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3章 这是人？
呵呵。
还挺狠。
辰天脸上浮起一抹讥笑，看着梵砺不管不顾的冲到身前，随即腾挪脚步，一纵向后倒退百丈。
手中的奉安长剑，倒映出两侧飞掠的参天古木，忽然间光芒大炽。
三昧真火自剑柄一路延展至剑尖，赤红如霞，伴随辰天横挽恰似一柄镰刀，汹涌的剑气勃然而发。
咔嚓！
周遭树木霎时被齐刷刷的割断，倒伏如麦，横斩的剑气携带无尽杀意，径直扑向梵砺。
面对如此强横的剑气，梵砺大惊，他之前吃过大亏，再也不敢硬接。
他迈动大步，借势高跳，身在半空之时突然在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攥拳如钵，冲辰天砸之如擂。
这招他用过无数次。
每次效果非凡。
饱含先天灵气的一击，夹带无尽怒火，一旦落地，恍如陨石天降。
方圆百丈，绝对无人生还，连带土石都会被砸成琉璃。
试问，这谁挡得住？
李承锋身在暗处，远望梵砺沧浪一跃，神色僵硬。
他感受这一记跳砸的威力，不同小可，至少蕴含梵砺两百年的修为。
如此拼命一搏，真可谓孤注一掷，恐怕这片悬铃木都会荡然无存，那神尊接得住吗？
可辰天却是面色如常，不仅停下脚步，还冷眼举剑等着梵砺高跳砸下。
“狂妄！”
“那就付出代价！”
梵砺被辰天泰然处之的模样，彻底激怒，咬紧牙关之余，双拳随之更添八分力道。
下一瞬。
山林轰隆隆的炸出巨响，激荡的气浪席卷四方，扬起漫天烟尘，千亩悬铃木随之连根拔起，顷刻间化为木渣。
双拳猛砸之下，地面突然陷落一个大坑。
底下土石顿时被恐怖的力道轰成一片琉璃，暗红流动，恍如人间地狱。
驻扎在鹿吴山下的永字营，无不为之骇然，如此惊天动地的巨响，可是强者自爆了？
碎石木渣纷如雨下，砸得众人根本抬不起头，险些被活埋。
樊长翔举盾挡下巨石，神色诧异的看向樊志诚：“宗主，平民百姓都疏散完了，长颈山鹿也有许宪看着，咱们可要上前帮忙？”
“天人之战，你我上前能帮什么忙？”
“弑神箭已经装配了，未尝不能伤及超凡强者，更何况，神尊现在有难，咱们上前也能控制战场局势。”
听完樊长翔的分析，樊志诚点点头。
他大手猛挥，向永字营下令：“弩机上弦，陌刀队打头阵，随我前进！”
众人轰然应喏，立即排出千锤百炼的阵型，径直开赴战场。
与此同时。
梵砺站在坑底，心头剧颤，因为他没有听到想象之中的辰天惨叫，更别说篷篷血雾。
难道说，乃是自己攻势太快，辰天那厮直接被砸成齑粉了？
不对！
他连番两次试探，均没有使尽全力，现在这第三招肯定已经够他摸清底细了。
一念闪过，梵砺大惊失色，因为他突然想到，辰天要正式进攻了！
可还不等他做出反应，扑朔迷离的漫天烟尘之中，突然寒光乍现。
一剑刺破烟尘。
径直攻向梵砺的心口。
梵砺躲无可躲，本能的沉稳下盘并运起金石诀，全力格挡这一招百步飞剑。
扑哧！
辰天纵身飞掠，奉安长剑在他身前半丈之处，快疾如电，应声刺穿梵砺的胸膛。
血雾弥漫之间，梵砺终于看清辰天现在的样子，衣物鼓涨，却没有沾染污秽。
长剑洞穿原本坚不可摧的身体，留下一个硕大的窟窿，梵砺满脸不敢置信，可辰天的后招又猝然而至。
奉安长剑被辰天倒持握在右手之内，趁两人错身而过时，凶厉的斜割在脖颈。
尽管梵砺横炼外功，但这一下，仍是霎时切下梵砺的大边肩胛与脖颈，让他的脑袋霎时绵软耸搭在后。
见到此处。
李承锋恍然大悟。
原来神尊至始至终的试探，居然只为教导自己？难怪招式极为眼熟！
李承锋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一招半式，眼神火热的盯向辰天。
梵砺后知后觉，突然意识到辰天的后招与李承锋如出一辙，同样也是致命一击！
架起后肘，梵砺仓惶挡住后脑，生怕辰天会一击砸出红白相间的脑浆。
但辰天等的就是他如此反应，早已蓄势的左脚立即踹在后膝腘窝，梵砺不禁身形后仰，自己撞向辰天倒握的剑柄。
梵砺头痛欲裂，心尖更是像猛挨一记重锤，神志震荡。
然而辰天仍旧不依不饶，提膝顶在梵砺的腰后脊柱之上，猛然腾空，然后侧踹朝天，一下将梵砺踢出六七十丈。
看着擦地翻滚而来的梵砺，李承锋从阴影走出，他深知辰天此举的意思。
示范过了，现在该轮到自己展现学习成果了。
李承锋随即纵剑而上，依照刚才的攻势，一招接一招的攻向梵砺。
但他的力道与准度，明显低于辰天，梵砺也借此获得难能可贵的喘/息机会。
只见硬挨一剑，双掌按于地，土石随之翻涌席卷，窸窸窣窣地填补心口恐怖的窟窿。
辰天蹙眉。
他刚才在交手之手际，已经感觉梵砺有点蹊跷，因为胸膛之上可是心脉所在。
自己一剑洞穿之后，他居然没有立即倒毙，反而还有余力抵挡后招。
这是人？
梵砺的原形绝不是人！
辰天负手而立，瞧见阵阵沙石不断覆盖梵砺的全身，俨然如同一樽石人兵俑。
糟糕！
这家伙乃是山妖！
说得更准确点，他应当是山间怪石经受日月精华所化，算是魑魅魍魉之中魍魉——
先天石怪！
此时，梵砺的身形猝然变大，高约八丈。四肢也随之逐渐膨胀，粗如廊柱。
并且汹涌的山石覆盖之下，飞速凝结成一层层鳞甲，而在关节之处，长满几根尖锐的岩刺，锋利如刀。
猝然而来的变化，让李承锋心头震颤的同时，辰天也意识到，梵砺果然是魍魉山石所化。
天柱峰的梵天宗居然已经可以驯化山石，并助之修炼人形，战力极其不俗。
辰天甚至可以想到，天柱峰的不少山川草木，大多已经可以化成人形，弟子众多。
毕竟梵天麟有万年的时间，那不少山鹿不能适应环境变化，逐渐消亡，梵天麟当然会点悟炼化这些山川草木，从而补充人手。
说不定，前阵子昌河出现的忽律，正是梵天麟麾下的水妖魑魅！
“泄露地气！”
“屠我山鬼地精！”梵砺一边从地面凝聚出一根粗壮的石柱，一边撞飞李承锋，最终向辰天大呵：“于今，我要横死当场！”
第3774章 找死！
樊长翔带领永字营行军奔向山林。
远远的还未到场，突然见到一樽巨人拔地而起，金光闪耀之下，顶天立地。
“岩怪？”樊志诚惊疑一声，挥手示意众人停下，“将百石重弩搬上来！换成弑神箭！”
永字营闻声而动，三架床弩被推上前来，并成品字排开。
与此同时。
辰天站在梵砺投下的大片阴影，面不改色，既然将其打出原形，那么刚才的攻击绝对有效。
只要再破掉他这层防御。
体型再大也没作用。
迅速敲定思绪，辰天向左挪出半步，险之又险地躲开梵砺奋力砸下的石柱。
借此机会，他迈步登上石柱，手中的奉安长剑拖拽于地，一路擦出耀眼的火花。
剑气剧烈一闪，凛冽的划向梵砺右手，势要将其粗壮的石柱逼落，解除武装。
梵砺却似没看见，左手合拢快速划于身前，力图将辰天按死在石柱之上。
叮当！
剑气轰在梵砺的右手，猝然发出一阵脆响，只陷进三分，然后再也不能前进了。
好坚硬的石甲！
辰天皱眉，调转剑锋竖直向上，催动灵力明晃晃的凝于剑尖。
霎时间，没有石甲覆盖保护的手掌，猛然被洞穿，一截无名指更是被斩落在地。
梵砺痛得大呼，提肘倒转后肘之上的石刀，一击割向辰天。
结果辰天没有丝毫躲闪，反倒纵步点踩在刀尖，借力向后腾飞拉开距离，一退千丈。
“娘的！”
“胆小鼠辈，何不与我正面……”
然而梵砺还没骂完，一支粗如手臂的弩箭，贯穿树木，悄然奔袭而来。
百石重弩的力道何其猛烈，但在梵砺面前明显还不够看，只是猝然打断他的话茬，又在腹甲之上留下一点白痕。
反观箭矢，却被自身龙大的力道撞得粉碎，登时化为木屑。
这对梵砺而言，简直是莫大的侮辱，三番两次的挑衅，憋得他心头火山几近爆发。
先前李承锋伺机偷袭，现在又有一支境界只有玉鼎境的军/队发难。
辰天所部只有这点实力？
宗主不是说，她感受到北域的天道有所变化，一股前所未有的念力正在被人吸收，其人很可能是辰天吗？
天时地利人和。
此三者，天时共享不用多说，但鹿吴山的地气已泄，民心念力又被辰天掌握……
呵呵，民心念力，这群凡夫俗子有什么用？
仅止梵天宗随便一名修士，便能杀得血流成河，所谓民心念力，难道可抵一拳碎山河？
梵砺不屑，正要呼骂辰天近身决战，两支重弩巨箭先后再来。
“艸！”
“找死！”
梵砺挡也不挡，任凭两支巨箭打在身上，舍下辰天，迈步就向永字营的阵地而去，势要铲除这群小喽啰。
“宗主，那傻大个骂啥呢？”
“我也没听清，距离太远了，……赶紧上弦，他跑过来了！”樊志诚举起长枪，急忙号令重弩。
