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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卧榻写江山     以前是大能txt下载     以前是大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八章 相遇

    灰衣童子比林修然先到狐狸的住处一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跨进那条偏僻的胡同时,望见了胡同雪地上那两团被狐狸狐火烧成粉末的黑色灰烬。

    那两团黑色灰烬,曾经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灰衣童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因为这是狐狸做的。

    他不喜它滥杀无辜。

    可随即,他又将眉头舒展开来。

    灰衣童子了解狐狸,知道它做事的分寸,它不是那种喜欢以杀人为乐的妖。

    它极善良,比人类还善良,是只懂事的妖。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原因在里边。

    待会儿,他问清楚其中的缘由,便是了。

    大黑牛驮着灰衣童子,眨眼间,便来至狐狸所在院落的门前。

    那是一道极为破旧的木门。

    门上的漆,都已掉落得所剩无几,只存几丝或深或浅的痕迹。

    那木头,也被雨雪和狂风吹蚀得腐朽不堪。

    一按,便好似要烂掉。

    灰衣童子抬眼看去,便能从那被朽蚀的门缝里,瞧见院内破败的景象。

    零落不堪的杂物,四处堆叠,掩盖在冬日颓败的衰草与厚厚的积雪之中,窗户破碎,屋门倾塌,明眼人一下子便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处久不见人气的所在。

    这院门被不知道什么人紧锁着,可这哪里难得住灰衣童子?

    他只是将手轻轻一勾,那副锁着院门的铜锁,便应声落地。

    大门没了铜锁的束缚,因为惯性,吱呀一声,自动开了。

    大黑牛轻抬脚,跨过了门槛,进了院内。

    “唰”

    几乎实在大黑牛跨进院内的瞬间,灰衣童子的眼前,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道身影从院内的屋子中飞出,避开灰衣童子的方向,径直朝着另一个方向,往外飞去。

    那是狐狸,它要逃。

    它不愿见它这个主人。

    但是,灰衣童子显然比它的实力更高一筹。

    在它将要飞出院落的一瞬间,一道无形之墙骤然升起。

    只听得“嘭”地一声,狐狸和那墙壁,撞了个正着。

    它一下子被撞得头晕目眩,跌落了下来,在雪地上滚了数圈。

    “小白,主人终于找到你了。”

    灰衣童子从大黑牛的身上爬了下来,踩在了雪地上,朝狐狸招了招手,示意它过去。

    狐狸在雪地上滚了数圈后,终于定了定神,从地上站了起来。

    它用力地甩动着身子,想要甩干净自己身上的雪屑。

    不过,甩干净了那雪屑后,它就只是站在远处,不肯过去。

    它不肯原谅自己的主人。

    “小白,跟主人回家吧,主人知道错了,主人不该骂你的。主人以自己的道心发誓,以后都不再骂你了,好不好?”

    修仙者,以道心起誓,便意味着决不能反悔。

    狐狸还是不肯过去。

    灰衣童子看着狐狸硕大的尾巴一甩一甩的模样,有些无奈。

    他轻轻地拍了拍大黑牛的牛头,对它说道:“小黑,你快劝劝你姐姐,不然我们就得在这里干耗着,天这么冷,你不怕你姐姐冻着吗?”

    “快,快劝劝你姐姐,你姐姐平时最喜欢你了,没事总偷主人我的鸡腿给你吃,你忘了?快,劝劝你姐姐,你姐姐最听你的话了。”

    大黑牛小黑听着主人的话,又看了一眼那自己那大白狐狸姐姐,又怂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他还是无奈地“哞”了一声,叫了出来,替主人呼唤自己的姐姐。

    它的实力还不够,还不能口吐人言。

    狐狸的实力,却是够的。

    它听得大黑牛的话后,很是生气地又甩了甩尾巴。

    它道:“好啊你,你这没良心的大块头,姐姐白疼你了,你千里迢迢驮着他来也就算了,我当你傻,可你现在当着我的面,站在他那一边,姐姐算是白疼你了,以后偷来的鸡腿,都我自己一个人吃,哼!”

    狐狸说着,忽然转过了身,朝着大黑牛和灰衣童子,用前爪在雪地上,刨了他们一脸的雪。

    他们当然能躲得过去,但都没有躲。

    大黑牛很怂地甩了甩头,把脸上的冰雪甩干。它很郁闷,因为它不吃鸡腿,它只吃草,那小白姐姐偷来喂它的鸡腿,最后都让它自己吃了。

    灰衣童子被狐狸弄得一脸雪,也不敢怎么样,他只是捋了捋脸,一副唾面自干的模样。

    这狼狈模样,总算让狐狸消了消气。

    它的面色和缓了些。

    灰衣童子看到狐狸这般模样,便又求道:“小白,主人真的错了,主人向你道歉,好不好?”

    “不过,你也得好好想想,主人我着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好吗,你想想,要不是你打翻了那炉丹,你现在,兴许已经是三条尾巴的狐狸了。”

    三尾的狐狸,可比一尾的狐狸厉害多了。

    至少,不用受那头怪物的欺负了。

    狐狸听了灰衣童子的话,那心中原本有着的委屈,那像冰山一样的委屈,渐渐融化了。

    它摇着尾巴,道:“那炉丹,是为我准备的?”

    他话里的意思,让狐狸意识到,自己可能错怪了它这个主人。

    灰衣童子点了点头,道:“嗯,当然是给你准备的,那是妖灵丹,和药石一样,都是替小白你准备的。”

    妖灵丹,只有妖能用,需要极珍贵的药材,才能炼制而成。

    它打翻的那炉丹,炼制了整整十年,耗费了他许多心血。

    它一直以为那是他给他自己用的,所以他才会那么生气,骂了它,却没想到,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它。

    那炉丹,炼了整整十年,却是为它准备的。

    狐狸一瞬间,泪如泉涌。

    它知道自己错怪了主人,它也知道,自己不该离家出走。

    那满腹的委屈都消失了,化作满满的愧疚之情。

    它迈开四条小短腿,一下子朝灰衣童子扑了过去,钻进了他的怀里,用自己的鼻子蹭着他。

    它的尾巴仍旧一甩一甩的,但这次,却不是生气,而是高兴、开心。

    它那硕大的尾巴,也搔着主人的脸,表示亲昵。

    狐狸很高兴。

    灰衣童子抱着它,眉头却又渐渐皱了起来。

    他一抱紧它,便感应到自己这头小白狐狸,前不久,受过不轻的伤。

    谁伤的它?

    灰衣童子忧心忡忡地道:“小白,谁打伤的你,门口那两个凡人?”

    狐狸小白听了灰衣童子的话,一下子从他的怀里跳出来,跳回了地上。

    它甩了甩尾巴,道:“怎么可能?他们,他们连我的一根毛都摸不着。”

    灰衣童子道:“那是谁伤的你,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干嘛那么大惊小怪,本姑娘就是和一头怪物打斗的时候,受了点轻伤而已,哼哼。”

    “不过,它让我受了伤,本姑娘也没让它好过,本姑娘也重重地将它打成了重伤。”

    狐狸对此很是得意,道:“它可不像我,我有药石疗伤,而那个家伙,就只有一身蛮力,估计什么都没有,现在,不知道躲在京城哪个地方舔伤口呢!”

    “怪物?”

    灰衣童子听了,眉头皱得更紧了,有些不解,道:“什么怪物?还有,你怎么忽然将门口的那两个凡人杀了?你平时可不爱杀生的。”

    “你……你这是凶我吗?”

    狐狸听出了灰衣童子口中的责备之意,有些不高兴了。

    它那可不是滥杀无辜。

    灰衣童子看到狐狸这般模样,连忙认怂,生怕它一会儿又离家出走。

    他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凶你?刚才有些着急了而已。”

    狐狸“哼哼”两声,狡黠地看了他两眼,把他盯得缩了缩脖子,这才算放过了他,对他说出那头怪物的事情来。

    它道:“那头怪物,爱吃小孩,最近这段时日里,京城经常丢小孩,我估计就是它搞的鬼。”

    “门口那两个人,就是掳小孩的人贩子,他们,一定是那怪物的狗腿子,我气他们掳了那么多无辜的小孩儿,一气之下,就把他们都烧死了,免得让他们再去祸害其他小孩子。”

    “原来是这样。”

    灰衣童子听完狐狸的解释,点了点头,总算明白了一些缘由。

    不过,他看狐狸脚步有些轻浮,还是有些担心狐狸的伤势。

    他正欲上前查看一下狐狸的具体伤势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那声音道:“你若真替那些无辜的小孩子担心,便不该将他们烧成灰烬,而应该拷问他们,让他们招出那头怪物,现在藏在哪儿?你杀了他们,线索,便在你这里,断掉了。”

    门外来人,正是林修然。

    灰衣童子和他的小黑小白,听得声音,立刻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那林修然,是什么时候到的门口。

    无声无息,他们根本没有发现。

    他若是敌人,只怕他们这些纵横凡间的仙人和妖兽,就得栽个大跟头,不死也要重伤。

    林修然跨门而入,看着他们严肃的表情,却是很是纯洁无争地笑了笑。

    ……

第三十九章 斜照万峰青,是我还山路

    “你是谁?那头怪物的主人吗?”

    狐狸咧开嘴,龇着牙,恶狠狠地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它的全身毛发竖立,鼓成了一个蓬松的白色毛球模样。

    林修然看着它那龇牙咧嘴的样子,知道这头狐狸脾气火爆,不好沟通,便对它不做理会,而是转过了身,去和灰衣童子说话。

    他道:“这是,你家狐狸?”

    灰衣童子的神色,却是和狐狸一样,面色不善,充满了戒备。

    他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的双手,正在凝练法术。

    只要林修然有所动作,他手上的那股能量,便会在下一刻,立刻砸向他的面庞。

    那股能量,绝对够林修然喝上几壶的。

    灰衣童子一旁那壮硕的大黑牛,见到有人敢不理会自己的小白姐姐,也是生气地“哞”了一声,摇头晃脑,牛角尖尖,一副要和林修然干架的模样。

    “放松,放松,我就是随口问问。”

    林修然郁闷得很。

    怎么这仨主仆,见了他,都这般剑拔弩张?

    他也没做什么得罪他们的事情啊?

    这一童一狐一大黑牛,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数火药桶的,一点就着。

    “哼!你若是来伤害它的,我可不答应,它是我的家人!”灰衣童子道。

    他仰起头,打量着林修然。

    林修然只穿着一件朴素的青衣,此刻正背着手。

    灰衣童子目光灼灼地瞪着他,见他周身并无神异,犹如一个凡人,脸色一下子狐疑起来。

    他知道,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的,绝非等闲之辈。

    眼前之人,绝不会是个普通凡人。

    林修然看着灰衣童子狐疑的目光,却是不想再被他这般打量,使双方都陷入无言的尴尬之中。

    他淡淡地道:“刚才,我在门口都听见了,京城中孩童失踪的事情,与它并无干系,我自然不打算为难于它。”

    林修然说着,却是将话锋一转,道:“不过,它得将那从天音阁得来的神秘石头,拿给我看一下,我看过了,你们才可以走。”

    林修然虽然在门外听见了狐狸口中的“药石”二字,心中猜疑那神秘石头并非“问道之石残片”,但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决定要将那神秘石头过目一番,才肯罢休。

    这叫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寻找问道之石,便如大海捞针,细心仔细一些,总是没错的。

    “你是天音阁的人?”

    狐狸一听林修然这话,原本缓缓垂下的毛发,又立刻炸了起来。

    它更加龇牙咧嘴了。

    林修然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并非天音阁之人,我和你一样,都是冲着那神秘石头而去的,只是,那石头,被你捷足先登了,我只好跟到京城,来找你讨要了。”

    林修然说着,看了狐狸一眼,见它将信未信,便又道:“不过,你放心,我也就看一下你那石头。我估计,我要找的,并不是你手中的那块石头,你不用担心我拿走它。而且,说起来,你还是我那徒儿的救命恩人呢,我该谢谢你的,不然,她也许就真的死了。”

    “你是那两个女子的师父?”狐狸一下子惊叫道。

    “算是吧!”

    林修然不置可否。

    “不行,就算你是那两个女子的师父,也不行。那石头本来就是我的,凭什么给你看?”

    狐狸并不同意。

    “……”

    林修然无言以对。

    同时,脑海里开始盘算,他是要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是换种方式,晓之以拳头,动之以武力。

    虽然目前看来,这一童一狐一大黑牛,自己与他们动起手来,不会好过。

    但总归要确定那狐狸手中的石头,是否就是问道之石残片才行。

    一旁的灰衣童子,听到林修然与自家狐狸小白的这番对话,却是陷入了骇然之中。

    他没将重点放在小白该不该拿出石头给林修然看这个问题上。

    他注意到的,是林修然的一句话“我要找的,并不是你手中的那块石头。”

    灰衣童子迅速捕捉到了两点信息。

    第一,他的实力不俗,至少收敛气息的功夫很好,果然如自己猜测的那般,在很早之前,就已站在了门外而没被自己发现,他听了他与狐狸之间的对话,知道狐狸身上有“药石”的存在。

    第二,他在满世界地找石头,而且,不是普通的石头,自己那枚能让凡人起死回生的药石,在他眼里,也不过如此,并非他要找的东西。而这陈国,能比他的药石贵重的石头,并不多,恐怕,也就只有传说中的那样东西了。

    那样东西,是掌门真人和各大长老,都讳莫如深的“问道之石”。

    灰衣童子知道,能在世间各处寻找问道之石的,都是仙庭的各大巨擘,都是那些需要仰望的存在。

    他终于知道这人为何周身并无神异,却可以悄无声息地接近他们了。

    这是修炼到高深处,气息内敛的结果。

    眼前之人,恐怕是位法力高深的前辈了。

    灰衣童子见狐狸又是一副剑拔弩张,就要冲上前去和他干一架的模样,怕它吃亏受伤,着急地大声喝住它,道:“小白,退下,不准胡闹。”

    他因说得着急,语气有些凶。

    狐狸小白被自己主人这一呵斥,顿时又有些委屈。

    他刚才明明还保证过,不骂它的。

    但狐狸也并非那些不懂事的禽兽,它很少见自己主人这般神色严肃。

    它知道,一旦主人露出那副表情,便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眼前那个向它讨要药石的神秘男子,绝非等闲之辈,主人这是怕自己吃了他的亏,为了自己好,才喝停自己的。

    “哦!”

    狐狸乖乖认怂,夹着尾巴,跳上了大黑牛的后背,回到了自己主人的身边。

    灰衣童子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喝住小白的语气凶了些,有些愧疚地道:“小白乖,把药石拿出来,让那位公子看一眼。”

    他养只狐狸不容易,像是养了个小孩一般,连哄带骗的。

    “好吧!”

