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遇见,千年前的自己
御敕金陵刺史陈知锋陈大人的府邸,该是有着极高身份的权鼎之家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身为刺史掌珠,如花一般年纪的闺女,却偏巧在午间沐浴时候晕倒了。
事情来得突然,可谁也不敢硬着头皮报告上去,皆因刺史家唯此一独女,又是中年得女,长得花月皆妒的容貌不说,又是一副静雅淑娴的性子。身为郡主,本是身娇肉嫩之躯,平日没少见呵护娇惯,纵连府门也是绝少出去的。
可事发之日她竟突发奇想要去花园里打秋千玩耍,大热的天,又是太阳地里,想劝也劝不住,脾气执拗得不行。
半个时辰玩耍下来惹的一身香汗淋漓,她要沐浴更衣,自然也就随她了。水是百里之外汤山上运来的温泉,加了热还飘着紫藤和芍药的花瓣。
本洗得好好的,可绝想不到出了这趟子事。
这可急坏了两位服侍的丫头,慌不择地将郡主抬扶到床榻上,为了透凉只敢披一件薄纱镂子盖在身上,露着就露着吧,反正也不会有外人进来。
又是打扇,又是敷冷巾的,继而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虎穴的,忙活了好半天,这郡主竟然自个儿悠悠然地醒过来了。
欧曼云如梦初醒般醒来,惊见自己胸口处一片雪白,她惶惶然再看了眼自己,凹凸峰峦一览无余,白璧脂腴的肌肤,身下竟没遮片缕。好在屋里没有旁人,只有两梳着环鬏小辫的丫头一脸无措地看着自己。
她轻呼着疾坐而起,将身上仅剩的一缕轻纱瞬间在胸前搂紧。
“我这是在哪里?”
这还用问,你大小姐这副造型在哪里也不合适呀,除了在府里你自己的闺房,还能是在哪里?
俩丫头权当小姐刚才是晕糊涂了,老老实实据实以告。
“刺史府?我当真是在刺史府里?!那我晕倒有多少时辰了?”
“大约也就一炷香的工夫吧。”一丫头约莫着回答,听着小姐话音,仿佛晕倒之后醒来心情反倒不错?
欧曼云听后着急,从床榻间一跃而起,那身手之矫健着实让两个丫头吓了一跳。
小姐平日里文静惯了,虽然也有时一时任性想去花园玩耍,那权当是大户人家风花雪月的情致,什么时候有过动作如此大咧动似蛟龙一般令人刮目的身手的?
欧曼云且不管她们眼神有多诧异,只火急火燎道:
“愣着为何,你俩还不赶紧取衣服来与我穿上,立刻安排府里备车,我着急要出去。”
俩丫头像傻了一样,看着小姐迥然与往日不同的表现,一时愣着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这也是离谱了,你欧曼云身为形体教练,身体素质固然是好,但好歹也顾及一下人家唐人的感受好么?)
可欧曼云着实顾虑不了这些,在她看来只有短短两个小时(也就古时的一个时辰),如若不出现在报恩寺一带,指不定那苏楚澜会出什么事情。
只在一刹那,她突然私心觉得,自己对苏楚澜这小子是不是有些过度关心了?怎么了,自己?
而对两个丫头而言,诧异归诧异,事情还是要做的,总不成就叫小姐这么光着身子站着?
......
半柱香的功夫,欧曼云一袭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轻镂纱衣出现在刺史府宅的侧门。
此时刚过午时,偶有凉风从落落无人的巷弄里穿过,午后的青石板间寂寥无声。
欧曼云撩裙摆拾纤足上车,临了回头不忘叮嘱两人道:
“今日之事切不可为他人道,如让我知道你俩说漏了半点,我定将你们立刻送去那秦淮河的歌舞伎坊间。”
此话之狠,只有女人知道。
那两丫头头低着,话都不敢说一句,照直点头。
要知道那秦淮伎坊可不是个寻常地方,要么你是高冷范儿的小资文艺女青年,会吹拉弹唱、吟诗作对什么的,还能混个独门独院,尚算雅致的一席之地;否则你什么都不会,就得终日厮混在这个院那个楼的,操持些低端的皮肉生意。用现在话说,那叫一个暗无天日。
两丫头自然不愿尝试那样的活法,所以答应守口如瓶自当不在话下。
马蹄声踏碎午后的梧桐花语而去......
其中一丫头猛然想起,前几日报恩寺讲经大会前,自己家小姐无端端刚闹过这么一出,大白天的平白从府门里疾跑了出去。后有人传言曾在报恩寺院外墙看见过小姐,只说“蹭”一下窜上墙跳落到寺里就消失不见了。
当初还以为是好事者妄言,现在看来......
