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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庶女归来全文阅读

作者:汶滔滔     重生之庶女归来txt下载     重生之庶女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第010章 与夫家打官司

    [第2章第2卷]

    第16节第010章与夫家打官司

    中午,天气放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何当归在窗前摆弄昨日采来的山草,真静捧了一个花瓷盖碗过来,喜滋滋地笑道:“小逸,这是厨房里的庞妈妈送来的,说是师父吩咐下的,特意做来给你补身的鸡汤。”

    天上下红雨了,太善真的送鸡汤来了?何当归戏谑一笑,道:“南无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太善师太真真有心。”随后她掀开盖子,再次发笑,“真是瞧得起我,还放了人参。”的确,这碗人参鸡汤用的材料算得上极好的,只是没把那些真正的好汤送来。

    小半碗原汤中,兑了大半碗水,汤上还飘着几根醒目的参须,昭示着这是一碗“人参煲鸡汤”。何当归随手用汤勺一搅,这次忍不住笑出了声,鸡头、鸡脖子、鸡屁股、鸡肋、鸡皮……放眼望去,竟一块整个儿的肉也无。不知是谁盛出的这样一碗汤,也算是个人才了,送去账房管账,一定能勤俭持家。

    真静瞧何当归一口不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鸡汤,不由得奇怪道:“你这两天几乎什么都没吃,有这么好的鸡汤,还不快点喝?”

    何当归招手让真静过来,笑眯眯地把鸡汤推给她,道:“好真静,你替我喝了吧。”真静大惊,连连摆手后退。何当归捉住她,按在凳子上说:“快趁热喝吧!虽然这鸡汤我喝不得,你却喝得。”

    真静大怪:“为什么?这可是上好的补品啊?”

    何当归微微一笑:“我体寒气虚,还有几处外伤,是禁不起补的。现在莫说是鸡汤,连一颗油星也沾不得,不过这汤‘浓淡适宜’,正合你空腹喝,”见真静张口结舌地望着热腾腾的鸡汤,拍了拍她的背,劝道,“你不也饿了两天,现在有吃的还等什么?反正你也不会当一生道姑的,我离开这里时就把你带走,今日就算破戒出门吧。”

    “呵呵,何小姐,你不只怂恿着我师妹破戒,竟还打算把她拐走!”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吓得真静一个激灵,立刻被汹涌泛滥的口水呛得咳嗽连连。

    何当归转过身,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长发道姑,面如满月,不怒自威,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何当归也平静地回视着来人,心中猜出,她应该就是真静前世今世都常挂在嘴边的大师姐真珠。关于真珠的经历,何当归也听说过一些。

    真珠本是米商之女,名唤秋苹。早年南边闹了一场瘟疫,秋苹的父母、兄嫂和妹妹都染病不治,幸存的秋苹将几家米铺几亩田产典出,打算带父母家人的灵位回北方老家住。因女子行路不安全,她就托了“路通镖局”的一位镖师护送。

    路上,镖师对她渐渐生情,送到了目的地后,终于吐露了心迹,还向她提亲。秋苹被他一路的细心体贴感动,且她已经是孤女了,再不会有父母为她安排婚事,于是就答应嫁给他。

    因他家贫,而他又是家中长子,弟妹众多,所以秋苹不止不要他一两钱的聘礼,还自己带过去三百两银子的嫁妆。但是秋苹跟镖师约定,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论以后贫富贵贱,他都不能纳妾。镖师答应了。

    嫁过去之后,秋苹用嫁妆盘下一家酒楼,一面经营生意,一面照顾公婆弟妹,两头不耽误。公婆对这个媳妇赞不绝口,小姑子也喜欢这个嫂子,常常缠着让她教自己女红烹饪。日子越过越好,一家子成日里笑笑闹闹,亲密无间。

    七年后,酒楼从一家变成四家,他们全家也搬进了独门独户的大宅子,婆婆却开始变得阴阳怪气,经常给秋苹甩脸子,鸡蛋里挑骨头。几次下来,秋苹猜着,婆婆应该是想抱孙子了。

    其实成婚后的几年里,秋苹一直偷偷在用土法避孕,打算等生意有了起色,家里条件好了再要孩子。现下一切如愿了,家里有田有宅、衣食无忧,秋苹也不再避孕了,而是满心盼望着早日生一子半女的,让老人含饴弄孙。她去看了妇.方千金的名医,连吃了几个月补身的药,又去拜了送子观音,只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跟丈夫提了几次要孩子的事,他却不甚热络,只她一个人干着急。

    过了段时间,一次全家一起用饭时,丈夫突然说有事宣布。于是,全家人都看向他,一番吞吞吐吐后,他才把事情说清楚。

    半年前,一次走镖的途中,他救了一个被山贼强抢的村姑。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所以他不但看到了她的身体,还跟她共乘一骑跑了两天。获救后,村姑红丽对他十分感激,一心一意地要追随他。他坚辞拒绝,说明曾与妻子有过约定,终身不纳妾。红丽回答说,她不求名分,也不进他家大门,只要给她租一间四合小院,能让她偶尔见到他就好,如果他不肯要她,她立刻就撞死在台阶上。他只好答应下来。

    丈夫顿了一下,方又说道,前几日他去看红丽时,红丽哭哭啼啼的把自己关在房里。一番追问,才得知她已经有了身孕。他心想,如果红丽未婚生子,那么这个孩子就是私生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他心中十分不忍,所以想把红丽接到家里来,给她一个名分,让孩子生下来也有个爹。

    秋苹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才慢慢说道,夫妇一体,夫君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等那孩子出生后她愿意抚养孩子,并且视如己出。但是,当年嫁过来时,婚书上白纸黑字写的分明,丈夫不能纳妾,因此这位红丽姑娘不能进家门。

    丈夫立刻用眼睛瞟一瞟婆婆,于是婆婆开口说,听儿子描述的情况,那红丽也是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好女子,况且又给他们家添了人丁,怎生好让她流落在外。况且人家母子连心,夺了她的骨肉,岂不是等于要了她的命?他们家是善门之家,断断做不得这样的事。天下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如今儿子迫于无奈才纳一妾,也算不得不守信诺。且媳妇每日忙于酒楼生意,找个人回来帮她操持家务,孝顺公婆,服侍夫君,诞育子女,媳妇自己也多一个贴心的妹妹,岂不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媳妇应当欢喜才是,可不能学那些拈酸的妒妇,拿着什么婚书去威胁自己的夫君。

    秋苹突然醒悟,原来丈夫早就跟婆婆串好了台词,现在就是在跟她摊牌呢。

    再看饭桌上的其他人的眼神,分明都早已知道此事,原来这出戏是演给她一个人看的。心顿时如掉入了一个冰窟,这就是疼爱她的公婆,这就是敬爱她的小姑子小叔子,平日里与她何等亲密,可一旦事情来了,他们也不问青红皂白,立刻选择站在丈夫那边。

    秋苹是个硬气女子,她坚持重申着婚书的条款,死活都不肯点头。如此僵持了半个月,公婆一家人一改往日的温煦,脸上寒得能掉下冰渣,每日在家里看见她,就如看见一团透明的气,视若无睹。

    这天,她在酒楼忙了一日,回到家就看见,堂上的公婆身边坐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婆婆例行公事一般的告诉她,婚书上只写着不让她儿子纳妾,没写明不准娶平妻,她瞧着红丽是个极好.性儿的乖孩子,又孝顺又懂事,所以已做主让儿子娶红丽做了平妻,将来生了儿子就是嫡子。因红丽现在是二重身,在外面住着不便,因此先接到家里来住着,生了孩子后,再把婚宴喜宴一块儿办。

    婆婆训斥秋苹,女子应当以夫为纲,以家为主,以后就不要再去酒楼抛头露面了,让她将生意交给两个小叔子打理,以后专心在家里帮红丽安胎。秋苹哑然,怪她抛头露面,从前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怎么不说。

    然后,座位上女人站起来,向秋苹盈盈拜倒,流着两行泪说,求姐姐收留。没等秋苹说话,婆婆紧张地呵斥道,还不快扶起来。

    三个月后,红丽小产,哭着说是吃了秋苹送来的甜汤。丈夫大怒,暴打了秋苹一顿,又抬笔写下休书一封,扔在秋苹脸上。休书中写明她犯了“七出”中的“不顺父母、无子、妒”,要她净身出门,什么都不许带立马走人,从此后老死不相往来。

    秋苹收好休书,不哭不闹,真的一文钱东西也没拿,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从前待如亲生女儿的公婆,三个被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小叔小姑,没有说半句挽留的话,冷眼瞧着她披着一头散乱的长发,一步一拐地走远。

    第二天,秋苹做了一件惊人的事。她捧着七年前的那张婚书,与新收到的那封休书,再加一纸诉状,把夫家一家告到了镇江府县衙。据说,当年这件案子轰动一时。

    本朝素有惯例,若女子犯了“七出”,被夫家休弃,那么女方的陪嫁嫁妆一律由夫家处置,视情形发放给弃妇全部或一部分。如果弃妇犯了“七出”中的两条以上,夫家有权扣留她的全部嫁妆。但是,若夫妻因感情不睦,一方提出了和离,那么女方的嫁资,以及嫁资在婚后的盈利,全归女子所有。

    五日后开堂,新科榜眼、县令卢大人亲自审理,夫家花重金请来了镇江最好的状师,而秋苹则是自辩自身。

    升堂后,状师侃侃而谈,说秋苹犯了“七出”的不顺父母、无子、妒,还有谋害夫君子嗣的嫌疑,休妻合情合理,扣留她的嫁妆也是依例办事。

    轮到秋苹说时,她直直跪在地上,波澜不惊地陈述,自古有“七出”,但也有“三不去”。女子无家可归,不能被休;和丈夫一起为公婆守孝三年,不能被休;之前贫贱,婚后富贵,不能被休。如今她符合“三不去”其中两条,因此不能被休。

    旁的姑且不论,她嫁进夫家时,夫家只有两间茅屋,全家六口人,上至六十岁的公公,下至九岁半的小姑,每月只靠丈夫走镖赚得的五六吊钱吃饭。一个月里有半月只能喝稀粥、啃糠饼,夏天典当冬衣,冬天典当夏衣,家里没有隔夜之粮,公婆和小姑子饿极了,还要扮成乞丐外出乞讨,贫贱到了极致。

    而现在,夫家成为镇江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产业超过两千两银子,日日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戴金玉玛瑙,富甲一方。这些完全符合“之前贫贱,婚后富贵发达”,因此他们不能休了她。

    七年前,她把她父母兄长所留的遗产三百两银子,全当做嫁资带到夫家,与丈夫约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并在婚书中写明“终身不得纳妾”。婚后,她一面在家侍奉公婆,抚养弟妹,一面在外经营酒楼生意,勤勤谨谨,未有一日懈怠。说她“不顺父母”,实在是荒唐。

    七年来,公婆身体康健,餐餐加饭;两个小叔子都送进学堂读了五年书,如今能文能武,每人管理着两家酒楼,各定下一门好亲;小姑子年方十六,女红烹饪、弹琴下棋无一不会,上门提亲的人已经踏破了门槛——再说到门槛,夫家的两间茅屋,五年前换成一间四合院,三年前换成一所五进三出的大院子,今年又换成了独门独户的大宅子,占了一整条胡同。连门槛也今非昔比,从一条常被水淹的黄土沟沟,变成三寸三分高的红漆酸梨木门槛。

    说她“不顺父母”,那不妨把那整条街上的邻居都传到这里来,当堂对质。世上虽然有不少忘恩负义、信口雌黄之辈,但公道自在人心,她不信邻居中没有愿意出来说句公道话的。

    再者,“七出”条例中的“无子”,指的是妻子过了五十岁以后仍无子女,而自己今年才二十四岁,不在此列。贫贱时,她夫妻二人要和小叔子小姑子睡一间屋子;富贵时,丈夫又跑去睡其他女人的屋子,“无子”如何全怪罪到她的头上来。

    最后,说到“妒”——

    三个月前,丈夫钻婚书上的文字空子,虽未“纳妾”,却娶回一位“平妻”。这位新夫人怀着四个月的身孕进了门,婆婆让她帮新夫人安胎,她便遵从婆婆吩咐,把酒楼生意全数交给小叔子打理,每日三餐给新夫人端茶送饭,熬补药炖燕窝,没有一天不嘘寒问暖。

    只是这位新夫人的肚子实在奇怪,早晨去看时是尖的,中午再去看居然变成了圆的,昨天看还大如西瓜,今天看竟小了一圈。

    她担心新夫人的身体,所以请来张大夫给新夫人诊脉,可新夫人却关着门不见人,说自己一向只让李大夫看病,信不过别家大夫的医术。隔天,她再请上李大夫、张大夫、马大夫一起给新夫人诊脉,新夫人却临时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出门烧香去了。过几天,就传出新夫人小产的消息。

    秋苹冷笑,既然说自己“谋害夫君子嗣”,那不就是杀人大罪了?休了自己岂不是太便宜自己了,应该一刀砍了才对。

    只是,在砍头之前,她能不能先看一眼那个被自己“谋害”的七个月大男婴的尸身?能不能把专门给新夫人安胎的李大夫传来,问一问小产的原因?能不能让稳婆来摸一摸,新夫人那个小产之后依然又平坦又细滑的小腹?

    听到这里,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夫家的那几个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

    县令卢大人立刻让人去传孔红丽、李大夫和稳婆。不久之后,差役来报,孔红丽不知所踪,只找到了李大夫和稳婆。李大夫哆哆嗦嗦地俯跪于地,卢大人一番盘问后,李大夫对于收了孔红丽六十两银子、帮孔红丽以假孕行骗一事供认不讳。

    围观的百姓再次哗然。卢大人一拍惊堂木,当堂宣判,民妇秋苹没有犯“七出”中的任何一条,不必领夫家给的休书。而秋苹的丈夫忘恩负义,违背婚书约定,不但另娶一女为妻,还虐打结发妻子,被判重打五十大板。李大夫助人行骗,有违医德,罚银六十两,打板二十,从此之后不得行医。

    秋苹叩谢后,又冷声提出,要与丈夫和离。

    于是,卢大人又判秋苹与她丈夫和离,四家酒楼、一户宅子、百亩田产,都是秋苹嫁资的盈利所购得,全部归秋苹一人所有。夫家所有人口即日离宅,不得带走宅内一草一木,此事由县中的衙役监督进行。从此之后,男婚女嫁互不相干,男方不得对女方进行任何骚扰和侵害云云。

    事情结束后,秋苹将酒楼和宅子典了,打算遁入空门。她原本是向佛的,只是舍不了自己的一头长发,于是改头换面,化名香叶,到水商观做了道姑,法名真珠。

    前世,何当归听真静说了真珠的事迹,便十分佩服她的决绝果断,在心中奉她为偶像,却无缘得见真珠本人,深引为憾事。只因为,前世在何当归进道观之前,真珠已经离开道观了。

    据说,是由于那位卢县令自审理“告夫案”后,就对真珠心生爱慕,居然一路追到了道观里,苦劝她还俗,还愿意三媒六聘娶她为正妻。

    别的道姑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于是,真珠出家之前的身份被曝光。消息像风一般在道观里传开了,一瞬间所有人都知道,真珠就是大名鼎鼎的跟夫家打官司的秋苹,更知道了她坐拥着百亩田产、千两白银的身家。

    清静之地不复清静,不堪其扰的真珠留书给卢县令,书曰,“过尽千帆皆不是,恨不相逢未嫁时。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如今皆是生前梦,一任风霜了烟尘。”然后连夜离开了水商观,转去菩提庵修行,并剪断一头长发,表明自己无意再入红尘的决心。最后,卢县令痛苦不已,黯然离去。

    而今世,不知为何,后面的这一段故事竟完全没有发生。那位卢县令从没来道观探访过,真珠也没有剪了头发去做尼姑。

    昨天,何当归一听说这位“传奇式人物”真珠也在道观里,就试探着问了真静几句,却发现真静对真珠的真实身份毫不知情。真静还为她介绍说,大师姐本名香叶,是山东济南人氏,因夫君寡恩,公婆不容,故而被休弃,才来到这里出家。

    眼前,“偶像”真珠大姐正立在门外,面带微嗔,直盯着何当归问:“何小姐,你为何要引着我家师妹开荤?你这是在害她。”

    何当归心念电转,然后粲然一笑:“门口风大,真珠师傅请进来说话。”

    ...

11.第011章 鸡汤轻米汤重

    [第2章第2卷]

    第17节第011章鸡汤轻米汤重

    真珠粉面含威,眼中却略略流露出一丝惊讶,没想到眼前这位年仅十岁大的何小姐面对自己的诘责,一丁点也不露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她细细打量,发现这个女孩子虽因为刚刚死里逃生的缘故,脸色苍白得没有什么血色,却另有一番别样的气度和韵味儿。

    没错,连真珠自己也吃了一惊,竟然忍不住用“韵味”这个词去形容一个小女孩,可这却是何小姐给自己的第一印象——“美丽”二字已不足以涵括她这个人,她的气场已压过了她的容貌!真珠在心中暗道,如此一个不凡的小女孩,倘若假以时日……

    何当归突然脆生生地一笑,那滋味让人感觉就像冷月临江,道:“真珠师姐,难道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

    真珠微笑道:“我把真静当成自己的妹妹,心中十分挂怀。可刚刚听何小姐话里的意思,不止要让真静破戒吃肉,还打算把她拐带出道观。所以,原本我是专程来问何小姐的身体状况的,现在只好顺便问一问罪了。”

    何当归眨眨眼睛,“真珠师姐你实在言重了,七荤八厌的戒条云云,本来你们信道的就比信佛的宽松多了。在贵观里,酸酪鸡蛋虾皮小鱼干儿,有银子的都能随便吃,天天吃。”说着不禁一笑,“昨天出门时,我还在道观附近找到不少捉猎物的陷阱,逮到了山鸡野兔子的,难道不是观里的人自己吃,而是拿出去放生的么?何况真静又不是真的一心向道的出家人,不过是因为父母欠了几亩田的租金,被送到这里来做小工的。真珠师姐,我何尝不是对真静心生喜爱,把她当成了妹妹,所以才想要带着她跳出火坑,去过更好的生活。”

    真静方才被鸡汤馋出的口水呛了一回,现在听得又忍不住咳嗽起来,不服气道:“喂喂,小逸,明明我比你大好不好,应该我当姐姐……”

    听得何当归的口齿如此伶俐,说起话来仿佛珠玉落银盘似的婉转动听,真珠心中十分纳罕,也生出一些好笑的意味,不知不觉中已没有了“问罪”的意思。毕竟就连她自己也常煮鸡蛋煮热奶.子的,给瘦小的真静加餐,现在一想,她也是“大哥莫笑二哥”了。

    不过,有意再试一试对方的底气有几分,于是真珠努力板着脸,道:“那些鸡蛋、虾皮的东西终归不算是肉,但鸡肉可是实实在在的肉,沾了一口可就破了大戒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师妹从与世无争的空门,再次堕入红尘俗世的泥淖里去?何小姐,你说你要带着师妹她出火坑,我却说道观外的那些地方才是火海!”

    何当归歪一歪脑袋,耸肩道:“奇哉怪也!难道你们吃的那些鸡蛋,过几日孵不出小鸡,虾皮等几天长不成大虾?难道区区一扇山门,就能划分出了清静和污浊?难道看一个人的品格是清高还是卑下,就只看她平时吃什么食物,素日里拜几回元始天尊的塑像,还是会念几篇《道德真经广圣义》?”

    好利害的一个小丫头,这一次,真珠也板不出教训人的派头了,只是平心而论道:“小真静心无城府,天真烂漫,如果走出了这扇山门,保不准会被人欺骗,甚至拐卖。”

    真静连连摆手:“哈?!我又不是傻子,不会不会的……”只是,可怜的她又一次被完全无视了。

    何当归微微一笑,平静地注视着真珠的眼睛:“我会保护她,一直到她能自己保护自己,一直到,有一个愿意保护她的男子出现。”真静听得小脸一红,圆溜溜的眼睛左瞧瞧右瞧瞧,十分地不自在。喂喂喂,怎么一碗鸡汤引发的话题,最后竟然讨论到了这种程度……

    ——其实,昨晚何当归就问了真静,问她可愿意跟着自己一起回罗家,并且告诉她不用跟罗家签什么卖身契,只是做自己的贴身丫鬟,私下里和姐妹一样。

    而真静自己,一早就对何当归又喜爱又敬佩又叹服,那种契合的亲近感觉,就连对自己的亲爹娘也从没有过。一听说可以离开道观,跟着何当归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心中登时十分雀跃。但她立刻又想到,自己是因为欠租而被“扣押”的,师父第一个就不会让她离开的,于是一颗心瞬间从山顶落进谷底。

    不过,当真静闷闷不乐地把原因说明后,何当归并不因此露出愁容,反而温和地说,她只是问真静自己愿不愿意离开。至于带走真静的办法,虽然她现在还没想到,目前也没有银钱帮她赎身,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了合适的时候,她必然会想上一个好计,让真静光明正大地走出道观。

    真静将信将疑,虽然何当归的确很聪明,但她不觉得一个小孩子会有什么“好计”。于是只劝何当归还是先养好身体,别为了她的事发愁。之后,何当归跟真静拉一拉小指,笑道,“那么定下了,以后你就归我管了”。

    ——这一刻,真珠突然有一种正在照镜子的感觉。

    有一瞬间,连真珠自己都惊住了,何当归说那一句“我会保护她”时的语气和眼神,那种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的态度,跟当年那个跑到县衙大门前击鼓告状、上堂陈词的自己,仿佛如出一辙!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怎么会?

