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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节 兵过落风谷

    血战初起,乱象甫作,镇柱尚未失控,镇将未得征召,抢先一步便可一骑绝尘,樊鸱深谙其中的关节,休整一日一夜,继续挥军北上,磨砺爪牙,寻找下一个猎物。樊鸱能想到的策略,在魏十七看来昭然若揭,他不仅纵容其放手施为,而且暗中积蓄力量,决意放手一搏,试探深渊的底线。

    行不数日,劈面遇上另一股魔物大军,彼辈一盘散沙,直如海中的沙丁鱼一般,樊鸱以寡击众,将其分隔屠戮,大肆吞噬血气,数万魔物溃不成军,糊里糊涂便沦为遍野血肉。这一战来得及时,数名精锐血气暴涨,率先脱颖而出,晋升偏将,所领魔物士气大振,嗷嗷大叫着簇拥上前,与有荣焉。

    樊鸱看在眼里,暗暗点头,大势已定,他命麾下兵将各自收手,从幸存者中挑选血气充裕的魔物,打散了补入大军。追随血战强者乃是深渊的铁律,浸润于血脉,无可辩驳,彼辈死里逃生,毫无反抗之意,老老实实听从指挥,当一名挣扎厮杀在底层的小卒。不过他们并非没有机会的炮灰,只要在一场场鏖战中幸存下来,不断夺取血气,小卒子过了河,一路向前,亦可升为偏将,牙将,裨将,乃至大将,追随强者,方有那一线出头的可能。

    小卒子是没有忠诚的。

    接连吞下两股魔物,麾下兵将约略有了点模样,樊鸱寻了个避风的山坳驻扎,撒出巡哨打探消息,寻找下一个目标,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接连数日回报,竟不见兵马行踪,镇守濒海之地的大军似乎倾巢而出,连留守的营盘都不见,似乎全然弃了这一方地盘,管虢公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魏十七略加思索,猜到了管虢公的用意,之所以远赴濒海,驻扎在此,是为了海底那一道岩浆涌流的海沟,借磅礴热力镇压寒毒,当日在孤岛之上,他与管虢公交手,察觉到一些端倪。佛光镇压血气,寒毒撼动不了星力,倒逼入体,管虢公不提防,吃了一个大亏,深知

    来人神通广大,不可敌挡。强龙压过地头蛇,魏十七要夺这孤岛火山引种红泽铁树,管虢公纵不情愿,也只能退避三舍,再不退,就永远都走不脱了。

    他赢得起,也输得起,说弃就弃,干脆撤出濒海之地,举精锐北上,远赴南明山七十二莲花峰,谋取南方本命血气,不过之后的事,就不为魏十七所知了。

    濒海之地已成空巢,穷山恶水出刁民,多有桀骜不驯的魔物魔兽,不得管虢公镇压,一个个跳将出来,聚作大小百余股势力,呼啸山林,彼此掳掠吞并,渐生混乱之象。樊鸱命麾下精锐各领一部魔物,奔袭数百里,轮番清剿,权作练兵,花费数月工夫,将濒海之地梳扫一遍,留下一地尸骸,凶名在外,引得魔物纷纷来投,其中便有古之豁淘汰下的残兵败卒。

    古之豁在濒海之地练兵多年,层层筛选,淘汰下的兵卒亦是精锐,樊鸱不拘粗细尽数收入麾下,细细盘问了才知,管虢公业已北上南明山,不知所踪。南明山有什么?七十二莲花峰,南方之主山涛洞府所在,本命血气回归之地。樊鸱心中一动,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本命血气于他大有用处,若能占为己有,无异于多了一条性命。

    樊鸱思来想去,心知瞒不过魏十七,当下向他挑明,魏十七对南方本命血气并不看重,略加思索,应允他借机行事。

    消停数日后,樊鸱领兵离开濒海之地,朝南明山行军,走一路,剿一路,如蝗虫过境,烧杀掠夺,无所不用其极,麾下兵卒亦如滚雪球般急剧膨胀,堪堪有二万之众,精神抖擞,士气正旺。

    这一日,兵过落风谷。

    落风谷位于濒海之地西北角,乃是扼守北上通途的关隘,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当日古之豁便从此引兵而过,命驻守的兵将撬动山石,将狭窄处十里长一段堵得结结实实,断了这一条退路。自断退路,亦断了樊鸱的去路,若是孤

    身一人,逾越天堑不在话下,但手下这许多新收的兵将,良莠不齐,待他们逐一翻过落风谷,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

    樊鸱立于落风谷前沉吟片刻,唤来巡哨问了一番,若不从落风谷走,要多绕数千里之遥,沿途瘴气密林,不利大军行进。权衡利弊,这一番手脚,一番消耗,却是省不掉了,樊鸱拿定主意,提起九头穗骨棒亲自上前,鼓荡血气,迎头一棒砸去,开天辟地轰然巨响,乱石穿空,坠落如雨,以一己之力生生开出一条通途来。

    十里乱石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无非多耗费些血气罢了,血气易得奇气难补,对樊鸱来说,借铁血命气温养奇气方是重中之重,其余一切都可抛开。魏十七立于悬崖之上,注视他开山劈石,血气翻滚,动静大得异乎寻常,忽然察觉到地下有一丝轻微的异动,似有什么东西正悄无声息迫近。

    樊鸱不急不缓,一气贯穿十里乱石,尘土障天,四下里晦暗无光,影影绰绰,右脚忽然一紧,被一只利爪死死扣住,将他往地下拖去。他反应极快,顺势提起九头穗骨棒,重重击打在地面上,“嗡”一声闷响,震波笼罩方圆百丈,地动山摇,土石一层层掀于空中,瑟瑟发抖,落足之处,露出一条粗壮的胳膊,黑黝黝,毛茸茸,不似寻常血肉之躯。

    什么鬼东西!樊鸱提起九头穗骨棒,还没来得及发力,忽然眼前一花,身躯被轮将起来,狠狠砸在乱石堆中,一下,两下,到第三下时轮了个空,樊鸱已脱身而出,遥遥注视那藏头露尾的异物,神情有些古怪。

    听闻南疆之地一度魔兽横行,为祸惨烈,山涛执掌本命血气后,花费了好大工夫,才将彼辈约束在南明山中,不得肆意妄为,落风谷乃南来北往的要紧地界,怎地还藏了一头漏网之鱼?难不成是故意留下阻拦他们的?管虢公这一招后手,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第四十五节 强中自有强中手

    仿佛挣脱了禁锢,打破了封印,落风谷下魔兽从沉眠中苏醒,气息节节拔高,天崩地裂,土石塌陷,崇山被夷为平地。樊鸱察觉到不对劲,心中打了个咯噔,急命麾下兵将退避三舍,这等横空出世的凶物,绝非蝼蚁之众所能撼动。

    烟尘滚滚,如龙卷风般扶摇直上,一时间天昏地暗,破碎的血符如星辰明灭,溃散于无形,数息后,黑暗中依次亮起四对红灯,却是魔兽的八只眼珠,死死盯住樊鸱,冰冷的杀意潮水般涌来,势不可挡。樊鸱摇动九头穗骨棒,身后显出九头蛇的虚影,气机与之一触,不知何故落在下风,盘作一团,嘶嘶吐着蛇信,颇有些色厉内荏。什么东西,单凭气机就压制九头蛇,樊鸱脸上肌肉一跳,体内奇气氤氲鼓荡,似乎遇到了敌手,按捺不住冲动。

    苍穹深处,一颗斗大的凶星若隐若现,血光搅散彤云,照落在狼藉一片的落风谷。魏十七双眸星云转动,窥得真切,那破土而出的凶物却是个身形高大的女子,腰细胸鼓,四肢长满硬毛,白发上指,面无口鼻,四对赤红的眼珠凶光毕露,后背探出八条黝黑发亮的节肢,丫丫叉叉,直如蜘蛛一般。九头蛇气势为其压制,樊鸱要与之硬拼,光凭血气还不够,一旦动用奇气,束手缚脚,难以尽展所长,魏十七心念动处,举步迈上前,拦下那凶物的噬人气机。

    樊鸱后背微微一耸,如释重负,顺势退后数步,九头蛇虚影渐次淡去,奇气乃存身立命的根本,用一点少一点,如非必要,他不愿平白消耗,强中自有强中手,恶人自有恶人磨,有人主动接手,让他作壁上观,再好不过。

    那无面蛛女见有人迎上前来,毫无惧意,堆积万载的戾气顿冲脑门,猛地抬起一条节肢,如镰刀般斩落,一抹黑光划破虚空,魏十七不避不让,起右臂抵住突如其来的重击,十恶星躯岿然不动,方圆百丈齐齐塌陷三尺,浮土夯成坚石。

    十恶凶星血光大盛,星力下垂,落于魏十七头

    顶,他吐出一口浊气,拿捏星力,暗暗催动“血域樊笼”,试图对方挪入现世与虚世之间,从容炮制,却挪之不动。那无面蛛女心生警兆,察觉到他暗中施展手段,似能危及己身,将头一抬,下颌裂开一道长缝,翻出狰狞口器,喷吐蛛网,铺天盖地罩落。

    蜘蛛精的手段,来来去去不外乎这几手,魏十七并不怀疑她有飞天遁地之能,当下屈指一探,从“一芥洞天”中分出一点纯青色的焚天之火,落于蛛网之上,瞬息抹得干干净净。那无面蛛女大为忌惮,倏地收回节肢,缓缓退后,心中有些犹豫不定。

    无面蛛女并非她的本相,当今之世,已没有几人识得她的来历了。

    她的最初崛起,可以追溯到上一轮血战之前,那时她是深渊之底诞生的魔兽,阴差阳错,侥幸夺取了本命血气,成为南方之主。然而兽毕竟是兽,纵然开智,亦无法与天人相提并论,其执掌南疆之时,肆意妄为,纵容魔兽作乱,身旁并未聚集起一支堪倚重的大军。当血战席卷深渊,魔兽纷纷退入南明山,无面蛛女势单力孤,最终为山涛击溃,夺去本命血气,一败涂地。

    旧日陨落,新日升起,山涛将无面蛛女镇压于落风谷下,留下一道禁制,交与管虢公执掌。南疆无有大变,蛛女永世不得翻身,他日如生内乱,祸起萧墙,可放出无面蛛女,乱上添乱,搅他个天翻地覆。

    这一招后手,落在了樊鸱头上。

    本命血气被夺,囚于地下万载,光阴荏苒,无面蛛女气血衰竭,一身神通大打折扣,不利久战,察觉到对方手中那一团天火的厉害,胸中戾气如雪狮子向火,她不禁起了退避之意。魏十七哪里容她轻易脱身,双眉一挑,轻轻踏上半步,落足处法则之线编织因缘,侵蚀现世,悄无声息张开域界,将对方困住。

    无面蛛女只觉周身一紧,如被十万大山当头压住,一时间竟动弹不得,寒意从心底腾起,她

    掀动口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抡动八条节肢猛一挣,虚空破碎,腾身跳将起来,挣脱域界的束缚,逃出生天。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只在神意中推衍,终究隔了一层,从“血域樊笼”更进一步,衍化成“十恶星域”,绝非一蹴而就,魏十七察觉法则之线的编织精巧却不牢固,遇外力侵扰,编织随之溃解,其中破绽百出,非一朝一夕可以补全。

    无面蛛女将脖子一扭,喷出一条惨白的蛛丝,横贯百余丈,黏住一块鹰嘴巨石,欲趁势远遁,熟料对方抢先一步,弹出一点焚天之火,将蛛丝抹去。身在空中借不得力,无面蛛女双足落地,凶性大发,蓦地涌身向前,八条节肢化作重重虚影,疾风骤雨一般刺向魏十七。

    天地禁锢,无形的巨力攫取身心,挪不开,退不得,魏十七抬起双臂,交叉护住口鼻咽喉,接引星力,凭借“十恶星躯”,将这一轮戳刺生生扛了下来,待对方攻势稍竭,再度编织法则之线,侵蚀现世,张开域界。

    相同的手段卷土重来,无面蛛女窥不清其中奥秘,只得收回节肢,纵身全力挣脱,魏十七转守为攻,凌空一拳击出,将其逼落地面,仍以域界困敌。数番来回后,无面蛛女恍然大悟,原来对方是将自己当成磨刀石,磨砺习得的神通手段,如此嚣张,如此小觑于人,她不禁勃然大怒,将双肩一摇,现出黝黑发亮的蛛身原形,毒牙交磨,八足撑地,腹部鼓鼓囊囊,有一赤红的斑痕,形同漏壶,熠熠生辉。