刺史府离城南门尚近,不到一刻工夫欧曼云就出现在城门外的报恩寺边上。
她下车,看远处日光里巍峨的报恩寺塔,就闻到一股微微刺鼻的硫磺味道。
欧曼云心头一紧,预感到什么似的疾跑上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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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寻了大半个时辰,漫山的长草被踩踏成一块厚厚的巨大草甸,依然找不到入口,更别说地宫的确切方位在哪儿了。
随着日头西偏,冷泠竹变得焦虑不安起来。
地面之下一无动静,连个山鼠野兔也难看到跑出来,钻入地宫下的男人们难道就此没有了声息了吗,抑或是根本觉察不到?
她不敢想,又由不得自己乱想,一时之间慌张无措,长睫一眨竟无助地落下泪来。
宋甜儿仍在指挥着族人对每块土地进行着排网式的筛查,可随时间推移,她的表情也愈见严肃起来。毕竟地底之下发生着什么,对她们来说仍是一无所知的事。
这是个难熬的时辰,日头已渐远了,宋甜儿禁不住抬目朝远方眺看了一眼。
地平线上露出个粉色的影子,越来越近,她看出是个女人。
一个穿着粉色裙衫的女人。
有族人惊觉,扯起刀正想飞跑着过去阻止,却被宋甜儿一声喝住。
“由她过来。”
因于冥冥中,她感觉到这女人身上竟着不似有本朝人的气质。
泠竹也注意到,一声不吭地站到她身侧凝神观望。
......
欧曼云踩着一路倒伏的长草上山,身边全是一个个肃立无声的黑衣人,虽有黑纱遮面,她仍能感受到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杀气。
他们就是苏楚澜口中的赊刀人?看这情形,不是也是了。
她迎着山坡上两位并立的女子走过去,一位身着紫衣,一位身着黄衫。
哪一个才是苏楚澜唐朝时的爱人?
她心间莫名有些悸动,宛若遇见一个几千年前的自己。
第197章 不可思议的,三个女人
无以否认,女人间的遇见总是极具戏剧性的,充满着诸多不可言道的微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微妙,而揣摩。而对女人来说,揣摩对方就是她们天生具备的功能之一。
泠竹无动神色,却跟那山风草色中走来的女子迎面对视了一眼,冷不妨于心中竟泛起些微澜来。
天底下竟会有长得如此出色的女子,一颦一笑、移步行走全然不似当下闺眷女子般扭捏,韵味高级,直教其他女人看了直滋生出种不可明状的羡慕来。(她若知道这就叫仪态形表,是欧曼云长期职业练就使然的,恐怕就能理解了。)
抑或是,见了这女人还有种莫名的紧张,然而这紧张从何而来,因何而起,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这大概可谓之为女人的第六感吧。然而,真的说女人的第六感可以强大到错时空吗?
甜儿在千年后的异世界里出现过,看出些端倪,等到欧曼云快走至近前,她主动走上一步和声道:
“妹子这着急是打哪里来?”
欧曼云并不急答话,眼神却在这寺塔周遭漫山遍野地打量了一圈,转而故作玄机道:
“从姐姐不知道的地方来。”
甜儿微是一愣,和泠竹交换了下眼神,接而问道:
“那妹子是来这山上赏景的?”
欧曼云笑而不答,却反问道:
“只不知两位姐姐是否也是在这赏景的?”
甜儿顾左右一眼微微笑道:
“妹妹说笑了,看我这好多人也不似来赏景玩耍的。”
欧曼云莞尔,故作玩笑问道:
“姐姐们不是来赏景,难不成是为这地底下什么宝藏来的?”
甜儿抿嘴,目视欧曼云片刻。
“我不知这地下有何宝藏,但我有一兄弟进去到此时尚未出来却是真的。”
欧曼云顿时了然,进而问道:
“可是位姓刘的兄弟?”
泠竹听罢一脸说不出的惊讶,走近着急追问道:
“你知道他在哪里?”
欧曼云这才将目光移到这张姣好的面容之上,端看中她的表情稍是复杂了片刻,继而摇头道:
“我并不知道。”
听她这么回答,泠竹顿显失望,神情一时黯淡了下去。
可熟不知,她一副神情变化俱在欧曼云的观察之中,停顿片刻,欧曼云突然轻声问:
“姐姐什么名字?”