    “呵,鸡汤说话就凉了,咱们还再继续谈论这个‘能不能喝’的问题吗?”何当归一摊手,“真珠师姐,你最心疼真静了,而她可是三天没吃东西了。”

    真珠瞥了一眼真静,压低声音道:“那还不快趁热喝了。”真静呆一呆,又看着那碗鸡汤大流口水,怯怯地发问:“那……我可真的喝了,大师姐你会帮我保密的,对吧?”真珠敲一敲她的脑门,不忘嘱咐:“你慢点喝,别呛着了。”

    真静欢呼一声,捧起汤碗喝了一大口,圆圆的脸盛满幸福,仿佛一个包足了馅的白嫩包子。呜哇!鸡汤……在她小的时候也曾喝过一回,那回是小舅舅娶新媳妇儿,娘带着她去吃喜酒,得了一大碗黄灿灿香喷喷的鸡汤,娘还捞上来一只鸡腿,把上面的肉撕下来给她沾酱油吃。

    真珠和何当归笑吟吟地看着她,又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同时“扑哧”笑出声,最后又同时放声大笑。真静的小嘴不离汤碗,睁着一双满是好奇的眼,滴溜溜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真珠终于忍不住上前,握着何当归的手,把她细细打量一番,皱着眉笑道:“天下间,竟真有妹妹这样钟天地灵秀的女子,今儿我方见识到了。往日,听戏文里唱‘淮安水边多佳人,新月如佳人,潋潋初弄月;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还以为不过是文学家的杜撰想象。今儿我才知道,原来是真的见到过妹妹这样的佳人,文人墨客才比照着写出那些诗句。”

    何当归也望着真珠,露齿一笑:“这两天,常听见真静把姐姐挂在嘴上,就一直想要找个机会拜见姐姐,现在终于遂了心愿。而且一见之下,方知道姐姐也不是寻常人物,可以用‘东山窈窕娘,幽梦恼襄王’形容才算恰当。”

    真珠笑弯了腰:“在妹妹面前,谁还好意思提起自己长什么样?好了好了,你我一见如故,不需这些繁文缛节的客套,走,咱们搬东西去。”说着拉起何当归就往门外走,笑道,“那碗鸡汤虽然掺了不少白开水,但对你的虚寒之体来说,还是嫌浓嫌腻了,并不合你喝。可你又不是一尊泥塑的雕像,也是要吃东西的。”

    何当归走到院外,才发现那里堆了一座小山样的东西,其中有水果、米袋、干柴、木炭、炭炉、小暖炉,以及一些锅碗瓢勺、灯烛皂角的用具,她由衷地感激道:“姐姐真是雪中送炭,不瞒你说,我还真是饿极了,刚刚还打算生着吃点野菜呢。”

    真珠搬起炭炉往屋里走,口中道:“刚才我怕吵到了你们休息,就让人在院外把车上东西卸下来,如今只好咱们自己动手搬进去了。大米有二十五六斤,柴和炭有两百多斤,反正天气已大大放晴了,柴和炭过两天再慢慢往里搬吧。小暖炉你先拿进去,放在床头上煨一煨,你们这间屋子快赶上冰窖了。”

    何当归听话地把小暖炉抬进去,而真珠这边已经利索地搬了第三趟了,这回她端进来一个厚布包着的红瓦罐,笑道:“我们山东那边有句俗语,‘米汤面汤,都是俺穷人的参汤’,这罐儿米汤对你再好不过。先前听真静说过,你也是个极通医理的,知道你定不会嫌它寒酸,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地去厨房煮了一罐子。来,快点趁热喝吧,喝了能发一发汗,散一散寒气。”

    何当归立时心头一暖,比刚才得了那碗鸡汤时不知开心多少倍,当下谢过,接过瓦罐揭开盖子,米汁和红糖汁的香气融在一起,蒸腾腾地像一团雾气,吹到她冷冰冰的面颊上,蒸出了一片粉晕。何当归倒出满满一碗,埋头喝了小半碗,才抬头冲真静笑道:“喂,等喝完了你那一碗,你也来尝尝这个,绝不会比你那碗的味道差。”

    真静的眼睛弯成一对月牙,点头说:“就是就是,我大师姐的手艺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她啊,常常在师父院里的小厨房做韭菜饼啊,炒面筋啊,小奶糕啊,还有焖鸟蛋啊……嗯,对了,还有一回做了辣南瓜藤和煎豆腐,然后放在瓦罐里,有时候是拿油纸包着,等到上晨课的时候带给我当零食。我吃了之后,连着五六天还能想起那个味儿来呢!你不知道,我娘已经是我们村里最巧的媳妇了,可论起做饭的手艺也比不上大师姐的一半儿的一半儿的一半儿!”

    真珠又来回搬了几趟东西,笑道:“你这只小馋猫,嘴馋也就算了,还是个碎碎念的婆婆嘴。将来等你嫁了人,倒可以转行儿做个媒婆,定能把那提亲之人吹得天花乱坠的。统共我也就给你做过不到十次零食,什么叫‘常常’啊?”真静一吐舌头,闭嘴低头喝汤。

    真珠理着床上堆的东西,蹙眉叹道:“除了柴和炭,旁的都拿进来了,只是有一桩——我竟忘了你们这里的窗户是四面透风的,窗纸和浆糊得等到明天才能找了送来。今天夜里,你们就先用几条长凳、几件道袍临时架一个的小屏风,将就着睡上一晚吧。千万不要不当回事,睡觉的时候吹了这峰顶子上的夜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着,她又指了一小堆红果和青梨,笑道:“今天早上,我的腿还没迈进山门,真静就扑上来找我‘告状’,说灵堂上的那些芒果香瓜的,都被真韦她们几个小妮子给卷走了。我寻思着,反正那些东西也只是摆着好看,从南方运过来又放了许多天,未必中吃,你且莫与她们一般见识。这些是我昨晚下山去兔儿镇上买回来的,鲜甜多.汁,开胃健脾的,你喝完汤来尝一个。”

    何当归眯眼笑道:“姐姐这般贴心周到,难怪真静总说你像她的娘亲。怎么办?现在连我也忍不住这样想了。”

    真珠失笑:“你的嘴也抹了糖了?话说回来,我与真静都是圆圆的丸子脸,论起来还真的有几分相似,可你是荷瓣小脸,下巴尖尖的,一定是随了你母亲吧?”

    何当归低头抿了一大口米汤,方含混不清道:“那可说着了呢,我娘亲也是一枚丸子脸,跟姐姐你有得拼。”真珠刚想说“那么你就是随父亲”,又忽地记起何当归的“父亲”是个忌讳的词语,连忙几句岔开了话题,说到了那一批新来的京城客人身上。

    方自聊了两句,外面跑进来一个年长道姑,气喘吁吁地说:“……大、大师姐,师父在西厢陪客人,后来客人说要见何小姐,师父让你给领过去!”

    客人?那些锦衣卫要见她?何当归纳闷地偏头想了一下,奇怪,昨天双方只讲过寥寥数语,他们应该连她和真静的名字也不知道,怎会如此指名道姓地要求见自己?退一步讲,即使他们真的找到被她们救治的那人,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联想到自己吧。

    何当归转头看一眼真静,发现她正紧张得鼓着眼睛、张着大嘴,活似一只捕食中的田蛙,不由得微微一笑:“你发什么愣?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要见我我去便是,左右也就是问几句话。既然他们不曾叫你去,那你就留在这里继续喝汤,顺便看好咱们的家。”

    ...

12.第012章 南极仙翁赐药

    [第2章第2卷]

    第18节第012章南极仙翁赐药

    真珠微笑:“别怕,客人们听说了你的奇遇,所以叫你过去随便问问,说几句闲话就出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说着,仔细给何当归理了理发鬓,领了她往西厢去。

    进了西厢,远远就听见太善的高嗓门在喋喋不休地赔罪:“罪过罪过,回头贫道一定好好地管教弟子,开罪了贵客,真是……”

    然后有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一场误会,师太不必挂怀。”

    原来,自从锦衣卫昨天入住了道观,太善就派了十几个道姑服侍他们的起居膳食。这些人大多都是京城的贵族子弟,从来都被人服侍惯了的,一开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坦然接受了。

    谁知那些道姑都是一心奔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目标而去的,因此没有一个安分的,不是不够周到,而是周到得过头了。一顿饭吃下来,这个帮夹菜,那个劝进酒,口中也不忘自我推销,还有一位竟然唱起了小曲儿,听得几个锦衣卫将军的头皮发麻。

    不过,段晓楼、陆江北、廖之远等人的涵养极好,尤其是段晓楼这天生的护花使者,觉得女孩子都是娇花般的人物,不该对她们说什么重话。因此,昨天几人虽然大感难受,也勉强在十几个道姑的陪同下吃了一顿饭。

    第二天午饭时,道姑们如期而至,高绝的脸立刻就黑了。入了饭席没吃几口,众人的心中便觉得越来越别扭,只因这些道姑的热情有增无减,有几位甚至把整个人全贴了上来。高绝一时按捺不住,积了两天的火气爆出来,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三指宽的阔背刀,“咣”地一声插在饭桌的中间,恶狠狠地入木三寸,登时吓走了所有道姑。

    除了段晓楼对高绝的行为一番斥责之外,其他几人的眼中都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吓走道姑后,众人平静地用完一顿午膳。

    耿大人漱过口,不由叹气:“酥炸鲫鱼,凤尾裙翅……看来我们的身份,这里的人已知道了一些,此事有些不妙,本来住这里就是为了隐藏行踪的。”

    陆江北也皱起剑眉:“没错,一个小小道观里不会有这样好的菜色,就算对上宾,有鸡有鱼也已经足够丰盛。可她们却特意准备了最上等的席面,恐怕是因为她们知道了咱们是官身,因此不敢怠慢。”

    蒋邳看一眼段晓楼,道:“段少,你昨日告诉过那两个小道姑,我们是官差,难道是她们泄露了出去?”

    段晓楼挑眉:“可你昨晚也说,你的包袱被人动过,官碟里夹的一根头发丝儿掉了出来。”

    耿大人摇摇头:“如今,谁讲出去的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弄清现在共有几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并且让他们闭紧嘴巴。”

    正说着,太善从外面走来,人未到声先到,“呀呀呀!怠慢怠慢,恕罪恕罪!”

    一番告罪后,陆江北开门见山地问,太善怎会知道他们的身份。太善见瞒不过,就说徒弟无意间看到了他们的官碟,虽然徒弟识字不多,但也大约知道各位都是官老爷。

    于是耿大人佯装发怒,说他们来此偏僻的道观,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得知他们身份的人必须严守秘密,否则就以“妨碍公务”之罪下狱。吓得太善连连点头,保证说这里知道此事的除了自己就是真奚,两人都不会讲出去。太善心中更暗自决定,回去后就先把真奚关起来。

    陆江北又向太善打听,昨天上山时遇到的两个道姑,说其中一个容貌和言辞都颇出众,太善却记不起自己的弟子中有这般人物。段晓楼则重提一遍,想去拜会死而复生的何小姐,于是太善才叫人把何当归和真珠唤来。

    真珠在院外候着,何当归穿一件绿棉袄裙,头上简单的绾一个随云髻,进屋后在门边福了一礼:“客人万福。”

    堂上坐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昨日见的小道姑,原来就是何小姐?陆江北先笑道:“哈哈,这就齐了!何小姐,是这样,大伙儿官差的身份不欲让旁人知道,昨日段七却无意间对你们讲了出来,还请你和昨日另一个小姑娘都不要讲出去。”

    何当归垂着头,应了声“是”。太善心中却大大不忿,怎生官爷们对一个小丫头就好言相向,对自己这一观的主事师太,却用“下大狱”做要挟?

    段晓楼站起身来,端了自己那杯没动过的茶,放到末座,殷勤道:“原来你不是道姑,而是一位世家小姐,昨日拦路问话真是失礼。听说你大病初愈,站着累得慌,快过来坐。”廖之远古怪一笑,立马挨了段晓楼一个眼刀。

    何当归依言坐下,段晓楼方问她,扭伤的脚可好些了,还有哪里感觉不适,在吃什么药调理,家里人何时接她走云云。

    太善的心立刻吊起来,怕自己苛待何当归的事被揭出来,而且听这位官爷的语气,似乎对这小丫头片子十分关怀?唉,早知道就应该对她好一点儿。而且,他们昨天在山道上刚刚碰见过,自己却曾骗这些官爷说,何小姐刚吃了药睡下了,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追究这个“欺瞒之罪”。

    何当归脸上波澜不惊的,虽然得到了段晓楼这位翩翩佳公子的嘘寒问暖,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或欣喜若狂、或受宠若惊、或感激涕零的神色,只是低眉顺眼地一一作答,答案比太善想象中还满意,于是太善暗暗松了一口气。

    廖之远笑道:“听说,何小姐去仙府逛了两天,才又回咱们这边,途中可有什么新鲜见闻不曾?”

    何当归停了半晌,才犹豫道:“旁的都没了印象,只是记得……碰见一位慈眉善目、鹤发童颜的老者,还得了些奇遇……可小女子醒后再细想,觉得自己大约是做了个怪梦,算不得奇遇。”

    “哦?!”有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奇遇?”

    何当归一看旁人如此关注,不禁面露惶然道:“这段记忆并不真切……好像是……从老者那里得了一枚药丸,吃了下去,就觉得身上突然有了力气。再后来就是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躺在灵堂里。”

    陆江北食指扣着桌子,啧啧惊叹:“奇遇,果然是奇遇!何小姐此番造化真是难得,你说呢,耿大人?”

    耿大人?何当归看向那个正略略颔首的蓝袍人,昨天在山上遇见,她就大概地看出,这九个锦衣卫高手中是以他为头领的。

    此时,蓝袍人与她斜对而坐,于是她抬头淡淡一瞥。只见这人年在四十许间,身形精瘦,神色清冷,颧骨高平,五官不算英气,眼眶略凹陷,眼神深邃莫测,另有一种说不出的令人自然畏惧的气度。

    何当归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一凛,她自认前世为朱权暗中奔走的时候,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官员不在少数,也挑不出几个有这种气场的人。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那种震慑人心的感觉,与其说是霸气,不如说是戾气。

    耿大人……难道是他!耿炳秀!

    耿炳秀,是开国大将军、长兴侯耿炳文的胞弟,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人称“天下第一酷吏”。

    据闻,平日里他遇事不动声色,处处恭谨自持,与常人一般无二。而一旦捉住敌人的痛脚,等他发难的时候,耿炳秀就会瞬间化身为地狱修罗。其心肠之冷硬,手段之残忍,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连一直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的朱权,对他也是相当的忌惮。未来十年之内,在他的丧魂鞭下跪地求饶的敌人逾千。

    现在是洪武年间,这耿炳秀应该是新近走马上任,才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那“第一酷吏”的凶名还没有闻达四方。垂眸想到这里,何当归的手心微微沁出了一层冷汗,这些人为什么跑到扬州来?怎么还住在道观里不走了?

    耿炳秀突然出声问她:“你梦中的这位老者,容貌可有什么特征?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何当归蹙着眉,做出一个努力回忆的神态,然后才慢慢道:“那位老者离我很远,只依稀记得他手拄一根桃杖……对了,他的脑门比寻常人凸得多呢!他仿佛说过,我原本也寿命未尽,既遇着他也是缘分,就赠我一丸活命的丹药,我便拜谢了一场……嗯,还有,他又说了,原也不是什么特制的好丹,只是老君炼丹后剩的一点炉渣子制成的,能不能管用就只看我自己的造化。说完,我手里就有了一丸橘黄色的丹药。”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了神,连太善看向何当归的眼神,也没有了之前的那种不屑的态度。良久,段晓楼方大笑道:“幸哉幸哉!何小姐吃下仙丹,得以死而复生,日后活个百八十岁应该没问题了!”

    何当归水眸闪动,慌忙地摇头分辩道:“哪有此事!先不说,那位老者从未曾说过他是神仙,何况就是这整个儿的一件事,也仅仅是小女子的一场梦罢了。”

    陆江北双目灼灼地盯着她的脸,大叹道:“姑娘好造化,你遇见的应该是蓬莱三仙之中的寿星——南极仙翁!虽然世人对寿星翁传颂了千百年,但真正见过的又有几人?而何小姐你竟能蒙仙翁赐药,真是可喜可贺!”

    何当归怯怯地垂了眸,不再多言。而心中却暗自嘀咕一声,喂喂,这可全是你们说的,我可什么也没说。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感叹了几句,耿炳秀说他们还有些事待办,于是,太善和何当归一起站起来告辞。

    走出院外,真珠还在墙边等候,太善看着何当归,和蔼地笑一笑,道:“何小姐,我跟真珠还有几句话交代,你先回去歇着,晚些时候我让人抓几副药给你调理身子。”何当归道谢后离去。

    何当归前脚一走,太善连忙抓着真珠的手嘀嘀咕咕了一通,然后真珠轻轻点一点头,快步离去。

    真珠径直走到北院的偏房外,只见里面坐着几个妇人,正一边烤火一边凑着头说着什么“妖孽”“扫把星”之类的话。真珠站在门口,敲了敲大敞四开的木屋门,妇人们抬起头看见真珠,讪讪地笑着起身迎接。

    真珠装作没听见她们适才的那通话,连声道贺道:“恭喜,恭喜!各位可知,你们罗府如今有了件大喜事?”

    李九光家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道:“真珠师傅,你说我们罗府有甚喜事?”

    真珠把刚刚何当归的描述,再加上几个客人的分析言辞,一字不漏、绘声绘色的学了一遍,最后才道:“原本我师父是怕何小姐身体虚弱,所以才留下各位在此处有个照应。如今看来,何小姐身体健健康康,脸色红红润润,当真是个有福的!趁着今天天色还早,各位何不快快起程,将此事报给老太太和太太们,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几个妇人越听越惊讶,等听完了之后,开始面面相觑。刘贵家的先叹道:“没想到,罗府的小姐之中最有福的竟然是她!年纪轻轻的就蒙神仙赐药,真是羡煞旁人。”

    高大山家的馋得眼睛都红了:“哎呦呦,阿弥陀佛,我也是个一辈子礼道信佛的人,什么时候也能碰见一个仙长菩萨的送我一些仙丹圣水,求个长命百岁?”被罗家派来送灵的其他妇人们也齐声附和,说自己常去烧香拜佛云云。

    真珠淡淡一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各位的善心和虔诚,天上的神明都会看得一清二楚,说不准日后也会有什么回报。不过眼前,还是先去把这事通报了何小姐的家人,让他们也都沾沾喜气。”说着,她从袖笼中取出一块四两的碎银,放在刘贵家的手里,道,“一点散钱,权作各位的路资,还请不要嫌弃。”

    黄汉家的在心里喜得没法儿,这角银子看着大小,怕有四两还多,就算她们来回坐车跑十趟也用不完。她们当家的二奶奶,平时也不过就赏个一吊两吊就算多的了,可煞怪哉这道观里的一个姑子,怎么出手竟这般豪阔?话说回来,这事儿不合情理啊,她们这帮婆娘跟真珠又没什么牵扯瓜葛的,问谁伸手要钱,也要不到她头上啊?

    旁边的几个妇人也同时冒出同样的想法,顿时面露难色。收下钱吧,她们本是雇主派来雇对方治丧的,现在丧事泡汤了,反过头来倒收她一个出家人的钱,是什么道理?可不收吧,心里又甚想要……这几天,她们都在为自贴路费的事愤愤不平呢,于是所有人都不出声。

    真珠仿佛看出了她们的心思,笑道:“各位但收无妨,这钱本是何小姐送给各位路上喝茶的,只是怕大伙儿不收她一个孩子的钱,才不让我说出来。而且论起来,她也算你们的主子,央你们跑这一趟腿,给个辛苦费也是该当的。”

    几个妇人顿时笑逐颜开,你一句我一句,把何小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夸赞了一番,然后安心地收了银子,起程下山了。

    ※※※

    何当归回到西厢,见屋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发现真静并不在屋里,桌上真静的瓷碗里还剩了半碗红糖米汤。

    斜倚着床头,何当归闭目养神。昨晚,她虽然用绣花针疏通了脉络,把心头的热毒导了出来,但底子还是很虚的。俗语有云,病去如抽丝,除非有几剂好药吃一吃,否则如此慢慢地将养下来,自己这副身子也要再被折腾个十几天。

    何当归探手摸了摸汤罐儿,还很热,于是又倒出一碗米汤,边喝边想道——钱,她现在最缺的就是钱。除了自己怀里这一片绝对不能动的“富贵长生锁”,自己现在真是一文不名啊。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治病抓药需要钱,带走真静需要钱,经商也需要一笔本钱,钱从哪里来?

    她喝着汤想了一会儿,心里渐渐有一两个成形的计划,不由得微微含笑。

    突然,真静慌手慌脚地从门外跑进,看见何当归已回来了,马上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语无伦次道:“回来了,没露馅吧,那一个事?你要睡午觉吗?这碗米汤真好喝啊,哈哈!”

    何当归见她前言不搭后语,疑惑地挑眉,又细细打量了她两眼,不由得丢开汤碗一把抓过她,拽出她藏在阔袖下的双手,寒声道:“谁打的?”

    ...

13.第013章 天机子齐玄余

    [第2章第2卷]

    第19节第013章天机子齐玄余

    真静摆摆手,语气里虽然满不在乎,声音里却带着一点儿哭腔:“嗨,我们做姑子的,皮糙肉厚的,挨打是常有的事!你别多管了,我根本不疼。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不疼?何当归缓缓掀起她的衣袖,只见她的手背、手腕和前臂上,二三十道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何当归知道,在道观前殿的中庭,有一片幽静的竹林,风吹叶摇,诗意无限。可是,道观里的有些道姑,最喜欢折了那些竹条,再用小刀削成长篾片儿,专门拿来抽人用。

    沾了盐水的篾片儿,几十下子抽过去,又疼又辣的,而且没有一滴子鲜血,全是细长的淤血血痕。被抽过的人不用包扎伤口,也不影响干活儿。前世的小何当归,几乎每天都必挨上一顿两顿的盐水竹篾,这种又尖锐又刺痛的滋味对她而言,几乎是一种渗透进骨髓的记忆。

    “太尘,是太尘。”何当归握住真静的手,用肯定的语气说。

    真静忍不住哭出来,抽抽搭搭地不吱声。

    何当归的眼底似乎藏了两根寒光闪闪的银针,口中只问:“告诉我,她为什么要打你,是因为我吗?”