然后带领陌刀队，向前重踏步，伴随红缨长枪挥动，一群刀风白虎呼啸而出。
轰隆隆——
轰隆隆——
八百余只刀风白虎，一齐涌出，霎时声震鹿吴山，吓惊群鸟久久不敢落枝。
梵砺的古甲确实很厚很坚硬，可在军阵加持的刀风白虎撞击之下，双腿的胫甲逐渐有剥落的趋势，裂纹如网。
同时，三架本用来攻城的百石重弩，再次霹雳弦惊。
梵砺怒不可遏，掷出手中的石柱，径直砸向永字营的上空。
但箭矢先到一步，霎时又钉在他的腹甲，但不知此次箭矢乃是何种材料所铸，居然刺入岩甲，尾羽随之疯狂震颤。
辰天飞驰身影，挽剑接下砸向永营的石柱，随手一摆，石柱再次腾空倒飞，撞回梵砺。
硬挨三箭的梵砺，突然发现这箭矢的箭头很不一般，腹甲中箭之处，居然层层剥落，淅淅沥沥的不断掉渣。
可还没等他想清缘故，石柱飞抵面门，一下将其踉跄砸倒在地。
辰天当然察觉到梵砺折变化，感觉他正好可以用以测试永字营的战力，经营两个月，又投入大量资源，现在也该看到成效了。
再说了，刚才李承锋在自己看守护之下，完全可以与梵砺打得有来有回。
命绝境一重天的梵砺。
尚不足为惧。
辰天落在永字营的阵地，接过指挥权，立即举指遥指梵砺：“陌刀队结阵，准备掩护！”
“重弩组上弦，再发一箭！”
“樊长翔！”
“在！”
“掣枪准备冲锋！”
“喏！”
樊长翔自从受到辰天点拨，又收到一柄青龙祥云长枪，战力大涨。
近日屠戮山鬼，他感觉极为无聊，现在碰到梵砺如此强者，战意武魂顿时为之热烈高涨。
他举枪充当先锋，樊志诚掩护在左翼，李承锋也显形站在右翼。
三人组成最为精练的兵阵，毫不犹豫的冲向梵砺，一条枪意青龙率先游弋而出，携带磅礴力道，立即打开局面。
梵砺已身中六箭，特殊加工汞毒已经开始蔓延。
虽然他没有人体十二幅经络，但水银汞毒的抑制效果还是很明显，腹甲尽数脱落，露出本体。
青龙咆哮，白虎嘶吼。
山林之中顿时响起一片激烈的打斗之声。
梵砺左支右绌，双拳根本难抵四手，被打得步步后退，身形也逐渐随之萎靡。
他发现，手中握有长枪的这名粗糙壮汉，居然也是横炼外功。
石刀砍在他身上，除开点点火星，毫发无伤。
至于那李承锋，出招最为刁钻阴毒，专攻肋下，势要将自己开膛破肚。
樊砺此时心中极其惶恐，万万没想到，这三个平均只有灵台境的宵小之辈，配合得如此紧密。
竟在短短半刻钟之内，斩碎自己的防御，直接伤及本体。
大意了！
长颈山鹿跑了也就跑了，反正梵天宗还多，但自己的小命只有一条，今天要葬送在此了！
梵砺很不甘心，再次凝结出石柱，横扫场上。
樊长翔躲闪不及，直接被撞得囫囵败退，而李承锋的速度明显高出不少，腾挪之间，一剑割破梵砺的膝盖。
梵砺随之半跪在地，双目赤红，此时他的灵力已然被榨尽，久不复起。
全身如同受到砂纸摩擦，大量渣滓随之散落，满地的土石也不再为他补充伤势，退散如潮。
樊志诚正要一枪挑破梵砺的头颅，忽然听到辰天从身后传来声音：“留他一命吧。”
“还有用。”
梵砺为之大喜，还以为辰天顾及到梵天宗的威名，不敢下死手，登时大呼。
“我家宗主，乃是梵天麟，谁敢杀我？”
“还他娘的不住手？”
辰天皱了皱了眉头，挥手又道：“再打半个时辰，大家都上去练练手。”
梵砺惊骇，正想讨饶谢罪，樊长翔纵枪跳劈而来：“说你娘呢！什么玩意儿梵天麟！”
“老子见过她么？”
“吓唬谁呢？”“给老子狠狠的打！”
第3775章 金石决
命绝境一重天。
这放在以前绝对是传说一般的存在。
可现在，有辰天在此镇场，梵砺被按在地上暴打。
李承锋还好，学会辰天教的武技之后，抱剑藏在一边，不愿动手了。
但樊长翔可不同了，就数他下手最为狠厉，薅住樊砺的脖颈摔来摔去，闹得山林久久不能平静。
“娘的！”
“让你威胁老子！”
“不知道军营人很多？还你娘的硬闯！”
看着樊长翔边打边骂，辰天也没有阻止，招手喊过樊志诚：“永字营的伤亡如何？”
“没有伤亡！”
“不错。”辰天微微颔首，“那消耗呢？”
“只有重弩箭矢，共十二根。”樊志诚掰了掰手指，很是心疼。
他与焚金山庄的杜良俊接触过，知道造价，一根重弩弑神箭至少在五十两黄金。
也就是说，刚才四轮消耗，共计发射六百两足金，折成白银当是七千多两。
这对每年只收入万两白银的盘龙宗而言，算是天文数字了，不心疼才怪。
辰天见樊志诚垮着一张脸，顿时乐了：“这笔军费记在城主府，可别心疼了，不会让你出半分的。”
打趣之后，他又正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但钱没了还可以再赚，永字营个个都是保家卫边的好汉，少一个我都心疼。”
“以后呐。”
“怎么方便怎么高效，就怎么来，尽量别贴身肉搏。”
听到这里，樊志诚心里十分感动。
他深知辰天经营北域三十六宗门很舍得下本钱，特别是永字营，雪梨灵果与极品灵石轮番招呼，养得永字营天天就像过年。
若不是盘龙宗还要镇守雁山，樊志诚真想将门下所有弟子，全部调来鹿吴山。
这待遇太好了！
而且神尊也不惜财，只要肯卖力气，想要什么给什么。
现在别说带队群欧梵砺与其背后的梵天麟了，就算是天王老子，只要神尊下令，盘龙宗也要嗷嗷的上，扯他一把胡子。
一念闪过，樊志诚沉声向辰天道谢，然后叫上永字营的陌刀队，轮番轰击梵砺。
金石诀？
呵呵！
今天永字营就当一回挫刀，看看是梵砺骨头硬，还是永字营刀硬！
其实辰天留下梵砺一条小命，除开审问情报，最大的作用便是给众人练手，增添信心。
命绝境的名头很唬人。
北域三十六宗门延续五百余年，也不见得出过一位，之前又被殷氏积威已久，现在拿梵砺练练胆也好。
至于天柱锋的梵天宗还会不会冒出敌人。
辰天与童若然商量过，感觉长颈山鹿私自出山，梵砺为掩盖玩忽职守的事实，必定也是私自出山。
所以说，梵天宗至少有三四天不会有异动。
更何况辰天也没打算杀掉梵砺，那他的神牌也不会崩碎，梵天宗自然无法察觉门下弟子已被生擒。
“启禀神尊。”曲巳监的许宪深揖汇报，“长颈山鹿的去向查清了。”
“果真是向合坤门而去？”
“正是。”许宪点头，“它不单觊觎于雪梨灵树，还惦记甑树。”
“怎么查清的？”
“……长颈山鹿已经闯进合坤门了，拦不住，看着它正在大嚼特嚼。”
“你这调查手段倒也直接。”辰天哑然。
他想了想，又对许宪认真道：“阴阳双煞蛇已经化蛟了，体型之大，逾越百丈，如果你不能收服长颈山鹿……”
话未说完。
许宪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如果自己没本事将长颈山鹿收服，今晚它就是阴阳双煞蛇的晚餐，还是可以吃到撑的那种。
“没问题。”许宪满口应下。
但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一脸不敢置信：“敢问神尊，阴阳双煞蛇真的化蛟了？这……”
“已经长出犄角了，还成为永泰城的龙王爷呢。”辰天笑了笑，又低声道，“以后你多带它俩去昌河转转，一是为了显灵，其二也是提防梵天宗从水路而来。”
“遵命！”
“从今天开始，我会抽调曲巳监的蛇众，日夜巡逻！”许宪领命而去，转身离开。
辰天也将注意力放在山林，发现众人轮番上阵，打得梵砺毫无还手之力。
只要他敢凝聚灵力，从而吸取山石填补躯体，涂抹水银汞毒的重弩箭矢一定往他身上招呼。
此时。
梵砺已经没有当初的凶厉，俨然如同的斗败的公鸡，被众人你来我往的打得勉强维持住原形。
皮肉脱落之下，青石躯体暗淡无光，时不时还剥落大片石渣。
他见辰天缓步而来，疾声道：“神尊我错了！先前多有冒犯，敢请恕罪！”
“哦？这才多久，你居然服软投降了？”辰天满脸玩味。
“地利不如人和！我虽是地利魍魉所化，但终究不比永泰城团结一致！”
很会说话。
但他之前为何如此嚣张？
自己见到长颈山鹿，并没有杀心，甚至还试想永泰城与梵天宗有无交好的可能，结果梵砺刚露面便要打要杀，现在居然又讨饶了？
辰天笑了笑。
如果不是自己战力超群，估计梵砺找回长颈山鹿的同时，永泰城肯定会随之血流飘杵，服软都没用。
现在放过梵砺？
那他会放过永泰城的五十余万平民百姓吗？
辰天当然没向梵砺提这种浅白的问题，只是轻蔑的瞥他一眼，然后对李承锋说：“千机阁的罟灵法阵乃是我亲手所制，压制效果最为强烈。”
“承峰，你带他去那里问点东西，百无禁忌，尽管使手段。”
众人悚然。
纷纷用怜悯的眼神注视梵砺。
要知道，李承锋还不是泉台首席之时，曾凭一己之力，连续虐杀殷陆琦三天。