泠竹无甚心思,勉强答她:
“你叫我泠竹即可。”
泠竹,泠竹,欧曼云在心中将这名字盘读了几遍,确认他从没对自己说过,这才接着云淡风轻道:
“不过我倒是有一法子,或许可以帮到两位。”
“什么法子?!”甜儿和泠竹同声问道。
欧曼云又不作声,只故若玄虚般背起手来,朝着那塔身面前走过去。
此时日光业已西倾,地面上矮矮一道塔身的影子。
欧曼云站塔身影子里细细端详了片刻,手指着西南方向道:
“西南偏南方向,此去向前走不到一里处即是这报恩寺地宫的主室,那里或许会有些线索。”
说毕不再说话,径直朝那方向走了过去。
泠竹疑惑间看了看宋甜儿,宋甜儿也觉得奇怪,但这女子一副笃定的模样由不得她不信,便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欧曼云留意到,她现所走的方向穿过塔身竟然和这报恩寺院重合在一条中轴线上。
这不意外,从图书馆里查阅的资料中她还知道,以后这座气势宏大的寺院将会在战火中毁于一旦,而自己脚底下这条冗长的甬道以及它所通往的神秘地宫,却得以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继续走下去即是一片不小的树林,欧曼云一面小心计算着自己的步数,一面毫不迟疑地直走了进去......
甜儿和泠竹看这女子自说自话地走在前面,一副专注和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既是诸多疑惑又充满着期待,在这身份不明的女人身上她们隐隐看到了一丝希望,尽管她们目前尚不清楚,这带给她们希望的女人来自于一千年后的未来。
欧曼云径直穿过林间一片阴郁的草地,在中央处一块空地停下,这里覆盖着厚密的植被和与别处不一样的黄土。
她细察了片刻,回头朝跟上来的甜儿她们道:
“应该就是这里了。”
甜儿微是不解道:
“这里?”
“嗯。”欧曼云点头:
“这黄土之下就该是那地宫的主室了。”
泠竹走上一步细端详着地面,仍是稍有怀疑道:
“你确定?”
欧曼云成竹微笑道:
“姐姐不妨派人挖开来看。”
泠竹狐疑地回头看看甜儿,甜儿点点头,回头对手下道:
“挖开!”
立刻有几名狱族壮汉上来,手拿着工具开始开挖起来。
因为人多,方位又比较确定,所以开挖进度异常迅速,不到一刻工夫地面上就被掘出个一人多深的深坑来。
又过一会,等泠竹和甜儿再凑头看时,地下有人大声汇报道:
“族领,挖到整块的青石层了。”
青石层,意味着下方一定是座人工的建筑,毫无疑问已挖至地宫的穹顶了!
泠竹抬起头来,一脸不可思议地惊喜表情:
“妹子,你是如何做到的?”
欧曼云只笑不语,只有一旁的甜儿默然心里有了丝数。
转而甜儿又探头朝坑里问道:
“怎么样,那青石能掘得开吗?”
不一会地下答道:
“这石质坚硬异常,粘合垒砌得极为牢固,恐怕非是我等力气可以打开的。”
要知道这穹顶所用石材又与别处不同,无论材质还是修砌方式都要求更高,寻常力量是绝开不了的。
甜儿无奈,抬头看泠竹和欧曼云道:
“怎么办?这地宫穹顶非是一般的坚固。”
欧曼云没有答话,这一情况让她有些始料未及,她一时无策。
泠竹低头思忖片刻,抬头确定道:
“让我来试试。”
甜儿这才想起,自己身边一直站着的不是位平常的女子。她可能是自史以来大唐第一位能将火药用于爆破的奇女子。
欧曼云犹还不知,疑惑间不信道:
“你来?”
她想不通,难不成她眼里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赢弱女子能有掘动千斤巨石的能力?
显然冷泠竹根本就不要去掘得动这坚硕的青石,她说要做的,只是在洞中布上几个装满火药的陶罐而已,接出一根长长的引线通到地面上。
剩下的事情,就只是点火而已。
第198章 劫活,失明
几声传自于地底的巨声闷响过后,整座山体都仿佛为之一颤,旋即山林间便惊起一团黄色的烟云,如似蘑菇云般升腾而起......
欧曼云仰头看腾起的烟云,心里只感叹:真瞧不出,这苏楚澜唐时的女人竟然是个“烈性”女子!
待烟雾退散,便有狱族手下拥上去查看,稍后过来汇报道:
“族领,洞中巨石悉已炸裂,凿挖几下应是可以洞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甜儿点头道:
“嗯,吩咐族人小心一些开挖。”
说话间猛有人惊呼,她们急抬目望去,只见于洞底裂缝里穿刺出诸道夺目的光线来,那光芒耀眼其间,逼得人目不能直视,如是炽焰一般......
族人纷纷惊得后退着避让,只独泠竹一人冒着灼眼之痛毅然冲至近前,着急道:
“切莫停下,赶紧将地洞于我凿开!”
