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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txt下载     锦衣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98章 永乐大钟

    一个深近十米的深坑巨xué,由七节“外范”依次对接,形如七级浮屠。

    大钟“内范”的制作耗时最久,首先要请当世最有名的书法家在纸上誊写好所有的经文和朱棣亲笔写下的钟序,以及十二宏愿。

    工匠们再根据钟体不同断面的半径和厚度设计车刮板模,上面均匀地涂上细泥,把写好经文的宣纸反贴到细泥层上,将近二十三万字的经文一个字一个字地刻成yīn字,然后将板模加热烧成陶范。

    大钟的“外范”则因钟体巨大,泥范分成七节,塑好之后低温yīn干,焙烧成陶,然后再进行拼接,整个拼接过程必须天衣无缝,哪怕是纤毫之隙、分厘之差,都会引起“跑火”,导致铸造失败。

    “外范”四周整个洞壁是用草木灰和三合土层层夯实过的,非如此不能承受浇铸这样一口巨钟的过程中产生的强大压力。

    今天是试铸,先铸一只与永乐大钟一模一样的钟,唯一的区别是,这口钟的内壁不会有经文,因为那制作耗时最久、用的功夫最大的刻满经文的“内范”一旦铸造失败,就会遭到破坏,所以试铸时是不会用上的。

    巨坑上面的浇铸口一共有四个,四条陶泥的长槽一路向高处延伸过去,将数十座熔炉接引在一起,烈火熊熊,溶炉上方冲天而起的热浪让铸钟厂上空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仰头看天空的云彩时,会有种看着水中倒影般dàng漾的感觉。

    炉子下方,无数的工匠一锹锹地往炉中添着煤,另外还有人在向炉内拼命地鼓风,确保那炉温始终保持在最高,匠师们则紧张地四下奔走,匆忙地做着开炉前的最后准备。

    分别引向四条浇铸槽的数十座熔炉中,所添加的金、银、铜、铁、锡、铅、锌、硅、镁等各种金属成份的含量是完全一致,当初称量时可是精确到了“钱”的标准,一只四十六吨重的巨钟,每一口熔炉里的金属成分居然精确到了一斤一两一钱。

    皇帝和皇帝国戚、文武百官站在远处德胜门的城楼上,看着那热浪升腾,看着那数十座高炉周围无数紧张运作的人群。

    虽然今天是试铸,但是所有人都很紧张,这是一口前所未有的巨钟,冶炼、铸造各个方面没有现成的经验可循,如果这次试铸失败,就得仔细研究各个环节的缺陷,从头进行mō索,那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如果试铸成功,真正的永乐大钟自然可以随时问世。

    “开炉啦!”

    一声大喝在虽然忙碌却显得异常静寂的工地上骤然响起,高处一杆大旗唰地一声落下来,数十口熔炉同时开炉,热浪冲宵,大火流金,铁汁沸腾。朱棣不由自主地向前急走几步,扶着碟墙站住,屏住呼吸看着。

    朱高燧、朱瞻基和夏浔、纪纲等人也不约而同冲上前去,工部尚书宋礼脸皮子绷得紧紧的,一瞬不瞬地看向那口深坑。

    炉火纯青,火焰冲天,金花飞溅,铜汁涌流,金属化成的洪水从一座座溶炉中奔涌而入,注入陶泥的长横,只见四道火红的怵目惊心的洪流翻滚着扑向那深坑……

    地坑里内外模范已同时高温预热,当蓄满炉膛的千万斛金汤相率奔泻,注入地坑时,这口万钧大钟也就一气呵成地铸成了。金液的估算非常准确,堪堪注满泥范,金液稍稍溢出,数十座溶炉便已不再有金液流出。

    城墙上,许多朝廷官员忍不住欢呼起来,工部尚书宋礼的一张黑脸却依旧唬着,紧张地瞪着前方,没有丝毫欢乐的模样。很快,其他人发现了宋礼的模样,便知道浇铸是否成功,此时还言之过早,不禁也紧张起来。

    浇铸的第一步没有炸膛、没有走火,固然是大获成功,但是一口大钟是否就此铸成,此时还言之过早,接下来的冷却工序也是致命的一关。

    现在泥范里是一团没有熄灭的地火和流焰,冷却速度必须严密控制才能防止钟体炸裂,铸造于十八世纪的世界著名的俄罗斯大钟,就是因为冷却过程出了问题,变成了一口只能看不能敲的哑巴钟。

    回复黄门内品此时孕育永乐大钟的地坑还是一个完全天然的自动冷却系统,技术难度更高,工匠们必须时刻关注着大钟冷却的过程,随时采取一些办法,来减缓大钟的冷却速度或提高大钟的冷却速度。

    这个过程很漫长,所有的工匠都在紧张地忙碌着,宋礼紧张地观望许久,直到一个匠师来到他身边,低低禀告了几句什么,他才长长吁了口气,走到朱棣身边,拱手道:“皇上,且到城楼中喝茶歇息片刻吧。大钟冷却当无问题,眼下,只等钟体完全冷却,测试其发声了!”

    朱棣点点头,强抑着紧张心情,返回了城楼之中。

    众大臣都赐了座,茶水点心端上来,大家吃着东西,随意谈些话题,候着那大钟冷却。众人紧张的心情这才舒缓了一些,可最后一步测试发声还不知结果,大家的心依旧悬着。

    如果是一口普通的钟,钟声有偏差,只要不是太离谱就不要紧,完全可以在钟铸成之后用打磨、刮削等手段来进行调音,而这口巨钟里边铸满了经文,打磨刮削势必破坏经文,所以必须一次成型,这样的话如果音sè不够优美、钟声不够响亮,那就无法进行后期调整了,只能成为一口废钟。

    过了好久,匠师又赶进来禀报,钟体已完全冷却。

    皇帝和众大臣纷纷走出城楼。在那巨坑周围,早就搭着巨大的支架,八根巨柱,撑起了一个梯形的框架,数十条铁索就从这架子上垂下,拴住了钟钮,每条铁链上都系着十余匹骏马,眼见皇帝出现在城头,有人挥鞭大喝,百余匹骏马同时向外奔去,已拆去泥模的巨钟轰然一声腾空而起。

    巨钟从坑底冉冉升起,脱去了泥模的巨钟,周身泛着金属的凝重光泽,厚重、古朴,连那微微的摇晃,都似有万钧之力。

    宋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转身望向朱棣,朱棣定定地凝视着那口巨钟,很久才重重地一挥手,断然道:“击钟!”

    “当~~~~”

    一声轰鸣,悠扬的钟声顿时向天地间扩散开来。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都听止了,所有人都屏息听着那钟声,浑厚的嗡嗡声带着庄严、神圣的气氛久久不绝。

    钟声飞入苍穹,泻入九城,震dàng在每个人的心中,渐渐的,每个人脸上都浮满了笑容。

    夏浔暗暗地算着,这一撞,钟声持续的声音竟然长达三分钟之久。

    钟声渐渐弱下去,朱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响亮,文武百官一齐躬身下去,齐声道:“天佑大明,恭喜皇上!”

    朱棣大笑着,把大手一挥,欣然道:“赏!所有参与铸钟人员,皆予重赏!”

    就在这时,木恩像一只被钟声惊醒的土拨鼠似的爬上城墙,探头探脑地向这里望来……

    ※※※※※※※※※※※※※※※※※※※※※※※※※

    朱棣看着手中的东西,越看越怒,因为铸钟成功带来的喜悦已被一扫而空。

    东缉事厂查缉:纪纲心腹纪悠南任南镇抚司的时候,受纪纲指使,截留大批新式火铳及武器甲胄,藏匿于纪纲sī宅。锦衣卫指挥佥事塞哈智、锦衣卫南镇抚使刘玉珏附上纪纲自军器局索取武器甲胄的记录及人证名单。

    东辑事厂查辑:两淮盐场、安丰盐场、上吉盐场等地盐商举告:纪纲党羽沈文度,携纪纲矫诏自盐场取盐,需索无度,数年来索取食盐,计价亿万,两淮盐场潘启年等附为人证,并附纪纲矫诏一份。

    东辑事厂查辑:例年来,纪纲利用权势,擅自征用漕运船只,为其运输sī货,所得产入sī囊。大明漕运总督陈暄附上人证、物证。

    东辑事厂查辑:纪纲籍纠察百官及查缉谋反事之便利,构陷、勒索江南富商数百家,至于搜刮民间商户、夺取百姓田产,数不胜数,都察院黄真查证属实,并附受害富商的人证、物证。

    东辑事厂查辑:都督薛禄纳妾,纪纲见该女子貌美,yù夺不得,心中大忿,于宫中偶遇薛禄,竟动手殴打,致使薛都督脑裂几死,迄今留下隐疾。都督薛禄,官位在纪纲之上,乃靖难功臣,却畏纪纲权柄,只得忍气吞声,朝中文武受纪纲凌辱欺压者甚众,多如薛禄,敢怒而不敢言。

    东辑事厂查辑:纪纲负责皇宫选秀事,sī自截留入选秀女,纳入sī宅享用,现为纪纲姬妾。

    东辑事厂查辑:纪纲阉割良家幼童百余人,充入后宅shì候内眷起居,仪同帝王,僭越,大不敬!

    东辑事厂查辑:……

    朱棣看着,一双手忍不住发起抖来,他的脸皮越绷越紧,脸sè越来越青,仿佛那口试铸的大钟所发出的金铁之sè。

    假传圣旨、蓄养太监、截留秀女、欺压大臣……,为什么?为什么?朕这么信任他,为什么他可以……可以如此的无法无天!在他眼里,朕到底算什么?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一记记耳光狠狠地扇在朱棣的脸上!

    朱棣万万没有想到,他一直信任、庇护的人竟然可以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而他竟一无所觉,竟始终把这个纪纲当成一个可以无限信赖的可用之臣。

    此刻,在他心中何只是愤怒和痛心,更有那被méng蔽的羞愧和无尽的懊恼!

    一直以来,在朱棣心中,纪纲或许是有些太过热衷功利的毛病,但是世上哪有完人?

    在他心目中,纪纲一直是最乖巧、最听话、最体贴他的臣子,虽然纪纲不及解缙的文学才华、不及杨荣的治政能力、不及张辅的军功赫赫,不及夏浔的才干谋略,但他最能体察上意,完全惟命是从!

    想不到啊,本以为是一只忠诚的看家犬,却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哈哈哈哈……”

    朱棣一阵悲愤地大笑,然后一只铁拳重锤一般狠狠擂在御案上:“砰!”

    朱棣双目赤红,厉声咆哮道:“纪纲贼子,安敢如此欺朕耶!”

    ※※※※※※※※※※※※※※※※※※※※※※※※※※※※※※※

    夏浔向永乐皇帝据理力争,要求严惩纪纲的那番奏对,纪纲第二天就知道了。

    那时他正在天津卫,开春了,锦衣卫衙门已开始动工建筑,他必须得在场,不能整天赖在皇帝身边,但他在皇帝身边早就重金收买了一些shì卫、宦官为耳目,朝堂上的事情很少能瞒得过他。

    闻讯之后,纪纲心中大恨。不过皇帝如此明显的袒护又让他放下了心事,只要皇帝无心惩办他,旁人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心事虽然放下,他对夏浔的恨意却又加重了几重,纪纲本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咬牙切齿的立即就想还以颜sè。

    可夏浔想扳倒他固然不容易,他想扳倒夏浔更是难上加难,此前一次次用计,可都失败了。如今夏浔比以前更受宠信,如何治之?

    思来想去,纪纲觉得只有从君王大忌上面着手,才有扳倒夏浔的可能。

    纪纲绞尽脑汁,仔细谋划了两天,终于想出一条勾连阿鲁台,陷害夏浔的毒计,阿鲁台现在虽是一只没牙的老虎,但是已经归顺辽东的鞑靼部落中,他还是能够指挥得到一些人的。

    动用这股力量,打起夏浔的旗号招揽人心,反手再栽脏给夏浔,只要运作巧妙,手脚干净,夏浔在辽东大力培植亲信,发展个人武装的罪名就再也洗脱不得,就算皇上不完全相信,心中只要有了猜忌……

    纪纲“嘿嘿”地狞笑几声,立即铺纸研墨,想把详细的计划拟定下来,叫人赴辽东执行。纪纲挽起袖子,刚刚拈起一块香墨来,“砰”地一声,他的管家便一头撞开房门抢了进来。

    纪纲一怔,还未问话,那管事便急急说道:“老爷,外边来了好多官……”

    “兵”字尚未出口,他就哇地一声大叫,张牙舞爪地飞出去,一下子扑到迎门的一扇屏风上,将屏风扑倒,摔在地上吭吭唧唧地爬不起来。

    纪纲大怒,霍地站起身来,厉声喝道:“谁人放肆!”

    门口一只官靴,官靴悬在空中,好象要请他鉴赏一番似的,停了一下,还轻轻地摇了摇,活动了一下足踝。黑缎面、白帮、精工细作,手艺上乘,大概能值两贯钞。官靴缓缓放下,一个人便慢慢踱了进来。

    这人貌不惊人,一脸微笑,只是一身锦衣鱼服,入目特别的刺眼。

    纪纲目芒一缩,顿时生起一种不祥之感,沉声道:“陈东?”

    “哗啦啦……”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起,十多个戴尖帽、白皮靴、穿褐sè曳撒、系红sè腰带的番子冲进来,或执刀,或提枷、或提锁链,簇拥在陈东周围,登时把个书房塞得满满当当。

    “纪纲!你的事犯了!本贴刑官奉皇上旨意,厂公大人差遣,拿你归案!”

    纪纲又惊又怒,质问道:“本官犯了何罪?”

    陈东懒洋洋地掏掏耳朵,笑嘻嘻地道:“你犯了何罪还用问我么?莫非你无恶不作,连自己都记不清犯过什么罪了?”

    陈东说完,脸sè一沉,厉声喝道:“把他拿下!”

    纪纲双臂刚刚一振,便有七八柄锋利的钢刀架到他的身上。

    纪纲转念一想,强捺怒气,放弃了抵抗,铁链哗啦一声便搭上了他的肩头。

    纪纲真的不知道自己哪件事犯了,反抗是不可能的,胡乱说话更不可能,他做的恶事太多,天知道是哪件事被捅到了御前,一旦说错了话,岂不自揭短处。眼下只能束手就缚,等到了御前,知道被抓的真相,再向皇帝解说便是了。

    可是当他被带到前厅,一眼看见清墨、吟荷两位爱妾,还有小独、汪小小两个阉童也被带上来时,脸sè就变了。他注意到,无数的番子并没有就此罢休,他们还在府里上上下下的搜索,看那样子不把这府邸翻个底朝天绝不罢手,纪纲的一颗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如果不是已经拿了确凿的证据,皇帝已经定了他的罪名,怎么可能抄他的家?

    清墨和吟荷两个小妾以及小独、小小两个阉童率先被拿到前厅……,莫非是截留秀女、擅自阉人的事情被皇帝知道了?

    纪纲胡思乱想着,越想脸sè越惨白,眼下唯一的希望,只有等着见到皇帝再见招拆招了。纪纲眼珠乱转,琢磨着见到皇帝之后是扮可怜打感情牌,还是哭天抹泪摆自己的苦劳和功劳,亦或是痛哭流涕地认罪,赌咒发誓说洗心革面。

    可他失望了,他被直接关进了行部大牢,皇帝根本没有见他!

    木恩搜罗的罪证确凿无误,不但有人证、有物证,而且有那么多朝廷大员参与其中,这事哪有诬告的道理,还用刻意地审问么?

    饶是如此,朱棣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可是等他看到清墨、吟荷这两个秀女,看到骇得跟小鹌鹑似的小独和小小两个阉童,这最后一丝幻想也像泡沫般破灭了。

    他左手拿着纪纲矫诏向两淮盐商索取食盐的那份手令,右手拿着被木恩从沈文度家里抓个正着的那个锦衣卫带去的纪纲亲笔信,上边详细说明了如何利用江南士林的口诛笔伐打压夏浔的手段,再看看面前的清墨、吟荷与小独、小小,朱棣终于笑了。

    朱棣笑得好无奈,他把失望、痛心和愤怒深深藏在心底,留在脸上的,只剩下无奈的苦笑。

    放下那两份证据,朱棣缓缓提起朱笔,笔似重有千钧。

    御笔润饱了朱砂,朱棣又沉默良久,才在木恩的那本奏章上决然地勾了一笔。

    笔力遒劲,力透纸背,一笔如钩,殷红似血!

    “哐!”

    沉重的牢门打开了,纪纲坐在一间牢房里,一动不动。

    起初,但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冲到栅栏边翘首盼望,盼望皇帝的赦令,哪怕是皇帝要亲自提审,都比这样关在牢里强,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

    这一次,牢门又打开了,他却已经麻木。

    脚步声在他的牢房前停住了,然后哗啦一声,传来钥匙的声音,纪纲慢慢抬起头,往牢门处看去,就见四个戴尖帽、穿白靴的东厂番子站在门口,仿佛阎王殿上的四个小鬼,纪纲心里一热:“皇上终于要提审我了么?”

    ※※※※※※※※※※※※※※※※※※※※※※※※※※※※

    德胜门,元朝时候叫健德门。

    德胜门箭楼雄踞于四丈多高的城台上面,灰筒瓦绿剪边重檐歇山顶,面阔七间,后出抱厦五间,对外的三面墙体上下共设四排箭窗,总计八十二孔。

    德胜门面北,北方属玄武,玄武主刀兵。

    一辆牛车缓缓地从城里朝德胜门而来,前后押送的尽是东厂番子,番子人数不下百余人,一个个都是尖帽白靴,手里若再提一根哭丧棒,整个儿就是一幅孝子出殡的场面。

    出德胜门不远,就是大明工部的铸钟厂。

    试铸成功之后,今天就是正式铸造永乐大钟的时候。

    牛车在铸钟厂内停下,车上被扯下一个人来,双手用牛筋紧紧绑在身后,眼睛上méng着一条黑sè的带子。

    这人刚刚站定,个番子便狠狠地搡了他一把,喝道:“走!”

    两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按着他往前走。

    纪纲双眼被méng住,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茫然地前行,让走就走,让停就停,绕来绕去。

    此时,他正一阶阶的往上走,纪纲心想:“这是在上金殿么?不对呀,记得台阶没有这么陡峭……”

    一阶、两阶、十阶、二十阶……

    纪纲更奇怪了:“金殿上哪有这么高的台阶,这到底是哪里?”

    他已察觉,脚下的脚阶有些发软,踏上去还会发出嗵嗵的声音,这是木制的阶梯,绝非金殿的石阶。同时,他又感到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如今还是早春天气,那热浪竟比炎炎夏日还要酷热十分。

    突然,肩上的两只手稍稍加了力,叫他站住了,然后méng住双眼的带子被取下,身后脚步声嗵嗵响起,押解他的人退开了。

    刺目的阳光先叫纪纲眯紧了眼睛。眯紧眼睛的刹那,他看到对面站着一个人,那人很熟悉,非常熟悉。

    他眯着眼,眼前的人像渐渐地清晰起来,纪纲不禁愕然张大眼睛,眼前站着的居然就是他的老冤家夏浔。然后他又注意到,很远的对面站着一群番子,中间站着木恩,未及瞪一眼这个害得他前程尽丧的死太监,纪纲便换了骇然的颜sè。

    这时他才注意到,他正站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左右是两座高炉,隔着三丈远,又有砾石和黄泥筑成的护台,那热浪依旧滚滚扑面而来,似乎要把他的头发、眉毛都炙得蜷曲了,他甚至嗅到毛发的糊味儿。这里似乎是……似乎是……

    纪纲茫然地看看四周,再看看站在对面的夏浔,心里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向站在对面的夏浔嘶声大叫起来:“我怎么在这里?皇上在哪,我要见皇上!”

    夏浔平静地看着纪纲,轻轻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徐徐展开手中一份圣旨。

    纪纲一见圣旨,顿知不妙,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

    夏浔没有叫他跪下,展开圣旨便沉声念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东辑事厂木恩等奏报,纪纲欺君、不敬、越权、僭越、矫诏、贪墨、勒索、用阉人、匿秀女、藏兵器、欺大臣,罔顾廉耻,无父无君,种种专擅,不可枚举,丧心病狂莫此为甚!”

    高台上热如盛夏,纪纲却是听得脸上全无一丝血sè,那冷汗淋淋而下,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噼噼啪啪地落在地上。

    紧接着,夏浔便是逐条述其大罪,共计大罪十八条,小罪二十四条,待夏浔将这些罪状一一念罢,纪纲已是面无人sè,摇摇yù倒。

    “前事不臧,更贻后害,身其事者,罪不容诛。如此种种,俱有明证!朕岂可赏罚不明乎?纪纲罪恶滔天,本应于勾到之日,令赴市曹,寸磔而死,明正典刑。念其靖难之功,不忍再施折磨,着其听旨后,跳炉自尽,血肉融入大钟,永为后世之警!钦此!”

    夏浔念完圣旨,缓缓收起,抬头看向纪纲。纪纲面如土灰,面容呆滞,似乎后边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听清,那一头蓬乱的头发因为热浪滚滚向上,纷纷飘扬起来,让他看起来更加的如痴如疯,仿佛一个乞丐。

    夏浔双眼微微一眯,沉声道:“纪纲,你听清楚了?”

    纪纲的眼神错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梦呓般地道:“没有……辽东之罪么?”

    夏浔轻轻吁了口气,目光缓缓抬起,比纪纲抬的更高,望着那在热流下律动如水的天空,淡淡地道:“若宣布你辽东之罪,jī起民怨沸腾,损害朝廷令誉,你纵身死,岂非还要造下无穷的罪孽?”

    夏浔轻轻地笑了笑,又垂下目光,看向纪纲,一字字地道:“你放心!枉死将士的英灵,都在天上看着你,你的罪,不昭于世,他们也看得到!”

    “呵呵,我败了!杨旭,跟你斗了十多年,我终于……还是败了……”

    纪纲凄凄幽幽的声音仿佛鬼hún一般缥缈:“何苦呢?你为什么非要挡我的道,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杀了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纪纲神经质地一笑,怨毒地望着夏浔:“你很得意是么?你以为这是为国为民除了一个大祸害,是么?呵呵,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啊!杨旭,你聪明一世,可知如此迫不及待地除掉我,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夏浔眉锋一剔:“哦?”

    纪纲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道:“等皇上过了气头儿,你说他会不会想,怎么你杨旭想杀纪纲,想为辽东将士讨个公道,马上就有那么多的人,给你找出那么多的罪名出来了?”

    纪纲死死地盯着夏浔,眼神带着些疯狂:“东辑事厂、锦衣卫、都察院、两淮盐商、都督薛禄……,居然都为你一言驱使、还有你在辽东无以伦比的人望……”

    纪纲疯狂地大笑几声,对夏浔道:“你说皇上会不会由此心生忌惮?就算皇上自信能镇得住你,可皇上年事已高,他会不会担心子孙镇不住你呢?杨旭啊杨旭,你真是聪明过头了!”

    夏浔淡淡一笑,低沉地道:“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知纪兄这是对杨某的忠告呢,还是想挑起我的心魔?”

    纪纲的目光隐隐透着一种狰狞:“你说呢?”

    夏浔又是一笑,淡然道:“好,那我就当它是对我的忠告好了,以后每天这钟声响起的时候,我都会记得,纪兄这番谆谆教诲!”

    夏浔吁了口气,看看天sè,又道:“时辰不早了,纪兄该上路了,如果……,用不用兄弟送你一程?”

    “不需要!”