    狐狸听到自家主人语气中的恳求之意,算是心里得了些安慰,乖乖地将药石掏了出来。

    它爪子一抖,便将药石扔给了林修然。

    那是一块漆黑的石头,石头上,布满不规则的纹理,也有着一股庞大的药力。

    林修然拿在手上,将神识念头探入其中。

    若是问道之石的残片,他的神识念头探入其中,必有因果的反馈。

    但现在,他除了感受到一股精纯的药力外,却是一无所获。

    也就是说,这石头,并非他要找的问道之石残片。

    林修然摇了摇头,不免有些失望。

    但这也多少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刚才他在门外听得两人的对话,便知道那石头,并非问道之石残片,而只是这头狐狸的一件疗伤法宝罢了。

    林修然既然知道了这块石头并非问道之石残片,便也不打算再将这石头攥在手里。

    他轻轻一扔,便很是爽快地将药石交还给了狐狸。

    “好了,物归原主。”

    “唰”

    狐狸接过林修然扔来的石头,忽然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这人为何这般古怪。

    这药石,就是对仙庭里的仙人来说,也是无比珍贵的。

    这个人,却一点儿也不动心,真奇怪!

    灰衣童子见林修然将这珍贵的药石又扔还给了狐狸,心中,便更加肯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

    眼前之人,果然是仙庭在世间各处寻找问道之石的巨擘之一。

    灰衣童子并不知道他们寻找它有什么用,他只知道,那是一件大事,足足持续了近千年的大事。

    而这事,既然掌门真人没有对他明言,他自然也就不会那么不识趣地跑去刨根问底,一探究竟。

    他还是乖乖地养好他的小黑和小白就好了。

    灰衣童子知道此间事情已了,便道:“既然公子已看过了药石,又还了回来,那想必已经没我们什么事了,小白体内还有暗伤,我怕它留下什么不好的后遗症,得带它回仙庭中疗养一番,如此,就不在此处久留了。”

    “哦,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呢?”

    林修然见人快走了,这才想起来问这灰衣童子的姓名。

    “在下虚灵!”

    灰衣童子并未隐瞒。

    “虚灵道友自便就是,自可离去。”

    林修然自然没有阻拦他们离开的意思。

    “那在下,便告辞了!”

    灰衣童子朝林修然恭敬地一拱手。

    随即,他便拽住大黑牛的牛角,爬上了它的身体,坐到了牛背之上。

    大黑牛壮硕无比,却是听话非常。

    它“哞”地一声,迈开了腿,回过了身,跨过了门槛,便驮着主人与自己的姐姐小白,朝院外走去了。

    林修然站在破败的院落内,隐约听见那远去的灰衣童子吹起了笛子。

    笛声悠扬。

    在这大雪初霁,天外灰云变作红云的傍晚,更显清幽空远。

    林修然听着这笛声,觉得略有些诗意。

    但他也只是默默地走出了这处破败院落的院门。

    他回身,虚空一指,将那扇腐朽不堪的木门重新掩上,将那被灰衣童子打开的铜锁又一次锁好,这才静静地离开,回家去。

    家中,有洛馨儿和花解语烧好了菜,等着他回去。

    ……

    远处,似乎还有歌声传来。

    那大概是走远的灰衣童子骑在牛背上的歌声。

    “来时风雪来,去踏烟霞去。

    斜照万峰青,是我还山路。”

    ……

第四十章 占卜

    陈国皇宫,昏暗的地底暗室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闭目伏地,做酣睡状的巨大怪物,感应到了小皇帝的气息,蓦地睁开了那双铜铃巨眼。

    那双眼睛,带着无比骇人的森森寒意。

    它只是睁开,便将那些杀人无数的陈国死卫,吓得连退数步不止。

    他们被它一瞪,那心肝,便忍不住地嘭嘭乱跳,剧烈非常,仿佛要越出胸口。

    有些杀人少的死卫,已经腿软,站不住了。

    “呼”

    巨大怪物鼻中喷出一口热气,不再理会他们。

    那些死卫,见那怪物将眼睛挪开,这才大松了一口气,稳住了狼狈的身形。

    而小皇帝,也在这时,在老太监李英的搀扶下,缓缓地从昏暗的石梯中走下,来到了这处地底暗室。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死卫们见了小皇帝,就如刚才被那巨大怪物瞪着一般,立刻单膝跪地,屏息静气地叩拜,不敢有丝毫不敬。

    “平身。”

    小皇帝也不多看他们一眼,只是淡淡地让他们起身,自己,则径直走到那怪物的牢笼前,静静地看着它。

    每天这个时辰,他都会到这地下暗室来看它。

    作为他手中那柄能助他扫平诸国八方的利刃,他对这头怪物,百看不厌,比看他那些如羊脂白玉一般的美貌妃子们,还要喜欢。

    它的利爪,会帮他撕破那些反对者的喉咙;它的牙齿,会帮他咬下那些忤逆者的头颅。

    凡人没有天资,纵使是一国帝皇,也只能碌碌终生,不过一二甲子后,便化作一黄土。

    这是宿命!

    但小皇帝不信命,作为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帝皇,他绝不信命。

    他知道,只要努力,只要够狠,一切都可改变,就是仙缘也一样。

    他一个天资愚钝的凡人,也照样可以一步登天。

    那凡间浩大的气运,那条纵横人间的龙脉,便是他登天的基石。

    而这头怪物,便是驮着他走到那基石前的坐骑。

    小皇帝看着眼前这头如小山一般的怪物,眼里满是狂热。

    不过,今天,他忽然察觉出它与往日的不同来。

    它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小皇帝蹙着眉头,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是不是觉得今日那个孩童太大了?没事,我叫他们抓些又小又嫩的来给你!”

    “吼”

    怪物从地上爬了起来,仰着脖子活动四肢,咆哮出声。

    小皇帝站得离他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它口中早晨刚吃下的人肉的味道。

    怪物通过这声吼声,将自己的念头,传达给了小皇帝。

    它确实,有话要对小皇帝讲。

    “京城里,出现了一些厉害的人物,我不想暴露自己,你让你的人都回来,不需要再帮我寻找食物了!这段时间,我们什么都不要干,安静等待数月,等待他们离去。”

    这是那怪物传达给小皇帝的话。

    狐狸发动法术引起波动,不仅引起了灰衣童子和林修然的注意,也同时让这头怪物心生警惕。

    怪物蛰伏在这地底暗室中,察觉到了京城内有灰衣童子和林修然这等强大的存在,一时不敢妄动了。

    作为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它走的每一步,其实都很小心。

    在小皇帝眼中,它不过是一头怪物,一只爱吃人的妖。

    但其实,它的身份,并非如此。

    它并非此方世界的生物,不是什么妖。

    它来自域外,是域外的天魔。

    和其他只知道嗜血杀戮,如蝗虫一般的域外天魔不同,它充满灵智,是一名天生的领导者,是指挥自己的族群如何进行杀戮的重要人物。

    现在的它,并不是它,更准确地说,并不是全部的它。

    在这个世界的它,不过是那个身在域外的原身分离出来的分身。

    它将自己分离出来,变作一个小兽,通过时空的缝隙,闯入到了这世界中。

    而它此行的最终目的,便是要毁掉那阻挡它们这些域外天魔进入此方世界的护山大阵,让成千上万的域外天魔闯入此地,吞噬万物生灵。

    为此,它需要在人间蛰伏、成长,等到它有了足以破坏那护山大阵的实力,它才会出手,毁掉大阵,给人族以致命一击。

    而在此之前,它需要低调、蛰伏,避免被此方世界的实力强横者发现。

    小皇帝对于这头怪物的话,显然很是吃惊。

    他很清楚这头怪物的实力,能让它如此忌惮的,唯有那些仙庭仙人。

    只是,那些人高高在上,很少在人间行走。

    小皇帝上一次见到仙庭的仙人,还是自己杀了老福王,平定了内乱的时候。

    那时候,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御剑从天外飞至他的殿前,冷声对他和他的文武大臣们呵斥道:“你们既然已经打够了,今后就好好休养生息,善待平民,若是还兴风作浪,不顾民生,我便将这陈国朝廷上下大小官员,都换过一遍,这皇帝大官,有的是人要做!”

    那女子说完,便化作一道流光,飞走了。

    留下他与那帮文武大臣们,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小皇帝知道了,他的敌人,不仅有那些凡间的门阀世家、朝廷重臣,还有那远在九天之外的仙庭仙人。

    他是个足够骄傲的人,他绝不甘心自己的命运,就这么被别人捏在手里。

    就算那个人是仙庭的仙人,也不行!

    小皇帝很清楚怪物话语中的严重性,他绷着脸,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照你的话去做的。”

    不过,这样一来,他与这头怪物唯一的利益关系,也就没了。

    他不去抓那些稚嫩孩童给它,它还会帮他去杀那些朝中异己吗?

    那头域外天魔看出了小皇帝的狐疑来,它又是咆哮一声。

    “吼”

    又一股念头,传达到了小皇帝的脑海之中。

    “你说的那甄远,我会去替你杀的,但得等那些人走后。不过,作为回报,之后,你也要不断提供给我食物,我需要更多。”

    它的成长,便是通过进食幼童来完成。

    小皇帝闻言,不免有些欣喜若狂。

    这是这头怪物,第一次对他做出这样的承诺。

    “好!”

    小皇帝生怕怪物反悔似的,一口答应下来。

    那域外天魔见小皇帝答应了此事,也就不再理会他。

    它又闭上了眼睛,趴伏在了地上,继续酣眠。

    小皇帝转过了身,对在一旁伺候着的老太监李英道:“李英,你吩咐下去,从今日起,掳人的行动,取消了,所有死卫,暂停行动。”

    “是,皇上。”

    老太监李英绝不敢忤逆小皇帝的旨意,点头答应道。

    “哈哈哈!哈哈哈!”

    小皇帝忽然大笑起来,走出了暗室。

    他笑得很是突然,吓了李英一大跳,自己这个主子,总是犯神经?

    但这话他是决然不敢说出口的。

    他只是唯唯诺诺地守在一旁,紧跟着他的步伐。

    他走得急,他便走得快些,他走得慢,他便也跟着慢下来。

    小皇帝走在属于他的陈国皇宫内,抬头望天。天空已经黑了下来,小皇帝望着天上那轮将圆未圆的明月,内心波澜壮阔,仿佛天下尽在他手。

    老太监李英,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头,仰见明月,心中所想的,却不过是明日要如何继续讨好这位爷。

    一主一仆,还有那一队护卫,在这皇宫中快速穿行,不知是要到哪位妃子的寝宫中去。

    ……

    而同样的明月之下,林修然则独自一人,静坐在院中,闭目养神。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盆极清澈的水。

    那水,在月光的照映下,像是一块极精致、极炫目的玉佩。

    林修然的嘴中,呢喃有词。

    那语言,晦涩难懂,不知出自何方何地。

    一刻钟后,林修然吟咏完毕。

    他忽然闭口不言,同时手中结印,对着那盆清水,虚空一指。

    “哗”

    木盆中的清水激荡,溅出盆外。

    那满满的一盆清水,一瞬间,不过只剩半指深。

    林修然这番奇怪的举动,并非装神弄鬼,而是在行“占卜”之事。

    傍晚的时候,在那破败院落中,他确认了狐狸手中的石头并非问道之石残片后,就有了占卜之意。

    问道之石的线索断了,他得通过秘法,重新找寻。

    天机难觅,也难以窥探。

    但林修然并非凡人,也并非普通的仙庭仙人,他是那活了数万年之久的老乌龟。

    他有着旁人都不知晓的卜筮之法。

    这对着清水吟咏的法术便是。

    林修然睁开双目,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这才望向了那清水之中。

    那木盆之中,不过半指深的清水里,只浮着几个大字。

    那大字,让林修然的眉头凝成了“川”字,久久无法舒展开。

    “等待!元夕!”

    ……

第四十一章 狡兔三窟2.0

    “等待!元夕!”

    林修然看着盆中清水衍化出来的占卜结果,拧着眉头,沉默了半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道难测,天机难觅。

    能卜得关于未来的只言片语,便已是大不容易。

    林修然自然不是对所卜得的结果过于简单而沮丧,让他蹙起眉头的,是所得结果中的“等待”二字。

    天道冥冥,却总有定数,遵循着法则演化未来。

    而这“等待”二字,绝了他几乎所有的路。

    也就是说,现在的他,就算百般寻找问道之石残片,很大的概率,也是徒劳无获,无功而返。

    此中因果复杂难测,唯有遵循天道给他的结果,等待!

    可等待到什么时候?

    元夕!

    哪一年的元夕?

    若是是百年之后的元夕,那到时域外天魔已经袭来,护世大阵已破,人间生灵涂炭,那再寻得这问道之石残片,又有何意义?

    林修然一时忧心忡忡,心头的烦闷,不知该如何舒解。

    他将木盆中清水所化的占卜结果抹去,这才抬起了头,望向天空。

    天空之上,明月藏进黑云里,乌压压的天空见不到半颗星星,夜色极黑,就像林修然见到的未来。

    木盆的清水倒映了天上的明月,清水漾漾而动,是镜中花,是水中月。

    一切都难以看真切。

    ……

    “吱呀”

    温暖的屋内,洛馨儿和花解语透过门缝,静静地、小心翼翼地瞧着屋外相公的一举一动。

    她们见林修然完成了那件重要事情,正蹙着眉头发呆,便有些担心,不由推开了那扇一直虚掩着的房门,走出了屋外,来到他的面前。

    寒冬的夜,北风呼啸,格外寒冷。

    林修然闻得开门声,见两位美丽的娘子向自己款款行来,那凝重的眉头,不由云开月见,舒展了开来。

    他露出了微笑。

    那些烦心的琐事,那个难测的未来,先抛诸脑后吧。

    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天道既然要自己“等待”,那自己便先冷眼旁观,不入局中,只安心做个沉溺于娘子香闺嫩手的坏相公。

    “相公,天冷了,你莫冻着!”

    花解语从来都是最贴心的,她见院外的林修然身上衣裳单薄,怕他冻着,早早地便从屋内拿了件厚衣服出来,轻轻地为他披上。

    林修然高大,她显得娇小。

    她为他披上衣裳时,得伸长了手才行。

    但好色的林修然,却一点儿也不体谅她的辛苦,在她伸长了手帮他认真整理衣裳时,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按在手心里揉捏,一副好色公子调戏美貌丫鬟的模样。

    他那眼里,充满了戏谑。

    花解语立时脸便红了。

    但是,她却没敢将手收回来,只是任由相公这个登徒子揉捏着,嘴里像蚊鸣一般,细声细语地说道:“相公,你不要这样,姐姐在呢!”

    “哼,相公不要脸!”

    洛馨儿看着林修然这般欺负自己的花解语妹妹,恨得牙根直痒痒,气不打一处来。

    她嘟着嘴,鼓着脸,学着林修然以前的样子,五指并拢,以手为刀。

    “嘭”

    一记手刀,重重地、狠狠地敲在了他的头上。

    林修然“哎呀”一声,吃痛,松开了攥着花解语柔荑的大手。

    洛馨儿见他松开了手,这才哼哼着收手作罢,不再敲打于他。

    她只一个手刀,便尽显大妇风范。

    花解语这个被洛馨儿解救了的小女子,吃吃笑着,从林修然的身旁跑开,躲到洛馨儿的身后。

    有了洛馨儿这个靠山,花解语便不怕林修然这个大魔王。

    她笑嘻嘻地伸出头来,美目嗔了林修然一眼,道:“相公,活该!”

    林修然瞧着那个紧紧攥着洛馨儿衣角,躲在她身后的花解语,一时有些无奈。

    这个愈发没有良心的小浪蹄子,有了洛馨儿撑腰,最近是越来越不乖了。

    遥想在怡然居中的时候,花解语这个丫头片子,还总是想着和洛馨儿这不安分的大妇斗上一斗呢!