原来她惊见这光芒与她在龙门山洞窟间见到的那道光,极其的相似。
这其中不是刘驰驰,还能是谁?!
......
此时的地宫之中,刘驰驰业已被舍利的光芒震慑晕倒,而李默余和令狐珊两人,皆已目不能视物,愣在了当场。(参见第18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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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驰驰醒于一个傍晚。
殷宅的昏色弥渐,四下里俱是散落于院落间的窃窃鸟语,一抹霞光悠然而闲适地布满窗台,恬静中,自己正无端枕靠在一位温香如玉的美人儿身畔。
这美人已倦得无暇自顾,任由自己一头青丝如瀑般倾泻在自己脸上,微闭的双目长睫似颤,梦里面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泠竹!他于心底柔声唤道,接而辗转侧身将她一下搂紧。
泠竹醒来,未曾睁眼一滴眼泪便扑簌而出。
“驰哥哥,你可算醒过来了!”
刘驰驰心若怜花般颤抖一下,不语着将嘴唇轻凑到她嘴边,却被泠竹一下猛是抽泣般地咬住
咬得如此用力,只教她满脸都是泪。
他不作声,略略皱起眉来由着她咬,咬得越是用力,他心情方才好过一些。
她松口,放任自己的男人贪婪地凝望自己,进而让他的脸庞摩挲上自己的脸庞,放肆地嗅吸着自己身上的味道,一刹那间迷醉。
刘驰驰闭着眼睛,从她的脸颊滑落到她沉静无比的脖湾里,接着是胸前。
“泠竹,你陪了我多少时间?”他呓语般问道。
泠竹微扬起头,享受般眯起眼睛,由他微卷的黑发在胸前作祟,只轻声回道:
“你昏睡了多久,我便陪了你多久。”
“那我昏睡了多久?”刘驰驰抬头看她。
“两天,足足两个整天。”
“才两天而已!”说着他依然把头赖进她怀里,贪心不足的样子。
“哼,你还嫌短,你倒是想要多长时间?”泠竹嘟嘴生气道,作势想要将他一把推起,
他忙堆起笑,厚着脸皮去哄她,顺带着一把扯开她腰间丝带,伸手探进她腰间的衣摆里面......
泠竹粉脸绯红,羞臊地扭捏着身子躲闪,嘴里嗔恼道:
“你说话就说话,怎又胡来?这天还亮着,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进来。”
刘驰驰不依不饶,嘴里正当“我不管”、“我不管”地说个不停,叩门声却从外面响起了。
泠竹赶紧推他起来,羞红着脸别过身去整理,却不料只听外面阿蛮的声音。
“少奶奶吩咐,如是刘爷您醒了,请你两位一道去中厅议事。”
刘驰驰疑惑一刻,回头问道:
“阿蛮?是阿蛮的声音,阿蛮他们回来了?”
泠竹还没来及答他,只见刘驰驰一个健步便跨跃到了门口。
门打开,阿蛮仍旧那副谦卑恭敬的样子垂手站着,不过见着刘驰驰眉宇间已露出微微笑容。
“刘爷!”
刘驰驰欣喜异常,转而一把搂住阿蛮肩膀,摇晃着连声道:
“太好了,阿蛮你们回来真太好了!”
阿蛮头一低,略是收敛着声音道:
“刘爷,只是阿蛮一人先逃回来了,少爷他们并未回来。”
刘驰驰目色一顿,转为凝重道:
“怎么回事,那你少爷还有其他人呢?”
阿蛮深吸口气,这才把岭南山中发生的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
纵算是得知殷十六他们大致无恙,刘驰驰还是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兀龙,孟绝海,真是那两家伙吗?”
阿蛮点头道:
“是阿蛮我亲眼见到,没错!”
刘驰驰自忖着喃喃道:
“想不到那兀龙真投了黄巢的叛军,这下要治理此人可就难办得多了。”
阿蛮立于一旁无语,心里所思和刘驰驰一样。
泠竹于一旁提醒他尽快赶去大厅,甜儿她们皆还在那里等着。
......
方及昏时,天色稍暗,但府里还未到掌灯的时分。上下虽是忙碌,但一派井然条理,祥和安顺,刘驰驰顿时一种重拾人间烟火的感觉。
他紧了紧手中泠竹的纤指,扭头看她,一种说道不明的幸福由然而生。
快走至中厅,就看到一袭白衫的李默余正背着身子陪甜儿说话,甜儿一脸关切,一瞟眼正看到他们几个进门。
“驰大哥,你终究是醒啦!”甜儿靥笑着起身。
李默余闻声扭头,熟悉的浅笑中,刘驰驰却惊见他眼眉之间蒙着块煞是扎眼的白色纱布。
他心中倏然一紧,疾步上去,一手托紧住李默余臂膀。
“默余,你这眼睛是怎么啦?”