    纪纲双膀一挣,因为热力的烘烤牛筋有些干了,一挣之下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

    “纪某生作人杰,死亦鬼雄!能与永乐大钟合为一体,与世长存,岂非也是一桩快事?哈哈!哈哈……”

    纪纲疯狂地大笑着,向溶炉大步奔去!

    这一瞬间,在他脑海中浮起的,却是蒲台县、大明湖、金陵城、在慈姥山,他与杨旭把臂言欢、并肩作战的情景,一幅幅情景历历在目,一个念头突然浮上他的心头:“如果……时光能倒流十年,我会不会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路?”

    “不会!不会!我是纪纲,我有我的路!人生百年,还不是死,老子活就活个痛快!哈、哈哈哈……”

    炉口近了,还有近丈的距离,热力已烘得人连鼻孔都要闭上,眼睛都被炙得生痛。纪纲疯狂的笑声一窒而止,他大吼一声,脚下突然发力,奋力向前一跃,整个人腾空而起,堪堪跃到溶炉上方,在空中顿了一刹,便像一块石头般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声惨叫,一抹青烟。

    青烟飘到炉口时,已经很淡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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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9章 假作真时

    全文字无广告     第999章 假作真时

    清晨,窗外啾啾叽叽,鸟鸣一片。

    房中,夏浔和小樱依旧高卧不起,睡的香甜。

    “当~~当~~当~~~~”

    悠扬的钟声响起,夏浔立即像条件反射似的张开了眼睛。

    莫非纪纲在呼唤?

    眨了眨眼睛,夏浔才清醒过来,微微扭头一看,他便微笑了,身边是可爱的小樱,而不是梦里纪纲那张狰狞而绝望的脸。

    小樱侧卧如弓,依偎在他怀里,光滑**的身子温热中稍稍带些清凉,犹如一块暖玉。他的大手正搭在小樱圆润的臀部上,那儿丰满、幼滑、结实、绵软,富有弹性,一直是他把玩不厌的一方美物。

    夏浔微微转身的动作惊醒了小樱,小樱的眼睛还闭着,便习惯性地凑上来,一双柔软滑嫩的玉臂揽上了他的脖子,懒洋洋地道:“醒了呀?阿哥都懒了呢,这两天都没早起练功!”

    “醒了!每次听到这钟声,我都会醒的!”

    夏浔微笑着在她臀部上拍了拍,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嘛,放心啦,明天就开始练功!”

    夏浔掀开被子,看看自己平坦结实的腹部,呵呵地笑道:“瞧,这不没变胖,也没走形嘛!”

    钟声是永乐大钟传出来的,这钟铸好之后,就挂在行宫里面,每天早晨都会敲响,此时的北京城没有现代那么多高楼大厦的阻隔,也没有现代那么多嘈杂的声音,所以一旦敲响,百里之内尽皆与闻,夏浔所住的馆驿距行宫并不是很远,故而听得很清晰。

    小樱还在犯困,春困秋乏,本就是嗜睡时节,何况自从巧云怀孕以后,只能由她一人来承受夏浔的攻伐,每次都要被夏浔折腾得筋疲力尽,他才尽兴,小樱就更加的懒起了。

    她掩着口打了个娇俏的呵欠,往夏浔怀里又靠了靠,依旧闭着眼睛,昵声道:“既然不早起,那就多睡一会儿吧。”

    夏浔“嗯”了一声,枕着手臂,双眼张着,却已了如睡意。

    如今已是四月天气,皇帝还没有返回南京的打算,朱棣是爱极了这里,以前他身为皇帝不好在这儿待得太久,如今朝廷已正式将北京定为今后的国都所在,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住下来了,瞧这模样,他在北京至少还得再住几个月,说不定要过了夏天,才会返回南京。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北方,对鞑靼的改造正是关键时刻,在草原上大搞农耕,那是脑残的行为,且不说大明没有足够的财力进行这种逆天的改造,而且从长远来说,在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下搞农耕,即便成功了,势必也要破坏草原的环境,百十年后,水土流失,整个草原荒漠化,那就不是造福后世,而是贻祸万年了。

    所以,接收的鞑靼人依旧安排他们从事游牧,只不过一方面分解他们的统治系统,一方面加强他们对农耕民族的依赖,一方面进行文化教育,通过生产模式之外的其他方面的改造,将他们一步步融合进来,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眼下来看,进行的还好。

    瓦剌那边,在被极度削弱之后,现已不成祸害,瓦剌诸部不出所料地内斗起来,即便明知这很容易被大明所乘,而且就是大明所乐见的,问题是,他们没得选择。

    撒木儿公主、豁阿夫人、把秃孛罗,谁肯慨然交权?

    就算他们高瞻远瞩,肯做出这种牺牲,他们部族的头人首领们又有谁肯答应?本来就已势弱到无法与大明抗衡,还要在这种情况下自相残杀,他们早已不复昔日辉煌。为了取得胜利,他们甚至纷纷向昔日受其欺凌的哈密、别失八里等地方政权的领袖求助。

    故而,瓦剌已不可能像历史上那样,在十余年后统一鞑靼,继而南望中原了,如今只是看大明什么时候能腾出手来,对它进行接收改造而已。

    南面,安南战事暂时结束了,陈季扩被张辅杀得大败,最后被生擒活捉,已解赴南京,目前来说,交趾会进入一段时间的平静。

    世易时移,夏浔现在不再那么坚持自己以前的看法了。

    不错,安南可以说是一个泥沼,一个将大明拖陷其中,得不偿失的泥沼。然而,本来的历史上,大明为何放弃安南呢?

    消耗巨大、得不偿失,固然是个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当时在北方,瓦剌已征服鞑靼,一统草原,气势汹汹地南望中原,大明的国防重点必须得放在北边,没必要为了一块鸡肋之地在南方无休止地征战下去。如今北方已不成气候,那么在安南永设郡县也不是不可能。

    大明的政治家们不是一群白痴,如果有可能,他们是不会放弃这开拓领土的机会的。这个,暂时还无法进行更准确的预测,还需看未来的时局发展,才能做出选择。

    大运河的主要河段已经疏浚完毕,这条生命之河重新焕发了活力,三千多艘平底驳船,每年可运漕粮五百万担(相当于三亿斤粮食),与海运一起,将成为保障大明漕运的重要手段。

    南粮北运是历史发展的一个必然,现在的技术手段和农作物品种,无法大幅度地让北方作物提高产量,天气的原因,又使得北方作物的可种植时段很短,所以必须依赖南粮北运,不过朝廷也在尽量提高北方农业的发展,亩产无法大幅提高,可北方有得是荒地没人耕种啊,可以在耕种面积上动动脑筋。

    如今永乐皇帝已大幅度降低了北方农业税赋,北京周边地区甚至免除农业税,以刺激开荒、种地。

    塞哈智已升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到天津主持锦衣卫衙门的修建和锦衣卫的扩编、训练事宜去了,刘玉珏则升为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成为锦衣卫的二把手,主持南京锦衣卫日常事务。纪纲一死,树倒猢狲散,他的八大金刚及众多心腹全都完蛋了,针对夏浔的一系列阴谋自然也无疾而终。

    眼下最热闹的,倒是南方了。

    如柳敬亭等一般北方读书人已经南下,同南方的读书人展开了一场激辩。这件事已不是为了捍卫夏浔的个人名声,而是两种思想的碰撞。

    夏浔不但利用北方士林与南方士林打擂台,而且广泛发起了群众运动,诸如说书先生、戏曲表演一类的宣传方式都被他利用上了,动用北方读书人,他们编写了大量与北方现实有关的话本、评书、戏曲段子,深入民间去宣传表演。

    当初,纪纲试图以士林影响官场,从而打击夏浔,这是由外及内,由下而上。如今夏浔趁着士林激辩的机会,在整个大明内部动用种种宣传手段,由平民百姓开始下手,从这些最容易被改变、被鼓动的人着手,同样是由外及内、由下而上。

    南方士林中的顽固派如今已被淹没在人民运动的汪洋大海之中,根本无暇顾及他了。

    双屿如今的处境,果然不出夏浔所料,他们与浙东水师的关系正在不断恶化。这可不是某个人想用双屿为突破口对付夏浔,而是双屿卫与浙东水师一直以来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积累久了必然爆发而已。

    一支完全是由海盗整编而成的水师,与其他浙东水师部队有积年旧怨,它又独自把持着浙东海域的商贸大权,其它势力根本插不得手,这种矛盾根本无法化解。

    夏浔对双屿的态度却很是耐人寻味,以前只要有人动双屿一指头,他就会为双屿出头,而现在他却以种种理由搪塞着,这种韬光养晦的作法,并不符合夏浔一向的性格。不过他早就通过苏颖向许浒吹了风,那班直肠子的海盗可不知道夏浔的真正打算。

    除了关注这些事,夏浔当然也在忙着许多“私事”,而那些私事,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夏浔躺在那儿,从天南到地北、从国事到家事,诸般纷纭,细细地思索了一遍,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大概再有一年时间,就能准备的差不多了,如今只缺一个契机,这么多人、这么庞大的行动,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契机,只怕刚一行动就得露馅,这个机会……可不好找啊……”

    夏浔苦苦思索,良久良久,眸中突地闪过一抹奇光:“如果……,嗯!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

    小樱不知几时已经醒来,正托着香腮看着他,一双诱人犯罪的淡蓝色眸子,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眸中闪过的异光,忍不住问道:“阿哥,你想什么呢?”

    夏浔眼中的神光顿时敛去,他连顿都没顿一下,便很自然地答道:“在想人生……”

    小樱撇嘴道:“嘁,你一露出那种眼神,就是在算计什么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夏浔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要能知道我在算计什么,那才算你本事。”

    小樱道:“那我怎猜得出?”

    她兴致勃勃地凑近过来,问道:“那你告诉我,你在算计什么呢?”

    夏浔侧了身,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哥在布一个很大的局……”

    小樱没好气地扭转身,把个屁股对着他以示抗议:“哼!你跟人家就没一句正经的!”

    夏浔笑笑,慢慢躺平,喃喃自语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是不是正经的……又有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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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0章 到底赚不赚?

    全文字无广告     第1000章 到底赚不赚?

    两口子又聊一阵,窗外透进的阳光更亮了,知道时辰已经不早,便即起床。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因为夏浔地位尊崇,在馆驿里独占了一幢完整的院落,外人未得允许不能进入,因此就相当于自家私宅一般,夏浔洗漱停当,只着一身很随意的燕居常服便到了客厅,此时巧云早已准备好了膳食,正跟唐赛儿在厅中谈笑,候他到来。

    其实馆驿里自有厨师,而且因为皇帝北巡,带来大批文武官员,大多入住馆驿,所以那厨子也是尽量延聘了擅作各系菜肴的名厨,可是巧云总觉得不如自己家做的细致。

    茗儿自幼承受家教,膳食、女红等女儿家必学的本事自然也是会的,不过小郡主天之娇女,一家人宠得如同掌上明珠,饮食烹饪虽请名师传授过,可你想像一下小郡主手执菜刀、拎着大勺的样子……

    这边灶火熊熊、那边沸油滚滚,兼之油烟四起,茗儿“玩”得津津有味,家里人可是提心吊胆,挤在厨房门口随时等着扑进去包扎伤口、泼土灭火……,无异于一种折磨。

    所以弄到后来,茗儿其实也就学个样子,真正把这厨艺学到手的反而是她的贴身丫头巧云。反正是从小陪伴小姐,将来注定了要做陪嫁丫头的,她会也就等于是茗儿小郡主会了。

    巧云现在是夏浔的女人,夏浔从不把自己家里弄的阶级分明,夫人、侧室、侍妾、通房丫头……,壁垒森严。

    对外虽讲名份,在家里总是淡化这一点,对巧云一样的关爱呵护,但巧云可从不把自己当成少奶奶看待。她到北京,是遵照夫人嘱咐侍候老爷来的,老爷的起食饮居自然被她视做自己的责任。

    如今她已经怀了几个月的身孕,可自小勤快惯了,根本就闲不下来,这早餐还是她自己弄出来的。早餐比较简单,一口砂锅,炖着热气腾腾香滑可口的碧粳鸡粥,青花瓷盘里装的是碧绿绿勾人食欲的白灼青菜,还有几样小点心,几样小咸菜,外加一碟高邮咸鸭蛋、一碟花椒卤牛肉。

    一见夏浔到了,一家人便坐下吃饭,正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忽然有下人禀报,说是宫里传来消息,叫辅国公巳时三刻到行宫见驾,夏浔在朝里没有常职,已经有好几天不上朝了,听了这话不知皇上唤他何意,连忙欲叫他小太监进来问个清楚,下人却说传旨内侍已然回去。

    夏浔存了心事,便不敢耽搁,匆匆吃罢早餐,由巧云和小樱侍候着他盥洗净面、穿衣着靴、革带束腰、梳发整冠,一切就绪后,便匆匆出了馆驿,骑了骏马直奔行宫。

    夏浔赶到行宫议事大殿前,只见殿门口站着两个小太监,打眼一瞧,右边那个乃是沐丝的心腹,便对左边的小太监道:“杨旭奉旨见驾,劳烦通禀!”

    那小内侍见是辅国公到了,不敢怠慢,连忙折身进去,夏浔趁机问那沐丝心腹:“皇上何事如此匆忙?”

    那小内侍掩口咳嗽一声,匆匆答道:“郑和公公从南京过来了,皇上要再下西洋,百官纷纷反对呢!”

    “哦……”

    夏浔恍然,轻轻一点头,这时那进去通禀的小太监已然出来,往阶前一站,高声道:“皇上有旨,杨旭见驾!”

    夏浔忙一整衣冠,迈步进殿。

    大殿上面,文武百官济济一堂,正在激烈地争论着,夏浔进来,并未打断他们激烈的辩论,夏浔向皇上见了礼,便闪身站入班中,忽觉有人看他,迎着目光看去,竟然是郑和,,郑和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夏浔忙也点头示意,二人便又站定不提。 全文字无广告

    郑和上一次下西洋大获成功,不但带来许多国家使节朝觐天子,而且购入大量异域货物,一进一出,所获惊人,可谓名利双收,令朱棣非常高兴。此后,郑和就一直留在南京,着重管理船舰建设,并结合上一次下西洋中暴露出的种种问题,改进各方面有关航海的技术。

    那时文武百官就已知道皇帝还有下西洋的意思,不过当时帖木儿暴卒,西方大军刚刚退却,朱棣本人又讨伐鞑靼大获成功,阿鲁台向大明投降称臣,永乐大帝武功赫赫,一时威风无俩,而再下西洋的事一时又未提上日程,所以文武百官没有去触他霉头。

    如今,郑和已做好再下西洋的种种准备,他有信心这次能够走得更远,探索到更多的未知世界,了解更广阔的天地间都有些什么国家和人种、物种、文化,兴冲冲地便来北京禀报,朱棣闻言大喜,便想下旨再度出海。结果消息一传开,伴驾北上的文武百官和北京行部的官员就炸了窝。

    由于北京已被定为国都,陆续迁到北京任职的官员越来越多,这也是一种迁都的准备工作,总不能叫所有官员都等着良辰吉日,忽啦啦一股脑儿自南京北上,然后一个个的对北京城全不熟悉,连午门朝哪都不知道吧?

    所以南京六部和各衙各司都已陆续派遣官员常驻北京,此次朱棣北巡,还带来许多官员,如今在北京的官员总数已经占了朝廷官员的一半以上,这些人群起反对,几乎就等于是整个朝堂所有官员的态度了。

    户部右侍郎苏潜因为夏浔上殿见驾,打断了一下发言,等夏浔站回班中,又重拾话题,愤然说道:“前番下西洋,若说是宣抚诸国,实已达到了目的,如今相隔短短时日,何须再下西洋呢?西洋之行,费钱粮数十万,因病及风浪海啸,军民死且万计,纵得奇宝而归,于国家有何益处?”

    郑和驳斥道:“苏大人,我朝廷宝船数百条条,条条巨大如城,远行万里,只是采购些奇珍异宝吗?那要多少奇珍异宝,才能装满这如城的巨舰?我大明宝船上一次西行归来,共购入货物近两百种,香料二十九种、珍宝二十三种、药材二十二种、五金十七种、布帛五十一种、动物二十一种、颜料八种、食品三种、木材三种、布匹等其它杂品八种,所谓只购奇珍异宝,苏大人不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吗??”

    郑和下西洋,各种商品的进出口都是他经手采购的,说起来一清二楚,又道:“所购这些货物中,比如胡椒,在苏门答刺、柯枝等国进价为一贯一百斤、在我大明市价至少是二十贯一百斤,盈利二十倍有余。我大明宝船阔如城池,但运一船胡椒回来,只此一项其盈利何等惊人?”

    胡椒在明朝时候是非常受欢迎的一种商品,上至宫廷,下至富绅,饮食之中必放胡椒为佐料,同时,它还是使用非常普遍的一种香料,《金瓶梅》中李瓶儿想改嫁时,叙说她有多少私房时,就提过有“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蜡、两罐子水银、八十斤胡椒”。

    这书虽写的宋朝,作者却是明朝人,他只是把当时的民俗风情代入到这个宋朝故事里去罢了,反映的正是当时明朝时候的市井风情,这胡椒是十分紧俏的商品,可是在中原产量又极少,主要依赖进口,民间进口的话运输成本极高,价格便不断地往上翻,所以成了保值的硬通货。

    郑和又道:“还有苏木,在异国进价与在我大明的售价相差亦在二十倍以上,我大明宝船一趟回来,仅是苏木所得利润,便何止千万?”

    这时节,物价还不算高,所以获利只有二十多倍,在本来的历史上,随着物价的上涨和停止下西洋造成供求失衡,到了宣德年间,一斤苏木的价格已经涨到了进价的五十倍。

    后来朝廷曾以胡椒、苏木代发薪俸,就有那不明真相的人抨击这是克扣官员俸禄,孰不知明初时候常以实物代替薪俸,就算到了后来也有直接发大米、布匹的。所以用实物代替宝钞发放薪俸乃是一种正常的行为,而以胡椒和苏木作为发放薪俸的实物,在当时市场上供不应求的情况下是划算的。

    当时以胡椒、苏木发放俸禄的不仅是文武百官,还有大量的军士,如果以胡椒、苏木折俸是克扣行为,那么皇帝几乎将所有人(文官、武将、军士)全都得罪了,得罪了所有的势力集团还能得以推行,甚至没有一起军队哗变,可能吗?

    在当时,这些东西是紧俏货,以之折俸那可是变相提高了所有人的俸禄。就在几十年后,麦哲伦航海归国,装载的胡椒在出售时,其售价是购买地的一万多倍,所以郑和买回来的这些胡椒、苏木,根本就是一仓仓不断升值的宝物。

    固然,在连续七次下西洋时,胡椒的大量输入,曾使得其一直居高不下的市场价格大幅下跌,这是供应关系的必然,它对这些商品走入寻常百姓家是好处还是坏处?难道互通有无的贸易行为不是让物价降低,反而是让商品不断涨价?

    市场饱和了,无利可图了,人们自然会减低这种商品的输入。八十年代彩电是紧俏货,许多人家求亲托友弄不到一台,商家那是能进口多少就进口多少,保证赚得盆满钵满,不愁销路。难道你跑去告诉他,三十年后这东西满大街都是,不要进啦,免得积压。

    以此作为攻击下西洋的一条理由,说都何其无耻,信者何其愚蠢。

    郑和又道:“再说,我们的宝船出海时,也携带了大量的商品,以瓷器为例,进价不过几十文,几百文,最好的不过几贯,几十贯,可是售价呢?在异域他乡,青花白瓷盘每个五百贯,碗每个三百贯,瓶每个五百贯,酒海每个一千五百贯。”。

    郑和微微一笑,说道:“苏大人,我们卖一万只碗,就赚至少三五百万贯呐,这怎么是劳民伤财的赔钱呢?”

    “这个……”

    郑和一番话有理有据,根本不容辩驳,苏侍郎一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其余官员有心帮腔,可是面对郑和所例举的实例,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夏浔听了微微一笑,出班道:“郑公公此言谬矣!”

    “啊?”

    郑和一见竟然是夏浔出班反驳,不由便是一愣。朱棣坐在上首也有些发呆,他知道夏浔是一直支持下西洋的,眼见郑和受人围攻,口诛笔伐,实则是指向自己,朱棣心中懊恼不已,夏浔到了他正暗自欢喜,希望夏浔能站在自己一边驳斥群臣,哪知夏浔居然表示反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众官员一见辅国公表示反对,却是大喜过望,北京行部参议胡文龙喜不自禁地道:“不知辅国公有何高见,下官愿闻其详!”

    其他官员纷纷响应,连声道:“是啊是啊,还请辅国公向皇上痛陈利害!”

    夏浔向朱棣拱拱手,道:“皇上,郑公公方才所言,只是计较于货物往来之利益,仅此一端,实在是算不得甚么了。”

    众官员纷纷响应:“是啊是啊,我天朝上国,地大物博,无所不有,何须与蛮夷互通有无,争其利益呢!”

    夏浔微微一笑,说道:“臣觉得,下西洋之利弊,若只计较这点买卖得失,那就落了下乘,要看它到底是有利还是无利,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说!”

    朱棣的脸拉长着,都快变成鞋拔子脸了,他强捺着不悦道:“你讲!”

    “是!”

    夏浔对朱棣的表情恍若未见,朗声道:“首先一个,沿海城阜,如长乐、宁波、太仓、泉州等地,富庶繁华,商贾云集,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海市,如果没有海市,这些沿海城阜,何谈兴旺?下西洋,带动沿海城市的文化、经济和民生全面发展,这是一笔无法估算的收益。”

    “嗯?”

    文武百官俱是一愣,郑和首先反应过来:“原来辅国公是向着我说话的!”

    朱棣也反应过来,不过他却没有像郑和那样露出明显的喜色,而是狠狠瞪了夏浔一眼,板着脸道:“讲下去!”

    “是!再一个,宝船下西洋,需采购大量中原物品以资贸易,如郑公公方才所言之瓷器,若不是用于西洋贸易,这景德镇的青瓷、福建德化的白瓷……,销量哪能如此之大?佛山原本只是一座孤村、几处铸坊,若非番舶始集,南北巨输,安能由几处作坊,发展成偌大的一座城阜?”

    此时文武百官都知道夏浔实际上是站在郑和一边的了,一个个好不懊恼,夏浔也不理会,继续道:“由此,景德镇的瓷器、苏州的丝织、松江的棉织、芜湖的印刷,杭州的茶业……,带动了地方多少发展?

    再延伸开去,冶铁、锻造,造船、航海、天文……,在这个过程中,又带来了多少技术的发展?更不要说交通西洋,会带来多少物种的流入、多少文化的交流了”

    “下西洋,除了使我大明威名远播,四夷宾服,我大明货物流行万国,四海诸夷皆以用我大明之物为尊荣,更可使其心向天朝。再者,纵是蛮夷,亦有所长,我大明下西洋,以已之长换已之短,既张国威又足国用,名利双收,有何不好?”

    太常寺卿林承易忍不住反驳道:“辅国公所言貌似有理。可国公可知道,自郑和下西洋归来,番邦朝贡频繁,其贡船抵达,一应运送,皆由地方抽调徭役,民力耗费之大,不可计数。比如自广东运送至京,因为舟楫不通,常需翻山越岭,百姓苦不堪言。

    再者,海外国家入贡并无定时,若其来时正逢农忙,抽调劳力,对地方危害更大。军民递送一里,所使徭役不下三四十人,俟候于官,累月经时,早荒废了农务。

    等那贡使归国时,又从我国购得大量货物,沿路有司均须出车代为载运,少者数十辆人,多者百余辆,男丁不足,连妇女都要服役。番使所至之处,势如风火,叱辱驿官,鞭挞民夫,更是屡见不鲜。朝廷招怀远人,反增近人之忧,这是什么道理!”