    真丑!整个就是一头黑寡妇!不过被拿东西咬上一口,便是金刚不坏之身,只怕也消受不起。魏十七暗暗提起小心,忽然皱起眉头,发觉法则之线编织的域界竟困不住蛛身原形,犹如水黾浮于水面,倏来倏往,滑不留手。

    无面蛛女现出原形,狂性随之大发,张开口器一吸一喷,狂风乍起,飞沙走石,急速拨动八条长腿,猛扑上前。

第四十六节 一眼万年

    腥风扑面而来,中人欲吐,风中夹杂着无数蛛毛,蜂拥而至。蛛毛细如游丝,无孔不入,一旦侵入体内,沿血流直刺心脏,最是阴毒不过,魏十七识得厉害,退后半步,暗暗张开“一芥洞天”,洞天一吸,便将万千茸毛尽数收去,裹作一团,起焚天之火一落,便烧作灰烬。佛光天火乃深渊本源显化,克制血气魔物,无往不利,无面蛛女已非往日的南方之主,甫脱牢笼,气弱体亏,诸般手段为其从容破解,等闲翻不了盘。

    法则之线编织域界,只是经看不经用的半成品,蛛女现出原形,八条长腿解脱因果,困之不住,魏十七放弃了继续试手的念头,左手虚按,以佛光镇压血气,对方来势为之一滞,顺势起右拳击落,拳力外放,有如实质。无面蛛女正待痛下杀手,体内血气蓦地一沉,不听使唤,她又惊又怒,匆匆挥起一条长腿招架,两股巨力相交,一声闷响,跌落在尘土中。

    魏十七揉身而上,双拳大开大合,迎面硬撼,无面蛛女如同身陷泥沼,每每慢了半拍,被打得满地乱滚,狼狈不堪。樊鸱冷眼旁观,察觉那蛛女体内血气萎靡不振,似被什么东西镇下,神通手段无从施展,只能仗着肉身不坏,苦苦支撑,他心知有异,催动奇气灌注双目,果不其然,又窥得一抹淡淡佛光,在魏十七掌心指间流转不息,多看片刻,便觉心驰神摇,为其所摄。

    樊鸱收敛奇气,用手背揉了揉眼帘,心中有数,深渊魔物种种神通手段,全仗丹田内一团血气,血气被镇压,便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那无面蛛女无有还手之力,力战不退,倒也有几分骨气。他却是会错了意,无面蛛女肚子里叫苦连天,哪里是力战不退,她数度喷吐蛛丝,欲寻隙远遁,总被一点焚天之火凭空抹去,单凭八条腿,又能逃到哪里去!

    苍穹深处,十恶命星降下一点星芒,魏十七五指一紧,诛仙金符化作一剑,接引星芒,金光暴涨,批亢捣虚只一斩,便将一条蛛腿斩落。无面蛛女躯干一歪,纵声厉啸,断腿处喷出一蓬惨绿的细丝,将蛛腿一收一接,顿时回复如

    初。

    不死不灭之身,亦非毫无破绽可寻,魏十七转动金剑,星力流转,一手以佛光镇压血气,一手挥剑斩落,又卸下一条毛茸茸的后腿,随手弹下焚天之火,绿丝腾起一团火星,断肢再也接不回来,无面蛛女瑟瑟发抖,如风中残烛,踉踉跄跄跌落在地,剩下七条蛛腿抱成一团,乱翻乱滚。

    魏十七将手一撒,金剑脱手飞出,将其钉死在地,无面蛛女嗬嗬嘶叫,漫天喷吐蛛丝,漏壶状的红斑忽生异变,光芒万丈,鼓胀的腹部急速干瘪,血气精气倒卷而起,汇成一道虚影,冉冉升起,却是个清隽的中年人,面无表情,深深望了魏十七一眼。

    樊鸱没由来心头一跳,仿似察觉到危机降临,不假思索向后掠去,扭转头紧闭双目,不敢多看一眼。若不是青铜镇柱羁绊在身,他定然落荒远遁,避得越远越好。

    笼罩南疆万里之地的滚滚彤云忽然荡开,推出一轮赤日,将星力轻轻抹去,一时间深渊的天空,诸阳隐退,唯剩一日。

    一眼万年,命星瞬息遥不可及,后背掠过一阵寒意,魏十七身躯微微一沉,似被什么东西牢牢锁定,天地伟力加诸于身,连手指都不得稍动。如此神通,绝非无面蛛女所为,那投影入现世的中年男子,当是深渊主宰之一,南方之主,行将晋升王位,入主深渊之底的山涛。

    仿佛看清了来人,虚影骤然溃散,加诸于身的天地伟力却并未消退,苍穹中那一轮赤日忽然黯淡了数分,一道火光从天而降,如金戈般瞬息刺破虚空,落于魏十七头顶,倾泻而下。

    山涛留下的后手,不仅是封印在落风谷下的无面蛛女,还有一道己身投影。如大乱已定,哈千目简大聋管虢公任一人足以把控局势,自无须他插手,如外敌未灭,南疆行将易手,那他就随手将其抹去,不留后患。

    晋升王位也罢,入主深渊之底也罢,在送出南方本命血气之前,他还是南方之主,岂容他人在南疆之地妄为!

    彤云散去,天象异变,任谁都看得分明,任谁都以为山涛送归南方本命血气,非是落在南明山七十二莲花峰,而是落在了濒海之地西北隅的落风谷。唯有魏十七首当其冲,心中明了,从天而降的并非什么本命血气,而是山涛遥遥送出的全力一击。

    三皇六王四方之主,并非一成不变,山涛行将入主深渊之底,他的全力一击,大抵与六王相仿,气机引动深渊本源,隔断命星,避不开,躲不过,如劫雷轰顶,只能凭肉身硬抗。

    扛得过,海阔天空,抗不过,灰飞烟灭。

    赤日隔空一击,付出代价不小,山涛为何要这么做?是有意误导,引开视线搅混水,还是应平等王之请?魏十七心头一团迷云,眉心纠结,起意内察,却发觉佛光天火归于祇树给孤独园,似被伟力压制,少了一宗得心应手的神通。念头数转,他抽取“一芥洞天”内磅礴生机,催动“十恶星躯”,使出十二分力气,摇动双肩猛一挣,生生挣开一线松懈,勉强将接骨木浮宫送将出去。

    浮宫之内,是屠真,是离暗,还有一些零碎的物事,以免遭池鱼之殃。

    天地伟力一线松懈,接骨木浮宫飞不出多远,翻来滚去急剧膨胀,轰然坠落。千钧一发之际,樊鸱感应到青铜镇柱的气息,福至心灵,身影一晃,张开双臂将浮宫抢住,又一晃,脸上挤出十余条皱纹,不惜耗费奇气,生生挪出百丈。浮宫重重跌落在地,尘土飞扬,门户洞开,屠真飞身而去,举目望去,只见火光如炬,将魏十七从头到脚整个淹没。

    樊鸱长长舒了口气,目光落在屠真手中,一根青铜镇柱,龙蛇缠绕,神韵各具其妙,一根藏兵镇柱,粗砺如石,神物自晦,他脸上肌肉跳动数下,强行压下觊觎之念,垂下双手向后退去。倒不是忌惮屠真,他深深忌惮的,乃是伟力压制,烈焰缠绕,一时脱不开身的魏十七。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南方之主山涛的全力一击,兀自奈何不了此人。

第四十七节 十恶星躯

    山涛乃名符其实深渊四方之主第一人,烈焰只是虚相,一击之力凝而不散,尽数落在魏十七身上,没有分毫外泄,直如磨盘一般,地水风火,将“十恶星躯”层层消磨。魏十七长身而立,心如古井不波,星力如潮水涌动,源源不绝补全星躯,此消彼长,此涨彼消,与深渊伟力相持不下,借此磨砺肉身。

    这是何等豪壮,又何等嚣张。

    若星躯完满,又或命星不隔,或许这一战的结果将截然不同,然而臻于大成终非完满,人力有时穷尽,“十恶星躯”留有几处无法弥合的命门,往时无碍,此刻在深渊伟力压迫下,成为致命的破绽。

    星躯的命门,便是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魂眼,五处灵机池。

    欲成洞天,先立洞天,当年魏十七炼成五方破晓神兵真身,转而修炼秘术,以人身十二经络、奇经八脉、三百六十五处窍穴为根本,立魂眼为阵眼,肉身开辟一芥洞天,窥得大道,一步登天,成就真仙之躯。

    魂眼乃是他得道的根本。魂眼亦是星躯的破绽。

    灵机池鼓荡回旋,渐次枯竭,星力无以为继,伟力依然不绝,灯枯油尽,天旋地转,七窍泥塞,五感沦失,魏十七心神退入沉寂,十恶星躯节节败退,颅顶魂眼骤然闭合,一处灵机池随之崩毁。阵眼去其一,洞天塌落一角,天崩地裂,万物化作齑粉,参天造化树播撒生机,将塌陷的一角奋力撑起,枝叶婆娑,发出隆隆呻吟。

    后颈魂眼闭合,灵机池崩毁,阵眼再去其一,洞天塌落小半,参天造化树生机泯灭,枯枝败叶坠落如雨,那座承载了无数过往和记忆,钢筋混凝土的森林轰然坍塌,散作一蓬时之砂,丝丝缕缕,冉冉升腾,永夜悄然降临,死寂浸染了每一寸天地。

    星躯依然为伟力压迫,脐上三分魂眼闭合,五处阵眼毁其三,参天造化树再也撑

    不住崩塌的洞天,节节折断,寸寸枯竭,连同根植的大地一并散作时之砂,往日生机勃勃的“一芥洞天”,已沦为触目惊心的荒芜废墟。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深埋于造化树下,藏身九头蛇皮袋中的深渊之子,从浑浑噩噩中惊醒,倏地跳到空中,四下里略一审视,顿时脸色大变,满头虚汗,一身肥肉乱抖,覆巢之下无有完卵,天地崩坏,难逃灭顶之灾,却是往哪里去躲?

    正慌乱之际,忽然窥见远处一道佛光冲天而起,如擎天巨柱,支撑起半壁洞天,他病急乱投医,顾不得细看,现出七命妖兽原形,两条蛇颈,三足六翼,吼声如雷,拼了老命扇动翅膀,化作一抹黑影,一头撞入佛光之中。

    佛光镇压血气,浑身力气为之一空,深渊之子冷不提防,从云端栽落祇树给孤独园,笨重的身躯砸出一个深坑,哼哼唧唧,一时间爬不起来。

    右臂腋下、左腿膝弯二处魂眼齐齐闭合,阵眼齐毁,“一芥洞天”彻底失去支撑,土崩瓦解,滚滚向内崩塌,无移时工夫,时之砂从四面八方压来,将祇树给孤独园围得水泄不通,佛光摇曳动荡,层层收缩,若不堪重负,随时都会熄灭。

    深渊之子肚子里叫苦连天,浑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血气沉沦,纹丝不动,妖兽的身躯不听使唤,化不成人形,他心知大难临头,挣扎着伸长头颈,却见浮图讲堂屋宇楼阁一忽儿千疮百孔,一忽儿腐朽塌坏,一忽儿回复如新,这是时光之力来回涤荡的结果,佛光撑不了多久,眼前仅存的一切都将化作蓬蓬细沙,什么都留不下。

    求生执念无比强烈,深渊之子目光乱扫,忽然发觉不远处矗立一座恢弘大殿,屋檐樑脊业已掀去,居中一尊古佛结趺跏坐,双手捏定法印,面目模糊不清,掌心跳动着一团纯青色的火焰,火焰中似乎蕴藏着无数世界。深渊之子如遭雷击,神魂深处亮起一点心光,蒙蔽的记忆如黑夜的海,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那火非是凡火

    ,乃是烧结万物的焚天之火!