李默余微露笑容未答,泠竹赶紧走近解释道:
“那一日,我们自山上炸开地宫得以进去,找到你们之时,默余大哥就已是双目不能视物了,而你则昏倒一旁不醒,我们暂且无法,只有先将你们救回再说。”
听泠竹这一解释,刘驰驰倏然想起什么,急问默余道:
“难不成是那舍利发出的炽光所致?”
李默余默是点头,脸上微带丝苦笑道:
“那舍利一刹那间发出的耀光确实厉害,我与令狐珊只是看了一眼,就双双被灼伤眼睛,看不到东西不说,身体也听不得使唤。幸亏了甜儿、泠竹她们及时赶来,要不然你我三人非困死在那地宫里不可。”
刘驰驰这才想起,当时洞中还有个男扮女装的令狐珊。
“令狐珊那丫头的眼睛也被灼伤了?”
甜儿一旁点头道:
“她是令狐嗣那厮的嫡亲妹子吧,哼!兄妹两人俱是一丘之貉,助纣为虐之徒,就该是她的报应!如不是默余哥哥代她求情,我哪会安排她在殷府里住下来养伤,早该打发她去找她那亡命之徒的兄长了!”
刘驰驰又惊道:
“你们见过她那宣威将军的兄长?”
“何止见过,还结结实实遭遇了一仗。”甜儿微是冷冷一笑。
刘驰驰这才发觉,自己昏睡两日未醒,错过了知道一大堆事情。
泠竹瞧他一脸狐疑不解的模样,忍不住把前几日在山上发生的事情都讲诉了一遍。
默余也是第一次听得这么周全,前两日甜儿虽也有跟他零星说起过,但碍于不清楚令狐珊和他们的关系,所以一直没说那么细致。此时由泠竹将前后经过娓娓道来,只听得这两人冒出了一头冷汗。
要知道但凭两个女儿家,于一晚之间力拼神策军和骁骑营两大阵营,着实令人惊叹折服,想到其中艰险,两人都不免有些心生后怕。
当讲到后山上面突然出现的粉衣女子之时,甜儿不免对刘驰驰瞟之以颜色道:
“驰大哥,你可是认识这样的一位女人?”
刘驰驰一头雾水,全然不解道:
“我几时认识过这样的女人,奇怪了,你为何不问默余,单单只问我?”
默余一旁苦笑道:
“你怎知道她们不曾问过我,早问过,我又怎能认识。”
刘驰驰哑然失笑,转念说道:
“你们想知道她是何人,直管去问她本人就是,何必绕一圈子来试探我们?”
甜儿回他:
“那时我们心思全在你俩人身上,哪顾得上细问,只听她说了一句,她来自我所不曾知道的地方。等泠竹妹子炸开地宫将你们三人救出,再去找她之时,她人已不知何时早离开了。来去俱是匆匆,当真是神秘莫测至极。”
说毕,又话中有话地来了一句:
“她做事的路数,当真和你平日里的路数好有的一比,都是一般神秘兮兮,来去皆无痕迹的。你说,我们不怀疑你认得,还能怀疑谁去?”
刘驰驰正待要苦笑应答,却被她一语恍然间点醒,愣住了神。
欧曼云?甜儿口中的粉衣女子难道是欧曼云?甜儿是在提醒我这女子也来自不为人知的异世界?如此,除了欧曼云还会有谁!
想到这里,刘驰驰心中霍然一暖,恍惚间又看到那个跳着瑜伽操的健美身影。
她回去了吗?她一定回去了,因为她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好可惜,竟没遇见她,这次后又不知何时能见了。
他略是有些怅然......
泠竹觉察他表情异样,直推搡他肩道:
“哎,甜姐姐问你话呢?”
泠竹不可能不敏感,因为她是个女人,要命的是,她还是个那么在乎他的女人。
第199章 闲花离去,断了舍利
刘驰驰心有戚戚,正当意味怅然之际,却有一张如花的粉靥将他拉回到人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发愣什么,你倒是回甜姐姐的话啊!”
他心底里留下偌大一个叹息,却转而微微一笑道:
“甜儿妹子,你是在说笑吧,这金陵城里我所认识之人屈指都可数尽过来,都及不上十六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又到哪里认得这粉衣服的姑娘去?”
一提及殷十六,甜儿神色顿时暗淡了下去,再无心思与他胡扯蛮缠了。
刘驰驰转而朝向默余,一脸认真道:
“默余,你这眼伤万不是件小事,有没请城里的疾医郎中来看过?”