    他这一说,行部参议胡文龙也来了劲儿,说道:“贡使随从动辄数百人,随贡物进京者,仅正副贡使数人,其余人等一概要留在沿海城阜的馆驿之中,这数百人饮食住宿,各种供馈,均须地方官府负责!这些贡使在地方上待久了,更常倚仗身份惹是生非。

    前有琉球贡使抢劫海船,杀死官兵,殴伤中官,夺其衣物,虽然治罪,祸害不浅。后有爪哇贡使在莆阳酗酒肆横,执刀杀死数人后自杀身亡,影响恶劣!这些贡使所到之处常闹得鸡犬不宁,更有日本贡使乘山东饥荒之际,盗买流民子女,满载而去,害民亏国,可痛可恨。”

    户部右侍郎苏潜也高声驳斥:“何止如此!这些贡使朝贡,大多为图厚利而来!其贡物不管你需要与否,只管大批运来,你若不收,便纠缠不休,百般无赖!人家是打着朝贡的幌子,我天朝怎好计较贡物薄厚?以致屡屡为其所乘。”

    伴驾而来的内阁大学士金幼孜道:“更有一些番国,贡使到了,贡船立即卸货回返,再装一船货运来,因其贡使未归,一概充作贡物,要我朝廷接收。其货物或非民之所需、或非国之所用,或粗劣破烂,或不值一文,偏偏索要高价,如此祸国殃民之举,安可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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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1章 利字摆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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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很严肃地点了点头,道:“诸位大人所言,俱是事实,若仅是欺辱驿卒、骚扰地方的话,还可以通过律法对他们严加管束,不过动辄数百人占据驿馆要吃要喝,驱使许多百姓服役运输,又将许多不值钱的杂物充作贡品,迫我朝廷不得不收,确是问题!”

    夏浔这一说,满朝文武连同皇帝都有些发懵,不知道夏浔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这番话却是对反对下西洋大为有利的,大学士金幼孜抓住机会,进谏道:“皇上,诸国朝贡,我大明所出常数千万,而所取不能及其一二,耗费中国,糜敝人民,以致叫番夷一一次占了便宜,厚往薄来,反叫小人自以为得计,看轻我天朝,实不可取!”

    夏浔马上接着他的话道:“不错,人家是贡使,我大明能不接待?安置馆驿,是理所当然。驱使徭役,是理所当然,就连他们所奉献的所谓贡品,明知是番夷唯利是图,也不能不接受。可这不是我大明交通万国之罪,其弊实因朝贡贸易所致!因此,臣请陛下,罢朝贡,重启市舶!”

    夏浔一语,石破天惊,一时间殿上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市舶制度古已有之,唐宋元三朝,都是施行的市舶制度,而且其制度一朝比一朝完善。

    市舶制,是由地方行政长官和地方财政长官共同领导,朝廷派人管理具体事务,主要职责是根据商人申报的货物﹑船上人员及要去的地点﹐发给出海许可证,上船点检,防止夹带朝廷禁止出口的物品和逃犯,“阅实”回港船舶,对进出口的货物征收税同赋。

    可以说,这是一种相对成熟的国与国之间的贸易方式,它不再承担怀远抚夷的政治任务,各国商人来了,自行买卖货物,你的价定多高朝廷都不管,只要市场接受你这个价格。

    朝廷也不负责接待任务,不必无偿地招待你,不必无偿地提供劳役帮你运输货物,不会不管你拿些什么破烂来,打着贡奉的幌子,就得硬着头皮收下,。

    因为是自由贸易,来人就不是什么贡使身份,地方官既不用无偿接待,也不必因为是外交使节,犯了一点罪都无权处置,只能层层上报朝廷。更重要的是,如果是市舶贸易,地方与朝廷俱获其利,而现在的朝贡贸易……

    大臣们很迅速的、用很隐秘地方式沟通一番,突然好象冬眠醒来的青蛙,一只只地跳出来,很快铺满了整个金殿,异口同声,高声奏道:“臣等,附辅国公所议,愿陛下罢朝贡,兴市舶!”

    ※※※※※※※※※※※※※※※※※※※※※※※※※

    “文轩,文武百官,一言所驭!你,真是了得啊!”

    朱棣一句“容后再议”打发了众文武出去,殿上便只剩下他跟夏浔两个人了。

    朱棣深深地望了夏浔一眼,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感慨。

    夏浔似乎没有听出朱棣这句话是如何的诛心,他正色答道:“皇上,百官并非为臣所驭,而是为利所驭!”

    朱棣眉头一挑,问道:“为利所驭?”

    夏浔道:“正是!太史公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百官的反对与赞成,其实说到底,就是一个利字在作祟!”

    朱棣道:“利在何处?”

    夏浔道:“皇上可知,如今这朝贡贸易,有一弊三矛盾,不可调和!”

    朱棣脸上怒气敛去,露出讶然神色,道:“你讲!”

    夏浔道:“朝贡之弊端,方才众大臣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就无需臣再赘述了吧?”

    朱棣颔首道:“嗯,你且说,三个矛盾,是何矛盾?”

    夏浔道:“这三个矛盾,就是文官与宦官的矛盾;朝廷与地方的矛盾;皇家与豪门、地主、巨贾之间的矛盾!”

    朱棣微微向前倾身,沉声道:“此言何解,你细细讲来!”

    夏浔道:“那臣就直言不讳了。先说第一个矛盾,即文官与宦官的矛盾。下西洋,船舰的建造、各种商品的采买,全部是由大内负责,太监们采办,文官们完全插不上手。

    文官们不但插不上手,他们还要从旁协助,听命于宦官。宦官们不但理财、而且带兵,不但带兵,而且安排馆驿、调拨徭役,插手政务。这叫以天下为己任的文官们如何忍得?

    更何况,因为汉唐时候宦官为祸天下,自此之后,但凡文官,对宦官始终怀疑、戒备、敌视、轻鄙,眼见宦官们权柄越来越重,他们如何放心得下?”

    朱棣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并没有言语。

    夏浔敢提出这一点,是因为他知道,所谓皇帝担心派大臣出海,会造反自立的说法,根本就是无知者的臆想!要说担心这一点,自古以来太监们专权犯上,作威作威想做皇帝的就没有么,文官不去,换个太监就放心了?再说文官们有家有业,家族、妻儿俱在国内,难道不比太监更易羁縻?

    别的不说,虽说带船出海的首领是太监,可他带的数万兵马那可是有总兵官跟着的,武将们比文官更容易生起野心,如果真有人想远避海外,自立称帝,只消一刀把带队太监杀了,那些武将们还不是一样自立吗?

    再者说,这样一支庞大的舰队,其消耗和补给也是惊人的,失去了国家的支持,没有人员和武备上的补充,想在遥远的异域他乡占据自立,谈何容易,这根本不是理由。

    朱棣之所以用宦官,是因为他在靖难时,有许多宦官为他效忠、出力,忠于他的文臣武将他都予以重用了,自然也要给这些有功的太监安排一条出路。更何况,这种出使、宣抚、巡访的事儿都是临时职务,即便是最讨厌太监干政的朱元璋,也不只一次派太监出使、宣抚过,因为在朱元璋看来,这些事情虽然看着威风,却不能长久把持大权,不会造成什么危害。

    所以,朱棣用太监出使,其实理由很简单,一是对宦官的宠信,二是循国朝旧例,由于朱棣本人的强势,他是有自信震慑百官的,实际上他也确实做到了,所以他现在还没有建立宦官集团对抗文官集团的想法,这也是夏浔提出这个问题的基础。

    否则,他根本不会提出这一点,因为出于维护皇权的更高目的,经济利益是可以被果断放弃的,直到几百年后依旧如此,他根本不会奢望一位皇帝会做出他所希望的选择。

    朱棣品味半晌,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沉声问道:“第二点呢,朝廷与地方又有什么矛盾了?”

    夏浔道:“皇上,做官的,都希望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上能报效君王,有个好政绩,下能得人望,受百姓爱戴,图个好名声。前番一些官员坚持罢海运,兴河运,原因何在?不就是因为河运对他们治理的或是他们家乡的运河沿岸城阜百姓有好处么?

    可如今朝贡贸易,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朝廷船舰出海,地方上所供应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调拨诸多徭役,也是无偿的,外国使节觐见,他们要负责接待,惹得民怨沸腾时,他们要挨骂受罪,好处呢?一点没有,这些外国使节是直接跟朝廷打交道的!

    包括咱们的宝船出海,也是一样,所得利益大半入内府,小半入国库,完全绕过了地方。地方官员只有责任,没有利益,焉能不厌憎入骨,层层上报地予以反对呢?”

    朱棣的脸色开始有些难看了,又道:“第三呢?”

    夏浔沉重地道:“第三,也是臣最担心的,那就是皇室与地方豪门、地主、巨贾们之间的矛盾。皇上,朝廷每此出海,巨舰无数,俱如浮城,所运货物,获利极丰。方才郑公公已经说过了,那一船船香料,数十倍数百倍的利润,价值连城啊!

    可是,这么大的利润,都到哪儿去了呢?内府和国库!且不说朝廷不允许他们进行这样大规模的贸易,就算允许,以他们的采购规模、运输规模,能跟皇室的远洋舰队相比么?采购规模小,他们购入的成本就高,运输规模小,他们所拥有的货物就少。

    说到运输成本,他们更得完全由自己来承担,那货物运回国来,必须得比郑公公运回来的货物售价要高,如此一来,根本没人去买他们的货物,他们如何与皇室竞争?皇上曾经不止一次下诏,禁止官员经商,与民争利,可这朝贡贸易,皇室却成了最大的官商,与全天下的豪门、地主、商贾们争利!”

    朱棣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夏浔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自从他做了那个重大决定之后,他就想过许多需要安排的后事,这件事正是他想对皇帝说的一个重要问题。

    历史上,朱棣刚刚去世,继位的朱高炽就下令宝船悉皆停止,诸国贡使遣返,各处海船修造悉皆停止。这是倚重、信赖文官集团的朱高炽受文官集团左右,对朱棣倡导的海洋贸易做出的第一次反攻,他甚至想把京城搬回南京,朱高炽是个仁厚的天子,但他的整个对外政策都是内敛的,儒式的。

    幸好朱高炽死的早,迁都大计未及执行,而与祖父更相像的朱瞻基继位以后,迁都之议彻底成为不可能。朱瞻基又允许郑和下西洋了,只是迫于文官集团的压力,规模和次数大幅度减少。

    等到朱瞻基逝世,幼童皇帝朱祈镇登基,整个朝廷便任由文官们摆布了,隐忍了很久的文官集团彻底爆发了,他们停止了远洋贸易的一切可能,在小皇帝登基后所发布的一连串的诏令中,第一项就是禁止海外贸易和航海。

    能想像么?如此庞大的一个帝国,新君登基第一条重要政令就是禁止海外贸易,它已被文官集团当成了再也无法容忍一日的眼中针、心头刺!

    一些试图从事对外贸易的商人被处死,一段时间里,甚至学习外语或给外国人教汉语亦被禁止,建造巨大宝船的设计图和郑和的航海记录被故意毁掉,以致后人连郑和的船队到底都到过哪些地方,都不能完全搞清楚。

    大唐天宝十年,唐与西域诸国在怛罗斯之战中失败,从此中国人失去了对外干涉的能力。七百年后,中国人通过海路重返世界的政治舞台,大明帝国重新成为世界霸主,但是仅仅三十年,它就固步自封,缩回了铁拳,其危害一直延续到今天。

    下西洋的利益是巨大的,即便是它的收入是内府和国库的,也对国家产生了极大的利益,正如夏浔方才所说,对沿海城市的影响、对各个商品生产地的影响,尤其是采购大量手工品对广大手工业者的影响,内府要销售、要花销,对整个市场的影响……

    郑和七下西洋,并没有使国库空虚,国家贫穷,相反,在下西洋最频繁的永乐时期,大明各种大型建设不断上马,建北京城、建紫禁城、营建昌平皇家陵园,建武当山、建大报恩寺、五次出兵北元、修缮长城、疏通南北大运河,无一不是全国性的大工程,结果呢?

    百姓充实,府藏衍溢!而停止了下西洋之后,国家几乎没有什么重大工程,国家的财政反倒是捉襟见肘,处处为难。明英宗天顺三年,内官上奏:永乐间国用充足。今府库空虚。内外衙门,屡年成造各玉府宝册仪仗关用黄金数多,官库收贮缺乏,乞照永乐、宣德年问差内外官员往西洋等处采买……。”

    宣德年间工部尚书黄福言:“永乐间,虽营建北京,南讨交趾,北征沙漠,资用未尝乏。如今比国无大费,而岁用仅给。即不幸有水旱,征调将何以济?”

    嘉靖年间,刑科给事中严从简说:“自永乐改元,遣使四出招谕,海番贡献毕至,奇货重宝,前代所希,充溢库市,贫民承令博买,或多致富,而国用亦羡裕矣。”

    所谓下西洋造成国家财政困难,不过是某些人精心编造的谎言神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抨击?因为这是皇家垄断的贸易方式,它对豪门、地主、巨贾这些培养出了大批文官的中间阶级毫无好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作为他们的代表,文官集团自然竭力反对。

    到后来的明朝皇帝,从一出生就处在文官集团的包围之中,所接受的所有信息都是文官集团提供的,在文官集团日积月累,长年不断的信息轰炸之下,哪还知道真相。只有少数文官泄露了几句真相,可惜却根本不能上达天听,天子即便是听到了,也根本不信。

    夏浔深知,朝贡贸易除了本身所存在的弊端之外,更与整个统治阶级中最强大的力量:文官集团,利益背道而驰。与其和文官集团做绝望的抗争,不如把他们拉上船利益共享。如此一来,通过与世界各国的交流,他们的眼界也能得到开拓,新的思想会从他们之中诞生。

    他们曾经是历史的功臣,也曾经是历史的罪人,未来的希望,同样掌握在他们手中。

    夏浔的话让朱棣有些动摇了,可他的思维还有些固囿于“四夷朝贡”的荣耀之中,从他的父亲朱元璋时候起,大明执行的就是朝贡贸易政策啊。如今他的下西洋,只是把朝贡贸易发挥到了极致而已,从本质上来说并没有区别,可是夏浔所言……

    夏浔见他有些意动,便诚恳地道:“皇上,开海之利,臣与郑公公已经说过了,朝贡之弊,文武百官也说过了。开海是否必得朝贡?若开海而不朝贡,岂非利可得、弊可除,皆大欢喜?通过朝贡,真的就能四夷宾服?

    从他们贡献的贡品、从他们在驿馆的耀武扬威,皇上可曾看出一点真心宾服的痕迹?通过市舶交易,占有他们的市场,拿走他们的财富,当他们穿的衣服、使用的器具、阅读的书籍,统统来自我大明的时候,还怕他不真心的钦仰天朝、宾服天子?”

    朱棣仍然犹豫,夏浔见了,又出言相激:“难道皇上根本没有信心让四夷番国真心宾服,所以宁愿以厚往薄来的方式,换取一个虚名?”

    朱棣身子一震,一双虎目霍地瞪向夏浔,目中射出凛厉的光芒!

    夏浔毫无惧色,紧跟着又说了一句:“就只怕,如此政策,不合天心人意,结果就是……政在人在,政亡人亡!”

    朱棣终于忍不住震怒,腾地一下站起来,狠狠一拍御案,厉声喝道:“杨旭,你大胆!”

    夏浔夷然不惧,沉声道:“皇上垂询,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混帐!滚出去!”

    “臣告退!”

    夏浔拍拍屁股走人了,朱棣站在御案后面,胸膛起伏,气怒欲狂。

    等到夏浔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殿门口,朱棣的怒色却一扫而空,变得一片冷静。

    他缓缓坐下,开口道:“你觉得,杨旭所言如何?”

    “句句发自肺腑!”

    随着声音,三宝太监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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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2章 不一样的心思

    第1002章不一样的心思

    朱棣缓缓地道:“帝王之道,在之于衡。TXT电子书下载**朕为天子,就是这个衡的执掌人,若不能持其衡,则祸luàn自生。以前,不教你下西洋,所谓朝贡贸易,不过是庙堂上的一番吹拉弹唱,天下人自然不去理会。如今则不然,唉!难得他肯把这藏在桌底下的龌龊坦白于朕!”

    郑和微笑道:“辅国公忠心耿耿,对陛下自然知无不言!”

    朱棣嗯了一声,道:“不过,朕若依他所请,文轩便尽得天下豪mén、地主、巨贾、士林之心了。朕是天子,也不能逆势而动,何况是他,时势一旦形成,文轩虽然忠心,却也不能逆势,昔日陈桥兵变,黄袍加身,难道就一定是赵匡胤的本意吗?”

    郑和心中一凛,不敢多言。

    朱棣沉默良久,忽又哈哈一笑,道:“管仲,桓公贼也,韩信,受胯下之辱;陈平,盗嫂受贿,皆用之以兴。吴起贪将,杀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归,然在魏,秦人不敢东向,在楚,则三晋不敢南谋。唯才是举,唯才是举啊!

    古之帝王,xìng多猜忌,结果呢,原无恶意者遂生恶念,本无叛逆之心者bī生反心,建文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朕治天下,唯才是举,以道御之,有何不可?信之,则不疑!”

    他缓缓站起,对郑和正容道:“就依文轩之言!弃朝贡,改市舶。你曾主持西洋之行,熟悉海洋和西方诸国,此番下西洋,仍旧以你为主官,朕会另择大臣为辅。随行商队则招商于民间,你只负责宣抚之责!去告诉文轩,叫他准备与你同行,不管如何,那个人的下落,一定要找出来!”

    郑和连忙躬身道:“奴婢遵旨!”

    皇太孙宫中,朱瞻基听陈芜说完打听来的消息,微微蹙起眉头,不悦地道:“皇爷爷也太宠信杨旭了吧?杨旭虽然屡立功勋,可他纠结势力,广植党羽,却大是不该!这一回,杨旭又在江南搞那么多事,先用辽东士林对峙江南,再用市井匹夫蛊huò人心。如今,他又利用此事邀买人心……”

    陈芜道:“殿下说的是呢,若说罢朝贡、兴市舶,虽然可为,但也不应由他来提啊。就算是进谏,难道不能sī下里对皇上进言?如今当着满朝文武这么说,皇上既然依从,朝野所念可不是陛下之德,而是他杨旭之恩了。他杨旭为官久矣,难道不懂得这点为臣之道?”

    朱瞻基本是个外宽内忌的xìng子,闻言深以为然,他点点头,那还带些稚嫩的声却透着一股冷诮的寒意:“为君者治理天下,首在于德。治国之道,务在选贤!杨旭此等行为,名为大义,实则是邀买人心,其心可诛,此等人应该立刻令其赋闲回家才是。哼!若孤为君,此等人是断断不用的!”

    ※※※※※※※※※※※※※※※※※※※※※※※

    “当真?皇上同意了?”

    夏浔被骂回馆驿,丝毫不以为然,如今的夏浔洒脱的很,早已荣辱不惊,把那官场和前程看得云淡风轻了。

    不想,他前脚刚刚回去,后脚郑和便追了来。一听朱棣果然答应放弃朝贡贸易,改为市舶,夏浔不禁大喜过望。

    历史的发展,是由多个因素共同作用来形成的,绝不是任何一个方面的因素就能决定全局,虽然说,本来历史上的明朝有机会从陆上大国变成海上霸主,但是把它的覆亡只归纠于海禁,这是不对的。

    实际上到了明朝中期,豪mén巨室就已经开始巨舰出海,视禁令为无物了,到后来,大明朝廷也正式放开了海禁,到了明朝晚期,中国舰队依旧强大无比。

    如果不是这时天灾**接踵而来,让满清有机可乘,带兵入关亡了大明,野蛮入主中国,使整个中国倒退了三百年,那么虽然汉人的发展过程会坎坷一些,但是依旧会领先世界。

    如今呢?北方的问题如今已经得到了相当程度的解决,起码,因为对北方的改造,哪怕历史还会走回老路,这个过程也要比本来的历史延长百十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已让在大航海时代晚起步百余年的大明重新成为称霸四海的海上帝国。

    大明将不会再出现崇祯时代已无可救yào的情况,其改造很可能是内部新兴的资本主义势与旧的封建主义势力的斗争和jiāo替,这样,就不会让中华民族走上大踏步倒退的道路。所以,夏浔该说的都说了,即便皇帝不采纳,他也没了遗憾。

    可是如果这时大明就改变海洋贸易制度,就不会受到文官集团的打压和整个统治阶级的群起反对,他们都是受益者。在这种与世界各国的频繁jiāo流中,整个世界的先进文明都将及时汇入中国,海纳百川。如果这样,中华民族将少走很多弯路。

    这样的结果当然是夏浔所乐见的。

    郑和微笑着给了夏浔一个肯定的答复,他有心提醒夏浔应该收敛一下锋芒,可这些话不好说啊,说出来不但有诽谤圣上之嫌,而且一旦解说不清,引起夏浔误会,反叫他生出猜忌。反正陛下唯才是举,xiōng怀天下,并未把此事记在心上,不提也罢。

    想到这里,郑和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道:“国公,除了告诉你这件事,咱家还有一道密旨,要宣与国公知道。”

    “哦?”夏浔听了连忙起身,肃立道:“臣杨旭,恭聆圣旨!”

    郑和也站起,把皇帝的密令对夏浔说了一遍,夏浔听了不觉发愣:“出海?下西洋?我那里再有一年,便诸事准备停当,如今要我下西洋,这一去旷日持久,怕不得一两年时间?这一下可是打luàn了我的全盘计划……”

    郑和见他发愣,不觉有些奇怪:“国公,有什么问题吗?”

    “啊?哦!这个……,呵呵,没有,没有,只是乍闻这个消息,有些惊讶。”

    郑和微笑道:“是啊,这样的事情本没必要劳动国公,难怪国公觉得惊讶。只是……这是皇上唯一的一块心病呀!”

    郑和叹息一声道:“皇上雄才大略,比之汉武唐宗,丝毫不让。奈何,理教杀人,直到如今,仍有许多冥顽不灵者,耿耿于陛下。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啊,皇上倒不是担心那人复辟,昔日那人在位时,掌握天下兵马,尚且奈何不得陛下,何况今日。”

    郑和与夏浔是极熟了的,此刻又是小书房相见,只有他二人,郑和便也开诚布公,说道:“只是此人身份特殊,若他静极思动,在外面搞风捻雨,不但朝野不安,于陛下名誉更是……,呵呵,国公乃靖难功臣,自然知道原委。

    当初,太祖宾天,建文信任jiān回,残害骨ròu,当今皇上迫于危祸,不得已而起兵,起初所图,不过是诛jiān佞、清君侧。是建文自惭,羞见皇叔,**而死,皇上这才登基,如果……,现在建文突然又冒出来的话,皇上何以面对天下?”

    夏浔点点头,他当然清楚,不要说朱允炆号召国朝旧部反了朱棣,只消他放出风声,说他还活着,朱棣这皇位就坐得尴尬之极了,到时候每日临朝,恐怕都是如坐针毡,面对百官也要底气不足,虽然他夏浔知道那朱允炆早已吓破了胆,藏都来不及呢,根本不敢给朱棣添堵,可朱棣不知道啊。

    难道他夏浔跑去跟朱棣白xiōng脯打保票:“陛下放心,那朱允炆活着跟死了已经没什么两样了,他远避异域,根本不敢透lù自己身份?”

