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晋枭TXT下载晋枭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晋枭全文阅读

作者:萧无逸     晋枭txt下载     晋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遂本意靳宽补租税

    众人见刘越竟指名道姓地把矛头公然指向了靳家,惊愕之余不禁都生出一股幸灾乐祸的心思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介休县抗捐抗税,那可是莫、靳两家带的头,其余各人不过是怀揣着法不责众的侥幸附于其尾而已,自从莫家向县衙纳献示好以后,追随于两家身后的其他人也就丧失了继续缩头做老赖的底气。

    自从接到温如新和刘越的邀请前来参加演习庆功宴之后,这些往日里捂着钱袋子一毛不拔的大户世族们便明白往常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他们一边对投降派的莫通暗恨得咬牙切齿,一边又对顽固派的靳宽艳羡得摧肝折肠。

    这靳家看来是真硬气啊,众人将复杂的目光投向跪坐在台上的一个锦袍中年男子身上,无不暗自嗟呀道:几日前靳宽以风雨将至不便会客为由直接把登门拜访的刘司马拒之于门外,今天他竟还是连面都没露,只指派了一个府中管事前来虚与委蛇。

    “回刘司马的话,”在众人一片惊愕的眼神里,那锦袍中年男子恭敬地起身趋到刘越面前,低眉顺目地拱手道:“靳家生于介休,长于介休,自然对介休盛衰安危不遗余力,以县府父母官长马首是瞻,刘司马但有所命,靳家上下莫敢不从。”

    “哼!你这说的都是些混账话!”刘越冷哼了一声,满脸不悦地呵斥道:“什么叫但有所命,莫敢不从?‘任土作贡’夏商以来就有明制,刘某身为一县主簿,你靳家又是县中生民,收租缴税都是彼此份内之责,所奉者乃是朝廷法度,并不是什么威势乱命。”说到这,刘越顿了顿,用犀利的目光上下扫了那中年男子一眼,冷冰冰地问道:“你,就是靳宽?”

    “小人失言,望请司马恕罪!”锦袍男子深深躬下身子,愈加恭谨地回道:“小人靳忠,乃靳府中一介老仆,蒙家中郎君赏识,现为府中管事。”

    管事?!今日这么大一个场合,靳宽竟只指派了一个管事前来参加?!刘越看着身前这个低垂着头的靳家家奴,脑中不禁又想起那天那扇在自己眼皮子跟前轰然关闭的靳府大门,一缕狂躁的怒意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勃然而生,他铁青着脸,沉声闷喝道:“好!很好!这就是你靳家的不遗余力?这就是你靳家的马首是瞻?!”

    俯首躬身的靳忠显然感受到了刘越的这股几欲喷薄而出的暴怒,他身子微微一颤,惊慌地抬起头来,语无伦次地叫道:“刘司马息怒,刘司马息怒。并非是我靳家不知礼数,家主原本是要亲自来为司马和诸位将士们斟酒洗尘的,但实在是一时有要事脱不开身,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让小人代之前来服侍了。”

    话说到这,靳忠感觉刘越身上的怒气更加强横起来,那隐如实质一般的怒火当中竟还裹挟着一道令人战栗的杀意,他心中大骇,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地大叫道:“小人之言千真万确,绝不是靳家有意怠慢司马,这事,这事温令是知道的……”

    “倒也怪不得他,”温如新见状,举着杯酒悠悠地踱了过来,拍了拍刘越的肩膀轻笑道:“东嬴公寿诞快要到了,洛阳来了几个舞姬要从介休经过往晋阳去。你也知道,这种事县中不接洽不好,但由衙门出面接待也不合适,昨天妙珍轩的人和靳宽来找了老夫,老夫也就乐见其成,让他们去操办这件事去了。”

    原来是这样,刘越按捺下心中的怒意,轻轻地点了点头。有舞伎要到晋阳去给东嬴公贺寿的事他曾在妙珍轩听那里的掌柜说过,靳宽既然是在温如新许可下经办此事,倒也不是在找借口轻慢自己。再说,刘越虽心中有所不忿,但他也明白,在靳宽这样的人眼里,安顿东嬴公贺寿舞伎的事是要远远重于为一群新募的县卒演习庆功的。

    刘越轻吁了口气,缓和了一下紧板着的脸,皱着眉头朝靳忠说道:“既然你是代靳府而来,那本司马倒要问你一句,靳宽对历年来所欠的租税可有什么说辞?”

    “禀温令,刘司马,”靳忠慢腾腾地站起身来,朝温如新和刘越两人躬身行了礼,有条不紊地说道:“靳家虽看似繁华昌盛,但受盐路上盗寇的影响,加之年成不好庄园歉收,所得并不比寻常人家丰厚多少,除去行脚开支和各方孝敬,历年来所积寥寥,对于缴纳县中租赋一直有心而无力。

    但经胡骑围城一事之后,家主深感城守对县民安危的重要,也对温令和韩县尉、刘司马致力于重整县中武备极为钦佩。为此,家主决意裁撤府中冗余,削减对上的纳献,竭尽府库之所藏,自愿补足三年所欠田租关市之税,并承诺此后按期缴纳税赋,绝不再迁延拖欠。还请温令、韩县尉和刘司马怜而许之。”

    补缴三年所欠的租税?刘越颇有些意外地看了靳忠一眼,心中暗道:像靳宽这种手眼通天的豪商大贾,虽说地位低下,但仗着攀附权贵得来的余威足以让他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只手遮天了,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敢于公然抗捐抗税的底气所在。自己通过募卒演兵,无非是想敲山震虎,让跟随在他们身后冀望浑水摸鱼的人找准自己的位置,并不指望着能从他们嘴里抠出多少吃食来。

    但显然,靳宽的反应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他是基于什么做出了这种让步刘越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样,他这一步退下来,自己将要面对的局面可比计划中要精彩多了。刘越抬眼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果然见大家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靳忠,其中震惊者居多,苦笑者也不乏其人。

    “补缴三年租赋,靳家之诚意介休上下有目共睹,刘某以县主簿的名义对靳宽的决定表示赞赏。”刘越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他将手中的酒坛高高举起,朝众人朗声大叫道:“诸位在介休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废话我刘越不想多说,你们以前以莫、靳两家为榜样,今后更要以他两家为楷模,县中可以不强追你们三年的租税,但自今年起,哪家若还想拒缴租赋,休怪县中以律法严加治罪!”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叹四佳刘越倾谈笑

    听了这话,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一阵无奈的应和声,刘越仰脖猛灌了一大口酒,顺手将酒坛掼在地上,水花四溅之中,他哈哈一声长笑,高声道:“勇士们,解下你们的革甲,今日庆功,不醉不归!”

    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里,靳忠谄笑着将一把钥匙塞在刘越的手里,附耳恭声道:“司马以驿馆为家,家主感佩之至,但县驿破败,实非栖身之所,靳家在山海坊内有旧宅一所,虽算不上豪奢,却也颇为宽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近日小人已亲自洒扫过了,司马若不嫌弃,开门即可入住。”

    刘越面容古怪地看了靳忠一眼,将钥匙接过来在手里抛了抛,也不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一声迈步迎向了蜂拥而来的那一帮县卒。

    有了靳宽这段插曲,这场冷泉关演习庆功宴便举办得极为热闹欢腾,豪门大户们一改平日里对县中长吏们爱搭不理的轻慢,一个个走马灯似的找温如新、韩奎和刘越三个敬酒谢罪,他们红着脸庞,喷着酒气,把胸膛拍得砰砰作响,慷慨激昂间俨然都摇身成了情系桑梓的开明士绅。一场宴席下来,宾主尽欢,大笑而散,只是不知这融洽的氛围下,有多少人会暗地里恨断了肝肠,咬碎了金牙。

    宴席刚罢,台上便有三两个年轻文士托长辈来探问佐吏的空缺,而原上更有不少精壮的闲汉三三两两地在远处伸头缩脑地围观,刘越见此番演兵的效果初显,转头与温如新和韩奎略略商议了一番,温、韩两人决定亲自接待那些世族子弟,又建议让杨一、赵二、郭三、孙四、何五几人各拣些县卒分别到四门和衙前设案募兵,同时力劝刘越从驿馆移出,入住到靳宽新赠给他的那所宅子里去。

    刘越为冷泉关演兵的事劳心费神了好几天,一场庆功宴席下来,身上的压力一去,顿觉身心颇为疲惫,他见温、韩两人言语恳切,安排还算妥当,也就没再过多推辞他们的这番安排。他拱手与众人作别,唤过空桐机,吩咐他带几个县卒随行,自己领着郭璞和刘柘两人径直往城中驿馆走去。

    高峻连延的绵山上水量充沛,溪涧纵横,其中有一条约三尺来宽的清流,因其源起于介子推焚死之处,县中人都称之为隐水。隐水出于介山的山岭之中,蜿蜒流经介休城东,受东城墙建制的影响,在城内蕴集成一泓静湖,县人因湖而兴坊市,名为山海坊。山海坊临湖而揽山,风水颇佳,素来为县中豪门巨富所喜爱,大兴土木于坊内的商贾大户比比皆是,由此也带动了诸如酒肆、馆舍、商铺乃至风月等诸多产业进驻,其中尤以妙珍轩、醉月居等最为人流连忘返。

    每逢太平时节,山海坊中往往客流如织、人潮涌动。挑担贩卖的,采买戏耍的,招揽顾客的,呼朋引伴的各色人等喧嚣于其间,将一个小小的坊市直闹得沸反盈天。刘越领着郭璞、刘柘、青扶罗、全氏等几经周折来到靳宽所赠的府第前时,一行五人已是人人头晕脑胀,个个汗流浃背了。刘越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抬头往府门看了看,只见紧闭着的朱漆大门正上方,一块雕花的牌匾上空无一字,他抽了抽嘴角,从衣袖里摸出那枚钥匙打开了大门。

    大门里入眼处是一个阔大的庭院,庭院中亭台楼阁错落精致,廊道拱门曲径通幽,论起豪奢程度,不消说是刘家老宅和韩奎住所,就是莫家设在介休的莫府也不及其十之五六,以刘越的见识来看,也就是离石城里的西河王府才能勉强与之较一上下了。就在众人惊呼嗟叹之时,刘柘在后掩上了大门,坊市中的喧嚣顿时被厚重的木门隔绝在了门外,清幽的庭院顿时静谧得如同置身于空谷山林之中一般。

    “我原以为这靳宽只是个钻营算计的市侩商贾,没想到他竟还有这等不俗的品味。”刘越一边在前头引着众人往厅堂里走,一边笑着朝身边的郭璞说道:“且不说这庭院厅堂的格局大小,单单就这份闹中取静的眼色,就不是一般的逐利之夫能比得上的。”

    “这宅子妙则妙矣,但我以为司马还是慎重一些为好。”刘柘在一旁颇有些忧心地接口应道:“我在介休住了这么多年,虽说因为财富地位的原因和靳家接触得不多,但靳宽此人贪暴傲慢之名却时有耳闻。他经营河东盐路十余年,虽说获利丰厚,但家中并无多少余财,倒是鹰犬爪牙人多势众,旧主新贵遍布朝野,以他眼高于顶的脾性,能主动让他献出这等宅子的人少之又少。司马虽收其私利,但却要时刻警惕和防范着他的异样心思啊。”

    “兄长所言甚是,靳宽此人绝非易与之辈,他之所以前倨而后恭,其真实原因虽不得而知,但想必绝不会是因为受了冷泉关演兵的震慑。”刘越用脚轻轻踢了踢厅堂的门槛,淡淡地说道:“但不管怎么样,他既然有低头示好的态度,我们也没必要谨小慎微地自乱了阵脚。”说到这,刘越微微眯了眯眼,一道凌厉的寒芒从双眸中一闪而逝:“我刘越虽是一个小小的中尉司马,但他如果真要和我耍什么心机,我也得狠狠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以道人看来,这事倒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复杂。靳宽此人虽颇有点手段,但商贾毕竟是商贾,说到根底并不比贱民高贵多少。昔日刘宠为会嵇太守,离任时,郡中父老举金银相送,刘宠取一钱而还,人誉之为‘一钱太守’。今刘司马受介休一民之宅,虽说贵重于一钱,但实质却是相同。”

    郭璞在一旁轻描淡写地说道:“如今世人穷奢极侈者多,清廉自律者寡,王武子以人乳养猪,何颖考餐费万钱犹不能下箸,上行下效之中,贵贱贤愚之辈无不孜孜以求孔方之物,如此世道,欲人之昏昏而我之察察,何其难哉!区区一宅,既非强取,又非豪夺,不过暂取之以安身而已,以此观之,何患之有?”

