去赏花,我就特意留书一封,说我明天要上战场打一场苦战,很可能九死一生,让你在长叶亭为我唱歌送行。第二天我在长叶亭中等你,从天黑等到天亮,又等到日上三竿,可你始终没有出现。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军中,满脑子都是你跟段晓楼赏花时的笑脸,不耐烦回答父帅的质问,只说睡过头才误了点卯,气得他火冒三丈,罚我领一百军棍。众将上来求情,其中有一人姓段,当时我一瞧见他就有气,言语间又冲撞了父帅,再加上庶兄孟贤从旁挑拨,父帅当场就亲自操棍,要打我两百军棍——我因为你才挨了两百军棍,你应该让我亲两回以作赔偿。”

    何当归紧紧捂着嘴,摇头道:“刚才不是亲过两次了吗,而且你武功那么高强,两百军棍也打不伤你,而且我也不是故意爽约的,那天我没跟段晓楼去赏花。”

    “第一次勉强算一次,第二次我只轻碰了一下你的唇,就转而去帮你治眼睛了,那怎么能算一次呢?你还欠我一次。”孟瑄一边讨价还价,一边去咬她的耳珠找补利息,顺便看看她会不会因为被咬而缴械投降,可是她还是捂着嘴巴不撒手,于是他继续诉说他的伤心血泪史,“当时我满脑子都是你对我的无情,胸口像中了一支淬毒的狼牙箭,于是我就想,干脆让父帅打死我好了,让我再投一次胎,投成你脚下的那一只小白狼的狼崽,那就能天天被你抱在怀里了。就这样,我封住了周身大穴,一言不发地趴在那里任由父帅杖责,而父帅以为我不服他的军令,手上也下了真劲儿,那两百军棍下去,我重伤被人抬回营中,心里还是想着你,我飞鸽传信说我快死了想见你最后一面,你为什么不去看看我?我连地图都给你画好了!”

    何当归捂着口,迅速地解释道:“对不起,你放在我枕边的那封叫我去长叶亭送行的信,被收拾床的蝉衣放到我的书包里了——那时候她还不识字,不知那是你写给我的信,不过她现在已经识字了——你知道我从来不翻书包不读课本的,所以我看到你的那封信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至于去军中看你,那就更不可能了,扬州离山海关来回有四五天的路程,我一个深闺小姐哪能出门这么长时间呢?一则我每日清晨都要给老太太去请安,二则我侄儿石竹每日下午都要在我房里做功课,三则我经常不去上课,已经有不少先生不满,全靠柏炀柏和段晓楼为我斡旋,他们才没找到家里来投诉我缺勤。后来我想到了一个理由,说想上三清观看望母亲,跑去跟老太太告假,可老太太说,她刚派人去过三清观,要接母亲回家参加十日后的祭祖,而且我也要参加祭祖。我一想,你有疗伤圣品一般的长风诀内力,十日后肯定就痊愈了,索性就作罢了。”

    孟瑄瞪眼:“十日后肯定就痊愈了?说的真轻巧,你分明就没把我放在心上!我给你写了十几封信,你为什么一封信都没给我回过?”

    何当归又解释道:“你送信的信鸽,每次都是一拆信就飞了,当时我的轻功还追不上那些鸽子,不能捉来回信。而你临走前留给我的那只信鸽一直是由槐花养着,当时我嘱咐她对那只信鸽要特别照顾,谁知她误会了我的意思,且她也不知那鸽子是用来送信的,所以就当成鸡一样喂着。等我要用的时候去看那信鸽时,它已经肥得飞不起来了,再等几个月后那只信鸽减了肥能飞起来的时候,你已经很久不给我来信了。”

    孟瑄幽怨地看着她:“什么都是你有理,我因为收不到回信而伤心,赌气不再给你写信,难道你就不能主动给我写一封信吗?”

    “对不起,”何当归致歉道,“我不知你是否还在军中,怕信鸽递错了……总之是很抱歉,小瑄,我真的不知你会为了几封信而气得三年不来找我,我也不知你心里一直有我。”

    “丫头你真是无情之极,我何止是‘心里有你’这么简单!”孟瑄横眉竖目,“算了,我跟你根本说不通,先把欠我的那一个吻还我!”

    ...

7.第157章 溺水死亡真相

    [第5章第5卷]

    第163节第157章溺水死亡真相

    何当归捂着嘴巴,头摇得像拨浪鼓,拒绝他的靠近:“刚才那两次都是意外,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过年之后我就十四岁了,以后你不要再像小时候那样子抱我了,也不要再对我好了,那个……我已经许了人家了。”

    “你说什么?”孟瑄硬掰开她的手,紧声问,“是谁?”

    何当归摇摇头不想多讲什么,他一走就是三年,她定一门亲有什么可奇怪的,于是重新捂上嘴巴闭上眼,只当自己是一个不会说也不会看的泥人塑像。

    孟瑄来回摇晃她几下,着急道:“你快去让罗老太君把那门亲事退掉,我让父亲上门提亲,我……其实我看过你沐浴,还……还帮你擦过背,因此你早已是我的,嫁不得旁人。”

    何当归惊奇:“什么时候?”

    孟瑄向下方斜着眼珠,嘟着嘴说:“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要洗澡,我看过好几次怎么能记清具体时间?有一次我光看还不过瘾,就扮成丫鬟帮你擦背啰,你眯着眼让我擦,所以就没发觉啰,因此你只能嫁给我,瞧吧,你的一双小脚也被我看过了……咦?为什么你的脚还是这么小,你如今正在缠小脚吗?”

    何当归冷冷看着他,问:“我有三颗小红痣,是长在胳膊上,肩膀上,还是背上?”

    孟瑄低头研究着那对小小莲足,忍不住劝道:“裹足于身体无益,就算将来你的脚长到比我还大,我也绝不会介意的,反正你铁定要嫁给我了,所以你以后就不要再裹足了……咦?为什么你只有手和脸是黄的,其他地方的肌肤却欺霜赛雪,你在脸上搽了什么东西吗?”

    “红痣在胳膊上,肩膀上,还是背上?”

    “……肩膀上,唔,背上,其中一个吧,记不清了,”孟瑄抚摸着少女玉般的容颜,最后终于忍不住用手指遮住了那一双深沉如井的审判式的黑瞳,柔声道,“我不问你的过去,也不气你之前对我的冷漠无情,咱们重新来过好不好?你去退掉那门亲事好不好?”