    但现在,这两个小妮子,却是站到了同一个战壕里。

    林修然看着她们这般姐妹同心,却是忽然起了玩心。

    他忽然面色古怪地道:“两位娘子,你们是不是打算打死了我这相公,没了我碍眼,这才好一起去过那没羞没臊的日子!”

    男子,有龙阳之好之说。

    女子,也是可以分桃磨镜、百合花开的。

    林修然这话,是说她二人之间,有……有那个事情。

    “什……什么啊!”

    “就……就是,什么啊。”

    洛馨儿和花解语,听出了林修然话里的意思,脸红红的,被臊坏了。

    她们自然是没什么的。

    自古,女子就该爱慕男子,男子就该爱慕女子,这是天道纲常。

    哪有女子和女子一起做夫妻的道理!

    花解语一下子就松开了攥着洛馨儿姐姐衣角的手,不再做过分亲昵的举动。

    “哼哼!”

    林修然对自己这招“分而化之”很是满意,觉得奸计得逞。

    但随即,他就有些欲哭无泪。

    洛馨儿和花解语两女的表情,都怪怪的。

    她们听了相公的话,忽然想到今日早晨两人起身时,相拥醒来的旖旎情形。

    那时,花解语以为那双色爪是相公的,任由洛馨儿摸着;那时,洛馨儿在睡梦中,以为自己摸的,是相公,她还奇怪那儿怎么光秃秃的。

    两人醒来后,那情形,真是尴尬极了。

    现在想来,那不就是相公说的那回事吗?

    她们两人的心里,一时间,都有些心虚。

    两女尴尬地望了对方一眼,然后,心虚地左右各跨一步,互相离得更远了。

    这看起来,十分可疑,也十分刻意。

    此地无银三百两。

    “……”

    林修然顿时有些懵。

    他本来也就随口说说,调戏调戏自家这两位小娘子,但看她俩这副心虚且欲盖弥彰的模样,心便顿时一沉。

    这,这

    这该不会让自己给说中了吧!

    林修然满脸黑线,内心惨然。

    他觉得自己的头顶,忽然多了顶奇奇怪怪的东西。

    “两位娘子,以后,以后,我睡中间,你们两个,只能必须睡我两边,不许睡在一起。”

    他的模样,很是郑重其事。

    洛馨儿和花解语,看着林修然这副着急的模样,相顾一笑。

    此刻,她们却是没了尴尬之色,有的,只是对自家这个相公的无奈。

    相公真是小气,连自家娘子的醋都吃,以后再多个姐妹,可怎么活?

    她们都是清白的女子,自幼就受着纲常伦理的教诲,只知女嫁男,男娶女,哪有过半分那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洛馨儿替自家相公脸红,轻呸一声,嗔道:“相公,你……你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都是从哪里学来的,真……真不要脸!”

    “就……就是,不要脸。”

    花解语也轻呸一声,脸依旧红红的。

    林修然看了她们这嬉笑的模样,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还好,还好,只是自己多虑了。

    她们并没有背着自己“勾搭成奸”,根本就没有那回事。

    “哼,相公,话可是你说的,今后,你要睡中间,便去睡,要睡够一辈子。以后被挤着了,难受了,也不要求我和花妹妹,去给你让位置,救该你这吃自家娘子醋的小气鬼,一辈子被人挤。”

    洛馨儿是睡过中间的,那时,她被林修然和花解语挤得难受极了。

    床那么大,他们两个,却都偏爱往中间挤,而且屡教不改,把她胸前的被子,都挤得高了不少。

    林修然看着洛馨儿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又想起这小妮子刚才给了自己一记手刀,却是有些生气。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自己不教训教训她,这个一贯会使小脾气的小娘子,只怕都不认他这个夫君了。

    林修然略一思索,心中定计。

    要整治洛馨儿,还得从花解语身上找突破口。

    他朝花解语招了招手,道:“解语,你过来。”

    花解语吃够了刚才的教训,为了和洛馨儿划清界限,毅然叛变了姐妹同盟,笑嘻嘻地便走到了林修然的面前,听了林修然的吩咐,附耳过去。

    林修然也不含糊,一番耳语,直把这个小妮子说得又羞又臊,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红苹果一般,才罢休,放过了她的耳朵。

    林修然望着花解语,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副交付重托的表情,道:“解语,听明白了吗?”

    花解语俏生生地望了一旁的洛馨儿一眼,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回过了头来,乖巧地对林修然点了点头。

    “嗯。”

    她终究还是站在了林修然这边。

    林修然听得花解语的回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

    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带着笑容,朝一旁的洛馨儿走去。

    洛馨儿看他那模样,满脸的****,哪里还会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此刻,她早没了趾高气昂的小猫儿模样,慌得直后退。

    但她这只小羊羔,哪里逃得出林修然这只大灰狼的掌心。

    “唰”

    林修然运起身法,一瞬间,便闪到了她的眼前,将她拦腰抱住,让她躲无可躲。

    “你,你要干嘛?”

    她粉拳连打,锤着林修然的胸口。

    “你说呢?”

    林修然一点也不觉得疼,不由分说,抱着她,径往房中而去。

    花解语见林修然抱着洛馨儿进了屋,便也默默跟了进去。

    她一想起林修然跟她说的那些话,就又臊得不行。

    她虽在林夫人给自己的《chun宫图》中见识过,却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要亲自上阵。

    那……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些什么人想出来的啊,真不害臊。

    只是,说起来,这男女房中之事,本来就是让人害臊的,多些花样,也没什么。

    她既脸红着,心里,却又不知为何,很是喜欢。

    狡兔三窟,狡兔三窟。

    她如今都快不认识这个词了。

    “唉,就由相公折腾吧!”

    花解语轻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天上羞得抓过半边黑云来遮掩的明月,默默关上了房门,关上了那即将涌动的满满的春光。

    ……

    这夜,风光旖旎,自不可说。

    这屋里,春光撩人。

    而那隔壁屋,不知是明心还是明月姑娘,听着那让人羞于启齿的声音,却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睡。

    第二日起来时,她的眼睛,红红的。

    也像极了一只兔子。

    ……

第四十二章 平淡日子与波澜

    占卜之日后,因天道透露的那丝玄机,林修然不再利用归一镜搜索八方,去做那些无用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是开始整日待在屋中,享受起暖炉带来的舒服暖意来。

    他变得极为懒惰,经常不自觉地睡到日上三竿。

    醒了,便在花解语和洛馨儿的伺候下,穿衣洗漱,然后端过她们递来的熬得绵绵软软的白粥,配那每日一碟、几乎不重样的小菜,慢慢吃下。

    等吃完了饭,便拿出一副马车棋来,和她们两人捉对厮杀。

    林心月姑娘偶尔会过来和他们一起玩,只是,有林心月姑娘的棋局,游戏的惩罚便会由“咬一口”,变成“打一手”,林修然一下子就会意兴阑珊,经常如怨妇一般地看着自己这个不识趣的女徒弟。

    这时,她便会狡黠地跟林修然提出要求,让林修然指点于她。

    林修然无奈,只得从了她,乖乖就范,指点她一番。

    之后,奸计得逞的林心月,便会自去屋外练剑,而林修然,则继续和自己的两位娘子,下那“咬一口”的马车棋。

    等到了午后,天气稍微暖和些,洛馨儿和花解语,便也会出屋外去练剑。

    她俩的天赋,其实不差,但也没有到惊才绝艳的地步,属于中等偏上。

    寻常人,有她们这样的天赋,苦练个十几、二十年,倒也能成为先天高手。

    但如果像她们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修炼的话,只怕七老八十了,也未必能成功,一辈子,也只能止步三流。

    但林修然定然不能让自家的这两个娘子碌碌终身。

    每每夜深人静时,他总会给她们暗渡过去一些内力,打熬她们的身体,增强她们的修为。

    再加上这两个贪嘴的小妮子,经常承接雨露,吃尽了林修然的天材地宝,不知不觉间,她们便已经进入了先天高手的行列,实力不容小觑。

    不过,先天高手也有高下优劣之分,相比起林心月这种杀人无数的精英来说,洛馨儿和花解语这两个先天高手,便只能算是水货中的水货。

    林修然有一次见她们与林心月玩乐,她两人联手对付林心月姑娘,结果,她们这两个先天高手,不到一刻钟,便都败在了她手上。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们两个,林心月在自己这个师父隔三差五的调教下,已经实力大涨,几乎可以说是这凡间俗世中,最为厉害的先天高手的存在了。

    她,距离绝顶宗师,也不过只有一步之遥。

    在不久之后,她便会跨过那道旁人难以逾越的坎,成为这陈国历史上,最为年轻的绝顶宗师。

    而到了夜里,则是林修然最为悠闲的一段时光。

    屋里暖烘烘的,烛台上点着蜡烛,香炉里燃着熏香。

    林心月姑娘早早地回房去睡,不吃他们这碗卿卿我我的狗粮。

    林修然则悠然地坐在灯下,既无赖,又享受地看着自家这两位娘子。

    百看不厌。

    洛馨儿捧着一卷陈国诗人的诗集,在那儿细细读着,偶尔读到喜欢的,合自己心意的,便捉过一只毛笔,沾了墨,在白花花的宣纸上誊写出来,拿给林修然看。

    她那字,如她的气质一般,虽端正娴雅,却也不免透着一股女子脂粉气,没什么精气神,太俗太小家子了。

    林修然总是这般说她,她却不以为意,仍然沾沾自喜。

    花解语乖巧得多,她前些日子一直在灯下给他做披风斗篷,后来,披风斗篷做好了,她便又开始担心来年开春天气暖起来时,他没有合适的新衣裳,于是最近就又开始给他准备起新衣裳来了。

    她在针线与剪子布料中忙得不亦乐乎,林修然劝都劝不住。

    林修然便经常这样,在温暖的烛光下,看着两个娘子,直忙到深夜。

    等到了夜深,正是好梦的时候。

    林修然吹烛,放下床帏,大被同眠,。

    那密闭的小小天地内,便又是一番媚眼如丝,娇呼轻嗔,没羞没臊的场景。

    占卜那夜,洛馨儿被林修然和花解语这个叛徒抓着,曲径通幽了一番,开了又一窟,她为此,生了好一阵子气,还拉着花解语,不准她帮林修然,害他当了好一阵子不得已的“大悲寺和尚”。

    但毕竟,她还是喜欢着自家相公的。

    在某一夜,她又气不过,恶狠狠地拧了林修然胳膊好几下后,这才重新让他上得床去。

    于是,便又是一夜不可细说的温存。

    ……

    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林修然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就这么沉溺在温柔乡、英雄冢中,不知岁月、无法自拔。

    舒心惬意的日子,总会给人一种时光短暂、人生易逝的错觉。

    不知不觉间,在京城的日子,便又过去了一月有余。

    转眼,已是隆冬时节,年关将近。

    陈国京城,北风愈烈,冰雪愈厚,天气愈发寒冷。

    距离除夕,还有不到两日,距离占卜所言的元夕之夜,也只有短短半月时间。

    大雪天,天寒地冻,但因临近过年,不少人上街采买年货,坊市倒也还算热闹。

    林修然告别了足不出户的懒散日子,提着两个大大的菜篮子,恭恭敬敬地跟在两位娘子的后头,采买年货。

    洛馨儿和花解语,路过一个摊子,看到想买的,便挑了付过钱,放进篮子里,让林修然拎着,然后叽叽喳喳地跑到下一个摊子去,继续挑挑拣拣。

    一样接着一样,不一会儿,林修然的手里,便拎了满满两篮子东西。

    瓜果蔬菜,鸡鸭鱼肉,糖果瓜子,凉果蜜饯。

    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这些东西,他们几人,吃到元宵后都够了!

    “花妹妹,这边,这边。”

    洛馨儿一惊一乍地叫着。

    她见一个撑着红色油纸伞的妙龄女子手里刚买了件新奇东西,觉得那东西很是好看,便又拉着花解语去了那个小摊。

    那摊子,卖着些摊主自己做的手工小玩意儿。

    青草叶折的绿色草蝈蝈,彩笔描画的泥人,还有些弹弓跳丸之类的,都是些精巧的小东西,不贵,是过年时大人买给小孩儿玩的。

    但洛馨儿见了,却是眼馋得紧。

    “相公,相公,我要这个这个,你买给我。”

    洛馨儿都已经嫁作人妇了,却还是不知羞地向林修然讨着小孩儿玩具。

    花解语在一旁,咯咯地笑着,却也是一脸期待地望着相公。

    她也要那些小东西。

    “你们身上不是有银子吗?自己买去。”

    林修然提着满满的两篮子东西,心中还是颇有怨气的。

    而且,他也腾不出手。

    “不嘛,就要相公买。”

    洛馨儿攥着林修然的袖子,左摇右摆,撒娇、发嗲,无所不用其极。

    “相公,相公,你就听姐姐的吧,妾身也要这个。”

    花解语倒是没有像洛馨儿这般无赖,但也出声恳求。

    她小心翼翼地从摊子上拿起了一只绿色的草蝈蝈,捧在手心,极喜欢地端详着。

    林修然见了花解语这般模样,心软了,又被洛馨儿缠得没法子,只好放下那装得满满的两个菜篮子,从怀中掏出银子,来到摊子前,默默付账,给她们买。

    “相公你真好。”

    洛馨儿见自己奸计得逞,也开心地从摊子上拿起了一只草蝈蝈,同样捧在手心,细细地瞧着,像是瞧着一只真蝈蝈一样。

    摊子的摊主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妇女,有些胖,她看着这三个没羞没臊的小年轻,一脸过来人的笑意,只把林修然老脸都笑得有些通红。

    几万年,有些事,也很难修到家啊!

    林修然撇过脸去,不再看那摊主揶揄的眼神。

    他回过身,又默默提起那重重的两菜篮子东西。

    ……

    “驾驾”

    就在他回过身时,那街道不远处,一队穿着陈国盔甲的军士,在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带领下,从街道上奔驰而过。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鸡飞蛋打。

    那队军士,走得很急,似有大事。

    不一会儿,就闯过了街市,急匆匆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怕是有大事发生啊!”

    一个老者见了这般场景,忽然道。

    “切,你还不知道吗?”

    一个看起来手眼通天,消息灵通的人说道:“今天,老荣国公甄远在宫里行刺皇上,意图谋反,被护卫当场诛杀,现在,那群人,正赶着去荣国公府抄家呢!”

    “嗯?”

    林修然听了,脸上一时便全是古怪的神色。

    ……

第四十三章 山雨欲来

    “相公?”

    洛馨儿见到林修然这副表情,脸上不自觉显出忧色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相公,要去看看吗?”

    花解语收起了手上的绿色草蝈蝈,捏在身后,歪着头,很是善解人意地对林修然说道。

    她知道相公是做大事的,有许多大事要做,虽然他并不愿意跟她们说起这些事,但若是真有要紧事的话,她们绝对不会拖他后腿拦着他的,只会让他放手去做。

    “是啊,相公!你若要去,不用顾着我和花妹妹的。”

    洛馨儿站在一旁,也是一副“相公你去吧,不用担心我们”的表情,很是懂事。

    她一贯有些小性子,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绝对拎得清,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内助。

    林修然古怪的神色因这两位娘子的温柔劝解而骤然云开月见,脸色一下子恢复如常,不再眉头紧锁,而是显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来。

    他回过了头,不再去看那队已经消失的军士,而是对洛馨儿和花解语说道:“没事,没事,不是什么大事,我去干嘛?”