    刘越站在厅堂的花树之下,耳中听着郭璞的娓娓之言,眼中看着从大门处走进来的一队肩挑手扛的县卒,不经意往左右一瞥,又见全氏和青扶罗身姿绰约地侍立在侧,心中不由得蓦然生出一股火热的情愫来:美婢如花,健儿如狼,佐吏如仙,豪宅如画,人生有此四佳,足可大慰平生之志了!

    他就这样怡然站立了半晌,直到最后一缕阳光从檐角上悄然隐去,这才回过身来,含笑着拱手朝众人道:“来,来,来,大家堂中安坐,我请诸位喝上一坛子真正的刘家老宅杏花烧!”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说根源刘柘使胡营

    “我才不跟你们几个大男人一块喝酒呢,”自打一进门就两只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的青扶罗总算在三人的谈话之外找到了翻白眼的机会,她轻轻地抚了抚怀中那只棕褐色的豹猫,一手扯住身边全氏的衫袖,急急地叫道:“全姐姐,我们陪小花到园子里去玩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说着,她压低声音,轻声嘟囔道:“这家伙官还没我阿爹的大,园子倒比我大陵中部都尉府的要精巧得多了。”

    “啊……这,这可不行的,”全氏娇柔地轻叫了一声,微微扭动着身子挣脱青扶罗的手,飞快地看了刘越一眼,怯生生地垂下头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奴家,奴家只是个婢女,郎君们要喝酒,奴家还要在桌前伺候着呢。”

    “好姐姐,陪我和小花一起去嘛,我家小花可喜欢你了。”青扶罗由抓起全氏的手摇了摇,不满地嚷道:“再说,几个大男人喝酒,要你这娇滴滴的小娘子伺候算怎么回事啊!他手下可有着好几十个粗壮的大汉呢,让他们来陪着岂不是更好。”

    全氏见刘越始终没有回应,既不敢再去看他,也不敢和青扶罗多说话,只是低着头用手轻轻地揉捏着衣角,任那刁蛮的匈奴少女如何推搡鼓动也没迈出半步。刘越见此有些好笑,不由得出声吩咐道:“全氏,你去看看空桐机他们把杏花烧搬过来了没有,如果搬过来了的话,去取一坛子酒和几个杯盏过来。”

    “嗳,”全氏听了刘越这话,飞快的应了一声,撒腿就往耳房一路小跑过去,青扶罗气咻咻地哼了一声,狠狠地剜了刘越一眼,头也不回地独自朝后园走去。刘越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不经意间在全氏的腰腿上匆匆扫过,心中一股莫名的燥意竟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该死!刘越暗骂了自己一声,心中无奈地哀叹道:难道是当日在刘家老宅所受的五石散余毒还没能消尽?要不然为何一听到全氏,脑海中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当日高丽婢那具柔滑娇嫩的身体。

    而且,她们两人竟都姓全,莫非眼下的这个全氏也是个高丽女子不成?只怪这几日演兵的事太忙,那日句渠梁将她带回驿馆时,自己对她的身世竟连问都没问一句,居此多方实力错综复杂的局面下,随便将一个陌生人留在自己身边,这可是眼下处事的大忌!

    想到这,刘越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抬起头来时,却见郭璞和刘柘两人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不由得厚脸一红,打着哈哈尴尬地说道:“空桐机他们还在清点搬运驿馆里的东西,杏花烧估计一时半会取不过来,看来我们只能在这枯坐一阵子了。”

    “无妨,无妨。”郭璞轻笑道:“酒乃助兴之饮,虽说杏花烧乃世传之佳酿,但道人此刻无兴可助,自然也就不着急斟之酌之了。”

    “哈哈,郭先生真乃妙人也。”刘越干笑着附和了两声,陡然变脸正色问道:“当日先生替我解涣卦时说,‘成败关键必在客位,客之可乘者当在南,南之可用者,当在主位之侧。’而今我冷泉演兵已结束,却不知这主客之序是否有所变化?”

    “主客位形势并无变化,主方弱而客方强,客凌驾主位的局面依然存在。”郭璞淡淡地说道:“而且,这两天道人见了你放在暗处的那个匈奴驯雕人,印证了卦象中似是而非的一些说辞,可以肯定地说,冠爵津里的胡人们正在谋划一场势在必得的棋局,从这局棋的格局来看,羯人中必定隐藏着一个手段高明的执子之人。”

    “势在必得的棋局?手段高明的棋手?”刘越面色凝重地说道:“那先生的意思是,这一局客方极有可能会陷入败局?”

    “那倒未必!”郭璞平淡的脸色上隐现傲然的神色,他虽少年学道,但虚无缥缈的道家要旨终究没有磨灭掉少年人固有的张狂和好胜,他用蕴含着自信的声音朗声道:“可乘者在南,可用者在侧,这是主方的生门,也是客方的死门,此两门乃形势使然,除非能将整个棋局全部翻倒重来,否则谁也不可能改变。只要司马能扼守生门而隐藏死门,就算羯人中有管仲乐毅在世,也难逃奔溃败散的结局!”

    “什么可乘在南,可用在侧?什么生门死门,这都什么时候了,郭先生还有闲情逸致在这打哑谜?”刘柘是个生性爽直的人,他见刘越和郭璞两人虚来玄去地说个不停,心中大为急躁,扯着嗓子叫道:“你就明白地说说看,作为主方的我们,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自己走进生门而把死门留给羯人。”

    “贞干兄且莫暴躁,道人自会要与你分说明白的,”郭璞朝刘柘哈哈一笑,扭头对刘越道:“毕竟这破局之人,还需着落在贞干兄的身上。”

    刘越听他这么一说,略略沉吟了片刻,闷声道:“先生的意思是说……”

    “不错!”郭璞笑着点了点头道:“道人在想,司马能不能让贞干兄作为介休的使者前往绵上向呼延灼晓谕利害,让他放弃与冠爵津中胡人的联合,转而助我们平定羯人之乱。”

    “好!”刘柘闻言奋然作色,大叫道:“男子丈夫生于世间,就是要做那班定远带剑三尺,扬威异族!司马且放心,刘柘此行必劫呼延灼为盟,若不能成功,愿战死于胡人营中,以示我大晋之天威凛然不可冒犯!”

    “其行豪迈,其行壮烈!贞干兄有此气度,真乃司马之福也!”郭璞鼓掌赞叹了一声,微笑着说道:“不过,此行并无诸多凶险,因为我们手中有一个成盟的可用之人,他的名字足可做你的护身符,让你蹈足匈奴人的刀剑之中也可全身而退。”

    “你是说,呼延赞?”刘越微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他看了刘柘一眼,笑道:“我差点把这送上门来的上好筹码给忘了,有了他,兄长出入绵上无忧矣!”

    刘柘自追随刘越以来,也曾与他在驿馆中住过几天,对于呼延赞的身份和底细自然也是知道的,听了郭璞和刘越的安排,他略显紧张的脸色顿时变得轻松起来,他正想开口调侃几句,忽见厅檐下一盏悬着的灯笼被晚风轻轻一摇,竟噗地一声直直地掉落在了地上。

    刘柘有些意外地起身往外看了一眼,却听得身后郭璞用他那玄虚的腔调沉声说道:“风者,阴也;灯者,阳也,阴以薄阳,此乃小人衅起之兆。司马这几日需严防左右之人,否则恐有血光之厄。”

第一百三十九章 前倨后恭谄媚心

    “左右之人?”刘越扫了郭璞一眼,轻笑一声道:“我的左右之人除了先生你与兄长之外,便只有温令和韩尉两位官长,莫非你们会害我不成?”

    郭璞看了眼面色阴郁的刘柘,打了个哈哈道:“司马说笑了,我们几个你自然是可以放心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风之阴者,非唯小人,亦指女子,道人所说需防备的左右之人,乃是姬妾婢奴之流。”

    “姬妾婢奴之流?”刘越怔了怔,脑中突然又浮现出当日棺中那张妖媚却惨白的脸来,他勉强笑了笑,刚想说几句调侃的话来排遣一下心底的不安,一转头,却见全氏提着个酒坛,低眉顺目地盈盈往这边走了过来。刘越目光一闪,抬眼朝郭璞望去,见他也正将眼神从全氏身上收了回来,两人四目相对之下,郭璞脸上笑容不减,只将头轻轻摇了摇,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全氏迈着细碎的步子来到堂前,怯生生地偷眼看了看刘越,正要上前为三人斟酒,刘越伸手接过酒坛放在桌上,觑了她一眼,沉声说道:“全氏,你来我这也有几天了,有几句话我想问一问你,你要据实回答,不得有半句隐瞒。”

    全氏听了这话,身子一颤,慌忙倒退几步趴伏在地上,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你不用如此惧怕,我只不过是随便问几句罢了,”刘越淡淡地看了全氏一眼,皱了皱眉头道:“你姓全?是出于幽州的乐浪和带方,还是出自更远的高句丽?”

    全氏茫然抬头看了刘越一眼,随即又慌乱地低下头颤声回答道:“奴婢,奴婢是扬州吴兴郡人,祖居吴兴之乌程。”

    “祖籍吴兴郡?”刘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面无表情地念叨了一句,板着脸朝全氏喝道:“信口雌黄!你一个吴地的女子,怎会在并州的地面落入胡贼的手中?!”

    全氏被他这么一喝,顿时惊得手足无措,她极力伏低身子,战战兢兢地辩解道:“奴婢不敢欺瞒郎君,自从吴亡以后,家中先人就离开了故土,一路往北经商,最终落户于平阳,前些日子,奴婢随商队前往晋阳,不想却被胡贼所掳。”

    刘越听她说得颇有些条理,心中顿起踌躇,正想再追着问些细节,却听得郭璞在一旁笑道:“这位小娘子声带软糯,分明是乡音难改,又兼之体态娇小,俨然一副越女模样,方才的一番说辞当是真实不虚。以道人之见,刘司马大可不必心生疑虑。”

    刘越抬眼看了看郭璞,转头朝全氏说道:“既郭先生信你,本司马自无他虑。你在我这虽名为奴婢,却也不要被这个名号约束,我不改你的籍,你如果能与平阳家中的亲族通上消息,只管回去便是。”说到这,刘越挥了挥手道:“你且先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侍奉了。”

    全氏听了这话,肃容跪坐,以手覆于地上,举头下手,恭敬地拜了三拜,起身拢着裙摆一溜烟往后院中去了。刘越朝她的背影瞥了一眼,转脸向郭璞平静地问道:“先生难道不觉得这女子行迹颇为可疑吗?”

    “小小算计,不足为司马所忧。”郭璞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微笑模样:“冠爵津中的谋划大抵定了,你安排的那个匈奴人可以撤回来了。让他跟我几天吧,我有些事要让他去做。”

    “这个自然没问题,”刘越轻轻吁了口气道:“再过得两日就要上千亩塬了,绵上有兄长前去自然无往不利,家中有先生坐镇也可游刃有余,杨一等人继续加紧征募训练新卒,莫家的庄丁有空桐机的节制我也大为放心,这样看来,整个介休倒就我是闲人一个了。”

    “司马闲则闲矣,但闲暇之际却无声色犬马之娱就颇为遗憾了,不过司马无须烦恼,”郭璞笑着指了指庭院外的大门,哈哈一笑道:“司马之声色来了!”

    声色来了?什么声色来了?刘越愕然朝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却见庭院中树影招招,花枝摇摇,与之前全无半点异样。正要开口相询,突听得大门上的铜钉被人重重地叩响,一个粗豪的声音在门外大声叫道:“刘司马在府上吗?介休草民靳宽前来拜会。”

    靳宽?!刘越一听来人通报姓名,不由得霍地从坐席上站起身来,一双朗如星辰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两扇厚重的大门:靳宽,这个介休城不算最有钱,但却堪称最嚣张的男人总算现身了。从闭门不见,到赠送豪宅,再到登门拜访,靳宽可谓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生动地诠释了“前倨后恭”这四个字的真实含义。

    刘越的嘴角飞快地抽动了好一阵,他缓缓坐下身来,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酒坛上的泥封细细剔开,悠悠然满满倒上三大碗酒水,再将酒坛轻轻放在桌上,端起一碗清冽浓郁的酒液在唇边略略沾了沾,转脸朝肃立在门口的两名县卒沉声说道:“让他进来!”