最后还带上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转投神尊，心性之狠毒，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过他。
梵砺见众人满脸可怜，顿时知道眼前这位冷冰冰的少年，绝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他立即颤抖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但话音刚落，李承锋翻手一剑将其拍晕，掐上脖颈，纵身飞向千机阁不见了。
远望俶尔消失的身影，辰天就地召集永字营，询问众人如何预警以后可能会从天柱峰传来的异动。
樊志诚与樊长翔对视一眼，知道神尊正是在考校自己，正准备搭话，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神尊！”
“我知道！”众人齐齐回头，却见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头，风风火火的从后面跑过来，手里还端着一只漆木匣子。
第3776章 望苍兵人
这人大伙都认识。
他就是千机阁的宗主——程宜亮。
“你咋跑这儿来了？李鬼头到你千机阁去了，刚刚才走。”樊长翔挥手招呼。
程宜亮怔了怔：“李承锋？他去我哪干嘛？”
说着说着，他有点不耐烦了，绕开樊长翔径直走向辰天：“神尊！我知道怎么预警天柱峰的梵天宗！”
“好。”
辰天见他的水晶眼镜都要跑掉了，指着马扎又说：“别急，慢慢讲。”
程宜亮坐下，气喘吁吁道：“千机阁有机关蜥蜴，名为破土七郞，可做侦查，绝不浪费半点人力。”
“效果怎么样？”
“很好！”程宜亮拍着胸脯，振声道，“破土七郞对灵力极为敏感，哪怕梵天宗只是御风飞行，也能有所感应，十里之内，简直洞若观火！”
然而辰天却一脸警惕，没有搭话。
上次程宜亮说要铸造望苍兵人，差点将自己的须弥戒指掏空了，现在突然又献殷勤，这老小子必然还想大赚一笔。
“誒神尊，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呀！”程宜亮连连摆手。
他笑着对辰天说：“以前北域殷氏准备在鹿吴山开灵石矿，让我大肆制造破土七郞，结果那位公子哥一到鹿吴山，听说雁山关久的妖族有美女，便北上了。”
“结果，留下一大堆破土七郎，现在只要嵌上灵石立马就能用了。”
“好，此事你与永字营对接。”辰天想了想，立即敲定思绪，“至于灵石消耗，你去城主府找联子辛支取吧。”
程宜亮点点头，没有太在意。
却是献宝一样呈上手里的漆木黑匣子。
瞧他满脸骄傲的模样，辰天大致猜到了，试着说：“望苍兵铸造完成了？”
“对啊！”程宜亮拍掌大笑，推着漆木匣子说，“神尊赶紧看看吧，上次望苍兵人现世，还在千年之前呢！”
辰天打开看了看，众人也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只见其中躺着一块八面木头，并且每一面的颜色都不相同。
做工很精细，但其上的符纹很简单，纵横交错刻着两条黑线，共有九格。
这显然需要催动灵力，方能使用，……可这与望苍兵人有何关联？
不等众人投来疑惑的目光，程宜亮解释道：“这是望苍兵人的控制终端，名叫回方。”
辰天瞥了瞥。
感觉这名字还挺贴切。
这块八面木头墩子，很像一个回字，也能上下左右搓动。
“用这小玩意儿就能操纵兵人？挺神奇啊我艸！”樊长翔眼巴巴望着辰天手里的回方，啧啧称奇。
辰天随手递给他，忽然转头对程宜亮疑惑道：“望苍兵人不是说要在年底方能完成么？”
“回禀神尊，这樽望苍兵人的体积最小，工艺也最简单，权当用以弟子练手了，最大的那樽望苍兵人，现在只有架子呢。”
“慢慢来吧，十二樽望苍兵人很是不少，工程也大，等河滩的水利落成，你记得多多吸纳一些民工。”
“没问题。”程宜亮满口答应。
望苍兵人与河滩水利工程相比，并不见得小，从治铁到组装，随便吸纳十万民工也不在话下。
同时有焚金山庄做配套，基础一点的工艺完全可以外包，而且永泰城的工丞日夜在培训熟练弟子，人手很充足。
这两项工程再加上合坤门。
产业极其庞大。
辰天投入的海量资源，迅速盘活鹿吴山方圆千里的经济，以北域三十六宗门为基点，一片欣欣向荣。
其中最繁华的地方，当属永泰城，自从北草溪商队发展起来了，各地互通有无。
特别是罗迪从河滩溶洞生产的细盐，极大满足平民百姓的日常所需，不再花费大半年收入购盐了，极大拉动消费。
此时。
樊长翔正在捣鼓回方，扭着扭着，山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响，震耳欲聋。
众人面面相觑，程宜亮突然跳起来，疾声大呼：“糟糕！”
“走得太着急！忘了解除回方与望苍兵人的感应！千机阁被顶塌了！”
话音刚落，程宜亮又风风火火的跑下山，一溜烟没影了。
樊长翔被他爹狠瞪一眼，讷讷的交出回方，递给辰天：“神尊……”
“我去救灾了。”
辰天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遣散众人之后，带上童若然缓步走向永泰城。
明天正是龙王诞辰，小商贩闻风而动，霎时挤满街道，四周更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悬丝走高跷的杂技艺人，吹麦芽糖的老头，逗猴耍宝的小年轻，统统伴随街角的糕点店揭开蒸笼，喧闹十里。
“不错，有节日庆典那氛围了。”
“可不嘛。”童若然笑得灿如桃花，“仙音阁没少折腾呢。”
“晚上奖励你。”
“你！你……”
童若然的脸上顿时飞起红霞，咬牙硬起手肘，使劲戳了戳辰天。
闹过半晌，她率先踏进路边的茶馆子，招手道：“尝尝新茶吧，范老伯刚刚培育的佳品。”
店小二很勤快，麻利的沏上茶水，并迅速推荐几款糕点。
油煎米糕，水果杏仁糕，合川桃片，依次用小碟摆上餐桌，模样虽不仙音阁精致，但分量很足。
“绿花茶藨子，清神降火，试试吧。”童若然已在鹿吴山生活多年，从未见过山下的城镇居然如此热闹。
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齐聚一堂，显得格外有人间烟火味。
她时不时的张望，恰巧碰见说书人中场休息，下场端出一张铜锣，四处讨要赏钱。
童若然也没多想，随手丢出两锭白银，砸得铜锣咔嚓一声，众人齐齐回望之下，让她一时讶然。
说书人更是眼前大亮，再次敲响铜锣，震声高呼：“临窗雅座！”
“赏银二两！”
童若然尴尬极了，遮袖挡住半边脸，望向辰天：“我是不是给得太多了？大伙儿都朝咱们这里看……”
“当然多了，二两呢，他连说带写，半年也挣不到这么多。”
“哇，写书的好穷呀！”童若然嘟囔道。
辰天笑了笑：“其实刚才闹出那大动静，也不怪你，铜锣装钱就是为了这个效果，别人一看，也会纷纷赏钱，你也会有面子。”
“噫，还是好尴尬。”
辰天捏了捏她的手，推过身前一碟合川桃片，示意她别放在心上。
说书人得到重赏，也不中场休息了，向童若然致谢之后，兴高采烈的讲起一折《武安山》。
刚听两三句开场白。猛然轮到辰天尴尬了。
第3777章 见面
“话说从前。”
“天地分为阴阳二气，神魔各据一方。”
“魔为浊气，最为混沌不通天道，肆掠人间。”说书人很激动，拍下惊堂木，霎时引起茶馆众人的注意。
虽然这段《武安山》，已经传唱两三个月了，每天都有，但众人就是听不腻。
“但皇天厚土，幸得庇佑，降下一尊域外天神！”
“他手持真火大戟，一击打落灵器大船，三招连杀殷氏双魔！”
“自此！”
“北域朗朗乾坤，再复天清玉宇！”
“此人！正是咱们永泰城主——辰天！”
众人欢呼，一时鼓掌喝彩，时不时还有几名富商听得尽兴，甩手扔上三四枚大钱，砸得薄薄的铜锣叮当作响。
这让说书人更为激动，添油加醋的讲起当时场景，手舞足蹈之余，嘴里还嘿嘿哈哈的配音。
“誒神尊，讲得不精彩嘛？”童若然满脸戏谑，敲了敲桌面，“你别当是喝茶呀，瞧瞧大伙儿多激动！”
辰天翻了翻白眼。
他当然听得出童若然的揶揄之意，当时自己从殷氏大墓出来之时，情况极为危急，只想着杀掉任何胆敢挡路之人。