    真静摇摇头,抽噎道:“不,不关你的事。是我前晚不小心说起一句,她那儿有鹿茸膏……呜呜,她今天又把这事翻了出来,让怀心把我带过去,非要我交代是从哪知道她有鹿茸膏的。我也不敢告诉她,我是一次听师父说起的……呜呜,否则即使是她放过了我,回头让师父知道了,罚得只会更厉害……”

    何当归叹一口气,拉着她坐在床边,取出枕下的绣花针,道:“来,你闭上眼睛千万别睁眼。乖乖的,马上就好,一点儿都不会疼。”

    真静死死瞪住何当归手里的针,哭得更厉害了,大叫道:“疼!疼!我不扎针,疼!”

    何当归皱眉:“闭嘴,再叫就扎你的哑穴,让你变哑巴。”真静吓呆了,立刻闭上嘴。何当归又叫她闭眼,于是真静紧紧地挤上眼,缩起脖子,一副马上要去“就义”的样子。

    银光闪闪的针尖,在何当归晶莹的指尖中急速地旋转,翻飞,腾跃……

    一抹冷笑印在何当归的眼底,太尘,好,好,真好!我还没闲工夫考虑怎么收拾你,你却急慌慌地自己扑上来找死,可见真的是老寿星喝砒霜,嫌命长了。

    对经历过一场生死的她而言,太尘连当一块儿绊脚石都尚不够资格,顶多算是鞋子里的一粒沙……而西厢里住的那几位手握权柄、生杀予夺的大人物,刚好用来给她的鞋子磕一磕砂……嗯,不如,就来一招“隔山打牛”吧。

    ※※※

    繁华扬州,八方水脉,十方商贾,皆在此处汇集。

    富庶的扬州城,城中经过两道水路,并有四条陆路贯通东西南北,把扬州城分做四十八坊。城南的伍家、城北的罗家、城东的关家、城西的孙家,并称“扬州四大家族”,在坊间一直流传着“伍罗关孙,贵满乾坤”的俗语。

    清晨时分,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邻近鸿沛大道不远,一处红墙金瓦的华丽府宅内,一群妇人行色匆匆,穿越过偌大的庭院,快步往前院的一个角门走去。

    角门里面正好走出了一个衣着体面的年轻女人,与这些人照面之后,显得十分惊讶:“刘大嫂,你们怎么回来了?这可还不到出殡的日子呢!”

    刘贵家的脸上一喜,问道:“绩姑娘,碰到你正好,我问你,老太太现在在哪儿?”

    绩姑娘皱眉:“老太太昨个儿又伤心得什么都没吃,今儿才稍稍劝好了一些。早饭才吃了点子蜜羊羹就又没了胃口,现在歪在耳房里听大少奶奶讲笑话呢。话说回来,你们几个怎会从道观里跑回来?寻常的小事可别跑到老太太那儿说去了,还有,别的都罢了,与三小姐有关的一切,是断断不能提的。”

    刘贵家的笑道:“你且引我去,保证跟老太太说了之后,她能连吃下去三碗饭!”

    绩姑娘满脸疑惑:“你从那种地方回来,还能带回什么好事?”刘贵家的一脸神秘的笑容,其他几个送灵回来的妇人也是光抿着嘴笑,不说话。

    本来几个妇人对这趟差事并不热心,一则是出力不讨好。因为当家的二夫人不喜欢外甥女何当归,在整个家里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二则,何当归的一场丧事办下来,足足有一百八十两的银子从她们手里经过,就算二太太在账目上很精明,暗中抽走个七八两的香烛钱还是行得通的。

    不过,妇人们昨夜回到罗府就听说,二太太娘家的八少爷前天殁了,二太太得信儿后大哭一场,跑到老太太那里告了假,急急回娘家去了。如今罗家里,大太太不通经济账目,三太太又新怀了孕,因此还是老太太当家理事。

    老太太对姑太太母女俩一向爱护,如果知道三小姐不仅没死成,又得了段奇遇,还不立马乐坏了。能在老太太面前得脸的事,谁不是抢着去做?况且,她们还收了三小姐的银子,拿人手短,少不得要在传信的时候说上几句好话。

    绩姑娘把她们领到门外,自己先进去回了老太太,转身又把她们叫进去。几人进屋后,见老太太歪在榻上,神色萎顿不振,一双眼睛半睁半眯着,谁也不看。底下的脚踏上坐着三个小丫鬟给老太太捶腿,旁边的锦杌上坐着的大太太和大少奶奶,两人正齐齐用眼风扫着她们。

    黄汉家的上前笑道:“老太太,喜事,大喜事!咱罗家遇着神仙显圣的大喜事儿了!”

    一句话把屋里所有人的目光引到她的脸上,于是她添油加醋地把三小姐突然复活的事说出来。又说,道观里住进一批京城来的贵客,贵客拜会三小姐时听说了“老翁赐药”的梦。根据他们分析,那位老翁正是寿星翁南极尊神,而他给三小姐的仙药,竟然是太上老君丹炉里的药渣。啧啧,在人家神仙那里的一点渣滓,在咱人间已经是难得的令人起死回生的宝药了——三小姐吃下去之后,顿时红光满面,祥云罩顶,身体比之前健康多了!

    老太太激动地从榻上滑起来,连声追问:“你们不是哄我的吧?逸姐儿人呢?怎么不把她带回来?”

    刘贵家的上前回道:“三小姐虽然吃了仙药,但毕竟曾经断了两日的气,所以还禁不住路上的颠簸,如今在道观里静养。三小姐非常想念老太太和太太们,一心指望着能早日相见。要不要咱们现在就安排了车马轿子,把三小姐接回来?”

    老太太点一点头,刚要吩咐下去,旁边的一直沉默的大太太赵氏突然开口道:“且慢,这件事十分邪门,决不能操之过急!”

    老太太皱着眉看她:“大媳妇,你胡说什么?若得罪了天上的神仙菩萨,可怎么了得!”

    赵氏进言:“媳妇绝不是信口开河,婆婆从前可曾听人说过‘梦反其道而行之’,逸姐儿梦见极好的事,也未必真是好事。去年,二夫人不是请了风水先生来看家宅,风水先生当时指着西边说了句,‘桃花驱水,命犯奎木狼星,不利于家中长者’,而逸姐儿就住在西跨院。如今,她竟然死而复生,命硬如此,不正是应了风水先生的前言了?”

    老太太的神情有所动容,口中却只是轻轻斥了一句:“你这个做舅母的,怎能这样说她!”

    大少奶奶董氏察言观色,趁机补充道:“老祖宗,咱们也希望逸姐儿好,毕竟她是咱们姑太太唯一的骨血,可这件事透着诡异。老祖宗不知道,从大前天开始,我们竹哥儿就开始发低烧,饭吃的也比平时少;前天,二太太娘家的八少爷又夭折了;不早不晚的,道观那边却传来逸姐儿死而复生的消息。怎么几件事情赶得这样巧?孙媳心里有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说着欲言又止,脸上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

    老太太满脸紧张:“有什么话,还不快点讲,这里也没有外人!”

    董氏期期艾艾地说:“……她不是被什么妖物附体了……回来找咱们所有人索命的吧?因此家里年幼些的,最先抵受不住,没等到她回家,就病的病,夭的夭了……老祖宗还记不记得,我们韦哥儿满月的时候,连着发了三天的低烧,不吃不喝不哭的,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冯睿家的见多识广,说是让鬼怪魔物吓着了。一开始孙媳不相信,后来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看着韦哥儿受罪,我这个亲娘的心就像被刀子剜,于是请了几个和尚老道来作法,之后韦哥儿真的好了。如今,我们竹哥儿的症状和韦哥儿当初简直是一模一样!”

    赵氏捂着嘴,面带惊恐道:“老祖宗,你一向最疼两个重孙子,你可要为他们做主啊!一旦让妖物进了门,咱们大伙儿可就是个死啊!”

    老太太紧皱着眉,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赵氏又似突然想起什么,胖胖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忍的表情,道:“其实,我们也怕是自己胡思乱想,平白冤枉了逸姐儿。不过眼下,齐玄余就住在南苑客房,平日里谁家能请的到他,何不就趁这个机会让他给算一算?”

    老太太向来笃信鬼神之说,先前听说三小姐被神仙救了,正喜得没法儿。谁知,被大儿媳和大孙媳一搭一唱的几句话,浇灭了心头的喜悦之情,而且听她们说的有理有据,老太太自己也渐渐相信了三四分。于是,老太太点头道:“也好,我也想见见这个齐家的晚生是个什么人物,能被咱家老太爷如此看重。”转头吩咐下面站着的绩姑娘,“你去一趟南苑,把齐先生请过来。”

    大太太心中暗喜,对刘贵家的几个人说:“你们也别杵在这里了,下去吃碗茶歇歇吧。”妇人们行礼告退。

    董氏犹豫一下,道:“我还要回去看看竹哥儿,就不多坐了。”老太太点头许了,于是董氏款款站起来,裙钗叮当地走出门去。一时之间,屋里走得只剩老太太大太太,以及三个伺候的小丫鬟。

    齐玄余是大国师齐经的独子,自幼得国师的真传,是个通天彻地的能人,道号“天机子”,如今在朝里任正五品钦天监监正。听说,这个齐玄余年纪还不到二十四岁,面如冠玉,形容俊美。不知什么缘故,他竟与罗家八十一岁的老太爷成了忘年之交。因此这回下扬州,他不住在官府为他准备的行邸,而是直接住进了罗家里。

    董氏虽是已婚妇人,可毕竟是年轻媳妇,客人又是个美公子,因此她是不便会客的。老太太和大太太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就让她走了。

    隔了一盏茶时分,绩姑娘领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来人走近,作揖道:“不知老夫人有什么吩咐?”老太太和赵氏对望一眼,心头一阵纳罕,这位传说中的钦天监监正,看起来怎么如此……

    来人是个漂亮的少年,身穿绿色绸布小衫,头戴小帽,嘴里叼着一支狗尾巴草穗。

    老太太笑道:“齐大人和我们家老太爷平辈论交,连老身我也矮了你一辈,可不敢用‘吩咐’二字,不过眼前确实有事相求。”说着让小丫鬟捧上一张纸,道,“听说齐大人能识人相面,卜字占卦,向来奇准无比。还听说,有富商抬着几箱子金银去请你,齐大人却不屑一顾,说了句‘虽善卜不滥卜’。现而今,我们罗家出了件异事,老身对此束手无策,只好仗着老太爷与你的交情,请你来占一占纸上这个生辰八字。”

    齐玄余的凤眼眼波流转,晒然一笑道:“老夫人言重了,我在你们家白吃白住半个月,占个八字又有何难。”说着接过八字,看了一眼,便思忖着说道,“癸亥年,己未月,丁亥日……岁煞西,星宿壁,五行之中属‘屋上土’……应是个贵人的八字,不知老夫人想问些什么?”

    老夫人叹气说:“老身的外孙女十日前意外夭亡,家里不便给她发丧,就送去了城外的水商观。可今天送灵的婆子来报,说外孙女又活了过来,她本人还依稀记得,是吃了一个老神仙给的药醒过来的。与此同时,家里的另一个小儿生了场病,至今不见好。老身怕这其中有甚古怪处,所以想让你看看……外孙女的生辰八字里……可带着妖气?”

    齐玄余忍俊不禁:“妖气?老夫人此言差矣,朗朗乾坤,如果真有妖物,也决计进不了你们家的朱红高门。既然这位小姐曾在府中住过,那她就是不折不扣的人,和妖气沾不上一点儿关系。至于贵府有小儿生病,不知道这小儿与小姐是什么亲属关系?是不是亲姐弟?”

    老夫人摇头:“竹哥儿是逸姐儿的大表哥之子,论起来,该是她的表侄子。”

    “那小姐的父母兄长,如今都还康健否?”

    “她娘身体很好,一心向道。”

    齐玄余的凤眼略斜微扬,朱唇上挑,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道:“从来‘命硬克亲’的说法,克的也是亲父亲母之类的长辈,没听说长辈还能去克侄子的。既然小姐的母亲都安然无恙,她又怎会拐弯抹角地去克一个远房侄子,哈哈,不知是谁冒出了这种荒诞不经的想法?”

    赵氏的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的,口中责怪道:“都是竹哥儿的娘提起来的,本来妇道人家见识就少,何况竹哥儿又是她的心肝肉,难免就想多了点。”

    齐玄余但笑不语。老太太又问道:“从八字里还能看出点什么来吗?我家逸姐儿的命道如何?将来有无什么大灾大难?”

    “嗯,桃源只在镜湖中,影落清波十里红,”齐玄余又细看一回手中的纸,笑道,“老夫人若是想问小姐的姻缘,那就不必发愁了,小姐将来的夫君是人中之龙,两人乃是一段良缘佳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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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014章 太尘咬了鱼饵

    [第2章第2卷]

    第20节第014章太尘咬了鱼饵

    赵氏忿忿不平,不死心地问道:“若是问家宅、问亲人长辈呢?”

    齐玄余将嘴里的狗尾巴草穗丢开,从袖筒里摸出三枚铜钱,脸色也稍显正经了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微微一顿,他才将铜钱抛在桌上,如此重复好几次。老太太和赵氏屏息等待。

    抛完最后一次铜钱,齐玄余的神情突然变得庄重起来,慢慢问道:“老夫人刚刚是说,小姐记得自己是吃了仙药,才苏醒过来的?”老太太紧张地点点头。齐玄余皱眉道:“恕小生冒昧,贵府可有小姐的画像,能不能拿来一观?”

    “画像?”老太太刚想唤人取来,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家里的几个哥儿姐儿的,只逸姐儿一个人没让画师画过像。赵氏也露出为难的神色,旁边的小丫鬟甘草却笑道:“老太太大太太忘了,三小姐手巧,常剪了花儿鸟儿的送人,好像也剪过她自己的小像呢,咱们这里就有现成的。”

    老太太忙道:“快,快拿了来!”甘草又道:“有是有,可是要找好一会子呢。”老太太催她快些,又让另一个丫鬟端上了茶果点心,三人边吃边等。

    第三杯茶喝完,甘草从外面掀帘进来,把一张寸余大的剪纸捧给齐玄余。齐玄余接东西的时候,目光在甘草的脸上停了停,勾唇一笑,口中还道了声“有劳姑娘”,顿时引得甘草一阵脸红心跳。

    老太太和赵氏不禁又对望一眼……堂堂一个五品朝廷命官,听说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怎么给人感觉痞痞的,没有一点儿正形?

    齐玄余把小像放在手心里打量片刻,眼中光华闪动,连连点头道:“看来我没有卜错,这位小姐的命格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如果我所料不错,此命格应该是十世积善的贵人才有,如今还有仙君赠她仙药,也应验了这一点,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老太太和赵氏异口同声地问。

    齐玄余没继续往下说,他用手背抚着下巴,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最后竟把小像收进了怀里,笑道:“这枚小像真让人爱不释手,小生的妹妹最喜精巧物件,不如就当做卦资,赐给小生的妹妹吧。”说着从座位上腾地站起,苦着脸道,“小生肚子甚疼,可能是吃坏了东西,你们慢慢坐慢慢吃,小生要去一趟东厕。”说完,只见他足尖点地,居然凌空飞走了。

    赵氏疑惑:“……齐家五代单传,齐国师不就他一个独子吗?从哪儿冒出个妹妹?”老太太和赵氏无语地默坐了一会儿。赵氏冲门口大喊:“石榴,你去瞧一眼,齐先生如厕回来了吗?”

    门口探进半个脑袋,一个十几岁的小丫鬟答道:“大太太,奴婢亲眼瞧见,那齐先生在十几棵大槐树上跳来跳去,一眨眼就跳出府墙不见了,不知他去的是哪个地方的东厕?”老太太和赵氏再次无语,小丫鬟一吐舌头,把脑袋收回门外。

    片刻后,赵氏进言道:“老祖宗,如今事情显而易见了,齐玄余一定是掐指一算,算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最后竟被吓走了!”

    老太太躺回了软榻,合上眼睛说:“这事让我再想一想,你先回去吧。”

    ※※※

    中午时分,日光晴好,真珠带来了厚纸和浆糊,跟真静两个人开始糊门棂、糊窗户。一开始,何当归也帮着糊了几下,可是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真珠真静糊得那些都是平整美观,只有自己糊过的那两扇窗户皱皱巴巴的,活像新衣服上的两块补丁。

    真静乐不可支:“你看你的,这里皱了一大块,过两天风一吹就掉了。我还以为你能得不行,原来你也有笨手笨脚的时候,幻灭啊!”何当归翻个白眼,本小姐还会种地插秧、拦路打劫呢,你会吗?

    真珠笑道:“妹妹不知道,咱们道观离城镇太远,难以请到工匠师傅。即使出了大价钱,人家也未必愿意爬到这山顶上来。因此不光糊窗纸,就连木工、泥瓦工、铁匠,我们也不得不偶尔客串一回,手上都做惯了的。妹妹的手再巧,没有经验也糊不好。这里你插不上手,今天太阳这样暖和,不如你去前面遛一遛吧。”

    何当归也自认其短,笑笑说:“这会儿前殿在诵经吧,我去听听,你们慢慢来。”说着走出去。

    真静抓了抓腮帮:“咦,她怎知现在是午课诵经的时分?”

    真珠搅了搅浆糊,白她一眼:“你问我我问谁。”然后看一眼真静的手背,上面还留有一些淡淡的红痕,真珠不由得赞叹一声,“没想到何妹妹竟有这般高超的医术,寻常搽药都要一个多月才能好成这样,这是什么治法?”

    真静笑眯眯地晃了晃手,炫耀道:“小逸说这个叫‘金针刺穴’,是针灸的一种,对外伤最立竿见影,治她自己的寒症反而要慢些。我还以为一针扎下去会疼死人的,没想到凉丝丝的一点儿也不疼!”

    真珠皱皱眉:“只不过,她小小年纪有这样的本事,难免会让有心人觊觎,真静你切记,千万莫给她宣传出去。”

    “知道知道啦,你们两个加起来,一共说了十七遍了!我现在说梦话都会背了!别人如果问我,伤怎么突然就好了,我就说小逸送了我一瓶家传好药!”

    暖洋洋的日头下,何当归慢慢踱进清心殿,听见隔壁的礼道殿传来“嗡嗡嗡”的诵经声。于是,她找一个角落坐了,玩味地听着经文里那些大而空的抽象句子,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每天午课后,太尘必然路过清心殿,因为三清神像后藏着一大包肉脯肉干。

    每天晚课后,太尘必然经过后院,因为院墙里藏了一壶绍兴老酒。不过前天夜里,那一壶酒已被真静拿走了。即使没了酒,肉还是不可不吃的,贪嘴是太尘最大的毛病。

    虽然想借锦衣卫的手收拾太尘,但现在的她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与锦衣卫有任何接触都是不明智的。

    不过,她在这里“无意”间遇上了太尘师太,打个招呼讲几句话,谁又会注意到呢?何当归微微一笑,既然不能撺掇锦衣卫去找太尘,那么只能反过来撺掇了太尘去找他们,如果能让太尘产生某种“误会”,就更加妙不可言了。

    只要她装成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孩子,即使之后太尘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连太尘本人也不会对一个无知孩童产生怀疑,只能叹她自己会错了意,运气不佳,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神殿角落的女孩身上,令她愈发显得小脸莹白,楚楚可人,宛如一尊瓷娃娃。

    此刻,那女孩正半垂着头,仿佛在专注地思考着什么,让人不忍打破她的平静。虽然她身上只穿一件青布袄裙,头上只簪着一枚水漆木簪,还不如稍有两个钱的道姑穿着体面,但不论男女,不论僧俗,只要往那个角落看上一眼,就再不能移开自己的目光。

    好灵秀的一位淮水佳人,段晓楼在心中感叹。

    真俊的女娃子,老天何等不公,偏偏给她那般的好相貌,太尘在心中自惭形秽。

    段晓楼、太尘一前一后地走进清心殿,同时看着角落的何当归发了一会儿呆,又先后回过神来。太尘讶异地笑道:“呀呀,无量天尊,段施主怎么有空来这里转?各位贵客在道观里住的还习惯吗?”

    段晓楼略一颔首道:“多承款待,很好。”太尘想要再攀谈几句,可段晓楼已经几步上前,凑到了何当归那边,一面作揖一面笑道:“瞧姑娘方才的神态,几乎让人以为你要羽化成仙,乘风而去了。不知何小姐在想些什么,能否讲出来听听?”

    何当归瞟了一眼他身后的太尘,垂眸微笑道:“不过是在这里发一会儿呆,不像公子这等大忙人,小女子的闲工夫多得很。”

    段晓楼从他的袖笼中取出两个描画精致的雪瓷小瓶,递到何当归面前,柔声道:“昨天光顾着听你讲话,竟然忘了这个。你大病初愈要好好养养,可山上偏远,郎中和药材都找不着好的。这两瓶药是应天府的药师堂制的,左右我也用不着,你留着吃吧。”

    药师堂?何当归眉心一跳,抬手接过两个瓷瓶一一打开瞧了,又把瓶塞重新塞好,递还给段晓楼,说:“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段晓楼不觉得她随便看一眼就能看出药的价值,以为她只是不愿意收陌生男子的东西,于是微笑道:“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小小的馈赠,两瓶药也值不了一两银子,姑娘请安心收下。”

    何当归直勾勾盯着那两只瓷瓶,心中冷笑,她不只对瓶中药丸的成分知道得一清二楚,对那家制药的药堂更是十分耳熟。平心而论,这两瓶药对她的身体大有裨益,哪怕只吃一丸也能顶过十天半月的休养。可何当归仍然坚定地侧开头,轻轻闭眼道:“多谢美意,公子自己留着吧,我不配用这个。”

    段晓楼一愣,听着何当归的语气突然就变冲了,以为是自己冒昧送礼得罪了对方,心里暗自懊恼。

    他一向都是跟小家碧玉的女子打交道,送东西给女子也是很惯常的举动。一般情况下,收到东西的女子都是一番推辞,然后满脸感动、双眼含泪地把东西收好,从没有一个女子会因此生气。他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对大家闺秀不可以随便赠东西的吗?是不是赠东西都是有什么特别含义的?段晓楼心中大呼冤枉,自己可什么特别的意思都没有!