    “你说要让你父亲来提亲,他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唔,”孟瑄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尽力的。”

    何当归挑眉:“尽力一试?也就是说,你并没有把握能娶我为妻,就先跑来看我洗澡,让我不得不嫁你,孟瑄,你是一直在谋算着娶我为妾的吗?”看着对方有些懊悔的神情,她才自揭谜底,道,“我的红痣小如针尖,寻常根本就瞧不见,只有靠在上面才能瞧见,而且那红痣不在我刚才说过的三个地方中的任何一个,所以我只想试试你是否真的看过。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就算了,我们快些下去吧,那边儿钱牡丹的事还没完呢。”

    孟瑄不死心:“你什么时候去退亲?”

    何当归歪一下头:“那个定亲我也是骗你的,提亲的倒是有几家,不过老太太嫌不是嫁过去做正妻,而且嫁的又不是扬州本地人,就全给推掉了。”

    “为什么要嫁本地人?”身为外地人的孟瑄略带紧张地发问,“是罗老太君舍不得你远嫁吗?”

    “不是,”何当归闷声道,“是因为一种枣,那些枣需要我,所以罗家需要我。”

    “枣?”

    “嗯,师父咱们快下去吧,待会他们要找进林子里来了,”何当归上下打量着孟瑄,疑惑地问,“我的鞋袜呢?你放哪儿了?”

    孟瑄理所当然道:“袜子塞绣鞋里了,绣鞋扔下去了,你没听见吗?刚才‘咚’的一声。”说着指一指下面让她看。

    何当归心中的不明火气一窜:“孟瑄!你干嘛扔我的鞋,你不高兴拿可以让我拿,你为什么要带着我站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你干嘛突然亲我,我跟你什么时候变成那种可以亲的关系了,我只是跟你做了四个月的师徒,你又干嘛突然说要娶我,我从来没说过愿意嫁你,我才不嫁你,你扔了我的鞋,万一弄丢了我没鞋穿怎么办。”

    “没弄丢啊,你瞧,就在那儿呢。”孟瑄只肯回答她的最后那个问题,可是低头去看的时候他却低呼了一声,引得何当归也去看,发现一只灰色的小兽叼走了地上的一只绣鞋,得意地摇晃着尾巴,快速地往竹林外跑去了。

    何当归看一眼无动于衷的孟瑄,气道:“你快去帮我追回来啊,若它叼去外面让其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让野狼给吃了呢!”说着一把将孟瑄推下了竹梢,而自己则轻身提气,用足尖点着竹梢等她的鞋子。

    少时,孟瑄一手拎着鞋,一手拎着一只灰色的小狼飞上来,立在旁边的竹梢,笑道:“看,给你家的小白狼找了个伴,你的轻功太差了,我帮你穿鞋袜吧?”

    何当归不服:“我差?我已经能做到踏雪无痕了,放眼天下,你能找出第二个与我比肩的女子高手么?快还我鞋子来,以后没有我的批准,请勿靠近我七尺以内,师——父——”

    一时,两人相隔着七尺的距离出了竹林,只见众人还在大眼瞪小眼地在原地等待,那传说中的官差也没有任何踪影。廖青儿自人群中奔出,拉过何当归打量一番,悄声问:“你还好吧,那家伙掳劫你之后对你做了什么?”何当归低声道:“回去再说吧,官差还没来吗?”廖青儿摇一摇头,又转头去看孟瑄,狐疑地问他:“你为什么戴着面纱?”

    孟瑄道:“我着了风寒,怕传染给他人。”这面纱是何当归给他戴上的,因为刚才争吵之间,何当归的玉手赏了他的俊脸几道抓痕,他面白遮遮掩不住,何当归担心这样出去会让众人生出什么想法,于是就用一块纱蒙住了他的脸。

    鲍先生也走过来,脸色略带焦急地看向蒙面大侠孟瑄,连声追问:“孟公子,你不是让小厮去报官了吗?官差怎么还未到?刚才你说钱牡丹死因有可疑,可她明明是失足坠水淹死的,这一点还有什么疑问吗?”

    孟瑄致歉道:“不好意思,我的那小厮的腿是瘸的,待我去催一催,各位请稍安勿躁。哦,这只小狼是我的猎物,它很凶悍,请大家不要靠近。”说着将五花大绑的小狼搁在一旁,身形展动,如一只白色鹏鸟般飞走了。

    而廖青儿终于憋不住说道:“鲍老师,依我看那钱牡丹根本就不是失足落水,而她是自己跳水淹死的,她妹妹就是她的同谋,因此书院根本就不用为她的死赔钱道歉!”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一片哗然,鲍先生不可置信地问:“廖同学你说钱牡丹是自杀?你可有凭据?”若钱牡丹是自杀,那书院方担的责任相对会小很多,他和郑莲本来已经做好了引咎辞去教书一职的准备,如今听到这样的论调,简直就是一道曙光。

    廖青儿先看了何当归一眼,见她微微颔首,于是用脚在地上划了一道线,转身拉起何当归的手,说:“下面我为大家表演一下钱牡丹落水前的一幕,现在我扮钱牡丹,当归扮钱水仙,这条线就是堤岸,当时那两个人拉着手站在岸边,等叫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她们的手臂才这样子真正的拉成笔直,让钱水仙支撑着钱牡丹的整个身体的重量。当时,钱牡丹脸上假装很惊慌,然后对着钱水仙点一下头,两人就装成手滑的样子松开手,然后钱牡丹就落水了。”此时,表演中的廖青儿也跟何当归的手失之交臂,然后踉踉跄跄地倒向线的另一侧,“再然后,钱水仙就朝对岸大叫,说她姐姐不懂水性,要那些酷哥去救她姐姐,真是司马光之心路人皆知。”

    钱水仙气愤地冲上来,指着廖青儿的鼻尖大叫道:“你血口喷人,我姐姐已经死了,你还这样污蔑她,你安的什么心!我姐姐为什么要自杀,我为什么要帮她自杀?你怎能无凭无据乱诬赖人?”

    廖青儿摊手道:“要证据?我这也是跟你们的好朋友祁沐儿学的,只根据别人的一个眼神一个面部表情,就能推测出别人内心的各种微妙的心理活动。不过最后经过证实,祁沐儿根本没看见当归跳水前的那一幕,所以她的那些话都是放屁,而我说的话却是真理,还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叫‘读心术’,大家不信没关系,让证据说话吧!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据,一个好的环境证供抵过十个撒谎的证人,因为人会说谎但东西不会,所以请相信——真相只有一个!”廖青儿说得豪气万丈,当然,她所说的那些推理部分的内容,都是何当归阻拦她下水时简单告诉她的。

    钱水仙气得翻白眼,结结巴巴地问:“有什么,证据,你拿出来啊!”