    门轴轧响处,一个体态魁伟的粗大汉子缩头缩脑跨进了门来,他见院中无人,也不惊讶,自顾自轻车熟路地转过庭院,叉手停在了厅堂间的廊下,躬身朝堂上作了一礼,大声道:“草民靳宽,特来拜见刘司马。”

    “你便是靳宽?”刘越举碗喝了一口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应道:“靳先生事务繁忙,今日能光临寒舍,刘某实在是荣幸之至啊。”

    “司马这话折杀小人了,”靳宽前趋两步进了厅堂,佝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前些日子,小人受奸人蒙蔽怠慢了司马,实在是罪该万死。小人今日特来负荆请罪,还请司马宽宏大量,饶了小人一时无心之失。”

    “罢了,罢了!”刘越看了靳宽一眼,轻笑了一声道:“三年租赋,一座宅院,你的诚意本司马都已看在眼里。本司马自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只要你多行善举,留意县事,自然就会是阖县吏民的榜样和楷模,也是我刘越的座上之宾。”

    “刘司马教训得极是!”靳宽着脸笑道:“司马到县中不到一月,介休面貌已然今非昔比,如此才干和手段,就算是放眼整个大晋朝也是首屈一指的。小人不过是聊献微薄之力,就得司马青眼相看,小人实在是既感动又愧疚。”

    靳宽一个粗疏汉子,溜起须拍起马来竟是一副谦谨恭敬又文质彬彬的模样,虽看起来滑稽,却也不让人心生嫌恶。刘越笑了笑没接他的话,将手中酒碗轻轻放在桌上,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此番来,想必不只是为了说几句不饥不饱的话吧,有什么事,只管直说便是。”

第一百四十章 曼舞轻歌奢华地

    “刘司马英明!”靳宽眯着眼夸赞了一句,眉飞色舞地说道:“东嬴公寿诞将至,洛阳城中色艺俱佳的舞伎纷纷受邀前往晋阳祝寿,其中有一路便从介休经过,今晚将宿于城中妙珍轩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县中一应商贾大族深感司马治县之功,特让小人来请司马前往轩中一观歌舞,还请司马念我辈一片赤诚,赏光屈驾亲临。”

    “这,妥当吗?”刘越看了靳宽一眼,迟疑地问道:“舞伎乃为东嬴公贺寿而来,县中留其献舞,怕是不太合适吧?”

    “刘司马对东嬴公忠义之心当真是天日可鉴!”靳宽摇头晃脑地感慨了一阵,正色道:“不过司马不用担心,小人在县中多年,经办此类寿筵献舞之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说舞伎为贺寿专用,但东嬴公素来讲求与民同乐,每过一县,必使之舞于吏民之前,这也是让那些不能参加东嬴公寿筵的人,在观舞时便同与寿筵之欢了。”

    “原来如此!”刘越点了点头笑道:“既然东嬴公有此博爱之心,那本司马就却之不恭了。”

    靳宽见刘越答应了下来,顿时大喜,忙躬身笑道:“舞筵入夜即始,眼下天虽还没黑透,但日头已西下了。如果司马没有其他公事的话,不如就随小人一并往妙珍轩去吧。”

    “这就要走?”刘柘皱着眉头沉声说道:“司马且稍待,如今介休虽没有了胡贼之患,但人多拥挤处难免会有别有用心的人在。不如等空桐机将驿馆中的行礼搬来后,着他领几个县卒与司马一同前去吧。”

    靳宽陪着笑脸看了刘柘一眼,佝着腰朝刘越问道:“请恕小人眼拙,不知这位贵人是?”

    “这位是我的司马从事,姓刘名柘字嘉木,”刘越笑着回应了一句,随后有指了指身旁的郭璞,接着介绍道:“这位年轻的道人乃是郭璞郭景纯,正一道徒,家传易学,现在本司马府中做客。”

    “原来是刘从事,失敬失敬!”靳宽朝郭璞略略点了点头,笑着对刘柘说道:“说句冒犯的话,从事虽精于佐治之道,但对妙珍轩接待贵人的规矩却有所不知:受邀参加此次舞筵的都是县上有头有脸的贵勋豪富,只要筵席一开,整个妙珍轩除厢房外都将净场,厅堂中仅留些身着薄纱的女子侍奉,就连轩中小厮也不能近司马之身,就更不论别有用心的人了。”

    刘越见靳宽对刘柘还算恭敬,但对郭璞却颇为冷淡,一愕之余,随即便也释然了。刘柘好歹是挂着个司马从事的头衔,但郭璞却不过是一个白身道人,虽然历史上郭璞以未卜先知的神仙之术而闻名于世,但那都是在八王乱后,北方生灵涂炭,晋室南迁江左之后的事了,在这之前,郭璞还只是个名声不显的游方道徒而已,靳宽不知他的名姓来历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想到这,刘越未加迟疑,顺着靳宽的话头接口道:“妙珍轩在县中经营已有十余年,能在胡汉杂处、行商如流的介休久立而益兴,自然是有他的独特之处的,兄长就不用为我担忧了。再说,我虽不敢自矜有万人之敌,但只要有三尺之兵在手,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可行得,何忧眼皮子底下一区区温柔乡哉?!”

    “司马之雄壮威武,小人虽未亲见,但介休吏民口口相传之下,足令人慨然拜服。”靳宽不失时机地躬身奉承道:“当日司马城下勇驱胡骑之壮气,虽当阳长坂之张翼德,汉中北山之赵子龙也不过如此。”

    “此言过矣!”刘越大笑着拍了拍靳宽的肩膀道:“走吧,本司马这便与你同去妙珍轩,莫让诸贤达们久等了。”

    妙珍轩与宅子同在山海坊,刘越和靳宽出了大门,转过坊内一座精美的木桥,令刘司马既熟悉却又陌生的介休第一风流地便出现在了眼前。说熟悉,是因为刘越这已经是第二次光顾这个地方了;说陌生,则是因为这一次的妙珍轩大门前,全然没有了当日摩肩接踵的拥挤,被各色灯笼装饰得五彩斑斓的门楼,在暗夜乍来,华灯初上的时辰显得妖艳却又孤寂。

    在小厮诚惶诚恐的迎接下,刘越随着靳宽昂然走进了大门,随即便又被四名身着薄纱的妙曼女子簇拥着送进了宽大的前厅。饶是刘越心中早有猜测,但当他转过那张巨大的垂花绣金大屏风时,妙珍轩的精致和豪奢还是让他叹赏了一回:这前厅竟是一个建在水上的巨大平台,一溜数条纤细的花船上挑着若明若暗的灯火,将平台曲曲折折地隔成了南北两块。

    北面一块地势略高,观其形制似乎是一个看台,数十张铺着厚厚丝绒的雕花坐榻上横七竖八地斜躺着一个个脑满肠肥的锦衣男子,每人身前都跪坐着两名薄纱蔽体的妙龄婢女。看台的对面是一个圆形的水榭,水榭中空无一人,八盏巨大的宫灯悬在水榭的四周,将这座笼着轻纱的圆台映照得仿佛浮于水上的缥缈仙岛。

    慨叹之余,刘越随着引路的女婢缓缓向看台的前方走去,厅中四处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香甜气息,这香气古怪得令人愉悦,刘越只觉身体里有股隐隐的燥意在某个角落里悄悄发酵,他不经意地看了看身前女子扭动的腰肢,发现这股燥意竟暗暗滋长了起来。

    刘越还没走到自己的坐榻,看台上等候的众人都起身往这边围了过来,他抬眼扫了一扫,认得他们绝大多数都是郊外庆功会上的那帮子世族豪门。刘越堆着笑和他们寒暄了几句,温如新和韩奎也都相继赶了过来,见正主都已到齐,靳宽和莫通便领着这帮大户们轮流向三人敬酒,一时间,宽大的厅堂里杯来盏去,好一派官民共欢的鱼水深情。

    酒过三巡,夜色更浓,看台前那一溜悬着灯笼的花船渐渐荡开,一座撒满花瓣的朱红色拱桥缓缓从摇曳的灯火中显现了出来,十余名衣袂飘飘的女子从花船里上了小桥,踩着细碎的步子鱼贯走进了水榭。巨大的薄纱轻轻滑落,悦耳的丝竹声顿时响彻了厅堂,水榭里的女子随着优美的乐曲轻快地舞动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软玉温香倾城色

    后世的刘越虽然不过是个多数时间都死宅在家的废物,但都市霓虹里的酒吧夜店也并不是从未涉足,当他神回一千余年的时光,安坐在极尽奢华的妙珍轩厅堂中欣赏着水榭里的轻歌曼舞时,只觉得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曲声中摇头摆胯的疯狂扭动竟是那么的俗不可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流水行云般悠扬的丝竹声中,衣带飘摇的妙曼女子踏着节拍俯仰回旋,轻盈婉转之中但见步若凌波,罗袜生尘,这,才是歌舞真正的绝妙所在。

    这一世的刘越是有过数年纨绔经历的,水榭中清商之乐一响,他便知这群女子此刻所舞的是一个风行于太康盛年,深受晋武帝司马炎喜爱的曲子,这舞曲名为《晋世宁》,乃民间杂舞《杯盘舞》的一个变种,舞曲以绢帛比拟杯盘,将力与魅两种不同的格调通过酒醉之态充分展现了出来,让观者在感同身受之余,更为舞伎们曼妙入骨的极致诱惑而心荡神摇。

    刘越坐在看台上,手中端着酒爵轻轻地晃动着,看着眼前十余名舞姬柔若摆柳的腰肢和青春逼人的体态,心中那股早已暗流涌动的燥意越发茁壮起来,他低头轻啜了一口酒水,压了压渐渐泛滥起来的口干舌燥,转脸朝坐在一旁的温如新轻笑道:“洛阳的舞伎果然非比寻常,单就这曲晋世宁而言,想来整个西河乃至并州都鲜有能与之相比的人了。”

    温如新仰着张迷醉的老脸正要说话,靳宽却在身后接口笑道:“司马谬矣,水榭里的这些女子可都是妙珍轩自己的舞伎,经多年来悉心调教,技艺可并不比洛阳寻常舞伎差。”

    “这些女子都是妙珍轩自己蓄养的?”刘越惊奇地问道:“你不是说洛阳有舞姬过县吗?轩中只选些自家人前来献舞,难道她们真的能与洛阳舞者们一较高下了吗?”

    “妙珍轩自称舞冠并州,向来对自家的舞技颇为自信,但此次他们用轩中的舞姬们为筵席开场,倒不是存心有和洛阳人一争短长的心思。”靳宽笑了笑回答道:“只因为这次过介休的洛阳舞姬只有一人,轩中想必是刻意让她最后登台以技压群芳吧。”

    “洛阳只来了一个人?”刘越诧异地看了靳宽一眼,皱着眉头说道:“以孤身往晋阳献寿,这舞姬未免太过轻慢了一点吧。”

    “那是司马没有亲眼见过此姬!”靳宽颇为猥琐地笑道:“小人昨日有幸一睹颜色,只觉此女姿容绝艳,堪称色中极品。听说她在洛阳时也是艳名动于四方,就连金谷园的主人都会时常邀她前往交接应酬。”

    刘越见靳宽一副惋惜不已的懊恼模样,不由得笑着打趣道:“怎么?靳大富豪对她动心了?等东嬴公寿诞过罢,你花些钱财将她收入府中便是了。”

    “司马所言极是,只是可惜啊,”靳宽喟然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似这等女子,哪怕是贱为舞伎,心气也是极为高傲的,若非世族豪门中的年轻才俊,想要专擅其美只怕并非易事。”说到这,靳宽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刘越几眼,笑着揶揄道:“小人这副粗鄙的模样她定是看不上眼的,但司马家世贵重,更有丰神俊朗的英雄气概,若想一亲芳泽,想来定是易如反掌了。”

    刘越闻言,心中竟没来由地轻轻一荡,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再与靳宽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缠下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水榭中的歌舞也就到了临近尾声的时候。当清丽的丝竹声慢慢转为低沉的呜咽,再由低沉的呜咽消散成一缕若有若无的轻叹时,被置于四周的八盏巨大的宫灯蓦然齐齐熄灭,鳞光泛泛的池水轻轻簇拥着幽暗得看不清人影的舞台,一股神秘而令人期待的情绪顿时绕上了看台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宛如轻叹的丝竹低徊了一阵,随即又慢慢转为呜咽,宫灯中火焰一跳,原本煌煌如火炬的光亮却再没重现,灯盏里光晕如雾霭般飘散,将圆圆的舞台笼在了如月华一般的朦胧之中,厅堂中熏香的气味陡然浓郁了起来,丝竹声到此猛然一寂,一个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蜷身出现在了水榭的中央。看台上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婉转的笛音却适时响起,像流水一般泻进了众人的脑海。

    受笛音一催,水榭中央的那女子猛地往上一甩双袖,盈盈一握的蛮腰如轻风摆柳一般扶摇而起,妙曼的身姿随着漫天飘飞的轻纱轻灵地舞动了起来。

    “翘袖折腰?!翘袖折腰!这女子舞的是翘袖折腰!”人群中几个见惯了风月的老手极尽惊喜地轻呼了几声,将刘越略带失神的双眼牵到了舞姬轻摇曼摆的柳腰之上。翘袖折腰舞是从楚舞中演变而来,盛行于两汉之时,因舞中有戚夫人翘袖之魅和孙寿折腰之妖,故名翘袖折腰舞。该舞以翘袖如云为饰,以弯折细腰为体,于朦胧之中尽显极致魅惑之态。

    戚夫人自是美艳绝伦的,大将军梁冀的妻子孙寿也因善走折腰步而与西施捧心共誉为美人之经典,眼下这水榭中的舞伎虽因轻纱飘摇看不清脸色,但位于看台最前处的刘越却借着淡淡的光晕饱览了她的腰身之美:纤细的蛮腰轻灵而紧致,修长的双腿笔挺而光洁,再加上挺翘的圆臀和饱满的峰峦,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散发着一股勾魂夺魄的致命诱惑。

    这翘袖折腰越舞到后段越撩人,刘越面红耳赤地看着女子绝美的身姿,心中那一股日益滋长的燥意终于像是冲破了某处堤防一般在他胸中汹涌肆虐起来,他颤着手端着酒杯,一杯又一杯地将清凉的酒水倒进嗓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浇淋着灼热干渴的喉咙。

    一曲折腰舞罢,满堂呲溜声起。风月老手靳宽兽意凛凛的双眼精光暴涨,他红着脸站起身来,轻佻地朝水榭中大叫道:“翘袖折腰魅则魅矣,但今晚赏舞之人中还有刘司马这样的少年豪杰,你可还有什么壮舞奉于贵人乎?”