    太尘从旁边凑上来,笑呵呵地给段晓楼解围:“呀呀,小女孩都爱撒娇置气的,段施主不用放在心上。贫道就是掌管药庐的,待会儿就给何小姐抓几副好药吃吃,为何小姐去去火气,让她以后好好跟段施主说话。”

    段晓楼刚要开口讲什么,大殿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低笑。三人同时转头去看,只见廖之远穿着一身蓝色劲装,整个人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盯着何当归的脸,道:“段少,刚才大伙儿一起出门,你突然说看见一只漂亮的鸟飞过去,要捉回来养。于是咱们大伙儿就站在那厢,大眼瞪小眼地等着你。直到腿肚子站得酸了,还是不见你回来,老大才让我来寻你。敢问段少,你那鸟飞哪儿去了?你怎么在这里绊住了?”

    何当归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段晓楼却涨红了俊脸,悻悻道:“山猫,你不说话会憋死啊,我路过大殿看见何小姐在里面,进来打一声招呼怎么了。”

    廖之远不理他,笑眯眯地偏头看着何当归,热络地说道:“不怕姑娘见笑,我们的段少虽然老大不小了,可一直讨不到媳妇儿,人也是个死脑筋,一点儿不会逗女孩子开心。如果他做出什么傻兮兮的事来,姑娘只把他当成一头笨牛就好了。”

    何当归只是略点一下头,不置可否。

    廖之远和段晓楼见她全没有初见时的伶俐口齿,认为她还是在心中恼了他们的轻浮言语,由于太尘在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起告辞离去。段晓楼出门临走时,又回头望了一眼窗下那个沐浴在阳光中的侧影,怏怏不乐地迈出门槛。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何当归为何突然说变脸就变脸了。

    太尘在一旁瞧得真切,心道那位段公子必然是瞧上了这小丫头片子,因此才会跑来大献殷勤。说来真是奇怪,这些贵客自从住进来之后,每天都是四五趟地往道观外跑,瞧着他们那副行色匆匆的架势,一点儿也不像是游山玩水的文人墨客。而且,道观这里穷山恶水的,终年到头也没见几个跑到这里来玩的。这些贵客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们住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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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015章 酒宴好戏上演

    [第2章第2卷]

    第21节第015章酒宴好戏上演

    太尘瞥一眼老僧入定的何当归,看这小丫头的表现好像跟这些人非常熟络,不如从她嘴里套一套线索?想到这里,太尘脸上露出一个拉拢地笑容,连粗大的嗓门也变得温和起来:“何小姐从前在家里吃什么药?回头我配好了给你送过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何当归闻言抬头笑道:“不劳师太为我费神了,最迟明后天,我的药就来了。”

    太尘虽然不解其义,也没有再多想下去。何当归推辞了正好,反正本来就是一句客套话,若何当归真的要这药要那药的,自己也只会口惠而实不至。太尘试探地问道:“看他们两人走得那样急,不知是忙什么去了?”

    何当归露出一个回思的神态,断断续续地说:“仿佛隐约听见……什么‘巡山’之类的,不过大概是我听错了吧……他们京城什么好药没有,跑到这里找什么草药。”说罢猛地一捂嘴,紧张地看着太尘笑一笑,“我、我只是随便自言自语的,这些话,师太就当没听见吧!”

    尽管极力压制着,太尘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一些亢奋的情绪,太尘犹豫一下,又问道:“那……昨天客人们曾把你喊过去聊天,他们有没有提过,他们都是做什么营生的?”

    何当归摇摇头:“几位客人只是对我的经历感到好奇,就多问了几句,而对他们自己则只字未提,当时太善师太也在场呢,不过……”

    “不过什么?”太尘急切地问。

    何当归垂下头,为难地蹙着眉,水灵灵的眼睛扑闪扑闪两下,嗫嚅道:“我只听见零碎的几个字,实在不敢胡乱学舌,但是……在我和太善师太走出门之后,我确确实实地听见屋里的人说出了‘迷药’二字。因此,今日这位段公子送来的药,我是断断不敢收的……”

    太尘的双眼亮得惊人,她在原地快速踱了两圈,方才平复下来,笑着说:“何小姐你慢慢坐,我后院还有事忙,就不奉陪了,改天我再给你配药。”

    何当归最后看了她一眼,真诚道:“师太保重。”

    看着太尘消失的背影,冷笑印上何当归的嘴角。聪明反被聪明误,大约就是太尘的写照了。

    若有所思地看一眼三清神像,何当归又笑了,太尘刚才因为太过兴奋,所以忘记拿零食了。而过了今晚之后,她将不再有闲心来取这包零食,既然如此就不要浪费,不如带回去犒劳真静吧。

    ※※※

    秋高气爽,午后的太阳渐渐炽烈起来,贪婪地蒸走地上的水分。

    “真韦,你过来!”太尘在院子里招手,一个二十多岁的高瘦道姑跑过来,殷勤地问,“师父,刚才送货的雷婆子又到了,咱们是不是还托她买了酒肉带来?”

    太尘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这种屁大的事别跑来问我,什么事都问老娘,没见太善的大徒弟做事多利索,你也给老娘学一学!”

    真韦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色,太尘从怀里摸出一小锭土银,在手里掂了掂,想了片刻又拿出一吊钱,双眼紧盯着真韦说:“我把一件要紧的事交给你办,你若是能办妥了,我就承认你是个比真珠强的人,往后有的是你的好处。”

    真韦兴奋地看一眼太尘手里的银锭,用力地点头道:“师父尽管吩咐,徒弟早就想显显自己的本事了。”

    太尘抬眼看了四下无人,才低声道:“听好,你先去找观里打柴的几个姑子,把这一吊钱拆了散给她们,问她们这几日在山里可遇见过西厢的客人。若是姑子们说,这些天曾看见过客人们在山里一直转悠,你就再去一趟厨房,把这个银锭子交给新聘的那个大厨,让他给我做一个上得台面的大酒席。要比平时太善让他做的那种还好,听懂了吗?”

    真韦迟疑地点了点头,明明没记全,却不敢发问。太尘气得骂了句娘,再重新说了一遍,又让真韦复述一回,才点点头让她去了。

    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太尘独自立在院子里,心中越想越兴奋,最后得意地大笑出声。而一墙之隔的另一侧,怀揣着个大油纸包的何当归也微微地笑了。

    何当归一路走回东厢,途中没遇见别人,只是还没跨进东厢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很像是段晓楼他们的声音。何当归微微皱眉,放慢了脚步走进去,只见真珠、真静、段晓楼和廖之远四人正站在廊下,仿佛在说着什么开心的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

    廖之远一身蓝衣,段晓楼一袭绛红长袍。两人的耳力好得惊人,尽管他们背对着院门,但是当何当归轻步走进的瞬间,两人心有感应,同时回头去看她。

    廖之远笑着招呼道:“何小姐,别来无恙吧,话说你走路好慢啊,我和段少二十趟来回都能走了。”段晓楼在一旁赔着笑。

    何当归淡淡一笑:“中午见着你们,下午还见着你们,见面很频密啊。”

    廖之远搭着段晓楼的肩,叹气道:“我这个傻兄弟不知为何竟开罪了姑娘,适才我们一伙人都忙着做正事,他却一直发呆愣神的。俗语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只好带他来给姑娘赔罪。”段晓楼气愤地捣他一拳:“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说来东厢找线索,让我陪你过来……”

    真珠好笑地看着两人,转头对何当归说:“妹妹,眼下有件要紧的事,我早就想托人去办的,只是一时抓不着合适的人。没想到这两位相公都是古道热肠的人,刚才我随口提了提,他们就说乐意帮忙,真是难得!”看到何当归面露疑惑,真珠解释道,“你有了好事,最高兴的不是别人,而是你的娘亲。虽然罗家得了信儿也会通知她,但不如咱们先遣个人,带一封你的亲笔书信把此事说明。”

    母亲?何当归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的波澜。说不想立刻见到她是假的,从自己醒来的第一晚,想的最多的就是母亲。可是,自己如果不在罗家站稳脚跟,让母亲从三清观回来只会令她一起受排挤。如果能跟母亲通封书信,开解她的心结,再约定好……想到了这里,何当归的眼眶略有湿润,抬头看向段廖两人,迫切地问:“那玉容山距此六百里,两位真的愿意帮忙?”

    看着眼前然欲泣的小脸,别说段晓楼,连廖之远也忍不住连连点头保证:“此事包在我们身上,山下就有我们的送信‘飞毛腿’,最迟今夜就能送到。”飞毛腿是一人一马的合称,马的脚程是日行八百里,人的脚程是日行两百里,是送信的好手,仅次于朝廷的八百里接力的役卒。不管水路、山路,还是高崖、深谷,没有飞毛腿送不到的信。

    何当归难掩心中的激动,口中丢下一句:“两位稍待,我立刻就去修书!”说着抬足就奔进屋里,竟连道谢也忘记了。

    这样真性情的女孩子,比之前温和疏离的模样不知要可爱多少倍,所以段晓楼和廖之远不但不觉得失礼,反而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

    真珠看见这一幕也微微一笑,转身端来一篮子红果和青梨,道:“没有好茶招待两位,不过果子倒是新鲜的,两位边吃边等吧?”段廖两人也不推让,撩起下摆往门前的石阶上一坐,接过果子,道谢一声就开始吃。

    真静跟着何当归跑进屋里,笑道:“没想到他们是这么好的人!和从前见过的官差一点都不一样,那天……”说着忍不住提起山里第一次碰见他们的情形,何当归连忙捂住她的嘴,怕她说出什么跟“逃犯”有关的话。段廖两人都是高手,可以用内力提高六识,偷听别人说话是家常便饭。真静自知失言,缩着头,趴在桌头看何当归写字。

    笔墨纸砚和信封都是真珠今天早晨带过来的,何当归在心里暗暗感激真珠,她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为自己考虑的这么周全。这样的好女子,一辈子守在道观里太可惜了,就算不欲再嫁,其实她也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这样想着,两页纸已经写好了。略一思忖,何当归又在信末画了一个小小的标记。

    “这是……小猪?”真静纳闷地歪歪头,“虽然我不认得字,却看得懂画,你为什么画一只小猪给你娘啊?虽然很可爱……”

    何当归做个鬼脸:“这是我的生肖。”真静恍然。

    细细吹干墨迹后将信装好,何当归走到门口,把信交到段晓楼手中,由衷地说:“多谢援手,感激不尽。”飞毛腿是寻常人花钱都雇不到的信使,除了官府,就只有世家大族才有飞毛腿。原本,何当归是打算等自己下山赚了钱,再雇人去玉容山送信,如今比预想的早了至少十天,她如何不欣喜。

    段晓楼把信收进怀里,笑道:“只是举手之劳,我这就下山把信交给飞毛腿,告辞!”说着足下蹬地,竟然腾空而起,踩着屋檐飞走了。

    这下,不只何当归三人吃了一惊,连廖之远也被梨核卡住了嗓子:“咳咳咳、你等等、咳、我啊!”连捶几下胸口,廖之远终于咽下了梨核,苦笑地看着何当归:“我跟他共事多年,办什么十万火急的差事都没见他这样的。何小姐,我服了你了。”

    何当归微笑:“这次欠了两位一个大恩,此恩必报,小女子记在心里了。”廖之远摆摆手,口中喊一声“走了”,蓝色劲装的袖口里有一道银光飞射而出。只见他整个人随着这道银光跃上院墙,转眼就消失在墙头。由于一切发生在瞬间,看起来就好像他的人凭空地消失了一般。

    看到真静和真珠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何当归给她们解释说:“他应该是把细钢索绕在手腕上,钢索另一头连着一个飞爪形的暗器,用的时候,先把暗器打到墙的另一侧,再借着钢索之力飞走。”

    真静和真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真珠十分诧异:“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广博的见闻,而我活到这个岁数,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子的高手。”

    何当归“扑哧”一笑:“姐姐芳华二八,怎么说话的口气活似我家的老太君。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他们走道观的正门下山反而更快,真是奇哉怪也,干嘛要飞檐走壁的跳墙走。”

    真静白她一眼:“为了耍酷给你看呗,傻子都看得出来。”

    ※※※

    真韦气喘吁吁地福绵院,找到太尘,边喘粗气边汇报道:“按照师父的吩咐,我先去问了每日在山上打柴的怀凃她们……她们说,曾经不止一次看见客人们在山里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之后,我又去找那个新来的厨子刘老九,把那五两银子给他,让他按最好的档次给咱们摆大席……他说,材料倒是有上好的,只是他做不了五两银子的‘十全十美宴’,卯足劲也就只做得成三两银子的‘六六大顺宴’,让我来问师父行不行。”

    太尘盯着真韦的脸,紧张地问:“你再说一遍,怀凃她们说什么?好好想一想,半个字都不能漏!”

    真韦小心地回答:“她们说……曾经不止一次看见客人们在山里乱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她们还上去问客人是不是迷路了,用不用她们带路。但客人们说不用,他们就是随便逛逛。”

    太尘一边思考,一边面露喜色,然后又从袖口里摸出一粒蚕豆大的银子,吩咐道:“你再去趟厨房,把这个给刘老九,跟他说我再加二两银子,给我做两桌‘六六大顺宴’。多出来的一两就算是他的工钱,让他一定给我往好了做!”真韦接钱走了。

    太尘又朝院里喊:“真恭,你来!”

    院子里晾晒草药的真恭应声跑进来,开心地问:“师父,是不是有事吩咐?”看着真韦跑进跑出,操办“重要事务”,她着实眼红不已。

    太尘打量她一眼,说:“你换一套干净衣服,去山门前站着,等那些客人回来了告诉他们,今晚我要在福绵院宴请他们,请他们务必赏光。”看着真恭一脸兴奋的样子,太尘皱眉补充道,“你稳当一点儿,态度要客气着点……如果请不到人,当心我剥了你的皮!”真恭答应着下去换衣服了。

    太尘想一想,又把内堂的真评、真诀几人召来,让她们好好地打扫一遍房间和院落,在香炉里点上最贵的沉香,再把箱子里的珍贵摆件全部取出来,摆在显眼的地方。

    这样风风火火的一通张罗,不出一个时辰,整个道观的人都被惊动了。

    要知道,太尘在道观里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平日里辈分低的道姑生了病去领药,不但要出九个铜钱的“供神钱”,说什么“不供神吃了药也治不好病”。而且每一次只能领三天的药量,三天后病好不了再来要,还要再添九个“供神钱”,以此类推。因此,明明是公中设立的药庐,在太尘手中却成了她的敛财工具。

    这一回,太尘竟然破天荒地自掏腰包,办了最好的酒席招待一群陌生人,如何让人不惊掉了下巴?道姑们都传言说,太尘自己出钱办的酒菜,比太善用道观的钱办的要好上数倍,真是慷慨大方。太善听说后十分气愤,被刚从东厢回来的真珠一番劝解。

    ...

16.第016章 太尘被官绑了

    [第2章第2卷]

    第22节第016章太尘被官绑了

    天擦黑的时候,真静出去打水回来,笑着说:“小逸,我听她们说,那两位‘飞侠’和其他客人全从外面回来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可是脚还没踩着山门的门槛,就被真恭请去太尘师叔的福绵院了。”

    何当归噙着笑意,打开桌上的油纸包,招呼道:“丫头,快过来这厢,好吃的来了。”

    真静转头一看,顿时惊掉了一对眼珠:“这……哪儿来的?”

    何当归神秘地眨眨眼,拉过真静按在凳子上,笑道:“跟那壶酒一个来路,都是‘梦神’所赐,但吃无妨。”说着拿起一片肉脯放进她手里,“这个是凤阳名食‘芝麻酥肉脯’,快尝尝怎么样。我还要再多吃两天的米汤才能吃肉,你先享用吧,别忘记要细嚼慢咽。”

    真静连忙站起来:“那我先去给你煮米汤。”何当归把她重新按回去,卷起衣袖道:“这里正好有红果、红糖和枸杞子,且看我做一碗‘三红益气大补汤’,保管你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真静嘻嘻一笑道:“这话,原是江湖郎中最爱说的。”

    之后,真静惊奇地看着何当归十分熟练地添柴生火,动作比自己麻利多了。水开了,何当归把炉火拨小,先把红糖慢慢融进去,再倒进去手打的大米浆……三红汤刚做好,满屋飘香的时候,北面的福绵院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闹声。

    何当归弯着腰搅拌汤勺,勾唇一哂,成了。

    真静的小嘴塞满了猪肉脯和牛肉干,含含混混地说:“福绵院那边怎么了?真吵啊。”

    何当归盛好满满的两碗三红汤,又在碗旁摆了两只雪白的调羹,浅笑盈盈:“或许是有人吃酒吃醉了,这会子在发酒疯呢。不管他们,尝尝咱们的汤如何。”

    真静抓起调羹舀了一勺,“呼呼”吹了几下,送进嘴里,哼哼道:“哈喝!吾从莫喝过这么哈喝的汤……”

    何当归笑她:“得了,小心别烫了嘴。”好戏才刚刚上演,不去瞧一眼可惜了。

    福绵院里跌跌撞撞地跑出一个高高瘦瘦的道姑,跑两步停顿了一下,然后径直地往观主太息的苦乔院跑去。仔细看的话,能看见她的道袍和布鞋上沾上了不少菜汁。

    真韦回忆着师父的话,“快,去叫观主来给我说情!别叫太善那老鬼,她只会落井下石!”于是,真韦脚下加快步伐,可是到了苦乔院就见里面灯火通明的,几乎整个道观的道姑都在,太善也在。

    观主太息穿了一件深黑色的道袍,发髻绷得紧紧的,满面焦急。她看见真韦进来,慌慌张张地抓住她问:“说!那边出了什么事?”太善也挤眉弄眼地说:“是啊,咱们大伙儿突然就被惊醒了,还不快说说怎么回事?”

    真韦哭哭啼啼地对太息说:“不好了,出大事了,那些客人……我师父从屋里跑出来,里面有个人用酒杯扔她,师父她突然就不能动了……然后另外一人用条绳子,把师父绑起来了……”

    “绑起来了?!”太息太善同时追问,心中均是不可思议。

    太息不知客人的身份也就罢了,太善是知道他们那些人是官差的,却不明白他们绑太尘做什么。原本太善心中想着,刚刚那一阵哄闹,或许是太尘那里的姑子席间失态,惹恼了客人,因此他们又“拔刀砍桌子”之类的。但现在,太尘竟然被官差绑了,此事就可大可小了——是太尘一个人的罪责,还是整个道观的罪责?

    太善的神色也慌张起来,她可是把自己两百多两银子的棺材本,都以水商观的名义拿出去放高利贷了!如果这座道观完蛋了,借贷的人卷了钱跑了怎么办?想到这里,太善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保住道观,保住道观……有了!太善连忙吩咐一旁的小道姑真明:“你!快,去东厢!把何小姐叫过来……唔,请过来!”看到太息迷惑不解的样子,太尘告诉她,“这位何小姐不知何故,跟客人走得很近,他们对她很客气。”

    太息如巴住一根救命稻草般,连连念“无量天尊”。她是个没主意的人,也不长于辞令,尤其是跟男子说话的时候。于是她求告太善,一会儿大家一起过去了,有什么该说的都请太善说。太善鄙夷地看她一眼,应下了。

    太善让真韦说一说此事的前因后果,可真韦苦着脸说,她根本不在屋里伺候,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见师父突然跑出来,还听见师父呼救。

    太善皱眉,那只有去看看才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偏头一看,不少姑子的手里竟然抄起了家伙——锄头柴刀、扫帚拂尘、勺子铲子……什么都有,太善差点没气歪了脸,拿了这些破东西,是想要跟官差干架吗?连忙呵斥她们全都放下。

    于是,太息、太善和一众姑子浩浩荡荡地往福绵院去了。到了之后,她们就见客人中的两人在门外站着,仿佛在专等她们。

    太善满脸堆笑,小步跑上前,嘴里谄媚地喊着:“各位安好,各位息怒!不知太尘那个疯婆子是哪里开罪了各位?要抓就抓她自己吧,跟我们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两人不说话,只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可是在太善等所有人走进院子的时候,两人迅速地退回院内,随即关门上锁。

    一时间,所有的道姑都大惊失色,哭的哭,叫的叫,求饶的求饶,砸门的砸门……

    ※※※

    真明慌慌张张地跑进东厢,只见到处都一片乌漆麻黑的,半盏灯火都无。东厢前前后后有二十多间屋子,也不知何家小姐住的是哪一间。

    “何小姐,何小姐!”真明颤颤巍巍地往里走了两步。

    她有个夜盲的毛病,晚上只要不点灯,对她而言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何小姐,何小姐,何小姐……”

    再走了两步,真明就不敢往里去了,自从那天夜里她去偷祭品,看见何当归从棺材里坐起来的那一幕,她对何当归就产生了一种别样的畏惧感。平时走路经过了东厢,她都要绕过去走,何况是这深更半夜里。又在院子里对着空气喊了几声,见还是没人应声,真明犹豫一下就离开了。

    片刻之后,东厢的其中一间屋子里忽然亮起灯来,两个细长的影子映在新糊的窗纸上。

    “小逸,真明来找你做什么啊?咱们为什么不理她呢?”真静好奇地看着何当归,总觉得她就像戏文里的“女状元”一样,肚里都是计。

    何当归笑眯眯地举起碗,道:“再给我盛一碗,我可能会告诉你。”

    真明走出东厢,迟疑一会儿就往众人所在的福绵院跑去,路过竹林的时候,一个黑影从里面蹿出来扑到她身上。真明唬了一跳,退几步摔倒在路边,然后才发现那个黑影是怀问,气得骂道:“你赶着去投胎呢!”

    怀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完了,完了,全完了……咱们道观完了!”

    真明又惊又怒,问:“怎么了!你疯了不成?”