    廖青儿气焰高涨地俯视了她一眼,然后转头拍一下何当归肩膀,低声道:“小逸,你上。”

    何当归无语地瞟一眼瞬间移动到了自己身后的青儿,而后望向满脸期待的鲍先生,不疾不徐地说道:“钱牡丹同学性情活泼,跳水之前两日还有兴致恶作剧,前一日还给某同学当众递了一封书信,很难想象她会自杀。既然不大可能是自杀,又假设确如青儿所说,钱小姐是主动跳进水里的,那在不确定有没有人会及时救她的前提下,她十有**是会游水的,至少是不畏水、并懂得下水之前闭气的,因为对一个不想死而又对河水有恐惧之心的人来讲,投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可是在钱小姐落水的一刹那,我注意到了她的两个表情动作,一是她惊呼尖叫的同时,左边唇角却翘起一个弧度,仿佛落水对她而言是一件愉悦的事,因此我猜她通水性;二是她张大了嘴巴,同时鼻孔也张大,并且胸脯隆起,因此我猜她在做入水前的吸气准备,同时更加相信,她很可能会游水。”

    众人默默地消化着这一篇话中的逻辑,一时找不出什么破绽,有些人不禁开始信了几分。郑先生问:“证据呢?这些只有你一人看见啊。”

    何当归摇头道:“先生您说的不确切,钱小姐落水前高呼,因此引得众人都去看那一幕,所以不是只有我一人‘看见’,而是只有我一人‘发现’,大家可以细细回忆一番,或许能对我的话找出一些印象。当然,这些都只能算是臆断,不能拿作呈堂证供,而要说物证的话,眼下有三件,第一是钱小姐入学时填的特招生申请表,我记得有一项是关于是否通水性的,何不取来一观呢?第二大家请看,钱小姐里层的衣物下有异色,而且腰部隆起一些,我记得往日的钱小姐腰身纤细,没有这么粗,因此我对那个隆起是什么表示疑惑,听说市面上有售卖一种缠在腰间的水靠,何不掀开钱小姐的衣服看一看呢?第三是钱小姐的‘遗书’,昨日她曾当众给宗乔递过一封信,今日就投水而亡了,那封信往日咱们是不方便瞧的,可如今那封信成了调查钱小姐死因的重要物证,还盼宗公子能献出来让大家观瞻一番。”

    “不行!”钱水仙立刻反对道,“我姐姐的申请表是乱填的,不能作准,你们也不许乱看我姐姐的遗体和情书,否则惊扰了她的在天之灵,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牡丹小姐的‘在天之灵’?”何当归嗤笑了一声,“我看不见得吧。”

    钱水仙恼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姐姐不配上天,只能下地狱吗?何当归,你太恶毒了!”

    何当归长而密的睫毛在其下打出两圈阴影,让人瞧不清她此刻的眼神,只能听见她淡淡道:“钱小姐莫误会,我的意思是,令姊根本没死,因此不用升天。”说着,不顾众人凹凸而惊奇目光,走近地上的钱牡丹。何当归捋了两下自己披散着的头发,寻出一根落发来,捉住一端吊到钱牡丹的鼻孔前,示意众人凑近了看,“瞧吧,头发在动呢。”

    这下连廖青儿都惊着了,大叫道:“呀!真的在出气,钱牡丹没死!”

    恰在此时,后方又有人叫道:“快看,官差终于来了!是府衙的展捕快和他的手下!”

    众人一起回头,然后就见蒙面的孟瑄和他一瘸一拐的小厮,以及一大群穿着公服的官差远远地走过来。而何当归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抬手掠过钱牡丹上方,用银针悬刺了一下她脸上的攒竹穴,收针去看时,针尖微微发黑,真的是中毒了,怎么会中毒呢?她一面沉思,一面抬头去看孟瑄和他的小厮熠彤,上次见那个熠彤时,他的腿脚可便利得紧,给他主子办事总是一溜烟就跑远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等展捕快等人走近之后,鲍先生看向何当归,问:“何同学,你怎会知道钱牡丹未死?如今她昏迷不醒,是让水激着了吗?我们快快为她延医吧。”

    “原来钱小姐还未死?”孟瑄上前说,“我略懂医术,不如在郎中来之前先让我救治一下,熠彤,你快去请郎中。”不等那个叫熠彤的小厮答应,鲍先生慌忙阻拦道:“不劳烦公子的人了,书院外就有医馆,我让个小书童去请就行了!”开玩笑,那小厮请几位捕快用了将近一个时辰,等他请到了郎中,抬钱牡丹的棺材都运到了。

    蒙面的孟瑄笑一笑,上前在钱牡丹旁蹲下,低声跟何当归交流了几句,而后他站起身来,谓众人曰:“经过我初步诊视,钱小姐是中了毒了,只因我不便跟钱小姐直接接触,所以我已经把救治的方法告诉何小姐,下面就由她施行急救,直到郎中到来。”

    得到鲍先生和郑先生的齐声应允之后,何当归立刻二话不说,先略微掀开钱牡丹的衣摆,从她的腰间扯出一条深蓝色的水靠,向着众人挥舞了两下丢在地上,又转头冲远处的钱水仙露齿一笑道:“抱歉,擅动了令姊身上的东西,可是瑄公子指示过我,要去按压她腰上的神阙穴和气海穴进行救治,这条‘腰带’有点碍事。”

    众人一起去看站在人群一角的钱水仙,郑先生气恼地问:“钱水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姐姐的身上为什么穿着水靠?何同学刚才讲的那些都是真的吗?她是自愿跳水的吗?”钱水仙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讲不出话来。

    “来了来了!”一个青衣书童捧着一张纸跑过来,举给鲍先生说,“钱牡丹小姐的特招生申请表来了!”鲍先生接过看了一眼就递给郑先生,同时扬声对众人说:“上面写着钱牡丹是通水性的,字迹也是钱牡丹本人的,因为她的字距间隔很大,而且字体垮散,所以我对她的字很有印象。”

    “来了来了!”另一个青衣书童拽着一位老者的衣角跌跌撞撞跑过来,远远叫道,“李郎中来了!”老者须发皆白,看起来至少有六旬,他跑得气喘吁吁,顾不上歇气就蹲到地上的小姐身边开始诊治,而何当归亦结束了“穴位按压急救治疗”,站起来给李郎中让位。

    鲍先生看向这个适才异彩绽放的少女,问出了大家共同的疑问:“何同学,为何你能仅凭着钱牡丹落水前的一个表情动作,就能如此精准的推断出她是自己自愿跳水,而非失足落水的呢?你知不知道,她为何要行此有悖常理之举?还有,你怎知道钱牡丹没有死?钱牡丹的情况怎样了,她没有生命危险吧?”