李默余点头道:
“回来后一早甜儿就请人来府里看过。”
刘驰驰旋即对甜儿报以感激之色,接着又问:
“怎么样了?”
李默余微扬起的脸正对着他,脸上却不见任何表情,只摇头淡然道:
“所幸目未受损,但却如是蒙了层薄薄的白翳一般,目有遮挡,自然视物不清。事发蹊跷,无人遇见过此种症状,一时也无合适的良方,权且开些清淤明目的方子内服外敷着,暂还未见到什么效用。”
刘驰驰一皱眉头,思忖着没说什么。
甜儿一旁补充道:
“他俩人均是此种症状。城里几家素有名气的医馆都请人来看过,确实没寻到什么医治的好法子。”
刘驰驰眉头愈发蹙紧起来,自忖着低头言语道:
“莫不是白内障吧?”
“什么?”李默余不解其意,侧脸向他问过来:
“你刚说白什么?我怎从未听人说起过?”
刘驰驰私下想到的的确是白内障,这是现代的叫法,古时有没此种病症他不清楚,不过看默余这描述倒是极像。
他心思这东西根本无法跟默余解释清楚,光是个晶状体混浊的名词术语,恐怕就得把他解释得背过气去,更别说什么辐射、代谢紊乱之类的,算了,自己只需私下帮他留意,解释的事就算了。
他略顿了一下,转而扯远道:
“哦,我说你双目不能视物的症状,乃是因这舍利的白光所致,恐怕还得从白光那里找到症结所在。”
“有道理。”默余自忖着他所说的,低头不语。
讲到那舍利的白光,泠竹转脸过来一脸疑惑道:
“驰哥哥,我尚还有一事不明。”
“什么?”
“就是这舍利之光为何只伤了默余大哥他们两人的双目,而独独对你却没甚作用?”
刘驰驰略是笑道:
“谁说没有影响,我不是足足昏睡了两天么?”
“那你醒来还不就似没事人似的。”泠竹突想到他醒来那幕,情不自禁绯红了脸颊。
刘驰驰与她目光相接,犹自有些心神荡漾。
甜儿于一旁接过话头道:
“妹妹,你也不瞧瞧你驰哥哥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泠竹突好奇她的驰哥哥有什么身份竟是她所不晓得的。
刘驰驰撇嘴苦笑道:
“只不过由于那次在龙门山窟的奇遇,我跟这佛祖舍利已扯上了某种关联而已,所以这舍利之光才伤不到我。哪有甜儿说得那般玄乎。”
说着话,他瞥瞪了甜儿一眼。
这丫头今个怎么了?是不对自己多少有些意见,要不怎会时不时挑起些敏感难答的话题来。
再者说,现在也不是跟泠竹道明自己真正身份的时候。
时空里的事,哪是尘缘之人可以理解得了的。如果人人都像你狱族山神一般,对时空之事如此洞明心知,我刘驰驰自也不用操持这许多烦心事了。
泠竹似是有些明白,猜度着问道:
“可是与你手心那圈青纹有些关联?”
他点头,暗自感叹泠竹心意灵慧,却猛然间想起一事来,促急着问道:
“那地宫中的佛骨舍利放哪了?”
李默余蒙着眼纱的神情顿时一肃,惊觉着问道:
“不是一直在你手上吗?”
“没有,我自晕倒之后哪还管过舍利的事。”
刘驰驰说的是实话,他于一刹那间晕倒,哪里还能顾及得上那只佛骨舍利,醒来后又已是在殷府的床上,更是没见过那舍利的影子。
他目光转向甜儿和泠竹,急切询问道:
“你们两个可曾见过那只舍利?”
只见泠竹只摇头道:
“由始至终我就没见那舍利的踪影,连它是什么模样我都不晓得。”
甜儿点头,思忖着回忆说:
“自我们几人从炸开的豁口钻进地宫,目之所及尽是些堂皇贵重的供奉祭品,除此而外,还有若干尸首横陈其间,场面杂乱不堪,像是刚经历一场混战。我惟恐再生意外,即刻安排族人将你几人都搬抬了出去,我与泠竹断于最后才出,所以我能断言,并无人动过任何物件,更别说像舍利那般发射着灼灼炽光的东西了。”
泠竹一旁点头赞同,继而回忆补充道:
“驰哥哥,我见你之时你双目紧闭右手攥握成拳,及至到了府里躺下你方才松开,我曾留意过,你手上并无拿有何物。”
刘驰驰对泠竹所言自是深信不移,听她如此说来并不曾有何疏漏。
“难道那舍利还留在地宫之中?”默余疑惑道。
刘驰驰眉头紧皱于脑海中急速思考,片刻,他猛抬起头问道:
“那令狐珊先安置在哪里?”