    一个强烈的意念撞入脑海,只要夺下那团焚天之火,只要夺下那团焚天之火——深渊之子挣扎着撑起笨重的身躯,扑动翅膀,踉踉跄跄迈开大步,伸长了头颈扑向大殿。佛光不断向内收缩,祇树给孤独园一层层化作时之砂,深渊之子抢在一切崩解前踏入大殿,张开大嘴咬向焚天之火,只要吞下此物,他便能获得无穷无尽的力量,足以分开时之砂,冲出崩塌的洞天,撕开魏十七的肉身,重归于深渊的天空下。

    一念既生,伏于心窍深处的磅礴星力骤然炸开,七命妖兽的躯壳土崩瓦解,深渊之子绝望地大叫一声,神魂扭曲,痛苦万分。佛光倏地缩成一团,裹住古佛掌心那一团焚天之火,冉冉升起,分作两枚方不方圆不圆有棱有角的血舍利,倏忽消失无踪。浓稠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万物化作时之砂,洞天凭空抹去,仿似从来不曾存在。

    魏十七四肢拄地,背脊弯成一道弓,身躯越伏越低,魂眼闭合,灵机池崩毁,一芥洞天荡然无存,付出的代价虽然惨重,但神智清醒未失,星躯破绽已去,终于在深渊伟力洗炼下,迈过了那一条线,完满无缺。“咚”,心脏猛地一跳,如焦雷乍响,“咚咚”,两声略轻的回响,相应相和,魏十七缓缓站起身,沐浴在伟力笼罩下,如同轻风拂面,他凝神内察,胸腔之中,跳动着一大二小三颗心脏,一主二副,一唱二和。

    洞天崩塌湮灭之际,那两枚先天血舍利无处可去,吞噬了积攒多时的血晶,化作两颗心脏,留在了肉身中,彻底成为“十恶星躯”一部分。破而后立,败而后成,南方之主山涛全力一击没有摧毁他,反而成全了他,他赤条条一丝不挂,立于天地间,身无长物,唯有左臂上兽纹臂甲,残缺如故,纹丝不动。

    深渊伟力渐次退去,赤日黯淡,元气大伤,樊鸱遥遥望着魏十七,心知主宰深渊的人上之人,又多了一位。

第四十八节 托生死共富贵

    彤云散去,尘埃落定,山崖峡谷夷为平地,八日并行于天,其一黯淡滞缓,与众不同,炽热的光芒如利箭,落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魏十七心念动处,法则之线编织因缘,一袭衣袍落于身上,仰头看了一眼,赤日夺目,却遮掩不了苍穹深处那一点幽深的血光,命星与星躯遥相呼应,似断实续,如影随形,他心有所悟,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人合一吧。

    屠真提起裙袂,一路小跑着奔到他身旁,紧紧拉住他的衣袖,仰起头急切地说着什么,确认他安好无恙,这才松了口气。魔女离暗立于接骨木浮宫,远远注视着他们,俏脸平静如水,心肠百转,她能察觉到魏十七排斥与隔阂,不是对她,而是对她背后的魔主。不知为了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但怀疑是一颗种子,一旦落入心中,便生根发芽,再难根除,对此她反有一种轻松和快意,如释重负,又怅然若失。

    天机莫测,运数轮转,过去的终将过去,未来的必定会来,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等待。

    魏十七抚摸着屠真的秀发,温言宽慰了几句,有意好生陪陪她,心中却明白留给他应对的时间并不多。万里彤云笼罩在南疆上空,酝酿了那么久,任谁都知道南方本命血气行将回归,及至彤云忽然散去,推出一轮赤日,天火降临落风谷,随之而来的,将是一波又一波无休止的争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黄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山涛当是有意为之,一石二鸟,借他引开众人注意,暗中将本命血气留与心腹,简大聋,管虢公,又或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某个暗子。

    好心计,好手段,与之相比,西方之主樊隗鲁莽得就像个愣头青。

    不过对魏十七来说,这未必是坏事,挺过这一轮又一轮的冲击,聚拢起一支足以左右血战的大军,于他有利无弊。他拍拍屠真的肩膀,扭头将樊鸱唤近。

    樊鸱大步踏上前,毫不犹豫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

    地,拱手道:“见过大人,恭喜大人。”为何跪拜,喜从何来,一切都无须多言,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将自己的命运系于魏十七一身,愿追随鞍前马后,托生死,共富贵。

    魏十七明了他的心意,伸手虚托将他浮起,沉吟道:“南明山七十二莲花峰,不用去了,就在此等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何?”

    樊鸱毫不犹豫道:“诺!”干净利落起身,召集起麾下偏将,抖擞精神,磨砺爪牙,四方撒出巡哨,随时准备接战。

    魏十七抬头望了离暗一眼,不急不缓举步上前,离暗心头猛一跳,又一跳,随着他的脚步战栗不已,无数念头涌入脑海,既然起了疑心,他会如何处置自己?那伟岸的身影渐渐靠近,最后一步落下,相距不过尺许,双眸星云转动,有无数星辰明灭,离暗脑中轰然巨响,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心神化作一抹淡淡游丝,倏忽消失于深渊,穿越界壁时空,向星域深处无限延伸。

    十恶星躯完满无缺,魏十七正当前所未有的鼎盛一刻,星云双眸落在离暗身上,她那真实可触的身影忽然变得缥缈,顺着那一缕心神游丝,投向深渊之外,三界之地,他化自在天,魔宫深处,魔王波旬端坐于高远空旷的大殿内,魔气氤氲,勾勒出变幻的轮廓,面目模糊不清,双目紧闭,气息沉沉。

    仿佛察觉到异样的气息,波旬缓缓抬起头开,睁开双眼,定定望向魏十七,眼眶中却空无一物,游丝戛然中断,万事万物化作泡影。

    他正注视着深渊的一切。魔女离暗是他的眼睛。

    三界三巨头,灵山如来,天庭天帝,魔王波旬,真正在深渊落子的,唯有一人,迦耶的棋局,早早把如来和天帝撇在了一边。

    所有的棋子都已落在了棋盘上,有些他能看清,有些仍笼罩在若隐若现的迷雾里,不过随着布局结束,中盘的碰撞即将拉开序幕,南疆之地最先卷入其中

    ,本命精血的回归,正是第一重波澜。

    魏十七伸出手去,在离暗眉心轻轻一点,她怔了片刻,眼神回复清明,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梦,似乎记得一些光影,却又不是那么真切。她张开嘴要说些什么,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忽然觉得心慌意乱,似乎在失神的一瞬,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嘴里觉得无比苦涩。

    魏十七收回手指,低低道:“魔王的眼睛,了不起。”

    一语道破天机,离暗打了个寒颤,没由来回了一句:“合则两利。”话说出口,她才回过神来,心中的寒意更盛,从失神的一刻起,她已不完全是自己。

    魏十七深深看了她一样,就如同面对魔宫深处的魔王波旬,颔首道:“不错,合则两利,分则势弱。”

    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离暗凝望着魏十七,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当他说出“魔王的眼睛”五字时,一切都已改变,这就是命数。

    魏十七伸手一拂,将接骨木浮宫收入袖中,心有所动,举目向远处望去,尘埃滚滚而起,如一条巨龙,朝落风谷奔袭而来。巡哨纷纷疾驰回报,樊鸱收拢麾下兵力,布下一个口袋阵,静候来敌一头撞入。

    樊鸱眯起眼睛窥得真切,来敌绝非一盘散沙的魔物可比,显然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精锐之师,浑然一体,气势如虹,挟裹了一群面目狰狞的魔兽,直如千军万马一般。之前投奔樊鸱的残兵败卒,不无南疆土生土长的地头蛇,一个个惊叫起来,显然知道彼辈的底细。樊鸱唤来问了几句,原来那一拨驱赶魔兽来袭的敌军,乃是哈千目麾下的一支劲旅,向来驻扎在南明山的支脉,降服魔兽以供驱使,平日里韬光养晦,不显山不露水,不想天降异兆,第一个就冲了出来。

    为首的裨将,唤作米寿元。

第四十九节 偷鸡不着蚀把米

    米寿元的来历,要从千目蛤蟆哈千目说起。

    南方之主山涛麾下三将,哈千目乃其另眼相看的心腹,可惜他性情乖僻,心胸狭促,委实不是坐镇一方的料,手腕远不及简大聋与管虢公。他自知领兵攻伐的能力有限,有意争一争南方本命血气,借此压过简、管二将,山涛看重他的忠心,暗中传下秘术,分与一缕本命血气,命他逆天行事,抢占南方之主的名分,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哈千目在浡泥湖遇上魏十七,白白送了性命。

    哈千目专注于掠夺精气,滋养壮大那一缕本命血气,离群索居,独来独往,对麾下兵将不甚管束,数百年来死的死,走的走,所剩无多,余部盘踞在南明山一条支脉浮驼岭中,以裨将米寿元为首,拥兵自守,不主动惹是生非。那米寿元颇有心计,起了取而代之之念,遂勾结南明山中的魔兽,暗中壮大势力,简大聋数度遣使拉拢,都无功而返。

    简大聋雄心勃勃,对南明山觊觎已久,米寿元虽然只是占了一条支脉,位置却颇为要紧,既然对方不知趣,那就以雷霆之势一举击溃,省得夜长梦多。姬胜男觉得不妥,哈千目无意进取,剩下区区数千之众,不成气候,不如给他个面子,听之任之,南明山大小魔兽不计其数,有彼辈代为驻守,也剩了一番手脚。简大聋觉得有道理,便放了他一马,米寿元也知趣,只在深山老林折腾,绝不逾雷池半步。

    哈千目自去寻求大道,留下一块本命石,藏有一缕气息,以备不测,当其陨命之时,气息湮灭,本命石随之破碎,接下来何去何从,就由米寿元自择。当着哈千目的面,米寿元自然服服帖帖,忠心不二,当本命石当真破碎,他便起了别样的心思。

    南明山乃魔兽聚集之地,万载以降,首屈一指的妖王先后出过三位,无面女,鬼牙将,西陵主,俱是神通广大,显赫一时的人物。无面女即是无面蛛女,侥幸夺得南方本命血气,之后为南方之主击溃,封印在落风谷下,永世不得翻身。鬼牙将和西陵主臣服于山涛,至少表面上臣服,一在南明山东,一在南明山西,遥遥相望七十二莲花峰,只要

    山涛坐镇南疆,便永不叛乱。

    哈千目虽非天生地长的魔兽,却与西陵主有些沾亲带故,连带米寿元也扯上了些许关系,他的想法与简大聋不同,南疆终究是魔兽的南疆,要统治这片广袤的土地,就必须依靠它们的力量。他数度深入南明山,小心翼翼与西陵主的势力接触,表露善意,试图说服他们合则两利。然而在西陵主看来,米寿元太弱,渺小如蝼蚁,换成哈千目亲至还差不多,他随意指派一名手下将其打发了,便不在过问此事。

    与米寿元打交道的魔兽唤作“谷偃”,遍体雪白,似马似鹿,头顶一轮血晕,卖相着实不凡,他对米寿元的提议颇感兴趣,居中牵线,说服西陵主应下这一招闲子,兴许日后能收到意外之喜。就这样,在西陵主和谷偃的支持下,米寿元得以彻底掌控浮驼岭,并暗中吸纳魔兽,打造一支强悍的战力,留作后手,打算用在节骨眼上。

    节骨眼的日子不期而至。镇压在落风谷下,永世不得翻身的无面蛛女翻了身,气息暴涨,又一落千丈,米寿元派出眼线,窥得彤云四散,天降烈火,本命血气回归南疆的传闻由来已久,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天象异兆意味着什么。浮驼岭距离落风谷不足千里,时机稍纵即逝,米寿元赌性大发,领着麾下兵马倾巢而出,撞入了樊鸱的口袋阵。

    激战一触即发,甫一交手,死伤无数。

    若来的是区区数千之众,哪怕久经沙场的精锐,樊鸱也有手段从容炮制,但挟裹而来的百余魔兽,却令他猝不及防。那些魔兽并非神通广大之辈,但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寻常魔物根本近不了身,便是率先晋升的几名偏将,也只能堪堪抵住而已,一时半刻拿不下。

    樊鸱摇摇头,叹息一声,只得亲自出手,提起九头穗骨棒重重一顿,唤出九头蛇虚影,蛇目如电,神通一道道发出,接连掀翻十余头魔兽,稳住了阵脚。米寿元领了十余心腹遥遥相望,越琢磨越觉得心寒,他久驻浮驼岭,刻意与谷偃交好,天长日久,打探了不少魔兽的隐秘,听说过九头蛇的名头,那是深渊之底天生地长的魔兽