    何当归像一朵无尘青莲一样立在众人之间,徐徐为他们释疑道:“先生和各位可能都知道,我脑筋愚钝,自然想不出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但是刚才诗会中途,我曾路过钱氏姐妹的身后,无意中听到了她们的一些对话,因此才会得出刚才那番结论。至于钱大小姐为何要投湖,小女子窃以为,只要看一看她写给宗乔的那一封书信就会找到答案。”

    ...

8.第158章 截肢不如自裁

    [第5章第5卷]

    第164节第158章截肢不如自裁

    “不行!”钱水仙的声音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洪亮,但还是寸步不让地说,“鲍先生,现在我姐姐还没死,那份情书就不是她的遗书,所以你们不能乱看,澄煦学院是书香之地,我不信你们敢当众拆读一位妙龄少女的情书!何当归,你为何要逼迫我们姐妹到此境地?我们跟你有什么仇?如果只是为了一根琴弦之仇,那你也未免太睚眦必报了!”

    鲍先生和郑先生对视一眼,然后他们双双问宗乔:“宗同学,那信里交代过钱牡丹的跳水原因吗?你把那封信放哪里了?”

    宗乔一开始嗫嚅地答不上来,而后苦着脸说:“其实那信我还尚未拆封,打算一有机会就退还回去的,诸位请看,上面的火漆和蜡油的双封印都完好无损哪。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说着向两位先生递上了一个淡黄的信封,恳切地解释道,“小生的父母再三嘱托,在书院一定要谨心读书,不可与女学子生出什么纠葛,以期来年秋闱中一红彩,所以小生就未敢拆读钱小姐的书信,恐怕辜负了她的一片芳心,也耽误了自己的学业。”当然了,他的这番言辞跟刚才给何当归塞情书的举止完全不相符,因此引来了伍毓莹等人的冷哼,不过由于眼前的落水事件迷雾重重,让她们暂时失去了讽刺何当归的兴致。

    鲍先生接过黄信封,正反看了好几遍,又把信封对着夕阳照了两回,仿佛很想把自己的一对眼珠摘下来,塞进信封里面去瞧一回。他心道,若是道圣还在澄煦任职就好了,他有那般隔板猜物、隔纸猜字的神奇本领,而且百试百灵,若让他不拆信封读上一回,就不算澄煦的师长强行拆看女学生的情书了。

    直到此时,在场众位先生和学子对何当归之言已经相信了五分,因为钱牡丹真的如她所说,没有溺亡、身穿凫水专用的水靠、曾填过一张写着通识水性的表格。这样一个水性好又准备充足的钱牡丹,为何要跟她的妹妹钱水仙做这样一出苦肉戏?骗书院的赔偿费吗?可她们家是有名的暴发户啊,还缺钱花么,至于让钱大小姐诈死么。

    何当归说那封信能揭开谜底,真想看一看那样一封“事关生死”的情书啊,可偏偏那钱水仙说得也有道理,钱牡丹倾吐爱意的书信是她的**,怎好让众人同观。

    郑先生看向何当归,要求道:“我们不便拆阅这封信,既然何同学你说你听到了钱氏姐妹的对话,掌握了她们的秘密,还是由你来说明一下吧。”

    何当归微笑道:“我听到的那番话的内容委实惊人,直让我疑心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或者真就是我耳朵有什么毛病呢,因此请先生恕罪,我断不敢把那番话鹦鹉学舌的讲出来。钱二小姐的指控声犹在耳畔,指我为寻隙报复的小人,要毁坏她姐妹二人的名誉,更是令我又惊又愧,再不敢多言的。”说完垂着脑袋站到了廖青儿身边,而后者冲众人嘿然一笑,说:“她胆子小,刚才被钱水仙吓到了,不好意思,我们俩就此谢幕了,你们继续。”

    郑先生为难地看向鲍先生,目击证人被封口,证物又涉及**不能拆阅,难道事情就卡在这里了不成?而鲍先生又下意识地去看孟瑄,听说他这两年在北方勘破几宗大案,奇招怪招层出不穷,颇受他父亲保定伯的倚重,对这样的溺水小案,他肯定比书院里这帮人有办法吧。

    果然,孟瑄很识时务地开口了,问那个蹲在地上诊病的李郎中:“老先生,这位小姐的情况如何,有没有生命危险?”

    众人这才想起,“嫌疑犯”钱牡丹随时就变“死者”了,应该先把她救活再追究责任才是,于是众人皆期待地看向李郎中。只见那李郎中时而点头,时而摇头,让众人悬了一回心,他才拈须作答,沉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场地:“这小姐是中了毒了,此毒的成分很复杂,我只能瞧出其中有川乌和室心子,所以实不相瞒,这小姐命不久矣。”就在众人扼腕之际,经过一个大喘气的李郎中又说,“不过,她周身置于冰水中多时,让毒物被凝于右臂,没有扩散;打捞上来之后,她又一直处于假死状态,没有被挪动过;刚才那位青衣小姐的穴位按压,也起到了暂时阻断毒物的作用,因此……”

    众人中有七八人不耐他在关键之处又停下了,齐声问:“因此怎样?”

    李郎中抬起头来,看向展捕快别在腰间的那把长刀,语出惊人道:“要想保命,就要用那一把刀将她的右臂齐根斩去,要想留胳膊,就留不住命!”

    “啊!”几位胆小的女学子闻言低叫,纷纷后退,躲在了男学子们后面,仿佛这里下一刻就要上演那种大卸八块的惨景了。

    李郎中又补充道:“而且要断臂去毒只有现在这须臾之间的机会,因为伤者已经从假死状态脱离出来,四肢也在恢复温度,少顷毒物蔓延,怎么砍也不管用了,还不如直接让她抹脖子投胎。”

    众人闻言,各种惊奇怖惧涌至心头,不是为那地上的钱牡丹感到难过,而是对李郎中其人有了一番新的认识。没想到这个在澄煦外开一家小医馆,十几年来常常在铺子外支个棚子卖药糖的老头儿竟然这般残忍血腥,讲起砍人胳膊竟然如此面不改色!天啊,以后再也不敢吃他家的药糖了,路过他的医馆都要绕道走。

    李郎中浑然不觉自己的言行已经流失了大批顾客,他看向鲍先生,粗声粗气地连声问道:“这里谁能拿定这个主意?要胳膊还是要命?老朽我不比当年,现在已经没力气操刀了,你们谁来砍这刀?”

    曾经吃过他家药糖的学子们在心底默默流泪,不比当年?没力气操刀了?丫的他以前是干哪一行的,杀猪的吗?