    那甄璞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他甄家有这么一天,也是罪有应得,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

    而且,荣国公府甄家要被小皇帝抄家这件事,也并非完全没有征兆。

    甄璞在凤鸣城遭暗杀时,就也曾说过,他荣国公府“忠心耿耿”,却得不到小皇帝的半点信任,总是处处提防着他们,如今,小皇帝抄家荣国公府,却也正好应验了甄璞的骂词。

    荣国公府被抄,这事,对于陈国来说,是件天大的事。

    这意味着,朝廷中的政治势力,要经历一**的洗牌。

    甄家是陈国门阀世家中的翘楚,家主甄远又是朝廷的荣国公,门下门生故旧众多,在今日以前,这些分布在陈国各处、更阶层的门众,纷纷以甄远马首是瞻,是陈国境内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而老荣国公甄远本人,又是陈国境内排行前列的绝顶宗师,随着陈国皇室里那位老祖宗几年前的陨落,甄远,已然隐隐有成陈国境内第一宗师的趋势。

    身为一名排行前列的绝顶宗师,甄远断然不会只是被几名普普通通的护卫围攻,便被当场诛杀。

    这也正是林修然脸色古怪的原因,这情形太奇怪了,这理由也太扯淡了。

    那个小皇帝,又是用了何种方法,将一个千人、万人都拦不住的绝顶宗师围杀当场?

    这件事里,处处透着古怪!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荣国公甄远的死,与他林修然并无干系。

    这人间俗世,有的是成王败寇的事情,而且,几乎每日都在发生。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

    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

    世事变幻,百年也不过眨眼之间,他起高楼,他楼塌了,满地的废墟与荒芜中,有的是人盯着那块骤然无主的地接着盖高楼。

    然后,再经历一个轮回。

    世人也许会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起老荣国公甄远这件事,说起这件事的真相到底如何如何,有何内幕,说起此事在几月前,便已有人猜到了,甚至说他当时便在现场,亲眼见了老荣国公这位弑君逆贼惨死,如此种种。

    但林修然看着自家娘子那俏丽的面庞,却是对这件事情,再提不起一点儿兴趣。

    相比起荣国公府被抄家这件事,他觉得,还是陪自家娘子为过年,置办些年货有意思。

    “馨儿、解语,没事,走吧,相公接着陪你们逛街。”

    林修然拎着那满满的两篮子东西,在洛馨儿和花解语的面前晃了晃,示意她们并不用在意自己,继续逛街便是,只当他是一个会行走的菜篮子便好。

    “嗯!”

    两女有些担心地点了点头,但终究没有再说些什么,继续逛起街来。

    大抵是年节将近,喜庆的氛围感染了两人,两女脸上的忧色,渐渐褪了下去。

    不一会儿,在琳琅满目的年货中,她们便又像两只蹦蹦跳跳的兔子一般,到处搜寻起新奇的过年东西来,迷失在这热闹的街市里。

    林修然手上的那两个菜篮子,也越来越重。

    陪女人逛街,果然是一件苦差事。

    ……

    与这过年的喜庆热闹不同的,是小皇帝的皇宫。

    皇宫御书房内,小皇帝坐在椅上,惯例阴寒着脸,一言不发。

    老太监李英默默地伺候在一旁,谨小慎微,小心翼翼。

    君心难测,老太监李英不敢妄自猜度。

    他眼观鼻,鼻观心,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只等自己这个主子发话。

    他说接下来要做什么,他才去做什么。

    房内,除了他二人外,还有一人。

    只是,那人已经没了头颅,尸首分离,倒在了血泊中。

    那尸体流出的血液,不断向外扩散,已经形成了一个阔约五步的圆。

    房中因那不断汩汩而出的血液,充斥着腥甜的血腥味。

    这具没了头颅的尸体,是老荣国公甄远的,他武功高强,几乎称得上是陈国第一人,但在那头怪物的眼里,也终不过是一顿食物。

    他脑袋上那颗头颅,就是进了那头怪物的肚子里。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老荣国公甄远,就这么窝囊地死在了一头异兽的手下,连个全尸都没捞着。

    “李英,你找些人来,将这具尸体拖下去,扔给那头丑东西吃,我看着他,心烦!”

    小皇帝沉默半晌,过得许久,才终于开口说话。

    他确实是痛恨甄远的。

    在他知道他瞒着自己,秘密救下那叛乱夺权的老福王之女,并将她收养在府中后,他便对他充满猜忌,纵使他总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他也还是不信任他,只想挥起屠刀,把这个伪忠伪善之人,一刀斩首。

    “是,皇上。”

    老太监答应一声,可随即又道:“皇上,若那东西不爱吃呢?”

    老太监李英知道那头怪物吃食的喜好。

    它专爱吃那些七八岁左右的稚嫩孩童,不爱吃老荣国公甄远这种老骨头老腊肉。

    可老荣国公甄远的尸首,又不是他这个老太监能够私自处理的。

    一切,都得等皇上定夺。

    “那便一把火烧了,挫骨扬灰。”

    小皇帝一脸冷漠,眼神像极了北方草原上那些吃肉的鹰隼,凶狠、毒辣。

    “是。”

    老太监李英恭敬领命。

    他去门外招呼一声,便有两名陈国死卫进来,将老荣国公甄远的尸首拖出去,拉到了那地底暗室中。

    老太监李英不放心,也跟着出去了。

    两个识趣的小太监,这时才敢从门外进来。

    他们拿了打扫的用具,开始清理起御书房中那腥臭的、将干未干的红色血泊。

    小皇帝则用手捏了捏鼻梁,闭目养神,任由那些人去收拾。

    ……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太监李英回来了。

    小皇帝听得声响,蓦地睁开眼睛,看着这个自自己登基以来,便勤勤恳恳、忠心耿耿伺候着自己的老太监,冷声道:“如何?”

    老太监李英恭敬道:“皇上,它吃了。”

    “嗯。”

    小皇帝冷漠地答应一声。

    但随即,他又道:“贤德妃那边呢?”

    贤德妃甄秋心,是荣国公府甄家的人,三年前入的宫,一年前封的贤德妃,未有子嗣。

    昨晚,小皇帝便是在贤德妃的寝宫中过的夜,他与她抵死缠绵,温存了半宿,他揉捏着她的胸脯时,还答应她以后会常来她的寝宫中看她。

    但今日,他却杀了她的父亲,并赐了她一条长长的白绫,让她悬梁自尽,做个长舌吊死美人鬼。

    帝王之家,那爱,都是假的。

    “回皇上,贤德妃已遵照了您的旨意,悬梁自尽了,尸首已经入棺,灵堂也已布置好了。”老太监李英小心翼翼地回话,又道:“只是,她自缢前,留了些话给您,老奴不知道皇上,想听不想听?”

    “讲!”

    小皇帝只冷冷地回了一个字。

    老太监李英不由打了个寒颤,道:“回皇上,贤德妃说,他不怪你薄情寡义,只是想告诉你,他甄家,也曾出过仙庭仙人,皇上您若是赶尽杀绝,灭了他家满门,他家先祖,便一定会摘下您的头颅,让陈国换个皇帝。”

    “她又说,她今日起身,恶心乏力,她掐算着日子,肚子里应该是已经有了您的骨肉,但她知道您不会让她活命,她会去死,只是,她想告诉皇上,是您自己杀了自己的孩子!”

    “哼!”

    小皇帝龙颜大怒,那双手,重重地拍在了书桌上。

    “嘭”地一声,把离得老远的老太监李英都吓得抖了三抖。

    “小女子便是小女子,她以为她这样说,朕便会生气吗?”

    老太监李英很想说皇上您现在便是在生气,但他只敢在心里这般说,若是不小心将这话说出了口,他知道,等待他的,便是那把刽子手的砍头大刀。

    “皇上保重龙体!惠贵妃那边,今早也传了消息过来,说已怀上了龙种。”

    老太监李英只敢小心劝慰。

    但很显然,他猜错了小皇帝的心思。

    小皇帝并没有因自己杀了自己的孩子而愤恨,他气的,是贤德妃拿祖上的仙庭仙人来压他。

    小皇帝阴寒着脸,道:“他甄家祖上有仙庭仙人,我偌大的陈国皇氏,便没有吗?”

    小皇帝态度强硬,仿佛势要灭甄家满门似的。

    但小皇帝之所以会生气,也正是因为他被戳中了软肋。

    小皇帝,确实不敢灭甄家的满门。

    老太监李英知道,纵使自己这个主子再无法无天,他也终究只是一个凡人。

    他不敢那样做。

    小皇帝祖上当然也有仙庭仙人,但那是隔了几百年的老祖宗,他会不会因为自己这个只是凡人的后代,便去得罪一位同为仙庭仙人的仙人,着实不好说。

    小皇帝是个极为高傲,却也极为小心谨慎的人。

    他有自知之明,也并不愿意冒这个险,所以,他会守住那条仙庭与俗世约定俗成的规矩俗世的斗争中不灭门,远在仙庭的祖辈,便不会上门掺和凡间之事。

    只是,上有政策,下也有对策。

    一个不杀,是不灭门;杀剩一个,也是不灭门。

    而以小皇帝的狠辣,他选的,定然是后者。

    那荣国公府几百口人,最后,只能剩下一个。

    小皇帝看着老太监李英那张皱巴巴的脸,看着他没有胡须的下巴,忽然笑着问道:“李英,你知道我留的人是谁吗?”

    老太监李英一愣,却是恭敬回话道:“回皇上,老奴不敢妄自揣度上意,但如果让老奴选的话,老奴一定会留下最没用、最没出息的那个。”

    “那你说,那荣国公府里,谁最没用,谁最没出息?”

    “回皇上,老奴以为,是那京城里人人喊打的混世魔王甄璞!”

    老太监李英猜得一点儿也没错。

    “哧”

    小皇帝冷笑一声,却是沉默不语,把目光望向了别处。

    而这时,那名得了小皇帝圣旨的徐侃将军,已经领着人马,杀到了荣国公府。

    那府里,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处处透着贵气,让人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

    但现在,别说是这宅院,便是那府里的人,也一个个,都是待宰的鱼肉,等着被他们剃毛的羔羊。

    ……

第四十四章 抄家

    荣国公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刻,杀声四起,随后,却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屋外,早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一个活人,也别想逃出去。

    那明面上的,是大将军徐侃率领的那队军士,暗地里的,却是小皇帝的黑衣死卫和那些深藏不露的绝顶宗师们。

    他们潜藏在暗处,如事外之人,只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着荣国公府这处将败的蚁穴。

    任你以前如何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如今,都不过是丧家之犬,无论如何叫唤,无论如何咒骂,在别人眼里,都是唁唁狂吠,无关紧要。

    没了老荣国公甄远的庇护,这荣国公府,什么也不是。

    暗处的黑衣死卫与绝顶宗师,在大将军徐侃来临前,便已经先行一步,到了荣国公府中,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那些负隅顽抗的,杀。

    那些关系亲密的,杀。

    那些投降认罪的,也杀一大半。

    短短一个时辰,那曾经针扎不进、水泼不入,犹如天罗地网一般的荣国公府,尸横遍野,一片死寂,如人间炼狱。

    到得最后,只剩下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去!”

    领着军士候在荣国公府院外的徐侃大将军,听得院内的喊杀声渐渐平息,这才舒缓了自己的眉头,同时右手一扬,命令军士们冲进门去。

    徐侃自己,则慢悠悠地下了马,按着腰间长剑,慢吞吞地走进了那扇洞开的荣国公府大门。

    那些鱼贯而入的士兵,以前,是没有资格从荣国公府的大门进出的。

    他们只能走旁边的小门,似他荣国公府的下人一般。

    但现在,那荣国公府高高的门槛,已经不能阻挡他们了,因为他们有皇命在身,因为这荣国公府,已经被戴上了一顶“弑君逆贼”的帽子,彻底失了势。

    他们这些军士,是下等人,这荣国公府里的人,以前是贵人,现在,却是些罪人。

    他们这些下等人,在贵人面前,什么都不是,但在罪人面前,却是一条条贪婪,不放过一丝血肉的疯狗。

    抄家?什么是抄家?徐侃太明白了。

    抄家,便是他现在进了府去,见了喜爱的东西,便可以拿,见了喜欢的女子,便可以拉进任何一间房去,去亵玩、去奸yin、去做那以前绝不敢想的事情。

    他也不用管那女子以前是什么身份,是丫鬟也好,是府里哪个人的侍妾也罢,甚至是娇贵的小姐,是哪个大人物的正妻都好。

    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她们如今,都不过是罪人。

    摆在她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好运的,是被充入教坊司为妓,忘掉那曾经的富贵荣华,一辈子去做个人尽可夫的可怜女子;运气差的,便是直接被砍头的下场,连命都保不住。

    这几十年来,陈国的官场,一直都不算太平,动荡不堪。

    徐侃抄过的家,不下两手之数,多的是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可就算位极人臣又怎样?

    一旦失了势,就是他们这些小人物,也敢壮着胆子在他们身上咬上一口,再骑在他们头上拉屎撒尿。

    徐侃按着剑,冷漠地踏着一地的死尸,在荣国公府中穿行。

    所过之处,无不是狼藉一片。

    假山上伏着死尸,人工的小湖里漂着尸首,草丛花径中殷红血腥。

    一地的死尸,有荣国公府的人,也有那身着黑衣的死卫。

    徐侃不是第一次到荣国公府来,所以对于府中的路,轻车熟路。

    上一次他来时,处处小心,不敢有一丝不敬,生怕触怒了那大名鼎鼎的荣国公,但现在,他趾高气昂,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荣国公府的一干老弱妇孺,已经被他的士兵们,像赶羊一般,赶到了一处宽阔的厅中。

    徐侃跨入厅内,便见到那些锦衣华服的女子们瑟缩在一起,还真的像极了牧民羊圈里的一群羊。

    那些人乌泱泱挤在一起,可怜极了,哪还有一丝贵人的模样。

    “徐将军,人都在这里了!”一个军士上前说道。

    “可有漏网之鱼?”

    徐侃环视了一眼厅中的众人,故作威严。

    “若是有人想逃,捉住了,当场便杀了!”

    他知道,现在的荣国公府,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根本不会有什么漏网之鱼。

    他这般问,只是想出口恶气,让这群曾让他大气都不敢喘的贵人们,也尝一尝心惊胆颤的滋味。

    徐侃一眼瞥过去,果然见那群人都缩了缩脖子,不像羊,倒又像是一只只鹌鹑了。

    徐侃报以一丝冷笑,大仇得报,心情畅快。

    现在知道怕了有什么用?以前那股子贵气傲气,都到哪儿去了?

    你们以为你们不逃,就不用死吗?

    你们都得死!