    怀问摇头大哭:“呜啊啊……那些人说他们是皇宫里来的……锦衣卫!他们在太尘的院子里找到了‘赃物’、‘禁药’什么的,具体的我也没听清,呜啊啊……反正大体意思就是咱水商观现在成了窝藏赃物的老窝,现在师父和观主她们所有人,都被扣在了福绵院里……水商观完了!”

    真明吓得嘴唇都哆嗦了,连连追问:“锦衣卫,就是那种给皇上办差的大官吗?他们要杀死我们所有人吗?快藏起来,我们藏到哪里安全?”

    怀问抽抽搭搭地说:“刚刚大师姐没有进福绵院,而是拉着我落在了众人后面,结果众人一进去,院门就锦衣卫被关起来……后来我们两人藏在假山后面偷听,大师姐听了觉得情况不对,就让我去找何小姐,说是她能救道观,呜呜……大师姐现在还在假山后面观察情况,对了,她还说让我把何小姐领去药庐那边,因为她听见那些锦衣卫要去药庐搜赃物。”

    真明苦着脸说:“刚刚我去过东厢了,那里面阴森森的,连盏灯都没点,无论我怎么叫都没有回应,实在很吓人……”

    怀问抹干了眼泪,说:“大师姐说的话一定不会有错,她让咱们找何小姐,说何小姐能救大伙儿,咱们就一定要找到何小姐!一起去找吧!”说着往东厢跑去,真明在后面急忙赶上。

    只走了几步,两人就看见何当归和真静二人慢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怀问急忙跑上前,惊喜道:“何小姐,终于找到你了,是大师姐让我来找你,说你能救我们道观!”

    何当归点点头道:“我刚刚本已睡了,却听见北院那边很吵闹,因此出来瞧一瞧,真珠师傅说找我去哪里?”

    “去药庐,你不知道,刚才在福绵院那些客人突然就……”怀问提起此事又哭起来。

    何当归率先朝药庐走去,平静道:“边走边说吧。”

    于是真静和怀问都跟上去,真明犹豫一下,也远远地缀在后面。真明的心中有些忐忑,听说整个道观自从何当归苏醒后就一直苛待她,连着几天都不给送吃的喝的,她们所有人还在背后诅咒她早死,怪她挡人财路惹人嫌。何当归真的愿意救道观吗?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有那个能耐救道观吗?

    一路上,怀问哭泣着把事情的始末道出,何当归一边慢慢走着,一边低头沉思。真静听完之后心中发憷,戳一戳何当归,小声问:“喂,咱们过去能顶什么用?那些人是锦衣卫啊,查案都是他们的事,咱们……”正说着,几人已经远远看见了药庐,里面亮着灯火,隐约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何当归对真静安抚一笑,轻声说:“放心,一则我不是道观的人,来这里的日子也短,再怎么牵扯也扯不到我的头上;二则官差查案是要讲证据的,没有凭据,他们决不会乱抓人。你们几个都在路口的那丛林子里等我,别到处乱跑,我进去问问案子的情况,再探探他们的口风。”

    见她们依言去了,何当归这才转身往药庐走,到了门口后,她敲一敲虚掩着的门。里面的说话声立刻停住了,一只大手把门拉开,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逆光看上去具有绝对的压迫感。

    高绝皱眉盯着眼前的小人儿,冷冷地问:“你来这里干嘛?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快走。”

    何当归顿了顿刚要开口说话,却见眼前男人那高大的身躯剧烈摇晃了一下,突然侧飞开,撞到了左边的墙上——然后段晓楼出现在门边,做出一个请进的姿势,口中道:“夜里霜露大,你身子又弱,快到里面暖和暖和吧。”紧接着,又听见廖之远的声音在里面笑,“何小姐,快到里面暖和暖和,半日不见,如隔一秋半……”

    何当归心中一阵好笑,向来都听说锦衣卫是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代名词,怎么段廖二人的言行如此另类,与从前见过的一些锦衣卫大相径庭。可是她当下也不推辞,走进了药庐,只见里面乱糟糟的好像刚刚被打劫过,她不由得轻轻挑起眉,什么情况?

    ...

17.第017章 段晓楼斗高绝

    [第2章第2卷]

    第23节第017章段晓楼斗高绝

    傍晚时分,太尘请了段晓楼九人去吃宴席,谁知酒过三巡后,席间惊现了一瓶禁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耿大人当即下令,把太尘绑了,又将所有前来察看情况的道姑关在福绵院里。现在,段晓楼、廖之远、高绝和陆江北四人奉命来药庐,寻找更多的证物。进了门之后,高绝拔出腰间的阔背刀,三下五除二就把所有的药柜全打到地上。药材堆得像一座小山,却没找到他们想找的禁药。何当归敲门的时候,几人正在争吵不休,段晓楼怪高绝不该把药打乱,反而不利于搜证。

    段晓楼迅速地从药材堆里翻出一把椅子,端到何当归面前,关切道:“来坐吧,你的脸色为什么这样苍白?是不是适才抓那个太尘的时候吵到你了?还是刚刚那个黑面神吓到你了?”黑面神高绝刚刚背后中了一掌,腰上挨了一脚,现在他扶着墙站直身体,脸色更黑了。

    何当归微微一笑:“可能是吹了风的缘故吧,不碍的。”

    段晓楼一听就欲解下披风,却发现刚才走的太急,披风扔在福绵院了,现在自己身上只有一件绛红长袍。于是他立马转头看其他人,发现三人之中只有高绝披了件黑斗篷,本想开口讨来,但一看高绝的那张臭脸就作罢了。

    在何当归诧异加震撼的目光中,段晓楼一扯腰带,把外袍脱了下来,双手奉上说:“快披上御御寒气,你大病初愈可不能马虎,呃,这件衣服是今天新换的,我只穿了不到一天……”

    廖之远看了看仅剩下一身雪白中衣的段晓楼,满脸都是戏谑,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听得何当归素来平静的面容也露出一些尴尬,顿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陆江北忍住笑走到高绝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话,终于顺利讨到了他的黑斗篷。

    陆江北把斗篷递到何当归手边,笑一笑道:“何小姐不必介意,段少对女孩子一向都是这么热心。”然后转头瞪了段晓楼一眼,“还不快穿好衣服,这样子会吓坏人家小姑娘的。”

    何当归只好接过斗篷,随意地披上。这时,高绝突然大声问道:“喂,你究竟来做什么?是想为那些道姑求情吗?此事绝对免谈!”

    何当归眨眨眼,细声细气地说:“这个么……小女子是来帮大人破案的,请多多指教。”

    陆江北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女孩子,不由失笑:“要帮我们破案?那不知何小姐有什么高招?”

    高绝冷哼道:“喂!小丫头,你不知道我们是谁吗?在锦衣卫面前也敢口出狂言,当心先办你一个欺官之罪!不想蹲大牢就快快离开这里,否则也把你绑了!”

    陆江北怕把人家女孩子吓哭了,刚想去制止高绝说下去,却见高绝突然又整个人飞了出去,然后再一次撞到了左边的那堵墙上——“咚”!原来还是出自段晓楼的突袭,还是一招从后面来的“仙鹤梳翎”。

    段晓楼一边整理他的腰带,一边愤愤地教训道:“姓高的,你不会说人话就闭上嘴!再对何小姐出言不逊,我跟你没完!”

    高绝两次被段晓楼踢飞,原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终于耗尽了,窝火的他从地上弹起来,扬手一刀就劈向段晓楼。段晓楼一看高绝亮出了兵器,立刻踢出一张桌子阻了他片刻工夫,同时从怀间摸出一副银光闪闪的手套迅速戴上。高绝将桌子一劈为二,再次缠上段晓楼。段晓楼常用的顺手兵器是方天画戟,因为太沉重就没带上山,不过这一副天绝丝手套也是世间至宝,刀剑火毒都拿它莫可奈何。

    “轰!”刀掌交击。电光火石间,高绝劈了七刀,段晓楼也回了七掌。屋内空气为之剧烈震颤,地上的药材纷纷飞到空中,漫天地洋洋抛洒,何当归也感觉劲风吹乱了自己的鬓发,可见段高二人的身手多么惊人。

    陆江北斜跨一步站到何当归身前,用袍袖挡住了她的小脸,笑一笑安慰道:“你不必介意,他二人常常言语不和就动手解决,就算不因为你也会有别的原因。”只见近在咫尺的女孩突然笑了起来,她穿着淡青色的袄裙,与玉颜相映时越发显得清丽脱俗。陆江北看着她,发现这个女孩有一双非常灵动的眼睛,非常有灵气。尤其是自己在为案子烦恼的时候,那种柔弱的气质让人心里一软,心弦拨动。

    片刻失神后,陆江北略偏开头,看着前方的空气发问:“你说要帮我们破案,不知怎么个‘破’法?”虽然他真的不认为何当归能帮上什么忙,但听一听也无妨,线索往往是从细微之处找起,进而影响全局的。

    何当归淡淡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人现在根本并不相信我的诚意和能力,也不把此案的来龙去脉讲给我听。纵然我有丰富的药理知识,却对案情一无所知,找起证据时如同隔板猜物,大人觉得责任在谁呢?”她的一把嗓音轻轻柔柔,如毛茸茸的小兽爪子从心头走过,带着不可思议的说服力,立刻就把陆江北说动了。

    陆江北微笑:“其实说说也无妨,只是还请你守口如瓶,别把案情泄露出去。刚刚那太尘把我们请去赴宴,不知为何,她竟把我们当做了买药的大主顾,说要谈谈关于药的生意。耿大人将计就计应下了,想瞧一瞧她卖的究竟是什么药。等太尘把药拿出,我们所有人传看了一遍,发现瓶中之药不是别的,而是十九年前就被圣上明令禁制炼制及售卖的五石散!”

    “五石散?”这下连何当归也吃了一惊。前世,她只是在无意间发现太尘炼制兴阳散,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兴阳散比起五石散的严重性,可以说小巫见大巫了。

    五石散是一种中药散剂,本是汉代医圣张仲景发明了给伤寒病人吃的,无病的人吃了可以增强体力和壮.阳。它盛行于魏晋的士大夫之间,一直到唐代还是世家子弟的“行乐娱情佳品”,经久不衰。吃了五石散之后,人会变得性情亢奋,浑身燥热,身体变得异常敏感,要喝酒脱衣、运动出汗来发散药力。许多人因服散而脾气暴躁易怒,渐渐地终生离不开五石散。

    因此洪武初年,皇帝就连续颁布过三道圣旨,绝对禁制民间私自炼制和出售五石散。没想到,太尘背地里竟然干着这种勾当……

    何当归微微皱眉,如果找不到有力的证据为道观里的其他人开脱,难保她们不被太尘牵连,自己的原意是让太尘吃点苦头,没想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而且,这件案子里还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那就是这些锦衣卫的态度。他们居然这样兴师动众的关人抓人和搜查赃物,实在很让人费解。因为以他们的身份,大可以把太尘先秘密扣下,再把案子转给县里的捕快办。

    试想一下,锦衣卫是皇帝的手和眼,一向都只奉皇命办差。现在他们之中的绝顶高手跑进了深山里,还住了好几天,难道只是冲着一个卖药的道姑太尘来的?这岂不是用牛刀去拍蚊子跳蚤?

    陆江北点了点头:“呵,原来姑娘也知道五石散么?后来,我们绑了太尘。还没等我们动刑逼供,仅只是口头上吓唬了她几句,太尘就招供说除了五石散,她还炼制了兴阳散,跟那个,呃……金风玉露散。”说到这里,陆江北面色略有些尴尬,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竟对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儿家讲起这种药散来,呃,反正她也是听不懂的吧。

    讲到此处,陆江北叹了一口气道:“之后,高绝逼问她药藏在哪里,卖过药给什么人,除了她之外还有什么共犯,那太尘却支支吾吾起来。高绝一怒就用刀削了她的发髻,没想到高绝刀上用了几分真劲道,竟把她给震晕了。蒋毅用金脉钉连打进她的十三大痛穴,也不见她醒过来,因此我们只好先来药庐找找线索。”

    何当归略一沉思,抬头看了看房顶,突然对屋中央打斗的两人喊道:“二位大人先请停手,办案要紧,玩耍任何时候都行!”

    段晓楼闻言率先停了手,借着一刀之力后退到何当归身边,仿佛后脑勺上生了眼睛一般精准。高绝还刀入鞘,瞪住何当归,冷着脸问:“你说谁玩耍呢?敢对锦衣卫不敬,应当办你一个……”陆江北怕高绝的言语又会挑起新一轮的争斗,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看到高绝面露愤懑之色,何当归低笑一声,忍不住开口揭发道:“刚才大人的耳门穴大敞四开,段大人若在那里轻轻点一下,二位的战况也不会这么激烈了。明明互相有弱点不打,却虚晃一通,把桌椅板凳打得漫天乱飞,不是玩耍是什么?”

    此言一出,四个男子均是面色大变。

    四人互相对视了几眼,又一起转头盯着何当归看,目光戒备中还带着一点惊惧。要知道,就算是江湖上的顶级高手,如果不清楚高绝的武功路数也难以发现他的弱点,而眼前一个小丫头竟然张口就道出了高绝的罩门。她究竟是什么人?

    高绝目露凶光,连声发问道:“你怎知我的空门所在?你懂武功?你是什么人?江湖中人?”

    何当归被四个大男人围在中间,原本就娇小纤弱的人儿让高绝一凶,仿佛又缩小了一些。她睫毛上闪着点点泪光,垂头轻声说:“在几位锦衣卫大将军面前,小女子又有什么可隐瞒的,那些高来高去的武功,小女子自是不懂的。不过我刚才看见段大人两次挥掌到黑面大人的耳侧,却突兀地撤回了掌力,反而又去攻击无关紧要的地方。小女子听人说过,耳侧的耳门穴是人体要穴,点下去可以致人昏厥。既然段大人对黑面大人手下留情,可见就是寻常的切磋武艺,不是真的打斗。至于什么空门实门、江湖江海的,我真的一无所知了。”

    一番说辞合情合理,几人立刻相信了。因为他们几人不但师出同门,而且一起从军、一起在锦衣卫府供职,对彼此的死门和武功路数都一清二楚。比武切磋的时候就算无意置对方于死地,多年养成的狠绝习惯还是会让他们忍不住攻击对方的死门,生死攸关之际又转为点到即止。

    陆江北也找不出何当归话里的漏洞,唯有叹服一声:“即使何小姐不懂武功,你的眼力和胆识也着实惊人。碰上了高手过招,在飞沙走石之中,寻常女孩只怕早抱头躲藏去了,你竟能在电光火石间观察到这样的细节,陆某佩服。”

    段晓楼回过神,又转头斥责高绝:“姓高的,我刚刚才说过,你不会讲人话就闭嘴,你瞧你把人家姑娘都吓哭了。”

    廖之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哈哈大笑,众人不解地看他,只见他指着高绝大笑:“哈哈,黑面……黑面大人,黑面大人!形容的恰如其分,不如以后就这样叫你吧。”

    高绝酷酷地板着脸,瞟了何当归一眼,心头的杀机消退。此女若是武林中人,还知道自己的死穴,那就绝不能留。可是无论怎么看,她都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儿家,在他眼里几乎和蚂蚁一样弱。死穴什么的,知道就知道了吧,看她的模样除了绣花针什么都拿不动。

    何当归略抬起头扫视四人,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各位大人,你们不但不感谢小女子帮你们保住了证物,怎么还动不动就厉声诘责呢?你们瞧,”她一指房梁的背侧,“若不是我阻止二位大人打下去,那件最重要的证物就要四分五裂了啊。”

    四人讶异地抬头看,果然见头顶的横梁上静静躺着一个锦盒。

    ...

18.第018章 太善独掌大权

    [第2章第2卷]

    第24节第018章太善独掌大权

    廖之远一抬手腕,袖口飞出一道耀眼的银光,然后头顶的锦盒就突然出现在他手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打开盒子后,七八个拳头大的药罐出现在眼前,何当归取出来一一辨认。看到她把瓶口凑在鼻子上嗅了嗅,段晓楼多嘴地嘱咐一声“这个不能吃”,惹来所有人的白眼。

    何当归点头道:“没错,这三瓶都是五石散,根据赤石脂的含量多少,分成上中下三种档次。而且除了太尘说的那三种药散之外,另外还有合欢丹与怡情露,也都是同一类型的禁药。”

    段晓楼好奇地盯着她的小脸,仿佛想看出点什么来,口中探问:“你怎会认得这些药?罗家就算教自家女儿识别药材,总不会连这种药也让你……咦,还有你怎会知道房梁上有药?咱们大伙儿找了这半天也没发现。”廖之远也点头附和,同感好奇,同时抓过一瓶金风玉露散细细研究。因他从没有涉猎过迷.情.药,所以根本无法识别,怎么一个姑娘家反而认得这个?

    何当归娓娓道来:“两位因为天黑,可能没看见药庐外面有两口水井,还是难得的甘泉泉眼。平日里整个道观的用水大多从这里打,实在不够了才去山涧中挑溪水,打水的人来来回回洒得满院都是水。因此,这座药庐水气氤氲,其实是不适合存药的。而五石散和兴阳散中的石英、石脂等成分最是娇贵了,绝不能受潮,必须要藏在一个干燥通风的地方。”

    高绝反驳她:“既然药庐水气重,那藏在别处不行么?为何你能肯定,就藏这里呢?”

    何当归垂眸一笑,道:“藏树叶于森林,藏露珠于湖泊,把药藏在药庐才是最保险的,即使被不懂药的人发现也不会露馅。何况药庐是太尘一手把持的,旁人连接近都不行,对太尘而言最放心不过了。”

    高绝冷喝:“旁人无法接近?你这算是在为其他人求情吗?没门!”

    “求情?”何当归无辜地摊摊手,“一则我没有那样大的面子,让锦衣卫的大将军卖我人情,二则……诸位有所不知,这观里的姑子实在刻薄得紧,自我苏醒之后待我十分不好,不止衣食不周,背后还多加诅咒。现在她们倒了霉,我拍手称笑还来不及,哪会为她们求情?”

    陆江北和段晓楼听得呆了呆,心道,还从没见到过这么心直口快的女孩子。通常一些女子就算心里恨得紧,嘴上还会泪水盈盈地为仇人求个宽大处理。最终求情不成,白做一个顺水人情,也能落下好名声……

    何当归话锋一转:“若我是官差,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那些姑子抓起来再说!可惜我不是——各位大人个个都处事公正,办案神明,当然不会像我一样乱抓人。陆大人,你说对不对?”

    陆江北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重点照顾”了一下,忽然感觉像有一双看不见的小手抓弄他的胸口,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当然了。”

    何当归站起身,解下斗篷还给高绝,告别道:“小女子只懂认药,查案之类的事就真的使不上劲儿了。只一件,我听说太尘为人小气刻薄,最喜欢记账,一分一毫都没有差漏。大人若能找到她的黑账本,保不齐上面就记着她的同伙,那就能既不错杀无辜的,亦不放过有罪的——阿嚏!更深露重,小女子先告辞了。”

    段晓楼眼疾手快地夺回高绝手里的斗篷,重新披回何当归身上,嘴里埋怨她:“你瞧你,才脱下来就着风寒了,既知自己的身子骨弱,怎么不仔细着点!跟我们还客气什么,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廖之远“扑哧”一笑,气流吹起他手中瓶子里的一些粉末。那粉末像有眼睛一般,不偏不倚地落进高绝打着哈欠的大嘴里,还被不知情的高绝吞了下去。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旁边的陆江北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高绝吃了药粉,“呃,高、高绝,你、你中招了……”高绝自己也觉出了不妥,脸色瞬间变得又红又紫,引得罪魁祸首廖之远再次“扑哧”一笑,吓得旁边的陆江北连忙闭紧嘴巴,屏住呼吸。

    段晓楼的目光,终于从何当归这里转移到他的哥们儿那边,见几人一个个神色古怪,段晓楼天真无邪地问:“喂,你们怎么了?不是困了吧,要不大伙儿先回去睡一觉?”

    高绝猛地拨开众人,一把将何当归的手腕捉住,粗声粗气地问:“那一瓶是什么药?”

    何当归眨巴眨巴眼睛,小小声地回答道:“大概是……金风玉露散吧。”还好心地补充一句,“这种药散没有解药,只有解法。”

    陆江北也慌慌张张地跳过来,垮着脸凑到何当归的面前:“刚刚我因为太吃惊,就大张着嘴巴,然后廖之远突然一吹……我觉得自己好像也吃到一点!何小姐,我只吃了一点点,药性可以化解吗?”

    段晓楼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顿时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哈!有趣,真有趣!你,你们两个,哈哈哈……”廖之远这个害人精也无良地捂嘴偷笑。

    高绝顾不上找他们算账,嘶声问道:“有什么解法?快说!”

    何当归抚着袖口上的一朵梅花,脆生生地答道:“北宋秦少游有词曰:‘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大人你就是那牛郎,再找一个织女就解得了……哦对了,大人和陆大人都吃了药散,两人搭个伴儿也能解得。”

    段晓楼和廖之远生生止住笑,面面相觑,俊朗的容颜都扭曲了。怎、怎么一个十岁的女孩会知道这么多?怎么还能一本正经地讲出口?!

    高绝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精彩万分”来形容。本来他好端端地查着案子,居然误食了情.药,现在还让一个女娃娃教自己怎么“解毒”——高绝只觉得他一辈子的衰事都在今晚摊上了,比在战场上血战三百回合之后大败还衰上一百倍。想起此事全因廖之远而起,高绝愤愤地扭头去瞪廖之远,却不小心撞上了陆江北的目光。高陆二人平时是焦不离孟的至交好友,可是听了何当归方才的话,现在再去看对方的眼睛,他别扭得简直想去一头撞墙。

    何当归的心底几乎笑成内伤,脸上却依然正儿八经的说:“大人不必过分悲伤,小女子或许也能帮上忙。”

    “你?!你……”段晓楼和廖之远的俊脸进一步扭曲。

    何当归点头:“不过我从来没试过,不知成不成,如果出了什么岔子,还请两位节哀顺变——那么,你们还想治吗?”