甜儿目光一紧,快速答他:
“就安排在西苑一侧的厢房里。”
闻听,刘驰驰迅速起身朝西厢房奔去。
......
西苑,庭深处闲花落落,余光清辉洒落一地,寂寥处竟没点起一丝灯火。
等刘驰驰他们赶到,只有一名老仆手持扫帚孤零零于门前闲庭间打扫,厢房门扉大开,屋内空荡荡已了无一人。
甜儿急唤过老仆问道:
“住这屋里的令狐姑娘去哪里了?”
老仆昏花双眼,拄帚道:
“天色未曾暗时令狐姑娘就已出府去了。”
甜儿一惊。
“她双目皆不能视物,如何出得了门去的?”
“她唤人陪她到府院侧门,在那里请人叫了驾马车,这才登车离开的,照这时间看来......”老仆人微抬眼张看了一眼沉下去的日头:
“约莫着有大半个时辰了。”
刘驰驰听罢心中一凉,照此看来,她断然是不会回返了。
第200章 不若,君临天下
令狐珊的莫名离去与佛骨舍利的神秘消失,悄然间有了某种微妙的关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分明又是一个圈套,像是难罗他们局里面的局中局,不过笑到最了后的,好像是令狐家的人才对。
刘驰驰又一次失算了。
他早该想到令狐珊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
她是宣威将军令狐嗣的胞妹,本应深在闺阁,然而却有着多年江湖行走的经验。
她不苟言笑,心思慎密,却又大胆果断,行事独异。为兄她可以不吝郡主身份,混迹兵营甘为一名兵卒;为达盗宝目的,她可以在曝露女儿身后,自揭家事甘为示弱,以抵消他人怀疑......
一切的一切,足可见令狐珊这女孩子城府之深,心思之叵测。
此时,刘驰驰方才有些懊恼不迭。
他犯了一个男人惯有的通病—心软。没在驱赶她离开之时坚持,没在揭露她身份后保持提防。
不知为何,令狐珊突然令他脑海里浮想起另外一个名字,林筱。一个有着一头暗红色蓬松头发的女人。
可这念头,也仅是那么一闪即过。
......
此时已是炊烟袅袅的傍晚,余晖散尽,月上西楼,一切努力皆已付之暮色如烟云般散去,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
一行人愣神站于西苑的闲庭,彼此缄默无语,任由暮风将一庭梧桐树叶吹得哗啦直响。
良久,李默余于身后轻扯他一下,道:
“走,找地儿喝酒去!”
......
入夜的旧都,薄雾渐起。
三两灯花映照下,乌衣巷口的小馆,客人稀稀落落其间......这一切,如此的似曾相识。
浮一大白,刘驰驰脸上的酒色立马显现出来,说话间尾音里都是沉沉的酒气。
“默余,记得上次你、我还有十六在此喝酒的情形吗?”
“当然记得。”
“当日你我三人曾相约日后去共剿起事的盐贼叛军。”
默余点头,他记得分明。
“如今话过已是一月有余,你看看眼下情形。十六身在何处尚不知道,你我从长安一路到扶风,再到洛阳,现在又身在这座金陵古城里。一路而来艰险傍身,杀机随行,可曾有过半丝含糊?”
默余默默摸到他酒盅斟满。
“可你看,最后却落得这样的收场。”刘驰驰大叹一声,闷头一口酒干完。
“默余,不瞒你说,唐室江山该亡啊!”
默余沽一口酒,由着他说,痛快与不痛快之间,早成了于他俩间的默契。
“外有突厥、大食为扰,西南面的云南也不太平,内有盐贼起事、藩王割据、节度自峙,朝中政事尽废、贪权腐国成灾,沆瀣一气者比比皆是......此乃一大国之象?我看也未必。天之亡唐,早晚之间的事呀。”
默余虽蒙着眼,但脸色犹青,忧心烦恼事付之于酒一口干掉。
“大唐命数还有多久我不知晓,我李氏一门只知身当为黎民社稷而活,不然我死后也无脸面见我地下列祖列宗。”
刘驰驰管他高不高兴,迷蒙起神色瞧他一眼,长声叹息。
“说白了你与我乃是同一种命,身负重任而逃脱不掉,惟顾大势只管舍命前行,哪里想过停下来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默余举杯不饮,黯然沉思道:
“或许是吧,不然又能怎样?”说完一口饮毕。
刘驰驰停住,久望着眼前这张蒙着白纱的隽秀脸庞,忽作好奇道:
“默余,你生来就是这般宿命吗?”