    郑和道:“可要掌握他下落,实在是难比登天,除了国公,皇上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了,这件差使,只能辛苦国公一行!”

    夏浔心道:“西洋之行,怕是推脱不得了,我的计划,也不得不稍作变更了。”

    如此一想,夏浔心中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心中急急盘算着,便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臣子的本份,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皇上既然有所差遣,杨旭自然是要执行的。只是,杨某要与公公同行,每到一处,又要先于公公登岸,明查暗访一番,要想不引起那人的警觉,便得有个合适的身份才成!”

    夏浔在房中踱了一阵,暗暗算计明白,便对郑和道:“要完成这项使命,我需要双屿卫!”

    郑和讶然道:“双屿卫?”

    夏浔道:“是,双屿官兵原是海盗出身,且熟悉如何与番夷jiāo道。不妨令双屿卫官兵做下西洋的一支护卫,每到一处,杨某行于前,便叫他们换上便服,做回老本行。

    西洋海上,尽多海盗,公公自然清楚。如果那人藏匿于某处,虽然听说有一支海盗船队多为东方人种,谅也不会疑为官兵,以免打草惊蛇!”

    “妙啊!”

    郑和击掌叫好,赞道:“不错,使此手段掩饰身份最好!否则,咱家还在担心,国公先行登岸,人若带得少了,一则难以打探消息,二则恐有人身危险。人若带得多了,使何身份前去呢?那人闻知,必然远遁,那就更加不易寻他了。

    冒充海盗,最好不过。那双屿卫将士本就是海盗出身,做回本行,毫无破绽!哈哈,好计策!好计策!咱家马上回复圣上,下旨调双屿卫将士随同下西洋!”

    “公公且慢!”

    夏浔连忙唤住郑和,问道:“此番下西洋,定在何时?”

    郑和道:“万事俱备,随时可以采办货物,启航远洋。只是,如今要罢朝贡,兴市舶,皇上还要委派文臣参与,同时招商于民间,有了这些变故,恐怕要耽搁一些时间,如此算来……”

    郑和略一计算,说道:“如今是四月,三个月该已足够了,七月就可启航!”

    夏浔道:“七月么,那么杨某与公公同去面君吧,趁这几个月时间,杨某想回金陵与家人小聚。呵呵,这一趟远行,至少一年两载,所以……”

    郑和了然,不禁笑道:“此乃人之常情,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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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3章 无敌舰队

    全文字无广告     第1003章 无敌舰队

    “砰砰砰!”

    火星四溅,铆钉牢牢地嵌进了船体,工匠们用那满是老茧的大手抚摸着还有些发烫的铆钉尾部,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长两米、重七公斤,这就是一根铆钉,如同一杆长矛,而这艘船上,到处都用了这样巨大的铆钉,这是一艘九节桅杆的宝船,一艘恐怖的巨无霸,巨大如城。

    岸上,一声“起”,巨舰两侧各有数十头水牛哞哞地叫着,在鞭子的驱策下,迈着缓慢而有力的脚步向前走去,套在它们身上的粗大的绳索吱吱嘎嘎的响起,安置在甲板上的巨大绞盘转动起来,高高的巨木搭成的架子上,涂了油的滑索一寸寸地移动,将一块巨石吊起。

    巨石重达十吨同,在船上无数的水手齐心协力的运作下,这块巨石被平稳地放置平坦的舱底,舱底已经静静地躺着两块同样的巨石,舱盖砰地一声合拢。

    这只是一个密封舱,整艘巨舰共有十八个密封舱,每个密封舱内放置三块分别重达十吨的压舱巨石,整艘巨舰仅压舱石就重达五百四十吨。

    此时,世界上海军实力仅次于大明的舰队是突尼斯舰队,他们最大的舰船载重量仅为五十吨,其载重量仅仅相当于大明宝船压舱石重量的十分之一。

    船尾,一个风力发电机的叶片相似的巨大怪物静静地探入水中,它的长度高达十一米,仅仅是这一个方向舵,就是哥伦布的旗舰尼娜号的全长。

    港口中,静静地停泊着无数的大小舰船,船舰的缝隙间,返于舰船与岸头的小船黑压压一片,它们像辛勤的工蚁一般,一趟趟地向补给舰上输送着各种远洋必需物品。

    大量的蔬菜,多被制成了咸菜、干菜,还有适宜长期保存的蔬菜,装满泥土的盆栽中则生长着水灵灵的新鲜蔬菜……

    补给舰上的粮仓已经堆满,大豆、面粉、糖、盐、各种调料、小米和大米。大豆是最重要的一种食物,它不仅可以直接食用,还可以用来发豆芽,以确保船员们在航行中不会患上败血症。

    当然,用来防止败血症的不仅仅是豆芽,运上船的还有大量经过特殊处理,可以长期保存的酸橙、柠檬、橘子、柚子等水果,有些水果不宜保鲜,还晒成了干,或者制成了蜜饯。

    食物中还包括没有脱壳的稻子,因为带壳的稻子所含的营养物质可以预防脚气,大明现在还没有那么发明的医术,可以明白这些食物预防各种疾病的原理,但是在悠久漫长的实践过程中,他们已经发现了这些食物的特殊用处。

    巨大的淡水储存箱里已经注满洁净的清水并封存完毕,大明舰队的水手们已经掌握了从海水中脱盐取得淡水的技术,但是要满足这么多人的饮用,自然还是以贮存清水为主。

    肉狗、肉鸡,肥猪、用来捉老鼠的猫,还有传递讯息的信鸽……,也被大批的运上了船,一时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一筐筐的鱼也被运上了船,主要是腌鱼和干鱼,当然,船员们带了钩网,他们还可以在航行中捕获鲜鱼。

    此外,还有大箱的茶叶和一坛坛的米酒被运上船,这些可不是用来交易的,而是供船员水手们饮用的。

    当这些物资装满补给船后,这支舰队可以在海上持续航行三个月、长达一万五千里的航程,而无需靠岸补充食物或水。

    它们可以从这里出发,不间断地航行,于五个星期内到达马六甲、十二个星期内到达波斯湾的霍尔木兹海峡,它们有能力航行于世界上最大的海洋,每次航行时间持续数年。

    后勤补给方面的准备工作持续了整整三天,然后就是武器装备方面的准备。

    装马船上屯积了大量的牧草和豆渣饼,这里将饲养数千匹战马,供骑兵登岸,进行陆地作战……

    与巨大如城的宝船相比显得快速、机动的小型战船,则在加紧装配着各种舰载武器,此时,世界排名第二的突尼斯舰队其保卫力量主要还是弓箭手,而大明的战船上已经装备了火铳、火箭、大炮、曲射炮以及向敌舰喷射火焰的火龙喉。

    这是一支无可匹敌的舰队,它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摧毁任何一支试图与之为敌的舰队。

    此时,就算集中全世界所有国家的海军,与这支舰队开战,其结果也不过是一群鲱鱼碰到了鲨鱼群的绝望。

    重型武器是早就安装好了的,如今只是配备各种弹药,所以武器装备的配装只用了一天时间,第二天一早,船队乘员就开始登船了。

    最先登船的是官校、旗军、勇士、火长、舵工、班碇手、通事、办事、书算手、阴阳官、医士,铁锚、木埝、搭材等工匠,水手、民稍……

    接着是乐师、厨师、说书艺人、杂耍艺人,以及大批兴高采烈的商贾。

    然后是精通星相天文、农业、动植物、工程、建筑、冶炼铸造、火器制作和维修等各方面的专业人士,他们将负责研究、实验、测量、测绘、记录、收藏等方面的专业事务。

    最后则是各级官吏。

    文官集团如愿以偿地成为大航海舰队的一个重要参予者,他们背后的豪门、地主、商贾等势力集团也都如愿以偿地成为分享远洋贸易的一份子,怨怼之气迅速烟消云散了,攻讦抹黑大明远洋舰队的种种言论已经完全没有市场,代之而起的叫人肉麻的歌功颂德。

    一夜之间,下西洋就从他们口诛笔伐的祸国殃民变成了利国利民的无上壮举。

    这支舰队还没有最后完成,在黄海边上,双屿卫的数十艘战舰以及数千名战士还在翘首等待。

    此外,在广州口岸,还有另外一支数不清的商船队伍正在集结,等候加入下西洋的大军。

    在广州口岸,还挤满了准备加入远洋舰队的流莺艳妓。

    上一次随远洋船队下西洋的妓女们不但做男人生意,同时还兼做生意,她们回来时都发了大财,除了少数好逸恶劳、挥霍无度的依旧重操旧业之外,其余人都从良了,过上了稳定、安逸的生活,眼热之下,这次愿意随船队远洋的流莺人数远远超出了需要的规模,恐怕要竞争上岗了。

    岸边,无数的人汇聚于此,为自己的亲人送行。

    夏浔与自己的家人正殷殷惜别。由于他执行的是秘密任务,所以朝廷并未对外公开辅国公也在下西洋之列,因此他此刻只着一身便装,如同一个普通的文士。一家人惜别送行的位置距码头也稍远一些。虽然家里人早就知道夏浔将要往西洋一行,可是事到临头,茗儿等人还是禁不住热泪长流。

    以前,夏浔经略辽东的时候,也曾一去经年,可那毕竟是在陆地上,这时代的大明人,对海洋还陌生的很,飘洋过海,行千万里之遥,那是八仙才应该做的事吧。大海的陌生和神秘让她们心里充满了畏惧,所以这离愁也就特别的强烈。

    “不要哭了,你们看看,数万人呢,有将士、有水手、有官员、有商贾,哪一个不要背井离乡?就我一人特别么。”

    夏浔轻轻擦去茗儿腮边泪水,柔声安慰着。

    茗儿再也顾不得什么国公夫人在人前应有的礼仪,忘情地抱住了他,用紧全身力气,泪水潸潸而下,淋湿了他的衣襟。她就只是他的小女孩儿而已,为了做好这个国公夫人,她已付出了太多太多,快要忘记本来的自己,这不是她,她不快活,她只想扑在自己的男人怀里。

    夏浔拥抱着她,许久许久,在她耳边轻轻嘱咐:“家里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了。我的计划,如今也只能由你来承担。嫁给我之后,叫你付出了许多许多,我欠了你、欠了你们。”

    夏浔抬起头,看看同样泪眼朦胧的梓祺、谢谢、小荻等人一眼,低声道:“我答应你们,等这次回来,从此再也不离开你们,再也不叫你们为我思念、为我担心!”

    茗儿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许久许久,她才缓缓放开双臂,仰起头看着夏浔,脸上泪痕犹在,却努力绽开一个美丽的笑脸,说道:“相公,我们等你回来!一定要……安全回来!”

    夏浔点点头,又看看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儿女,对最大的思杨笑了笑,道:“等爹回来,我的宝贝女儿也该长成大姑娘了,到时候爹亲自给你选个称心如意的好郎君!”

    思杨本来眼泪汪汪的,叫他这么一说,却不禁羞红了俏脸,便忸怩地低下了头。

    杨怀远还不到知道离愁滋味的年纪,听了爹爹这话不禁嘎嘎地笑起来,冲着姐姐挤眉弄眼。

    夏浔瞪他一眼,训斥道:“笑什么!傻小子!等老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考较你的功课!要是你学的不好,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杨怀远一听,立即钻进茗儿的怀里,不依地撒起娇来,一家人都被他这副样子给逗笑了。

    借着这离愁别绪被儿子冲淡的机会,夏浔最后看一眼自己的亲人,沉声道:“保重!”便转身大步走去,一身男装打扮的苏颖看看几位姐妹,又不舍地看看自己一双已是豆蔻妙龄的亲生女儿,向茗儿低低说一声:“夫人,我走了!”便追着夏浔而去。

    夏浔不愿叫家人陪他远行吃苦,可这一去两年,他又不是郑和,总会有需要的,难道叫他堂堂国公去逛花船?就算他肯,家中妻妾也不肯呐,总要叫人随身侍候才是。

    苏颖原是海盗出身,水性惊人,作为双屿海盗的三当家,她又同南洋商人打过交道,熟知许多国家的风俗民情,再加上这些年夏浔与双屿卫一直通过她来联系,她就成了陪伴夏浔下西洋的不二人选。

    无数条船,有的停泊在岸边,候着乘客上船,有的远在水中央,需要用小船把乘客一船船的运过去,岸上又有许多为亲人送行的家人,虽然具体下来,乱中有序,可是从整个港口看来,却是纷乱一片。

    张熙童由户部员外郎火箭似提升为右侍郎了,上任之后的第一个使命就是下西洋。老张新官上任,排场不下,从属的女眷和仆从不下数十号人,浩浩荡荡地登船而去,同时登船的还有其他一些官员家的家人,大家拥挤在一起,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青衣小帽、书童打扮的“少年”,悄悄地混进了他们的队伍。

    登上船头,“他”鬼鬼祟祟地向岸上张望了一眼,一双秀气的大眼,透着古灵精怪。

    “呜~~呜~~~呜~~~~~~~”

    号角声起,永乐大帝的无敌舰队启航了。

    大舰六十二艘,中小战舰二百一十八艘,商船一百一十六般,樯橹相接,张帆如云,浩浩荡荡地驶去。

    官员、学者、水手们都挤在船栏边,努力想再看家乡最后一眼。

    接下来,他们将长年颠簸在海上,要很久很久才能重新踏上祖国的陆地。

    远洋航行是危险的,船上的一行人将再也无法回到故土,他们或因疾病死在异乡,或因风浪葬身大海,或因失事或其它原因永远留在异域他乡,在那里繁衍生息,大明将从此成为他们魂牵梦萦的地方。

    这一年,欧洲人正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刚刚睁开眼睛;

    这一年,美洲仍是一片原始部落的乐土;

    这一年,让整个欧洲为之颤抖的贴木儿帝国已彻底分崩离析,内乱不止,战火不断;

    这一年,蒙古高原上最强大的两头猛虎,鞑靼和瓦剌,一头已被圈养在大明的后院,一头还在奄奄一息的挣扎;

    这一年,东边的朝鲜国正陶醉在小中华的美梦中;

    这一年,日本正处于刀光剑影的战国时代;

    这一年,南亚诸国寺庙里的钟声依旧悠扬、安静,节奏缓慢的仿佛还没睡醒。

    这一年,大明的远洋舰队开始了它的第二次远航。

    公元九世纪以前,能在海域航行的船几乎都是外国的,但是从九世纪起,中国建造了它自己的海上舰队。宋、元时候,中国大型的远洋舰队向海外派遣特使并建立了固定的海外贸易网,逐渐地从阿拉伯人手中夺取了对香料贸易的控制。

    这张网在元末明初曾经被收了回来,现在朱棣大手一挥,又把它撒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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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4章 一棹春风一叶舟

    浩浩荡荡的舰队沿长江顺流直下,在出海口汇合了奉命集结于此的双屿卫四十八条战舰,组成一支庞大无匹的船队,折向南海。

    这支船队的整个编组队形是前哨、左右前营、突出整个舰队队列的左右哨列,最后是分向左右雁翅状的后哨,中间位置是最巨大的宝船和无数的商船,那阵形仿佛一只背负神山的巨龟。

    从空中俯暇下去,整个舰队黑压压一片,铺开来有好几平方公里,这样的场景,酷似二战时海上的巨型混合舰队,但那时候,美、英、德、日等国都拥有这样的海军舰队,而现在却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涉沧溟兮十万余里,观夫鲸波接天,浩浩无涯,或烟雾之溟,或风浪之崔嵬。视诸夷域,迥隔于烟霞缥缈之间。而我之云帆高张,昼夜星驰,涉彼狂澜……”

    清晨,礼部右侍郎张熙童站在船头,俯瞅大海,忍不住诗兴大发,旁边的郑和听了不禁淡淡一笑。张侍郎的这种心情,他第一次乘着巨舰,驶入大海时,也有同样的感觉。可是大海的这种壮观、瑰丽,也只有刚刚踏上大海的人才会有。

    郑和笑微微地心想:“等着吧!等巨浪如山,舟如败叶的时候,等数月航行,四望茫茫,枯躁乏味的时候,这位张大人就知道航海远非他想象的那么诗情画意了。”

    此时还是黎明时分,可第一次出海的人都起了个大早,等着看那红日跃海而出。船员们正在紧张地忙碌着,目前大明航海使用的导航方法主要是航海罗盘和过洋牵星之法。

    此时,舵手正保持船的正尾对着北极星,导航员则用牵星板测量北极的地平纬度,获得初次数据后,他们将可以保持整整一昼夜的正南向航行,然后再进行另一次北斗的测量。这时他们还未能掌握经度的准确测算方法,纬度的确定也不是以赤道为基准点,而是根据北极星等星体来确定,但这已足以让他们在赤道以北以惊人的准确性抵达想要到达的地方了。

    海浪翻涌而来,方形的船头两侧设计有海水的通道,浪头涌来,就会灌入通道,当船头一沉复起时,水就从两侧排出,这种方法很好地解决了船的颠簸问题,所以这船行驶在海上平稳的很,让赵子衿这种初次乘坐大船出海的人也少有不适的感觉。

    夏浔在另一条船上,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知道辅国公也在下西洋的队伍当中,除了正使郑和、副使张熙童、双屿卫指挥使许浒之外,就只有周满、洪保、周闻、杨庆等几位主要的大太监和文官。

    主舰上官员众多,所以为了保密,夏浔住在双屿卫的战舰上,张熙童也住在另一艘大舰上,但是他起得早,一早起来是为了观耳出,但是为了和正使郑和拉近关系,他就兴冲冲地跑到郑和的大舰上来了。

    他的侍妾有梦此刻才刚刚起床。

    有梦没有姓、也没有名,自小就是青楼长大,原是京师有名的红歌妓,张熙童从辽东回南京,荣升礼部员外郎后,同僚设宴庆祝,邀他花船饮酒,一眼相中,这才为她赎身,从此做了自己爱妾。张熙童十分宠爱这位如夫人,此番下西洋,她是唯一一个被他带在身边的妾室。

    有梦睁开眼睛,眼神稍稍有些迷惘,过了片刻才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此刻自己还在船上,此刻自己正在海上,不禁一掀薄衾,欢喜地跃起,赤着双足跑到窗口,掀开窗子向外望去。

    一股清新的海风扑面而来,撩起了她的秀发,浪涛声不绝于耳,有梦啧啧地赞叹几声,这才意犹未尽的转过身来。窗子就在舷板上,不虞有人看见,有梦懒洋洋地转身,准备唤丫环进来侍候她梳洗着妆。

    昨夜与老爷缠绵半宿,这时她身上可真够瞧的,下体不着寸缕,只是套了一件亵衣,亏得那亵衣肥大,直垂到臀部,所以下边只露出一双白生生的美腿。芳胸半程着,一头乌亮的长发半掩在雪腻丰腴的胸口,婉媚的味道经这一件春衫而有种放大的效果。

    有梦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牛角梳子,对着桌上铜镜刚刚梳理了两下头发,突然尖叫一声,扔了梳子跳起身来,掩着胸缩到墙角,惊叫道:“你是谁?”

    唐赛儿一身青衣小帽的侍童打扮,悄悄潜进房来,已经躲藏了一阵了。

    她发现这船上比起当年在军中时反而不易藏身,再加上那一次她是惊恐万状,只当害死了人,想要逃之夭夭,什么苦都忍得,这一次却不同,叫她衣服整日不换、澡儿几天不洗、也不梳洗打扮,只吃残茶剩饭,睡觉要睡在的犄角旮旯,她当然不愿意。

    可是她已偷偷听船上的水手说过了,现在还不算真正的出了海,接下来还要去广州,如果这时被夏浔发现了她,难免一个被押解上岸,着人送回的下场,所以她现在还不是叫夏浔知道的时候。所以她鬼鬼祟祟地潜进有梦的房间,本想看看有什友自已得用的东西。

    未科她防了有梦姓娘,却一时大意,没注意到那面铜镜可以反映到的角度,被对镜梳妆的有梦姑娘看个正着,有梦看见一个人影儿在后面鬼鬼祟祟地行过,这一吓真是非同小可,一时间花容失色,一颗芳心卟嗵卟嗵跳个不停。

    “嘘!”

    唐赛儿也被她吓了一跳,赶紧竖指于唇,小声道:“噤声!不要怕,我不会害你的。”

    有梦姑娘定睛瞧她,十三四岁一个少年,虽是青衣小帽下人打扮,却是唇红齿白,秀眉大眼,清而秀,魅且丽,如此罕见的俏美少年,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有梦姑娘上下打量她几眼,怯意便去,隐隐生起一种难言的感觉,不禁微微挺起了饱满诱人的酥胸,佯做怒意,娇嗔道:“你这小厮,是哪位大人府上的,怎么这般无礼,闯入姐姐寝舱?我若张扬出去,还不叫人打杀了你?”

    “我……我……”

    唐赛儿干笑两声,眼珠儿咕噜噜一阵乱转,却想不出个托辞。

    这时,舱门敲响,那小丫环在外边叫:“夫人,夫人,你怎么啦?”

    有梦姑娘瞟了眼唐赛儿,见她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叫人一见便爱煞了她,不禁心生维护之意,忙道:“没甚么,做了个噩梦,吓醒了!”

    支走了那小丫环,有梦便似笑非笑地瞟了唐赛儿一眼,说道:“老实向姐姐交待,你偷偷跑进人家房里来做什么?”

    沧海横流,旭日东升。

    那一轮红日突然跃出海平面,千万道红光顿时铺撒了整个海面,连那大船都沐浴在一片红光之中。

    夏浔赤着双脚,稳稳地站在船头的甲板上,双垩腿微蹲,双手于丹田前方如抱圆涛,正在徐徐地吐纳。他一呼一吸之间都要相隔很久,可是却绝不会给人一种的感觉。

    船身轻轻地颠簸着,带着淡淡海腥味的海风拂得他的衣带轻轻飘拂,他的整个人却已完全松驰下来,仿佛整个儿融进了这天地之中。

    苏颖静静地站在一侧船舷边,看着她的郎君练功。

    相信整个船队三万余人中,找不出几个比她对大海更熟悉的人,在这里,她如鱼得水,比任何人都更快地融合其中,可是夏浔也能如此之快的适应水上的生活,甚至没有一丝半点的不适应,这一点叫她颇为敬佩和奇怪。

    她可以适应海洋的生活,可是天知道要她适应陆地的生活、适应在金陵做阔奶奶的生活,她用了多么久?可夏浔呢?不管是陆地、海洋、大漠、草原,似乎不管到了哪儿,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融入其中,并适应那里的生活。他就像一棵野草般坚韧,任何环境,都会被他征服。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夏浔慢慢站直了身子,他舒展了几下身子,踏着甲板,扶着船头向前望去。湛蓝的海水被船头破开,掀起的白色浪花不断地幻灭复生,几头海豚似乎觉得这是很有趣的事情,它们无畏地追逐着船头的浪花,不知疲惫的跑在大船前面。

    船头上方,许多海鸟鸣叫着,盘旋着,这里距陆地并不是非常远,远远的,能够看见若隐若现的陆地,只是在这样能见度极好的早晨,看起来也像雾茫茫的不甚清楚。

    苏颖轻轻走到他的身边,陪着他站定。

    夏浔没有回头,却知道她就在自己身边,过了许久,夏浔才冉道:“在想什么?”