    陆江北瞪大眼睛:“你会治病?解毒?”高绝也充满希望地看着眼前的小小丫头。

    何当归再点头:“不过,小女子治前有两个条件。第一,我医术粗浅,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治好了不敢要报酬,治不好也莫要怪罪。第二,我医治的时候,只能有病人在场,事后四位也不得对别人提起我会医术的事。”

    段晓楼见她说的一板一眼,疑惑不已:“你真能帮他们解毒,用‘旁’的法子?”

    “行或不行,只有试一试了,”何当归微笑,“段大人和这位投毒的大人,烦你们二位出去守住门,记住,我让你们进来的时候才能进来,如果因为别人打扰而出了什么问题,我概不负责的。”

    段晓楼和廖之远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出药庐,心中有些忐忑。刚刚嬉笑归嬉笑,现在想一想,高绝和陆江北毕竟是吃了烈性药物的大男人,难保他们不被药物控制……留下何小姐和他们独处有危险吗?

    两人隔着门仔细听了片刻,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喂,那姓高的混蛋该不会点住了她的穴道吧?廖之远此刻心中大悔,怪自己不该拿着个药瓶把玩,现在居然将何小姐置于险地。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好像时间不会往前走了,段晓楼再也按捺不住,想要进去瞧瞧情况。

    “吱呀——”门突然开了。高绝和陆江北一前一后地疾奔而出,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段晓楼慌忙走进药庐,眼睛四下搜寻,最后在一堆药材旁边找到了一个活生生而且穿戴整齐的小人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他们没有对你无礼吧,药性解了吗?”段晓楼开口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何当归拍拍手站起来,笑道:“我只能帮他们缓上半日,又开了一张不知道管不管用的方子,不过药庐的药材不太全,他们现在下山抓药去了。你别担心,即使我的方子不顶用,他们那样子高速狂奔半天,也能去一去药性。实在不行,兔儿镇上还有四五家秦楼楚馆……他们总会找到一种方法救自己的。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段晓楼看何当归又要把斗篷脱下,连忙制止她:“慢着,不要脱了!在屋里你还打喷嚏,出去不就更冷了?斗篷虽然是那黑面神的,看着十分扎眼,好歹也能御寒,你先将就着用一回吧。走,我送你回去。”看着何当归的晶莹苍白的小脸,段晓楼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喂,你怎会认得那些药?罗家就算家学渊源,也不会把那种药拿给你学习吧?”

    女孩的一抹笑容照亮了她疲倦的面容,仿佛冷月照江般的风华让段晓楼的呼吸一窒。

    “段公子,救人的方法是不分上等、下等的。有人染了哪种病,中了哪种毒物,那么身为医者就应该知道哪种病和毒物,无论它们有多么不堪。如果对它们一无所知,那就不能救人。还有,我的医术并非出自罗家,教我医术的人让我不得泄露他的身份。所以关于此事还请二位守口如瓶,小女子将感激不尽。”

    ...

19.第019章 百花仙子临凡

    [第2章第2卷]

    第25节第019章百花仙子临凡

    太尘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后,觉得全身剧痛,立刻如杀猪一般嚎起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蒋邳扔出一个苹果,准确地堵上她的嘴。

    她惊恐地环视屋里的所有人,耿四爷和他的几个同伴,还有……太善和太息!太尘如搂住救命稻草般,把求救的目光抛给太息:救救她,她不想坐牢,不想死啊!二十六年前,她和伯父路过扬州,伯父就是因为倒卖春.药而被下了大狱,后来还死在了牢里——她可不想坐牢啊!

    太息念了一句禅语,闪避开太尘的求救目光,然后看向耿大人。

    耿大人点点头:“既然在药庐找到了账本,那么各位的嫌疑就消除了。”太善和太息脸上露出喜色,然而耿大人话锋一转,“可是,你们道观里竟然出了这么一个腌臜的老虔婆,你们不仅浑然不知,还给她提供了炼丹制药的场所。这太尘身为出家人受着一方香火,背地里却做着肮脏的害人勾当,你们可知己罪?”太善和太息吓得磕头谢罪。

    蒋毅翻着账本,说:“大人,除了太尘,另有两个道姑叫真韦和真评,各得赃银一两五钱和一两二钱……”廖之远嗤地笑了一声,蒋毅摇着头说道,“虽然她们声称自己对太尘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情,只是帮着太尘跑跑腿送送信,但是这一批禁药数量惊人,买主除了附近的几十家青楼,还涉及到朝中三品大员。因此,与此案有关联的所有人都必须就地抓捕,她们是不是真的清白,等过了三堂会审再说吧。”

    蒋邳笑道:“那些道姑的胆子可真小啊,刚刚我不过出去叫了真韦真评的名字,让她们上前受缚,院子里竟然一下子晕倒了七八个!”

    耿大人沉吟片刻,说:“蒋毅蒋邳,你二人把太尘和其他两名涉案的道姑先关押在西厢的柴房中,由你们轮流负责看守,既不能跑了也不能死了,待我们下山时再做处置。”

    蒋毅和蒋邳得了令,带着五花大绑的太尘等人往外走。太尘绝望地盯着太息看,巴望着她能给自己求求情。太尘知道,方外之人是有很多特权的,就连当今圣上也尊崇道教。只要能保住她的一条命,她宁愿把所有禁药和银子都交出来!

    然而,太息只是念了一句禅语,就不再说话了。太尘披头散发,满面凄厉之色地横躺在地上,被蒋毅像拖麻袋一样拖走了。禁足在福绵院里的道姑们见此情景,又有几个胆小的昏死过去。

    耿大人看一眼太息等人,沉声道:“虽然尔等洗脱了制禁药的罪名,但尔等包庇姑息恶人二十多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水商观给道门蒙羞,本官责令尔等闭门思过,半年之内不得与外界有生意往来,一经发现严惩不贷!”太善和太息连忙跪下磕头谢恩。

    段晓楼凉凉地补充一句:“你们知道吗,若不是何小姐冒着寒冷的夜风来给你们求情,还帮忙找到了证物,你们全都要在扬州大牢里过下半辈子了。”太善和太息又吓得连连磕头,大呼“无量天尊、福寿天齐”云云。

    东厢的院子里,真静给何当归端来一碗姜糖茶,劝她道:“你着了风寒就去屋里多睡一会儿,干嘛坐在院子里发呆啊?咱们的院子里光秃秃的,连棵草都没有,你在看什么啊?走,咱们回屋里去吧!”

    何当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说:“天凉好个秋。”然后走进屋子,留真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二天,太尘在押,太息生病,道观里由太善一人独掌大权。她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太尘的七个弟子真术、真恭、真诀等人用棍子打晕绑了,叫程婆子武婆子用推车拉倒山下卖了。

    真珠连忙拦住程婆子,劝了太善几句,说现在药庐里乱成一团,所有药材混在一起撒了满地,医书被翻得乱七八糟。而整个道观里只有太尘的弟子还识得几样草药,不如让她们先在药庐和丹房里打打杂,以后再慢慢处置。

    太善的眼睛像两条出了洞的毒蛇,她咬着牙花子说,太尘的那几个弟子和她们师父一个鼻孔出气,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常常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现在太尘自作孽不可活,那几个小的也别想有好下场!一定要把她们买到最下等的窑子里,让她们永远出不了火坑,一直到死!这就是跟老娘作对的下场!

    真珠心中叹息一声,找借口下去了。她在道观里绕了一圈,才悄悄出了道观。从半山腰上等了一会儿,她就远远看见膀大腰圆的程婆子和武婆子一人推着一辆双轮山推车,气喘吁吁地往山下赶。

    真珠连忙出来拦住她们的车,笑道:“程婆婆武婆婆,你们歇歇脚再走吧,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的。刚才我路过山涧打了清甜的溪水,两位喝一口再赶路吧?”

    程婆子把车子一放,擦着汗看一眼真珠,冷笑:“哼,你师父说你出门的时候眼神不对,怕是要出来搅了我们的好事,果不其然,你还真来了!你已经在这里等了半天了吧?”

    真珠笑容一僵。

    武婆子不耐地瞅着她,粗声粗气都说:“真珠,我们要趁天亮赶路,你让开吧!你是个有眼色有前途的,将来保不齐将来就是新的观主,这几个臭丫头素日里总和你过不去,你管这档子闲事干什么?”

    真珠脸上强挂了一个笑容,苦劝道:“好歹咱们大家都在水商观里待了一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两位婆婆就给她们留一条活路吧!别买去青楼了,就找个富户卖了当下人吧!”

    程婆子耻笑一声:“哎呦呦,真珠你是个善心人,难道我们就全是黑心肠不成?可是把她们卖去当丫鬟,统共只能得十五贯钱;如果卖给窑子,每人至少能卖七两银子,七个人就是五十多两银子!中间差了这么多,这个窟窿谁来填?我们不过就是个跑腿的,回头要拿了钱去你师父那里交差的!这卖去当窑姐儿的主意也不是我出的,你找我也没用!”

    真珠一喜,连忙点头道:“这个好办,我来出银子!呃,我手里还有一点积蓄,足够五十两银子,在兔儿镇的钱庄里就能提现钱。不过现在我是偷跑出道观的,要马上赶回去点卯交接事务。这样子,两位先把她们送到大户人家卖了,然后住进悦来客栈等着,最迟明天早晨,我必给你们送钱去!”

    程婆子嘿笑一声,说:“你打量着我们两个老婆子好糊弄呢!到时候你不来,我们也不敢回道观里交差,只能去别的地方谋个活计。你既如愿以偿,你师父那里还会给我们安个‘携款潜逃’的罪名,再报官抓我们!好算计啊!”

    武婆子不屑地打量着真珠的旧袍服,反问:“你不是说你被丈夫和公婆赶出门,一路要饭到水商观的吗?怎么又冒出来五十两的体己钱来?”

    真珠无言以对,只好张手拦住山路,坚持道:“我真珠说话算话,绝不赖账,五十两银子对我而言不算大钱,我绝对出得起!两位就信我这一回,也替自己攒个福寿,积个阴德。程婆婆,您是有外孙女儿的人,看看她们再想一想您外孙女儿,您就发回善心吧!”

    程婆子一口痰吐到真珠的襟前,大骂道:“呸!这些贱蹄子生来就是贱命,连给我外孙女提鞋都不配!你居然敢把她们和我外孙女相提并论,你活腻歪了?”早年程婆子的女儿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后来因为有了少爷的骨肉,就提了通房丫头。之后她生了一个女儿,聪明伶俐,貌美如花,在那户人家里十分得宠。因此,这个外孙女是程婆子全家的骄傲,一心指望着她能嫁个好去处,拉扯全家人过上穿金戴银的日子。

    武婆子推了真珠一把,冷冷地说:“要有钱你现在就给,没钱就让路,否则回头去你师父那里告状,没你的好果子吃!”真珠咬紧嘴唇,还是不肯让路。

    “喏,给你们钱。”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个更冷的声音。

    程婆子和武婆子一起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穿小袖窄衣,外着浅杏色袄裙,披着藕荷色流苏披风的女孩儿站在她们身后,不施粉黛,朱唇皓齿,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静静望着这边。山林间的疾风不停地扯着她的衣袂,把她的一头青丝托上天空,直欲让她整个人乘风而去。程婆子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妪,可见了如斯美景,也不禁晃了晃神儿。如果说她的外孙女是一朵娇花,眼前这个简直就是百花仙子了!

    因觉得眼前人把自己的宝贝外孙女比下去了,程婆子的语气十分不善:“哟,原来是何小姐啊,你不是个大家闺秀吗,怎如此不知礼数?我们道观的家务事,管也轮不到你来管!”昨天被关在福绵院的时候,听到太善说了一句,何当归或许可以帮她们求求情,于是程婆子把何当归当神仙菩萨一般,挂在口上整整念叨了半宿。

    如今时过境迁,程婆子换了一副嘴脸。她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轻蔑,上下打量着何当归,呸,什么高门千金,不就是个没爹没娘的野丫头,如今还要寄居在她们道观里。就算脸蛋长得漂亮,将来也是个做妾做小的命!

    何当归遭了一顿抢白,却不惊不怒,一双潋滟的黑瞳似笑非笑地盯着程婆子,道:“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不知能不能通融通融,把车上的人卖给个好人家?”

    程婆子将信将疑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顿时眼睛都直了。十两一只的大银锭子,足足有五只!程婆子再次变脸,面皮红亮有光,整张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连连点点头说:“好好好,行行行!啧啧,不愧是罗家出来的小姐,出手真是阔绰!何小姐你模样又好,心地又善,将来一定能嫁个好相公!”

    何当归微微一笑:“那么此事就拜托两位了,路上好走。”

    ...

20.第020章 段晓楼赠暖衣

    [第2章第2卷]

    第26节第020章段晓楼赠暖衣

    真珠呆呆地望着仿佛从天而降的何当归,反应慢一拍地让开了堵着的山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她走到何当归身边握住对方的手,感激之情溢满心头。虽然真术等七人平时恶行恶言,与自己也多有口角争执,可她们之中最大的才十九岁,从小就跟在太尘身边才会把太尘的脾气学了个十足。如果找个好人家当几年丫鬟,磨一磨身上的浮躁气,将来未必没有好归宿。

    程婆子和武婆子装好银子,笑吟吟地告别了二人,推着车子下山了。真珠握紧何当归的手,想道谢却不知从何开口。

    昨天夜里,水商观遭逢了大难,差点就全军覆没。当时真珠想到,锦衣卫中的段公子明显对何当归不同一般,如果何当归去为道观求情,段公子起码能听她说几句话。于是真珠派了怀问去找何当归,心中其实也只抱着一分希望。没想到何当归竟真的说动了锦衣卫,让他们只抓了太尘师徒三人,没有牵连一个无辜,跟以往锦衣卫的作风大相径庭。如今,何当归又为几个素不相识的道姑出头,还垫付了五十两银子……

    何当归眨眨眼睛,笑道:“姐姐不用眼泪汪汪的看着我,第一我是在帮你,不是帮她们,我可没有姐姐那副好心肠,见人就救;第二,我是慷他人之慨,银子是段公子的。段公子,你出来吧!”

    话音刚落,段晓楼从右边的树上跳下来,笑盈盈地看何当归,问:“何小姐的风寒可好些了吗?这件披风还合身吗?”

    何当归垂眸回答:“非常好,多谢关心。”

    今天早晨天没亮的时候,何当归从零零碎碎的梦里醒过来,一睁开眼睛,她就从窗户缝里瞧见段晓楼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匆匆理妆后,她走出去问段晓楼有何贵干。段晓楼抖开包袱,亮出了几件披风、毛斗篷和几套同色的衣裙,笑眯眯地说想用这些东西把那个黑面神的黑斗篷赎回去。何当归只一眼就看出来,那衣物与自己的身量相符,颜色也相宜。

    虽然不想无缘无故的受人恩惠,但看着段晓楼亮晶晶的眼睛和冻红的鼻尖,拒绝的话滚在舌边又咽了回去,默默接过他手里的包袱。细想一下,自己和他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交集也仅限于在道观里的这寥寥数日。大概是他看自己十分可怜,所以就施舍些关怀吧。

    之后,何当归挑出一套衣裙换上,系了件披风,想去苦乔院找太息商量一件事。走了几步就看见真珠鬼鬼祟祟地往山下跑去,然后就瞧见了程婆子索钱的那一幕。正在想办法给真珠解围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她一下,何当归回头一看,来人正是段晓楼。他也看见了何当归跟在真珠后面,于是也跟过来。

    真珠感激道:“多谢段相公热心帮忙,只是不敢让你破费,银子算我借的,稍后奉还,请你万勿推辞。”

    不等段晓楼说话,何当归笑了一声,说:“等一等,这种冤枉钱,谁都不用出。”

    真珠和段晓楼不解地看何当归,只见她妙目流光,望着段晓楼说:“此事还要让段公子走一趟。”

    ※※※

    何当归和真珠二人刚进山门,怀问就迎上来,焦急地说:“大师姐,你快去看看,师父用拂尘追着真明打呢。”

    真珠皱眉:“怎么回事?快说清楚!”

    “师父让真明去收拾药庐,真明与真恭一向要好,见真恭被师父打发了心里就憋着一口气,当场回了句‘我可没那理药的本事,找有本事的去吧’,师父大为光火,说要治死那些脑后有反骨的叛徒!”

    何当归劝道:“莫慌,锦衣卫就在她家后院住着,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杀人,顶多是吓唬吓唬罢了,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吧。”

    真珠点头,想一想又说:“妹妹你先回东厢,我去劝劝师父。”太善有个血冲头的毛病,一旦火气上来了,谁也不放在眼里,逮住谁就打谁,真珠深恐会惊了柔弱的何妹妹,所以不让她去。

    何当归微笑:“那姐姐当心一点,我先去了。”说罢却不回东厢,反往山门外走。

    真珠虽然奇怪,当下也顾不上别的,径直往前院赶去。一进去就见真明坐在地上哭,双手护着头,手心朝向太善的那条铜柄拂尘,掌心被打的血糊糊的。

    真珠刚忙拉住太善的袖子,苦苦规劝:“师父何苦为了一个小孩子的疯话动气,仔细气坏了身子。你的腰疼病不是又犯了么,何苦拿个这么重的拂尘,真明有什么错的地方,要打要罚也合该徒弟来替你打啊!”

    太善用手扶着腰,冷笑:“你心里只怕也恨着我吧,怪我对付真恭她们的手段太狠毒!”

    真珠强笑道:“师父误会徒弟了,今天是您新上任的第一日,我只是想图个喜庆和顺,底下的弟子们心里顺服了,办事的时候也会多用点心。”

    太善不仅没消火,反而更加暴怒:“你是说——现在没有人服老娘?”

    真珠额头冒汗,想要自圆其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许多道姑慌慌张张地从院里跑进屋里。太善忙问她们:“又怎么啦?”不会是锦衣卫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又来抓人吧?

    一个道姑惊魂甫定,说:“刚才来了一群乌鸦,还过来啄我们的衣服!”

    “乌鸦?”太善皱眉,“乌鸦从来都是在山上的野林子里找食,无缘无故地干嘛来袭击人?”

    道姑们也答不上来,纷纷把衣服上的污迹、毛边和破线头给太善看。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太善的火气也跑爪哇国去了。况且众人现在都在这里吵吵嚷嚷的,万一引来那些锦衣卫,搞不好会抓她一个现行。

    真珠察言观色,看太善有息事宁人的意思,连忙冲着角落里的真明喝到:“师父慈悲,不与你这小孩儿计较,还不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以后仔细着点!”

    真明瞄了太善一眼,见她没有出声反驳,连忙爬起来跑了。真珠让“避难”的道姑们去耳房候着,转头又给太善倒了一碗葡萄酪。

    太善拿起来喝了一气,放下碗瞪了真珠一眼,没好气地说:“现在药庐和丹房是我的管辖范围了,我怕再有太尘的那种丑事发生,一心想要好好整顿整顿药庐。可刚才我去看了一回,那里比狗窝还乱,药材全混在一起乱了套。我就想着,让几个姑子找出太尘的那堆破医书,再比对着书上的图画,按着药柜上的标签把药理一理。可那些霸道的官爷们之前为了找账本,把医书也撕得乱七八糟,光拼书也要拼个十几天。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真珠想想说:“要不我下山去找个药庐,雇一两个能辨识药材的学徒,上咱道观来打半月的短工?”

    太善眼睛一鼓:“谁出钱!你出钱吗?道观被罚了半年不能做生意,道场钱香火钱一文都见不着,就是放高利贷的买卖也要收敛上几个月,所有的姑子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哪有闲钱去雇小工?娘的,太尘那个杀千刀的!而且自从你雇来那个厨子刘老九,常有几个不安分的涂脂抹粉跑去厨房厮混,还打量着老娘是瞎子!刘老九再在水商观里炒两个月菜,观里一半儿的姑子都是大肚子了!老娘早说过了,水商观里住的都是母的,招进来一个公的就招来一个祸害!”

    真珠低头不敢出声,想了一会儿又说:“其实,有个现成的人选,徒弟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还卖什么关子,快说快说!”太善急了。

    真珠道:“东厢的何小姐,可不就是医药世家里出来的么?前些日子我跟她攀谈,发现她十分知医理,对药材更是熟悉。不如咱们请她给梳理梳理,也强过我们在这里‘看图认药’,全部都一摸黑。毕竟药材又不是饭食,万一让那些不懂药的人胡乱放错了,可是要吃死人的。”

    太善心里立刻被说动了,可转念一想又摇头道:“呦,哪个敢指使她做事?她现在是咱们道观的大恩人,当成仙姑拜她还来不及,谁敢让她打杂?况且那个长相俊美的官爷也瞧上了她,整日里五迷三道神魂不授的,只围着她的左右打转。我这边使唤了她,那边官爷就心疼了,给我安个‘不敬官眷’的罪名,老娘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师父多虑了,何小姐为人十分热心,肯定乐意帮这个忙。”真珠建议道,“而且之前太尘拖延着不给她抓药,以至她的身子到现在还没大好。不如咱们对外说,把药庐送何小姐用两天,让她自己给自己配药,再请她顺便帮咱们理一理药,如何?”

    太善终于满意地笑了,点头赞同道:“如此甚好,咱们也是为她着想!你亲自去跟她说说道理,好叫她心怀感激地给咱们办事。”真珠应声退下,刚走出院子就见何当归俏生生地立在外面。

    “寒鸦不食人间愁,也学浪子戏红颜,”何当归挑了挑眉,“你师父的火气,已经消了么?”

    真珠微笑:“我说那些乌鸦来的非常凑巧,原来你下的一场及时雨。不过这真是奇事,乌鸦怎么愿意帮这个忙的,它们又听不懂人话!”

    何当归轻描淡写道:“刚才给它们吃了点好东西,买通了它们。姐姐这是要上哪儿去?”真珠把与太善的一番对话讲给她听,何当归轻笑一声,应承下来,“太善师太既有吩咐,小女子安敢不从?理药只是顺手为之的小事,眼下我还真真急需配上几剂药,多谢姐姐举荐我。”

    真珠拍拍她的头,感叹:“看见像你这样冰雪聪明的小人儿,谁不想多疼疼你?而且这次你说反了,是你帮了我大忙,应该我谢你才对。对了,段相公回来了吗?”