    ,凶名赫赫,堪与南疆妖王相比,怎地为人屠戮,只剩下一道精魂投影,沦落到如此下场?那驱使九头蛇精魂的惫懒汉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倾巢而出,总不能稍遇挫折,便灰溜溜地逃回去,便是咬不下一块肉来,也得喝点汤水。米寿元一声暴喝,鼓荡血气,提起一杆又粗又长的白骨枪,纵身上前,冲着樊鸱疾奔而来,分开厮杀的魔物,势如破竹,勇不可挡。樊鸱哪里将区区一员裨将放在眼里,单臂抡起九头穗骨棒,一头砸去,“咔嚓”一声脆响,白骨枪断为两截,米寿元心中微惊,双臂如毒龙出海,两截断枪一上一下,合身搠去。

    樊鸱提起九头穗骨棒一架,断枪寸寸破裂,他顺势探出左臂,叉开五指抓向对方头颅,斜地里劲风四起,一头癞皮贪狼扑将上来,张牙舞爪,馋涎如瀑布,星辰刺鼻。樊鸱化爪为拳,圈转胳膊击在那贪狼脑袋上,可怜,钢筋铁骨的头颅,如西瓜般炸开,淤血脑浆四散飞溅,米寿元急退数步,脸色一变再变,这才知晓一脚踢上了铁板,对手竟如此强悍,单凭一己之力,足以将这一干魔兽屠戮殆尽。

    不过樊鸱意不在此,分出大半心思关注战局,一壁厢挥动九头穗骨棒击杀魔兽,稳住阵脚,一壁厢催动奇气,操纵偏将聚拢兵卒层层反扑,渐渐扭转了颓势,占得上风。米寿元心惊胆战,全无斗志,偷鸡不着蚀把米也就罢了,眼看好不容易积攒的这点本钱,有全军覆灭之虞,哪里还敢硬撑下去,急忙下令退回浮驼岭,能保下多少算多少。

    来日方长,樊鸱也不贪心,放任米寿元引着残兵败将溃逃,将嘴边的肉吃下肚,魔兽一头不留,尽数斩杀,剩下的兵卒挑精锐收入麾下,补充伤亡,大军数量虽有减少,战力却不降反升。

    打扫战场,分割魔兽尸骸,自有麾下兵将操劳,樊鸱立于高处盘算片刻,唤来一员偏将,命他将魔兽的血肉分与儿郎们享用,皮骨堆于一旁,另有用处。魔物厮杀凭血气之勇,爪牙之利,多一副枪棒皮甲,就多一分胜算,送上门来的好处,倒不可错失了。

第五十节 人模人样

    深渊魔兽的骸骨亦是难得之物,粗加炼制便是上乘的兵甲,不过魏十七冷眼旁观,樊鸱并无此意,他召来最先晋升的三员偏将,一名胡触,一名邓犁,一名施旋豹,挑挑拣拣,似乎打算原封不动分发下去。他打了个手势,将樊鸱唤到身旁,随意问了几句,原来樊鸱不明炼器之术,镇将胯下坐骑,身上铠甲,手中兵器,俱为奇气显化,并非外物。

    樊鸱脑筋转得极快,那些偏将赤手空拳与敌接战,全凭一团血气,若能多一副兵甲,可平添三分战力,大人既然问起,想必有炼器的手段,他打蛇随棍上,试探着开口央请。魏十七本有此意,微微颔首,屠真看在眼中,主动踏上半步,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令符,金石交融,包浆温润,正是兜率宫主李老君亲手炼制的四星令符。

    屠真挥动令符,祭过八荒八合,端端正正一拜,虚空波澜荡漾,一座洪荒鼎炉无声无息落于眼前,似实还虚,光华万丈,引得一干喧嚣魔物遥遥瞩目,鸦雀无声。她起令符又一拜,一溜雷火窜将出来,着地一滚,化作一眉清目秀的童子,眼珠骨碌碌直转,见过魏十七,又看了樊鸱一眼,小脸上挤出一丝忌惮的笑意,本能地觉得此人有点古怪,极不好惹。

    屠真指了指那堆血淋淋的魔兽皮骨,叮嘱雷四灵几句,命其即刻动手炼器,不得有误。雷四灵唯唯诺诺,上前绕了数圈,他见识过九头蛇的尸骸,眼光甚高,区区下等货色,自然不在话下,伸手连拍,将皮骨摄入阳钧炉内,一声霹雳催动雷火,火眼忽明忽暗,哗啦啦乱响。

    樊鸱“咦”了一声,颇为意外,这雷火鼎炉分明只是一道投影,却能催动雷火炼器,着实不凡,当非深渊所有,而是三界之地顶尖的宝物。

    雷四灵搓着双手这里兜兜,那里转转,时不时在阳钧炉上拍上一掌,足足转悠了三个时辰,忽然眼前一亮,起双手用力按下,数道白光窜出火眼,掉落在地,却是一副粗陋的弓箭,弓臂是一根弯曲的脊椎骨,上粗下细,箭支是一截臂骨腿骨,奇形怪状,重心不稳。雷四灵拾起弓箭,用衣

    袖擦了又擦,屁颠屁颠送到魏十七身前,满脸堆笑,显然觉得自己并没有搞砸。

    魏十七接到手中,掂了掂分量,随手弯弓搭箭,拉成一轮满月,转了个防线,三指一松,骨箭电射而出,横掠百丈,从一头魔物眼窝射入,贯穿后脑,“夺”的一声钉入树干,直至没柄,从树后戳出大半截,嗡嗡震颤。

    “尚可!”魏十七将弓箭递与樊鸱,樊鸱仔细看了一回,一条弯曲的脊椎骨被雷火炼化,如琉璃一般融为一体,质地坚固,刚中带韧,弓弦为魔物筋腱,略加拨动,铮铮有声,若灌注血气,箭支威力更能强上一倍。确实不错,他看了麾下三将一眼,将弓箭赐予施旋豹,后者沉稳木讷,谢过一声,便不再言语。

    魔女离暗看在眼里,记起五明宫天魔殿内的弓箭骨鞭,心中叹了口气。

    巡哨早被惊动,小心翼翼围将上去,却见一身材纤细的斥候倒毙于乱石间,手足扭曲抱成一团,死得不能再死了。大战之后稍有松懈,便被其摸近身来,幸好未出纰漏,胡触颇为恼怒,噔噔噔大步流星上前,将那斥候提将起来,一路拖着回来,厉声呵斥了几声。一干枯老朽的魔物慢吞吞蹩近,瞪着一双昏黄的老眼,上上下下看了一番,直着脖子道:“这斥候是濒海之地,古之豁麾下的精锐。”

    胡触闻言一怔,扭头望向樊鸱,樊鸱心念微动,命其撒开巡哨,小心戒备,莫要再被人偷偷摸进来。

    阳钧炉嗡嗡作响,兵器甲胄一件件跳将出来,魏十七不再过问,听凭樊鸱一一分派下去,十余偏将各有所得,麾下兵卒也得以分润一二,虽是杯水车薪,士气随之大振。

    “一芥洞天”已毁,屠真离暗再也回不去,只能跟随在魏十七身旁,好在星躯完满,他也足以护得二人周全,无须太过担心。魔物大军自有樊鸱操练,魏十七拂袖回转接骨木浮宫,潜心推衍域界,不问俗务,屠真形影不离陪在他身旁,对离暗不假辞色,令她有些尴尬。离暗心知她听到“魔王的眼睛”五字,起了疑心,刻意提防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她低头寻思了一回,只在浮宫外闲坐,一壁厢看樊鸱练兵,一壁厢祭炼天魔殿堪舆图,探查南疆地形地貌,期望能证明自己并非无用,在魏十七身旁占得一个位置。

    数日之后,樊鸱忽然心生警兆,身影一晃立于高处,眯起双眼朝远处眺望,只见北方风起云涌,飞沙走石,腥臊的气息扑面而来,隐隐有无数猛兽厉声呼啸。是南明山的魔兽,成千上万,翻山越岭,一路朝落风谷狂奔,樊鸱皱起眉头,心下了然,凭他手头万余兵将,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魔兽正面冲击的,他急命麾下兵将退入山林,布下防线,无有号令,任谁都不得轻举妄动。

    无移时工夫,魔兽已扑至眼前,面目狰狞,杀气腾腾,当先一头银背大猩猩,手足并用,吭哧吭哧奔走如风,肩头坐着一个红衣小女孩,脸小嘴小鼻子小,一双眼睛却大得出奇,水汪汪望向樊鸱,浮驼岭米寿元领着一干残兵败卒,亦厮混其间,探头探脑,透着十二分蹊跷和尴尬。

    那红衣小女孩虽然人模人样,娇小可爱,但在樊鸱眼中,却是一头天生地长,凶悍绝伦的魔兽。果然,放了米寿元一马,惹来眼前的祸害,他一脚踢在铁板上,铩羽而归,心知实力不济,干脆将南方本命血气卖与南明山的魔兽,当了回引路党。哈千目手下,也有这么没骨气的东西,居然投靠了魔兽,南疆虽大,再无他立足之地,除非魔兽的势力崛起,夺得本命血气,升起赤日,成为南方之主。

    他把赌注押在了谁身上?鬼牙将,还是西陵主?那红衣小女孩,怎么看都不像呀!

    樊鸱提起九头穗骨棒,朝她指了指,那小女孩眨眨眼,抬起小手打了个招呼,小脸上堆起笑意,银背大猩猩猛地人立而起,双拳“咚咚咚”捶打着胸脯,仰天长啸,一干魔兽纷纷停下脚步,呲牙咧嘴,摆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

    接骨木浮宫门户洞开,魏十七缓步而出,举目扫了一眼,强弱如此悬殊,樊鸱手头这点兵力,就算翻个倍,也要尽数葬送在这里!

第五十一节 小细胳膊小细腿

    红衣小女孩坐在银背猩猩肩头,两条细腿一荡一荡,稳如山岳,心中不停咒骂,脸上笑吟吟道:“那位大哥哥,大叔叔,本命血气在哪里?”她声音稚嫩尖细,像针一样刺入耳鼓,用力搅上一搅,脑浆都沸腾起来,令人头昏脑胀,极不舒服。

    樊鸱言简意赅道:“血气尚未回归。”照他的本意,根本无须同这些异类多废话,操起九头穗骨棒打杀了,一了百了,只是血战已起,他要为长久考虑,麾下兵卒不能轻弃,奇气不得白白损耗,权衡利弊,故此多说了一句。

    那红衣小女孩歪着头想了片刻,目光投向米寿元,后者急忙上前道:“彤云四散,天降烈火,本命血气归回落风谷,简大聋业已从莲花峰撤兵,心急火燎赶王此地,确凿无疑。”

    樊鸱顿感压力,山涛麾下三将,简大聋势力最为强横,称得上“兵多将广”,挟堂堂之势倾巢压来,对他的谋划最为不利。归根到底,实在是手头的筹码太少,承受不起损失,不足二万兵马,十余个偏将,连牙将都没半个,叫他怎么与简大聋相争?

    那红衣小女孩眼光敏锐,早看出樊鸱的底细,非是生人,而是一缕奇气衍化的镇将,心中存了不小的忌惮,米寿元是个蠢货,急匆匆赶来献宝,将自己拖下了水,镇将也就罢了,镇将背后的主使,多是有来头的大人物,她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敢轻易招惹。

    打,还是退,客客气气,还是撕破脸,那红衣小女孩犹豫不决,在猩猩肩头扭来扭去,拿不定主意。她自称“南明小主”,在南明山西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头目,便是西陵主,遇事也要和颜悦色与之商量,不过人贵有自知之明,三皇六王四方之主才是深渊真正的主宰,十万魔兽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当年山涛横空出世,打灭无面女,压得鬼牙将西陵主服服帖帖,若不是他将南明山视为囊中之物,要为南疆留条龙脉,留分元气,早就大开杀戒,将魔兽屠戮殆尽了。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流言蜚语,旁人不知,她又怎会糊涂!

    镇将

    的话,究竟可信不可信?若本命血气当真没有回归,她去当这出头的椽子作甚?南明小主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将目光投向接骨木浮宫前的魏十七,心中忽然转过一个念头,这汉子莫不是主使镇将之人?