    苏颖轻轻地道:“我喜欢这儿,每次一到这儿,就觉得身心畅快,不需要顾忌那许多……”自从随了你,我在国公府也住了多年了,可我……还是更适应这样的日子。”

    夏浔低低地笑起来:“野人之性,视豪门如藩笼!其实何止是你,谢谢、梓棋、小荻、小樱她们莫不如是,其实……从骨子里来说,茗儿也是这样的性子,她也一样不喜欢那样的束缚,只是……她不能不比你们背起更重的担子罢了。咱们一家人,其实全都是这样的。”

    苏颖忍不住笑起来:“那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若非骨子里就与你是一样不羁的性情,又怎么能走在一起!”

    夏浔轻轻握起她的手:“你放心,等咱们从西洋回来,我就带你们去那个地方,在那里,咱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

    “嗯!”苏颖柔柔地答应,像个初谙情事的小姑娘。

    她对相公说的那个地方充满了好奇,却没有多问,再是如何豪放不羁,她也不可能跳脱这个时代,嫁鸡随鸡,相公说去哪儿,那便去哪儿就是了。

    夏浔握着她的手,面朝大海,漫声吟道:“

    一棹春风一叶舟。

    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

    万顷波中得自垩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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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1005章 游必有方

    全文字无广告     第1005章 游必有方

    庞大的远洋舰队在广州码头停靠了一下。

    这里还有一支南方商队等着加入远洋的行列,他们早就集结完毕,兴高采烈地等着西洋淘金去了。

    舰队的物资虽然刚从南京过来,航程不长,消耗不是很大,趁此机会也要再补充一下,海上航行,任何难以预料的现象都可能发生,只要有机会,补给必须保证充足。

    同时,这里还有几条花船等着加入远洋队伍。

    要加入舰队的妓女是很受船队欢迎的,“夫天生万物,唯人最贵,人之所以上,末过房欲,法天象地,规阴矩阳”,数万人的庞大舰队,一走就是一两年,且大部分时间航行在海上,生活枯躁乏味,他们的生理问题是必须要考虑的。

    远洋舰队的主力是军人,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朝廷可不希望远洋舰队归来的时候,变得“基情四射”。

    妓女们经过选拔,被单独安置在几条船上,由教坊司拨专人管理,她们上船时,除了携带着许多艳丽的衣裳、胭脂水粉等妇人所用之物外,还携带了针线和药材,这些可都是她们一路赚钱的工具。

    针线是用来给水手缝补衣裳的,这样庞大的一支舰队,男人又普遍不懂针线活儿,这一路下去,衣裳的缝补也可以让她们赚一笔不菲的收入。至于药材,她们可不是同医士郎中们抢生意,她们所携带的药材都是和做皮肉生意有关的,也就是壮阳药物。

    船队中的男人未必在床上都是纠纠伟丈夫,性药是大有销路且大有赚头的,蜥蜴药酒、山獭药酒、秃鸡散……,当然,必不可少的还有男用和女用的避孕器具以及避孕药物,她们是去做生意的,可不想回来的时候养个连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娃儿。

    舰队在广州停泊的时候,受到了地方官员的热烈欢迎和热情招待,这样的态度同上一次是截然不同的。远洋船队这次有大批文官担任使臣,这从感情上被地方官们把舰队看成了自己人。而市舶自由贸易,将使他们所管辖的地方大获其益,这更叫他们欣喜若狂,因此,那些太监看着也就不那么碍眼了。

    张熙童等文官自然是地方官员的上宾,郑和等宦官也受到了礼貌的接待,夏浔负有绝密任务,不能公开其身份, 自然不会参加这样的宴会,此刻,他正在张熙童所在的战舰上,在他面前,正规规矩矩地站着一个俊俏少年,低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只是他扁着小嘴儿,低头用手指一遍遍地卷衣角的动作,带了些女孩子气。

    这个青衣小帽、少年打扮的人自然就是唐赛儿。若她真是个俊俏少年,没准那位有梦姑娘瞧这小正太粉妆玉琢、是一只鲜嫩可口的童子鸡,说不定还会帮她遮掩一二,既知她也是个女儿身,哪里还会替她隐瞒。张熙童一回船,有梦就把事情对他全说了。

    张熙童把唐赛儿叫到面前,重新问了一遍,确认了她的身份和上船的理由。唐赛儿免不了又向他软语央求一番,张熙童这等老奸巨滑的角色哪肯为了她个小丫头得罪辅国公,当下没口子的答应,那慈眉善目的模样差点儿没把唐赛儿感动哭了,结果一扭头他就把唐赛儿给卖了。

    于是,夏浔就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里。

    夏浔沉着脸,严厉的训斥道:“你这丫头,疯惯了是不是?嗯?若换在那些规矩严厉的人家,一个女儿家离家出走,一次就生生打死了,还容你再来第二次?你当初跑到西凉,好!是因为你以为打死了于谦,仓惶逃命,那你告诉我,这一次是因为什么,说!”

    唐赛儿吓了一跳,怯怯地道:“我……我娘给我说了一门亲,是对门开油坊的高家二小子高启明,他一说话就有些结巴的,人家不愿意……”

    “嗯?”

    夏浔这才省起,按照大明的法定结婚年龄,唐赛儿业已到了该成婚的岁数,在他眼里,一直还把赛儿当成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若不是她说,夏浔还未想起来。

    “开油坊的么?”

    夏浔悄悄皱了皱眉。

    其实仔细想想,唐赛儿能找这么一户人家,还真的不错,已经算是高攀了。唐赛儿母女俩要不是跟他辅国公有那么一份老交情,在金陵城算是什么身份?不过就是一个给人作针线活的寡妇,独自带着一个半大不大的丫头,开油坊的家境还是很殷实的。

    不过……

    夏浔看看这个被他改变了一生命运的女孩,这可是本来历史上的白莲圣母,史上有名的女中豪杰呀,她指挥千军万马,同朝廷大打出手,甚至连永乐大帝都受到了震动,要亲自指定剿匪将领平叛的一位义军领袖,嫁给一个开油坊的……

    “一个粗布短褐的汉子赶着一头小毛驴回到家里,从驴背上卸下两麻袋收购来的麻菜籽儿,从腰间抻出一条皱皱巴巴的毛巾,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冲屋里喊:“娘……娘子,我……我回……回来了。”

    屋里边,烟气昭昭,唐赛儿已经变一个黄脸婆,腰系一条油渍麻花看不出本色的围裙,头上包了一条满是油烟的布帕,正满头大汗地用铲子翻炒着锅里的菜籽儿,听见声音依旧翻炒如飞,粗声大气地答应着:“当家的回来得可巧,这一锅炒好正好没料哩!”

    这时一个拖着两筒鼻涕的半大孩子跑过来,大声报告:“娘啊娘啊,弟弟香油吃多了,蹿了一炕的稀屎……”

    夏浔机灵灵打个冷颤,赶紧挥去了脑海中想像出来的画面。

    唐赛儿站在面前,还在抽抽答答地抹眼泪儿,苏颖看了她一眼,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便贴着夏浔的耳朵,悄悄地道:“唐家母女俩全靠老爷你帮衬着才能在金陵过活,来日老爷一走,她母女俩如何度日?到时候成千上万的人同行,还差她母女俩么?莫不如到时一块儿带走。”

    夏浔听了心中不由一动,他来自现代,自然是反感女孩儿还没长成便早嫁的,他自己的大闺女今年已经十五了,茗儿曾跟他商量过定亲成家的事儿,因为刚刚到了岁数,以他的家世也不愁嫁,所以暂时拖了下来。

    他在码头上打趣女儿,说等回来就给她找婆家,其实是逗她的。那时候她也十七了。再加上他已打定“鲤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来”的主意,到时候大事一忙,等一切安定下来,这闺女就有十九了,那时再给她找个婆家,才算比较合适的年龄。

    颖儿说的也是道理,如果将来把唐赛儿母女带走……

    那就不急着让她嫁人了,她才十五,也就初中毕业的年纪啊。

    真要叫她嫁了,反而不好带走,她那夫家愿意么?

    再说,就她那精灵古怪的性子,和一身神鬼莫测的幻术,真要嫁那么一户人家,要么她被生活磨去一身的灵性,变成一个平庸的妇人,要么会把那户人家闹个天翻地覆,仔细想来,恐怕还是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梓祺那位出家为尼的姑姑就是前车之鉴啊……

    夏浔思来想去,渐渐意动。

    唐赛儿何等机灵乖觉的主儿,虽然哭天抹泪的扮可怜,那双眼睛可一直偷瞟着他呢,一瞧他有些犹豫,“卟嗵”一下就跪到了他的面前,抱住他的大腿号啕大哭起来:“义父,赛儿真的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尤其不想嫁与那高家,求您与我作主……”

    夏浔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这样,你也不该跑掉,你娘该急成什么样儿?”

    唐赛儿道:“我留了书信给娘亲的!上一次是逃得匆忙,再说……那时也不会写几个字,如今我与思杨她们一块儿读书,写封书信还不容易么?我……我跟娘亲说了,要跟义父出海……”

    夏浔瞪了她半晌,才道:“幸好还未出海,我叫人送你回去吧,我给你娘写封信,叫她不要急着给你定下亲事便是了。”

    唐赛儿忙道:“不成,万一娘亲不听,赛儿那时去哪儿求义父说话?义父,你就叫我跟着你去嘛,我还从来没坐过大船,下过西洋呢!”

    眼见夏浔松了口,唐赛儿便打蛇随棍上,抱着他的腿撒起娇来。

    苏颖一旁见了,便道:“赛儿一身幻术,在我大明尚且被视为神术,到了番邦,只消小试身手,还不被那些未开化的蛮人当成活神仙?说不定,对老爷所负的使命,会有莫大帮助。”

    “唔……”

    到底是枕头风厉害,夏浔沉吟半晌,终于点头答应下来:“来吧!那你就跟我下西洋吧,一路上,可得听话!”

    “是是是,答应,我都答应!”

    唐赛儿欢呼一声,雀跃而起,脸上还带着泪花儿,已是笑逐颜开,抱住苏颖使劲地亲上一口,喜孜孜地道:“谢谢颖姨,颖姨最好啦!”

    夏浔瞪她一眼道:“磨墨去!怎么说也要留下一封书信,告诉你娘知道,免得她又为你牵挂!”

    “哦!”

    唐赛儿马上跑到书案旁,认真地磨起墨来,那样子真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苏颖叹道:“这孩子,比思浔、思浔那俩丫头可要老实懂事的多了。”

    夏浔翻个白眼儿,没好气地道:“你可拉倒吧,她呀,装模作样的本事比她的幻术还要出神入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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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浪如山求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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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的大船飘洋过海,

    自东洋而南洋,

    自南洋而西洋,

    万里泛舟,极于天际,

    展开了他的旅程。

    还记得,去年五月发表新书的时候,2012还是炙手可热的一个话题。

    上架之初,关关恳请各位支持,同舟共济,破浪远航。

    时光匆匆,言犹在耳,2013亦不远矣,时间过的还真是快啊。。

    我想,这本书十七个月左右的时间,差不多就能写完了。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十七个月是多长?人生百岁的话,业已超过一生岁月的百分之一。

    航程滔滔,巨浪如山,还请各位书友倾力支持,陪同关关,走完本书最后的旅程,一同展开新的人生故事。

    在动笔之初,我曾经想,这本书写完,会不会让书友们的粉丝值变成舵主,也就是订阅消费超过一百元?

    现在看来,大概是要止步于执事了。

    每完成一本书,我都会汲取一些创作中的经验教训,我希望下本书能让大家的粉丝值至少变成舵主,前提是:字数虽多,始终有精彩动人的故事展示给您看。

    日以继夜,辛苦耕耘,关关一年有关,长达十七个月的创作,所需订阅一共不足百元。所以,衷心希望订阅不全的、攒着订阅的或者杂七杂八各种原因订阅不齐的书友们能够把您的支持也落实到实处。我的辛苦和努力,希望能够得到您的支持,这是我创作的动力。

    同时,向一直订阅支持的书友们表示衷心的感谢,真的,真心的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支持,是我创作的动力,也是我的饭碗。

    故事是我创作的,是你让它面世的!

    这是我的一番心里话,说与诸友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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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你们,是你们帮助我实现了理想,改变了人生,幸运地把爱好与工作合为一体,如果我的故事,能在你的人生旅途中,为您带来过一些欢乐和趣味,那将是我莫大的荣幸与成就。

    感谢我的人生旅程中,有你相伴。

    你的人生旅程中,有我的陪伴,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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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6章 严肃点儿,打劫呢!

    第1006章严肃点儿,打劫呢!

    舰队在广州口岸停歇了两天,便再度踏上了征程,第一站就是占城。TXT电子书下载**

    大明舰队在占城停留了较长一段时间,因为安南战事刚刚平息,安抚占城,对治理安南很帮助,之后他们便到了达爪哇,在这里短暂停留后,来到了满剌加(马六甲)。

    满剌加此时还没有一个独立的国家政权,只是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住在这里的人从事各种社会活动,需要一个首领,渐渐就由势力最大、最有威望的人,成为了这个地方所有人共推的首领,如今这里的首领叫拜里mí苏剌。

    拜里mí苏剌统治满剌加,服属于暹罗(泰国),每年向暹罗象征xìng地纳贡四十两黄金,郑和上一次下西洋归来时,拜里mí苏剌曾委婉地向他表达了愿意臣服于大明,并请求大明支持,帮助他们自立一国,摆脱暹罗控制。

    郑和回朝后,向永乐皇帝转述了拜里mí苏剌的愿望,朱棣欣然允诺,这一次郑和在达爪哇停留的时间并不长,直接赶赴满剌加的目的,就是向他传达大明天子的诏旨,封其为王。

    大明愿意扶持拜里mí苏剌有其深层意义。这里是南洋的一个重要港口,大明要把下西洋作为常事,需要在南洋有一个稳定的中继站,这个地点就选在了满剌加。

    满剌加位于印度和大明海途中间,是航船必经的一处海峡,这里四面环岛,是海上暴风雨的一处天然良港,同时这里还是重要的香料集散地,是中国瓷器和印度纺织品的集散中心,是印度洋贸易的主要中心之一。

    在这里扶植一个忠于大明的政权,这里就可以成为大明的一处海外基地,大明舰队可以从这里补充继续西行所需的新鲜食物、饮水和木材,并把这里建设成大明辐shè整个南洋地区的贸易中心。

    郑和的到来,受到了拜里mí苏剌的热烈欢迎,当郑和代表大明天子,宣布立满剌加国,封拜里mí苏剌为满剌加国王,并赐诰印、袭衣、黄盖时,拜里mí苏剌jī动得浑身发抖。

    满剌加太小了,没有大明这样强大的国家为后盾,他不敢称王,更不敢摆脱暹罗国的控制。可是现在有了大明皇帝的圣旨,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拒绝向暹罗纲贡、拒绝接受暹罗的管辖,堂而皇之地自立一国。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一文不名、到处受虐的落魄书生突然锦袍yù带、手执尚方宝剑,做了八府巡按般扬眉吐气,把个拜里mí苏剌喜得是手舞足蹈。

    拜里mí苏剌倾其所有,以最隆重的礼遇款待大明一行官员,并请郑和与张熙童正副大使为他封山题字、盖庙留念,搞起了一系列的轰轰烈烈的开国庆祝活动。

    随船而来的众多商贾也没闲着,他们一窝蜂地冲上岸去,兜售中土产品,购买本地香料,一些有远见的商贾开始在当地买地皮盖房子,开起了商铺。还有一些喜欢捞偏mén的商贾在这里开起了赌坊、酒馆等各种娱乐设施。

    做为中土人物,他们在这里享有崇高的地位和权力,拜里mí苏剌手下那些刚刚名正言顺做了官员的小头目们就像满清官员shì奉洋大人似的,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身边,为他们跑前跑后,提供各种便利。

    只要这番努力能换来明大人的一句赞赏,那真比猪八戒吃了人参果还要美啊!上司面前,也显得自己卓有政绩不是?

    大明朝廷对商贾们的行为是持鼓励态度的,要把这儿牢牢控制在手中,当然不能只靠强大的武力,武力不能征服民心,动人心的是财帛。

    通过大明商贾的动作,整个南洋群岛和东南亚的贸易都将集中在满剌加,中国商贾们在这里遍地开huā,很快就能控制这里的货物和通货市场,并且控制这里的商品价格,源源不断的财富将从这里流向大明。

    但是与此同时,这个小国的国民也将在大明的带动下,接触更多的文明,享用更多的财富。别的不说,光是眼下,大明商贾在这里投资开办种种商铺,就为多少当地人带来了赚钱机会?

    更不要说,修桥铺路这种人人得益的基础建设了,实际上就连拜里mí苏剌准备投巨资修建的王宫,也是由中国商人承建的,当地可找不出那么高明的建筑师。揽到了这个活儿的商人已经兴高采烈地派小船回国去招聘工匠了。

    郑和、张熙童,包括众多低阶文官、武官,都被满剌加的各级官吏奉若上宾,请去饮酒赴宴了,夏浔因为身份需要保密,却无需参加这种官宴应酬,这倒是让他轻松自在的很。

    这天上午,官员们又被拜里mí苏剌亲自请去赴宴,夏浔静极sī动,便和苏颖带着唐赛儿一行三人,由一些双屿卫官兵和潜龙秘谍的明暗保护下,踏上了满剌加的国土,这已是大明战舰赶到满剌加的第四天了。

    朱允炆如果真的南逃了,那么他是不大可能留居在这个地方的,朱允炆如惊弓之鸟,对一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人来说,这里距大明还是太近了。

    所以郑和的舰队是直接驶到这儿的,夏浔并没有带着双屿卫,先扮海盗杀奔过来。以大明此时的战斗力,这个地方只需几条船、几百兵就能拿下来,双屿卫如果真的浩浩dàngdàng杀来,还不吓坏了这里的小朋友?

    眼下,大明商贾在这里处处开huā,深深地扎下根去,如果真有什么人隐藏在这里,是根本藏不住的,所以夏浔压根儿没把满剌加列为他的探察目标。

    不过,籍察访之名,去散散心也好啊。说起来,前世今生,这还是他第一次到南洋呢!

    ※※※※※※※※※※※※※※※※※※※※※※※※※※※※※

    这时候的南洋诸国,海洋贸易还是不太活跃的,因为对南洋来说,最大的商品供应地和商品消费地都是大明,而大明帝王自朱元璋开国以来所执行的海洋政策,使得这儿的商品贸易大为萧条,远不及唐宋和元朝时期。

    这个时候,欧洲人的大航海时代还没有来临,一直以来的海上贸易的霸主是阿拉伯人,而阿拉伯人虽然也时常出现在这一代,但是他们的触角还没有牢牢地控制这一代,他们现在在东方的贸易中心还集中在印度的几座沿海城市,比如古里。

    此前郑和虽然下过一次西洋,回程时也从南洋诸国采购了大量商品,但那终究不是经常xìng贸易,大明对他们的朝贡贸易有一定的时间限制,既然是朝贡,总不可能今儿派船去大明,明儿再派船去,就算一年一趟都算太过频繁了。

    因此现在主导南洋贸易的,依旧是走sī。

    走sī就必须有武装才能避免海盗打劫。可是拥有武装的走sī团队,且没有国法的约束,那么能杀能抢的时候,他们会自律么?所以不可避免的,走sī商团就摇身一变,成了海盗的一员,只不过他们不是纯粹的海盗,而是兼具着海盗和走sī商两种身份。

    这种人中,hún得最出sè的、势力最大的,就是海盗王陈祖义。

    陈祖义是广东cháo州人,洪武年间入南洋为盗,二十年功夫,成为南洋一带最强大的一股海盗首领。势头最猛的时候,陈祖义战舰百艘,士兵万人,这样一股力量,已经可以傲视南洋许多小国了,以致一些南洋国家得向这位大盗进贡,以保平安。

    后来,陈祖义试图把势力扩张到黄海,东海,这时候恰好朝廷派李景隆、铁铉和夏浔扫dàng东海群寇,夏浔说降了双屿群盗,结果陈祖义偷jī不着蚀把米,反毁了自己的十条主力战舰。之后朱棣登基,部分放开了海禁,开始大力建设水师,陈祖义在福建水师将领赤忠的打击下,势力进一步萎缩。

    无奈之下,陈祖义跑到三佛齐(今印度尼西亚巨港一带),投靠了渤林邦国,做了朝廷的一员大将。渤林邦国国王死后,他干脆纠集部众,挟制百官,自己称王了。

    由盗而王,这陈祖义也算是一个传奇了。

    如果事情就这么结束,或许陈祖义的传奇会一直传下去,据说唐朝时候虬髯客争天下失败,率部下远赴南洋,自据一地称王,可那毕竟是一个传说,唐朝时候海洋贸易是很发达的,后来却并没有什么从南洋一带传回来的实据证明他在南海称王,而陈祖义却是实打实的做了一国之主。

    奈何,当他得知大明再下西洋的消息时,这位骨子里依旧是个海盗的国王却动了贪心,于是,他的传奇也就止步于此了。

    上一次郑和从西洋归来的时候,渤林邦国的国王还不是他,做为该国一位权倾朝野的大将,他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很容易,郑和并不知道这个小国有位将军,竟然就是大明通缉多年的海盗王。

    当郑和归国时,陈祖义也怂恿国王向大明朝贡,当时这位国王已经大权旁落,愿不愿意都只能由他摆布,贡使的船队自然也是陈祖义的sī人船队,所得当然也是落入他个人的腰包,只不过是打着渤林邦国国王的旗号罢了。

    这位仁兄的船队上路时,根本就是空船!

    他一件贡品也不带,一路走一路抢,抢到什么贡什么,北京行宫文武百官反对朝贡时所提到的那些破烂贡物里,就有这位陈老兄所献上的贡品。回去时这位仁兄也没闲着,照旧是一路抢回去。

    如今该国国王已经病死,他废了国王的儿子,自立为王。

    大明舰队的第一站是占城,这样拉风的一支庞大舰队,每到一处都会引起轰动,消息会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大明舰队还在占城停驻期间,消息就已像风一样地向南方诸国传开。

    尤其是大明使者向占城国王宣布今后改朝贡贸易为自由贸易,向他们宣传了自由贸易的种种政策之后,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传播扩散的更快。所以,当大明舰队离开占城,继续向前进发的时候,渤林邦国王陈祖义就已收到了准确消息。

    大明舰队携带的财富是惊人的,更重要的是,大明舰队所拥有的那些续航能力强、战斗能力强、坚固结实、技术先进的战舰,如果这些战舰落在他的手上……

    屁股决定脑袋,坐上国王宝座,成为一国之主以后,陈祖义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与往昔不同了,他想把自己的国家建设成南洋第一强国,可是像大师水师这样的战舰,他根本造不出来。国王陛下经过一番认真思考,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打劫!

    被他召集来的那些现在担任着宰相、大将军等职务的海盗首领们听了他的想法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首领的这个设想,实在是……太英明、太伟大了!他这是要用蚊子tuǐ去绊大像么?

    伟大的国王陛下面对众多头领的质疑放声大笑,宫殿在笑声中动摇:“三万多人?哈哈哈,那又如何?这三万多人有水手、有匠师、有nv人,甚至还有戏子和养马的、种菜的,剩下那些水师官兵还有三万人吗?

    再说这大明水师官兵,大多为河塘之师,他们在大海里扑腾过多久?比得过咱们这些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不错,他们拥有强大的武力,可是本王也不曾说要力敌啊?难道咱们不能智取?”

    陈祖义得意洋洋地道:“本王决定,主动向明军水师透lù我的身分,然后诈降!”

    “诈降?”

    “不错,诈降!yòu明军入港,他们的船太大,在港口内行动迟缓,转动不灵,只能挨打。同时他们地形不熟,再加上出其不意,嘿嘿!”

    一个头领担心地问道:“明军会上当吗?”