    鲍先生和郑先生此刻如两只热锅上的蚂蚁,砍还是不砍,这里能拿主意的只有他们二人,但是他们如何能开得了这个口,又如何担得起这个责任?唉呀,这钱牡丹真是个来事儿的,又跳河又服毒又写遗书送给男学子,她到底要搞哪样?还不如直接咽气了痛快呢。

    “不能砍!”一直躲在人群边缘的钱水仙突然冲上来,厉声叫道,“谁也不能砍我姐姐,没了胳膊,我姐姐就不想活了!现在我替她拿定主意了,你们谁也不许砍我姐姐,要砍她先砍我!”凄厉悲壮的样子,仿佛她正在一人单挑一群杀人狂魔。

    “哼,”伍毓莹冷声道,“钱水仙,别说的好像咱们个个都要砍你姊妹两个似的,这里有两位先生和各位公差捕快在,自然会拿出个公断来。再说了,这一头你拦着不让砍,回头你爹娘找书院来索命,说你一个十五岁的黄毛丫头的话不作数,要书院偿他们女儿一条命和一条胳膊,难不成让两位先生自断手臂?”

    伍毓莹的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不过鲍先生和郑先生这时早已是心乱如麻,不能用自己的脑子思考了,任何人的任何话都变成了他们的脑子。如果不下令斩臂救人,以后就会让他们自断手臂谢罪?不要啊,他们只是兢兢业业普普通通的一个教书先生而已,没杀过人放过火,没跑过江湖占过山头,为什么要让他们陷入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两人凑着头一合计,然后鲍先生抬头面向众人说:“我代表我们两个宣布一个最终意见——砍!”

    等众人的喧哗声淡下去后,鲍先生看向年约四十、满身和满脸正义凛然的展捕快,恳求道:“展捕快,咱们这里数你做这个最在行,我和郑先生都是见血就晕,一提就晕的那种人,为了救钱牡丹的性命,就请你挥义剑,斩毒臂,帮我们书院这个大忙吧!”

    展捕快是一位刀头舔血的真汉子,对于截肢这件事情不像书院里一群娘娘气气的人那样怯懦,何况,现在是为了救人而不是杀人。只见他剑眉倒竖,满面肃杀之气,缓缓地抽刀,举刀,一步一步地向地上的钱牡丹靠近,旁边的李郎中忙不迭地让开了位置,让展捕快更好的施展身手。只见他越来越逼近,刀锋处越来越亮,懂行的人都知道,那是因为刀锋处被贯注了真气的原因,此时,他离昏死的钱牡丹仅剩几步之遥。

    众人屏息、掩口、捂住眼睛从指缝中看的同时,也暗暗为那个钱牡丹感到惋惜,十七岁的妙龄,娇花儿一样的人,只是因为一时想不开,以后就要做独臂人了。就算留得命在,想嫁入豪门是不可能了,只好让她爹娘养她一辈子,最多再给她招赘一个寒门子弟……终于,展捕快走到了钱牡丹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救人之事刻不容缓,看刀吧!

    “且慢!”刚才舍身护姐的钱水仙又跳出来,看向李郎中,慢慢问,“是不是砍去手臂就一定能救得活呢?”见对方摇头,她又问,“那活命的机会有多大?”

    李郎中诚实道:“只有四成不到,这位小姐你请想,这一刀下去,刺啦啦——血飞得满天都是,少了这么多血的伤者,再加上她体内仍有一些残留的毒物,十年八年也排不干净,唉,就算救活了也要当个偏瘫。真歹毒的毒药呀,配制这种毒药的人生出的儿子一定是不带壶把儿!”

    女学子们闻言低呼,面露嫌恶之色,纷纷躲到男学子身后去。亏那李老头还是在书院门口做生意的人,怎生说话这般粗鄙,先生们怎会将这种人叫到书院里来!

    正当不少人都以为钱水仙会继续阻拦截肢的时候,钱水仙却退到一边说:“既然有活命的机会总要试一试,请砍吧。”于是展捕快严肃地点一点头,再次往刀锋上贯注真气,尽量让这钱小姐在少痛些的前提下,瞬间脱去那一只带毒的右臂——

    “且慢!”孟瑄突然沉声制止了展捕快的动作,然后对鲍先生说,“我略通医术,刚才给钱小姐诊病的时候看得不是太仔细,可是我觉得她好像还有不用斩臂的救法,想再为她诊视一番,实在不行再继续斩臂,如何?”

    鲍先生连忙点头:“如此甚好,请公子尽力一试。”

    孟瑄又看向何当归,要求道:“何小姐,还是劳烦你给我打个下手吧,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何当归走上前:“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二人蹲在钱牡丹身边一阵密语,只看见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声音。钱水仙不悦道:“何当归,你不要拖延时间,耽误了我姐姐的救治机会。”

    此刻,有不少人对钱水仙产生了巨大的疑惑,刚才死命拦着不让砍的是她,号称要砍钱牡丹先从自己的尸体上踏过去也是她,等到真开始砍时,那李老头明明说了活命的机会渺茫,治好也是偏瘫,她却不再多加阻拦,通情达理地请展捕快挥刀。现在就更奇了,瑄公子说可能有更好的救法,叫上了何小姐一起救人,钱水仙却毫不领情,还嫌他们耽误了展捕快砍人,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何当归抬头看向无礼的钱水仙,平和地说:“瑄公子说可能有办法救活令姊,不过要先跟李郎中合计一下,看两人摸到的脉息有没有什么出入。钱二小姐请稍安勿躁,瑄公子已经封住令姊的穴道,在治疗的这一段时间里,她体内的毒素绝对不会扩散。”说着,何当归看向李郎中,微笑道,“老伯,请你过来一下吧?”

    李郎中闻言慢吞吞地挪动过去,因为孟瑄和何当归一左一右地蹲在钱牡丹身侧,所以他就绕过去蹲在钱牡丹的头前,不小心一脚踏到了钱牡丹披散在地上的一匹黑发,李郎中转头向钱水仙致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钱水仙正要摇摇头,说一句“没关系”的时候,只见这老头子用沾满了泥巴的布鞋,把那散发着花香味儿的一匹黑发驱啊驱,驱到了一边,腾出空来慢吞吞地蹲下去。

    接下来,场地上的人们都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想看看孟瑄有什么办法将一个砍臂才能保命的人救回来,一时整个山谷里只闻风声水声和衣袂烈烈声,不闻一丝说话声。

    在这样寂静中,蒙面孟瑄、何当归和李郎中三人大眼瞪小眼地用眼神交流了片刻,然后,孟瑄转头对鲍先生说:“经过我和李郎中的会诊,发现这这钱小姐还是有救的,不过我们救治的时候不可有旁人在场,以免受到干扰,影响了救治的效果。钱小姐的身体不宜移动,就请鲍先生你带领大家回课舍等待吧!”