    米寿元不知她的犹豫些什么,心中一个劲地打鼓,如今回想起来,天降异兆,血气回归是他想当然的臆断,万一不是这么回事,岂不是重重得罪了南明小主?那位小主的性子古怪,脾气喜怒无常,南明山中的魔物私下里传论,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宁得罪大主,莫得罪小主,他这是怎么了?利欲熏心,好好的山大王不做,非要来趟这摊子混水?米寿元打了个寒战,头脑清醒了几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顺着南明小主的目光望去,却见浮宫前那人神情微微一松,旋即皱起眉头,似有些意外。

    南明小主两眼放光,瞪大了眼睛盯着不放,却见一物从魏十七袖中腾起,形同短棒,粗砺如石,上下颠倒翻腾了一回,又缓缓落下。米寿元忽然福至心灵,指着那石柱叫道:“镇柱!镇柱出世!”话音未落,顿时引起轩然大波,万千魔兽齐声怒吼,乱成一团,一头大角驼面怪热血上涌,头昏脑胀,竟泼开四蹄冲将出去,嗬嗬大吼着扑向镇柱。

    南明小主目光一闪,伸出小手朝它点了一点,那大角驼面怪四蹄一软,跌了个狗吃屎,口鼻撞入乱石堆中,血如泉涌,腿脚扭了麻花,爬都爬不起来。诸多魔兽急忙噤声,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吞咽声连成一片,响彻四野,随即肃然而立,只剩下那大角驼面怪,一声高一声低惨叫连连,叫了几声,自个儿也觉得寒碜,张开大嘴咬住一块石头,只在喉咙口低低呜咽。

    南明小主对它的自觉颇为满意,点点头道:“嘘,听话,不要乱吵!”心中不停转着念头,是否要将镇柱抢过来玩玩,镇柱之名如雷贯耳,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玩过,若能得一员厉害的镇将侍奉左右,小主变大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魏十七抓住藏兵镇柱,随手塞入袖中,镇柱异动越发频繁,如樊鸱所言,血战的推进愈来愈快,愈来愈猛

    烈,对他来说是好事,唯有搅浑了水,才能从中渔利。不过眼前这波魔兽终究是桩不大不小的麻烦,那红衣小女孩不知是什么底细,看上去也有几分道行,眼珠骨碌碌,迟迟不动手,却是在动什么歪脑筋?

    南明小主拿定了主意,挺身跳下银背猩猩肩头,双足落地,拍了拍红裙,迈开腿小跑着上前来,仿佛认定魏十七才是主事的人,挺胸抬头,冲着他道:“喂,本命血气当真没有回归?”

    她身高只及魏十七腰眼,小细胳膊小细腿,乍一看根本不像统领魔兽的头目,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魏十七倒没有小觑她,打量了几眼,淡淡道:“未曾见得,你却是听谁说的?”

    南明小主回头指了指,诸多魔兽刷地退后丈许,推出米寿元和一干残兵败将,孤零零站在风口浪尖,面如土色,双腿勉强撑住身躯,瑟瑟发抖。

    魏十七道:“他是骗你的。”

    南明小主点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本命血气如此轻易就回归南疆,山涛未免太没脑子了!”她打了个手势,魔兽齐齐发一声吼,猛扑上前,将米寿元等人撕成碎片,生吞下肚去。

    魏十七好奇心起,反问道:“为什么说他没脑子?”

    南明小主“咯咯”尖笑道:“我可没说山涛没脑子!我若是山涛,定要将本命血气留给看中的人,天降异兆吸引注意,暗中才好拨弄手脚,这点花花肠子算得了什么,用脚趾头也想得明白。”

    这便是“阳谋”了,用脚趾头也想得明白,想得明白不等于看得破,无论是南明山的魔兽,还是陈聃安仞契染莫澜简大聋古之豁,乃至东方之主草窠、北方之主郎祭钩,都会忍不住到落风谷来看上一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看山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笨办法才能让聪明人上钩,这是从古至今颠簸不破的道理。

    不过他也不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手段他只管接着,便是山涛亲至又如何!

第五十二节 大力牛王

    撕了米寿元,小小出一口恶气,南明小主这才觉得有些不妥,那米寿元投靠的是西陵主,打狗要看主人面,似乎轮不到她处置?不过撕了也就撕了,吃了也就吃了,西陵主已经十余年没露面,不知在捣鼓些什么,眼下南明山西是她当家,区区一个裨将,又值什么,最多日后多找几个赔给他。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魏十七,仍旧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她并非谨小慎微之辈,但眼前那人却透着一股别样的味道,令她心生忌惮,不愿贸然行事。

    积威之下,一片沉寂,诸多魔兽大气都不敢喘,等着小主一声令下,冲上前厮杀。谁知南明小主思忖片刻,清了清嗓子,眨眨眼道:“这位大哥,这位大哥哥,怎么称呼?”

    吁,一口气松懈下来,差点呛出人命,四下里骚动不安,乱作一团,连樊鸱惫懒的脸上都露出一丝笑意,这声音尖锐的小丫头,明明心思很重,又故作天真,有点意思,不过若小看了她,保不定就阴沟里翻船。

    魏十七想了想,随口报了“韩十八”的名号,礼尚往来,反问对方一句,没等她开口,魔兽堆中就有一个粗犷低沉的声音接道:“南明小主屈尊驾临,还不乖乖交出本命血气!”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拨开,魔兽如潮水般分在两旁,一头鼻喘粗气的牛头怪排众而出,身高丈八,魁梧如山,顶着个活灵活现的大牛头,腋下丫丫叉叉,生有四条粗壮的胳膊,一对如螃蟹般张在身旁,一对如螃蟹般抱在胸前,雄赳赳气昂昂上前来,略一颔首见过南明小主,算是打了个招呼。南明小主不觉皱起了眉头,怎地这家伙也跟了来?明明要将他瞒住的,又是哪个不经事的混账惊动了他?

    她眼珠一转,笑嘻嘻退后数步,向魏十七道:“这位大有来头,乃是南明山西陵主钦点的护法,独立特行,天不收地不留,人称‘大力牛王’,说了山涛不会如此轻易放回本命血气,他偏不信,有劳大哥哥说服说服。”

    魏十七一听就

    明白,南明山魔兽也是一锅乱炖粥,什么样的货色都有,各立山头,派系林立,这“大力牛王”是西陵主的心腹,与那南明小主磕磕碰碰,不在一边,故此顺水推舟,把他推出来打个试探。

    大力牛王心高气傲,仗着西陵主的势,明里暗里与南明小主打擂台,令人诧异的是,南明小主竟忍了下来,没有对他下毒手,这究竟是看在西陵主的面子上示三分弱,还是忌惮大力牛王的神通?其中的缘故殊为微妙,唯有小主心里明白,连大力牛王都被瞒在鼓里,他实则是西陵主之子,只是这一层关系,并没有知情人跟他说穿,连西陵主本人,都不清楚他留下了这一条未曾觉醒的血脉。

    那是一出令人瞠目结舌、惊心动魄的闹剧。

    西陵主乃是深渊之底天生地长的魔兽,血气磅礴,神通广大,却有一宗难以言说的弊病,每隔千年,血气沸腾,会现出原形,丧失一切理智,大肆虐杀生灵,吞噬血气,餍足而后醒。南明山遭受这一场劫难,死伤无数,元气大伤,西陵主也觉得不妥,故此当血气沸腾之时,便孤身北上,离了南疆,去往别处大开杀戒。兔子不吃窝边草,南疆有山涛坐镇,闹得太离谱,终究不好收场。

    西陵主将自个儿这个秘密瞒得极紧,却还是被南明小主看出了端倪,数百年前,西陵主独自离开南明山,一路北上,寻觅血气旺盛的猎物,南明小主悄悄跟在了后面,她有一宗“闻风”的神通,远隔百里,犹能锁定对手的位置,就连西陵主都未曾察觉,后面跟了一条神不知鬼不觉的小尾巴。

    时日一天天迫近,体内血气骚动不安,却迟迟未能寻到猎物,无有血气补益,对肉身大有祸害,无奈之下,西陵主病急乱投医,闯入地藏王麾下一处驻地,将兵卒杀得干干净净,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将镇守于彼的一员女将强暴了十数回,留了她一条性命。

    杀戮强暴,俱是无意识之举,西陵主心满意足呼啸而去,南明小主随后而至,尸山血海中

    ,见那女将狼狈不堪,奄奄一息,推知西陵主做了什么,觉得好生有趣,便投下一颗丹药,救了那女将一命,找来一名心腹,命其暗中看顾,护得她周全。

    那女将全军覆灭,仅以身免,畏惧有人追责,思忖之下隐姓埋名,去往南疆深山老林独自过活,孕育数载诞下一牛头怪,子落母死,耗尽精气而亡。那牛头怪继承了西陵主的血脉,天赋异秉,在南明山中如鱼得水,很快就出人头地,辗转投入西陵主麾下。血脉尚未觉醒,无有感应,西陵主并不知晓他的来历底细,只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天生地长的魔兽,一开始并未另眼相看,但那牛头怪给点阳光就灿烂,数十年间横空出世,入了西陵主的法眼,当成心腹悉心栽培,立为护法,号称“大力牛王”,从旁牵制南明小主,以免她一家坐大,不好控制。

    西陵主并未隐藏用意,大力牛王身旁,自然聚集起一股势力,这一切都落在南明小主眼中,她笑盈盈接了下来,手里却牢牢握着一张底牌,看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虽然话里话外夹枪夹棒,南明小主主动退让,却是不争的事实,大力牛王有些意外,他形貌粗犷,却并非鲁钝之人,心知那“韩十八”恐怕不好对付,但众目睽睽之下,没有退缩的理,当下“哼”了一声,松开抱在胸口的两条胳膊,四拳紧握,狞笑道:“本命血气何在?”

    逼问本命血气是虚,下一步夺取镇柱方是实,谁知魏十七看了他一眼,懒得多话,轻轻踏上半步,脚掌落地,编织法则之线,无声无息张开“十恶星域”。大力牛王落入域界之中,浑身硬毛根根倒竖,双膝微微一曲,后背刷地挣出一双硕大的翅膀,猛烈扇动十余下,身躯却纹丝不动,挣不脱无形的束缚。魏十七目光一凝,编织稍作变化,大力牛王顿时脸色大变,双翅无力地垂落,翎羽片片脱落,随风化作齑粉。

    南明小主看在眼里,悄悄又退后数步,心中的震惊无可形容。

第五十三节 如天神如凶煞

    大力牛王虽然顶了个货真价实的牛头,却不许旁人提及,连个“牛”字都听不得,此刻在“十恶星域”的压迫下,浑身骨节吱嘎作响,手足酸软,性命交关,再也顾不得脸面,昂起头“吽吽吽吽”大叫数声,伏低了身躯猛地一挣,轰然巨响,大地塌陷三尺,竟从法则之线的编织中生生跳了出来,一路倒滚十余丈,立定了身躯,双眸血红,肌肉鼓胀至极限,青筋如小蛇般游来游去,怒不可遏。

    之前无面蛛女现出黑寡妇原形,八条长腿解脱因果,困之不住,如今大力牛王不负“大力”之名,凭一身蛮力挣脱束缚,果然,域界尚有不小的破绽。魏十七觉得不甚满意,大力牛王却出了一声冷汗,就在适才一刹那,危机无处不在,偏生不知危机来自何处,他不愿再冒进,沙哑着嗓子低吼一声,打了个呼啸,魔兽之中倏忽窜出一条三头恶犬,将身躯一抖,浑身毛皮燃起熊熊烈火,满口獠牙,毒液滴答,咆哮着扑向魏十七。

    南明小主与大力牛王双双睁大眼,眼睁睁看着那三头恶犬去势骤止,如同落入一只无形大手,挣扎不脱,身躯四分五裂,碎尸淤血坠落如雨,留下一团氤氲血气,如云雾般翻来滚去,急速向内塌陷,结成一颗拇指大小的血晶,孤零零浮于空中。

    魏十七将血晶摄入掌中,看了数眼,屈指轻弹,血晶横掠十余丈,落入樊鸱手中,他嘿嘿一笑丢入口中,嚼得咯嘣响,直如吃炒豆一般。

    大力牛王倒抽一口冷气,那三头恶犬乃是他豢养之物,自然知根知底,被对方如此轻易灭杀,连血晶都瞧不上眼,令他心生惧意。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轻易言退,他眼珠一转,猛地挺直身躯,四条胳膊齐齐扬起,五指虚抓,血气从体内涌出,化作一柄柄长枪,使出浑身气力,接二连三掷出。