哪想过说书人口中的仁义道德？
更别说什么振兴北域，再继人族大帝之雄风，清剿妖族了。
就算有这些想法，也只是后来认清形式，顺手而为罢了。
所以说书人猛然将地位抬得如此之高，又极为滑稽的表演，属实让辰天这个当事人有点绷不住了。
他轻呡茶水，故作镇定，捏着童若然的小手示意她不要声张，免得一会儿引起轰动，麻烦得紧。
此时。
西边窗下突然站起一名年轻人。
他的衣物一看就很华贵，但样式近乎女装，花里胡哨之余，显得流里流气。
“老头儿，你见过灵器大船嘛？又知道那玩意比你家茶馆还大万倍嘛？”
听到堂下有人呛声，说书人怔了怔，又见那名年轻人一柄寒梅扇极为精贵，霎时意识到这也又那家公子哥出来找乐子了。
“公子，敢问有何高见？”
“需要我重复？”
“哈哈，公子有所不知，小人刚才所讲的城主辰天种种事迹，句句属实。”说书人收起笑容，浅揖道，“北域三十六宗门，半数在场，可谓亲眼见证人。”
“呵呵，北域三十六宗门？”花扇嗤笑一声，斜眼道，“即便是合坤门范盛也不过尔尔！”
此话既出。
堂下一片哗然。
大伙儿听花扇的口气，知其来头不小，保不齐还是实力不俗的修士。
可是永泰城自从被十二名仙子布下罟灵法阵，至今尚未有修士胆敢在城中闹事，……难道这名少经世事的公子哥，意欲争做第一人？
众人的脸色有些不善，骂北域三十六宗门可以，反正像刨人祖坟的穿山派也不是好货。
但指名道姓骂范盛——
绝对不行！
然而花扇正眼也没瞧众人，反倒啪的一声合拢纸扇，指向台上的说书人：“赏你千两白银，按照我的意思改，我要灵器大船逞威风，殷氏二人显神通。”
“敢问公子，何方人氏？”
“不用把我写进去。”
“那倒不是这个意思。”说书人正声，站直身子，“我虽是求财，但心中自有良知，写不的。”
“更何况。”
“殷氏作恶多端，极力压榨北域地利，可谓丧尽天良，而公子却……所以我问公子何方人氏。”
花扇一时呆愣，正准备反驳两句，突然听到邻座的少年干咳一声，立即闭口不言，讪讪的坐回原位。
少年掏出半枚金叶子，抛给说书人：“先生继续吧，大伙都等着呢，这当是赔礼了，还请见谅。”
吵闹半晌。
茶馆内终于恢复刚才的热络。
“殷风，难怪你抵不过泉台。”少年正是殷建业，一身素雅的衣裳早已没有往日的威严，此时更显富贵。
“此番倨傲的心性，很可能害你丢掉性命。”
“少……庄家教训的是。”殷风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俯首听训。
可他心底却是一阵不屑，北域三十六宗门加起来也不可能打过北域殷氏，何谈丢掉性命？
至于泉台……
这个杀手组织突然冒出水面，势头很强劲，与自己麾下的知事堂打得有来有回。
其首领鬼枭，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受五影长老天煞地绝的攻击，居然还能调动灵力，此人倒是不简单。
殷建业知道他没听进去，但限于场合，也不好多说什么。
同时也因为殷风乃是北域殷氏一脉，算不得心腹，好言难劝该死鬼，正好可以腾出位子，掌握北域殷氏的风吹草动。
一念闪过，殷建业觉得茶馆之行被败坏兴致了，正要起身往外走，却见不远处的南窗之下，坐着一双样貌堂堂的男女。
“小哥，位置挑得不错。”
“你这搭话的技巧，真不怎么样。”辰天笑了笑，又指向旁边的空位，“但我不介意拼桌。”
其实他注意到殷建业一行人了。
不说殷风那番冒失举动，仅凭一名五官不对称的老者，已经足够让人注目了。
而且那名侍女明显与殷建业有染，可她却极害怕殷风与老者，如羊畏虎。
童若然也有些诧异。
她本以为殷建业前来搭讪，乃是富家公子猎艳的俗套戏码，正想看戏，不料殷建业却向辰天而来。
细一琢磨，她立即意识到永泰城近两月来，风头正盛，借龙王诞辰之际，肯定会有人前来打探虚实。
毕竟北域三十六宗门挑明立场，投靠突然降临的神尊辰天，算是与北域殷氏彻底结怨了。
这肯定引得苍汐天下的注目。
而眼前这位公子哥，明显来头不小，搞不好可能正是殷氏的子弟。
童若然深深的看殷建业一眼，然后福礼示意，又落落大方的拉上小桃红走向露台，絮絮叨叨的聊起闲话。
“令妹？跟你很像。”辰天随口道。
殷建业自顾自的斟茶：“正是舍妹，听说永泰城热闹，过来散心。”
“那来对地方了，明天恰逢龙王爷的诞辰，人很多。”
“龙王爷？城里真有？”殷建业举杯示意。
辰天应势遥祝：“这谁说得准？大伙儿说有就有，反正也不耽误散心。”
“小哥潇洒。”殷建业眯了眯眼，欠身致意，“敢问尊姓大名？”
辰天伸手向上指天：“免贵姓尚，单名一个安字，你呢？”
“见过尚公子。”殷建业以茶代酒，碰杯之后，也伸手向上指天：“巧了，我姓夏，夏日炎炎的夏，双名宏祖。”
“夏少爷，明天有空？”“那不胜叨拢了。”
第3778章 不得妄动
“你觉得此人如何？”殷建业远望辰天的背影，转头盯向五影长老，“说个大概吧。”
“看不清。”
“哦？”
“永泰城的罟灵法阵很强，没有命绝境三重天往上的实力，很难放出神识。”五影长老跟殷建业身后往外走。
如果有人注意，他的身影在落日残晖之下，居然映出五道阴影，形如鬼魅。
“此人不是辰天。”
“传闻辰天具有超凡实力，极其不俗，而此人浑身散发的气质恬淡悠扬，不似杀神那般窒息。”
“与其说是富家公子哥，不如说他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心怀苍生，望之如海。”
听到这里。
殷建业怔了怔。
他看向满脸认真的五影长老，沉吟半晌，缓缓冒出一句话：“长老难能夸人呀。”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五影长老遥望一片繁荣的永泰城，表情微妙，“还希望少主借此磨炼手腕，进步一寸便有一寸的欢喜。”
华灯初上。
昌河两岸歌舞升平。
永泰城没有宵禁，散工之后，服务于北域三十六宗门的平民百姓逐渐涌上街头，霎时人声鼎沸。
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四处都有酒香，熏得夜色更为迷离。
殷建业时不时看见城防司巡逻，一队队披甲陌刀手，鱼贯而出，行伍极其整齐。
路人似乎对此似乎司空见惯，根本没有多看一眼，照样忙活。
“如此井然有序的治理，其背后必有高人。”殷建业想了想，挥手召来殷风，“你去查查永泰城的管事，到底姓甚名谁。”
“少庄家……”殷风满脸为难，“知事堂在永泰城的人手极少，此事恐怕难以办成。”
殷建业蹙眉：“有这么难？我只是让你打听永泰城的管事而已，又不是让你做掉他，街头巷尾随便找人清谈半晌，难道还问不出姓名？”
“平时知事堂如何收集情报的？”殷建业有些不悦，愈发觉得北域殷氏烂到根子了。
守成尚可，但想做出一番事业，还得多培养。
殷风见其脸色很是不善，硬着头皮惶恐道：“知事堂有刑讯缉拿之能，只要想了解情报，拷问之下，什么话都能问出来。”
“呵呵，知事堂真是会办事。”殷建业嗤笑一声，“现在永泰城设有罟灵法阵，你我与凡夫俗子无异，妄动之下，你敌得过那队士卒么？”
“这……”殷风哑然。
他在北域殷氏作威作福惯了，统领知事堂，也只是受家族荫蔽而已，当真没有什么本事。
再加之，他素来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不屑与平民百姓打交道，这探知之事，属实让他有些为难。“算了。”殷建业走进驿馆，部署道：“你去调查城西的异动吧，今天下午，我感觉那里冒出一道兵气，比之灵器大船也不遑多让，估计是千机阁捣鼓出什么东西
了。”
“这东西的体积不小，参与铸造的人数肯定也不少，这总能打探清楚吧？”
殷风赶紧点点头。
此事不管能不能做到，他都要应下，先前已有推辞，若是此事还做不好，恐怕少主真的要发怒了。
但话又说回来。
北域三十六宗门小之又小，很难引起注意，少主为何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且还点名城西？
殷风暗忖，估计殷建业前来永泰城之时，肯定翻过宗卷还做过不少准备。
少主果然心思缜密，说他是殷氏最为杰出的少年天材，当真名不虚传。
“长老，至于你——”殷建业看向五影长老，认真道，“永泰城的管事很有能力，你想办法接近他，并找到他的心魔。”