    众人无语了一刻,经过他和李郎中的会诊?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他们会了哪门子的诊。

    鲍先生三年前曾教过孟瑄几个月的策论,觉得对方乃一天纵奇才,而且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那种,所以此刻本来就没什么主意的鲍先生对他简直是言听计从,立刻跟郑先生一起,连呼喝带驱赶的将现场清空,一个闲杂人等都没留下。

    廖青儿也走在被驱赶的人群之列,心中充满了嘀咕,小逸这又是卖的什么关子?刚才,就在展捕快挥刀前的那一刻,自己瞧见小逸对着孟瑄连续眨了几下眼睛,然后孟瑄就立刻出声制止了展捕快的动作。小逸的医术高明,一时心软想救钱牡丹一回,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她从来都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对罗家的竹哥儿和老太太都是口中无情,手里照样没断了给他们治病。可是,小逸要救钱牡丹,为什么要捎带上一个李郎中呢?看那老家伙粗鄙的样子,一看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江湖术士,让他在场,万一被他瞧走小逸的金针打穴功夫怎么办?奇怪啊。

    等那群人走干净了,何当归迅速地从手腕上摘下针套,一边给钱牡丹施针,一边问李郎中:“你什么时候又改行做大夫了?还要切这钱小姐的手,如此一位美人,亏你能狠得下心,真是庸医。”

    李郎中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吹胡子瞪眼地说:“老夫精通天文地理和星相医卜,我当然有本事当大夫,何况我的诊断有什么问题?丫头,你敢说一句,这女子的毒不狠不厉害吗?就算澄煦书院把那个排名第一的罗脉通给请来,估计也要切掉她一根手指,所以我的诊断绝对是良医良断!”

    何当归满不在乎道:“你的‘星相医卜’说起来好听,其实‘相’和‘医’都稀松平常得很,你相人相面的水平比国师齐经差了一大截,所以皇帝聘你做个右国师,你死活都不肯去,毕竟跟人家齐经一比,你就显得逊多了,这叫做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至于你那医术,潜君,不是为师贬低你,你最多也就跟我家老太太是一个水平线上的,说吧,你在书院外面开医馆开了多久了?医死了几个人了?”

    李郎中从地上拔起一根草叶衔在口边,哼道:“我上个月刚到扬州,想去参加那个天下豪杰汇聚的‘上元节武林大会’,可是我常住的那个太白酒家涨价了,住一个月要二十两银子,实在太坑人了。后来,我突然记起三年前我曾在书院的后山埋过一百两银子,于是就趁夜潜进来挖银子,可气我记不清埋银的具体位置了,挖了很久都没挖到。所以只好趁你上骑射课的时候摸到课舍,从你的钱袋里借了十几两银子,出来之后,我听说书院门口开宝药堂的老李要回乡下养老,就花三两银子顶下了他的半间店,扮成他的样子,每日冲着上学下学的小孩儿们喊‘卖药糖——卖药糖——’。有一次,我还卖过四两药糖给你身边的那个胖姑娘呢,当时你就站在旁边等着,我问你买不买,你还冲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师父哪,我的易容术是不是精进了很多?现在连你也认不出我来了。”

    “谁会多注意一个卖假药的糟老头子,认不出有什么奇怪,”何当归也用鼻音哼哼道,“柏炀柏你竟敢偷我银子,从古至今都是徒弟拿银子孝敬师父,从未听闻有徒弟来花师父银子的。”

    孟瑄也一摘面纱,拔了一根草叶衔在口边,微笑望向那个白发老者,道:“没想到道圣先生对上元节武林大会也有兴趣,其实我这次赴扬,也是奔着这场盛会来的。”

    ...

9.第159章 段少越墙之谜

    [第5章第5卷]

    第165节第159章段少越墙之谜

    “唔,孟同学,你的脸怎么了?”柏炀柏口中的草叶摇晃两下,颇感兴味地凑近一些,研究着孟瑄脸上一道道的红痕。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孟瑄毫不慌张,平静地解释说:“被人抓的,是我母亲。”

    柏炀柏信以为真,啧啧叹道:“瑄少,不是我说风凉话,现在上了年纪的女子,真是比老虎和狮子还狠哪,唔,有一道还抓破了……你是你娘亲生的吗?”

    孟瑄望向何当归,亦叹道:“谁知道呢,我现在也满心疑惑,小逸,你有药给我搽吗?”

    何当归一边将贯注了真气的银针扎在钱牡丹的脑门上,一边瞟了柏炀柏一眼,说:“找他要,他是卖药的。”

    孟瑄又望向柏炀柏,后者转身从他的药箱中摸出个绿瓷瓶扔过来,孟瑄接下,打开瓶子轻嗅了两下,皱眉道:“怎么一股橘子味,道圣你的药管用吗?这是什么药?”

    柏炀柏笑看着他:“小孩子抹药对身子不好,那是我晒的橘子药糖,你吃两个就不觉得疼了。”

    孟瑄倒出来吃了两个,又倒出两个递到何当归唇边,说:“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何当归蹙眉躲开,没好气地说:“没瞧见我在运功于针尖给钱牡丹驱毒吗,你不要害我真气走岔了道,吃糖?你以为现在是悠闲听唱戏,我一针走偏,她就成偏瘫了。”

    孟瑄讪讪地缩回手来,转而问有些幸灾乐祸的柏炀柏:“你吃吗?”