    陈祖义不屑地冷笑:“哼!本王早就打听的清清楚楚,他们的正使是个太监,副使是个在礼部任职的文官!太监算是个什么东西?至于那文官,除了之乎者也还懂甚么?”

    陈祖义腾地一下站起来,一脚踏上王座,杀气腾腾地道:“兄弟们,都打起jīng神来,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做成这票买票,放眼整个南洋,谁还敢与咱们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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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7章 天方夜谭

    全文字无广告第1007章天方夜谭

    沙滩,椰林,海与天同色。

    湛蓝之中,天上是片片洁白的云,水中是静静停泊着一艘艘巨舰。

    因为从大明来了许多富有的商旅,所以许多当地人都跑到海边来做明国人的生意。

    夏浔上岸后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两个椰子,那面色黎黑、身材矮小的老者用刀麻利地砍去一块椰子皮,又用一种碧绿干净的树叶一卷,插进砍开的椰子口,便成了一根吸管。夏浔把两个椰子递给苏颖和唐赛儿,两个人津津有味地吸着,陪着他一路逍遥地逛处。

    侍卫们分散开来,都扮成观光游览的旅客,通译则走在他的身后,衣着举止仿如一位管家。

    海滩上售买的货物很多,但品种有限,大多是些飞禽走兽、鱼干贝壳,最多的当然还是椰子。椰浆酿的酒,椰肉熬的油、做的糖、制做的饮食,还有用椰壳做的杯子和碗,椰树是当地人的一种重要生活物资,他们的房屋也是用椰树做的,包括船。

    这里的富人房舍也有用砖为墙的,不过院内建筑还是依据此地特点起造如楼,大多是木制结构,木板上铺着藤簟草席,上边以硬木板为瓦,而普通人家则以茅草为屋顶。

    这里的富人大多上身穿艳丽的衣服,下身围着布裙,头戴一顶花冠,普通的百姓则用方帕包头,穿着短衫,下身围一块布巾,透着一股子原始的味道。这里的民风十分淳朴。虽然海边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他们也不会烘抬物价,卖东西也爽快的很,基本上你丢下点钱就可以拿走。

    有些货物如果是论斤两来卖的,你只要从其中拿出一部分来秤量一下,然后再对总量估个价,只要不是太离谱,他们也只憨然一笑,便闷头帮你搬东西了。

    夏浔一行人信步而去,偶见一处用棕榈树枝和树叶搭起的棚子,棚子后边连着一处院舍,看样子却是一家饭馆,瞧那棚下环境还算干净,案上摆放的各色熟食色泽香艳,诱人垂涎,夏浔便对苏颖笑道:“要不要停下来歇歇,吃点东西?听说这儿的饭菜颇有风味,尤其是此地的米酒,多半是由椰子酿成,绵甜可口,价格也极低廉。”

    苏颖笑道:“可口就可口呗,低廉不低廉的从你嘴里说出来笑死人,你扮个商人,便真当自己是商人了么?”

    夏浔哈哈一笑,便向棚下走去。棚下坐着一个男子,应该是这饭馆的老板,这人看起来有三十出头,不过也未必真有这么大岁数,这儿的男子瘦削黎黑,比较显老。他白布缠头,憨憨地坐在那儿,此地民风还真是淳朴,客人都站住了他都不知道起身招揽客人,只是坐在马札上眼巴巴地瞅着。

    见夏浔走到面前了,那汉子才站起来,腼腆地笑笑,夏浔指指案上摆放的各色熟食道:“每样都给我们切点儿,都尝一尝,米酒且来一坛。哦,你懂汉语么?”

    夏浔说完了才省起这人未必能听懂他的话,刚要转身叫通译过来,那掌柜的已憨厚地笑道:“小人懂得的,老爷、夫人、小姐,请坐。”

    夏浔讶然道:“你懂汉语?”

    那掌柜的老实答道:“我们这儿常有汉人来往的,做生意的都懂些汉语!”

    夏浔一听恍然,虽然大明官方的商船刚刚开始在南洋一带出现,可是一直以来,半走私半海盗的汉人在这一带呼风唤雨,活跃的很。他没上岸前就听说此地岛上就有两拨汉人各有千余人,独自聚立成寨,在这里生活已经有上百年之久了,却是宋末元初时候的中国移民,这里的土人懂得汉语也就不足为怪了。

    夏浔在四方小桌前坐了,问道:“大明宝钱,你们这儿收么?”

    那掌柜的已抄起小刀,给他们切起肉食来,一听问话,忙不迭点头:“收的,收的,大明宝钱,我们这儿都用的。”

    此地以前尚未无国家,兼之此地产锡,所以民间通用的货币就是锡块,但是其它货币也能流通,除了金银,流通最多的就是中国的铸币,这中国铸币又不只是大明宝钱,实际上他们这儿现在连唐宋时期的古钱还依旧流通使用呢,其中的兑换比例也是民间约定俗成的,却是不为外人所知了。

    夏浔笑道:“好,你们这儿的米酒都是自酿的吧?给我来一坛品质最好的,再拿两个杯来。”

    掌柜的生意上门,十分喜悦,一迭声地答应。

    唐赛儿把还未喝完的椰子放到一边,舔舔嘴角甜丝丝的味道,说道:“义父,我也要喝酒。”

    夏浔瞪她一眼道:“不成!女孩子喝什么酒?”

    唐赛儿嘟起嘴来:“这椰汁没有味道,你说米酒甜丝丝的,我想尝尝!”

    夏浔依旧不允,苏颖笑着打圆场道:“喝就喝呗,米酒劲儿又不大。不要说米酒,就是那烈酒,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喝过了,怎么?我就不是女人了么?”

    唐赛儿得苏颖帮腔,得意地向夏浔扮个鬼脸,便向掌柜的叫道:“掌柜的,拿三个杯来!”

    掌柜的答应一声,俯身自柜下取出用椰索做成的杯子,又捧了一坛椰酒,送上桌来。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棚后面的门儿开了,从里边走出一男一女。

    这棚本就是搭在这户人家大门口的,棚的内墙其实就是院子的外门儿,开了门就进了这人家的院子。这时从里边走出的是一男一女,女的头戴鲜艳的花冠,身穿色彩鲜丽的花色短衫,下身系一条长处到膝盖的花纹筒裙,底下露出呈小麦色,线条很秀美的一双小腿,结实紧绷。

    她的肤色有些黑,但五官很标致,一双眼睛熠熠有神,而短衫筒裙,中间露出一截圆润的腹肌,更显得俏皮、可爱,充满活力。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出来的话,本不致于引起夏浔一桌三人的注意,问题在于,同这女子一块儿出来的,居然是个汉人,而且还是官兵!

    这个官兵大约十**岁年轻,长得很是英俊,只是隐隐的还有些稚气,在他身上,赫然穿着一套明军水师的制服。这且不提,他出来时,手是揽在那个女子腰部的,看到外边有人,大概不习惯这么公然亲热,这才缩回手去,夏浔注意到,他的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反倒那个女子神态从容,毫无异色。

    夏浔经由多年职业锻炼出来的一双慧眼只匆匆一扫,就察觉那水师官兵衣衫不整,那位年轻的也不知道是姑娘还是少妇的女子秀发凌乱,两颊潮红,额头微见汗渍,那眼儿水汪汪的,这种风情,只有……

    “有奸情!”

    夏浔和苏颖对望一眼,一致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两个人就心虚起来:“这奸夫可是大明军舰上的人啊,怎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跑出来了,这要是被人抓个正着,岂不连自己都跟着丢人么!”

    可是……

    那正在忙着切肉的掌柜的瞟了这对“奸夫淫妇”一眼,居然还很热情地向那士兵打招呼,嚷嚷着叫那水师小校留下来吃饭,小校并不认得夏浔,只看他们装束,俱是汉人打扮,以为是随船而来的富绅,神色间便有些不自然,谢绝了那掌柜好意,便匆匆走掉了,临走之间,那女人还丢了个**妩媚之极的眼神给他。

    夏浔和苏颖不禁面面相觑:“莫非这女人跟这掌柜的没啥关系?”可是那女人唤那掌柜的一声称呼,打碎了他们最后一点幻念,在船上时,他们也简单地了解了一些当地的语言,如果他们没有听错的话,这女人对那掌柜的称呼,应该是唤他相公。

    夏浔和苏颖骇然对视了一眼,突然一起反应过来,苏颖顿时露出鄙夷的表情。这样的事在大明也是有的,有些人家,妻子做暗娼,那丈夫则把门望风,想不到在这儿竟然碰上这么一家人,一时间,苏颖连就餐的**都没有了,她低低的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厌恶道:“无耻!”

    这时,不远处传来叱喝声,夏浔扭头一看,只见那刚刚走出去的水师小校正与一个男子扭打在一起,对方的穿着看来也是南洋一带的人,只是与本地人略有不同,他还有几个同伴也都凑上来帮忙,那水师小校一人难敌四手,不禁拔出刀来,对方也都在腰间带了利刃的,登时也拔出来,双方便又厮斗起来。

    夏浔一见,拍案而起,刚要冲出去帮忙,明暗间保护他的士兵中亦有穿着军服,装作闲游慢行的,一见这情形,不等夏浔吩咐就拔刀冲了上去,他们能担任保护夏浔的职责,一身功夫较之普通士兵可是强了不只一筹半筹,有他们帮忙,两下里厮打起来,只片刻功夫就见了血。

    那几个南洋人虽然拳脚凶悍,打斗凶猛,却架不住这几个侍卫功夫了得,加之人多势众,一个个都挂了彩,或是臂上中刀,或是腿上血流如注,最后纷纷被打翻在地,这些官兵下船之前也得过嘱咐,不可在地方上杀伤人命,免得激起当地百姓反感,因此不敢杀人,可凶劲儿上来,却也不依不饶。

    那些南洋人被打翻在地,纷纷弃了手中刀子表示认输,他们还不相饶,狠狠又是拳打脚踢,弄得那些人鼻青脸肿,血肉模糊。

    自大明舰队到达港口,拜里迷苏剌也派了人沿岸维持秩序,这些人都是些衣装简陋的土人,光着黝黑的脊梁,穿着草裙,赤着双脚,扛一杆并不甚直的矛,黑黑瘦瘦营养不良的样子,一见此处发生斗殴,这些兼具士兵、警察和城管职能的土兵立即冲过来,叫嚷着让双方分开。

    虽然这些土兵没甚么战斗力,可毕竟是地头蛇,他们的王又是大明皇帝认命的,这些大明官兵不能不给点面子,他们悻悻地住了手,依旧骂骂咧咧的。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双方为何打架,反正他们看见自己人吃亏了,那就动手呗,帮亲不帮理,就这么简单。

    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几个南洋人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哇啦哇啦地一通叫唤,不时指一指那个刚刚从店中出去的士兵,又指指这边简陋的饭馆,似乎在向当地土兵告状。那土兵一看动手的人穿着大明军服,哪肯得罪他们,一个小头目把手一挥,呱呱大叫几声,土兵们便一拥而上,把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身是伤的南洋人捆绑起来。

    那些南洋人愤怒已极,呱啦呱啦又是一通怪叫,那些土兵也不理会,听他们骂得急了,还拿矛杆儿捅他们几下,或者踹上几脚,等把人绑好,他们就把人带走了,那小头目还向几位明大人点头哈腰地陪笑着递了一阵子小话儿。

    这时夏浔、苏颖和唐赛儿都站到棚前往那里看着,那店主夫妇也站在前面,看那刚刚从店里的士兵受了轻伤,那女人便飞奔过去,扶住了他,低声软语地安慰着他。夏浔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那店主道:“店家,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店家气愤地道:“那些人是暹罗人,是从暹罗过来的一伙商人,刚才那个领头的,是他们之中的一个首领,名叫沙旺素西。”

    夏浔一听不禁恍然:“难怪看他们动起手来凶狠凌厉,拳拳到肉,尤其擅长肘击和膝撞,原来是泰拳。”

    店家道:“我妻貌美,被那沙旺素西看见后甚是喜爱,我妻也爱他强壮,所以每次他到此地经商,常与我妻往来。前日那叫李知觉的中国士兵到我店中饮酒,我妻见他相貌俊逸,谈吐斯文,比那沙旺素西的粗鲁大不相同,甚是喜欢他,便不再与那沙旺素西往来,谁知那沙旺素西怀恨在心,便约了朋友来寻仇了。”

    “什么什么?”

    夏浔掏掏耳朵,愕然看着那店家,瞧他居然还一脸的不屑与愤怒。

    “哥们,你……还替那挨打的明军士军打抱不平?!”

    苏颖一旁早气炸了肺,这样的男子,为了几个臭钱,让自己妻子操持皮肉生意、任人嫖宿,简直是枉披了一张人皮,他还好意思说出来!苏颖便忍不住尖刻地嘲讽道:“你们既然是做这皮肉生意的,客人只要有钱就好啦,还要挑肥拣瘦么?”

    那店主一呆,讶然道:“什么皮肉生意?”随即反应过来,便很不高兴地道:“那人喜欢我妻子,我妻子也喜欢他,小小聚合一番,两厢情愿的事儿,我家并不收他财物,怎么是出卖色相了?”

    苏颖登时呆住:“既不图钱,那为什么?此地到底什么风气,难道……难道自己妻子看中了什么人,都能随意媾和,做丈夫的居然毫不在意?这……这似乎比相公说的,那北疆草原上任由男子钻进自家毡帐,与自己女儿颠鸾倒凤,父母双亲放任不管还要奔放的多呀……”

    苏颖还真猜着了,那店主被她误会,视为莫大羞辱,当下便解说了一番此地风气,此地风气果然如此,那妻子若是与人相好,丈夫并不生气,且以妻子美貌能吸引男人为荣,对那“奸夫”还要置酒饭款待。

    当然,这“奸夫”也要身份地位显赫才好,总不成比她男人身份还差,那就视为羞辱了,但这羞辱只是因为对方身份低贱而发,至于贞操,如果他们有字典的话,那么在他们的字典里也是没有这个词儿的。以前满剌加归暹罗管辖,暹罗人自然就是上等人,现如今在他们本地人心中,无异就是以中国人身份最贵重了。

    那叫李知觉的士兵受那妇人一番安慰后,便返回军舰去了,店主见无大事,施施然返回案头去切肉炒菜,苏颖站在那儿,被惊骇得好半晌醒不过神来,至于那店主所言,她根本不信。唐赛儿胀红着脸,好半天才愤然骂出一句:“真不要脸!”

    夏浔急忙掩住她的口,低斥道:“噤声!”

    若不是夏浔此刻正捂住她的嘴巴,这位以造反名载史册的女英雄恐怕立刻就会扯起大旗,振臂高呼起来:“点天灯!骑木马!浸猪笼!点天灯!骑木马!浸猪笼!千刀万剐!杀、杀、杀、杀、杀、杀、杀!”

    唐赛儿的杀气值即将爆棚的时候,门口忽地来了一个西洋人,这人是方才那两伙人的斗殴给吸引过来的,一直站在那看着。卫护夏浔的那些士兵眼见自己人被人欺负,仗义出手救了那士兵,来自暹罗的那些商人被当地土兵带走后,他们便走回来。

    有两个士兵很机灵,觉得这样一行动,大家依旧这么散开,恐有会被人看出身负任务,便也走向这家饭馆,想要以就餐来掩饰身份,结果他俩刚刚走到棕榈枝搭成的凉蓬前,就被那个洋人拦住了。这洋人黑发棕眼大鼻子,个头不高,头发都是自然卷儿,生了一部浓重的胡须。

    “你们好。”

    那个外国人满脸堆笑,用怪里怪气的汉语向他们打招呼。

    两个士兵按刀站住,警觉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那人急忙向他们解释了一番,可惜他的动作和声调虽然极尽夸张,而且还换了好几种语言,里边夹杂的汉字却没有几个,两个士兵茫茫然的根本没有听懂。夏浔招手唤过通译,低声问道:“他说什么,你听得懂么?”

    那通译答道:“他方才说过几种语言,其中有一种是大食语,我听得懂。”

    夏浔颔首道:“嗯,你去问问他,要做什么?”

    “是!”

    通译答应一声,上前让过两名士兵,用大食语问道:“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那人正急得抓耳挠腮,一听有人懂得他的话,还能流利地说出同样的语言,不禁喜出望外,连忙道:“你好,我是来自遥远西方的一位旅者,听说你们的船要往西方去,我可以搭乘吗?”

    通译扭头对夏浔翻译了一遍,旁边两个士兵先不耐烦起来,挥手道:“去去去,一边儿去!我们那是军舰!懂?”

    那人大概只懂几句简单问候的汉语,同样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他们轰苍蝇似的动作,倒是猜出几分,连忙道:“我听说你们的舰队有很多商人,还有女人,再多搭载一位旅客也没有关系吧?可以引见我认识一下你们的指挥官先生吗?”

    夏浔上下打量他几眼,对那通译道:“请这位先生进来!”

    一见夏浔发了话,那两个士兵便不再多言,只是扮作游客进了棚子,向那掌柜要了几样小菜,在另一桌坐下进食。那人被容许接近,显得非常高兴,他走进棚子,审视地看了夏浔几眼,问道:“这位尊贵的先生,您能慷慨地帮助我吗?”

    夏浔道:“先生请坐。我是一位商人,我想,如果我同意的话,我们的舰队或许会允许你的加入,但是我要先知道你是什么人,来自于哪里,为什么到了这儿?你要先把你的经历告诉我,我才能决定!”

    那人听了通译转述之后非常高兴,在西方商人是很有地位的,他对东方的了解显然有限,所以丝毫没有怀疑一个大商人可以影响一位指挥着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舰队的指挥官的能力。

    在得到夏浔的允许后,他兴冲冲地坐到夏浔身边,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你好,尊贵的先生,我来自遥远的西方,一个叫威尼齐亚的地方,我的名字叫费英伦.达.康提,我周游世界,来到这个地方,倒霉的是,我的船被海盗给洗劫了……”

    这个西洋人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通译可以翻译他的话,但是对他所说的人名地名,就只能音译了。

    夏浔听通译说完这段话,仔细想了想,对“威尼齐亚”这个名字全无印象,想来也是,就算是现代,他所知道的也只是一些西方著名的地方,而无法熟知每一个地方,天知道这个叫费英伦的家伙来自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更何况这个年代,西方许多地方的名字恐怕也与现代有所不同。

    夏浔蹙眉道:“费英伦先生,你所说的威尼齐亚是什么地方?”

    费英伦手舞足蹈地解说:“威尼齐亚是我们的国都,号称水城,那是完全建筑在水上的一座城市,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我走过全世界这么多地方,再也没有见过一处跟我们那儿一样的地方,我们的国家有一支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当然……”

    费英伦垂头丧气地道:“在我看过你们的战舰之后,我想,我们得排在第二了……”

    “水城?完全建筑在水上的城市,独一无二,威尼齐内,威尼……”

    夏浔突然明白过来,失声道:“威尼斯?你是从威尼斯来的?”

    费英伦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您知道我们那儿?是的,威尼斯,英格兰人就是这么称呼我们的,可是……,上帝啊!我到远东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遇到知道我们国家的人!”

    夏浔笑了笑,说道:“阁下不是头一个到东方来的人,我要去往西方做生意,当然要对西方了解一些。好吧,这位来自于威尼斯的朋友,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非常健谈的费英伦在通译的帮助下,向夏浔讲述了他的传奇故事。

    根据费英伦的介绍,他是一个威尼斯商人,十多年前,因为经营不善,他破产了,压在肩上的是一笔根本无法偿清的巨额债务,他无法在威尼斯继续生存,只好离开威尼斯,前往埃及的亚历山大港,想利用他的聪明智慧东山再起,赚钱还清他的债务。

    在他看来,想要赚大钱,就得航行到很远的地方去,带回本地罕见的商品,才能赚大钱。然而当时埃及的统治者来自于亚洲大草原,是一位虔诚的伊斯兰信徒,在这位统治者心目中,整个印度洋就是一个大湖,是一个属于他们的圣湖,所以不允许基督徒穿越开罗,进入他们的圣湖。

    于是,他在埃及生活了几年,学习了阿拉伯语,并且娶了一个当地女子,改信了伊斯兰教。这样,他就可以用伊斯兰商人的身份继续周游世界而不会受到阻止了。

    经过一番准备,他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联手买下一条船,开始了他的远航,历尽千辛万苦,他们来到了印度古里,这一路经营,他们已经赚了些钱,在古里,他们兜售了自己带来的商品,购买了大批当地的货物。

    这时候他们听说,在更远的东方有一个国家,盛产华丽的丝绸和精美的瓷器,这些商品如果运回国去,每件都可以当成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以极高的价钱卖给那些库房里堆满了金币而无处消费的富人。

    他们远航一次并不容易,这一路没有被暴风雨葬身大海,已经是幸运之极的事了,如果再想来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于是经过一番商议,他们决定继续向东旅行,结果就在满剌加外海,遇到了一伙东方强盗。

    那些强盗拥有许多战舰和士兵,他们只是一条商船,根本无法抵抗,所有的货物和整艘船都被海盗们抢去了,他的伙伴都被海盗们残忍的杀死,他也被砍伤,跌进了大海,幸好,他没有死,顺着海水漂流到这里,被这里的原住民给救了。

    如今,他在这岛上已经住了两年多了,他日夜盼望能够回到家乡,他的妻子还在翘首期盼着他,说着,他还流下了伤心的泪水。费英伦一边说,一边还向夏浔展示了他臂上、腿上的处处伤痕,他的肤色晒得黝黑,脸颊上也有一道深深的伤痕,只是大半被胡须遮住了。

    苏颖听他说起还在远方痴心地等他归去的妻子,不由触动心事,恻隐之心大起,便对夏浔低声道:“老爷,船上怎么也不差一个人,就把他带上吧,这人的遭遇实在可怜。”

    夏浔思忖片刻,对费英伦道:“好吧,我们可以带上你。我们的船队,这一次要航行到多远的地方,现在还无法确定,也许我们会把你送到某个港口,你在那里再寻找其它的商船继续西行,也许……我们会一直把船驶到你们的故乡去。”

    费英伦听了翻译后欣喜若狂,连连向他道谢。

    夏浔微微一笑,摆手道:“你不用谢,我要带上你,并不是无偿的帮助你。你要受雇于我,以此来抵偿你的船资和在船上的一切花费。在解除雇佣关系之前,你必须完全听从我的命令。什么时候解除雇佣关系,由我来定,你无权自作主张!”

    苏颖听了有些不悦,心道:“老爷好生小气,救人危难,还要提条件。这人这么可怜,他还……,他不是真把自己当成商人了吧?”

    费英伦低头想了片刻,向夏浔颔首道:“好,我愿意与您签订契约,只要您能带我回去,我愿意为您服务!”

    夏浔笑了笑,道:“很好!我们的船队上一次远洋,只到了柯枝、古里,那里恰恰是你远洋而来的终点,希望这一次有你的帮助,我们可以航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先吃些东西吧!”