    徐侃的心中满是冷笑。

    但大仇得报的感觉,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痛快。

    这感觉,像是一粒石子投入湖中,虽激起了水花,也漾起了涟漪,但终究不是掀起了风浪,不过是一场小打小闹,没什么意思。

    若想有点意思,便应该像以前的抄家行动一样,将这府里的某个曾经身份尊贵的女子拉进房去,去抽打,去奸yin,去让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她歇斯底里也好,她默默忍受也罢,都无所谓,只要自己那般做了,痛快了便好。

    徐侃今日也原本打算这么做的。

    但就在他刚露出这副念头时,那在暗处,不知从何处投来的两道目光,让他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附近,至少有两名绝顶宗师,他们并不希望自己那么做。

    若是他不听警告,纵使他是小皇帝钦点的抄家之人,也极有可能身首异处。

    徐侃刚才从大门到这厅中时,在一处回廊上,望见了汤婆婆的尸首!

    那个女人的实力,他是知道的,非绝顶宗师不能制服。

    刚才的那场屠杀中,不知有多少绝顶宗师,在这里交战!

    而这些绝顶宗师,并不希望,偌大的荣国公府,就这样没有尊严地落下帷幕,他们希望它能留着尊严死去。

    徐侃的身体忽然一抖,然后默默收回了自己迈出的脚,不敢再乱动。

    “徐将军,这些人,该如何发落?”一旁的军士又问道。

    徐侃听着这名军士的询问,却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这府里的人什么下场,非他一个小小的将军所能决定,那远在皇宫中的小皇帝,早就给每个人写好了结局。

    这府里,除了那个混世魔王甄璞,其他人,都得死!

    徐侃正想吩咐手下那群士兵将这群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一并杀了,只留下甄璞一人便好。

    但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得一个妇人高声大喝。

    “徐将军,妾身可否问您几句话?”

    那妇人,也在那堆缩头缩脑的“鹌鹑”中,但她和那群鹌鹑并不同,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发抖,也不需要人搀扶的人物。

    那妇人,是这荣国公府的女主人,甄璞的母亲王氏!

    ……

第四十五章 白茫茫大地【上】

    徐侃闻得王氏的话,很是不爽快,当即便变了脸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些在暗处的绝顶宗师,不喜他做出那般淫、邪之事,却也不会让这荣国公府里的罪人们蹬鼻子上脸,还像以前那般骄横跋扈。

    “哼!”

    徐侃冷哼一声。

    那如鹰隼一般的眼神一蹬,便把那群如鹌鹑一般的老弱妇孺,吓得哇哇直叫。

    那曾经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甄璞,如今即使在他母亲的抚慰下,也犹自双腿打颤,再不敢目中无人。

    唯有王氏,镇定自若,一点也不为徐侃的淫威所慑。

    “徐将军,你这又是何必!”

    王氏是这个府里的女主人,纵使沦为了阶下囚,也依然面不改色。

    面对着狠辣的徐侃,她表现得不卑不亢。

    “徐将军,都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们荣国公府今日如此,是天命如此也好,是罪有应得也罢,没什么好说的,成王败寇,天底下多得是这样的事情!”

    王氏抹开甄璞颤抖的手掌,冷声对徐侃道:“但妾身只是想告诉徐将军,你那将军府,将来某一日,未必不是我荣国公府今日这般下场,妾身信佛信因果,天道好轮回,徐将军你抄了那么多次的家,也做下不少孽,如今,还是莫再作恶得好!”

    王氏知道抄家是怎么回事。

    大厅内,有她的女儿,有她丈夫的侍妾,还有其他各房的女眷。

    她们,是荣国公府如今唯一活下来的人,这些女眷,也是荣国公府的脸面。

    王氏不想让那曾经烈火烹油的荣国公府遭人随意辱没,让人看尽笑话。

    所以,她一个女人家,站了出来,正告那徐侃,不要像在其他地方一样乱来。

    她荣国公府,就算被抄家,这府中的女眷,也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将军,可以染指的。

    “哧”

    徐侃不怒反笑,眼神中全是讥讽。

    “夫人,您已是将死之人,又是我砧板上的一块鱼肉,还说这些话干什么?不觉得难看吗?”

    若不是那两位暗处的绝顶宗师给了他警告,他徐侃,第一个要上手的,便是这个容颜不再的妇人。

    没了美貌不要紧,身份尊贵就行。

    他早就想尝尝荣国公夫人的滋味。

    但这想法刚生出来,便又受到了暗处那绝顶宗师的警告。

    这次的警告更严厉些,一枚石子飞进了厅内,恰好砸在徐侃的脚边,把他惊了一个好歹。

    王氏看着那砸在徐侃脚边的石子,感应到了绝顶宗师的气息,明白他们有着底线,会护住荣国公府的脸面。

    于是,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既没了比死还可怕的东西,便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王氏冷眼瞧了徐侃一眼,道:“徐将军,你既说妾身是你砧板上的一块鱼肉,又说妾身是将死之人,既是如此,那妾身又何必在乎难看不难看?”

    “而且,妾身不过是想问徐将军几句话而已,又哪里来的难看?就算妾身如今是罪人,也总有个说话的权利吧。”

    徐侃被王氏这么冷眼瞧着,闭口不言,横眉按剑。

    只要他剑锋微动,下一刻,长剑便会出鞘,砍落她那颗贵人头。

    怀了龙种的贤德妃都死了,她又嚣张个什么劲!

    但是,徐侃终究没有那般做,他怕又招来一颗石子。

    那些绝顶宗师的脾气他太了解了,他若再招来一颗石子,那石子便不是砸向他的脚边,而是砸向他的头颅。

    徐侃不敢轻举妄动。

    他按剑不动,略有深意地望了屋外一眼,算是和暗处的绝顶宗师打了招呼,然后,给了王氏说话的权利。

    他道:“夫人有什么话,问便是,徐某能答的,都会回答,不能答的,一字也不会说出口。”

    王氏闻言,那原本冷峻的目光,终于和缓下来。

    他终究是罪人,纵使那暗处的绝顶宗师念几分旧情,她也不敢再得寸进尺。

    “妾身,只是想问徐将军,我这荣国公府,最后能活下去的,是哪一个?”

    身为荣国公府里的女主人,王氏很明白,他荣国公府甄家,就算被那小皇帝抄了家,也还是有人能活下去。

    因为,没有一个凡人,胆敢灭一个仙庭仙人后代的满门,那是大忌。

    小皇帝不想帝位不保,就得留他家一个活口。

    “是谁?”

    王氏说着,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众人。

    荣国公府里,只剩一群老弱妇孺了。

    她那儿子甄璞,站在她的手边。

    甄璞的那几房侍妾,还在的,不过两三个,其他的侍妾,怕是都在刚才的混乱厮杀中,遭乱矢身亡了。

    她的身后,还有她丈夫的几房侍妾,那些女子,有的徐娘半老,有的正当年华,有替甄家生下庶子的,也有一些正身怀六甲。

    他们,在王氏问了这个问题后,都眼巴巴地望着徐侃。

    蝼蚁尚且偷生,他们祈祷着那唯一一个能活着从荣国公府走出去的人,会是他们自己。

    徐侃瞧着眼前众人那一副副摇尾乞怜的模样,很想放声大笑。

    笑那些曾经不把他当人看的贵人们,如今活得像条狗。

    但他终究没有那般做。

    他怕那颗屋外飞来的石子,也因为,这荣国公府里,谁能真正活着走出去,并不是他这个将军说了算,而是那个远在皇宫中,冷眼看着他的天下的小皇帝,才能决定此事。

    这么一想,徐侃便一下子意兴阑珊。

    他不再去看那可怜的众人,而是望向了王氏,说道:“陛下说,只留甄璞一命,赶他出府,任其自生自灭。”

    “至于其余人,包括夫人你,当场诛杀,一个不留。”

    徐侃说着,目光一转,又望向了王氏手边的甄璞。

    甄璞被他这么一望,吓得缩了缩脖子。

    这荣国公府里,多的是聪明绝顶之人,也多得是天赋卓越之人,更多的是品性纯良之人。

    积德行善的不少,好善乐施的一大把,不与人争、不与人斗的,也一大堆。

    可这又能怎样,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都得死。

    能活下去的,只有那个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混世魔王甄璞。

    好人是不能长命的,坏人才能活千年。

    所以说,这世上有什么因果报应,有什么“天道好轮回”,都是骗人的笑话罢了!

    若是没实力,命运那狗娘养的东西,只会把你也当成狗娘养的。

    “哧”

    徐侃望着甄璞那张没出息的脸庞,又是一声冷笑。

    “没出息!难怪能活下来。”

    ……

第四十六章 白茫茫大地【下】

    “没出息!难怪能活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氏听着徐侃对自己儿子的咒骂,没有丝毫的不悦,却反倒有一丝欣喜。

    那活下来的人,是她儿子。

    她方才一直担心着,甄璞身为荣国公府的嫡子,是否能逃过此劫,她一直没有底。

    但等徐侃将那话说出了口,一切尘埃落定,她却是大松了一口气。

    “活下来的,是自己的孩儿,便好!”

    王氏心中暗叹一声,心中,是一个身为母亲的喜悦。

    但她身后一名姓赵的姨娘,听得徐侃的回答,却有些歇斯底里。

    她亦有个儿子,比甄璞小个七八岁,乖巧得很!

    凭什么,是他甄璞这个混世魔王有活路,而他们,没做什么孽,就得跟着老荣国公甄远去死?

    “徐……徐将军,我儿甄,才十二岁啊,什么都不懂,那甄璞平时无恶不作,就是我们府里的人,也有许多看不惯他的,他死是罪有应得,可我儿却是无辜的,都是甄家的骨肉,还请徐将军,放我儿甄出府!”

    赵姨娘一边说着,一边爬向徐侃,要来抱住他的腿。

    徐侃蹙着眉,觉得这赵姨娘歇斯底里的模样,很是难看。

    这婆娘,太没眼力见了。

    放谁留谁,岂是他能决定的?

    是当今的圣上,那个权柄在握,刚刚除掉了老荣国公的小皇帝,才有资格定夺。

    而且,这赵姨娘身上沾满了血污,他看着都烦,她还偏要往他身上蹭。

    这人不过是甄家的侍妾,又岂是王夫人这样的正妻可以比的?

    “哼!聒噪!”

    徐侃用力,一把推开了她,同时,抽出了手中那一直按着的长剑。

    举起,砍下,血溅,人倒!

    鲜血汩汩而出。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和那屋外的数百具死尸一样!

    “呀!”

    “啊!”

    “娘!娘你怎么了!”

    那群少爷小姐们,看着赵姨娘倒下的尸首,又是一片鬼哭狼嚎。

    那叫甄的少年郎,看见自己母亲惨死,更是哭得伤心欲绝。

    王氏却是没去管死去的赵姨娘,也没去管年幼的甄,她只是抓过了身旁甄璞的手,温柔地拍了拍,道:“我的儿啊,都看到了吧,世道变了,荣国公府,没了,从今往后,你能靠的,只有自己。”

    王氏知道,她能说的话,不多了。

    那屠刀,很快便要举起来,这是她临死前,与甄璞最后的诀别。

    甄璞是个无恶不作、骄横跋扈的混世魔王,但唯有在他娘面前时,他才是一个乖孩儿。

    二十多岁的他,哭得像个孩儿一般。

    “娘!我……”

    甄璞想说他不活了,那活下去的机会,让给娘亲。

    但是,话到嘴边,他便噎住了。

    他发现,他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来。

    就算眼前的人,是他最亲爱的娘亲,他还是不愿将这个活着的机会,让出去。

    就算一无所有,他仍愿苟延残喘。

    “儿啊,什么都不用说了,走吧!”

    王氏闭上了眼,不再看他。

    她知道多说无益。

    既是生死诀别,看多了,也只不过是徒添悲伤罢了。

    “来人,动手!”

    徐侃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军士立刻上前,将甄璞夹在腋下,倒拖而出。

    徐侃大将军的这声怒喝,便像是杀戮的信号,一瞬间,一场血腥的屠杀开始了。

    那将厅内围得水泄不通的军士们,纷纷抽出了手中饥渴的屠刀,砍向了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身上。

    “救命啊!救命啊!”

    “求求你,别杀我!”

    “呀!啊!”

    甄璞被两名军士拖着,像扔沙袋一般,扔出了厅外。

    “嘭!”

    沉闷的一声响,甄璞闷哼一声!

    雪地是松软的,但白的雪上,溅着红的血。

    哪里都是腥甜味!

    甄璞趴在地上,看着厅内刀光剑影,看着那群军士们,一个个面目狰狞,看着他熟悉的人,一个个地倒下。

    他的兄弟,他的姐妹,他的亲人,一个接着一个,都死了。

    而他,却无能为力!

    也不敢有丝毫反抗之心。

    他这个恶人,也曾以杀人为乐,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心痛!什么是绝望!

    “唰”

    一名军士挥出屠刀,溅起一道血柱。

    那倒下的人,是甄,他想闯出厅外去,却被那人一把抓住,然后,一刀砍在了脖子上。

    鲜血泼洒,似一道血练,把窗户纸都穿透了!

    “唰”

    徐侃大将军手握长剑,走向了他的母亲。

    他母亲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并未向徐侃求饶,眼里满是临别的泪水。

    “噗!”

    剑起,人头落地,尸首分离!

    那头颅滚向一边,犹自盯着甄璞在看。

    死不瞑目。

    甄璞看着这一幕幕场景,从心痛,到恍惚,再到麻木。

    “哈哈!”

    “哈哈!”

    “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他狂笑着。

    厅中,再没有一个亲人是站着的了。

    都死了!

    甄璞傻笑着、痴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不再看向尸骸遍地的厅内,只是颓然地回过了头,沿着道路,往府外走去。

    “报应啊!报应啊!”

    沿路清理尸骸的军士,并没有阻拦他,因为这是徐侃大将军的命令,也是小皇帝的旨意。

    他就这么一路畅行无阻,走出了荣国公府,到了屋外。

    屋外,是辽阔的世界。

    以前,他的母亲怕他惹事,总爱将他禁足,他每次,都会千方百计地跑出来。

    这屋外的世界,能够肆意妄为,有许多等着被他调戏的小娘子,是最精彩的。

    但现在,他看着白茫茫辽阔的屋外世界,却觉得不寒而栗。

    他怕了!

    要是能回到从前,该多好!

    就算他母亲将他禁足,他也依然可以调戏小丫鬟,依然锦衣玉食,依然有人被他呼来喝去。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天地这么大,没了人庇护,他能去哪?他又怎么活下去?

    他茫然地走下了台阶。

    阶前的雪地上,不知是谁吃剩下的小半块饼,扔在了地上。

    几只鸟儿,正在扑腾着翅膀,争抢着。

    它们一人一口,飞快地啄着,抢着,很快,那阶前,便又变得干干净净,一粒芝麻也不剩,什么都没了。

    冬天的食物不多,若是抢不着,也许明天,就饿死了。

    在食物被抢夺干净的那一刻,那几只鸟儿,便又立刻警惕地飞离了阶前这处险地,敛起翅膀,藏进了屋顶的缝隙之中,看不见踪影了。

    甄璞走下了台阶,踩着松软的雪地,裹着那件单薄的锦衣华服,走向了那条他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无比陌生的长街。

    很快,便消失了!

    白茫茫大地,很是干净!