    那舞姬闻言也不答话,只是略略转头朝刘越所坐之处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即将两条长长的云袖脱下放在一边,聘聘婷婷地站在舞台中心,也不去等暗处的丝竹音乐,一双如羊脂温玉般的小巧赤足踢踏开,整个身子就像穿花蝴蝶一般高低纵跃起来。

    七盘舞,她竟能赤脚跳七盘舞!刘越在心底长长地呻吟了一声,浑浑噩噩地暗叹道:兴七盘之递奏,观轻捷之溯翔,或迟或速,乍止乍旋,似飞兔之迅疾,若翔龙之游天,这女子,实在是难得的尤物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色授魂与狼虎意

    就在刘越继续用寡淡的酒水压抑着身体里那头咆哮的火兽时,耳边突然响起靳宽粗豪的声音:“司马,这舞姬可还能入眼否?”

    “能静能动,宜庄宜魅,刘某虽不通舞技之道,但也觉得此女应当是百里挑一的绝佳之才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刘越抽了抽嘴角哑着嗓子说道:“也难怪她孤身一人就敢往晋阳去为东嬴公贺寿,来日刺史府的寿筵上,能力压此人的只怕也是屈指可数。”

    “司马太高看她了,像这样能跳翘袖折腰和七盘舞的舞姬虽不多见,但也并未珍贵到艳压群芳的地步,我可听说,洛阳金谷园中的石卫尉宠妾绿珠最擅歌舞,尤以《明君》一舞冠绝天下,那才是真正的神仙谪女。”靳宽满脸艳羡地叹息了一声,悠悠说道:“当今天下太平,贵人们无不在声色之娱中治理天下,世风如此,民间女子多弃蚕商女红,转而去学歌舞事人之道,其中并不乏资材优异如她一般的。”

    靳宽说到这,鬼鬼祟祟地将嘴凑到刘越的耳边,语带猥琐地笑道:“小人想说的是,若有此等女子侍奉枕席,刘司马可有意与她共度良宵乎?”

    “这……”刘越有些惊愕地看了靳宽一眼,本想正色指责一句,却不知怎地脑中轰然一热,口风竟不由自主地翻转了过来,他涨着脸迟疑地嗫嚅道:“这只怕不妥吧,她可是专程往晋阳去为东嬴公寿筵献舞的……”

    “司马且放心,东嬴公看重的不过是她的舞技,并州刺史府上绝色何止千百?似这等以色艺娱人的风尘女子,自不会被贵人视为禁脔。”靳宽见刘越颇为意动,一张冒着胡茬的丑脸顿时笑成了一朵绽放的菊花,他一双色眯眯的眼往水榭中看了看,凸起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转头朝刘越低声道:

    “妙珍轩有条规矩,但凡托身在轩中的舞姬,无论之前来自何处,一应往来应酬都需由轩中安排,司马若是有兴致,只需轩中掌柜同意即可。只不过,司马操练的时候且需温柔些,别的倒不打紧,若是坏了她的筋骨,让她在晋阳的舞筵上出了丑,珍妙轩定然也会脱不了干系,这事他们可是不依的。”

    刘越闻言无话可说,只得勉强朝靳宽笑了笑。这粗俗的盐商贩子立即识相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嘱咐道:“司马且在座中稍候,小人去见见妙珍轩的掌柜,定会说动他遂了司马的一番美意。”说罢,靳宽笑着站起身来,风风火火地往厅外走去。

    刘越心绪万端地蜷缩在坐榻上,不知不觉中已将身旁侍女怀中抱着的一坛子清醪灌下去了一大半。清淡的酒液虽不浓烈,但胜在量多,它们缓慢而又直接地在刘越的身体里累积着,如拍岸的潮水般不停地冲刷着他越发肆虐的**。盯着水榭里舞步蹁跹的娇媚女子,刘越只觉得自己满怀渴望的身体就像当日喝下五石散一般越发难以自抑起来。

    由于没有丝竹的伴奏,水榭中的女子只舞了半曲便停了下来,如水的光华再一次从八盏巨大的宫灯里缓缓隐没,在看台上的人群喧闹的品鉴和叹惋当中,她就像一缕不可捉摸的香风一般消失在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

    刘越有些焦躁地抬眼朝门厅处看了看,却见靳宽已低着头径直朝自己跪坐的席前奔了过来。他来到刘越的身前,悄无声息地将一方小小的木牌塞到他的手里,倾过身子附耳在耳边轻声道:“司马小醉了,何不到厅外僻静处如厕醒神?”

    刘越闻言,醺醺然的脸上顿时闪现出一抹邪魅的红霞,他深吸了口气,一把将木牌抓在手里,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拱手朝温如新和韩奎笑道:“多饮了几杯酒,头晕脑胀得厉害,刘某出去走走,少陪片刻,两位尽兴。”

    温如新把酒杯放在榻上,轻轻拍了拍刘越的手背感喟道:“这几日司马为了演兵的事上下奔走,诸多辛劳老夫都是看在眼里的。老夫虽说在介休的时间比司马要长,但今日能一览如此秀色,实在是托了司马之福。你且出去走走便来吧,老夫还没好好敬你几杯酒呢。”

    刘越笑了笑没有说话,强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厅堂,厅外的装饰一如既往的简洁,豪奢和素雅被一条宽大的屏风完美地隔成了两个世界。廊上人影寂寂,竟连一个小厮都看不到,清凉的夜风从四面拥来,刘越只觉得脑中略略清明了几分,但身体里如火山喷发般的燥意却似乎更加凝练了。

    刘越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牌,只见木牌上用粗黑的墨汁清晰地写着“青丘”两个小字,他闭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力地压了压身体内沸腾如泉的火热,沿着长廊迈步往前走去。刘越自然不是圣人,也不是自持苦修的道学家,前世不是,今生也不是。当他发现能轻而易举地放纵自己的**时,他决定放开一切羁绊,顺行自己的本意。

    廊尽之处有一垂花拱门,刘越轻轻撩开低垂的珠帘,只见一方精致的馆舍就掩映在影影绰绰的花丛树枝之间,刘越缓步上前,见馆舍的廊柱上缀着块竹制的牌匾,赫然正有青丘两字,他三两步跨上台阶,伸手敲响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是谁在外面?”房内一个娇糯的女子声音慵懒地问道,听这腔调,似乎房中之人此刻犹是半寐半醒。

    刘越闻言心中一荡,沉声应道:“是我,刘越。”

    话音一落,房中顿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过了好一阵,房门被轻轻拉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暧昧的灯火映照下,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探出小半段上身,怯生生地低语道:“你,你刘司马?你……来了?”

    刘越抬头朝她看过去,只见一张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如花娇靥毫无遮挡地出现在眼前:一对淡如远山的黛眉下,两剪明丽的双眸湛若秋水,红润如樱桃的小嘴上,精致的秀鼻如琼玉妆成。如此绝美的五官上还带着一丝浅睡初起的慵懒,真正是勾魂夺魄,摄人心神。

    惊艳之际,刘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一移,又见她薄如蝉翼的红纱里,一座高耸的峰峦松松垮垮地束缚在抹胸之下,风光无限的沟壑边缘,大片大片雪白细嫩的皮肤如凝脂般香软细滑。刘越强忍着伸出手去摩挲的**,不知怎地竟脑袋一抽,有如失魂落魄般地喃喃道:“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女子见刘越一副色授魂与的失态模样,不由得噗嗤乐出声来,她红着脸横了刘越一眼,伸手将门推开,用轻薄的红纱袖掩着小嘴,嗔怪地笑道:“刘司马趁夜前来,是想在门口与奴家谈诗论文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扪衣绝膺烈女仇

    “谁道五丝能续命,却令今日死君家!”刘越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闭上双眼,满脸迷醉之色地低语道:“刘某有幸能一亲芳泽,却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什么死不死的,奴家听着心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女子听了刘越这半句诗,春意盎然的脸上微微变色,嗔怪地横了他一眼,柳腰一折盈盈往下蹲身施了一礼,一双挺翘白皙的玉兔顿时若隐若现地颤动在刘越的眼前。一拜之后,女子飞快地站起身来,将两条芳香浓郁的薄袖在刘越脸上飞快地一拂,咬着红润的樱唇娇笑道:“贱名君媚,司马如不嫌弃,叫奴家媚儿就是了。”

    刘越早已是五内如焚情难自抑,哪受得了她这种挑逗,当即脑中轰然一热,大步跨进房中,拦腰一把将她抱起,那欲拒还迎的软玉温香一入怀抱,血气方刚的中尉司马顿时化身成了一头赤红了双眼的野兽,喘着气径直往床榻边走去。

    “呀!”那叫君媚的女子惊呼了一声,温软的身子在刘越的怀中胡乱地扭动着,一对粉拳不停地敲打着他结实的胸膛,涨着张通红的脸娇声轻叫道:“放奴家下来,快放奴家下来!”

    “怎么,到了本司马的怀里,你还想逃出去不成?!”刘越一双大手在她身上狠狠地揉摸了几把,邪魅地嘿嘿一笑道:“**一刻值千金,可不能负了这大好的良辰美景。”

    君媚一双修长的**踢踏了好一阵,见怎么也挣不脱刘越紧箍的双臂,只得颓然放弃了挣扎,红着眼眶泫然欲泣地哀声道:“奴家早在冠爵津时就听来往的人说,介休县的中尉司马刘越是一个难得的少年英雄。今晚青丘房中一会,原来刘司马竟也和别的男人一样,不过是个急不可耐的色中饿鬼罢了。”

    “小娘子这话说得倒是稀奇。”刘越强压下心头的欲火,松开手将她轻轻放在地上,皱着眉头沉声说道:“我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自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夜深漏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所为何来?莫非我刘越真是俗人一个,竟曲解了妙珍轩主一番阳春白雪的雅意不成?”

    君媚见刘越脸色不佳,语气不善,不由得怔了一怔,她轻轻咬了咬嘴唇,腰肢一摆又和身贴到刘越宽厚的后背上,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他胸膛上缓缓地画动着,轻声说道:“司马休要恼奴家,奴家今晚总会是司马的人。只是……”说到这,君媚红着脸低下头去,用轻若蚊呐的声音娇羞地呓语道:“只是奴家初承恩宠,想与司马先喝几杯酒稍解心中的慌乱而已。”

    “初承恩宠?”刘越面色古怪地深深看了她一眼,眉飞色舞地叫道:“好!取酒来!刘某自当与小娘子一醉方休!”