    苏颖和唐赛儿厌弃这户人家,连他们贩卖的饮食都嫌脏,不肯食用,夏浔清楚他们的想法,不由一笑,向那费英伦问了问,知道他在此地混了两年,业已有了一处简陋的住处,几样简单的家什。夏浔便叫通译把船上用来识别身份和所属船只的一块竹制腰牌留给了他,叫他回头取了自己的东西,持这块腰牌到港口,自然会有人引他登上自己的船。

    嘱咐完了,夏浔就会账离开了,那一桌的饭菜自然都送给了费英伦。

    离开小饭馆,三人往回走,见苏颖和唐赛儿依旧一脸的鄙夷和厌弃,夏浔不禁笑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现在知道四海之外是如何的稀奇古怪了吧?我看那店主并未说谎,此地风俗应该就是这样。你们是不知道,许多地方的风俗比这儿还要不可思议呢。

    有些地方贵客临门,是要以妻子款待客人的,还有些地方,女儿家成亲之前,先要把自己献给族中首领。咱们的船接下去要去的地方,那儿的僧侣比皇族还要高贵,女子成亲前,先要到寺庙里,把自己清白的身子交给僧侣,就算身份贵如王妃,也要先陪宿三天和尚呢。

    咱们可以看不惯,可人家那也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传统,不必把咱们的观念强加于人。这一路下去,可能还有种种不可思议之处,你们切莫乱加置评,引来无谓的争执。”

    唐赛儿听他所说种种,简直比今日所见那对店主夫妻的行为更加的难以置信,不由惊骇地道:“天下间真有这样的事情?”

    夏浔回头瞟了一眼,那费英伦正对着一桌饭菜狼吞虎咽。夏浔微微一笑,若有深意地道:“当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未必不是真的;你觉得千真万确的事情,也未必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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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8章 诈降

    第1008章诈降

    夏浔返回坐船不久,郑和、张熙童等人就赴宴回来了,夏浔闻讯以后,马上派人请他们过来。TXT电子书下载**

    郑和与张熙童饮宴刚回来,此地水酒虽然绵软甘甜,不如中国酒水劲道十足,可是喝多了也颇有醉意,夏浔已叫人烹了茶,二人落座后,茶便端上来,三人边喝茶边叙话。

    郑和对夏浔道:“国公,今日在宴上,我们遇到几位世居此地的汉商,早在百余年前,他们的祖先就从中土迁居到了此处,这些人现在在此地均有相当大的势力,一般都建有自己的山寨,他们大多仍以经商为业,拥有自己的船队和护航武装。

    不过,由于船队的远航能力不足,再加上海盗势力猖獗,所以一直以来,他们的jiāo易范围都限于周围的几个小国,每隔几年,汇集众多商队,组成一支庞大的商队时,才会远洋一次。他们听说我们的远洋计划以后,有意加入我们的船队,不只是他们,还有本地土人富商也想加入,你看怎么样?”

    张熙童补充道:“还有,我们的船队中有些商贾对此地很有兴趣,想重点发展在此地的贸易,所以想就此留下来。”

    夏浔道:“好啊!来去自由,悉听尊便。公公上一次来,是代表天子宣抚诸夷,是来建立朝贡贸易的,队伍里自然不能掺杂些普通商团,如今不同,公公虽然依旧负有圣命,但是随舰队而来的诸多商旅,仅仅是为贸易而来,并不是朝廷使团的一员。所以,他们的去留,尽可由他们自己决定,只是,对加入船队的人,要加强审查。还有,要收取费用,咱们可不能无偿保护他们。”

    “还要收取费用?”

    一听这话,郑和跟张熙童两个人都有些讶然,这是官员们的通病,君子不言利,何况是做官的君子。那些人归附而来,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啊,还要跟他们收钱……

    夏浔道:“不错!要收钱!不管是祖上迁居于此的汉人富商,还是本地的土人富商,都要收钱。你们以为,他们自己组船出海,雇佣庞大的护卫队伍,不huā钱么?随船而来的这些商贾出港进港都是纳了税的,怎么对外人就无比慷慨起来了?

    咱们的舰队是朝廷的,可朝廷的钱也是百姓们纳的税,不能在外面扮大方,只落一个口头上的好儿,那有什么用处?咱们的舰队出来一次所费不菲,所作贸易固然足以弥补消耗,可谁怕钱砸手啊?朝中还是有人反对出洋的,给朝廷多挣些钱,才能争取多些官方出航的机会!”

    这句话打动了郑和,郑和重重地点头道:“国公说的极是!那就这么办,愿意随咱们的舰队远航的,一概允许,不过都要收取相应的费用。回头我就叫人估算一下,他们自己出海,护卫力量所需huā费是多少,然后酌情减少一些……”

    夏浔摆手笑道:“不不不,不必酌情减少,他们自己出海要huā多少护航费用,咱们就收多少,他们一趟来回,就能赚座金山回来,公公不必替他们省钱。他们huā同样的钱,自己组织护航,未必就能安全,可是跟着咱们走,那就绝对不用担心被海盗打劫,没有多收他们的,已经是相当大方了。”

    郑和笑道:“那就依了国公,呵呵,幸好国公没去做生意呀,否则不消三年,就是一个陶朱公了。”

    夏浔笑道:“这可不敢当,这是因为咱们有强大的武力和远洋能力,有此强大后盾,我才有信心开价,而且保证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掏钱,如果让我自己去做生意,可比不过这些商人的心机。呵呵,其实咱们叫这些本地商人加入进来,还有一桩好处。”

    张熙童纳罕地道:“除了收取护航费用,还有什么好处?”

    夏浔道:“他们对附近海域和周围各国,远比咱们熟悉。尤其是咱们上一次最远只驶到了柯枝古里一带,再往西就不曾去过了。如果咱们一路吐故纳新,不断接收新的商队进来,在咱们的舰队之中,就总是有人熟悉前方的地理、水情、国度和民风,这样咱们就能准确地远航。

    不要小看了这个作用,如此一来,第一,我们可以少走许多弯路,节省很多时间和旅途的消耗;第二,我们可能要走上三趟、五趟才能mō清楚的水域水情,可以通过他们的了解,一次就掌握到;第三,海上航行,虽然本来风雨莫测,可是当地人却很清楚哪些路段更容易出现险情,如此一来,我们将可以减少许多伤亡和船只损失!”

    郑和与张熙童拍手叫好:“不错不错!这许多好处,我们怎就没有想到,好好好,如此看来,沿途下去,还真要多多吸纳当地商团才是。”欣喜不已地定下了吸收当地商团参与航程的事情之后,郑和又问:“国公要我二人前来,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夏浔神情一肃,道:“是这样,今日我携家眷上岸观光,碰到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不过由此我却是想到了一件被咱们疏忽了的事。”

    夏浔把那暹罗商人与水师官兵争风吃醋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满剌加原本向暹罗王称臣,并受其管辖,我们如今奉了天子诏书,立满剌加王,以暹罗国力,是断然不敢抗拒我天朝圣命的,可是骤然失去对满剌加的统治,虽然满剌加每年只是上供区区四十两黄金,他们却一定会心生不满。”

    张熙童道:“不满那是一定的,虽然满剌加每年只上供四十两黄金,可是他们在满剌加经商贸易,一概不用纳税,这笔钱可不少,咱们现在等于是硬生生地从他们手中抢了一块féiròu下来,他们能高兴才怪。不过,他们不愿意又能如何?”

    郑和却听出夏浔有更深的考虑,轻轻点头道:“不知国公对此有何考虑?”

    夏浔道:“我朝对南洋诸国,一向是恩威并重,分而治之。如今jiāo趾的陈季扩刚刚兵败被擒,该地暂时得以平静,这时如果jiāo趾有个对我大明心怀不满的邻居,他们不敢明着反抗我大明,却难保不会借刀泄愤。如果他们暗中资助安南反军……”

    郑和动容道:“不错,国公所虑甚是!只是,允许满剌加立国,封其王,乃是陛下的旨意,再者,我朝既然定下开海通商,贯通东西贸易的国策,这满剌加于我大明就有莫大的利益,这个地方,必须得掌握在我们手中,如此……该如何是好?”

    夏浔微微一笑,道:“满剌加当然要控制在朝廷手里,皇上的圣旨也断然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不过,对暹罗,却也不妨用些手段,叫他们安份下来。我回来以后,已经仔细想过暹罗如今的情形,想出了一些计策。”

    这时张熙童也慎重起来,拱手道:“愿闻其详!”

    夏浔道:“暹罗国贸易,多赖中华。如果咱们大明不买他们的商品,他们的黄速香、降真香、沉香、huā梨木、血竭、象牙等物就很难卖上价钱,以前他们多以朝贡贸易和走sī的方式与我大明贸易,对这一块已是非常倚重,现如今我大明开自由贸易,对他们来说就更加成了不可或缺的重要市场。

    本来,我们是打算回程时再访暹罗的,现如今却不妨先派一支船队往暹罗去,把我大明开海贸易的旨意传达给他们,他们虽然丢了满剌加,却得到了我大明市场,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经济上的损失,便也补回了大半。利益所在,这是羁縻之策。

    再者,示之以恩。暹罗人一直受高棉人侵掠,双方战事不断。我们派去使节,可以居中调停,叫高棉人莫生战luàn,这也符合皇上恩夷怀远、天下一家的政策。高棉王对皇上的旨意断然不敢违抗的,至少他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与暹罗大打出手。

    如此一来,当可邀暹罗军民之心,息其怨愤。占城与jiāo趾一向为仇,是全心全意希望朝廷纳jiāo趾于治下的,如果暹罗也不对安南动动手脚。安南有异心者,内有大军镇压,外无一兵一卒、粒米之援,还能折腾起什么风làng来?张辅、沐晟两位将军治理安南,便少了许多麻烦。”

    郑和欣然道:“国公深谋远虑,郑和赞同这个意见!”

    郑和下西洋斯间,永乐皇帝给了他几道空白圣旨,这是对郑和莫大的信任,却也是考虑到西行的实际情况。这许多年来,大明对外界的消息一向比较闭塞,就连近在咫尺的日本,当初都能把怀仁亲王误当作国王呢,更不要说极西之地了。

    这大明舰队一路西去,也不知道会行驶到多远的地方,遇到些什么国家,碰到些什么情形,皇帝是无法事先写好圣旨,以便同所逢国家jiāo流的。故而只能授郑和便宜之权,赐他几道空白圣旨,叫他一路下去,依据形势而使用,如今却正好用上。

    郑和道:“此事确是急切,这样吧,张大人正好也在,咱们好好商量一下,商量妥当,便由张大人执笔,拟一份诏书。”

    刚说到这儿,有人叩mén报进,说是有一个西洋人持了腰牌找上mén来,要找夏浔夏掌柜的。旁人不知夏浔身份,这艘船上的人却知道,这儿都是双屿卫的人,且一向与水师其他官兵水火不容,不虞消息外泄,再说有苏三姐在此,谁还不知道她男人是谁?想瞒也瞒不过的。

    夏浔对那士兵吩咐道:“这人以后就是船上乘客了,给他安排个住处,不要泄lù我的身份!”

    打发了那士兵下去,夏浔又与郑和、张熙童继续商议,议论半晌,三人陆续提出一些要点,然后由张熙童执笔措辞,洋洋洒洒写下一份圣旨。他是礼部中人,写这种公文最是拿手,写完之后宣读一遍,二人听了,又仔细推敲一番,修正了一些疏漏,最后把正式内容誊写在只盖了御玺的空白圣旨上。

    写好圣旨,郑和道:“国公你看,派哪位大人往暹罗一行?”

    张熙童主动请缨道:“我去吧,往暹罗去的话,距咱们接下来的航线并不远,我再率舰队追赶你们!”

    夏浔和郑和听了点头答应下来。

    这支庞大的舰队并不是所有舰船同进同退,一刻不离的,如果那样,这支舰队的西行之路就太没有效率了,在本来的计划中,接下来他们也是要分路而行的,像周满、洪保、周闻、杨庆等人都要独挡一面,率一支舰队分别赶往不同的地方。

    他们的使命不只是和不同的国家打jiāo道,还包括探索这个对大明来说还很陌生的海外世界,进行天文研究和地理测绘,各个分队完成使命之后,再沿主力舰队的行动路线追上去。所以,接下来他们将在这里分手,分别驶向不同的地方。

    其中一支舰队将因此发现澳大利亚,而另外一支船队将一直向南,直至驶入南极圈,每一支舰队的旅程单独拿出来,都是一个jīng彩纷呈的故事。郑和的主力舰队是要一直往西去的,张熙童做为副使,传达完旨意之后也将追赶这支主力舰队。

    他们刚刚商定由张熙童赴暹罗,舱mén又叩响了,这回进来的却是双屿卫的指挥使许浒,夏浔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眉梢向他扬了扬,许浒低声道:“国公、郑公公、张大人,郑公公座舰上的小姬公公引了一位使节来,说是奉了渤林邦国国王之命,求见郑公公。”

    “哦!渤林邦国?”

    夏浔笑道:“我们下一站本来定的就是渤林邦,想不到他们国王闻讯,已经主动派人来促请了。呵呵,那你们二位就见见来使吧,我且回避一下!”

    郑和点头答应,夏浔离开船舱后,郑和便叫人去请那番使进见。

    夏浔出了船舱,向人一问费英伦的安置之处,却是在最底层。那时洋人是没地位的,兵哥哥们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若非夏浔吩咐给他安置个住处,恐怕就让他睡甲板了。

    夏浔沿舷梯下去,走到底层甲板上时,就见那费英伦正在甲板上东mōmō、西看看,一脸兴奋,时不时地站住,啧啧称奇一番。那位通译站在一旁,微微撇着嘴,好象面前是一个从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见夏浔走来,费英伦赞不绝口地道:“太bāng了,原来在岸上的时候看的不甚清楚,登上这船才发现它是那么的巨大,在我们西方,没有比我们国家更强大的舰队,但是我们国家最大的船,放在你们这支舰队里面,那差距也像鹌鹑站到火jī面前一般渺小。不过,我听翻译先生说,你们的舰船是平底的?这恐怕不利于深海航行啊。”

    夏浔笑道:“不,我们的海船大部分是尖底的,不管是战舰还是商船。只有少数几艘最庞大的船才采用平底,因为我们的舰队太大,需要载运的东西太多,平底船载重量大,可以在水浅的航道上航行。否则以我们这样的巨舰,如果用尖底,当今世上找不到几处港口可以叫我们驶进去。”

    夏浔向费英伦简单地介绍了几句,便不再多言。实际上郑和上一次从西洋回来时,也曾带回过几艘西洋式舰船,在龙江船厂,工匠们曾经分解了这些木帆船,仔细研究过西洋人的船只,发现他们的尖底木帆船没有龙骨,龙骨可以使舰船的平稳xìng和坚固xìng大幅提高,中国的尖底海船从宋朝早期就有龙骨了。

    同时,我们的舰船板材采用平接技术,而西洋船采用的还是比较落后的搭接方法,这也影响了船的坚固xìng。另外,工匠们还注意到,西洋船的最宽处在船体中部靠前的位置,像鱼的形状,而中国海船的船型像蹼足的水鸟,船型最宽处在中部靠后的地方,故而在灵活xìng和速度上要胜西洋船一筹。

    至于帆,中国帆船的帆是横向用竹竿加固的“硬篷”,这种平衡纵帆,cào作灵便,能承受各个方向的风力,这一点也是西洋船比不上的。另外就是密封舱技术,西洋帆船同样没有,最终的评定结果是,中国帆船的xìng能远远领先于西洋帆船,这几艘西洋船可供借鉴的技术非常少。

    这是事实,西洋帆船的xìng能是从十六世纪才大幅度提高的,其中龙骨技术的发明和船体最宽处后移可使船行更加灵活的技术关键更是在几百年后才得以发现。夏浔可不想向费英伦炫耀这些先进技术,这些技术之关键在于发明,而不是制造,如果让他知道了其中关键并透lù给西方人,一番mō索就能制造出来。

    夏浔就像个一máo不拔的铁公jī,吝啬如命的葛朗台,西洋科技但凡有一点先进的地方,他都想马上学过来,可自己的长处么……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好为人师的臭máo病,夏浔从来都没有。

    夏浔随意介绍两句,便岔开话题,笑问道:“你的住处安排好了?还满意么?”

    费英伦忙不迭点头:“满意!满意!非常满意!住处宽敞、干净、明亮,通风也好,chuáng铺也舒适,比起我以前乘船所住的狗窝似的地方可强得太多了。啊,夏浔先生……”

    费英伦靠近夏浔,小声地道:“您在船上非常有地位吧?我发现这艘船的船长,那位掌管着数百名士兵的将军,住处都没有您的地方宽敞、华丽。”

    夏浔眉头微微一挑,笑道:“哦?看来你已经参观了整艘船了?不错,因为某些缘故,那位将军比较尊敬我。”

    “啊哈,明白,明白!”

    见夏浔一副语焉不详的样子,费英伦向他挤挤眼睛,狡黠地笑起来,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

    夏浔看着他卷曲的头发、蓬luàn的胡子,还有颊上那道深深的刀痕,总觉得如果给他头上系一块huā里呼哨的头巾,套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衫,眼睛上再méng一个黑sè的独眼罩,腰带上挎一口刺剑,完全就是一个海盗。

    夏浔能够感觉出来,这是一个很有故事的西洋人,绝不像他自己所说的经历那么简单。夏浔正想旁敲侧击地探问一下他的情况,郑和已亲自送了那位渤林帮国的使节出来,那位使节站在舷梯旁,非常客气地向郑和鞠躬施礼,请他留步。

    郑和微笑着站住,又对那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人才欠身离船。

    费英伦手搭凉蓬看着那位使者,纳罕地问夏浔:“夏浔先生,那是什么人呐?”

    夏浔随口答道:“那是渤林邦国国王派来的使者,我想应该是邀请我们的舰队访问该国吧!”

    “渤林邦国?”费英伦脸sè攸地一变。

    夏浔并没注意他的神sè,说道:“我上去问问情形。”说完便向舷梯处走去。

    费英伦伸出手去似yù阻止,可是看见夏浔已举步踏上舷梯,略一犹豫,又闭上了嘴巴。

    夏浔登上顶舱,回到船室,郑和一见他来,立即笑yínyín地道:“国公,你猜那渤林邦国国王是什么人?”

    夏浔心中一奇,郑和不说该国使者所来何意,却问他该国国王身份,莫非这人是自己认识的,他认识的什么人能跑到南洋为王?你当你是虬髯客么?你要是虬髯客,那我岂不成了李靖?

    想到这里,夏浔不禁哑然失笑,便对郑和道:“公公莫要打哑谜了,我实在是猜不出来,这位国王到底是谁啊?”

    郑和哈哈笑道:“当年国公奉旨剿寇,收服了双屿群盗,与南洋大盗陈祖义亦曾小有jiāo手。之后,双屿群盗成了我大明官兵,如今乃是保护国公下西洋的兵马,那南洋大盗陈祖义呢?都以为他销声匿迹了,谁晓得,他竟成了渤林邦国之主!”

    夏浔大吃一惊:“什么?陈祖义怎就成了一国之主?”

    郑和从案上拿起一封书信,说道:“陈祖义乃朝廷通缉要犯,他知道我大明舰队浩dàng而来的消息,十分惊恐,唯恐身份败lù,受到天兵讨伐。当初他做海盗时,可以驾船逃逸,深入大海以避战,如今他是一国之主,能往哪里躲呢?是以遣使来降,主动请罪,愿就此臣服大明,永为大明藩属!哈哈,国公啊,我们此来,尚未踏上西洋地界,便立一王,降一王,皇上知道,一定会龙颜大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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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9章 脑残无需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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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接过书信看了看,信是用汉文写的,内容确如郑和所言,心中也自欣喜。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不过他想了想,又道:“陈祖义在南洋一向恶名昭彰,如今输诚乞降,或是迫于形势,不过也需提防有诈,公公不妨先向满剌加王了解一下陈祖义在渤林邦的情形。”

    郑和笑道:“国公说的极是,我已派人过去了。”

    夏浔对陈祖义所知不多,今世曾在东海与他较量过一番,前世的话,对他的了解非常有限。

    夏浔连这大盗陈祖义居然成了一国之主的事情都不知道,自然更不知道他曾玩过诈降计,方才嘱咐郑和这番话,实是他南经北战多年,带过兵、打过仗,从而养成的谨慎习惯。

    郑和当年随永乐皇帝打天下,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他领舰队下西洋,身负重任,心思也就更加缜密,这一点他也想到了,他送那使者离开之后,已立即派人去见满剌加王。

    不一会儿他的心腹哈三回来,带来了满剌加王的消息,满剌加王说陈祖义其人甚是豪横,是南洋一大祸害,后来做了渤林邦国国王,劣迹才有所收敛,因为如果他继续打家劫舍,所谓国家不过就是一个海盗窝子,过往行旅都避而远之,他还如何治理一方?

    故而从那以后,陈祖义倒是少有杀人掠货、赶尽杀绝的事情,不过但凡有客人船只经过他控制的港口,他以关税之名征收的财物都远比其它南洋国家为重,再加上他的手下都是海盗出身,巧取豪夺之事在所难免,所以在南洋诸国中声名狼藉,诸国与之交往,只是畏其势大。

    这些消息倒也符合陈祖义一贯的表现,如果陈祖义带着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海盗,窃取一个小国便立即做了正人君子,那才大不可能。然而这个消息并不能证明陈祖义的归降有不轨之心,只是叫他们对陈祖义的为人和目前的下境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夏浔与郑和商量是否近日启程出访渤林邦,并接受陈祖义的归降,正商量着,许浒又来禀报,说有一人在码头上行踪鬼祟,被士兵抓到后便声称要见郑和公公,询问他的来意他坚持不说,执意要见到郑和公公才能直言。

    郑和笑道:“今日不速客倒真是不少,带他进来吧。”

    夏浔又欲回避,郑和道:“国公也不必如此小心,你便在这坐着,他们又怎知你的身份?”

    夏浔想想也是,自己多年养成的习惯,的确是谨慎过度了,便洒然一笑,往下首里坐了。

    不一会儿许浒亲自引了那人进来,往上首一指,说道:“上坐这位,就是我们郑公公,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来人往上瞧了一眼,只见上坐这人一身锦蟒白缎的袍服,头戴无翅乌纱,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眉眼五官极其周正,一双眸子更是精光闪烁,虽然颌下无须,气度威严却极是不凡,急忙趋前,跪倒拜见。

    朝廷选官,自古以来相貌身材就是其中一个重要标准,内侍之中也不例外,歪瓜裂枣一开始就弄去打杂了,根本没有机会侍候君王。在朱棣身边几位太监之中,论身材相貌、知识渊博、口才头脑,更是以郑和第一。

    出使西洋,那就是代表着大明天子、大明帝国的形象,自然不能差了。是以这人一看郑和穿着相貌、气度威仪,再无怀疑,立即趋身下拜。

    他打量郑和的时候,郑和也在看他,这人貌相与南洋人相似,却更接近广东福建一带人的长相,黎黑的皮肤,脚下穿一双草鞋,十根脚趾习惯性地张开,抓得稳稳的,也是个惯常行海的人。

    郑和便问:“你是何人?为何求见于我,哦!你起来答话吧!”

    “谢公公!”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毕恭毕敬地道:“小人张成,来自渤林邦,奉渤林邦南港大头目施进卿施大人所命,求见郑公公。”

    “又是渤林邦?”

    郑和与夏浔对视一眼,问道:“施进卿叫你来做什么?”

    那人道:“小人奉施大人所命求见郑公公,有要事禀报。小人随身带了施大人一封亲笔信……”

    他解下自己腰带,用牙咬断缝线处,使劲一撕,从中取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来,双手呈上。

    郑和接过信来一看,上边工工整整一行大字:“郑和公公亲启”落款是施进卿,郑和的眉头不由微微一挑。说起来这海盗之中也是藏龙卧虎啊,听这施进卿的名字,他的父母能给他取这样一个名字,当初家世就不会太差,再看这字写得漂亮,此人果然是有些文才的。

    这施进卿的父亲是个落魄秀才,施进卿自幼随父习文,其实一身文才也是相当好的,只是后来家境愈发困顿,只考了个童生,连县学都不曾上,就为了生计加入了下海走私的行列,因他识文断字,颇有智略,所以在一次次的海盗火并、吞并当中,始终能够得到首领的青睐,直至最后跟了陈祖义。

    施进卿派人干嘛来了?