“少庄家打算以后利用他？”
“对，无人没有心魔，只要控制住他，永泰城的种种调动简直洞若观火。”
“也好。”五影长老没有推辞。
虽然罟灵法阵压制修士的灵力调动，但残念余魂还可以出场，分派一点侵入凡夫俗子的梦乡并挑动心魔，信手拈来。
“少主，梵天麟之事如何调查？”五影长老对此极为关注。
他总觉得妖族即将入侵，因为永泰城为防范北域殷氏，已经将盘龙宗南调，雁山的防御必定空虚。
没有这群莽夫的镇守，雪原犬狨必然有所异动，若是与梵天麟联动，沧汐天下的千里北域危矣。
“这事儿关系重大。”殷建业的思路很清晰，娓娓道来，“即便是戽泰城的管事估计都知之甚少，还需谋而后定。”
“但我感觉，有个必然知道其中渊源与真相。”
五影长老没有多问，见殷建业心中早有谋划，旋即融入灯影消散于无形。
殷风当然猜不到那人是谁，但也不敢发问，退步关上房门便离开了。
小桃红见两人都走了，长吁一口气，她并没有灵力修为，只是普通罢了。
天天面对这些叱咤风云的绝世强者，心底很是胆憷，现在房中只剩哥哥一样的少主，她安心不少。
“少主明天要与尚公子见面？”
“妹妹真聪明。”
“那我再为少主准备一身体面的衣服吧。”
“不用了。”殷建业从背后满怀抱住小桃红，下颌抵在她头顶，“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一只拨浪鼓凭空乍现，两边各系铜丸，摇之咚响。
红彤彤的鼓柄颀长笔直，尾攥还有桃花包边，做工很是精致。
“少主尽会哄我，小桃红可不是孩童了哟。”
耳听于此，殷建业眼底闪过一丝悲怆，脸色为之僵滞，默然无声。
小桃红察觉到他的异样，悚然大惊，深知自己只是与少主的妹妹樊妙彤模样神似罢了，并非钟爱小桃红。
于是，她急忙抓住拨浪鼓，转身拥入殷建业的怀抱。
“好别致的玩具，谢谢少主，这拨浪鼓有什么妙法嘛？”
殷建业脸色稍缓，浅笑道：“波浪鼓又名鼗鼓，据说摇之可以召唤鲛人，起舞共清影。”
小桃红愣了愣，知道他在沧汐天下的南疆海域镇守已久，逼得海族两三次放弃登陆进攻。
那他知晓海族的秘闻，也在情理之中。
“少主要带我去看海嘛？”小桃红摇着拨浪鼓，咯咯笑出声，“北哉之北也有大海，但冰封万里，可算不得海。”
“你呀，尽想到处跑。”殷建业颇为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抱她走向床榻。
他今天倒没有急于宽衣解带，反而拥住小桃红，目光怔怔的望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
“等我忙完。”“一定带你看海。”
第3779章 此话怎讲？
辰天从茶馆出来之后。
与童若然漫步于林荫小道。
昌河因风起皱，一片波光粼粼的承映满天星光，银辉点点。
“感觉如何？”辰天低头往前走，月影清长。
童若然知道他在问茶馆之行的那三四人，沉思片刻，忽然道：“你说他名为夏宏祖？估计跟你的尚安一样，也是假名。”
“对于他，我不好说。”
“此话怎讲？”辰天有些诧异。
要知道，童若然算是自己遇到的女人之中，名列前三的聪明人了。
当初自己刚从大墓，一切形势未卜，她就敢顶住殷氏的压力，将自己带往仙音阁疗伤。
这种洞见能力，居然无法评价夏宏祖？
辰天愈发好奇夏宏祖的身份，既然童若然不好说，他就先开口破局。
“夏宏祖的名字肯定跟我一样，也是现编的，当然也是不想暴露身份。”
“所谓见微知著。”
“我感觉他身边的那位老者很蹊跷，五官极为不对称，似乎练过某种旁门左道的易容术。”
“但因走火入魔，没能大成，由此留下后遗症。”
“你这么一说……”童若然回想起五影长老的面容，不禁泛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好像五名不同的人汇集一身，……五具躯壳，只有一道神魂。”
说到这里。
童若然大惊，下意识的望向辰天，发现他也是若是所思的恍然大悟。
然后，两人同时低声呼出同一句话。
“大墓夺舍！”
辰天顺着思路继续向下延展，越想越觉得逻辑融洽。
殷氏大墓之中的死者，当然是殷氏一族的先祖，而殷氏传承千前，有很多人都没能在有生之年证得大道。
那么，只能保留神魂准备夺舍，再次开启证道长生的险途。
除开殷天齐那种心高气傲的超凡强者，非要等到绝世天材，其余人必是一有契机，便夺舍重生了。
在这个过程之中，殷氏后辈子孙必定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如此说来，殷氏也正是凭借往生回魂大阵，实现万年传承，不衰不落。
可现在殷氏大墓被毁，传承无疑已然断绝了，殷氏族内那些老怪物，必定心急如焚，派人来断前来勘察。
而这次永泰城的龙王诞辰，齐聚四海之宾，人数众多，正是殷氏趁机探查情报的最好时机。
辰天迅速将此推论告诉童若然，引得她一阵点头，也觉得茶馆之人，很可能正是殷氏一族的探子。
“先生。”
“嗯。”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位夏宏祖，正是北域殷氏的家主？”
“不可能吧？”辰天蹙眉深思片片刻，缓缓摇头，“他不是一名年轻人吗？据北草溪的探查，北域殷氏的家主乃是中年人，暮气沉沉。”
其实除开这摆在明面的情报，辰天还有一点感觉，断定夏宏祖不是北域殷氏的家主。
刚才自己伸手向上指天，报出假名，他也不甘示弱，报出四季之一的夏日炎炎为姓，更是宏祖之名。
这份傲气，可不是北域殷氏家主殷平贤那种守成之人，该有的气质。
“不管如何，明天与他见面，试试便知了。”辰天敲定思绪，很是期待夏宏祖倒底有何来历。
同时他也立即做出部署，不能让这群潜在的破坏分子做乱，影响治安。
“承锋。”
“你既然收到蛛丝马迹，顺着往下查吧，千机阁与合坤门乃是重点，多调派人手守着点儿。”
“特别是千机阁，这是永泰军机装备的要务之处，望苍兵人也在关键时刻，你亲自镇守。”
“至于合坤门的长颈山鹿，算是诱饵，明面摆出来也所谓。”
“我希望借此鱼龙混杂之际，泉台有所进步，肃清伸进永泰城的眼线与爪牙。”
听到这里。
童若然还在好奇李承锋的所藏何处，却见身后的古槐树梢猝然一动，恍若幻觉，随后月光仍是一片清辉依旧。
夜雾笼罩，时近三更。
城主府旁边的官署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联子辛耕笔不定，一道接一道的文书从他书案批阅而成，堆积如山。
他现在简直是永泰城内的盛久不衰的传奇。
以平民子弟的身份，从底层的北草溪商队主簿做起，一步步登上权力巅峰，成为城主参事。
而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别人可能要拼尽毕生心力，但联子辛只用了短短两个月。
一时引得永泰城的读书人，均以联子辛为榜样，埋头苦读，整天在稷下学宫钻研以民入道的妙法。
至于世家子弟——
只要见过联子辛雷厉风行的办事做风，还有夜以继日的办事强度，均是自愧不如。
这人太卷了。
对别人下手狠辣的同时，对自己也足够狠辣，似乎没有他记不住的律文，不敢惹的勋贵。
同样也正是因为如此。
联子辛身边没有几个朋友。
他当铁面无私的领导还可以，但要当交心的兄弟，还是被他近乎无情的法家做风，摈斥千里之外。
当然。
联子辛也不在乎这些琐事。
他自从听到辰天无意间的一番话，动力十足，因为他感受到参悟大道的酣畅淋漓之感。
别酒肉鲜美之享，那怕是女色，他也感觉索然无味。
以民入道，天下太平。
乾坤之法，执行不殆。
什么事物能比一份醉于爱好的事业，更能让人心潮澎湃呢？
联子辛乐在其中，处理起手中的公文，简直不知疲倦。
“士农工商——”
“这第一层的士，大多团结在神尊左右，北域三十六宗门遵命调遣，根本不会翻出浪花。”
“农也在合坤门的带领下，产量破丰，稳住最大的群体。”联子辛批完公文，装入锦匣，等明天呈向辰天复阅一遍，便可以实施了。
然后他起身走向挂在北墙的城防水司地图，念念有词：“昌河水利工程带动不少民工，一旦完工，这些便失业了，所以要逐步撤出安置。”
“正好神尊提出修建驰道计划，工程也不小，那就刚好承接这部分民工。”
“同时，选调精壮成为匠户，方便以后调遣。”
“今天望苍兵人无故妄动，踩塌不少民房，这些大杀器，还是停在仙间阁之下的校场比较好。”