    君媚娇笑着白了他一眼,摆动着腰肢款款走到床榻前的小桌上,提起早已备好的酒壶满满地倒了两大杯酒水,她双手端起一杯酒转身回到刘越的身边,低眉顺目地调笑道:“奴家侍候刘司马喝酒,请司马满饮此杯。”

    刘越大笑着接过酒来,举杯就要往口中倒去,杯沿才触到嘴唇,一股劣质酒浆的辛辣气味猛然冲入鼻端,早先饮用得过量了的酒水被这股气味一激,顿时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地肆虐起来,他强忍着心中的烦恶,脸色发白地将酒杯放回桌上,转脸朝君媚着脸笑了笑道:“席间看你跳舞时喝了太多,这酒还是不饮了吧。”

    君媚闻言脸色一变,走过去重又将酒杯擎在手里,纤细得可堪一握的柔软腰肢乱扭了一阵,搭在峰峦上的红色轻纱又往下掉了一小截,幽深的沟壑越发诱得人心头发狂,她轻颤着身子俯身在刘越的耳边娇羞地喘息道:“若司马真怜惜奴家,就请饮了这杯酒吧。”

    刘越胸中宿酒翻涌,被眼前这幅活色生香的艳景一激,脑中的那丝清明瞬间就被火热的狂躁烧成了一片飞灰。他一把将酒杯拍落在地,双手一圈,再次将那具勾魂摄魄的身子横抱起来,毫不迟疑地直朝床榻上扑去。

    就在他跨坐在君媚动人的身体上胡乱地撕扯着她薄薄的轻纱时,刘越只觉得身下这女子的挣扎和反抗竟异常的剧烈和决绝,看这架势,全然不是一个以色娱人的风尘女子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做作模样。折腾了几个来回,见对方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刘越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了一股烦躁却兴奋的征服欲来,他冷笑了一声,正打算再下狠手彻底摧垮她的抵抗时,突觉一缕尖锐的杀意沿着脊柱迅猛地侵入了脑海。

    在近乎本能的反应下,刘越的双手猛然从身下女子的胸膛和大腿间温润的肌肤上缩了回来,闪电般扣住了两只搭在自己身后的雪白皓腕。一个冰冷如刀尖的锐器划破了他薄薄的衣衫,在他结实的后心浅浅地一扎便再也不能往里刺入分毫。

    刘越后脊一凉,满腔的**顿时消散了大半,他低头看了看床榻上发鬓散乱的女子决绝的脸色,缓缓从她的身上抬起身子,抖手推开她的双臂,指着她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短匕沉声道:“我这个人虽好女色,但从来都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你既不愿从我,与我明言就是了,何必要暗下杀手置我与死地?”

    “狗贼!今日我与你誓不两立!”君媚见自己一击不成,心中惨然,她一声娇斥,从床榻上飞快地跃起,径直朝刘越撞了过去。她扑到刘越身前,一手扪住他凌乱的衣襟,一手持匕狠狠地刺向他的胸膛,口中尚自悲愤地叫道:“纳命来!”

    刘越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直到短匕及身的一瞬间,他才无奈地摇了摇头,身子略略一转,短匕顿时刺空,他伸手一敲女子的手腕,明晃晃的匕首顿时掉落在地上。刘越双手扣住女子圆润光滑的香肩,轻轻叹了口气道:“是不是妙珍轩主逼迫你来侍奉我?没关系的,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和我说,我是西河的中尉司马,会替你做主的。”

    “狗贼!休要在这假惺惺地装模作样!”君媚用力挣了挣,却发现怎么也挣不脱刘越的双手,她娇嫩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怨恨地叱骂道:“狗贼!你可还记得在离石南川被你杀害的都督府管家?你这个残害无辜的杀人凶手!我今日就要为我哥哥报仇!”

第一百四十四章 牵机有毒可奈何

    “离石南川的都督府管家?”刘越闻言一怔,迟疑地说道:“我的确是在离石南川杀了一个叫庞义的都督府管家,怎么?那人是你哥哥?这么说来,君媚这个名字是假的了,你应该是叫庞媚才对吧?”

    “不错!我就是庞媚!”那女子又挣扎了几下,见无力摆脱刘越的压制,只得恨恨地转过脸来,咬着银牙恨恨地朝他啐了一口,一张涨得通红的俏脸此刻被仇恨所扭曲,已全然看不到半点妩媚的样子:“狗贼,你还我哥哥命来!”

    刘越看了庞媚一眼,胸中那翻腾如浪的**顿时潮水般退去,他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庞义仗着匈奴人的势,在离石南川飞扬跋扈、肆意妄为,若不是我有一技傍身,只怕当日少不得会遭了他的毒手,身为晋人而驱使胡人残害同族,这样的败类死不足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你为兄报仇原无可厚非,但如果落入了不分青红皂白的魔障,那你所犯的错误和你哥哥也就没什么两样了。”

    “驱使胡人残害同族?!呵呵呵呵……”庞媚陡然尖声冷笑起来,一脸的不屑和怨毒在悲愤的腔调里蔓延开来,让她白嫩的脸庞显得冷漠而诡异:“是谁对我们赶尽杀绝,是谁害我们家破人亡?!是晋人!是你口中所说的同族的晋人!没错,胡人的确凶残,但他们只对他们的敌人凶残;而我们的同族不一样,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就连自己的亲族,自己的子民都要赶尽杀绝!”

    “如果要说魔障,你们这帮贪得无厌的长吏,你们这帮无恶不作的纨绔才是世上最大的魔障!”庞媚怒睁凤目,声色俱厉地朝刘越娇喝道:“哥哥既死,我原本无意独活,只恨兄仇未报,所以忍辱偷生至此。庞媚今日被你所擒,此身别无他念,但求速死而已!”

    “你或许有你的苦衷,但我也有我的立场,这事我不想再深究。”刘越没去理会庞媚那足以削皮剐肉的凌厉目光,轻佻地扫视了她一眼,笑道:“你既然能到这里来谋害我,想必是借了不少人的力。左国城那边就不用多说了,我只想知道,这妙珍轩和靳宽府上的一众人等是不是也参预了其中?”

    “你看看这外面的世界,溢金流彩,纸醉金迷,像你这样美貌的女子正应当是盛筵的主人,一心求死岂不是太过无趣了些。”刘越轻轻放开一只压着庞媚香肩的手,指了指窗外红绿朦胧的灯火,有如梦呓般地轻声道:“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今晚的事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刘越话音未落,突觉右手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却见庞媚一口咬在了自己另一只制住她肩膀的手上。吃痛之下,刘越手臂一震一收,虽轻松地摆脱了她的撕咬,但庞媚已挣开了自己的控制,扑到了床榻旁的小桌前,她这一闪身的速度极快,刘越左手探出,却只堪堪夺下了她发髻上的一根珠钗。

    “狗贼!我庞媚就算是死,也绝不让你遂心如愿!”庞媚披头散发地尖叫了一声,伸手从桌上捞过一杯斟好的酒水举在身前,一双凤目中喷着怨愤的怒火,惨然叫道:“我既杀不得你,自有人会将你碎尸万段!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说罢,她将酒杯凑到唇边,凄然一笑道:“哥哥,庞媚这就来陪你了。”

    不好!这酒有毒!刘越心中陡然一跳,仓促之下来不及扑身上前抢夺,急切间只得甩手将握着的那枝珠钗对着酒杯猛地射了过去,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珠钗撞上了酒杯,青瓷残片四下飞散,淋漓的酒水飞溅而出,淋湿了她胸前薄薄的红纱。

    “你这是何苦呢?”刘越皱着眉头深深地看了庞媚一眼,沉声道:“这酒有毒吧?之前你三番五次劝我饮酒,原来竟是想要毒杀我!”

    “牵机之药,饮之必死。只恨苍天无眼,竟让你这狗贼逃了这一劫。”庞媚面若死灰地叹恨了一句,也不待刘越动作,伸手便从桌上抓起一块酒杯碎片,反手抵在自己白皙的颈脖上,面无表情地淡然道:“若有来生,愿不复为人,当化身豺狼虎豹,日日生啖你的血肉!”说话间,一缕鲜血滚过鼻翼缓缓地流到唇边,想必是酒杯破碎时的残片割伤了她的额头。

    庞媚一次次的求死,让原本大局在握的刘越顿时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体内郁积的酒精被她了无生趣的话语一激,顿时又开始在胸腔里四处奔涌着,气急败坏之下,蛰伏在体内的**仿佛挣脱了枷锁的猛兽般凶狠暴虐起来,刘越红着眼睛朝庞媚看去,却见她原本高耸挺拔的峰峦在酒水浸湿的红纱下若隐若现,愈发显得诱惑无穷。

    刘越脑中轰然一响,他往前跨出一步,哑着嗓子狞笑道:“死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但要想死得清白有尊严就没那么简单了!我不管你和妙珍轩轩主或者是靳宽之间有什么不可示人的勾当,但我既然来到了这里,今晚你就是我的,是生是死都是我的!你若是活着自然一切都好,若是自甘寻死的话……”

    “你们男人真可怜,尤其是像你这种好色如命的男人更是可怜又可悲,难怪王家的那个高丽婢宁死也不愿跟你。”庞媚冷冷地看了眼面红耳赤的刘越,淡淡地笑了笑,讥讽地说道:“我连死都不在意了,难道还会在意这一具皮囊吗?你不是很想要吗?我给你就是了!”

    说着,庞媚伸手在腰间一扯,轻薄的红纱顿时如云般飘落在地,一具白皙如玉的窈窕身体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刘越的眼前。她无比魅惑地扭了扭腰身,伸出指头朝呆立在一旁的刘越勾了勾,吐着气娇柔地轻唤道:“司马是想要软玉温香一抱,还是想要冰凉僵直在怀呢?”

    看着庞媚极尽诱惑的挑逗下那满脸的嘲讽和鄙夷,刘越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烧得通红的铁块被兜头淋上了一大桶冰凉的冷水,**陡然退潮的突兀让他凭空生出一股剧烈的烦恶感,他强忍着几乎要翻涌出喉咙的残酒,抬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大步走到门边,闷声闷气地低吼道:“你给我滚!立刻,马上!以后都别让我再看到你!”

    “多谢司马不杀之恩,”身后女子嘲讽的声音就像恶魔般摧残着刘越的忍耐:“只是奴家兄仇未报,怎么能不再与司马相见呢?只希望日后奴家手刃仇家时,司马不要后悔才好。”

    刘越猛地一把拉开房门,铁青着脸跨到阶上,曲折的回廊外依然有细细的丝竹声穿庭而来,他狠狠地一拳砸在台柱上,郁闷地骂出了来到这时代后的第一句脏话:我去nm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千亩塬上生愁苦

    夏未尽,秋将来,介山脚下的千亩塬水源充沛,牧草鲜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日上三竿,阳光穿透游荡在山间谷底如棉如絮的云层洒在广阔的原野上,数十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在牧马人的看护下成群结队地散落在牧场里自在地嚼着草茎,热烈与悠然之下,好一派生机勃勃的如画风景。

    牧场的西面靠近介山的方向搭着一溜青灰色的毡帐,毡帐的东面是一弯清浅的水流,十来个头顶小辫的壮汉赤着上身在水流边打水饮马。黝黑的皮肤混杂着水珠和汗滴,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油油的亮光,他们毫无顾忌地大声叫嚷着,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愉快的哄笑,听他们的话语,显然不是中原晋人的腔调,倒像是幽、并之北各色杂胡的口音。

    不多时,一名身着铁青色革甲的中年胡人驱马从山脚边转了过来,他无奈地看了眼喧闹的人群,皱了皱眉头,一抖缰绳就要走上前去。胯下坐骑才迈出两步,他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串急遽的马蹄声,这胡人手搭凉棚循声望去,只见一骑衣甲严整的骑士正策马往这边狂奔了过来,那骑士身后插着两枝长长的雉羽,斑斓的花色迎着风不停地招摇摆动。

    飞翎骑?中年胡人脸上神色猛然一震,难道自己撒出去的这几个机灵的小崽子们终于打探到了什么消息不成?!想到这,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再也顾不上去训斥那帮目无军纪的粗野汉子,火急火燎地打马朝那人飞奔过来的方向迎了上去。两人还隔得老远,他便迫不及待地扬鞭高叫道:“来人可是飞翎骑的贺落卢?你们打探到三郎的消息了?!”

    话音刚落,两骑已合,来人在马上轻巧地打了个旋,滚鞍在地,微微喘息的语气中带着浓重的惊喜之意:“孩儿贺落卢拜见穆统领!禀统领,有三郎的消息了!”

    “好!好!好!”中年胡人闻言纵声大笑,他也不下坐骑,从马背上伸臂一把捉住那飞骑的两只胳膊将他提在手里,激动地大叫道:“一年了,整整一年了,你们这帮猴崽子总算没有白养!快,快带我去见三郎!”