    “还没有,”何当归宽慰她道,“这点芝麻大的事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姐姐不用挂在心上,保准万无一失的。”

    真珠调笑她:“哦?这么说,你们彼此已经很熟悉了?”

    何当归顾左右而言他:“走,去药庐瞧瞧情况……我看这样好了,前两日理药,我只要真静帮忙就够了,人多了反而碍手碍脚帮倒忙。第三日把抽屉入柜、打扫清洁的时候,姐姐再遣几个道姑来搭把手。把药庐还原成大致的原状之后,我可就不多管了,我这边还有几件事要费心呢。”

    真珠有些奇怪,忙问:“什么事情,可有需要我的地方?”

    何当归神秘地竖起食指:“需要姐姐是肯定的,不过却不用你费心,到了恰当的时机,姐姐只要应一声就行了。”真珠再想问,她就什么也不肯透露了。

    ...

21.第021章 水商观走水了

    [第2章第2卷]

    第27节第021章水商观走水了

    段晓楼回到道观,听说何当归在药庐中理药,连忙蹿上屋顶,跃了几下就跳到药庐门前。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对不住,都怪我们把这里弄乱,否则你也不用在这里辛苦打扫。”段晓楼歉意地对何当归说,“我也认得些草药,跟你一起做吧。”

    何当归摇头:“段公子,你讲错了,如果不是你们把这里弄乱,我怎么能有机会来这里随便取药和配药呢,我当谢谢你才对。那件事,最后结果怎么样?”

    段晓楼温柔地瞧着她,说:“一切都如你所料,那两个恶妇这边收足了银子,那边依旧是把车子往妓院里送。我叫来了几个衙役,告她们‘一货两卖’,先是收了我这边的钱,转手又把人卖给了别家。之后,衙役从她们身上搜得了五十两银子,证实了我的话,于是把那两个恶妇收了监。”

    本朝虽然不禁止人口买卖,但是为了保障买主的权益,对一货两卖的人口贩子处罚十分严厉,男的要充军,女的要没为奴籍。程婆子和武婆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回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何当归问:“真恭她们几人的情况怎样?真珠对她们十分挂心。”

    段晓楼俊脸微微泛红,说道:“我会……想办法安顿她们的,你就告诉真珠师傅,她们以后不会再吃苦了。”

    他犹豫再三却没有讲出来,等他处理完程婆子她们后,七个小道姑也苏醒过来,一个个扯着他的衣袖扑在他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他心中不忍,于是就答应收她们做丫鬟,把她们带回京城家里。再加上他在扬州救下的雪娘和莲儿母女,这次“超额”带回去十个人,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发飙……

    何当归沉默了一瞬,然后微笑道:“那有劳公子了。”

    两人一直理药到天黑时分,何当归包了两包草药带走。段晓楼殷勤地送她回东厢,几次想张口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眼前女孩的疏离之感好像又回到两人初见的时候。明明今天早晨,她还对他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怎么才过了半天时间,她又变成了那个笑意不达眼底的冰人儿了呢?

    段晓楼正苦思不得其解,突然看见对面跑来一个小道姑,神色非常惊慌。

    真静跑得岔了气,捂着肚子说:“不好了,白天我被叫去打扫真恭她们的房间,一直忙到晚上才忙完。刚才我回了东厢,发现咱们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

    何当归皱眉:“丢什么东西了吗?”

    真静摇头:“我点了一遍没发现少什么,咱们屋原本就没什么可偷的,那贼人大概翻找了一通,没有什么能入眼的就离开了吧!”

    何当归突然脸色急变,不好,自己的富贵长生锁留在了屋里。

    前世的时候,因为罗家不肯来接她,在道观中住到第二个月时,何当归就沦落为最下等的苦工。

    因为每日接触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儿,包括倒夜香和刷东厕。她生恐弄坏弄脏了母亲送的这把长生金锁,就把金锁藏在床底下。

    每晚睡觉之前,她都会趴在地上,伸手和金锁互道一声平安。直到有一天晚上伸手时,她再也摸不到那把金锁了。当时她失声痛哭,后院的管事怀冬嫌她太吵闹,将她捆起来倒吊在梁上,一吊就是整整一夜。

    每个在亲娘身边长大的孩子,年年生辰和节日都能得到不同的礼物,她却只有一把满月时的金锁,十年里从不曾离身,爱惜胜过性命。那一夜,悬吊在房梁上的她啜泣不止,泪水流过眼角,流过长发,最后流到地上,究竟是谁拿走了她的金锁?快还给她的金锁吧,她愿意用其他任何东西交换!

    今世重生的时候,这把金锁还好端端的揣在她的怀里,就像从不曾离开过。

    失而复得,让何当归倍加珍惜,一直都把富贵长生金锁随身携带着,缝在里襟的一个绣花小兜里。可是,今天早晨她换上了段晓楼送来的新衣新裙,原本打算过一会儿去向真静借一把剪刀,把绣花小兜从那件旧衣服上拆下来。后来,何当归只顾着尾随真珠下山,竟忘了带走她的金锁!

    段晓楼从没见过这副表情的何当归,他一直以为“慌乱、无助、软弱”之类的词,都跟这个女孩不沾边儿的。就在昨夜,在高绝对她动了杀机的时候,她也没有过这种天塌下来一般的神情。

    “何妹妹,你别急,无论你丢失了什么,就算把整个道观掀了,我也为你找回来!”段晓楼一把揽过纤细的女孩,柔声安抚道,“我们先去看看情况再说吧,也许还在呢。”然后伴随着这句话,两人相拥着腾空而起,在房檐上几个起落就不见了。

    真静张大嘴呆着脸,傻看了一会儿两人消失的地方,然后又捂着岔了气的肚子,歪歪扭扭地往回跑。

    甫一落地,何当归立马冲进屋里,一把抓过地上的浅绿袄裙翻查。

    真的没了。

    何当归失神地坐在地上,仿佛跟前世那时一模一样。早晨,她还把它握在手中,用指尖描摹着上面的花纹;晚上,她就永远失去了它,失去了母亲请巧匠给自己特制的满月礼物。

    母亲她现在还好吗?按说,自己写给她的信应该早就送到了,为什么还没有回信呢?

    前世,她做梦都想回到母亲被人蒙蔽欺骗之前,把那些个奸人、恶人、阴阳人统统赶走,给母亲和自己谋一个静好岁月。现在她真的如愿以偿了,在今世的十八年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都还还来及。可是为什么她还是弄丢了自己的金锁?

    难道命运是不能扭转的吗?难道不管她怎么抗争,最后还是要沿着前世的老路,重走一遍吗?

    看着那张苍白失血的小脸,段晓楼心如火燎,连连拍着她的手臂,追问着:“告诉我,你究竟弄丢了什么?快告诉我!只要你说那东西的名字,段某现在就将整个水商观的人全都绑了,掘地三尺也把它找回来!”

    何当归被拍得回过神……把金锁找回来?

    对啊,如果能找回金锁,那所谓的“命运预设”、“命中注定”就被打破了,自己就可以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失神的双瞳骤然间变亮,没错,世事如棋局局新,事在人为!世上怎可能有改变不了的事?已获得新生的她,要彻底改变这一切,拒绝接受命运的安排!

    想到这里,何当归看向段晓楼,由衷感激道:“多谢你,刚刚我被自己的心魔控制,差点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如果不是你唤醒我,我将无法自拔!”

    段晓楼心疼地看着她,轻轻地说:“丫头,你别难过,就算赴汤蹈火段某也一定为你追回失物。如果你愿意,段某永远都会为……”因为真静气喘如牛、东倒西歪地跑进了屋里,他下面的话没有说完。

    何当归低头,抓起一块滚落在地上的黑炭,自言自语道:“赴汤蹈火,火,好一把火……”

    ※※※

    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小心火烛!”

    水商观不同于平常的百姓家,用火的地方非常多,三个供奉神像的大殿都定时点着蜡烛、焚着香炉。晚上,禅房常常灯火通明,经文背不熟的道姑要罚抄上很多遍,因为一旦做道场和法事时经文背错了,就会在香客面前出丑露怪,影响水商观的名誉。

    每天夜里,厨房会熄火上锁,不过厨房后的过道上有一个砖头垒起来的临时灶台。一般而言,女子多多少少都有吃零嘴的爱好,道姑也是女子,不能免俗。这个简陋的灶台就是她们偷偷搭起来的,谁饿了就在这里烤个番薯,贴个饼子,煮碗面线。

    道观夜间用火的地方也很多,在干燥的秋天里尤其危险。因此太善特别注意防火,夜里安排了四班人轮流打更巡逻,时刻严盯着各处的用火情况。

    “来人啊!快来人啊!走水啦——厨房走水啦——”

    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一个尖利的女声,只用盏茶工夫就唤醒了道观的所有人。道姑们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披上一件外袍,端了脸盆就从屋里冲出来。出来一看,果然望见厨房后巷的上空浓烟滚滚,烧得“噼噼啪啪”作响,渐渐蔓延到周围的四五个杂物间。

    太善披散着糟乱的灰发,骂道:“蠢货,你们都死了?还不快给我救火!救火!”

    道姑们不敢拖延,自己脸盆里有水的,直接往火场跑,盆里没水的就四下里寻找水缸。可是有不少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你踩了我的鞋子,我撞了她的盆子,场面乱成一团。太善见此情景,气得连连骂娘。

    不多一会儿,那边的火越烧越大了。太善咬一咬牙,举起拂尘,对着动作不利索的道姑一通乱敲,四斤六两多的铜柄登时就砸伤了不少人,吓得所有人争先恐后地跑向火场,连手里的脸盆都扔了。

    等跑到了厨房的后巷口,对着冲天的大火,七八十个道姑竟然只有四盆水,连一缕火苗都浇不灭。于是,所有人大眼瞪小眼,对着热浪束手无策。

    这时,空中突然出现了四道天神一般的身影,对着下方的大火舞动双臂,片刻之后,火势竟小了一半。

    道姑们看得几乎呆了,太善这才跑到巷口,气喘吁吁地大骂:“娘的,你们还不快给老娘救火,养你们这群蠢猪……还不如养几头真的猪!”

    一些道姑连忙七手八脚地把厨房的前门砸开了,找到器皿,从水缸里舀出水救火。

    更多的道姑还是痴痴地仰着头,看着天上的身影发呆。

    火光映亮了他们的面容,原来是段晓楼、廖之远、陆江北和高绝四人。他们在大火上方结成特殊的阵型,按照一定的次序轮流出手,向下方挥舞出阵阵惊人的掌风,不同于一般的自然之风,只能催旺火势让大火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打出的掌风竟然可以灭火!

    就这样,上面刮大风,下面泼凉水,不多一会儿大火变成小火,小火变成火苗,火苗变成黑烟,黑烟变成焦土。

    大火熄灭之后,段晓楼、高绝等四人从天而降,太善推开众人小跑着迎上去,“扑通”一声五体投地,连续磕了几个响头,口中称谢不止。

    四人对望了一眼,高绝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会突然走水?”

    陆江北双臂在胸前交叉,围着烧成黑炭的灶台走了一圈,说:“看来,是有人做完夜宵忘了熄火。”

    廖之远点点头:“没错,你们看,这里还有一个烧成灰的地瓜呢。”

    段晓楼大怒:“真是岂有此理,明知道有多位朝廷命官在此下榻,你们还如此滥用火灶!如果烧伤了任何一名锦衣卫,就是掀了你的道观也不够赔的!”

    陆江北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善,冷哼道:“尔乃当家师太,道观走水,尔有失察之罪。如果找不到点火的元凶,本官就先摘了尔的狗头!”

    ...

22.第022章 谁才是纵火犯

    [第2章第2卷]

    第28节第022章谁才是纵火犯

    太善从大喜转为大惊,再转为大恐,直到听了陆江北的最后一句话,太善吓得屁滚尿流,连连伏地磕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最后,太善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转身面朝着所有道姑,用吃人一般的目光扫视了她们一回,哑着嗓子开口问:“快说,是谁!谁用过灶台!谁点的火?”

    没有人讲话,七十七个道姑鸦雀无声。

    太善气得全身发抖,嘶哑着嗓子叫道:“不管是谁,如果你现在肯站出来,老娘还给你留一条活路,待会儿让人揭出来了,你就是个死!”

    众人飞快地交换一阵眼风,还是没人出来承认。

    太善狠一狠心,大吼了一句:“有出来检举揭发的,老娘奖励她二十……三十两银子!当场兑现!”

    人群里传出一片“嗡嗡嗡”的私语声,片刻之后,一个高胖的中年道姑排众而出,扬手指着右边一个低垂着头的道姑,说:“今天亥时三刻,我曾看见怀心提着食盒回房!”

    众人一齐看向那个垂着头的道姑,开始议论纷纷:

    “亥时?厨房每日的戌时就上锁了,她从哪里弄来的吃食?是自己偷着做的吧?”

    “不会有错,那怀心是出了名的大嘴馋,经常半夜里往她的房里带吃的,我已经看见过好几次了!”

    “我也见过三四次呢!肯定就是她在这里做夜宵,忘了熄火才会走水!”

    “喂,你还记得吗?有一回她抄完了经文,连灯都没吹灭就走了,第二天,一盏大灯的灯油也烧干了,桌子也熏黑了!”

    “我怎么能忘呢,那次可把我吓坏了!差一点就走水了!”

    “怀心是出了名的没记性!”

    “……”

    其实,道姑之中十人里有九人都曾在这个灶台上动过锅勺,煮过夜宵。仅仅是今天的夜里,就有十几个人在这里一边烤番薯和苞谷,一边议论着那些西厢里住的潇洒俊美的锦衣卫。做完夜宵后,一群人笑笑闹闹地端着就走了,完全没人留意过火种是否熄灭,难道说……

    俗语道,法不责众,这些人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因此谁也不敢把其他人扯出来。恰在此时,有人站出来点了怀心的名字,顿时令她们心头大喜,纷纷落井下石,想让怀心为所有人顶了罪。

    这个怀心本是太息的弟子,因为不甘心守着没油水的缝补差事,就投靠了太尘,经常协助太尘做一些招人恨的差事,比如收那些生病姑子取药时的“供神钱”,向太尘打小报告,揭发哪些人在背后在对太尘有不满情绪。前几天,也是她把真静骗去太尘那儿受了一回刑。因此在道观里,怀心一向被众人孤立,不少人跟她有仇。

    昨天太尘垮台了,怀心眼明手快,再次转回了太息门下,做了一个扫院子的杂工,因此没有被太善绑了卖走。

    今晚,怀心确实用过这个失了火的灶台,可她记得清清楚楚的,自己走时连一颗火星点子也不曾留下!众人这样检举她,还把好几年前的旧事挖出来,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啊!

    怀心扑到太善的脚下,大声哭诉道:“冤枉啊冤枉!师叔你不要相信她们的鬼话,只因她们过去与我有过龌龊,现在才一个个都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太善冷笑:“一个两个三个说是你,我还有可能觉得是冤枉了你,难道这整个水商观里八十人会一起冤枉你吗?你在这里住了十一二年,难道连一个要好的同伴都没交上吗?”说着太善扬声喊道,“你们有谁能出来证明她的清白的,老娘也奖励那个人五贯钱!”

    道姑们很齐心地摇头,七嘴八舌地说:“她胡说八道!”“我们绝没有冤枉她!”“绝对就是她放的火!”“她要趁着混乱把太尘救走!”“她本是太尘的心腹,从前她常说太尘该当观主!”

    怀心腿肚子一软,瘫倒在地上。她今日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墙倒众人推”,一时间她的心中又悲愤又绝望——从前自己只不过是勒索她们的钱,而现在她们居然要索自己的命!大家同在这家清苦的道观里讨个生活,她们竟然不念半点同门之谊!

    太善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对陆江北说:“大人,贫道现已彻查清楚,放火的刁民就是恶徒怀心,其目的是为了营救那个罪大恶极的太尘!”

    陆江北并不看地上的纵火犯,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远处的虚空,慢慢道:“将人绑起来,明天中午火刑处死。”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那些今夜用过锅灶的道姑心中一阵后怕,好险啊,只差一点点,躺在那里的就是她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刚刚她们之中真的有人对太善许下的三十两银子动了心,只是晚了片刻出来揭发,让别人抢了先。若非如此,她们安有命在?

    还有许多年轻道姑,她们刚刚看那一幕“神祇凌空、天掌唤风”看得痴了,心中冒出了多少的绮思遐想。可现在看陆江北如此轻描淡写说出骇人的“火刑”,仿佛杀一个人对他而言比喝水吃饭走路还要寻常,瞬间让那些芳心碎了一地。是啊,他们这些人不是侠骨柔情的江湖客,而是以“冷酷无情”为名的锦衣卫。听说,他们吃饭的时候会突然拔刀砍桌子、砍人……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知道了,放火的是住在东厢的那个人!那个姓何的丫头!”怀心突然大喊出声。

    道姑们听得一愣,怀心她在说谁?姓何的丫头?不少人忍不住拿眼去瞧段晓楼,因为今天大清早,有人曾见他立在东厢院子里发呆,眼光里温柔的能掐出水来。因此小道消息在传,锦衣卫中的段将军看上了十岁的何小姐,打算领回家当一个童养媳呢。

    果然,段晓楼的俊颜冰寒慑人,他怒视着怀心,道:“纵火烧官已经是死罪了,你还敢攀诬一向与世无争的何小姐,言语之间更是大大不敬,应当判你一个……”

    “我没有胡说,我有证据,”生死关头怀心早就什么都豁出去了,也顾不上尊卑有别,不客气地打断了段晓楼的话,“你们快来看这个!”她指着墙边的一个半圆形的黑印,歇斯底里地大叫,“我是冤枉的,她才是纵火犯!这是她留下的证据!”

    众人围过去,细看那个黑印,好像是沾了炭粉后印上去的,隐约看得出是一个祥云福猪的图案。

    段晓楼皱起剑眉,不悦道:“这算什么证据?一则未必是何小姐留下的,二则又不确定是什么时间留下的,可能是很久以前的印记。怎能仅凭一个印记就诬赖旁人?”

    廖之远有点儿幸灾乐祸地说:“《洪武刑狱典》规定‘人证为首,物证其次’。你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物证,而那边却有八十个活生生的人证,她们都众口一词地咬定你是纵火犯。两下里比较,你绝没有翻身的可能。”

    高绝冷酷地望着天际,抛出一句:“明天中午在山门之前,先上了剐邢再上火刑,以儆效尤!”

    怀心涕泪齐出,大呼道:“这个黑印就是何小姐留下的——当时她还是死的,真静正给她换寿衣,我亲眼看见真静从锦盒里拿出一个金锁,戴在了她的颈项之上!那个金锁上的花纹,画的就是一只圆圆的小猪,四蹄踩着流云,别人决不会有这样的金锁!”她一口气喊完,缓了缓气又说,“而且,不光我一个人,当时怀冬也看见了!当时我二人趴在窗外看,我还打赌说,那金锁看起来值五六十两银子,怀冬说看那种工艺,至少也值八十两银子!”

    众人听完后一片哄闹,听着怀心把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难道真是那何小姐放的火?否则,她金锁上的花纹怎会不小心蹭到这里的墙上?她住的东厢离厨房非常远,隔着十多进院子,她一个养病的大小姐,没事跑到这里来干嘛?

    太善眯起眼睛想了一下,然后扭头,询问一个站在墙角的道姑:“怀冬,有这么一回事吗?何小姐金锁上的花纹,和墙上黑印的花纹是一样的吗?”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在那道姑脸上,仿佛想从她头上看穿一个洞,直接看见答案。

    那道姑仿佛十分内向,不习惯被人如此关注。只见她揪紧自己的衣袖,低头嗫嚅道:“很多天前的一件小事,我也记不得了……当时,我也就是隔着纱窗随便看了一眼,怎可能看清楚躺在棺材里的何小姐……身上戴什么项链插什么珠花的……”

    太善停顿了一下,扭头看其他道姑,严厉地问:“你们之中,有人见过何小姐有这样一把锁吗?还有,你们刚刚都说怀心是纵火犯,可有谁亲眼看见怀心点火了吗?”

    一些道姑不禁张口结舌。许多脑筋灵活的人突然反应过来,太善这么问法,分明是想把纵火的罪名扣给那何小姐!

    段晓楼皱眉:“太善,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此事分明就是你们道观管火不严,与何小姐毫无关系,你胡乱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太善头上冒起一层薄汗,赔笑道:“段将军先别急,我们都是通情达理的出家人,决不会无缘无故地胡乱赖人。话说回来,何小姐就住在道观里,现在又有怀心的指证她,所以她的嫌疑最大。就算段将军你给她撑腰,至少也该让她过来对质吧?否则会有人觉得她心虚不敢来……虽然她身世可怜,贫道也很同情她,可是‘纵火烧官’这种大罪,也不能让咱们替她背黑锅啊!”说着说着,已经俨然把何当归当成纵火犯了。

    太善心道,假如是道观里的姑子放了火,那姑子固然死不足惜的,可道观也会跟着受牵连。到时候,又被官爷罚闭门思过、停止生意之类的,直接就会影响到自己的放贷生意。可是如果放火之人变成了一个外人,道观就从嫌犯变成受害者,说不定官爷还会恩准她们重新开山门,接待香客。至于锦衣卫要怎么处理那丫头就与她无干了,杀了剐了,那就是何当归自己命不好;徇私放了,只要锦衣卫不怕别人背后说闲话,想放就放!

    段晓楼十分火大,刚欲再说什么,陆江北拍着他的肩膀劝道:“段少,不如让何小姐自己过来说明吧,你多说无益,也帮不了她。”

    太善笑呵呵地连连点头:“对,对,正是这个道理!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就问她几句话,又不会把她给吃了!”然后她转头对真明说,“你去东厢请何小姐过来一趟,要快去快回,别磨磨蹭蹭的!还有,叫她带上她的金锁!”真明答应着跑了。

    ...