    ……

第四十七章 姑娘,你认错人了

    除夕,雪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明月掩映在黑云之中,半露未露,似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儿。

    整个天空,除了明月边上,其余地方,都黑漆漆的,似一张巨大的黑幕。

    一瓣又一瓣的纯白雪花,便是从这黑幕中,折射着月亮的光华,飘扬而下,最终落在白花花的大地之上。

    屋外的雪,并不大,只是一场小雪。

    它不似前阵子的狂漫大雪那般,凶恶与恼人,不过是零星几片,为这陈国京城的除夕之夜,增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好“雪”亦然。

    除夕雪景,美不胜收。

    家家户户,灯火辉煌,在这除夕夜里,庆祝团圆。

    京城的几条主街,人满为患。

    来往的游人,穿行如梭,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零星的小雪,没有阻挡住才子佳人们外出的热情,也挡不住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孩儿在街边耍闹。

    青年们青衫齐整,阔步而走;少女们个个怀春,羞涩地躲在人群后,细细瞧着行人。

    偶尔见到一个心怡的男子,便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再与身旁的女伴交流一番,最后,再相视而笑。

    至于那惊鸿一瞥的男子,或还留着相思,或看过便忘,各女子,也各有心思。

    唯有那些天真单纯的小孩儿,在这除夕之夜,只知道追逐、打闹、放爆竹,一点也不懂得相思与生活之苦。

    “啪”

    一条小巷里,又一个爆竹炸响,把路过这条小巷的红衣女子吓了一大跳。

    几个半大不大的熊孩子闻得惊叫声,从巷子旁跑了出来,拍手庆贺,为自己又吓着了一个行人而欢呼,然后,便立刻四散跑开。

    因为正常情况下,那被他们吓坏了的大人,会追打他们这群熊孩子,若是倒霉被抓住了,纠到他们父母那儿,不仅压岁钱没了,还得在这大过年里,讨来一顿毒打。

    几个熊孩子跑得很急,几息的功夫,就没影了,消失在了巷口中。

    那被吓坏了的红衣妙龄女子,看着那几个四散跑开的孩童,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都是些孩子罢了,她挺喜欢小孩儿的。

    红衣妙龄女子只是一笑,便回过了头。

    她还有要紧事要做,不能待在这儿!

    她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提着盏黄澄澄的灯笼,急急地朝着巷子的更深处走去了。

    ……

    京城里,有的是穿金戴银的富贵人家,却也有许许多多的穷苦人,由这条巷子一直向内延伸而去,住的,便都是那些穷苦人。

    这是一处贫民窟。

    私娼、惯偷、游手好闲的混混、卖力气的苦命人、乞丐儿,都混在这里,鱼龙混杂,像一缸老天爷澄都澄不干净的浑水。

    红衣妙龄女子身上的衣着并不富贵光鲜,却也还算体面,并不像住在这缸浑水里的人。

    但她撑着伞,迎着小雪,提着那盏昏黄的灯笼,一边照着脚边不过两尺来宽的亮堂地,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内走着。

    她要找一个人。

    暗处,是一些或猜疑,或好奇的目光。

    京城的主街,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这处暗巷,却有着最为浓重的夜的深沉。

    几个衣裳褴褛的人望见了她,正在暗处好奇地打量着她。

    那是一户连屋门都没有的穷苦人家,一个模样稚嫩的女孩儿,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儿,那女孩儿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刚四五月大的婴儿,她踮着脚,在门口好奇地张望着,也不知道这模样稚嫩的女孩儿,是这两个孩子的母亲,还是只是他们的姐姐。

    红衣妙龄女子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不由望了过去。

    红衣妙龄女子的眼神碰触到女孩儿眼睛的那一刻,那女孩儿的身体,便不自觉地往后退,眼神中尽是些自卑的神色。

    大过年,这个女子穿着红艳艳的好衣裳,她却只穿着一件发白发旧的破烂衣裳。

    女孩儿抱着婴儿,急忙牵起男孩的手,避进了屋内,不再出来。

    红衣妙龄女子疑惑地望着避去的女孩儿,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很快便不再关注那边,因为来自其他各处的目光,也纷纷投射了过来。

    那些目光比起女孩儿的目光来,显得骇人,似非善类。

    一个模样骇人的老头儿朝她走了过来,对她憨笑。

    红衣妙龄女子吓得后退了一步,差点把手中的灯笼打翻在地。

    但等她看清来人不过是个乞丐儿后,才勉强定下心来。

    她从怀里掏出了几文钱来,放在那老乞丐的碗里,然后,她便迅速逃开,往巷子的更深处避去。

    这处贫民窟,有的是那些地痞流氓。

    但也许是过年时节,那些真正凶狠的,都出去大街上谋事、干大活去了,蛰伏在这处暗巷的居民,并没有为难这个突然闯入的光鲜女子。

    那些暗处的目光,也多只是望了女子几眼,并没有跟过来。

    红衣妙龄女子提着灯笼,依旧惶恐不安地朝内走着。

    在以前,她是绝对不敢踏入这种地方的,更别提是在晚上,但为了她要找的那个人,她却是鼓起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来到了这里。

    灯笼昏黄的灯,影影绰绰,但好在,并未熄灭,能照亮她前行的路。

    那个收了她一两银子的老婆婆说,她在这附近见过那人的。

    他说,这巷子里的流氓混混,抢光了那人身上的银子,将他那身漂亮的衣服也给扒了下来,还将他毒打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的,直打到他跪地求饶才肯罢休。

    最后,那个人爬进了这处巷子里,再没出来过。

    红衣妙龄女子要找的那个人,是甄璞。

    她回想着老婆婆对她说的话,蹙着眉,有些担心。

    巷子内,幽深恐怖,纵横交错,她也只是一个弱女子。

    但她却没有丝毫退缩,提着灯笼,就这么决绝地找着。

    ……

    终于,在又拐过一个弯角后,红衣妙龄女子,终于发现了他。

    但那曾经风光无限的甄璞公子,此刻,却在一个巷子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裹在一个破烂的麻布袋里,近乎赤、裸。

    因为天气寒冷,他不住地发着抖,乌黑的头发上,也落满了白色的雪花,在微弱莹白的月光下,如满头的霜发。

    找着了甄璞,而且他还活着,这让红衣妙龄女子长舒了一口气。

    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红衣妙龄女子收起了伞,快步来到了他的身旁。

    她将灯笼放在地上,解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盖在了他的身上。

    躺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的甄璞,感受到这股骤然的温暖,像是抓住了生之希望,紧紧地攥着这身斗篷,把它裹在身上,不肯放开。

    他幽幽地睁开了双眼,同时嘴里有气无力,近乎恳求地道:“好心人,我饿,给我吃的……吃的……”

    红衣妙龄女子早有准备,急忙掏出两个饼来。

    甄璞见到了那两块饼,也不等女子递给他,便一把抢了过去,撕开饼,便是一顿狼吞虎咽。

    他一边吃着,嘴里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谢谢,谢谢!

    这感恩戴德的模样,哪里还有以前半分纨绔公子的样子。

    红衣妙龄女子眉目如画,温柔地看着甄璞狼吞虎咽的样子。

    她极温柔地摸着他那被污物糊住的、乱糟糟的头发,眼里尽是心疼。

    “慢点吃!”她道。

    但甄璞依然狼吞虎咽,他饿了快有两天了,终于吃着了东西,不全都塞进肚子里,不会罢休。

    红衣妙龄女子见他还吃不够,便又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喷香的鸡腿来。

    她来时,便知道他肯定饿坏了!

    鸡腿的香气一下子吸引了甄璞,他又是一把抢了过去。

    “嗯嗯”

    他好似没看到那鸡腿上包着的油纸一般,张口便咬,狼吞虎咽,把那层油纸也给嚼了进去。

    但因刚才吃饼的时候吃得太急,那饼还堵在喉咙里没来得及咽下,骤然又有食物吞进口中,甄璞被噎得差点吐出来。

    但他这个饿疯了的人,哪里会吐出进了嘴里的食物,只是狠狠忍着,胸腔里,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红衣妙龄女子知道他吃得急了,见他剧烈的咳嗽,不由近前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顺下那口气,好让他好受些。

    “甄公子,不用急的,以后……以后都会有的。”

    女子仍旧温柔地看着他。

    甄璞听得那红衣妙龄女子叫出自己的姓氏,却是怔住了。

    她知道他是谁!

    可他,并不想让任何认识他的人,看到他这般模样。

    甄璞停下了狼吞虎咽的嘴,扔掉了手上那喷香的鸡腿,又掀掉了她披在自己身上的斗篷,重新扯过那个原先的破旧烂麻袋。

    他转身躺下,背对着她,又睡回了地上。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

第四十八章 金玉良缘

    甄璞不认得眼前的这个红衣妙龄女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他知道,能准确叫出他姓氏的,一定是认识他的人。

    他以前是高高在上的富贵公子爷,所有人都来奉承、吹捧他,但现在,他家的楼塌了,他陷在这望不见一丝光明的深沟里,又冷又饿,他无比渴望有人能给他一床被子,一顿饱饭,一间避风挡雪的屋子。

    他方才还无比渴望着。

    但当有人真的来施舍他时,他却又不愿意接受这份施舍。

    他以前的风光,都不在了,如今这模样,太难看。

    他不愿意那些见惯了他高高在上的人,再见到他这副狼狈邋遢的模样。

    尤其,那人,还是个漂亮的女子。

    那些女子以前都是他的玩物,如今,自己在她们面前,却是个笑话。

    甄璞既不愿接受她们的帮助,也不愿意让她看了自己的笑话。

    “姑娘,我就是个乞丐,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还是走吧。”

    甄璞背对着她,说话的声音都故意变了几分,好像一个流落了街头许多年的老乞丐一般。

    红衣妙龄女子倔强地摇了摇头,道:“不,你就是甄公子,我不会认错的。”

    是啊,怎么可能认错!

    眼前的这个男子,是救她出苦海的人。

    若没有他,她现在,便是京城那风月胡同里,一个人尽可夫的ji女;若没有他,她就得像她院中的那些姐妹那样,做几年皮肉生意后,等染了病,或年老色衰了,便被老鸨赶出来,或孤独死去,或嫁个老鳏夫,悲惨地终了此生。

    那时,她害怕绝望,和那千千万万妓寨中的女子一样。

    惶惶而不可终日。

    但是,“梳笼”的消息,终究还是来了。

    她知道,命该如此,不可改变。

    她认了命,做好了沉沦一生的准备。

    但奇迹,就在不经意间发生。

    那一夜,梳笼她的人,与荣国公府的那个混世魔王甄璞吵了起来,双方继而大打出手。

    最后,自然是那个甄璞公子赢了。

    从不差钱的甄璞公子不仅家财万贯,而且手眼通天,他拿出了像小山一般的银子,也拿出了那张将她这个罪臣之女赎出去的朝廷文书。

    虽然那文书是他现场写的,虽然他将她赎出去,也只是为了打那个世家公子的脸。

    但那不重要,他救她出了这苦海,也让她有了新的生活,这便够了。

    她不需要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花开两生面,人生魔佛间。

    他是好人也罢,是坏人也好,都不重要,她这不心系天下的女子,只管得了自己的女子,只需要记住,是他救了她,便好了。

    后来的日子,十分逍遥自在。

    他将她赎了出去后,并未打扰她,也没要了她的身子。

    她只是被人安排到了一处宅子住下,之后,就再也没人来打扰她了,就这样过了几年。

    她知道,是那位甄璞公子忘了她这只金丝雀了。

    他身边的女子太多了,每日都会有十余个新的漂亮的年轻女子,她长得也不过是一般漂亮,并非国色天香,他又怎么会记得她呢?

    但这样也好,她一个人,自自在在,靠着以前的积蓄和后来卖画的钱,富足地生活了下来。

    幸福而又美满。

    那是她这个曾经的青楼女子绝不敢想像的美好生活。

    但后来,这些,却全都成了现实。

    这便是这个女子经历的奇迹。

    而她,也一直感激着这个带给她奇迹的甄璞公子。

    所以,在知道了他流落街头以后,她终于还是找来了。

    他救了她一命,那她,便也要救他一命。

    “甄公子,你别这样,我是来帮你的,你跟我回家吧!”

    红衣妙龄女子一双细白柔荑,温柔地抚摸着甄璞虬结如乱麻的头发。

    黑漆漆的天空,依然不断纷扬着小雪下来,不一会儿,他的头上,便又沾满了雪花。

    红衣妙龄女子将伞撑了过去,让雪花不再飘落到他身上。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甄璞!”

    甄璞仍旧矢口否认。

    只是,他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

    那女子,从头到尾,都只说过“甄公子”,而丝毫未提他的名字“甄璞”,他这话,是不打自招了。

    那红衣妙龄女子听得甄璞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说你不是甄璞公子,你明明都自己承认了。”

    女子的言语中,眼睛里,尽是暖意与温柔。

    但甄璞听了她的笑声,却是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他因落魄而怨恨,也因她的“嘲笑”而恼怒。

    他似乎又恢复了往日里那甄璞公子的凶狠,恶狠狠地瞪着红衣女子,道:“我是甄璞又怎么样,你就那么想来看我的笑话是吗?”

    “是,没错,我甄璞是个恶人,我罪有应得,我落得这个下场,全都是咎由自取,我这样说了,我承认了,你满意了吗?满意了,便快点走,别打扰我睡觉!”

    他说完,便又背对着她躺下。

    “甄公子……”

    红衣妙龄女子被甄璞这么一骂,有些委屈,但还是忍不住出声劝慰。

    甄璞不答。

    “甄公子……”

    红衣女子轻轻推了推地上的他,他仍旧一动不动。

    自暴自弃,不言不语。

    于是,女子便开始自说自话。

    她道:“甄公子,我知道,这世上所有人都把你当作恶人,你自己也把自己当成了恶人,可是,于我而言,你却是个好人。”

    “我知道你已经忘了我了,不过没关系,我能让你重新记起我来。”

    红衣妙龄女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金锁来,那金锁,很是别致。上面还镌刻着八个大字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甄公子,小女子名唤玉钗,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便是你从蘅芜苑中,将小女子赎了出来,还了小女子自由的,你忘了?”

    玉钗姑娘摸着自己的金锁,有些感慨地说道。

    “那时,你那些朋友见了我身上的金锁,还起哄说,我们是金玉良缘呢!”

    所谓金玉良缘,是说他们身上的各一样东西。

    金,是玉钗姑娘身上的那把金锁。

    玉,是甄璞公子身上的那块通灵宝玉。

    甄璞,衔玉而生。

    在他还未显露出不学无术、jian淫掳掠的恶人脾性之前,他一直被荣国公府上上下下视作甄家未来最有可能成为仙庭仙人的人选。

    可惜,后来,随着甄璞公子脾性的暴露,便再也没人说起过他衔玉而生,是块天生的通灵宝玉的事情了。

    他那块通灵宝玉上,也有八个大字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与玉钗姑娘金锁上的“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字,正好是一对!

    所以,才有人打趣说,这叫“金玉良缘”。

    甄璞听得“金玉良缘”四字,眉头一皱,这才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玉钗姑娘手中的金锁,回忆起了许多事情。

    甄璞是记得那把金锁的,也正是因为那把金锁,他才放过了眼前这个女子,没有夺去她的身子。

    这是这个恶人这辈子做的几乎唯一一件善事。

    善恶有报,因缘际会。

    没想到,他做的唯一一件善事,结出了善果。

    在这小雪纷扬的除夕之夜,给他带来了那难有的温暖。

    “原……原来是你!”