    那韩十八神通诡异,防不胜防,他不敢近身与之颤抖,干脆使出压箱底的手段,四臂幻化出重重虚影,血气枪如疾风暴雨般袭去,汇成一条汹涌的

    血河。魏十七不避不让,暗暗催动法则之线,长枪一入域界,便戛然而止,纹丝不动。

    短短十余息,大力牛王掷出千余枪,凝滞于空中,密密麻麻,无一能近身。大力牛王气喘吁吁,张口一吸,欲收回血气,胸腹高高鼓起,如江海呼啸,血气枪依然纹丝不动,没有一柄能回转。

    南明小主咯咯娇笑,拍着小手道:“好神通,好手段!”一边说,一边又悄悄退后数步。

    魏十七伸手一抹,千百血气枪尽数溃散,血气收缩,凝成一颗晶莹剔透的血晶,小虽小,蕴含血气极其精纯,非寻常魔兽可比。他随手拈取,收入袖中,大力牛王心如刀绞,目眦欲裂,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刀如枪,如炙如烤,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南明小主瞥了大力牛王一眼,目光之中尽是嫌弃,大力牛王有生以来从未吃过如此大亏,丢过如此大脸,气急败坏之下,一股戾气从心底腾起,怒火上涌,头脑发涨,猛地张开四条胳膊,摆了个架势,着地一滚显出原形,却是一头小山也似的大白牛,从头到尾钢筋铁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泼开四蹄,低头狠狠撞来。

    力大如牛,九牛二虎,这一撞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力大,两只硬角撕破虚空,卷起撼天狂风,山崩地裂,势不可挡。笨牛也有花花肠子,大力牛王打的好算盘,只要对方稍作闪避,他便一头撞过去,撞塌接骨木浮宫,撞开森森古木,一路撞下山去,收不住脚,顺势远遁,再也不回头。他存了这个念头,一点都没有保留,牛脾气牛力气一股脑全用上,南明小主看在眼里,牙疼似地咧了咧嘴,一力降十会,这是最笨的进击,却也最难阻止。

    他会怎么应对呢?南明小主心存好奇,揉了揉眼睛,半张着小嘴,忽然之间看呆了。

    力气大到一定程度,域界也罢,樊笼也罢,天地都困之不住,大力牛王虽未到这等境地,却也堪堪接近那一条红线

    。法则之线如潮水般退去,域界随之溃散,苍穹深处命星闪动,血光大盛,星力无可阻挡,如洪流般降于深渊,魏十七将星力一吸而尽,肉身暴涨,如天神,如凶煞,张开双手抓住白牛的两角,十恶星躯与大地结为一体,纹丝不动,白牛“吽吽”大吼,不得寸进。巨力冲撞之下,四足离地,牛身腾空扬起,魏十七双臂一拧,将牛头转了半圈,狠狠甩落在地,砸出一个深坑。

    一声巨响,天翻地覆,方圆百丈顿成一口煮沸的锅,土石翻滚起落,魔兽站立不稳,一个个心惊肉跳,面如土色。南明小主咽了口唾沫,看看落在坑中的歪脖子牛,凸着一双混浊的牛眼,满口钢牙尽被震脱,唾涎横流,四肢一抽一搐,像个痴呆的戆货,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尴尬地笑笑,道:“那个,如果我说这完全是一场天大的误会,你信不信?”

    胸腔内三颗心脏有力地跳动,一强而弱,一呼二应,魏十七感觉从未如此之好,他深深吸了口气,将多余的星力收拢入脏腑,身躯随之回复常态,没有接她的话,悠悠道:“你可知晓血战将起?”

    南明小主心头“砰”的一跳,下意识反问了一句:“当真?”

    魏十七将目光投向镇将樊鸱,南明小主愣了愣,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听对方续道:“未雨绸缪,我手下只有这一员镇将,万余兵马,太少,你加入进来,便是第二个。”

    笑意凝固在脸上,心底腾起一阵阵寒意,这不是招揽,也不是挖墙脚,而是**裸的命令,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南明小主听懂了话里没有说出的意味,她紧紧皱起眉头,思忖了片刻,试探道:“非要加入不可么?能不能……折些赔礼?”

    魏十七不紧不慢道:“魔兽血气充盈,尸骸更是上好的材料,可炼器,可入药,当年有一条九头蛇,骸骨被我炼成了九头穗骨棒,若不加入,九头蛇便是前车之鉴,你可要想清楚。”

第五十四节 是战是降是走

    对方在威胁自己,但他的确有这样的资格,深渊向来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南明小主并不感到意外,她沉吟不语,十指交缠在一起,思忖着脱身之法。

    魏十七低头望向坑底的大力牛王,血气衰落,小山也似的身躯缩至寻常大小,不过是头魁梧的白牛罢了,鼻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头颅虽被生生扭断,却仍吊着半口气,并未一命呜呼。他伸手一招,法则之线编织域界,歪脖白牛浑身一震,如同没有分量一般冉冉升起,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只牛角齐根脱落,一道血线从下颌延伸至咽喉,至胸腹,至下阴,开膛破肚,卷起一张完整的牛皮,留下血淋淋的筋骨脏腑。

    南明小主咽了口唾沫,心知对方生剥大力牛王,一则收去炼器的材料,二则向她施压,待到解剖干净,就轮到了自己。留给她犹豫的时间并不多,是战,是降,是走,必须尽快作出决断。米寿元那个混蛋加三级,死上一百遍也不为多,这么大一个坑,事先就没想到先试探一下么?

    牛角可炼兵器,牛皮可炼胄甲,乃是白牛身上最贵重的材料,魏十七勾了勾手指,二物交由樊鸱收藏,他打量着鲜血淋漓的牛体,正打算抽筋剔骨,大力牛王忽起异动,猛地睁开双眼,目射金光,将头颅猛一扭,“喀嚓”一声响,折断的颈骨回复如初。

    魏十七目光一转,落在南明小主身上,却见她双手捏成一个法诀,血气翻滚,余波仍未散去。他微微颔首,既然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待处置了大力牛王,再从容炮制她吧。

    大力牛王垂死复生,体内血管一根根鼓起胀大,如蛛网般密密裹住骨肉脏腑,一颗心咚咚急跳,古老的血脉从沉睡中苏醒,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哞——”仰天长啸,穿云裂帛,白牛将身躯重重一抖,牛尾“啪”地甩在后背上,飞起万千细小的血珠,在赤日映照下熠熠生辉,域界随之摇曳不定,似有破碎之虞。

    南明小主暗中播弄手脚,强行唤醒白牛

    血脉,分明是心生退意,搅混水趁乱远遁!魏十七心念动处,解开法则之线的编织,大力牛王失了支撑,挺直后背轰然落地,虽然少了一张皮,两只角,看上去有些狼狈,气息却节节攀升,似无止尽,无移时工夫便迫近无面蛛女,堪与南明山妖王相匹敌。

    在星云双眸的审视下,白牛无所遁形,魏十七窥得真切,血气拔高到极致,又如潮头回落,当其衰落之时,他一步跨出,蹈空凌虚,起左手轻轻一按,胸腔中血舍利所化的两颗心脏骤然停止跳动,起佛光镇下血气,右手虚握,一道凌厉的金光亮起,诛仙金符显化为一柄金剑,从白牛身躯一掠而过。

    大力牛王如遭雷击,僵立于原地,肩胛,前胸,肋脊,前腰,胸腹,后腰,腹胁,后腿,腱子,一坨坨鲜肉掉降下来,血如泉涌,只剩下一个牛头,四根牛腿,一条牛尾,白森森的骨骸包裹着热腾腾的脏腑,强自支撑,惨不忍睹。

    南明小主一双眼死死盯着魏十七,慢慢向后退去,银背猩猩低低吼叫着,率领魔兽逼上前来。当年她以一颗丹药,保下大力牛王生母的性命,却早已暗中动了手脚,以一道血符压制胎儿血脉,令其始终沉睡,不得苏醒,故此西陵主迟迟没有感应,不知眼门前钦点的护法,正是他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血符隐藏于丹田要害,随胎儿共生共长,早已与精气融为一体,谁都无法察觉。南明小主握有这一招杀手锏,心中有底,任凭大力牛王在她跟前如何试探,如何挑衅,如何跋扈,她总不急不躁,血符可以压制血脉,也可以诛灭血脉,一念生,一念死,千般作态,只是小丑跳梁,不值一笑。

    然而此时此刻,她不得不冒险动用这最后一张底牌,催动大力牛王觉醒血脉,作垂死一搏。

    南明小主心中清楚,即便唤醒古老的血脉,大力牛王依然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然而她并不在意大力牛王最后的爆发能持续多久,只要血脉觉醒,西陵主就有所感

    应,剩下的乱局,就交给他来收拾了。

    樊鸱旁观许久,暗暗心惊,此刻见南明小主忽有异动,大战一触即发,当下将九头穗骨棒重重一顿,“咚”一声闷响,大地为之战栗,身后现出百丈虚影,一条九头巨蛇昂起头颅,森然下视,惊得魔兽惶恐不安,进退维谷。

    远在千里之外,南明山深处的地穴中,焦雷响彻云霄,一团黑云扑空腾起,滚滚掠过长空,转瞬压住落风谷,一时间阴风四起,日月无光,如永夜降临。南明小主目视黑云,颔首致意,麾下魔兽齐齐伏低头颅,大气都不敢喘。

    白牛骸骨再也支撑不住,“哗啦”一声散了架,脏腑宣泄而出,化作一滩血水,鼓荡急旋,忽地腾空飞起,径直投入黑云之中。云中闷雷隆隆不绝,翻来滚去酝酿数息,一个雄浑低沉的声音轰然回荡:“可是此人屠戮吾儿?”

    “正是!”南明小主躬身施礼,见过西陵主,将前因后果略说几句,不再吭声。大敌当前,西陵主纵有疑惑,也要留待日后追问。

    黑云骤然一凝,忽地洞开一隙,无名的恐惧攫取住身心,魔兽骨软筋酥,战战栗栗,一道五色劫雷当空劈下,才露端倪便及身,天崩地裂一声响,正中魏十七颅顶。电光霍霍,如金蛇银蛇狂舞不息,足足持续了十余息,才缓缓消退。眼前白茫茫一片,头昏脑胀,黑影缭乱,一时间不能视物,南明小主抬起双手揉了揉眼睛,定睛望去,却见魏十七毫发无损,直如清风细雨拂身过,西陵主仗之横行南明山,无坚不摧的五色劫雷,竟奈何不了对方的肉身!

    魂眼闭合,十恶星躯完美无缺,劫雷洗身只作等闲,魏十七仰头望去,黑云躲得太高,鞭长莫及,他起心意一唤,命星悄然浮现,血光摇曳,一点星芒从天而降,落入黑云之中,狂飙突进,星力肆虐,西陵主怒吼连连,在空中施展不开手脚,只得收了神通,如流星坠地,径直落于魏十七跟前。

第五十五节 大陵五合天顶

    西陵主系一魁梧大汉,手长腿长,虎背熊腰,满脸络腮大胡,乍一看好生威猛。他称大力牛王为“吾儿”,魏十七原以为也是一头牛怪,不想他与南明小主一般人模人样,看不出分毫根脚。深渊魔兽道行修炼到高深处,要么如藏兵洞九头蛇、渡鸦岗树妖,蛇盘谷凶兽、伏波江鼍龙,原形原貌,庞然大物,要么如西陵主、南明小主,干脆化作人身,开口能言,似无面蛛女这等半人半虫的丑陋形貌,实则是在落风谷下镇压多年,元气大伤,才被人一眼看穿。

    正主现身,劈了一道五色劫雷,动开了手,也没什么好多说的,魏十七目光一凝,心念引动十恶命星,又一点星芒坠落深渊。西陵主适才见识过星力的暴戾凶煞,温养多年的一团行空黑云,顷刻间搅得一干二净,略有几分忌惮,当下闷哼一声,丹田内血气鼓荡,周身血光流转,如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

    魏十七起右手一抹,掌心金光暴涨,诛仙金符化作一柄利剑,接引星芒,顺势一剑斩落。西陵主只觉身躯一沉,如被十万大山压住,左右前后腾挪不得,心知这一剑禁锢天地,只能硬接,他深吸一口气,五指虚抓,摄出一柄乌沉沉的断枪,血气如江潮汹涌,倾泻而入。断枪猛地伸长补全,先是一道虚影,瞬息由虚转实,无数豆大的血符骤然亮起,洪荒气息喷薄而出,魔兽齐齐瘫倒在地,五感闭塞,意识沦丧,唯有南明小主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脸色极为难看。