23.第023章 移祸江东失败

    [第2章第2卷]

    第29节第023章移祸江东失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道姑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地用眼睛瞄一下那边的四个高大英俊的男子。

    不少人心中暗自高兴,这下子,那姓何的妮子要倒霉了!凭什么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就博得了官爷的喜爱,还处处维护她?呿,想跟她们抢男人,那妮子还早了十年!她们与怀心之间的矛盾是内部矛盾,怀心没有了太尘当靠山,想除掉她有的是机会。而姓何的妮子号称是“官家千金”,呸,又比她们高等到哪里呢?平时不能动她,这次终于找到出气的机会了!

    巷尾的一棵杨树下,段晓楼、廖之远负手而立,陆江北、高绝闭目养神。

    廖之远的一双猫眼转了转,伸手搭上高绝,问:“喂,黑面大人,你的药性退了吗?这药什么滋味?你的腿还软吗?”

    高绝危险地张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廖之远无趣地摸了摸鼻子,转身背对着高绝,口中低声嘀咕:“忒小气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陆江北轻笑道:“这次多亏了何小姐的高明医术,否则高绝他吃那药吃的分量太多,只能去青楼解决问题了,待回京后若被嫂子得知,只怕要闹出家变。”

    廖之远又搭住陆江北的肩膀,问:“哈,话说陆少,如果没有她的药方,你准备怎么解决啊?”

    陆江北抬手赏了他小腹一拳,笑骂道:“你怎么还不去死!若不是你这山猫惹祸,也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害我们二人泡了整宿的药浴,真气也冲散了三成。等过几日恢复之后,少不得要跟你好好算账!”

    段晓楼没好气地白陆江北一眼:“现在你的恩人有难,你倒很有闲心玩耍。”

    陆江北和廖之远一起嘲笑他:“切,你演戏也演过头了吧,这次有‘难’的可不是她,而是——”

    “师父,何小姐来了!”真明气喘吁吁地跑来,用手指着背后,汇报道,“不过金锁已经没了,你不知道,刚才我去东厢的时候……”

    众人齐刷刷地转身,一起看着远处那个乌发蝉鬓、莲步小袜,慢悠悠走过来的女孩。

    等她渐渐走近了,太善皮笑肉不笑地问:“何小姐,贫道听真明说,你没把金锁带来?这金锁现在可牵扯了一件大案子,何小姐为什么不肯把它拿来给咱们看看呢?莫非其中有什么猫腻不成?”太善打定了主意,要通过咄咄逼人的问话,先从气势上压倒她,再一鼓作气把罪名栽到她身上。

    何当归的小脸苍白得没有血色,眼神迷茫失措,眼角还隐隐有些泪湿。沉默了片刻,她蹙着黛眉,轻轻说:“贵观走水的事我也听说了,心中深表同情,但我自从住进贵观,从未来过这个厨房,也不知我金锁上的花纹怎会印在这个地方。”

    太善冷笑:“那可真奇了,难道金锁自己长腿飞到这里了?又自己沾上炭灰,贴到墙上了?”

    何当归的神情.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垂头叹气:“关于此事,小女子原本想明天求师太帮忙。可是如今贵观走水了,损失严重,因此我也不敢把自己的小事拿来烦师太,就算是小女子命该如此吧。”一席话说得众人一头雾水,何当归四下里望了几眼,很快找到了墙上的那个黑印,惊讶道,“那个果然很像我金锁上的花纹呢,可是——师太确定花纹是今夜印上去的吗?而且师太为什么一口咬定,这是纵火犯留下的呢?”

    “花纹就是今夜新出现的!”怀心大声叫着,尖锐的声音在整个小巷里回荡,“我记得一清二楚,我做完饭走的时候,墙上还是干净的!”

    “没错,”一个十五六的小道姑证实,“我今晚碰巧路过这里,那时候我还没看见黑印!”

    一个高瘦的道姑也上前一步,说:“我也一样!大家都知道,我的记忆力是道观里最好的,经文也背得最快。我可以很肯定的说,这个黑印是今夜里才有的,所以很有可能是纵火犯无意间留下的!”

    “看样子是用炭粉印上去的,难道是纵火犯搬运炭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墙?”

    “啊,你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了,前两天东厢的院子外不是堆了很多炭吗?那些炭点多少次火都够了,说不定,下一次换我们住的地方着火!”

    “呀呀,你别乱说,要吓坏我啦!不过,咱们跟她又没仇没怨的,她干嘛要烧咱们的道观?”

    “你去问她啊,我怎么知道?她是个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可能是嫌咱道观的伙食不好,所以索性一把火烧了厨房!”

    “……”

    段晓楼听得心头冒火,很想把墙捶一个洞,而廖之远和陆江北则是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们往日听说,女人云集的内宅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他们还觉得这说法蛮夸张的。那些娇滴滴的女子不过就是拌拌嘴、吃吃醋而已,能翻起多大的浪?

    今夜的所见所闻,着实让他们大开眼界。连已经出家的女人也不能免俗,七十多人叽叽呱呱的,比几万只鸭子还吵。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是绵里藏针,把话锋渐渐瞄准了何当归,根本不给何当归一个辩解的机会,直接就把她判定为“纵火犯”了。

    如果他们没有亲手举起火折子,没有亲手点起这把火,说不定也有几分信她们的话了。那所谓的“纵火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何当归,而是段廖陆高四人。

    突然,高绝拔出了大刀,扬手将焦黑的灶台劈成四半,一字一顿,把话说得如同地狱开启的前兆。

    “你们真的很吵,闭嘴。”

    道姑们最多也就见过江湖卖艺的假模假式“胸口碎大石”,哪见过这种惊人的场面,顿时吓得自发自动地集体抱头蹲下,连太善也不例外。

    在一片人为的寂静中,何当归怯怯的声音响起来:“太善师太,各位师傅,今夜贵道观走水,各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我的金锁早已经遗失了,因此放火的人绝对不是我,还望各位师傅明察。”

    太善抱着头蹲着,人也矮了一截,依然硬装着气势汹汹地说:“这又奇了,这边我们查出了你的东西和纵火贼留下的一样,那边你的东西就丢了,天下间有这样巧合的事吗?”哼哼,无论那小妮子怎么辩白,这个黑锅她都背定了!她就是上天送来了给道观垫背的!

    “师太,你说错了,”何当归的声音浅浅柔柔,像羽毛一样刷过众人的心头,“道观走水是今天夜里的事,而我的金锁却是白天就丢失了。因为这把金锁是小女子的爱物,我丢失后十分焦急,所以我还投状报了官,兔儿镇的衙役正三班轮换在道观里明察暗访,所以丢锁之事绝不是小女子信口开河。”

    真明小声地证实道:“师父,我刚刚就说了,可是……你们都没听见,我去东厢的时候,看见何小姐的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看起来是遭了贼了!”

    太善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其他的道姑也面露失望之色,这样一来就不能让何当归顶下纵火的罪名了。

    何当归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请各位明鉴,一则我的屋里就有火炉,烧水煮汤的在屋里做就行了,断断不会跑到这里来;二则是我本人叫来了十几个捕快帮忙寻找失物,又怎么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故意放火?因此——就算是真的有人心怀不满,意图放火烧了锦衣卫大人,营救囚犯太尘,那个人也绝对不是我。呵,听说太尘已经在道观住了将近三十年,广结善缘,极受爱戴。而小女子才住进来不到七天,仅见过太尘一面,跟她说过两三句话,怎比得上各位师傅和她的感情深厚呢?”

    太善越听头上的汗越多,坏了坏了,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了?她后悔不迭,如果刚刚让怀心领一个“过失引火”的罪名,这事情原本能小大事化小,就算锦衣卫揪着这件事不放,处罚也不会重到哪里去,最多就是闭门思过、停止接待香客。可是,太善先是想趁机把怀心弄死,就随便给怀心安了一个“营救太尘”的罪名;后来,她物色到了更好的替罪羔羊何当归,又给何当归扣了个“纵火烧官”的罪名。

    现在,何当归轻松洗去了她自己的嫌疑,却把“纵火烧官”和“营救太尘”的两个罪名叠在一起,丢还给她们。太善实在没有想到,那个外表柔弱的丫头不光脑筋很清楚,嘴皮子也如此厉害!这回她太善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太善怨愤地看了何当归一眼,却见何当归也正在直直地盯着她瞧。那眼神冷幽幽的,像是从寒冬腊月里的古井中望出来的,带着一股让人发怯的森森寒气,竟然让身为老油条的太善生生打了个寒颤。太善自卫一般地低下了头,心中惊疑不定,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如此畏惧一个十岁小丫头的眼神。她想要抬头再确认一回,说不清为什么,她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劝告着自己,不要抬头,不要抬头!

    段晓楼皱眉看何当归,责怪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多加件斗篷,若再着了风寒怎么办?”何当归垂眸浅笑,廖之远仰头,对着头顶上的月亮翻了个白眼。

    陆江北负手看着一群蹲在地上的道姑,上前踱了两步,冷冷道:“道观是清修之地,竟会有盗窃之事发生,以后客人如何再安心住这里?此事一定要彻查清楚,再把人家姑娘丢的东西找回来!”太善又伏地磕了两个头。

    高绝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你们自去找吧。等抓到了人,明天上火刑的时候叫我!”说完,黑色的高大身影倏然在原地消失了。太善等人不可思议地张大眼睛,只见两三间被烧毁的房舍屋顶落下了几片碎瓦,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太善等人心胆俱寒,他是人是鬼?

    好诡异的轻功身法!连何当归的眉心也跳了一下,这种身法分明是……

    何当归突然打了冷战,急得段晓楼又想给她披件衣服。可是为了今晚的行动,四人穿的都是紧身的劲装,就算他愿意脱,也不能当着这么多道姑的面脱吧?段晓楼微一抚额,抛下一句“我马上回来”就腾空而起,踏着廖之远的头顶飞走了。

    廖之远气得“嗷嗷”大叫,何当归看了看廖之远,试探性地问道:“那天晚上,段公子和高公子比武,我见他们的武功招式很相似,像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一般,怎么……他们的轻身功夫却如此迥异,大不相同?”

    廖之远漫不经心地抓着下巴,给她解释道:“高绝曾去东瀛待过三年,回来后轻功就精进了不少,几乎在我们八个人里独占鳌头,只因他的这种身法是遁术中的……”

    陆江北一把推开廖之远,把头凑到何当归身边,笑道:“喂,你一个小女儿家家的,打听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做什么?”

    何当归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感叹道:“小女子看见四位高来高去,心中自然艳羡不已,暗暗跟自己说,若能跟哪位高手拜个师学学艺,将来小女子也有一技傍身该多好,也不至于连母亲送我的满月礼物都弄丢了。”

    太善慌忙分辩道:“何小姐,虽然你自称东西是在我们道观弄丢的,可是也未必就是我们这里的人做下的!两位大人,你们有所不知,我们水商观香火鼎盛,进进出出的人不计其数。而且观里的山门从早开到晚,送米的、送柴的、送炭的经过什么地方,到过哪间屋子,我们想看顾也看顾不过来啊!何小姐她自己不慎弄丢了东西,如今让我们上哪里给她寻去?”

    何当归淡淡一笑,刚要开口答话,段晓楼突然从天而降,落到她的身前。

    ...

24.第024章 所谓人格污点

    [第2章第2卷]

    第30节第024章所谓人格污点

    只见他手里抓着一件粉色的毛绒斗篷,胸口还在微微地起起伏伏,黑亮的双瞳仿佛盛上了满天的星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段晓楼没有说话,直接抖开了手中的斗篷,兜头便把何当归裹得密密实实的,又仔细地把软缎飘带系成一个蝴蝶结。

    何当归微微蹙了蹙眉头,眸色渐渐转暗,不能再继续这样了。不管他有没有旁的心思,不管他是不是像陆江北说的,对女孩子一向都是这么热心,他做的都实在太多了。

    这样的关怀她受不起,他也错付了。

    陆江北注意到了何当归的这个细微的表情,以为她不习惯在人前如此亲昵,忙出来打岔道:“现在怎么办?不如……让捕快们好好的搜一搜道观?”

    太善吓得脸都黄了。

    她放出的全部高利贷的欠条都锁在床头的柜子里,让那些人翻着了可如何是好?!其他的不少道姑也有一些不能为人所见的私密东西,不由都着急起来,一时间也顾不得对面站的是锦衣卫的大人物,纷纷大声嚷嚷起来:

    “岂有此理,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怀疑我们是偷的?要搜得先拿出证据来!”

    “这些天,厨房里隔夜的馒头常会少上两个,我们这里还遭贼了呢!”

    “呸,什么稀罕物件儿,值得几文钱,就喊着被偷了?我们道观里也不是没有宝贝,现成的几丈高的神像上就刷着金粉,怎么不见有人去刮?”

    “还自称是大家闺秀,怎么如此小家子气,丢了一把破锁就翻江倒海的来搜别人家的地方!”

    “既然很宝贝那东西,她就该藏着捂着,最好是把她自己也关起门藏住了,不就什么祸事都没有了……”号称“经文背得最快”的道姑矜逊又站出来插嘴。

    段晓楼他们第一天来这里的下午,矜逊就对一身绯红长衫、气质清新俊逸的段晓楼心生了好感。那天,他远远地从山路的尽头走过来,忽而抬头,望着山门这边的她笑一下,顿时就把她的魂儿笑走了。当晚,抢到了一个伺候客人吃饭的名额,矜逊高兴得几乎发狂。席间她使劲地讨好段晓楼,还即兴唱了一支家乡小曲儿,可惜没有顺利博得段晓楼的青睐。

    于是第二天,矜逊又精心打扮,准备了一支压箱底儿的舞蹈。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跳,那穿黑衣的姓高的客人被真术、怀问她们几个乱摸人的浪蹄子给激怒了,一刀砍在桌子中间,轰走了所有人。从那以后,矜逊再也找不到机会接近段晓楼了。

    现在,矜逊瞧着段晓楼对何当归的嘘寒问暖和各种亲密举止,她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恨不得立时跑过去把那个丫头片子掐死。她自认她的容貌是道观的姑子里拔尖儿的,又正当二十妙龄,能歌善舞的,一心指望着能给段晓楼当一房妾室,那个该死的臭丫头竟然来坏她的好事!

    听着道姑七嘴八舌的抗议,陆江北和段晓楼忍不住皱眉。人家何小姐在道观中丢失了重要东西,有多伤心难过是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的,怎么这一帮道姑说话如此的尖刻?

    何当归笑看一眼满脸嫉妒之色的矜逊,慢慢道:“这位是矜逊师傅吧?小女子刚刚听你说,你的记忆力是道观里最好的,可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呢?记得你方才说,你很肯定墙上的黑印是今夜里才有的,所以应是纵火犯无意间留下的。没错,为了一个偷东西的小贼,当然犯不着搜查整个道观,可是为了找出那个心怀不轨,意图放火烧官、营救太尘的纵火犯,矜逊师傅认为,我们是不是该沿着这条唯一的一条线索查查呢?”

    矜逊被说得哑口无言,最后顾左右而言他,冒出了一句:“你怎会知道我的法号?”

    何当归面不改色地诌道:“这个么,前两天我听别人叫过一次,虽然我记性不怎么好,但不小心就记住了。”廖之远嗤笑一声,让矜逊更加地尴尬,退回墙边不再说话。

    陆江北看向太善,佯作大发雷霆的样子:“尔等刁民,如果再推三阻四的拖延时间,那就不是包庇纵火犯了,而是共犯!本将军再问最后一次,你们让不让搜?”

    太善急得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突然她“扑通”一声跪在陆江北和段晓楼的脚下,抬手就扇了自己五六个嘴巴,痛哭流涕地求告道:“大人容禀,大人容禀啊!都怪我们被大火吓丢了魂,一时失察竟然误会了何小姐!现在细想起来,墙上的黑印应该跟这场火毫无关系。其实,贫道刚才已经查得很清楚了,都是怀心那个贱人惹的祸!她做完饭忘记熄火,才引起了这场大火,这只是一场意外!”

    段晓楼冷笑:“太善你一会儿变一种说辞,实在令人难以信服。而且,你应该道歉的对象是何小姐,你跪我们作甚?”

    太善犹豫一下,咬咬牙又膝行着转了身,面朝何当归的方向,架起个和蔼的笑容说:“何小姐,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教养最好,之前有人一时大意误会了你,还请你多多包涵,不要与她们那些山野村姑一般见识,白白掉了自己的身价。至于你丢的金锁,贫道明天就好好帮你查找,现在就用不着这样大动干戈的搜查了吧?如果这事情传出去,何小姐你这样子重物轻人,为了一个小小玩件就逼迫我们一群出家人到这种地步,实在有损你的贤名,对你将来的议亲也是个污点……”

    何当归无声地笑个不停,几乎笑弯了腰,脸上表情仿如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看着太善,何当归好心纠正道:“多谢师太如此为小女子着想,小女子铭感五内。不过,师太你又说错了三件事。未免师太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在众弟子眼前丢脸,小女子就帮你改正一回。”

    太善的脸色一块红一块青一块黑,仿佛刚刚吃了一桶秽.物。

    “第一,我刚刚已说过,那把富贵长生锁是母亲送的满月礼,师太久居山野,可能不知道,大户人家的满月礼是孩子与母亲之间的信物,其珍贵程度不下于身体发肤,丢失即为不孝,‘不孝’对我将来的议亲才是个大污点,因此我是不得不找。第二,出家人不打诳语,各位刚刚言辞凿凿,说那个印记是纵火犯留下的,现在突然又在官爷面前反口。不是小女子故意与你们为难,而是小女子衷心的为各位的节操和性命着想,再给你们透露一个常识——锦衣卫最喜欢用鞭刑、烙刑、剜刑和截刑来逼供,而且,他们从来不接受双面的供词。如果各位实在不确定自身供词的真实性,或者记性不够好的话,那真是太遗憾了,小女子也爱莫能助。第三,太善师太和各位师傅没有‘误会’我,刚才的事有目共睹,你们一起‘冤枉’了我。”

    太善和一众道姑面色大变,受刑?逼供?许多人吓得几乎要扶着墙,才不会倒下去。连陆江北等人也神色复杂地看着何当归,他们无法相信,刚刚的那番话出自一个十岁的女孩之口。

    本来,太善表面上向何当归道歉,实际上却是暗中胁迫她——如果不把这件事压下去,道观就要对外宣扬,何当归不仅没有教养,而且贪财自私、待人刻薄,让何当归嫁不到一个好人家。因此,段晓楼听完之后气得动了杀人之心,几乎要当场办了太善。然而何当归的反应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她不但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现,还四两拨千斤的把太善她们的嘴脸揭露出来,口才更是比段晓楼三人加起来还顺溜!还有,那些鞭刑、烙刑的话,她从哪里听来的?

    段晓楼用拇指和食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响哨,巷口的前后突然冒出来乌压压的一片身穿夜行衣的男人。段晓楼看着最前面的一人,沉声道:“留下十人看守道姑,有敢逃走的,就地处决!其余人彻底搜查道观,一定要找出纵火案的重要物证,金锁!”

    接获命令后,这些人训练有素地开始行动。留下的十人无声无息地包围了人群,而那些搜证的人转眼就走远了,空旷的夜里,一群人的脚步声整齐得就像一个人。

    廖之远看到道姑中有几个还想上前辩解,于是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够了,闭嘴!先找到证物再说别的,如果话实在多的说不完,可以留到过堂的时候再慢慢说,呵呵呵,到时候还怕你们说少了呢。”

    太善吓得全身筛糠,突然,她瞟见了旁边站着的怀心,怒从心头起,张口大骂道:“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闯下这等滔天大祸,看老娘砸死你!”说着举起了铜柄拂尘,就要往她的头上送一下。

    怀心吓得捂着头大叫道:“饶命,饶命!我知道了,纵火犯就是怀冬,偷金锁的也是怀冬!所有的事都是怀冬做的!”

    怀冬?这话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太善也狐疑地慢慢放下了拂尘。

    其实,怀心也是暗自揣测的,甚至是凭空想象的。但眼见所有人都盯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敢肯定,就是怀冬偷的那个金锁……当时,我二人趴在窗外看真静给何小姐穿寿衣,怀冬看到金锁的时候,眼睛都直了!而方才师叔问她的时候,她居然说自己记不清了,一定是她心里有鬼!”

    于是,所有人都看那个叫怀冬的道姑。

    怀冬一反刚才拘谨保守的模样,跑上前就甩了怀心一个大嘴巴子,怒骂道:“你这个猪油蒙了心的贱人,自己放火被抓了还不算完,你还胡撕乱咬一通,让别人给你顶罪!贱蹄子,你要让我把你做过的那些丑事抖出来吗?”

    怀心用留长的指甲去抓怀冬的脸,不甘示弱地反问:“好啊,你不怕丑?你做的比我少?要不要我讲给大家伙听听?”

    一时间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周围的道姑讥讽地看着她们,没有一个人去上前劝架。只过了一小会儿,她们就彼此抓破了对方的脸皮,怀冬被扯掉了一大把头发,疼得“嗷嗷”叫唤,而怀心则被她被打肿了半边的脸。

    怀冬抱住太善的腿,大哭道:“师叔,求你给弟子做主呀!这怀心就是条疯狗,她是诬赖弟子啊!大家不信的话,弟子愿让官差搜查住处,证明自己的清白!”

    太善沉吟一下,转向一旁看戏的廖之远,求告道:“大人明鉴,贫道这个徒弟平时乖巧懂事,拾金不昧,绝对不会做出偷盗之事!不如,就照她说的搜一搜她的住处,如果没有,就证明是怀心诬告她,所有的恶事都是怀心一个人做下的!只求大人不要再继续搜道观,以免惊扰了殿上的神灵!”

    廖之远挑眉:“那何小姐丢失的金锁怎么办?她前天才救了你全观人的性命,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恩人的?”

    太善咬了咬牙,豪气地说:“贫道明天就挨个儿盘问弟子,定帮何小姐找回东西!若实在找不回,贫道就把自己的积蓄二十两银子,全都拿出来,不足的再让全观姑子一人出几吊钱,去兔儿镇上给何小姐打个一模一样的金锁!”

    廖之远转头看何当归:“何小姐,你怎么说?”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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