    ……

第四十九章 石头记

    甄璞见过太多美丽的女子,但再次望见这个俏丽可人的红衣女子时,还是不由心神恍惚,为之一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女子,蹲在他身旁,撑着红色的油纸伞,替自己遮挡着从天空中纷扬而下的雪花,安静而恬然地笑着。

    甄璞迷茫而又无措地望着她,此刻,像极了一只流浪街头的野狗。

    而玉钗姑娘,在此时,伸出了手,摸着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安慰着他这只流浪多时的野狗,道:“这头发乱糟糟的,该洗洗了!”

    说着,她又笑了,还是如方才那般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甄璞看着这个俏丽女子的笑容,忽然记起方才的梦来。

    他梦见自己化作了悬崖青峰上的一块石头,受尽风吹日晒,霜打雨淋,百年不动,千年不动,万年不动,一直,在山峰之上,苦苦眺望着。

    “跟我回家吧!”玉钗姑娘道。

    ……

    另一处,林修然的宅子中。

    同样是除夕之夜,天空中同样飘扬着零星小雪,但气氛,却与那暗巷处的饥饿与凄冷完全不同,林修然与三女围桌而坐,各据一方,玩着马车棋,有说有笑,场面异常温馨。

    屋内生着火,暖烘烘的,很是舒服。

    “啊,赢了!”

    洛馨儿将最后一架马车也跑到了驿站之中,险胜了林修然一步。

    “相公,你又输了,快点,快点讲故事!”

    林修然无奈,只得倒霉认输。

    而今天对于输家的惩罚,是要讲故事!

    “咳”

    故事,林修然有的是。

    “咳”

    林修然清了清嗓子,道:“听好了,话说,那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相公,你这三国演义,前两天就讲过了,不算!”

    洛馨儿抗议相公的敷衍了事。

    “就是!不算!不算!”

    花解语也皱着个小脸,一副“你不讲出个新故事来,我们今晚绝不让你上床”的表情。

    一旁的林心月姑娘,则是一脸的冷漠。

    看得出来,现在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在姐姐明心姑娘手上。

    林修然为难地挠了挠头,道:“好吧好吧,我换一个。”

    “话说,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间,山东省东平府清河县中,有一个风流子弟,生得状貌魁梧,性情潇洒,饶有几贯家资,年纪二十六七。这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

    “呸呸呸!”

    林修然只是开了一个头,那洛馨儿和花解语,便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皱着眉,摇着头,不听,不听。

    洛馨儿道:“呸呸呸,相公就会欺负我们!”

    花解语也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是啊,明心姑娘在呢!相公不要没正行。”

    没正行?

    一旁的明心姑娘却是一脸的茫然,不知道林修然讲的这个故事,有什么问题。

    这故事才刚起了个头而已,怎么她们都这副模样?

    明心姑娘不是林修然的房中之人,自然不知道林修然要讲的这个故事,是多么的不堪入耳,又是多么的让人脸红心跳。

    林修然上次讲《jin瓶mei》这个故事时,可是让洛馨儿和花解语这两个小妮子,红了好一阵子脸,弄得她们都想掰开他的头颅看看,看看自己这个相公的脑子里,是不是都装着那些事情。

    林修然被自己两位娘子劝住,不再开车,把《jin瓶mei》这个故事放到一边,在脑海里搜索起另一个故事来。

    “好吧,好吧,我再换一个。”林修然道。

    “这次不准重复了!”洛馨儿道。

    “好!”

    “也不准不正经!”花解语也道。

    “好!”

    林修然答应一声,但却是在花解语的头上敲了一下。

    “啊”

    花解语和洛馨儿不同,花解语以前总是站在他这边的,这些日子,越发站在洛馨儿那边,总是跟着自己的洛馨儿姐姐一起欺负他这个夫君。

    林修然自然要给她一点教训。

    花解语委屈地抱着头,眼泪汪汪的。

    林修然看着她这模样,这才知道心疼,拿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安慰了她,望着她,决定给她讲一个新的精彩的故事做补偿。

    他道:“却说那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十二丈、见方二十四丈大的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那娲皇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单剩下一块未用,弃在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自去自来,可大可小。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才不得入选,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

    “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来到这青埂峰下,席地坐谈。见着这块鲜莹明洁的石头,且又缩成扇坠一般,甚属可爱。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灵物了,只是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几个字,使人人见了便知你是件奇物,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那里去走一遭。’……”

    “石头听了大喜,因问:‘不知可镌何字?携到何方?望乞明示。’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说毕,便袖了,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向何方……”

    “……”

    这是《红楼梦》的故事,又叫《石头记》,女子最是喜欢。

    说的,是一块石头,被仙人携入红尘俗世中,去里边迷失沉沦的故事。

    曹雪芹为这故事呕心沥血,至死方休。

    精彩的故事,令洛馨儿和花解语不知不觉间都有些痴了,就连那冷冰冰的明心姑娘,脸上也多了几丝动容。

    洛馨儿为了掩饰自己的眼泪,歪着头,道:“相公,你可真会撒谎,这世上,哪会有石头变成人的事发生?”

    “是啊。”花解语藏住了眼泪,也道:“石头就是石头,人就是人,哪有石头变成人的道理?”

    明心姑娘倒是没什么眼泪,那脸上的几丝动容也不见了,她只是道:“师父,你也可以把石头变成人吗?这法术能教我吗?”

    林修然对明心姑娘有些无语,原来,她刚才的动容,并非是因那风花雪月的儿女情长,却是觊觎仙人“化石为人”的无上妙法。

    那法术,当然是有的。

    只是,林修然摇了摇头,对三女道:“去去去,瞎编的故事,你们瞎想些什么,不要跟我要求什么合理性!你们这些女子,竟会胡思乱想!”

    洛馨儿听了,有些不高兴,很是不服。

    她一贯不怎么怕自己这个相公,犟着嘴道:“哼,瞎编什么,兴许,这世上,真有什么‘石头人’呢!”

    林修然当然知道她是在耍小脾气,无奈笑笑,并不反驳她。

    他将手上的骰子一掷,便要开始一局新的马车棋。

    他丝毫没有想到,洛馨儿的那句气话,会一语成谶。

    这世上,某块一直在悬崖青峰上守望的石头,受够了沧海桑田,受够了风吹雨打,受够了人世变幻,在某一日,化作了一道流光,遁入了红尘俗世里,在朦胧中,尝了一场人间的大富贵。

    而现在,那场富贵梦,快醒了!

    ……

第五十章 聪明的女子

    隆冬腊月里,天空中纷扬的雪花,在纸灯笼黄色微光的照映下,像极了夏日里时明时暗,时浓时淡的点点流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暗巷。

    鬼使神差中,那曾不可一世的甄璞公子,最终还是跟着玉钗姑娘回了家。

    甄璞这块“顽石”,终究还是放下了他那毫无底气的高傲,开始学着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去认真思考眼前的困境与未来。

    而如今,他要面对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在这大雪天里,坚强地活下去。

    眼前,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接下那红衣女子抛来的橄榄枝,接受她的帮助,到她家去。

    “甄公子,跟我回家吧!”

    玉钗姑娘道。

    “嗯……嗯……”

    甄璞绷着脸,有些犹豫。

    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嗯……嗯……”

    玉钗姑娘听了这话,顿时,便展颜一笑。

    于是,这昏暗的暗巷中,玉钗姑娘撑起红色的油纸伞,提起那暗黄色的朦胧纸灯笼,甄璞,则裹紧了玉钗姑娘为他披上的那件红色披风,一步步挪着,出了暗巷。

    两道身影,在雪夜里,渐渐行远。

    最终,消失不见。

    他们,都回到了玉钗姑娘那处清幽的宅子中。

    ……

    玉钗姑娘住所。

    一杯热茶,一大碗米饭,一大盘菜肴,一桶烧好的洗澡水,加上一件干净简朴的男子衣裳后,那个邋遢狼狈,如路边野狗一般的甄璞公子,便焕然一新,恢复了本来模样。

    没了锦衣华服的他,也仍有一张剑眉星目的俊俏脸庞,棱角分明,丰神俊朗。

    若非他曾做下许多恶事,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他便也算是这个世上少有的,能让众多女子为之动心的绝色美男子。

    玉钗姑娘看着沐浴完毕,第一次穿上粗布衣裳,还有些不适应的甄璞,掩嘴笑了笑。

    她巧笑嫣然,只道:“甄公子,这身衣服挺合身的,看着不会别扭,很适合你,你以后就穿这身吧。”

    说完,又笑了,眼神中满是温柔。

    甄璞却是怔了一下。

    他本以为玉钗姑娘会跟他道歉的,说她来不及为他准备好绫罗绸缎做的衣裳,只能让他先委屈着,将就着这一身下等人才穿的粗布衣。

    但玉钗姑娘很显然并没有这个意思,这身粗布衣裳,以后,就是甄璞常穿的衣裳了,她并不会再去为他花多余的钱,去置办那一两身什么绫罗绸缎做的衣裳。

    甄璞站在那儿,有些恍惚,这时才渐渐反应了过来。

    他如今,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荣国公府的甄璞公子了。

    荣国公府亡了,他现在不过是被这女子收留的一个可怜虫。

    他现在,该放下他那些“混”气了。

    “是啊,这身挺好的,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粗布做的衣裳,也会这么舒服。”

    甄璞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两袖,很是满意地对玉钗姑娘说道。

    这话倒也不是全是假话!

    他如今才发现,那粗布做的布衣,与那绫罗绸缎做的衣裳,穿起来,并没有太大分别,不过都是罩在人外边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听甄公子这么说,小女子就放心了。”

    玉钗姑娘莞尔一笑。

    她望着甄璞,道:“我真害怕甄公子会穿不惯这身衣裳,那时,我便得头疼了,甄公子你不知道,现在鸳绣布庄一匹绸缎,抵我十张顶好的画呢!”

    那顶好的画,玉钗姑娘并不是每天都能画出来,就算画出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卖出去。

    一个小女子独自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钱,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很难有闲钱去给甄璞换身并不必要的衣裳。

    她总是笑着,似乎生下来便是这样。

    甄璞听着玉钗姑娘的这些话,又瞧着她那温柔而开心的笑容,心里思绪翻滚。

    “嗯嗯,玉钗姑娘,我穿得惯,你不用为我浪费闲钱。”

    甄璞现在才发现,这女子,是个极聪明的女子。

    从方才开始,她就好像完全拿捏着自己。

    她掏出那金锁时,那“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字,让他放下了戒心,接受了她的帮助,让他跟着她回了家。

    她说那件粗布衣裳,以后便是他常穿的了,暗暗点明了他如今寄人篱下的的处境,不能违抗;但她却又说那鸳绣布庄的一匹绸缎,抵她十张顶好的字画,也说了她困窘的处境。

    她既让他穿下那件粗布衣裳,也能让他不至于心存不满,确实很是聪明。

    甄璞现在才发觉,她那温柔的笑,也好像是演练过的一般。

    虽不至于假,却真的有着几分演戏的味道在。

    甄璞不懂有一个词,叫作“腹黑”,却知道另一个词,那词叫“成熟老辣”。

    眼前的女子,便是一个成熟老辣的女子。

    这个女子,曾经待过妓寨欢场,他这个经常光顾此中场所的公子哥,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只有那些有着诸多心眼、处处小心谨慎的姑娘,才能从那个虎穴狼坑里,全身而退。

    也许,她那什么“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金锁,也根本就不是天生带来的,不过是她在听了他的事迹后,叫人专门去帮她打造的,而这一切,只为了他这个权贵的荣国公府公子爷,能救她出那狼坑虎穴。

    这事,是极有可能的。

    但是,甄璞内心苦笑了一声,这,都不重要了。

    如今,她已出了虎穴狼坑,他,也再不是什么荣国公府的公子爷,而只不过是这片屋檐下,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人。

    “甄公子……”

    玉钗姑娘看着有些怔怔出神的甄璞,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

    “甄公子,夜深了,你在外边冻了一整日,不如就早些休息吧!”

    她道:“以后的事,等明日醒来了,再做打算,如何?”

    玉钗姑娘说着,指了指一间早已收拾停当的房间给甄璞。

    那房间,与她的闺房,只有一墙之隔。

    夜里梦话说得声音大点,也许就会被隔壁房间的人听了去。

    “哦,好,好!”

    甄璞被玉钗姑娘这么一说,这才从翻涌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回过了神来。

    他的性子,因为寄人篱下,也似乎一下子变得软弱下来,再不是那个曾经凶狠凶恶,目中无人的甄璞公子。

    玉钗姑娘看着甄璞这般乖巧的模样,又是温柔地笑了起来,笑得眯起了眼。

    “那玉钗姑娘,我去睡了!”

    甄璞就在她的笑眼盈盈中,踏入了自己的房间。

    木床,大被,炉火,比外边的冰天雪地,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他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了。

    甄璞默默关门,熄灭了烛火,脱了鞋袜,躺进了那暖洋洋的被窝之中。

    一闭眼,便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而玉钗姑娘,看着甄璞掩上了房门,这才收起了她的盈盈笑意。

    她提着一盏烛台,到了院外,检查了一遍宅子的门窗是否关好后,这才回了屋中,吹熄了厅中的烛火,然后,便提着那盏烛台,借着它微弱的火光,回到了自己的闺房之中。

    不一会儿,一阵后,她那屋中的那丝影影绰绰的光亮,也蓦地灭掉了。

    她脱去了衣裳,穿着一身单薄的内衣,爬上了床,躺进了暖烘烘的被窝里。

    整间宅子,陷入了一片黑漆漆的黑暗之中。

    静谧无声,唯有那屋外,北风咆哮,呜呜然。

    今夜,是除夕之夜。

    过了这一夜,便是大年初一,是新的一年。

    活了快二十岁的玉钗姑娘,也感觉自己,终于迎来了新生。

    她躺在被窝里,用被子蒙着头,闷声说道:“甄璞,从明天开始,我便教你如何做我的相公!”

    她说完,却又立刻掩住了嘴巴,因为,她怕她这些话,被那隔壁屋的甄璞给听了去,那样,就臊死她了。

    但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此刻的甄璞,已经倒头大睡。

    只是,酣睡中,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

    他梦见这个“成熟老辣”的玉钗姑娘死了,他梦见自己又变回了一块在悬崖青峰上眺望的石头。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可是,太聪明的女子,总是福薄。

    有时候,机关算尽,反会误了卿卿性命。

    ……

第五十一章 劈柴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爆竹声中辞旧岁,喜气洋洋赢新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朝阳钻出山头与屋角,慢慢爬上了天空,天光渐渐照亮了陈国京城的每一处,唤醒了沉睡中的人们。

    天已亮,屋外,传来了鞭炮声。

    胆小的小孩捂着耳朵,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性子较皮的小孩儿,则跃跃欲试,等待着鞭炮炸成一地碎红后,去地上捡那些没爆开的鞭炮。

    大人们,则开始互相拜访,拉家常,说这一年的辛酸与不容易,也说这一年的好事情,多是笑呵呵的,毕竟,这是新年。

    小孩儿的嬉闹声和大人们的呵斥声,也此起彼伏,一派喜庆的过年气象。

    甄璞从睡梦中醒来,听着屋外的声响,有些恍惚。

    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荣国公府的公子哥,但那张硬邦邦,翻个身还会嘎吱响的木床以及身上的那身粗布衣裳告诉他,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人。

    甄璞那股慵懒的睡意,瞬间,便清醒了。

    他爬起身,在床下找到自己的那双布鞋,穿上,然后推开了房门。

    此时,已是将近辰时了。

    厅中,玉钗姑娘正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热气腾腾的面条,步步小心往朝厅中的饭桌走去。

    那碗,装得太满了,只是一漾,便会洒出来。

    甄璞的开门声似乎惊到了她,她的手微微一斜,那碗中的热汤便洒了出来,烫在她的手上。

    玉钗姑娘“啊”地一叫,娇呼一声。

    但她并没有放开那碗热汤面,而是快速地快跑几步,将那碗盛得满满的热汤面,急急地送到了饭桌之上。

    等那碗热汤面安全落了地,她才去看她那已经被烫得红通通的手背。

    玉钗姑娘的手像羊脂白玉那般白,但此刻,却是殷红一片,又痒又疼。

    不过,她看见甄璞从房中出来,也便顾不得自己那被烫得殷红的手背了。

    她转过了身,又是温柔地笑道:“甄公子早啊!我给你煮了面,你一会儿洗漱完,便可以吃了!”