    那断枪不同寻常!魏十七脑中转过念头,左手虚虚按向西陵主,后发先至,以佛光镇压血气,却发觉西陵主并非将血气灌注断枪,而是那断枪反客为主,从其体内源源不绝汲取血气,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竟无功而返。

    金剑落于铁枪之上,一声轻响,如琉璃破碎,血符急速流淌,铁枪嗡嗡作响,金剑反弹三尺,竟斩之不动。魏十七毫不犹豫催动法则之线,编织域界将西陵主困住,将心

    念一唤,十恶命星喷薄血光,将深渊的天空染成血红,顷刻间连降一十三颗星芒,为诛仙金符接引,星力层层叠加,凶煞之气充斥寰宇。

    当年他屠灭蛇盘谷凶兽,驾驭不住宏伟星力,肉身溃散,洞天崩塌,如今世易时移,十恶星躯完满无缺,一击之力,足以毁天灭地。

    西陵主识得厉害,急欲退避,却身陷域界,他紧咬牙关,体内雷霆轰然巨响,口鼻耳目之中喷出霍霍电光,生生挣脱法则之线的束缚,却已经慢了半拍。金剑接引星芒,略一顿挫,便急斩而下,刹那间剑身消融,化作七重金轮,光晕流转,卷动星力压下。西陵主耳畔“嗡”一声尖啸,体内血气如脱缰的野马,尽数涌入铁枪,身躯仿佛被一股意念侵占,逼得他不能退,只能进。成也此枪,败也此枪,他心中暗暗叫苦,只能倾尽全力挥动铁枪,朝金轮挑去。

    金轮一出,南明小主浑身冰凉,腿脚一阵阵发软,她终于察觉自己是何等愚蠢,萤光如何能与皓月争辉,她若与西陵主易地而处,早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南方之主山涛鼎盛之时,也许……可能……只怕……不过如此吧!

    铁枪之中一缕执念不灭,遇强则强,决不退缩半步,强行抽取西陵主体内血气,不知餍足,与金轮实打实硬拼一记。枪尖划破光晕,抽刀断水,无声无息落在正中一点,七重金轮如锁钥转动,将铁枪牢牢锁定,星力如绞盘一般左旋右转,血符蜂拥而入,溃散于无形。

    西陵主眼看七重金轮愈旋愈急,层层荡开,铁枪的光华渐次黯淡,心知对方不可力敌,猛然间将双手一撒,纵声厉啸,电光从口鼻耳目中狂卷而出,将身躯团团裹住,编织成一个巨大的光茧,雷声隆隆不绝,响成一片,蓦地里“喀喇”一声巨响,电光四散,身影已凭空消失。

    西陵主行事果决,借雷遁逃过杀劫,铁枪血

    气中竭,血符尽数褪去,虚影层层剥落,仍化作一柄乌沉沉的断枪。魏十七伸出手去,将断枪摘下,掂了掂分量,将目光投向南明小主,随口问道:“此枪何以名之?”

    南明小主咽了口唾沫,恭恭敬敬道:“回禀大人,此枪名为‘天顶’,乃大陵五合天顶之意。”

    魏十七一手持枪,一手托七重金轮,举步迈向南明小主,“却是何意?”

    南明小主道:“大陵五系深渊第一凶星,当其悬于天顶,主杀,主死,主斩,此枪乃大凶之器,于血战中生,于血战中折。”

    魏十七得天帝指点命星秘术,人择星,星亦择人,三界之地,浩瀚星域,有七明七暗十四主曜,七杀,破军,廉贞,贪狼,紫微,天府,武曲,天相,太阳,巨门,天机,太阴,天梁,天同,择一可为命星,十四主曜中并无“十恶”,他是天机之外的变数,搅乱命运的凶星。“大陵五”之名落入耳中,心有所动,连苍穹深处的十恶命星都为之颤抖,似乎在提醒他不可错失。魏十七反手将铁枪插在腰后,如老农插了一支粗长的烟枪,又问道:“之前提议,可拿定了主意?”

    南明小主看了一眼他掌中金轮,心知这是最后的机会,牙齿缝里迸出半个“不”字,金轮当头落下,尸骨无存,她没有天顶枪可抵挡,也没有雷遁的神通,只能死心塌地道:“愿追随大人,不离不弃。”

    “好!”魏十七五指一捏,金轮化作诛仙金符,收入袖中,星力从四方汇拢,凝成一枚细针,轻轻一弹,刺入南明小主眉心,落于泥丸宫内。南明小主心如明镜,这一道星针禁制,便是制约她的手段,有朝一日,她若道行足够深,将星针化解,自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若不能,就老老实实留在他麾下,鞍前马后,出生入死。

    反正,血战……已经开始了……

第五十六节 偏将阳九

    当断则断,南明小主亦是果决之人,既然拜在魏十七麾下,便与西陵主一刀两断,回头呼喝几句,唤起麾下心腹,先下手为强,将大力牛王一系的魔兽当场剿杀。大力牛王得了消息匆匆而来,不过领了数十头魔兽,哪里抵挡得住,无移时工夫便倒在血泊中,尸骸尽被吞食。

    屠戮大力牛王,击退西陵主,收服南明小主,看似轻松,实则已出尽手段,鼎盛之时的南明妖王岂是好相与,当年山涛镇压无面蛛女,放了西陵主与鬼牙将一马,口头臣服了事,并非心慈手软。魏十七沉吟片刻,正待处置大力牛王的尸身,忽然心血来潮,不觉皱起眉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山涛处心积虑降下天兆,搅得落风谷不得安宁。

    片刻后,远处丛林中魔物大军一阵骚动,胡触大步流星奔向樊鸱,倒头就拜,口中急急禀了几句,落风谷东北角尘土四起,有大军杀至,人数约摸有四五万之众,巡哨遥遥辨认,却是南疆简大聋麾下一支偏军。

    山涛麾下三将,数简大聋兵多将广,势力最大,偏军虽非嫡系精锐,哪怕数目相当,也不是他手下这一干新兵抵挡得住的,樊鸱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魏十七。未等开口,魔女离暗忽然抢到他身旁,展开天魔殿堪舆图,金线明灭隐现,勾勒出方圆百里地形地貌,她探出食指,燃起一团漆黑的魔焰,轻轻点在堪舆图上,却似一团墨滴入水中,四散晕染,落风谷外某处,一点血光闪动,微不可察,转瞬即逝。

    魏十七微微颔首,眸中星云转动,抬头望了几眼,心中已有所猜测,他将樊鸱南明小主双双唤到身前,吩咐了几句,命二人联手,借来袭之敌,先行磨合一番。樊鸱正中下怀,自去安排,南明小主眼珠骨碌碌直转,目光落在离暗身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笑盈盈答应下来。

    区区魔物,在魏十七眼中直如蝼蚁一般,他只须看住那隐身窥探的强敌即可,今日连番激战,身心略有倦怠,意兴已尽,对方若是知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

    其遁去。左右闲着无事,他从后腰抽出天顶枪,凝神细看一回,那乌沉沉的断枪不知何物所铸,枪头与枪杆融为一体,无有眼棱,如钝锥一般,断柄处参差不齐,似被巨力生生折断,而非利器所斩。大陵五合天顶,若果真如南明小主所言,能引动大陵五星力,却是一柄难得的杀器,落在西陵主手中,却是明珠投暗了。

    屠真凑近他身旁,探过头去张望了几眼,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意,铁猴折了水云石棍,那猴头没棍耍,百般不自在,主人将赤铜铸恨棍丢给它,没了趁手的兵器,多半祭起“诛仙金符”,显化金剑杀敌斩敌,如今得了这一杆断枪,如此看重,当是一宗神兵利器。

    魏十七拂动衣袖,收起接骨木浮宫,随手将天顶枪置于浮宫内,将其当储物袋使,心中转着念头,来日方长,有机会的话试试手,只怕引动大陵五星力,并不比补全“十恶星域”容易到哪里去。

    伏于落风谷外窥探之人收敛气息,按兵不动,简大聋麾下那支长途奔袭的偏军业已呼啸而至,为首之人乃简大聋麾下得力偏将阳九,跨一头蛟首龙马,鼻孔呼哧呼哧喘着黑烟,四蹄飞腾,暴躁易怒,身旁丈许无人敢近,生怕触犯了龙马,被其一口撕碎。

    阳九本是简大聋心腹老人,只因脾气不好,心高气傲,得罪了姬胜男,被发配到南疆荒芜之地,野猫不拉屎的旮旯,领一支偏军镇守,此番得了简大聋血气传书,再三关照,晓得翻身在此一举,点齐兵马倾巢而出,直奔落风谷而来,却还是慢了一步,迟了半个时辰。

    千军万马殊死厮杀,非是单打独斗,进退围剿,其中大有讲究,来袭之敌乃是久经沙场的精兵老卒,并非一团散沙,敌众我寡,原本是极端不利的局面,樊鸱要凭一己之力,将彼辈屠戮殆尽,并非不可,但他意在锤炼麾下兵马,凝聚铁血命气,提前为血战准备,却不愿为此大伤元气之举。好在大人翻手为云覆手雨,收了南明小主,多了这一支援军,他心中有底,决意趁此机

    会多占些便宜。

    阳九早发觉一旁有魔兽探头探脑,心中虽有提防,却并未十分在意,南明山两大妖王,西有西陵主,东有鬼牙将,简大聋大军驻扎七十二莲花峰,也业已与二人达成默契,遇事纵不相帮,亦会袖手旁观,南明山大小魔兽,谁敢违抗西陵主与鬼牙将?谨慎起见,他勒住胯下蛟首龙马,稍稍放慢速度,举起手中锤头,朝前方一指,麾下兵将发一声喊,如洪流一般堂堂正正直撞上去。

    以众击寡,恃强凌弱,方是百战百胜的根本法门。

    樊鸱早有防备,见对方如此配合,正中下怀,暗暗催动奇气,命胡触、邓犁、施旋豹三员偏将,率领一支最精锐的兵卒,披甲持器,从侧翼狠狠插入,凿穿来敌前锋,将近万人马一口包下,中军后翼置之不顾,只管拼命厮杀。阳九看在眼里,微微一怔,这是什么打法?只管口中吃食,不管腚后刀枪?真当他们是吃素的,不敢开杀戒?他摇了摇头,正待喝令大军出击,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敌阵冲垮,忽听得一片聒噪,扭头望去,却见一头硕大无朋的银背猩猩,肩头坐着一个红衣小女孩,手足并用,奔走如飞,领着黑压压一群魔兽,横冲直撞扑至跟前。

    这便是魏十七要的投名状,樊鸱能吃下多少是多少,剩下的全都交给南明小主。南明小主既然改换门庭,也要显一显本事,露一露手段,她眸中杀意凌然,伸手一指,狂风化作利刃,将阳九大军前路切断,血食在前,魔兽凶性大发,咆哮着撞入敌阵,顿时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阳九这一惊非同小可,催动蛟首龙马冲上前,鼓荡血气,左一锤,右一锤,接连打翻数头魔兽,冲着南明小主厉声喝道:“间将军与西陵主有言在先,互不相扰,你……你……你这是何意?”

    南明小主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尖利的牙齿,一条分叉的蛇信舔了舔嘴唇,从银背猩猩肩头一跃而起,握紧一双小拳头,凌空扑下。

第五十七节 黄沙淘尽始见金

    南明小主双拳击出,直奔阳九头颅而去,狂风凭空而作,魔物兵卒立足不稳,被卷入风中,血刃如车轮急闪,惨叫戛然而止,顷刻间千刀万剐,尸骨无存。那蛟首龙马却着实不凡,仰头咆哮,四蹄前后踢踏,面前站稳身躯,阳九心知不好,催动血气,拼尽全力一锤挥出,半空中一声雷鸣,将狂风分在两边。

    一股巨力涌来,南明小主“咦”了一声,朝后翻了个跟斗,立定于虚空中,定睛望去,只见阳九手中的锤头血气缠绕,显出原形,乃是半根魔兽的胫骨,骨节鼓胀如锤,纹理凹凸,隐隐然是一个拳头的模样。她活了不知多少年,见多识广,却也想不到何种魔兽的胫骨,会是这般模样。

    阳九心中暗暗叫苦,他手中这一柄雷鸣胫骨锤威力奇大,确实不凡,却极耗血气,打不上三五锤,便成了血气枯竭的废人,对手操纵狂风血刃,杀人如割鸡,这等凶悍绝伦的魔兽,如何敌得过!