    “谢了,我从来不吃我自己做的药糖,小公子你留着慢慢吃吧,”柏炀柏摆手谢绝,忽而他拿眼往何当归袖子里瞅,好奇地问,“那是什么,给我瞧瞧。”说着去扯何当归的水袖,立刻将她施针的手拽得猛一摇晃,而针下钱牡丹的白皙的手立刻冒出两颗血珠。

    何当归急眼道:“柏炀柏你故意的是不是?早不拉晚不拉,偏偏这个时候拉我,这一下是阻断手少阳上毒气的关键一针,万一扎错了使毒流进心脉,她就少活三年!”说着连忙重新施针补救。

    “切,生死有命,又不是我老人家毒害她的,”柏炀柏不死心地继续往何当归的袖子里伸手,轻手轻脚地摸走了四个核桃般大的彩色布偶,放在手心里把玩,这四个人形布偶头部滚圆,内中添着棉花,说不出的绵软可爱,奇怪的是人偶的身子和手脚只一个指甲盖大小,搭配着大脑袋显得有些滑稽。

    柏炀柏细细端详着其中一个人偶的眉眼,诧异道:“这个不是那姓段的小子么,丫头你做他的人偶干什么呀?是不是他抛弃了你,你就用他做你的针垫,要咒他早点死?”他不赞同地摇摇头,“女人真可怕,分手后就要人家性命。”

    何当归简洁地否定了他的猜测:“这布偶是青儿的东西,我么,要扎也扎你。”

    柏炀柏不信:“段小子迷恋的是你,小胖妞做他的人偶干嘛?”他托下巴做思考状,低声嘀咕道,“莫非胖姑娘也仰慕段小子,跟你做朋友其实是为了接近段小子,没想到你们表面上好得穿一条裙,暗地里却是情敌。”

    “老伯,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孟瑄纠正道,“小逸跟段少只是普通朋友,不是恋人关系,你这样讲实不利于她的闺誉。”

    柏炀柏捋着胡子,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我老人家活了一百多岁了,看过的有情人没有一万对,也有九千九。其中有半数以上都是何丫头的这种情况,那女的一面说着不喜欢、不可能、到此为止,一面又对那男的心软。那男的几句甜言蜜语,几封剖心沥血的情书,手上扎几根刺,眼里落几粒灰,啧,就追到手了!我瞧着段小子这事有门儿,回头何丫头一准嫁给他,咦,他还没上罗府提亲吗?两年前我在罗府角门摆地摊,好像常常看见他翻你家的墙头,说起来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干嘛放着正门不走要越墙,搞得像偷情一样。”

    何当归白他一眼:“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把你的酒糟鼻子往别人家门口乱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从未在罗府见过段公子,就算他真的越墙而入找的也不是我。”这时候,面部扎满了银针的钱牡丹鼻孔中缓缓流出两行黑血,何当归拔下一根草叶,沾起一些轻嗅,蹙眉道,“好奇怪的毒,怎么一会儿变一个样!喂,你们两个人见过这种会改变毒性的毒药吗?”

    孟瑄摇了摇头,柏炀柏撇嘴道:“别故意转移话题,扯那些没用的事,老实交代,你们开段小子出了多少钱?”

    何当归惊奇地看他:“你怎知是我和青儿开的?”

    柏炀柏得意地咧嘴一笑:“我亲眼看见你们常常在傍晚时分,穿着那种不伦不类的男装从妓院后门钻进去,后来,我就扮成嫖客进去闹事,闹得老鸨收拾不了,然后那个胖姑娘扮成胖老板就出现了,对着我的命根.子就是一脚,然后我就被你们的打手给扔出去了……真狠哪那一脚,丫头你要擦亮眼睛看好身边的人,不要误交了损友!”

    何当归不悦:“你不要张口闭口‘胖姑娘’的叫,人家有名字,叫廖青儿,而且她现在已经瘦多了。你这三年一直都在扬州吗?你的‘潜君’之名真是名副其实,不正大光明的来找我,却要伸头缩脑的潜伏在罗府和,观察我的生活和我的朋友,亏你还号称圣人。”边说边去扯柏炀柏的衣袖,兹拉撕下了一大块布料。

    柏炀柏吹胡子瞪眼:“死丫头干嘛撕我的衣服!不就是撞到你和段小子的地下情么!”

    “你再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就把你点了穴道直接扔进湖里去,”何当归用这块布料给钱牡丹擦着鼻血,道,“我们这里属你的衣服质地最差,当然要用你的,回头让书院赔你衣服吧。喂,柏炀柏你真的不认得这种毒吗?虽然我帮她逼出一部分,可也不能尽数清除,想开个泻火的方子给她清一清,可这毒性忽寒忽热的,弄得我都糊涂了,这种毒竟是我从未见过的。”

    柏炀柏挖着鼻孔,鄙视道:“笨啊你,这小妞明显就是中了蛊毒了,没救了,给她发丧吧。”

    “蛊毒?!”何当归讶异地看着死气沉沉的钱牡丹,“真的假的!”

    “所以刚才我才让人来砍她胳膊呀,你非要逞能救她,却连她中的什么毒不知道,如今发现没本事救活她了吧,”柏炀柏嘲笑道,“得,把展捕快的那把刀借过来,趁早砍了吧。”

    孟瑄捉起钱牡丹的右臂,细看了一刻她的右手,沉声道:“她中蛊毒应该不是今天发生的事,那种蛊物至少已在她体内蛰伏了一个月之久,但是你们瞧,她的手心有一个小黑点,毒物也集中在她的右臂,所以我猜,有人在她入水前用毒针扎过她,催发了她体内蛊物的毒性,这二者交加,才会让这毒看起来如此奇怪。”

    “有人?”何当归回忆道,“她落水前,她妹妹钱水仙拉得正是她的右手,难道是她?”

    柏炀柏挥挥手道:“不用猜了,肯定是她!我经常卖药糖给她们,对这一对小妞的行径瞧得真真儿的,地上快死的这个小妞看似飞扬跋扈,动不动就跟其他小妞发生纠纷,其实她根本就是那一种没带脑子出门的女人,所有的纠纷都是先由她妹妹几句话挑拨起来,然后她妹妹退到一边阴险的冷笑,看着她跟其他人吵得不亦乐乎。这么阴毒的一个妹妹,给她姐姐下毒有什么奇怪?”

    何当归不解:“就算真有深仇大恨要杀人,用砒霜、用鹤顶红的我都见过,钱水仙一个不学无术的深闺小姐,如何有能耐做出如此复杂的毒药来?”

    孟瑄问:“你怎知道她不学无术?我瞧此女心计颇深,不是个简单角色。”

    何当归诧异道:“我跟她一起上四门课程,亲眼看过她的猫爬字体和琴棋两项,我当然知道她不学无术,你从哪里得出她有心计的结论来的?”

    孟瑄扬眉:“我自然是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我瞧着她步履间的走法只怕还有功夫在身,至于你说的琴棋书画成绩差根本不足为凭,你怎知她不是像你一样在掩藏锋芒,佯装愚钝呢?‘亲眼看见’又怎么样,柏炀柏还看见段晓楼翻你家墙头,你不是也矢口否认那是假的吗?”

    何当归睁大眼睛:“我们不是在说钱水仙吗?又干段晓楼什么事?你扯他干什么,我跟那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日日见面,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么,上次她头上一块大匾掉下来,她衣服被门闩挂住,她也只是闭眼大叫,并不见有什么功夫逃命,这回是你看走眼了。”

    “呵,我看走眼的事多了,可这一次未必是我看错了,”孟瑄的唇边似有冷笑,“最后那块匾砸到她了吗?她头破血流了吗?”