    告密!

    陈祖义头脑发热,想要打劫大明舰队,而且在他的一番忽悠下,那些头脑简单的海盗首领们大多深以为然,唯独一个施进卿,当时不曾明言,心中却很清楚:“陈祖义这是疯了!”

    郑和第一次下西洋时,也曾经过渤林邦,当时的渤林邦国国王还是麻那者巫里,陈祖义当时归附不久,只是该国一员大将,当时施进卿管理港口,就曾见过浩荡而来的大明舰队,帆樯如林、遮天蔽日,那根本就是一只不可战胜的舰队啊。

    明军的舰船可不尽是巨大如城,一样有许多灵活小巧的战舰,这样一支强大的舰队就算是中了计被诱入港口,陈祖义也不可能吃得下。不错,施以计谋,确实有以弱胜强的战例,可是这实力相差也太悬殊了,一千人的队伍用计,能打败一万人的队伍,能打败一千万人的队伍么?

    陈祖义这是作死,施进卿可不想陪着他疯。

    施进卿本来就是个文人,喜欢安定的生活,从骨子里就没有陈祖义那种喜欢冒险且贪婪无度的性格。当初他投奔海盗乃是迫于生计,如今他在渤林邦做官,只要安安份份地经营下去,荣华富贵尽可享用,何必再把脑袋拴到裤腰袋上?

    于是,他就派了心腹,跑到满剌加,向郑和告密来了。

    郑和看罢书信,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陈祖义诈降,欲谋我舰队?”

    张成道:“是!陈祖义召集各路首领,商议以诈降之法诱骗公公您进港。他不但垂涎于舰队所载的庞大财物,而且希望夺取公公的无敌战舰,称霸南洋。小人是施大人心腹,施大人赴会时,小人就在一旁随侍,陈祖义当时说的话,小人听的一清二楚。”

    张成把陈祖义鼓动群盗的话对郑和说了一遍,郑和点点头,道:“嗯,这件事如果属实,施进卿便是有功于国,朝廷自会予以嘉奖,你先下去,候我消息。”

    郑和说完,对许浒道:“许大人,先给他安排个地方歇息!”

    张成被带出去后,郑和持着那封书信久久不语。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熙童诧异地道:“陈祖义会这般疯狂么?攻击我远洋舰队,怎么可能!”

    郑和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是陈祖义真有此意,还是施进卿与他不和,谗言构陷于他,我们都要提起小心。”

    夏浔道:“公公的意思是,我们不能主动进攻,要让陈祖义暴露其目的,才可予以反击?”

    郑和道:“不错!我大明舰队远来,诸国竭诚欢迎,而非惶惶不安、举国皆兵,皆因我们是和平之师、文明之师,如果抢先动手,且不论陈祖义是否真的包藏祸心。我们冤枉了他的话,固然是我们妄动刀兵之罪,如果没有冤枉他,我们声称他是有心劫我舰队,故而歼其军、灭其国,又有何人肯信?一旦传扬开来,诸国不安,于我大明开海通商,交游万国的国策便大大相悖了。”

    夏浔点头道:“公公老诚持国,谋略深远,应当稳妥处置!”

    张熙童依旧不相信陈祖义有意对付大明舰队,在旁说道:“国公、郑公公,依我看,这恐怕是施进卿与陈祖义不和,亦或是想借助我天朝之力取而代之。否则的话,陈祖义没有理由自曝身份,主动请降啊!”

    夏浔道:“张大人所想,固然可能。不过,陈祖义身为一国之主,这消息是瞒不得人,待我们启程往渤林邦时,当然要向满剌加了解一下渤林邦的情形,介时他的身份还是要暴露,有此一虑,他抢先说明身份,籍以取得我们信任,也是可能的。”

    张熙童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道:“我大明舰队武力如此强横,陈祖义与我大明水师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深知我大明水师的实力,竟尔生出抢劫之意,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夏浔道:“一个人脑残起来,是不需要理由的。”

    张熙童纳罕地道:“国公,何谓脑残?”

    夏浔笑道:“就是愚蠢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方,已经不可救药了。”

    郑和笑道:“国公总有些新奇的词语,脑残这个词用得极好,只是……一国之主也能如此脑残?不只张大人难以置信,我也心中存疑呢,所以才说,虽要严加防备,却也不可贸然听信施进卿一面之辞而主动进攻。”

    夏浔道:“一个人坐对位置的时候,通常都能做得有声有色。如果坐到自己没有能力驾驭的位置上时,又有什么蠢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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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0章 地利

    全文字无广告     第1010章 地利

    巨舰破浪,浩荡而进,船头大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全文字无广告

    大明舰队离开了满剌加,一些商人留在了那里。这些商人没有跟着舰队继续西行,并不能就说他们目光短浅,相反,这都是些有远见的人,做出这种决定的人,大多是自己家族不具备连续远洋航行能力的人,他们觉得,与其加入远洋淘金的行列,与其它有优势的家族竞争,不如另僻蹊径。

    他们留在满剌甲,利用当地廉价的劳力和丰富的木材,建设海港、建造库藏仓廒,开设客栈旅馆、酒楼赌场。大明既然开放了海洋贸易,可以预见,随着郑和船队此番西去,各国商人获悉这一消息,很快就会蜂拥而来。

    满剌加是一个重要港口,西洋商人需要在这里停下来,清理、分解货物,以便分船卖向东方不同国家,而他们返程时,也需在这里长驻,等待季候风,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当然也需要消费。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万里奔波,风险重重,所以格外舍得花钱、享受。

    因此,在这里经营,未尝不能赚大钱。而这也合乎大明的利益,大明一路西去,会在许多重要的地方建设属于自己的基地,这是第一步,随着交易的频繁,大明海洋船队的不断扩大,将从阿拉伯人手里,抢过海洋贸易的控制权,所以对他们的选择,舰队是十分支持的,并就此与满剌加王进行了磋商,尽可能地为他们创造便利条件。

    同时,周满、洪保、周闻、杨庆等人也分别率一支舰队,踏上了他们的旅程,出访不同路线上的国家,探索海洋的边际。然而他们的离开,并没有使得船队缩小,相反,船队更加庞大了,因为不只满剌加,附近的许多小国富商都纷纷加入了大明的舰队,与他们一同西行。

    海水蓝蓝,天宇澄碧,巨舰前行,将船后的陆地渐渐化成一抹图上晕染的黛青一般,船队沿海湾而行,一座座小岛就在船队一侧,海鸥飞翔,波翻浪涌。

    船头,唐赛儿兴致勃勃地欣赏着随船变换,不断翻陈出新的海景,时不时与苏颖谈笑几句。

    苏颖自然是熟悉海洋的,可东海与南海风景截然不同,也是看得兴致勃勃。

    费英伦像一只丢了魂的老鼠,在舰上上蹿下跳,一会儿他跑到船舱里,看看正跟厨子于师傅悠然下棋的夏浔,一会跑到船头,看看谈笑自若的苏颖和唐赛儿,只急得他抓耳挠腮。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眼前种种迹象表明,明军全无防备,人人都在欢天喜地的等着去受降,可是……那个阴险毒辣的海盗王,真就这么容易主动向大明舰队投降?

    费英伦不信,坚决不信,陈祖义那个家伙,可是连做海盗的基本道义都不讲的人呐。

    “颖姨,看呐,看呐,水里那是什么?好漂亮,像一朵朵伞似的,还一开一合的!”

    唐赛儿忽然伏在船舷边,兴奋地看着湛蓝海水中一群群白色的幻影似的东西问道。

    那是一群游荡觅食的海蜇,苏颖自然是司空见惯的,便对唐赛儿笑道:“这东西春生冬死,大者如床、小者如斗,没有眼目腹胃,是一种很古怪的东西,不过用它切丝调拌凉菜是很可口的,也不知此地称之为何物,我们那儿管它叫‘海月’,又叫‘明月’。”

    说到这儿,苏颖脸蛋忽然有些发烧,大概是忽然想到了昨夜被自家相公把玩的那一榻明月。

    “呜~~~~”船头高杆上的瞭望哨吹响了号角,向舰队所有人宣告:渤林邦到了。

    ※※※※※※※※※※※※※※※※※※※※※※※※※

    船头犁波,浪花飞溅。

    夏浔听到号角声,便走到了船头,一身湖丝直裰,头戴方巾,俨然就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商人。

    站在最高一层的甲板上,纵目远眺,他看到了极远处已隐隐绰绰显现出港湾的影子,今天的能见度很高。

    夏浔闪目又向旗舰看去,旗舰上的讯号正向这边打来,而许浒舰上则马上舞动橙色大旗,向主舰发出了回应,夏浔不禁微微一笑。

    旗号沟通完毕,许浒便走到夏浔身边。他一身戎装,四十多岁的年纪,对一个习武的人来说,正是精神、体力达至巅峰的时候,黑红的一张脸庞,气势极盛。

    许浒对夏浔道:“这陈祖义乖乖投降就罢了,若他真敢动手,嘿嘿!”

    许浒笑了一声,又道:“已经有人预定这渤林邦了,如果拿下此岛,便据此岛经营。”

    夏浔没有回头,迎着海风和阳光,他闭起眼睛,陶醉地吸了口气,才问道:“哦,是谁预定了啊?”

    许浒道:“是福建的三位大木商,领头的那位是赤忠将军的内弟,他们三人联手,实力极大,又有赤忠这个大后盾,所以郑和公公已经答应了。如今这些人摩拳擦掌,就怕陈祖义不动手呢。”

    夏浔笑道:“赤忠那个内弟我见过,确实是个机灵人。旁的商人都是单独竞争,他有赤忠这个姐夫撑腰,还要联合其他两家大木材商,这才是会做人、会做事。”

    夏浔指了指郁郁葱葱的海岛,道:“这岛上盛产鸡翅木,花梨木等贵重木材,这三位大商人要是留驻于此,那就发了大财啦。他们要伐木、运木,就得大量雇佣本地山民,只要组织起一支三千人的持大斧的队伍,他们在本地就可以掌握相当大的话语权,等他们发展起来,再掌握了本地的经济命脉和港口,呵呵……”

    许浒道:“嗯,南洋诸岛的人吃饭是不用愁的,这里鱼群稠密,甚至不用下水捕鱼,只消在海边用石头筑一道低坝,潮水一退,只管去捡,便有数不尽的鱼虾,山林中又有许多飞禽走兽,一年四季都有各种水果,可是除了吃,其他一切就贫乏的很了。

    如此一来,他们想得到各种生活之物,就得用钱去买,要有钱,就得做工,而家里不愁吃饭,用不着象中原百姓一样使青壮劳力下地耕田,要雇佣工人就容易的很,而且价钱也便宜。那几位木材商人都计划的妥妥的了。”

    许浒扶着船舷,笑道:“哈哈,这一说,我也开始期望陈祖义对我们动手了,否则怎能出师有名呢。”

    夏浔睨了他一眼,微笑道:“恐怕……这里边你也投了本钱的吧?要不然你许大人,怎么会对生意经这么感兴趣?”

    许浒脸一红,讪然笑道:“就知道瞒不过国公。”

    夏浔哈哈大笑。

    这时,费英伦冲上顶层,却被两名士兵拦住,费英伦挣扎着,用他刚学了没两天的威尼斯腔汉语,气极败坏地冲夏浔叫:“夏先生、夏掌柜的,不能、不能啊!”

    ※※※※※※※※※※※※※※※※※※※※※※※※※※※※※

    一只只海鸥鸣叫着在天空盘旋,舰队缓缓驶进喇叭口的港湾,港湾中齐齐整整地停泊着三十多艘战舰,战舰上站满了士兵,这些号称渤林邦国士兵的海盗衣衫并不整齐,只能套了件同样款式、颜色的坎肩,手中拿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

    他们列队站在甲板上,昂首挺胸,努力做出一副接受检阅的模样,码头上黑压压一片人头涌动,渤林邦国的国王陛下陈祖义穿着一身自制的王袍,头上戴着垂旒冠,正在翘首等待。

    陈祖义可不是有意僭越,而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国王应该着什么冠服,他的前任没给他留下一套像样的冠服,该国当时还没有冠服制度呢。陈祖义只好发挥想像力,借鉴一些年画呀、民间传说啊,自己拼凑出这么一套国王冠服来。

    如果他穿着这身冠服到永乐皇帝面前走一圈,永乐皇帝绝不会龙颜大怒,因为他的所谓垂旒冠服,根本就是似是而非,龙袍绣的似龙非龙、似蛇非蛇,像极了一条蛟。王冠呢,天子衮冕十二旒,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陈祖义嫌垂旒多了影响视线,又因常常行船于海,觉得六这个数字特别吉利,于是别出心裁的搞出个六旒。

    如此这般,算什么僭越?

    虽然陈祖义沐猴而冠,尽是笑话,好歹也是准备了一支乐队担任礼宾的,而这支乐队,也正是他与各路兵马约定动手的信号。眼见大明舰队缓缓始进港湾,陈祖义情不自禁地咽了口气,那遮天蔽日的壮观景象给了他很大的心理压力。

    这雄壮如山的队伍真的是他能撼动的么?

    可是转念想到,这支舰队所载运的无穷财富,想到这些大舰落到他手之后,他就可以纵横东西方不败,他的心一片炽热,贪欲让他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血色。他伸出舌头,缓缓地舔了舔嘴唇,就像一支择人而噬的狼,嘴角挂上了一抹阴森森的笑意。

    “呜~~~~”

    眼见舰队已完全驶进港湾,正在缓缓减速,最前边一艘船上,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一位身穿白袍,头戴无翅乌纱的官儿在一大群官员的簇拥下站在船头,桅杆上的风帆在缓缓落下,侧面的大锚也哗啦啦地下了水……

    陈祖义一声狞笑,喝令之下,号角先起,紧接着锣钹鼓号齐放高音,在排列在港口内的战舰突然一齐行动,像狼群似的迅速向前包抄过去,目标正是以郑和战舰为首的那几艘主力大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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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1章 摧枯拉朽

    全文字无广告     第1011章 摧枯拉朽

    陈祖义的舰船陡然发动,船上列队等候检阅的海盗士兵也纷纷跑向站位,抄起弓弩、投枪。

    立在巨舰船头的郑和笑了,他轻轻一挥手,几张巨大的风帆本已落了小半,突然又全速扯起,堪堪将要入水的巨锚也瞬间停住,锚尖刚刚沾着海面的浪花,就戛然而止。

    白天海风是从海洋吹向陆地的,由于这个港弯呈喇叭口状,海风吹入港湾后风力成倍地增强,船上的巨帆被劲风一鼓,整艘巨舰像一只哥斯拉怪兽似的,肆无忌惮地朝前冲去。与此同时,巨舰左右的大舰迅速向左右展开,几十条小型战舰穿插进来,快速向前扑去。

    陈祖义欲施斩首战术,而这扑出张开的巨口,却先遭受了厄运。

    “呜~~呜~~呜呜~~~~”

    明军战舰全部挂起满帆,骤然加速,就那么堂堂皇皇地迎上去,仿佛泰山压卵。

    “轰!轰!”

    朝两侧展开的巨舰率先发炮了,一座座大炮轮番发出怒吼,炮声震耳欲聋,海鸟纷纷高飞,有些来不及逃不开的,被炮声一震,歪歪斜斜地栽向海面。

    陈祖义在岸上大惊,眼下的情形就好像双方商量好的一次军事演习,几乎同时发难,怎么会这样?

    在他本来的打算中,是先夺巨舰,斩其首脑,趁着明军大乱,群龙无首之际,再各个击破,介时明军战舰拥挤在一起,施展不开,而且他们的船已经停下,再要拔锚扬帆,行动的动力也嫌不足,只能任其宰割。

    后面,他埋伏在港口外的战舰会及时封住出口,而岸上还有他埋伏的大批土兵,足以将这股明军全部吃掉,可现在……

    郑和站在高高的舰桥上,嘴角带着一丝不屑的冷笑。

    他在上风头,又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俯瞰着整个港湾,甚至不用担心对方的箭矢射到这个位置后还能有什么杀伤。

    跳梁小丑!眼前的只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踏上这巨舰,叫人油然升起一种无敌的寂寞啊……

    “砰!砰!”

    一颗颗炮弹击中敌舰,落在海中的只是激起一蓬巨大的浪花,可是落到船体上的就惨了,海盗的船只哪能经得起如此沉重的打击,击中船舷则船舷粉碎,击中甲板则是一个巨大的深坑,木屑、木刺四处乱飞,炸得那些倒霉的海盗尖声号叫。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轰!轰轰!”

    一根根炮筒喷射着怒火,战舰犁开海水,巨帆鼓足了风力,海面上硝烟弥漫,鼓角轰鸣,炮声隆隆,沉重的实心铁弹呼啸而出,砸得鬼哭狼嚎。

    骤一交战,陈祖义的战舰就有好几艘失去了动力,停在那儿任由海水像喷泉似的从船底涌上来,其中一艘小一些的战舰被整个儿炸成了两截,正在海水中半沉半浮。甫一交手,海盗便遭受了重创,而这时明军还无一伤亡。

    近了,更近了!

    或许跳帮做战还有一线机会,陈祖义不相信在船上肉搏,明军也能占到优势。

    可惜,郑和根本不给他证明的机会。战士的生命都是宝贵的,能轻易取你性命,何必以力相搏?

    眼看双方的舰船快要按近了,十丈、九丈、八丈……

    幸而不死的海盗凶性大发,已经弃了弓弩,抓起大刀阔斧,挠杆戳杆,准备跳帮做战了,明军战舰上突然出现了一杆杆细细长长的管子,然后一股股乌黑油亮的火油像大雨一般喷向敌舰。

    几乎与此同时,一些身着鸳鸯战袄的明军也突兀地出现在船舷边,他们手里握着一截绳子,绳子上拴着一个乌七麻黑的东西,好象一只只尿罐子似的一般难看,那罐子上边还有一截火药捻子“嗤嗤”地喷吞着火焰。

    “放!”

    一只只罐子突然脱手飞出,冲着海盗战舰飞来,“砰!”罐子落地,火药四溅,剧烈的燃烧,然后引燃流得到处都是的火油,一艘艘海盗船变成了燃烧的火炬,海盗们狼奔豕突,满船奔走,有人带着一身火焰拼命地跑到船边,一个漂亮的鱼跃蹿进大海,而更多的人根本没有机会冲出火山。

    双方的船完全接近了,因为大火燃起的原因,海盗船完全没有减速和调整航向,以便船帮接触的动作,而明军居然也丝毫没有减速,更没有避让,就那么笔直地撞上去。

    明军战舰即便是小型的舰只,也普遍比海盗船要大上一号,高上一些,就这么笔直地撞上去,如同一头头犀牛!

    野蛮冲撞!

    撞角战术通常不会在海战中随意采用,因为冲撞战术在对敌舰造成伤害的同时,也必然对自己的战舰造成一定的损伤,而且撞角攻击比用舰载武器进行攻击更复杂,对舵手和船员的技巧、对船只的操作要求更高,在撞角战中正面冲撞尤其危险。

    可是明军的舰船在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完全不需要采取撞角战术的情况下就这么冲了上去。

    明军的撞角是钝形的,尖撞角容易在撞穿敌船船体后将两条船锁扣在一起,在主要依靠风力做为驱动力量的年代,想再分开非常困难,接下来就只能进行跳帮肉搏,而明军显然不想与敌人进行亲密接触,所以采用了钝角。

    实际上,明军在启程前,就已经从多种渠道对陈祖义的海盗船进行过了解,他们很清楚,敌舰根本不具备与明军冲撞的条件,双方舰船的质量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对其进行冲撞,己方战舰所遭受的伤害将微乎相微。

    远洋航行,兵员的补充是个大问题,所以在兵员损害和舰只轻微损伤之间,他们的指挥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明军不但在行动前充分了解陈祖义舰队、舰只的情况,而且行程途中,就向舰队所有随员,包括所有的商贾,通报了陈祖义可能心怀不轨的消息,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让他们心中有数,这样在不明真相者或者有心人蓄意传播不利于明军的消息时,他们就是最直接、最有力的证人。

    此刻,他们就有幸目睹了整个战斗,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战斗,这哪是战斗啊,根本就是一边倒的蹂躏。

    仿佛一个身高八尺、体重两百六十斤的大汉,摁住一个五岁的黄毛丫头,抡起钵大的拳头狠捶。

    “轰!”

    先受炮击、再受火烧,最后遭受钝角一击的海盗舰在冲撞中顷刻报销,有五舰海盗船当场被撞得四分五裂,散落成一堆堆着火的废木料,在海面上燃烧,另外几艘也被撞得船体破裂,没被炮弹打击、没被烈焰烧死的海盗有的被撞进大海,有的被撞得重重摔在甲板上,摔得昏头胀脑。

    经这一撞,明军战舰也停下来,士兵们纷纷出现在甲板上,端着火铳,瞄准那些大难不死的海盗,练起了枪法。

    甲板上,夏浔笑吟吟地看着,苏颖站在一边,一身劲装,看得眉飞色舞,唐赛儿更是攥紧小拳头,不住地加油,一张漂亮的小脸蛋胀的通红。

    “呵呵,费英伦先生,你看怎么样?”

    夏浔笑着拍拍费英伦的肩膀,费英伦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根本没有回答,他正两眼发直地看着正前方。

    正前方,郑和的那艘主舰一直没有停,正向码头冲撞过去。

    巨舰所经之处,迎面冲过来的两艘敌舰,停泊在码头的渔船、商船,一艘艘的根本不是撞翻、撞碎,而是……而是巨舰过处处,统统辗压到了船底,等那巨舰驶过,被犁得深深的海水翻涌着,好半天才翻上一堆木板碎片,太惊人了!太恐怖了!

    夏浔跟他说话的时候,那艘巨舰距码头只剩下百余丈的距离,费英伦攥紧了拳头,瞪大双眼看着,看这势头,他几乎以为那艘巨舰要冲上码头去,直接把陈祖义辗成薄蒲的一片了。

    幸好这时巨舰终于做出了停下的举措,巨舰上九节大桅,不约而同,“哗”地一声落下风帆,大舰左右两侧的两只大锚也同时放开。

    不料关键时刻竟然出了纰漏,右锚顺利入水,而左锚竟然卡住了。这样一艘巨舰,启动起来很困难,想停下来同样很困难,虽然所有的风帆都落下了,但是巨大的惯性仍然使船迅速向前冲去,郑和舰上舵手发现不妙,立即摆动了那只直径堪比哥伦布旗舰长度的巨型方向舵。

    大舰及时转弯,划了一个缴向码头靠拢,而那只左锚在这一甩一下,卡死的铁链突然也松了,锚链哗愣愣地擦着火星迅速放出,大锚没有入水,居然借着惯性抛向了码头,从左向右划拉过去。

    这一幕被费英伦看在眼里,刚刚松了口气的他又瞪大了眼睛,只见那锚仿佛海神波士顿手中的武器,一直抛上岸去,然后从左向右犁去,巨锚过处,无数的残肢断臂飞上半空。站在码头前面的是扮作欢迎的人群,后面藏的都是陈祖义的军队,那巨锚就在这些军队中间横冲直撞,硬生生犁出一道巨大的豁口。

    巨舰几乎是擦着码头完成了转向,后面右锚已绷紧,前面左锚也在陆地上力尽停住了,锚尖一半入土,另一半暴露在阳光下,上面血肉模糊一片,鲜血殷殷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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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削藩,迁都修典,五征蒙古,七下南洋,我无处不在,却无人知道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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