联子辛跟辰天一样，很注重农户，不仅是因为这群人数量最多，也是因为他们最早投奔鹿泰城，可不能亏待他们。
然而他在念叨之间，却没注意到，脚底下的灯影逐渐恍惚，似乎多出五道不属于自己的身影。一团缭绕之下，阴恻恻的恰如修罗鬼手，正抓向肩头的两朵魂火。
第3780章 质问
“昌河水利工程修好了，桑基鱼塘差不多也可以开工。”联子辛没注意到窗外的夜色，黑浓如墨，半点星光也不见。
他仍沉浸在永泰城的规划之中，自说自话：“仙音阁似乎有一种玉藕，产量不俗，明天去跟神尊探探口风，索要一点良种。”
“神尊的衣物搭配还挺有特色，以后的织户，便依照神尊的样式制衣，销路不成问题。”
“还有。”
“迁徙而来的平民百姓，大多是青壮，婚配子嗣也是一个大麻烦。”
自言自语说到这里，联子辛虽然低头没看见堂下站满无头鬼，但心底还是一紧：“不行！”
“民有恒产，当有恒心，这婚配必然要尽快解决！”
五影长老在百鬼夜行之中，听得一愣，这永泰城的管事也太沉迷工作了吧？
没见幕布两侧凭空冒出许多魑魅魍魉吗？
他嗤笑一声，却立堂上，冷眼看着联子辛奋笔疾书，任由其嘴里叨念不已。
“女十五/不嫁，其父母有罪，罚一甲。”
“男十七不娶，亭长连坐，徭役半年。”
“嗯，罚过之后，当是政策奖励。”联子辛再次铺开一张白纸，边念边写：“头胎不算，从第二胎开始。”
“凡是生产女子之户，奖励羊羔两只，黄犬一条；若是双胞胎，官府配发乳娘。”
“至于男子，奖励牛犊一头，减徭役两月，减税粮三成。”
联子辛越写越激动，浑然没注意堂下的青面獠牙的魑魅魍魉。
其实这些妖物乃是心魔所化，原型乃是他行令之时，处斩的有罪之人。
五影长老很清楚，这些人心怀怨怼，阴魂凝而久久不散，此番稍经自己招魂便齐刷刷的冒出来了。
只要联子辛道心稍稍不稳，这些魑魅魍魉立即会将其拖入地府，共赴黄泉。
如果像辰天那般的修士，还可能凭借自身强大的武力，操纵三魂七魄，硬生生撕碎这些魑魅魍魉。
但联子辛呢？
他可是一介凡夫俗子。
五影长老很期待联子辛稍后见到满堂鬼怪的震恐表情，道心不稳之下，心魔噬体，魂火必然会被自己收敛。
那么，永泰城的管事以后将是殷氏打入鹿吴山的间谍细作，若辰天稍有异动，殷氏便一清二楚。
可现在，联子辛就像脑子缺一根弦，还在纠缠公文，丝毫没注意杀机将至，搞得满地妖魔鬼怪不禁面面相觑。
“农户稳定之后，还有工。”
“得益于神尊大人对北域三十六门的投入，以焚金山庄与千机阁为基点，大量产业养活民工。”
“这些人有技术，脑瓜子也好使，应该让工丞加大培训。”
“不仅是职业技能，识文断字也不可少，稷下学宫的学士正好派上用场。”
“还要保证他们最基本的生活，他们毕竟没有田地，这部分福利开支由工丞出吧。”
“嗯，行业之间再增设交流大会，让军工技术平民化，再次提高效率。”
念叨在这，联子辛持笔疾书，一道接一道的决策政令，流水而成。
仿佛他就是坐阵帅帐的大将军，运筹帷幄之下，敌军只昨望风而逃。
同时他也顾念到，士农工商的最后个群体——商人。
“这些不事生产，投机钻营最为在行，多少得限制一下规模。”
“衣食住行之上可不能与常相同，规格要降低，凡是没有北草溪商旗，一律提高两成税金。”
“盐与铁，必须由城主府专卖，凡有私贩，最低也要没收家产，惩处十年徭役。”
“不过这些民间资本，对商机很敏感，部分高利润的行业也可以让其准入，神尊大人要建造灵器大船，牵扯的行业众多，范围极广。”
“明天找程宜亮与孟良俊，罗列清单，公布所需要的材料，让这些商人早做准备吧。”
联子辛对商队的处理有点不顺手，因为他所读的圣贤书，大多在研究耕战。
至于这些商人，他也涉之未深，总感觉没抓住关键。
“有点麻烦。”
“拟成文书议案，交由神尊再讨论一下吧。”
联子辛足足写满五六页白纸，望着密密麻麻的字迹，他颇为自得的直起身，抚须而笑。
结果刚抬头。
霎时神色大变。
只见堂下不知何时站满黑影，灯火摇曳，恍如鬼门大开，涌出妖邪。
这些魑魅魍魉的肢体大多残缺，仅是无头鬼便有二三十个，他们捧着头颅，满脸狰狞。
其余的山鬼地精。
更是数不胜数。
摩肩擦踵的鬼群，邪气横生，书案之上的两盏烛火随即飘摇不定，更显鬼影幢幢。
若是常人见到此景，绝对呜呼一声，登时被吓得肝胆俱裂。
可联子辛稍稍错愕之后，突然并指堂下：“诸位可是前来索我性命？”
“正是！”
“正是！”
鬼群齐齐应声，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魑魅魍魉，一时大叫，声浪尤如潮水扑向联子辛。
灯火趋暗，几近熄灭。
一只无头鬼率先站出来，阴恻恻道：“先生真是为官一任，人头四滚，吾等罪之有？如今深夜造访，意欲先生与吾等共赴黄泉……”
“就你？还他娘的有脸问何罪之有？”联子辛突然挥手打断话茬，猛呵道：“鹿吴山缺粮，是不是你待价而沽？”
“是不是你逼死望舒村三百余人？”
“并且趁机侵吞田产？”
五影长老怔了怔，万万没想到联子辛如此胆大，非但不惧，反倒大声质问。
不过他藏在百鬼之中，立即操纵无头鬼反击：“我身为商人，逐利乃是天性，粮价太贵，那群泥腿子可不买，饿死又与我何干？”
“倒是你！”
“杀我满门，祸及妻儿，她们又何罪之有！”
“你脑袋掉了，果然脑子就不好使了？”联子辛毫不示弱，拍案大骂，“你不事春秋之稼，占据田地，向上不能向官府提供税收，向下不能传达政令！”
“空做蛀虫！”
“你的妻儿哪个不作威作福？哪个不嚣张跋扈？因你享福，也要因你受死！”
说到这里，联子辛气急一时，走下高台，直面无头鬼：“你既然不听城主府的三令五申，可以不活，砍头又与我何干！”
言罢。
联子辛一把抢过他的头颅，猛掼于地，踏脚大吐唾沫。
“你作恶多端，居然还有脸夜闯官署？我明天就刨你坟冢，开棺戮尸！”
“生人尚且不惧！”
“我还怕你死人不成！”书案烛火受到磅礴的浩然正气影响，大亮大炽，映衬联子辛一张明晖有致的国字脸。
第3781章 浩然正气
“还有谁觉得冤屈？”
“向前一步！”
联子辛踢开无头鬼的脑袋，环顾四周，身边浮起道道赤金真言，尽是他平日颁布的律法所化。
魑魅魍魉为之呆愣，偌大的官署，落针可闻，谁也不敢向前一步。
五影长老不禁错愕万分，他调动噬心恐咒不下千万次，凡是被侵入心魔之人，无不瘫软在地。
今天还是头一遭见到有人反制，致使百鬼哑口无言，噤若寒蝉。
这永泰城的管事，当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还有他身边的那些真言，到底从何而来，为何自己夺舍五次，行走人间千年，从未见过？
不行！
再这样下去，此人要脱离心魔控制，搞不好还会让百鬼反噬自己！
五影长老心中警铃大作，强行催动身旁的黄大仙向前一步，再次挑动心魔。
“吾乃山川所化，天地精气所成的妖祟，不隶人间，不从人事。”黄大仙并脚揖礼，恍如真人。
他趋于中庭漫步三四尺之后，指着自己献血淋漓的躯体又说：“可先生却剥我皮肉，毁我道行，何也？”
“鹿吴山时近梅雨，天阴则痛，还望先生共入鬼门，与我体会剥皮剐肉之苦。”
“呵呵。”联子辛嗤笑。
他并不拱手回揖，反而居高临下的俯视黄大仙，满脸讥讽：“你的原形可是黄鼠狼？妄称大仙！”
“横行乡里是不是你？偷鸡摸狗的是不是你？”
“为求修得人身，你三番五次作祟，逢人便问，你像不像人，意欲强加因果。”
“依我看——”联子辛怒瞪双眼，疾声大呵，“你像一根驴卵棒槌子，何其不智！”
“凡人修仙，证道长生，山川湖泊所生精怪，当然也有同等机缘。”
“可你呢？”
“偷盗平民百姓的粮饷，藏之贮之，贪念其人感恩的业报，又悉数还之。”
“这他娘的不在戏耍子民？”
“这……”黄大仙被揭穿老底，一时哑然。
他脸上虽显凶厉，但顾忌于联子辛身边的真言，浑然呆滞，动也不敢动。
然而联子辛还觉得骂得不够，再次震声：“狐氏一族算与你同祖同宗。”
“可她们救助乡里，称为狐仙；为祸人间，称为狐妖；亵于男女之爱，又为狐妖。”
“此番种种，人事早有定夺。”
“而你被誉为黄大仙，却不知珍惜，竟仗着熟知山川地理，与忽律山鬼相勾结，意欲侵乱永泰城！”
“你不该死，何人当死！”
声愈振，书案之上的烛火也愈发炽热明亮，审狱罪犯的卷宗突然凌空而起，字字剥落之余，围绕联子辛形成团团真言大阵。
气势极其宏大，如剑如刀，猛然间光彩夺目。