    何当归拧着眉头,不情愿地告诉他:“没砸到她,青儿会一些三脚猫的轻身功夫,扑上去将她推开了。”想了想又说,“这也不能证明钱水仙有心计,在隐藏自己会武功的事,当时青儿离得远,差一点就救不了她,差一点就砸破她的脑壳。人遭遇危险时第一反应是闪躲,可她连扯开自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世上哪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刻意去隐藏自己的武功呢?”

    孟瑄点一点头:“怎么没有,我见过的就有超过三个,你也算是一个,不过你冒的是他人的生命危险。你不是说过么,‘如果一个人掉进水里,要跳下水才能救他,这样的事从前的我会去做,如今的我不论水性多好,都要权衡利弊后再决定救不救。’当时你说这话时只有十岁,如今时隔三年有余,你的心肠也变得愈发冷硬了,当时我以为你只是这样说说而已,毕竟你冒着风险在那些人手下救了我。我只道你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可是今日这个钱牡丹在你面前落水,你果然是在‘权衡利弊’,当时没有立刻去救人也就罢了,后来她没入水面下,命在须臾,你只要飞身一捞就行了,可你并没有这么做,不是么?可见世上就是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刻意去隐藏自己的武功’。”

    何当归冷笑:“孟瑄,既然你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的讲话态度就放客气些,女人是很记仇的动物,你的不少小辫子都攥在我手里呢。我的心肠是好是坏也用不着你来评判,反正我从未以好人自居过。可这一桩事你确实冤枉了我,我少得要为自己分辩两句,第一,只要跟钱氏姐妹稍微接触过的人都知道她们的脾气,你救她们一百次她们也不会感激你——上次青儿救了钱水仙的命,钱水仙却跑去向先生告假,说青儿推她让她崴到了脚——且试想,当时看着钱牡丹落水的又不止我一个,会功夫和会水的更是大有人在,心地善良到不忍心踩死蚂蚁的也是数不胜数,可没有一个人愿意下水救她,可见钱牡丹的为人如何……”

    “你的意思是,坏人就该死吗?”孟瑄突然截住她的话。

    “我没说她该死,你不能听我把话讲完吗,”何当归的面容在忽而暗下的天色间沉没,冷得仿佛一尊玉像,“在这个世上,好人不该死。坏人也不该死,该死的只有那些蠢笨的人,这一点我有切身体会。我之所以不去救钱牡丹,是因为之前听到钱氏姐妹在讨论如何在水下避寒,用什么姿势搂住宗乔才能让他上岸后赖不掉,必须娶钱牡丹。当时我也未多想,因为那不关我事,后来钱牡丹真的落水了,我联想到钱氏姐妹的前言,才阻止青儿第一个下水救人,想留给宗乔去英雄救美,当时,钱水仙那一声呼救明显是冲对岸的宗乔喊的,更让我确信了这一点。后来看到钱牡丹沉下水去,宗乔和其他人都没有动的意思,而郑先生下水后自顾不暇,我就第一时间下水救人了。我之所以不用轻功去救,虽然主要原因是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可我在心中计算过时间,一个有闭气准备的人下水,至少能坚持十滴更漏,当时只过了不到三滴……”

    孟瑄点头一晒:“瞧,我没说错吧,你果然是在权衡利弊,计算得失。”

    何当归也笑:“当时钱水仙喊着她姐姐死了,你既然已经瞧出她没死,又看出她是中了毒,你这大圣人的名后代,救人于危难的侠之大者,你怎么不第一时间帮她运功驱毒?当时你若立即帮她驱毒,她也未必会到药石罔灵的地步,你突然挟持我去竹林里做什么?”

    孟瑄气道:“我想你了。”

    “想我?此话真是令人齿寒,”何当归浑然不信,“你三年来音信皆无,害我好多不懂的运气法门都要去请教高绝,孟瑄,你三年来就算忙得再焦头烂额,过年时你总要放几天假,回京城看看你的母亲吧?既然你说你想我,何不就途径扬州时,顺便看看我是死是活?我练你那一套见鬼的内功,好几次差一点练得走火入魔,后面的部分根本都练不下去了。你当初借走我的真气时,承诺的是教我半年时间的武功,还要传我一套掌法,这些都没兑现你就跑了,还一走就走了三年,真是言而无信。”

    孟瑄剑眉一皱:“我早就跟你解释过了,那次我留在扬州是为了找一个人,后来查探到此人已经离开扬州,我自然就呆不长了。什么叫‘音信皆无’?丫头你说反了吧,明明是我的信一封又一封的寄出去,却好似泥牛入海,等不到一丝回音,音信皆无的是你才对。我哥说女人是这世上最蛮不讲理的人,果然是一点不错,我叔父传我的那套心法口诀乃世间至宝,我不只协助你修炼了三个多月时间,还毫无保留的将全篇内容默写出来,标注了每一节修炼时的注意事项,你怎么会练不下去呢?当年我修炼时也没有师父引导,也是自己摸索着练下去的,只一遍就练成了,没有任何卡功的难点。分明是你又在嫌练功太辛苦,因此偷懒扔到了一边,如今却埋怨我的内功难练,真是好不讲理。”

    “我最讨厌读那些绕来绕去的武功秘籍,从前的那些师父都是丢给我一堆秘籍让我自己学,所以我学了很久还不是高手,”何当归一提起来就有气,“我当时愿意拜你为师,就是因为你说要亲自教我武功,没想到你最后还是跟那些人一样,丢给我一册破书让我自己摸索着练。你是个武学奇才,自然不能了解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痛苦,我说了我看不懂你的秘籍让你多教我几天,可你口头上答应着,转头就一声不吭地溜走了,你还欠着我一成功力没还我呢,骗子!”

    孟瑄咬牙冷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古人诚不我欺!当时我父亲在军中连连传书让我马上结束学业,赶去参加燕王的英雄擂,我却将书信一扔,将信鸽关起来,对父亲十万火急的召令装聋作哑,只为了教你武功而滞留于扬州几个月。当时也未见你有多么依赖我的教授,我给你讲经络课的时候,你动不动就挥挥手说,‘这个我懂,跳过跳过!’心性如此浮躁,还想练成绝世武功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世上根本没有武学奇才,流几分汗水,得几分功力,你却一味嫌苦怕累,这也不干那也不干。至于那一成功力,是因为当时你的经脉爆满才没传给你,放心,我绝不会赖着你的东西,在我离开扬州之前,我一定连本带利一次传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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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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