    南明小主“咯咯”尖笑,喝一声:“有趣!再来!”话音未落,小小的身躯忽然一化七,将阳九团团围住,滴溜溜绕了数圈,同时举起一双拳头击出。狂风四起,阳九大叫不好,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丹田内血气毫无保留,尽数灌注于雷鸣胫骨锤内,抡圆了膀子绕身一挥,雷声连响三声,巨力横扫,将轻易狂风扑灭,诡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南明小主七道身影齐齐湮灭,无一是真。

    一锤轮出,血气所剩无几,阳九心跳如擂鼓,脸色惨白,下意识仰起头,却见两只小手垂落耳畔,捧住他的脑袋,一拧一提,尖笑声中,将一颗六阳魁首生生摘去,鲜血从颈子里喷出。南明小主提起断首,张开小嘴,仰头痛饮鲜血,如同捧着一只酒坛狂吸不止。

    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魔兽声势大振,齐声怒吼,银背猩猩更是人立而起,双拳砰砰捶打着胸膛,旋风一般冲入敌阵,长臂横扫千军,抓起两个魔物乱砸乱甩,无人能挡。

    “有趣!有趣!”南明小主将血淋

    淋的脑袋抛在一旁,伸手将雷鸣胫骨锤抢在手中,小腰一扭,落在蛟首龙马的背上。那龙马凶性大发,张开大口扭头就咬,冷不防对方将骨锤往它嘴里一插,“喀嚓”一声脆响,崩掉了上下数颗牙,疼得呜呜直叫。

    南明小主双腿一夹,放出些许魔兽气息,蛟首龙马如遭雷击,四蹄一软跪倒在地,凶焰如雪狮子向火,烟消云散。龙马亦是魔兽,遇到小主这等近乎妖王的人物,不知也就罢了,一旦感应到气息,臣服的本能根植于血脉,如何生得出反抗之心,只能乖乖地听命。南明小主“咯咯”大笑,极其开心,之前看魏十七夺了西陵主的天顶枪,羡慕得不得了,天顶枪不是她能觊觎的,把雷鸣胫骨锤和蛟首龙马抢到手,也聊胜于无。

    当南明小主摘下阳九的头颅之时,大局已定,剩下的便是合兵一处,追杀残寇,打扫战场了。这一战樊鸱所获甚多,除了汲取铁血命气滋养奇气外,胡触、邓犁、施旋豹突破瓶颈,晋升牙将,更收得数千降卒补入麾下。以战养战,争夺血气,精卒,偏将,牙将,裨将,黄沙淘尽始见金,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才是血战应有的模样。

    待到尘埃落定,已是黄昏时分,赤日西斜,渐次沉入天边,云霞横亘万里,直如火烧一般,透出凶煞与苍凉,樊鸱收拢麾下兵将就地驻扎,南明小主看着手下大小魔兽尽情享用血食,双方泾渭分明,绝不混淆。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大肚汉也吃不完这许多,诸将披甲持器所得的好处,一干兵卒俱看在眼里,但凡有些头脑的,纷纷动手剔除死尸的血肉脏腑,留下皮骨堆于一处,无移时工夫便堆成一座小山。

    南明小主个头虽小,胃口却极大,先问过魏十七,见他无意尝鲜,浪费了如此好物,啧啧称奇。她毫不客气,将大力牛王的血肉脏腑吃了个饱,剩下的分给银背猩猩等几个心腹,舔了舔嘴角的血渍,腆着小肚皮回到魏十七身旁,望着樊鸱手下忙忙碌碌的兵卒,好奇道:“他们在做什么?”

    魏十七道:“魔物的骨骸

    也是炼器的材料,虽不如魔兽,那些兵卒得了一两件,亦大有好处。”

    南明小主大为好奇,立定了脚跟看他如何处置,魏十七也不瞒瞒藏藏,任其旁观。屠真挥动四星令符,召出阳钧炉,雷火童子雷四灵从火眼钻出,看着那一堆鲜血淋漓的尸骨,眼珠都快蹬了出来,这许多,却要花费多少精力,炼到什么时候!

    材料都是大路货,给兵卒使也无须多费心思,够硬够结实即可,屠真叮嘱了几句,雷四灵愁眉苦脸,眼梢瞥了魏十七一眼,见他面沉似水,没由来打了个寒颤,不敢推三推四,只得起双掌一拍,火眼中喷出一溜雷火,不拘粗细,将尸骨卷入阳钧炉内,耐着性子祭炼一番。

    阳钧炉内,雷声隆隆成一片,烈焰从火焰喷出,隐约聚成蛟龙之形。有屠真关照,雷四灵乐得偷工减料,就像大锅炒菜,旺火猛油,略翻几下就出锅,粗粗祭炼了片刻,便受了神通,倒出一炉白森森黑黝黝的兵甲来。

    莫说樊鸱,连胡触、邓犁、施旋豹三将也瞧不上眼,尽数散给了麾下兵卒,一个个你推我搡,你争我夺,渐渐耳红脖子粗,闹得不可开交。

    樊鸱也不去管那些底层的炮灰,取了大力牛王的两只角一身皮,丢在雷四灵脚下。雷四灵吃了一惊,揉揉眼睛,如打了鸡血一般,趴在地上仔仔细细摸了一遍,连连赞叹,口水都快滴了下来,这才是不可多得的好宝贝。屠真命他开炉炼器,雷四灵却连连摆手,这等上好的炼器材料,不可仓促行事,没有一年半载的水磨工夫,白白浪费了灵性,大过可惜。

    一年半载,却是没那么多安稳时日,魏十七仍令樊鸱收起二物,指指大力牛王剩下的骸骨,打了个手势。雷四灵会意,屁颠屁颠奔下深坑,将筋骨一一拆散了,打好腹稿,这才抖擞起精神,催动阳钧炉,正儿八紧着手炼器。

    月光之下,南明小主看得兴味盎然,小脸被火光照亮,满是兴奋之色。

第五十八节 血刃磨盘

    一夜光景过去,雷火一刻未止,雷四灵守在阳钧炉旁,小脸紧绷,眼睫眨都不眨,全神贯注操纵雷火。南明小主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嘟囔道:“还没到头么?”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指望有人理会,却听得魏十七答道:“差不多了。你若等得无聊,不妨去办件事,顺便松松筋骨。”

    “咦,什么事……如此郑重?”南明小主咽下了半句话,她本想说“什么事要劳动本宫大驾”,但在魏十七跟前,忽然觉得不该如此放肆,临时改了口。魏十七看了她一眼,道:“有只老鼠在旁窥探许久,须得揪出来看看根脚。”

    南明小主眨眨眼,不觉笑了起来,此老鼠非真老鼠,她一听就明白,当下睁大眼睛四下里望了一回,麾下魔兽扎堆闹腾,东一撮西一撮,吵吵嚷嚷,并没有察觉到异常。魏十七从离暗手中接过天魔殿堪舆图,点了点落风谷外某处,南明小主“咦”了一声,方圆百里地形地貌一览无遗,不禁大为眼热。

    魏十七提点了一句:“来者不善,莫要大意。”

    南明小主扁扁嘴,不以为然,正待动身去松松筋骨,又回头问道:“要死的还是活的?”

    魏十七道:“死活都成,抓回来算你立了一功,待会开炉先挑一件好物。”

    南明小主精神为之一振,眼珠一转,向雷四灵道:“悠着点,莫要着急,等我回来再开炉!”说罢,也不提雷鸣胫骨锤,也不跨蛟首龙马,将腰一扭,悄无声息消失于远处。

    魏十七卷起天魔殿堪舆图,随手递给魔女离暗,吩咐道:“血战既起,行军攻伐非一人之力,此图颇有先见之功,可与樊鸱一观。”

    离暗心中一动,低声领命,魏十七此举摆明了是要打造自己的班底,在血战中趁势崛起,与深渊主宰掰一掰手腕,在她看来,这是一招妙棋,如用得好,足以撬动深渊运势。天魔殿堪舆图的分量足够重,她终于不

    再困于洞天,置身事外,有机会亲眼目睹战事衍变,心情顿时轻松起来,犹如出笼的鸟雀。

    魏十七也有自己的考量。血战席卷深渊,旷日持久,天魔殿堪舆图之外,魔女离暗的种种手段亦可倚重,天魔书包罗万象,五义六谛七偈八颂二十六门小神通,用得好,用得巧妙,不弱于千军万马。镇将樊鸱,南明小主,数万精卒再加上一干魔兽,避强击弱,以战养战,掠夺血气,如有十载光景不断壮大,大概可与三皇六王四方之主争上一争了吧……

    他心中转着念头,忽听得一声尖啸鼓风而至,刹那间压过了兵卒魔兽的喧哗,魏十七抬头远望,却见南明小主形同鬼魅,与一道血影战作一团,双方倏来倏往,进退如电,一时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魏十七目光锐利,无远弗届,早看清那血影的模样,面目凄苦,皮包骨头,周身笼罩着一层若虚若实的烟气,似有些几分眼熟。他脑中灵光一闪,虽然形貌有些改变,但那道血影的本体,分明就是血舍利感应的石中凶物。夺去两枚至关要紧的先天血舍利,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一路寻踪追杀而来,倒也说得通,不过魏十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眸中星云缓缓转动,终于察觉对方气息诡异,介于生灵与死物之间,显然已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那是一头完好无缺的深渊血奴,逆天的邪物,天地忌,鬼神哭。

    南明小主自视甚高,原以为揪只老鼠出来,易如反掌,不想钉头碰着铁头,对方竟如此棘手,出乎意料之外。尖啸声起,落风谷顿时安静下来,无数目光投向谷外,静观这一场龙争虎斗,南明小主心中有些急躁,全力催动血气,狂飙突进,双拳掀起重重血刃,施展手段,如犁地一般刨去一层又一层。

    游弋于界壁与深渊之间的“界膜”,瞬息滑入滑出,乃血奴的天赋神通,但他不能如异物久驻界膜,当南明小主催动血刃,如狂风暴雨般笼罩方圆百丈之地,无有腾挪余

    地,血奴只得张开两只乌黑发亮的利爪,鼓荡血气,硬挡硬接。

    南明小主好不容易占得上风,哪里肯轻易撒手,厉啸节节拔高,穿云裂帛,血刃滚滚合拢,凝成一只阖天盖地的大磨盘,由外向内渐次缩小,层层压迫,将对方困住。血奴毫不慌乱,双臂暴长,利爪划出重重虚影,所过之处血刃烟消云散,无一能近身。

    双方僵持不下,南明小主看似占尽上风,实则丝毫不得松懈,攻势只要稍一停顿,血奴便趁机滑入“界膜”,脱出血刃磨盘,再要困住对方,可就千难万难了。体内血气如山洪暴发,急剧消耗,南明小主不是契染,舌下没有一枚千枝万叶血气丹,她肚子里暗暗叫苦,这一战即便将对方拿下,也得不偿失,面子是有了,但损耗的血气却往哪里去找!

    那邪物韧性十足,好生了得,一时半刻只怕是拿不下。樊鸱嘴角微微一动,瞥了魏十七一眼,见他老神在在,似乎打算借此敲打敲打南明小主,心中熄了插手的念头,定定心心作壁上观。银背猩猩身躯狼犺,看似头脑迟钝,实则颇有几分机敏,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道理它懂,南明小主以血刃压制对方,迟迟不能得手,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它思忖片刻,双臂垂落,以指节触地,悄悄挪动四肢,从侧面慢慢靠近去。

    南明小主加紧催动血刃,口中的厉啸愈来愈细,愈来愈尖锐,如针锥刺入耳鼓,令人头昏脑胀,百余息后,磨盘已缩至丈许,血刃密不透风,千刀万剐。血奴终于感到了压力,一旦血刃磨盘化作实质,上下交攻研磨,他便成了俎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原本只想消耗血气,待对方稍有松懈,露出空隙,再伺机反扑,不想那看似孱弱的小女孩,体内血气竟如此磅礴,生生撑到了最后,继续熬下去,只怕难逃一劫。

    然而血奴自有其主,血奴体内有陈聃的一分本源生机,血奴是陈聃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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