五影长老大惊失色，深知已经不能挑动联子辛的心魔，更不可能将其控制住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十指快速翻飞，调动灵力催使百鬼步步向前，准备直接杀掉联子辛。
这人——
留不得！
然而联子辛全然不惧，索性躬身趴在书案之上，伸长脖颈大呵：“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凡是认为身有冤屈之人，当斩我头！本官绝不多言！”
伴随一声沧浪猛呵，官署之中冒起无尽真言，凝取已久的浩然正气，霎时迸开，恍如大潮卷浪，径直冲向堂下的魑魅魍魉。
五影长老满脸惊骇，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退出联子辛的心魔梦境，顿时被伤及神识。
一口殷红的心头血噗嗤喷洒，震得脸上五官齐齐狰狞，大有夺舍之人反噬的趋势。
半晌过后。
一切风平浪静。
联子辛猝然惊醒，他倚靠在北墙地防水司地图之下，睁眼望了望堂下。
只见两帷帐无风自动，并没有鬼祟，悠悠月光透进格窗，筛落满堂银霜。
“……梦？”联子辛揉了揉眼睛，不免有点诧异，“看来是我太累，居然梦到那群宵小了。”
“不对！”
“那帮子不要脸的玩意儿，竟还敢骚扰本官？”
联子辛扶墙猛然起身，摊开纸张，抓笔写下一篇决策。
其大致内容是，即日起，凡是按律处斩的罪犯与妖邪，神魂残念必须前往龙王庙报道。
若有不从，调派修士清剿，永世不得轮回。
联子辛研究此篇政令的同时，他尚不知道永泰城方圆百里，悄然出现一股精纯气息。
并非地气泄露，也不是日月精华，而是来自于城内聚齐的五十多万平民百姓。
它与香火念力相辅相成，并比之更为滋养。
这股浩然正气将改天换地，文士也可以通过研习经世之法，以民入道。
荒荒沧汐天下，也将再次掀起一片波澜，其开创者，正是名不见经传的联子辛。
只不过他现在对这一切沿不知情，等以后天下大统之时，传经布道，他回忆起今天种种情形，飒然大笑。
天色将明。
东方泛起鱼肚白。
李承锋一宿没有闭眼，藏在千机阁望阙之上，恍如老僧入定，呼吸不显。
永泰城放出大举庆祝龙王诞辰的消息，足足过去三天了，各种人马各怀心思。
而千机阁承担永泰城的军备任务，又有望苍兵人铸造在即，不少视线已经悄然聚焦在这里了。
再加之。
先前樊长翔无意之中催动回方，使得望苍兵人大动，声响不小，兵气也随之大泄于世。
这无疑让聚集的目光再次凝结两分，虽然千机阁的表面风平浪静，巡逻的北厢军步卒一名也没少，但李承锋注意到，黎明前的黑暗最为值得警惕。
他脚边有一只蜥蜴，细小如指，但放出神识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它半点生机也没有。
行动之间，窸窸窣窣的机括之声，尤如毒蛇吐信。
这正是破土七郎，而李承锋脚边这只，则是其中对灵气感知最为敏感的红弦破土七郎。
眼眸朱红，四肢由精铁打造，攀附能力极强。
哪怕李承锋倒悬在望阙房梁之上，足有两个时辰，它同样也纹丝不动。
而像他这般潜伏的泉台杀手，整座千机阁共有十三个，阵容豪华，也可见对千机阁的重视。
因为不止望苍兵人，千机阁还关押一名来自天柱峰的石怪。
战力虽然被罟灵法阵压制了，但梵天宗很可能潜入救人，围点打援，正是本次潜伏任务的主旨。
此时。
原本死寂的千机阁，突然一声警钟敲响，猛如惊雷。
“走水了！水银坊走水了！快来人！”
“快！列队救火！”
“封锁山门，准备清点人员！”
火光乍现之余，李承锋睁眼瞥了瞥后山突然晃动的树林，一叶广玉兰飘飘落地。破土七郎的眼珠也随之骤红，宛如烙铁，刺破朦胧的黑夜。
第3782章 你走不掉了
这么巧？
警备力量刚到位，严密防守的千机阁，立刻火光四起？
李承锋的脸色阴晴不定，继续藏在望阙纹丝未动，这调虎离山之计实在拙劣，他根本不会上当。
与他同样的另外十二名泉台杀手，也是不动如山，仿佛近在眼前的火灾完全没有发生。
良久过后。
火势愈演愈烈，噼里啪啦的断烧之声，不绝于耳。
饶是千机阁早有准备，但还是面对突如其的大火，还是乱成一锅粥。
凡是可以装水的锅碗瓢盆，尽数出动，挤得水井四周一针难插。
惨叫声，哀嚎声，大呼救命声，在一片云起风涌的火光之下，纠缠交织。
如此之在动静，永泰主城的水司自然注意到了，带队的修士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大手猛挥，一股股河水喷洒而出，霎时控住火势。
“救人要紧！里面还有多少人？”
“不知道！你要进去？”千机阁外门弟子愣了愣。
“这还要问？让开！”
“大人！里面是汞毒水银……”
然而带队修士并没听清，胡乱打湿衣袍之后，不管不顾的闯入火场，引得众人一阵肃然起敬。
李承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搓指打了两三个不清不楚的音节，霎时消失在原地。
但别外十二名泉台杀手听得明明白白，心中一阵悚动，深知接下来的这场接触战，九死一生。
他们跃出各自的隐藏点，悄无声息的融入人群，缓缓向千机阁的水银作坊靠拢。
一张天罗地网也随之悄无声息的展开，并不因为大火与烟雾，漏掉每个角落。
带队修士已然闯进千机阁的重地，纵使烈火熊熊，却半点灰尘也不曾扑落在他身上，俨然一柄大伞撑开雨幕。
“这就是罟灵法阵要掩盖的秘密？”殷风抬眸向上望，瞧见一樽金光闪烁的兵人，雄伟如山。
他心中暗念之余，随手展开寒梅扇放出一道罡风，轰杀身边浑身是火的千机阁弟子。
少主特意交待过千机阁可能藏有超凡兵器。
没想到。
真有此事。
殷风围绕即将完工的望苍兵人，啧啧称奇，仅从遍地散落的玄天镔铁，他深知这项工程不简单。
伴随探查愈深，他心中愈发震恐，感觉这几樽兵人并不比殷氏引以为傲的灵器大船逊色。
若是当真全部铸成。
这股力量绝不容小觑！
命绝境高手安可挡住这十二名兵人的冲锋？这个念头一经浮起，萦纡在殷风心头的恐惧，久久挥之不散。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他知道罟灵法阵对修士的压制效果极为强烈，所以他此番潜入千机阁，尽是使用的法宝，没有动用自身半点灵力。
可现在吸入一点兵人旁边的银色水雾，猛然发现百川经络竟有些萎缩，丹田也随之翻涌。
“你，去看看。”殷风挡扇遮住口鼻，强令身后一名知事堂弟子向前查看。
结果手还未伸进那滩银色积水，皮肤迅速剥落，仅止两息，那名子弟的右手恍一只蒸熟大虾，殷红刺目。
可没有殷风脸色大变，一只暗箭猝然发动，他险之又险的躲过，让子弟中箭倒入银色积水，登时化成一具髑髅。
不用细想，殷风也知道这正是知事堂的死对头——泉台，迅速反应过来了。
双方各自代表永泰城与北域殷氏最精锐的情报力量，均不是废话的狠人，谁也没开口，战斗猛然拉开帷幕。
李承锋尾随弩箭而来，身形未至，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刺破火光，径直杀向殷风。
熊熊烈火映承他脸上面具，煞如厉鬼，两只更是眸子寒如坚冰，似乎整个世界的天崩地裂都没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只有面前的敌人才是唯一。
殷风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倒身疾退，手中的寒梅扇霎时展开，其上梅花符纹随之炽亮如炬。
呼啦——
九道犀利的罡风应声而出。
一路绞碎沿途铁匠工具之余，势头不减，硬碰硬地撞上李承锋的剑尖，势要将其连人带剑切成渣滓。
然而李承锋并不躲闪，仍是纵剑猛刺。
他双臂侧面展开成一条线，挤过九道罡风的空隙之后，左手再次按住剑柄，蹬地欺身而上。
不要命了？
疯子！
殷风大惊失色，万万没料到李承锋竟敢以身犯险，冒着被割成碎肉的风险，还是要递出致命一剑。
他疾驰倒飞，只见面具之下闪烁幽暗而怨毒的眼神，狠厉无比，心头更是一阵惶恐。
这家伙，太过悍勇！
他绝对舍得用一条命，换自己重伤！
一念闪过，殷风突然意识到自己此行千机阁，只为探查军机，根本犯不着与人生死相搏。
于是他呼啸一声，命令知事堂子弟符号赶紧前来助阵。