    “这……这个……”贺落卢双臂被他紧紧攫住,却不敢用力挣扎动弹,只苦着张黧黑的脸垂头艰难地回答道:“三郎,三郎他不愿意回来。他说,他已经卖身与晋人为奴,未得主家准许,他是不能离家回到部落去的。他,他还说,如今索头部有叔父和两位兄长分别统领,有他没他并没有什么要紧……”

    “胡闹!三郎身份何等尊贵,谁人敢以奴隶之名轻侮他?!”穆姓中年胡人目一声怒喝,狠狠地剜了贺落卢一眼,推搡着将他丢在地上,闷声闷气地说道:“你们如何找到的三郎,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你给我好生想想,细细地说给我听。”

    “回穆统领,”贺落卢抬眼偷看了一下中年胡人的脸色,垂着头答道:“孩儿们自从领命搜寻三郎的下落以来,日夜都在四下查访打探。为了能遍寻并州的各个角落,我们兵分三路,葛布里一行人向东经邬县、祁县、大陵往晋阳方向查探;阿里不花几个经铜往上党方向找过去,打算走到司州地界再折返回来;孩儿自己带着几个飞翎北上离石,想逆着来时的路,穿过大山经往新兴、雁门两郡再寻访到平城去。”

    “逆着来时的路?你这猴崽子倒也还算机灵。”穆统领打断了贺落卢的话,眯着眼沉声道:“当初我们在平城听到三郎可能被匈奴人掳走的消息后,立即从雁门紧急赶来了西河郡。这时候想想,或许我们一开始就犯了个错误:三郎的身份隐秘,寻常人很少能知道他的来历,掳他的匈奴人很有可能会把三郎当成低贱的羯奴卖到冀州那边去,不一定会将他带到离石的左国城。”

    “行了!别扯这么多没用的废话!”说到这,穆统领将眉头一皱,不耐烦地强行中止了这个话题:“你在哪里找到了三郎?西河?新兴还是雁门?你与他见过面了没有?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是你自己让我将寻访的过程细细说出来的,这会怎么又成了没用的废话了?贺落卢闻言暗自腹诽了一句,但他却没将心底的这丝不满显露在脸上,只是垂着头闷声道:“孩儿是在离石的酒肆中听一帮闲汉说起城中奴市的趣闻时得到三郎消息的,三郎现在正在西河属吏刘虔刘治书府中为奴。孩儿曾去见了他一面,但他怎么也不愿跟孩儿回来,无奈之下,孩儿只得安排骨力甲和骨力乙两个潜在刘家宅子附近保护三郎的安全,自己则飞马前来向统领禀告。”

    “西河属吏?刘治书?”穆统领望着远处的群山沉吟了一阵,猛地一甩手上的马鞭,沉声道:“走!你在前头带路,跟我去离石刘家把三郎接回去!”

    “这……”贺落卢闻言犹豫了一阵,见穆统领面色一寒就要发怒,忙不迭从身上抖抖索索地摸出一块皱皱巴巴的绢布,硬着头皮双手递了过去,低声嗫嚅道:“回来时,三郎对孩儿说,他不打算再回部落去了,如果统领一定要去离石寻他,就让孩儿将这个交给统领。”

    穆统领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俯身从贺落卢手中夺过绢布,就着塬上微微的晨风舒展开来,只见那巴掌大小的布条上画着一只线条粗糙的乌龟,那乌龟伸头摊脚地趴伏在一个酒杯上,乌龟的身后画着三个依稀像人一样的线条,一道粗大的红线贯穿绢布上下,将乌龟和线条简单粗暴地隔在了两边。

    “这是三郎亲手画给你的?”穆统领将手中的绢布扬了扬,朝贺落卢冷冷地说道:“他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没有了。”贺落卢往后退了两步,白着脸语无伦次地摇手道:“孩儿请三郎回去,三郎只是笑着不答应。孩儿就说要回来禀报统领,三郎便没再和孩儿多说,只让孩儿带回了这块布。”

    “唉!你倒是想逍遥快活,可穆扎里不过是一个家奴,不能对不起沙漠汗、四郎和兰氏的嘱托啊!”穆统领盯着手中的绢布看了好半天,幽幽地长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一脸惊慌与迷茫之色的贺落卢,哑着嗓子说道:“走吧,带我去见三郎。三郎虽对部落中的尊贵地位不感兴趣,但他生性孤傲倔强,如果不是遇到了让他心悦诚服的人,哪怕是救了他的命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做别人的奴隶。我要去找到这个刘治书,好好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要跟他说清楚三郎的情况,让他把三郎劝回盛乐城去。”

    后面这段话,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虽挺直身板端坐在马上,但落寞的神情笼在他沧桑的脸上,给这个魁梧粗野的中年胡人浑身上下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颓然和无助。

第一百四十六章 奴为酋兮婢为医

    “如果是这样的话,孩儿以为,统领不必专程往离石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贺落卢看了看穆扎里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据我所知,刘治书虽是离石刘家之主,但与三郎订约的人却是他的独子刘越,如今刘越人在介休城里,他就是新任的介休主薄领西河中尉司马。”

    “是他?!”穆扎里闻言一怔,随即冷笑道:“如果是他,那这事就好办多了。”

    “统领认识刘越?”贺落卢带着些遮遮掩掩的兴奋飞快地说道:“孩儿听说他孤身匹马入介休,驱胡骑、会富商、征士卒、守冷泉,不几天就扭转了介休人心浮动、军备羸弱的颓势,昨日他还在冷泉关举办了一场声势不小的实兵演练,用的虽然都是些新募的县丁,但攻守之间却颇有几分老卒的味道。难怪三郎与孩儿说,刘越是个十分了得的人物。”

    “三郎真和你这么说的?年轻人总是容易被眼前的一些华而不实的假象所迷惑。”穆扎里皱了皱眉头,冷笑一声道:“虽说这人也算有几分本事,但他不过一个区区的八品王国中尉司马,眼里手里也就一县百里方圆的地方,就算再有能耐又能成什么气候?三郎如果是因为被刘越蛊惑而甘心给他做奴隶,那可真是我拓跋部天大的笑话!”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和三郎订约的人是刘越,这事也就简单了。”穆扎里收敛起心头的愤懑,看了贺落卢一眼沉声道:“晋人贪鄙好利,我若把三郎的身份告诉他,再选出千亩塬上的几匹好马送过去,只怕他会躬着身子把我们一路送到盛乐城去。”

    “统领英明!”贺落卢谄笑着拍了句马屁,随即苦着脸小声嘀咕道:“不过孩儿以为,要想把三郎带回盛乐,还是不要将他的身份透露出来为好,晋人如果知道了三郎的重要,只怕他们的胃口远远不是几匹好马能填补得了的。万一刘家人扣押下他向三位部落大人索要高额财货,岂不是反而把三郎置于危险之中了呢?”

    “你懂什么!别说他一个小小的中尉司马,就是东嬴公也不敢羁留鲜卑大酋!我鲜卑四十几万铁骑可不是拿来做摆设的!”穆扎里被贺落卢的无知惹得发笑,他狠狠一掌拍在他脑袋上,不无得意地说道:“你以为我送他几匹马是在向他讨换三郎吗?你错了,我只是想丢几块肉在路上,免得离开时被一帮抢食的饿狼搅扰而已。”

    “我们在这塬上呆了一年多,也被人觊觎了一年多了。”穆扎里环视了整个牧场一圈,眯着眼阴森森地说道:“冠爵津里的胡人侦骑,绵上岭下的匈奴探子,介休城里一副路人打扮的庄丁,还有形形色色的各路鬼怪,他们轮番着在我眼皮子底下来来去去,打的什么主意?还不是看上了我们这几十匹膘肥体壮的健马?”

    “如今三郎有了下落,我们也该离开这里了,从介休到盛乐,我们有太远的路要走,这么一大群马带在身边难免不成了别人眼中的活靶子。”穆扎里阴冷的眼神一跳,接着说道:“除了路途所需的换乘之外,我打算把这个人人眼馋的大包袱统统丢给刘越,这也算是我给刘越奴役三郎的回报吧!”

    贺落卢目瞪口呆地看着穆扎里,直到他不耐烦地向自己扬起了他手中的马鞭,这才如梦方醒地回过神来,他一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战战兢兢地走在前头引路,两人两骑驰下千亩塬,飞一般朝介休城中奔去。

    上午的介休城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这种热闹在刘越冷泉关实战演习落下帷幕之后越发退去了隐匿其中的观望,实打实变成了一种根植于人心的繁华。街市上的商贾比往常更多了,就连穿州过郡的行商也仿佛一夜间多出了许多,以衙前街为中心的坊市里人潮涌动,摩肩接踵,整个城市闹哄哄地暴露在季夏初秋依然炙热的阳光里,就像一盘嗡嗡轰响的硕大蜂巢。

    昨夜妙珍轩酒筵毫无疑问是喧闹中绝不会遗落的话题,哪怕是因为地位和身份的限制,绝大多数说得口干舌燥的人并没有获得进入轩中一睹为快的机会,但人们总是习惯于用自己揣测的假想去描述一件并非耳闻目见的轶事,所以,轩中诸女的美妙以及从洛阳来的那个女子的魅惑经好事者的信口渲染,在人群中迅速掀起了一阵阵令人惊叹的**。

    而作为重要当事人的风流司马刘越,此刻却意兴阑珊地斜靠在床榻上,虽已日上三竿,可他却全没有起身的意思,饮入过多劣质酒浆的副作用早在凌晨时分就开始显现,一波一拨汹涌而来的烦恶弄得他头痛欲裂,而体内那股升腾按下又升腾又按下的**因无处宣泄的缘故,在稍作休息之后更在他胸腔里搅得他五内如焚。

    刘越就这样赖在床上,焦躁而又颓废地等着人过来给他一个解释。房中的漏刻沙沙地响着,半天的时间很快就像水一样流逝,但无论是靳宽还是那个神秘的妙珍轩轩主都不曾跨进过他府上的大门,房中清静得可怕,刘越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疖子都肿成这个样子了,居然还有人想要极力地遮掩着它,看来自己不用针主动去挑破它,里面的脓汁永远都不会出来。想到这,刘越冷笑了一声,翻身爬了起来,却觉得口中干渴难耐,他三两步来到桌前,提起桌上的水壶晃了晃,壶中空空如也,连一滴水也没有剩下。刘越烦躁之意大起,他将水壶丢在桌面上,哑着嗓子喝道:“有人吗?来人!给我送一壶茶水过来!”

    一连叫了好几声,刘越也没有听到有人应答,他原本就烦闷的心越发焦躁起来,全氏呢?青扶罗呢?还有郭璞和空桐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他返身回到床榻边汲起鞋,满腔怒火地走到门口,伸手猛地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开处,只听一个娇柔的惊叫声响起,刘越眼前一花,怀中便撞进了一个通体幽香的柔软躯体。刘越无处安放的燥意被这香气一薰,顿时就像一枝干裂的老树杈上被洒上了一泓甘甜的露水,他脑中轰然一响,双手情不自禁地将怀中人紧紧地环抱了起来,嘴角在柔顺的发丝间轻轻掠过,他舒服得呻吟了一声,用极尽柔软的声音喃喃道:“你是谁?”

    “司马,奴婢,奴婢是全氏啊,”怀中人惊慌地应了一声,柔弱无骨的身体往外一缩,两只细嫩的手臂慌不择路地抵在了刘越的胸膛上:“司马,你身子好烫,是不是生病了?”

    “我的确是生病了!”刘越垂下头,红着眼看了看全氏因紧张和羞臊而涨得通红的脸,邪魅地一笑,捉住她一对白皙的皓腕,将她紧紧地贴在自己厚实的胸膛上,轻声说道:“但这病不要紧,有你就能治。”

第一百四十七章 胡有人自塬上来

    全氏不是个不通人事的无知少女,她自然是知道此刻的刘越已是欲火中烧,情难自抑了,是顺从还是抗拒?这个问题几乎没在她的脑海中闪现,被人侵犯的恐惧和羞辱感便使得她猛然间生出一股强大的抗拒力来,她一边拼命挣扎着想要脱开被刘越控制的双手,一边极力避开刘越压过来的胸膛,口中惊慌地叫道:“不行啊,司马,外面有重要的客人求见!”

    “这个时候什么人都没有你重要!”刘越满不在乎地低吼了一声,红着眼一把将全氏抱起来,全然不顾她在自己臂弯里疯了似的拳打脚踢,踉踉跄跄地往床榻走去,一边走一边气喘吁吁地沉声道:“这些日子可把本司马给憋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你放心,本司马不是坏人,你既是我的奴婢,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被他强揽在怀中的全氏听了“奴婢”这两个字,剧烈扭动的身子顿时一僵,手脚四肢上那股突如其来的气力顿时莫名地消散了一大半,直到她的身体接触到柔软的床榻才猛然间惊醒了过来,她想再一次用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的这个男子,却感觉到浑身上下的酸软脱力让她怎么也生不出半点动弹的力气来。绝望之下,她颤抖着嘴唇哀怜道:“奴婢自知低贱,原本早就该侍奉司马枕席,只是,郭先生命奴婢前来禀报司马,让司马无论如何到堂中去见见来客,奴婢不敢贪恋一时恩宠坏了司马的公事。”

    “嗯?!郭先生?”刘越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他停下动作低头看了看榻上的女子,见她虽神情哀怨,发髻散乱,但泫然欲泣的眼睛里除了晶莹的泪珠之外就只剩下了浓浓的委屈,刘越心中突觉有点不忍,他略略支起身子,哑着嗓子问道:“是郭先生让你来找我的?”