    甄璞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都看在眼里,并没有转身去屋外洗漱,而是有些担心地指了指她红通通的手背,道:“刚才,烫到了!”

    “哦,没事的,没事的,常有的事,我一会儿去擦点药膏便好了,不打紧的。”

    玉钗姑娘将手藏到了身后,有些不好意思,似乎并不愿意让甄璞看到她受伤的手背。

    “可以不用装得那么满的。”甄璞道。

    经历了那场难以忘怀的灭门惨祸后,甄璞像只被吓破了胆的小兽,个性不再张扬、乖张,而是像现在这般,平和、安静!

    他一下子变得不爱说话,也一下子变得很会替人着想。

    “你是男子,你们男子都比我们女子吃得多些,我怕你待会儿饿着,就多盛了点。”玉钗姑娘道。

    “那下次,让我自己盛吧!”甄璞道。

    “嗯,好!”

    玉钗姑娘点了点头,笑眼盈盈,依旧温柔。

    ……

    很快,甄璞去了屋外洗漱完毕,坐回了饭桌之上。

    玉钗姑娘,也自去取了家中的药箱,将患处用烫伤膏涂抹了一遍,总算是好受了些。

    饭桌之上,玉钗姑娘坐在一旁,看着正端着碗,吃着面的甄璞,巧笑嫣然,却一言不发。

    甄璞默默吃着面,被她这么盯着,显得很不自然,吃得也很是小心,并没有发出爽快的“呲溜”声。

    为了打破尴尬,甄璞有些没话找话,道:“玉钗姑娘,你的手,好些了吗?”

    “嗯。”

    玉钗姑娘仍旧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擦了药膏,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甄璞应着话,却是再找不到可以继续聊下去的话题。

    于是,只能埋头吃面。

    好在,这时,屋外的敲门声打破了尴尬。

    玉钗姑娘听见了敲门声,“哎呀”一声,急忙起身,去了院外开门!

    “来了!”

    她答应一声。

    吱呀!门开了。

    因为大厅正对着院门,所以,甄璞能看到门外的人,门外的人,也能看到厅中正在吃面的甄璞。

    门外,是一个有些胖,但看起来很是亲切热络的大婶。

    她提着一篮东西,看起来,像是来串门的。

    “钗丫头,你托我带的土鸡蛋,我给你带来了!”

    胖大婶笑着将那篮子鸡蛋递给了玉钗姑娘。

    玉钗姑娘接过篮子,很是欣喜,似乎期待了许久。

    但胖大婶却瞧出了屋内的不寻常来。

    她见屋内坐着一个陌生男子,顿时便拉过了玉钗姑娘的手,道:“钗丫头,那屋里的,是你什么人?”

    玉钗姑娘被胖大婶这么一说,有些脸红,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甄璞。

    她看他坐在那儿,吃着她煮的面,并不怎么在意这边,便对那胖大婶道:“他就是我那在南方做生意的相公,昨晚刚回的家。”

    说完,她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却是没有回过头去看甄璞的反应。

    胖大婶听了玉钗姑娘的话,贴心地拍了拍她的手,替她高兴。

    她道:“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啊,都快三年了,真是的,哪有这么狠心的丈夫,一走就是三年,也不怕家里出个什么事!”

    说完,她还瞪了厅内吃面的甄璞一眼,似乎在为玉钗姑娘抱不平。

    几年的邻居下来,这位胖大婶似乎将玉钗姑娘当作了自家闺女。

    甄璞听了玉钗姑娘的话,又被那胖大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由一声咳嗽,那吃在嘴里的面,也差点喷了出来。

    胖大婶对甄璞的反应,很是满意。

    她又贴心地拍了拍玉钗姑娘的手背,但却发现了她的手有些红通通、油腻腻的,那味道,是烫伤膏的味道。

    她哎呦一声,道:“这是怎么了?”

    玉钗姑娘道:“刚才不小心烫到了!”

    胖大婶了然地点了点头,道:“那以后可得小心着些。”

    “嗯,我会的。”玉钗姑娘答应道。

    “还有,既然他回来了,那以后家中那些劈柴挑水的重活,就莫再自己干了,全交给他,听见没有?”

    胖大婶依旧喋喋不休,弄得玉钗姑娘都有些无奈。

    “还有还有,你们也老大不小了,得抓紧时间,要个孩子,有了孩子,才能绑住男人的心,他在外边经商,没你管束,指不定会被什么狐媚子勾走呢?”

    “……”

    “……”

    “吴婶,您慢走!”

    在一轮喋喋不休、唠唠叨叨后,玉钗姑娘终于还是送走了胖大婶。

    关上门的那一刻,这个漂亮聪明的女子,也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

    ……

    玉钗姑娘提着篮子回了厅内,看到了已经吃完了面,正脸色古怪地盯着她的甄璞。

    她一下子便有些了然,他是对那个“相公”的头衔,有些不舒服。

    玉钗姑娘歉意地一笑,道:“甄公子,我一个被你从蘅芜苑赎出来,‘金屋藏娇’的女子,总要撒些慌,才能在这里住下去的,不然,太多风言风语了。”

    那时,她确实有些难处,总被人问起身世来,便撒了个慌,说她家的男人,在南边经商,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这一等,便是三年。

    “我没那个意思!”

    甄璞却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不满。

    他不仅没有什么不满,还有着愧疚。

    那个曾经令人生厌,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甄璞公子,看着他曾经做下的那些错事,有些自责。

    “对不起!”他道。

    不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的姗姗来迟道歉,还是在为他过去的所作所为道歉。

    “没事的。”

    玉钗姑娘却是展颜一笑,给他最温柔的笑容。

    甄璞受不了这样的微笑,他觉得自己并不配。

    他默默地走到了厅外去,拿过院外的一把斧子,给玉钗姑娘劈起了柴来。

    “啪!”

    一块圆滚滚的木头,被甄璞一斧头下去,分成了两块。

    玉钗姑娘看着院外埋头劈柴的甄璞,却是有些楞。

    她今天,本来就是要教会他如何去体贴自己的妻子,让他揽下那些挑水劈柴的重活的。

    但是,她还没出手呢,他便自己去劈起柴来,根本不用她来教。

    玉钗姑娘怔怔地看着屋外挥舞着斧子劈柴的甄璞,又笑了起来。

    这次,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

第五十二章 画画

    身为普通人的日子,是如小河流水落花一般,平淡无奇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年初一,鞭炮声阵阵,大年初二,鞭炮声阵阵,大年初三,屋外,依然是鞭炮声阵阵。

    太平了许久的京城沉浸在过年时节的喜气洋洋中。

    屋外喧嚣热闹,总能够听见各人各样的欢声与笑语,屋内,也是安静宁和,如落花流水一般平淡。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十余日。

    年味渐渐淡了,转眼便要元夕。

    但这十几日,甄璞听着屋外的阵阵鞭炮声与此起彼伏的欢笑声,却始终未踏出那院门半步。

    他已经,畏惧起外边的世界来。

    曾经,他驾着马车,在京城中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天翻地覆。

    他坐在马车上,看着那一个个平头百姓狼狈跌倒、四处逃窜的模样,笑得嚣张而又狂妄。

    那时他是荣国公府的公子爷,没人敢动他。

    但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他已不再高高在上,而只是一个被玉钗姑娘收留下来的可怜虫。

    他每日在院中静坐,劈柴,听着墙外的隐隐人声,听着行人们或匆匆,或徐徐的步伐,却是始终不敢踏出屋外一步。

    哪怕,只是打开门,伸出头去张望一下,都不敢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每日只是拿着那把斧子,将院中的木头劈开,劈成两半,再将那被劈成两半的木头劈成细细长长的一条,给玉钗姑娘烧饭做菜用。

    就这样,日复一日。

    不知不觉间,他已快将柴房给填满了,那些木头,足够玉钗姑娘烧好几个月的饭菜。

    玉钗姑娘与甄璞朝夕相处,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只是,她看见了甄璞这副颓然的模样,却是并不点破其中的缘由。

    她每日,仍旧只是对着他温柔地笑。

    那情形,真如他的妻子一般。

    玉钗姑娘以卖画为生,有一手好丹青,也有一手好书法。

    这些吃饭的本事,都是她爹爹还不曾沦为阶下囚,被抄家时,学会的。

    那时,她爹爹是京城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为她请来的画师,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擅画花鸟鱼虫。

    她学的,便是这类。

    所以,她的画,总是画些随处可见的小东西,蛐蛐蝈蝈,大红公鸡,鸭子大鹅,芙蓉牡丹也有,但却很少有画人物的,她并不擅长。

    但最近,玉钗姑娘却是画起了人物画。

    她画的,也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劈着柴的甄璞。

    这副画,画到现在,足有十余日了,从甄璞第一次为她劈柴时便开始画,每日她完成了一小副工笔花鸟鱼虫画后,便用画笔沾上黑墨,在未完成的画作上随意涂抹上几笔。

    等意尽了,便掷笔,不再画下去。

    那时,她会回身去冲两杯热茶,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

    两人都细细抿茶,偶尔会说上几句话,但大多数时候,他们是相互沉默着的,甚至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在那儿坐着。

    玉钗姑娘的画室正对着甄璞劈柴的方向。

    最近时日,她画画时,会将那窗户打开。

    寒冬中,她任由冷风灌进画室内。

    她自然是冷的,有时候手都冻得有些僵,那工笔画作的精细度,也因此下降了不少,但她还是坚持将窗户开着。

    这样,她就能在她画得累了时,抬眼,便见到挥着斧头的他。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比他俊俏的美男子,也有千千万万比他品行端正的人,更有千千万万比如今的他要有钱富贵的财主,但玉钗姑娘,就偏偏独爱甄璞一人。

    只因他是曾在深水深沟深渊中,将她打捞上岸的人。

    虽然,那其中,也确实有她耍了些小心机的成分在。

    那把“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金锁,确实是她叫人新做的。

    但那时,她想的,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受些罢了。

    她想着,既然“梳笼”无法避免,那便选一个好一点的。

    那个要梳笼她的人,是颗一脸麻子的肉球,而甄璞公子,虽和那肉球一样作恶多端,却生了一副好皮囊。

    反正都是被禽兽咬上那么一口,那她就选只好看一点的吧!

    这便是那时她的真实想法。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全都出乎了她的意料,她也不知是该谢谢在九泉之下暗自保佑她的父亲好,还是该谢谢那甄璞公子贵人事忙的健忘症好。

    她安然无恙,自由自在地生活了三年,仍旧是个清倌人。

    只是,她却又不敢自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因为,她不知道那贵人事忙的甄璞公子,会不会哪天忽然想起她来。

    若是等他找来时,她已为人妇,那不仅是她,就连她的婆家,也会没有活路。

    她不想连累其他人,于是,就这么一个人住在了这间“牢笼”中,做了只没人管束的金丝雀儿。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她的心思,却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最开始的又惧又怕,到后来做梦经常梦见他,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那些虚虚实实的梦境,让她渐渐对那个将她养在这牢笼中的甄璞有了改观。

    梦境中的他,虽一如既往的霸道跋扈,但自己与他相处久了,却渐渐发现了他可爱的一面。

    他孝顺父母,见了母亲,便是那天底下最乖巧的孩子,见了父亲,便如老鼠见了猫一般。

    他对女子,也真的极好。只可惜,他是个花心大萝卜,只要是个漂亮的女子,他都爱,她只是其中一个。

    他的才情,也极高,他不会舞刀弄枪,但丹青书法,吟诗作赋,都极好,是个有真才实学的才子,不是草包。

    ……

    如此种种,让玉钗姑娘这个原本有些怨怼的女子,慢慢转变了心意,开始惦念上他。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情。

    她经常为此感到不解,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一次,她又实在想不通,趁着去画斋寄卖画作的功夫,偷偷去了趟荣国公府边上瞧他。

    那时,他在人群中,被两个漂亮女子拥着、搂着,正是风光无限。

    他左拥右抱,把下人的身体当作矮凳,踩着上了他那辆华贵的马车,不知又要去哪个地方逍遥快活。

    马车载着他与他那两个美人扬长而去,他一点也没注意到她。

    玉钗姑娘却一点儿也不生气,但却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

    她又有点想他的记性好些了。

    这样,他就回来找她。

    但是,并没有,他仍旧健忘。

    然后,日子又一天一天过去,转眼,便是现在。

    隆冬腊月。

    她打开窗,画着他,他举着斧头,一斧砸下,将那块木头,从一个“木”字,砍成了一个“林”字。

    玉钗姑娘看着他辛苦劈柴的模样,脸上又有了吃吃的笑意,温柔地瞧了一眼,然后,便又开始落笔。

    笔锋一撇,衣带飘飘。

    笔锋一涂,木成双半。

    笔尖一点,双瞳炯炯。

    笔停,画成。

    那个在院外认真劈着柴的俊俏男子,跃然纸上。

    只是,画中的男子,是对着她笑的,而窗外的男子,却像个榆木疙瘩,只知道劈柴。

    玉钗姑娘暗自叹了一口气,然后将画笔洗净,放回了笔架之上。

    之后,便如往常一般,回到厅中,捻过几颗茶叶放入茶杯之中,将炉上煮沸的开水慢慢注入茶碗,然后盖上杯盖,用小盘子托着,给在院外劈着柴火的甄璞送去。

    “甄公子,累了喝口茶吧!”她道。

    “嗯!”

    甄璞停了下来,杵着斧子,望着慢慢向他走来的玉钗姑娘。

    她眉眼如桃花初绽,乌黑长发及腰,束在身后,莲步轻挪,双手托着茶盘,小指微翘,像是捧着两本书。

    因为刚才作画的缘故,她的手上还沾着一些墨迹,黑漆漆的,像是羊脂白玉上有了杂色。

    一阵北风吹过,一时迷了他两人的眼。

    很冷,也不冷!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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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活一世,修仙成道,修力也修心。林修然于高空中坠落,在红尘里沉沦。凡尘俗世里,有个和尚,三缄其口,不敢说话,修着蹩脚的闭口禅;有块石头,忍不了风吹雨打,在某一日,遁入繁华人间;有个少年,一生坎坷,不改初心,要救他的父老乡亲……漫游红尘,踏碎一路繁花与落叶,虽知一枝秃笔写以前是大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以前是大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以前是大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