结果泉台十二杀手也绝非等闲之辈，不用李顾锋发号施令，三两一组，迅速拖住知事堂子弟。
甚至在结阵配合之下，两个回合便拿下大半知事堂子弟，不过因为还要审讯情报，并没有悉数杀之。
逼仄的水银工坊。
霎时陷入一片激烈的厮杀之内。
周遭大火像是受到煽动，滚滚热浪不断翻涌，逼得多围众人不得不齐齐后退。
其实众人也感受到火场之中的打斗，可火势太大，又不知是敌是友，只能站在露台干瞪眼。
场面极其诡异。
谁也不知其中详情。
一群矫健的身影不顾大火炙烤，鹘起鹘落，杀得难舍难分。
李承锋此时被逼入死角，退无可退，他翻转寒梅扇也不顾暴露踪迹，猛然前推。
一股凛冽的风雪随即扑闪而出，原本那些落落大方的寒梅，也变得妖冶骇人。
细细看去。
竟是一只只漆黑的触手！
李承锋狭细的剑身根本挡不住，霎时被打得一退百步，他蹲身半跪，横剑划出一道月牙剑气。
他不等触手被悉数斩断，再次纵剑而去，剑虹伴随战意愈发凝如实质，猎猎震响。
可殷风出奇的没有再躲避，反倒平摊寒梅扇，亮出锋芒毕露的扇尖，然后猛拍李承锋，借势腾空倒翻。
想逃？
没那么简单！
李承锋此时已经收不住剑势了，索性右手弃剑，左手立即摸出腰侧的匕首，恍如灵蛇，尾随殷风蹿上半空。
哐当！
两人于空中交手百余回合，势头卸尽，然后对轰一拳，分落在望苍兵人的两侧肩头。“你，走不掉了。”李承锋冷声。
第3783章 注定不平静
面对李承锋面具之下冷冰冰的声音，殷风不禁心头一紧，他自知千机阁狭窄，根本施展不开。
更重要的是，自己此行的任务只是侦查兵人而已，刚才的缠斗已经有些托大，其实早该退场了。
但他万万料到，李承锋的意识如此敏锐，自己只是借力稍稍腾空倒飞，李承锋竟立即察觉到原委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殷风踩翻兵人肩头的碎砖，一脚踢向李承锋。
同时他左腿的去势不减，顺势踹在兵人的鼻梁之上，猝然腾空跃起。
早在行动之前，殷风经过知事堂在永泰城的眼线，大致了解过千机阁的地形，只要他破开屋顶，苍茫的鹿吴山便摆在眼前。
界时鱼跃大海，想要再追击行踪，难如登天。
李承锋当然也知道情形之危急，挡臂架在身前，硬接下飞驰而来的碎砖。
而这一阵酥麻的酸痛，只为换取两个身位，能够在半息之内再一步接近殷风。
李承锋的匕首动了，携带无尽的杀意一击划向殷风，寒光缭绕之下，恍如老屠夫操刀，势要从殷风身上剐出两斤细肉。
如蛆附骨的打法，让殷风很是胆怵，仿佛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他不敢近向身，唯恐一番近距离接触之后，被拖得无法脱身。
慌乱之下，殷风急忙催动须弥纳指，随便摸出一样东西拼命向即将抵达脚下的李承锋砸去，势头之狠，尤如陨石天降。
李承锋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殷风触手可即，他根本不会错良机，下意识的调动匕首翻飞如蝶。
哗啦——
一坛酒水被打破。
李承锋的衣袍尽湿，刚碰上殷风的左腿，离析之技也刚施展到一半，飘散飞舞的火星霎时点燃李承锋，烧之如炬。
战场瞬息万变。
局势一时间陡增变动。
殷风大喜过望，顾不上左小腿分崩离析的痛苦，拧身强飞，撞破水银作坊的屋顶，一跃潜入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丝毫不敢停留，滚身落地之后，疾驰而去，朝着苍茫的鹿吴山，疯狂飞掠。
李承锋尾随其后站在屋脊之上，玄黑的面具被烧得隐隐泛红，他远望殷风逃窜的方向，心中有些异样，因为那正是梵天宗的所在地。
追不追？
若是梵天宗与北域殷氏有勾结，此去必是凶险万分。
要知道，仅是梵砺一名兽园知牧，实力已在命绝境之上，那接应殷风的又该是什么恐怖人物？
李承锋没有多想。
直接用行动做出表态。
他纵身跃下屋檐，三四个呼吸后，闪动的身影已在千丈之外。
此时刚刚解决掉场中知事堂子弟的泉台杀手，只剩下八名了，他们无言对视一眼，然后抛出两只机关青鸟，立即紧身跟上李承锋。
今夜注定不平静。
月色如血，长空如幕。
殷建业看到火光冲天的城西，深深蹙眉，他感觉殷风此番动静闹得太大，与想象之中知事堂行事风格完全不同。
一股出色的情报力量。
应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哪能像殷风这样大动干戈，一幅拆迁的模样？不知详情如何，殷风又有什么收获？
殷建业凭栏而立，心中泛起涟漪，他在进入永泰城之前，大致听说永泰城的吏治极为出色。
实际走访调查之后，也确实名不虚传。
城防士卒不据门索要财物，沿途的道路也十分整洁，时不时还有治安队巡逻，更是看不到闲散的地痞流/氓。
由此见微知箸，应对军机要地失火，永泰城绝对反应迅速，泉台更是闻风而动。
那殷风仅带领十余名知事堂子弟，可以招架杀出威名的泉台吗？
不过推论虽多，但殷建业始终没有设想殷风会被生擒，或者供出情报。
这倒不是因为他相信殷风的忠诚，而是北域殷氏好歹也是方圆千里的霸主，财力极其雄厚。
所以知事堂的准备很是精良，法宝众多，而殷风身为堂主，更是身怀大杀器。
若是想逃。
肯定无人可挡。
“少庄家，我们要不要回家？”小桃红从床底拾起衣服，随便遮住身体，满脸担忧，“我不想看花车游行了。”
“没事，别担心。”殷建业笑了笑，“城里的动静虽然闹得大，但我们肯定是安全的。”
“为什么呀？”小桃红歪了歪头。“辰天所经营的永泰城，可谓异军突起，简直就是北域的视线焦点。”殷建业解释道，“现在城内鱼龙混杂，至少纠缠三四股势力，永泰城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
来。”
说着说着。
殷建业见小桃红听得满脸糊涂，揉着她的脑袋道：“总之呀，你放心玩吧，不仅是花车游行，还有傩舞戏，咱们都要好好看呢。”
“好——”小桃红耸/动鼻息，安心的靠在殷建业怀里。
“明天我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小桃红仰头问。
“明天你就知道了，保证你喜欢。”殷建业颇为亲昵的浮起微笑。
若是北域殷氏的子弟见到他这幅样子，必然大吃一惊，肯定没料到素来不苟言笑的殷氏少主，居然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但温馨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殷建业脸色陡变，只见檐角宫灯之下，悄然冒出一抹突兀的身影。
“你先回去休息吧。”殷建业支开小桃红，负手而立，自顾自的问，“情况如何了？”
“失手了。”
“哦？”殷建业怔了怔。
他深知五影长老的实力，哪怕有罟灵法阵的灵力压制，但五影长老的魂术极其不俗，索命于梦，也是信手拈来。
更何况，永泰城管事联子辛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居然使得噬心恐咒失效了？
“确实失手了。”五影长老的嗓音有点嘶哑，因为浩然正气的威力很强，他控制百鬼吞噬联子辛的魂火不成，还被反噬了。
这不同于刀剑之痛，而是对神识灵魂层面的打击，震得心神极其动荡。
五影长老三言两语将遭遇联子辛的经历讲清了，殷建业不禁为之错愕万分，同时也意识到其中的关键。
“长老是说，联子辛觉醒一股沧汐天下亘古未有的气息？”殷建业回味再三，久久不言，最终又沉吟半晌又问，“实力如何？细细说一下吧。”
“目前看来，联子辛的那股气息还不能凝而外放，远达不到剑气刀风的地步。”五影长老确实是殷氏先族夺舍而来。
按理说，他的地位并不殷建业低，但事实上，殷建业的见识与分析能力极为强悍，不得不服。
于是五影长老像寻常部下那般，想了想又汇报道：“似乎联子辛本人也没察觉到那股气息，根本不会利用，也不会加以修炼。”
“要变天了。”殷建业喟然长叹。
他俯望万家灯火的永泰城，自顾自道：“证道长生的天梯，又多一条了。”五影长老嘴角一抽，失声惊道：“……开阔天梯？还请少主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