    全氏见她似乎回复了神智,鼻子一酸,眼泪顿时像珠子般滚落了下来,她轻轻地耸动着香肩,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刘越见此,心头的**不觉又消退了大半,他翻身下了床榻,胡乱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衫,尴尬地笑了笑,沉声道:“家里除了郭先生和你之外,还有谁在?来的人是谁?郭先生可有和你说过?”

    “郭先生没有说来的人是谁,只是让奴婢禀告司马,说是千亩塬的事有变,让司马即刻到堂中去会客。”全氏见刘越起身整衣,心知今日之劫已经过去,她暗暗舒了口气,双手扯着散开衣襟低眉顺目地回道:“阿青小娘子一早出门逛街去了,空桐将军带着护卫们外出操练还没有回来,家中没了别的下人,郭先生就让奴婢来请司马。”

    原来如此,难怪他刚才叫了半天也没人应答,出了门又正好和全氏撞了个满怀,刘越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暗道:郭璞说千亩塬有变,难道来的人会是塬上的那帮胡人?按照原来和夔安他们的约定,明天就该是对牧场展开行动的时间了,他们这时候来见自己,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到这,刘越皱了皱眉头,意犹未尽地扫了眼怯生生站在一旁的全氏,一甩手快步出了房间。

    刘越来到堂前,见已有三人跪坐在靠栏的长桌旁饮酒谈笑,桌前的主位空着,居于次席的那人羽扇纶巾,丰神俊朗,自是家中清客郭璞无疑;客位上有两人黎面索头,粗犷彪悍,毡毛开襟的短衫下胸膛半袒,宽厚结实的肩背上还挂着一杆黝黑的小弓,看这装束,两人都是一副寻常的胡人骑士打扮。

    见刘越现身,郭璞当即停下了交谈,微笑着站起身来抬手向来客介绍道:“正主来了,这位就是西河中尉麾下刘越刘司马。”两名胡人见此,忙起身抚胸见礼,刘越心中暗恼他们坏了自己的好事,不等他们说话,与郭璞略略对视了一眼,轻皱着眉头不冷不热地问道:“两位可是从千亩塬上来?”

    “早听说刘司马英武不凡,一见之下果然是名不虚传。”两人中年长的那个胡人朝刘越欠了欠身,操着副文白交杂的生涩腔调笑道:“化外蛮夷,索头鲜卑西部大人拓跋猗卢牙帐右统领穆扎里见过刘司马。”说着,他又指了指身侧的同伴接着说道:“这是我旗下的飞翎骑将贺落卢,我们的确是从牧场来的。”

    这无疑是一个极为正式的自我介绍,刘越脑中心念电转,当日他与莫通谈及千亩塬上的牧场时,只以为占据其地的不过是群无根无基的散勇穷寇而已,随着探查的进一步深入,这群胡人真实的背景也逐渐浮出了水面:鲜卑拓跋部拓跋猗卢的近卫,这是一股虽无需忌惮,却不得不正视的力量。

    虽说雁门以上,自杏城以北八十里直至长城,鲜卑与晋庭分界而治,但鲜卑拓跋部与大晋朝的关系向来亲密,如果明知了对方的身份还去公然抢夺,不论是东嬴公司马腾还是朝廷那里自己都没有办法交代得过去。

    为了能干脆利落地将这片养马之地握到自己手里,刘越一直以来打的主意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趁着双方还没有彼此接触的时机猛地敲上一记闷棍,先咬下一块肉来,真要是有人怪罪起来,自己也可以以“胡贼横行,未及细查”为由挡上一挡。

    然而,从眼下的情势来看,对方显然在临门一脚的当口用一次公开的会面击碎了自己那暗藏于内心的筹划。刘越暗叹了口气,偷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神色自若的郭璞,展颜一笑,朝穆扎里拱了拱手道:“原来是穆统领当面,刘某怠慢了。鲜卑拓跋部自先大酋拓跋力微时就与我大晋朝交往密切,穆统领身居西部大人牙帐,要是论起地位尊贵来,刘某还得在统领面前执下官之礼呢。”

    说到这,刘越笑嘻嘻地看着穆扎里,接着道:“刘某来介休时间不长,不知城外山中竟有鲜卑健儿驻扎,未及到牧场拜访统领,实属不该。敢问穆统领屈尊前来,有何见教?”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来客的意图

    “刘司马既是爽快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了,”穆扎里哈哈一笑道:“我奉西部大人之命前来并州已近两年,这些日子以来,我们驻于千亩塬逐草放牧,连同随身坐骑,帐下马匹蕃息到了五六十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今我等使命将成,不日就要启程返回盛乐,临行之时,愿将多余马匹敬奉于介休城下,司马如不嫌弃,可即刻遣人前往塬上交接。”

    什么?!这穆扎里居然是来送马的!眼见着一件自己苦心孤诣想要巧取豪夺的东西突然间被人堂而皇之地呈到了眼前,刘越心中顿时生起一股出乎意料的愕然,他抬眼朝一旁的郭璞看去,见他原本神色自若的脸上也浮起一丝讶异之色,不仅怔了一怔,缓缓开口道:“穆统领既有此心,这份大礼刘某就代敝县温令和韩县尉收下了。”

    说着,他深吸了口气,紧紧地盯着穆扎里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沉声问道:“鲜卑与我大晋交情虽厚,但对于介休而言,数十匹良马也算是重礼了,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穆统领若有为难之事只管直说便是,刘某虽人微言轻,却乐意为统领上下奔走。”

    “刘司马言重了!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确有要事相求,不过此事不需劳烦县中诸位官长,如果司马答应相助的话,那将是对我鲜卑拓跋部莫大的恩惠。”穆扎里一只手贴在胸前,郑重其事地向刘越深深鞠了一躬,正色道:“我鲜卑突发部拓跋沙漠汗第三子因受歹人所害,流落在并州境内,据我部飞翎骑探知,三郎现已沦为奴隶,寄身在西河国离石城中。”

    拓跋沙漠汗?这可是鲜卑拓跋部里的悲剧人物,他是复兴鲜卑索头部的一代英杰拓跋力微的长子,因身份地位特殊,长期被作为质子稽留在魏、晋两朝。晋咸宁年间,拓跋力微年迈,请求晋武帝释放其子拓跋沙漠汗归国继位,晋室大臣卫担忧沙漠汗得位后会成为边境大患,于是离间拓跋部中各位大人,让他们矫命杀死了拓跋沙漠汗。

    史书记载拓跋沙漠汗有四个儿子,分别是拓跋猗迤、拓跋猗卢、拓跋蓝和拓跋弗,其中拓跋蓝、拓跋弗为晋人女子兰氏所生,拓跋弗在其叔父拓跋绰死后继为大酋,继位一年之后就去世了,而拓跋蓝则没什么事迹,史称“早卒”。

    眼下的鲜卑拓跋部由拓跋沙漠汗的弟弟拓跋禄官和他的两个儿子拓跋猗迤、拓跋猗卢分为三部各自统辖,穆扎里口中所说流落在西河离石的三郎,就应该只会是拓跋蓝了。难道拓跋蓝这个时候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掳到晋人家中做奴隶去了?

    刘越心中虽有疑惑,但却未及多想,只是皱着眉头朝穆扎里说道:“你们所说的三郎就是拓跋蓝吧?你们既然已经打探到了他的下落,只管到离石去将他解救出来便是了,就算主家有契约在手,你们也可以去找西河王或者东嬴公做主,刘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尉司马,对此也是有心无力,你们找我相助,只怕是寻错了人了。”

    “司马所言原本不错,但眼下此事却只能着落在司马的身上了。”穆扎里转过头去看了骑将贺落卢一眼,长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三郎而今不在别处,正在司马的刘家老宅之中。贺落卢已见过他了,只是三郎以与司马之间存有契约为由不愿返回部落。”说着,穆扎里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布递到刘越的面前,沉声道:“三郎是天女的后裔,是我鲜卑拓跋部的贵人,是中部和西部大人的亲兄弟,请司马务必要劝他回返盛乐。”

    在刘家老宅为奴?他说的是拓跋金刚!拓跋金刚就是拓跋蓝!刘越心中猛地一震,早知道拓跋金刚绝非一个穷途末路的鲜卑奴隶那么简单,却没想到他竟会有着这么显赫的背景!他压了压心头的震撼,伸手将穆扎里递过来的那块绢布抓过来摊在手掌上,一副简陋至极的线条图画顿时出现在了眼前,刘越往画上扫了一眼,胸中顿时了然。

    拓跋金刚虽表面粗野,实质却是个洞悉了世事的智者,他不是不愿回到盛乐,他只是不愿回到勾心斗角的波诡云谲之中而已。从这幅拙劣的画作里,刘越仿佛看到了史书上拓跋蓝早卒的真相:也许是因为历史上没有自己在奴市出现,他的确就那样折筋断骨地死在了匈奴牙人的手里,也许是因为他坚持不愿再回到那带血的囚笼之中,于是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煌煌青史之中。不碾为骨血,便散作微尘,古往今来,无论胡汉,凡权谋所到之处,莫不如此。

    “恐怕你们弄错了,”刘越将绢布捏成皱巴巴的一小团,语气冷淡地说道:“我在离石刘家老宅里的确蓄了一个奴隶,但他只是来自平城的杂胡,我把他叫做拓跋金刚,并不是你所说的三郎拓跋蓝。”

    “这个,”穆扎里看了刘越一眼,紧张地搓了搓手闷声闷气地说道:“拓跋金刚也好,三郎也罢,我们只是希望司马能让他随我们一起回到盛乐城去。鲜卑与大晋朝素来交情深厚,当初三郎从平城失踪时,为了深入并州打探他的下落,西部大人曾专程致书于东嬴公求助,我等也正是因为有了东嬴公许可才得以驻于千亩塬上。司马若有意稽留三郎,只怕在东嬴公那里不好交代。”

    “当然,司马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出来,只要三郎能跟我们走,西部大人一定能满足你的要求。”穆扎里伸指朝西边的山谷点了点,沉声道:“我鲜卑三部有带甲精骑数十万,牛羊骡马不可胜计,千亩塬上的马匹只是我们一点小小的心意,拓跋部对司马的补偿和感谢之意,绝不是区区几头牲畜能比之万一的。”

    “我想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刘越面无表情地看了穆扎里一眼,语气生硬地说道:“拓跋金刚虽然是我的奴隶,但我却从来都只将他当作朋友对待。我不管他与你们是什么关系,他不愿做的事我也绝不勉强他。呐,瞧瞧吧,这个,就是他的态度!”刘越抖手将那块画着线条的绢布丢给穆扎里,接着说道:“把它带给拓跋猗卢,让他忘了这个弟弟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拓跋家的那些事

    “请刘司马三思,”穆扎里听了这话,原本沉闷的语气陡然变得强硬了许多:“平城到西河不过山岭之隔,东嬴公和西部大人也早有兄弟之约,刘司马如此一意孤行,难道就不怕引来临头之祸吗?”说到这,穆扎里停顿了片刻,轻叹了口气道:“刘司马对待朋友固然有情有义,但又岂能因一己之私而蔽人手足之情呢?!”

    “有没有祸事临头我不知道,但你说起手足之情,刘某倒有几句话想要请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刘越嘴角边扬起讥诮的弧度,慢条斯理地说道:“拓跋力微之后,沙漠汗早已亡故,按照你们的风俗是兄死弟及,拓跋悉鹿、拓跋绰随后继位自然是名正言顺,但自从拓跋绰死后,其弟拓跋悉鹿并未执政,鲜卑拓跋部大酋之位不仅绕开了拓跋沙漠汗这位最小的弟弟,也绕开了他的长子和次子,落到了第四子拓跋弗的头上。”

    “更让刘某惊叹的是,拓跋弗在位一年就英年早逝,大酋之位又传奇般地回到了他的叔父拓跋悉鹿的手中。”刘越目光灼灼地盯着穆扎里,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拓跋悉鹿执掌拓跋鲜卑不足一年,便将部落一分为三,让兄长沙漠汗的两个儿子与自己各占一方,然后又大张旗鼓地搜寻起他的第三个儿子来,刘某倒是好奇地问上一句,你们这么着急地想要找他回去,难道是想要给他裂土分疆?”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穆扎里惊骇地看着刘越,黝黑的糙脸上紫中透白,他失声叫道:“是,是三郎跟你说的?”

    “你家大酋更迭又不是什么秘而不宣的隐事,我又如何不知?”刘越轻笑一声道:“我还知道,拓跋蓝和拓跋弗是拓跋沙漠汗在洛阳作质子时和晋人女子兰氏所生,两人素来不受鲜卑部落中大小首领喜爱,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拓跋弗能从拓跋禄官手中截下大酋之位,但他因此而盛年早卒,难免不让外人心生遐想。”

    “这些原本都是你拓跋部自己的事,我无意掺和其中,但拓跋金刚是我的朋友,如果他真是拓跋蓝的话,他既然宁肯留在我家也不愿回返北方,那我也就不得不做一回螳臂当车的蠢事了。”刘越摸了摸自己下巴上有些发硬的胡茬子,喟然叹道:“虽说,但兰氏的两个儿子一死一逃,拓跋部的三位大人真的还要赶尽杀绝吗?”

    “事情绝不是司马所想的那样,”穆扎里紫白相间的脸色略略缓了缓,他瞪着双牛眼看着刘越,过了好半天,咧了咧嘴道:“刘司马担忧三郎回到部落的安危,穆扎里对此十分感激。穆扎里原是沙漠汗的部将,也一直在他身边担任亲卫扈从,在整个拓跋部,除了三位大人之外,没有人会比我更在意三郎的生命安全。”说着,穆扎里郑重其事地朝刘越点了点头,沉声道:“司马将三郎视为朋友,而我,却将三郎奉为最尊贵的主人!”

    “你这话我信。”刘越深深地看了穆扎里一眼,展颜一笑道:“但你的话并没有消减我心头的疑惑。”

    “司马既是三郎的好友,穆扎里在此也就不讳言了,我拓跋部落的事外人看来的确多有反复,刘司马有此怀疑倒也是人之常情,但事实上,各部大人并没有为了接掌大酋之位而彼此争斗。”穆扎里轻舒了口气道:“四郎之所以能代东部大人接任大酋之位,主要是因为他聪哲大度,为诸位父兄所看重,加之他是兰氏所生,又得到了卫辅相的全力支持。”

    “四郎担任大酋期间,我拓跋部政崇宽简,百姓怀服。”穆扎里神色黯然地接着说道:“只可惜天神不佑其福,践位一年便盛年早逝。卫辅相见他子嗣尚幼,更有叔父在世,于是说服部落诸帅,复立东部大人拓跋禄官为大酋。”

    卫辅相?!虽然对穆扎里的解释自然是将信将疑,但他话语间提及的一个人名却引起了刘越的极大关注:鲜卑部落中绝无卫姓,想来此人定是晋人无疑,姓卫的晋人,且在拓跋部落中居于辅相之职?难道是他!一个名字猛地在刘越脑中一闪,他抬眼朝穆扎里望过去,飞快地问道:“你说的卫辅相,可是晋人卫操,卫德元?”

    “卫德元?”穆扎里怔了一怔,随即点头笑道:“卫操卫辅相确是从中原举家来到我拓跋部落的,从先大酋拓跋力微时就深受各部落大人们的尊崇,无论是哪位贵人继位大酋,都会将政事委于卫辅相处置,他可以称得上是我拓跋部的第一智者。”

    “而且,卫辅相对沙漠汗与兰氏所生的三郎和四郎都极为喜爱,四郎之所以会在东部大人之前继位大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卫辅相的全力支持,只可惜……”穆扎里叹息着摇了摇头,话头一转道:“东部大人继位大酋之后,命我全力探寻三郎的踪迹,卫辅相对此也是极为重视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穆扎里方才的话至少有**成是真的了,刘越暗忖道:鲜卑拓跋部虽不奉大晋朝为国家,但晋庭却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北方草原上这些彪悍胡人的羁縻和统辖,只不过在武帝之前,更多的是纳质子、耀兵威,而武帝驾崩之后,朝中内耗不断,这种强力管辖方式也就变得更显软弱起来了,卫操和他的家人亲族被派遣到拓跋部落当中担任辅相,也是一种变相的招抚方式。

    但不管强硬也好,软弱也罢,无论哪种方式都是为了宣扬中原的教化,削弱边境的祸患,从这一点来看,卫操无疑是做得比较成功的,他不仅取得了鲜卑部落诸帅的信任,执掌了拓跋部的大小内政,甚至还能影响到拓跋部部落大酋的废立。刘越对他虽只闻名于史,却未亲见于人,但他既然安排人来寻访拓跋蓝,想必自然会有他的道理。

    “既然如此,我想我可以相信你们对拓跋金刚的善意了。”刘越呵呵笑起来,他与郭璞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愉快地说道:“虽然拓跋蓝是我的朋友,但既是对他有益无害的事,我自然不能毫无道理地横加阻拦了。”

    “这样吧,”刘越把手一挥道:“我这就写封书信,你让这位贺落卢将军快马带到离石城刘家老宅去,让拓跋金刚即刻动身来介休与你我商量回盛乐的事,穆统领以为如何?”

    “让三郎到介休来?”穆扎里不解地问道:“刘司马随我等一起回离石一趟岂不是更加方便?”

    “眼下回离石自然是不合适的,”刘越嘿然一笑道:“实不相瞒,若穆统领今日不来,最迟在明天夜间,你我两人只怕就要在千亩塬上刀兵相见了。”

第一百五十章 张网罗以待鸟雀

    “刘司马真乃有福之人啊,”郭璞眼看着穆扎里和贺落卢两人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堂外的花枝藤蔓之间,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笑道:“渴而得泉,困而得枕,若非福气而何?如此一来,单凭介休城的力量就足可消弭冠爵津中的胡人之患,绵上呼延灼的人来与不来便无关紧要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呼延灼的人必须要来,我这还有大事要等着他们去做呢。”刘越咧着嘴无声地一笑,扭头朝堂外庭前的大门处看过去,人影闪动处嘈杂声顿起,看来是空桐机他们结束了操练回到了府中。

    “暑热将退,这几日早间竟凉爽了不少。”刘越舒臂蹬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朝郭璞笑道:“这帮猢狲总算舍得回来了,不知刘柘和呼延家的人谈得怎么样了,算算时间,这会他也应该要往回赶了。对了,”说到这,刘越用手掩了掩嘴,含糊地问道:“神岩寨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他们耍弄了点小把戏,不过翻不起什么浪来,”郭璞摇着扇子往前踱了两步,笑语晏晏地答道:“我已经让训雕人去见机行事了,司马就等着明天在塬上看一场好戏吧。”

    训雕人自然就是匈奴遗人句渠梁了,郭璞既然已经将他派上了用场,自己就不用再去操心了,刘越揉了揉脑门,只觉得从昨晚到今晨一直无由发泄的燥意又在身体里不停地隐隐跳动起来,他看了眼正领着队经过堂下的空桐机,猛地一撸袖子,沉声喝道:“呔,那领头的,出来陪我走几招!”

    刘越的武力大家虽没亲见,但介休城中关于他单枪匹马逼退一队胡骑的事早就传得人尽皆知,见他亲自开口向空桐机约战,堂下那一帮新募的县卒们顿时兴奋起来,纷纷鼓噪着围在一旁为司马呐喊助威,空桐机怡然不惧,挺身站在刘越的对面,不卑不亢地接下了他的挑战。

    刘越一身武功尽皆在文鸯的绝技金龙探爪枪上,眼下与空桐机对阵却只是赤手空拳,两人试探了几个回合,刘越见空桐机步法扎实,势大力沉,出手均是大开大阖的步战打法,心知不能力敌,于是舍弃了近身硬抗,只以灵活的身法四下缠斗,一时间彼此拳来腿往,只把一众看热闹的人震得心惊胆战,意荡神摇。

    两人正斗得难分难解,酣畅淋漓之际,圈外一个清朗的声音大叫道:“司马且住,刘柘刘郎君回来了,有事向司马禀报!”

    刘越连抢两手将空桐机逼开,腾身跳出战拳,轻轻喘息着朝他摇了摇手,大笑道:“痛快,痛快!素闻你武力超群,今日一试,果然名不虚传!我房中还有几坛杏花烧,赏一坛子给你,自己去取吧!”

    空桐机面不改色地躬身致谢,领着县卒们往偏房去了。刘越扇了扇汗津津的衣襟,抬眼往堂上看去,见郭璞和刘柘两人已立在桌边等候,他朝刘柘点头点头,笑着问道:“兄长回来了?这一趟往来辛苦,还没用过早食吧?”

    “劳司马挂怀,早食我已经在市上胡乱用了一些,”刘柘朝刘越拱了拱手,笑道:“在下幸不辱命,呼延灼等人已答应联兵与我们共讨羯人。”

    “看来这呼延灼倒也是个识时务的妙人。”刘越搓了搓手笑着说道:“都说匈奴人野蛮暴虐,没曾想也只是根见风摇摆的墙头草而已。不过这对我们而言终究是件好事,有了郭先生的运筹帷幄,加上兄长的纵横捭阖,我介休县卒兵不血刃即可一举荡平周遭的胡患了。”

    “惭愧,惭愧!刘柘些许微末之劳,岂敢受司马如此盛赞。”刘柘低眉顺目地躬身道:“这帮匈奴流人在绵上早已穷途末路,此番选择与羯人联手也不过是临死前的孤注一掷罢了。呼延灼虽想要饮鸩止渴,但当我向他一提呼延赞时,他竟毫不犹豫地将羯人的阴谋和盘托出,哀婉之情,着实令人既恨且怜。”

    说到这,刘柘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据呼延灼所述,明日日入时分,他们将与羯人合兵攻击千亩塬,务求在人定之前将塬上人马尽数全歼,随后两部胡人伏于暗处,留下小部伪装成被击溃的鲜卑人,一旦司马领县卒前往剿杀,埋伏在暗处的胡骑就会四面合围,在塬上击溃司马之后,随即强攻县城,尽夺介休之地奉于齐王司马。”

    “没想到夔安他们真有一副好算计啊。”刘越冷笑了一声,扭头朝郭璞问道:“可打探到神岩寨里有什么高人在帮他们出谋划策了吗?”

    “能确信有幕后主使者,但具体是谁还不是太清楚。”郭璞摇了摇头道:“我们这里能用的人太少,训雕人虽去过神岩寨,但他并没有深入机密之处,只知道羯人叫那人先生而不知其名。”

    刘越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一旁的刘柘看了郭璞几眼,站起身来迟疑地说道:“方才我听郭先生说,千亩塬上的鲜卑人来了府中,司马还和他们约定了共谋羯人的计策。我在想,既然我们已和鲜卑人一起合并御敌,是否还有必要再利用呼延灼的匈奴人马对付羯人呢?”

    说着,刘柘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刘越的脸色,接着说道:“依我看,让他们守着绵上的那群老弱妇孺自生自灭最好,将他们引入局势当中,虽说不怕他们反噬于我,但后续想将他们拣择干净终究是个麻烦,万一事有不谐,恐会有伤司马之令名啊。”

    “你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但我眼下却必须要把呼延灼拉到我身边来。”刘越理了理衣衫,迈步走到桌边,提壶给自己斟上一杯酒水,语调平淡地说道:“我要彻底地抹掉他最后一丝安身立命的本钱,让他不得不俯首帖耳地去替我做一件事。”

    “一件事?什么事?”刘柘好奇地随口接了一句,随即他便觉察到了这句问话的不合时宜,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呼延灼已成了丧家之犬,除了手上还有些许能堪一战的匈奴骑之外,还能做得了什么事?”

    “就因为他是丧家犬,所以这件事没人比他更合适。”刘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呲溜了口气,悠悠道:“屠各人刘渊在左国城坐得太久,该给他找点事做一做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5542/ 第一时间欣赏晋枭最新章节! 作者:萧无逸所写的《晋枭》为转载作品,晋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晋枭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晋枭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晋枭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晋枭介绍:
怎样在五胡乱华前的世道飞扬跋扈?刘禅他孙子告诉你:中医治胃病。啊,不!未病。匈奴刘渊要建国?先把屁股搽干净;羯奴石勒想翻天?家里的便桶倒了先。谁说晋朝没牛人?北宫纯灭匈奴像砍瓜切菜;孟观杀秃发如秋风扫叶;马隆的偏箱车坐的硌屁股;陶侃的武昌鱼味道不咋的。那谁,周处呢?祖逖晋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