默余无语被他一语问住,默默扭头转向右侧的臂膀,转头朝向右侧臂膀,欲言又止。
隔着他的白衫,刘驰驰仿佛又看到他臂膀上那道若隐若现的巨大龙纹正灼灼发烫,似要耀出夺目的光一样。
毫无疑问,这就是李默余的宿命。
正如自己掌心处那圈离奇的青色圈纹一样,离之不掉,挥之不去。
“大唐江山一亡,我就不在了。”李默余黯然说道,转头来脸上却已恢复了平静。
刘驰驰打心底佩服李默余这种任何时候都波澜不兴的镇定,仿佛早置生死于度外一般。即便是遭遇上双目失明的突然打击,他依然能保持淡定,看出丝毫的慌乱。
刘驰驰唯有暗自感叹,他的这种淡然得经历过多少次生死的考验才能历炼出来!近乎于神!
“我就不信,你这家族的命数姑且就改变不了吗?”他犹有不信问道。
“改?如何改?”李默余苦笑一声问道:
“是要我活生生将这臂膀上的族纹给剜掉,还是要我改去这世世辈辈李字的姓氏?”
“不用。”刘驰驰稍作迟疑道:
“自己做皇帝,君临天下!”
此语一出,李默余顿时脸色大变,即使看不见他神色,也能感觉到他脸部肌肉肃然绷紧了起来。
刘驰驰一惊,他已极速伸手一把捉住刘驰驰手腕。
“兄弟,此话今了,我全当你是喝醉酒说的醉话,以后万不可再提!”
刘驰驰被他捉住手腕,凝神听他讲完,长久没再说话,只于心中掠过一丝长长的叹息。
这叹息只有他知道,他曾与改变历史只差了一个身位,却眼看着再也无法追及上去。
“我若是如此,与那盐贼黄巢又有何两样?”
李默余平静说着转而松开手掌,任由他缩手回去狠狠揉搓着痛处。
刘驰驰只有点头,转而他竟有些许释然,这也算是他刘驰驰的命吧。
他早该理解,李默余终归是生活在唐时的人,即便再是豪杰,再具天赋,也难逃骨子里的自认宿命。换到自己又有何不敢!与其如此下去,看天下四分五裂、黎民遭殃,不若取而代之,归附于一人,还能还天下一个太平。
但事已至此,他也已明白李默余的心意,多说反倒无益。
沉静片刻,刘驰驰抬起头,独自斟自饮一杯问道:
“默余,那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李默余思忖片刻:
“还是先救了十六回来再说。”
说到殷十六,刘驰驰点头:
“那是自然,不过我总有预感,此事不需我们太过担心,不定此时十六他已然安然无恙了。”
默余当然不解:
“你这种感觉又从何而来?”
刘驰驰方才一脸严肃道:
“释行文!”
第201章 江南,有美味
释行文!刘驰驰毫无缘故地提到一个名字,顿时令李默余一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所指是那位宝林寺的僧人?”默余颇是不解。
“正是。”刘驰驰点头,
“你不觉得这僧人的莫名消失有些可疑吗?”
默余回来后早听阿蛮说起过那晚于岭南山道上发生的事,虽当时也对这僧人的陡然失踪颇觉疑惑,但由于注意力只在十六安危上面,所以后来也就未作太多思考,此刻听他一提,反倒愣住了,不知怎么答他。
刘驰驰淡呷一口江南米酒,不急不慢道:
“据我所知,这僧人绝不似看来那般羸弱,他本就是个身怀绝学的僧人,只不过一贯深藏又不为常人所察而已。”
默余对释行文这和尚知之甚少,素来看他一副文弱少语的样子,从未曾想过此僧还有什么异人之处。他越听越奇,隐隐觉得刘驰驰又似有什么“猛料”即将爆出,不觉提高了声线问道:
“这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刘驰驰还未答话,举箸却对眼前一盘新端上的牛肉感起了兴趣。
盐水牛肉,取三月大嫩牛肉只用盐水清煮,绝不加配料以防改了牛肉本身香味,取食时配一小碟剁碎的脆生红椒,以牛肉蘸取少量椒泥吃食。
“甘香清辣,肌汁内嫩,其味美为江南小食之首”,这是十六曾经说过的话。
身位一代吃货,殷十六对吃牛肉情有独钟,环顾偌大的金陵城里,也只有他懂得如此吃法。
一口牛肉蘸辣入口,刘驰驰闭眼浮想,肉香混合着辛辣味令他美味到飞起。
十六这胖子,着实不愧为胖子中的精华,对吃的讲究独道到令人咋舌!
默余发觉他半晌不说话,敲箸于桌面提醒道:
“别且顾着吃菜,将你想法说来听听。”
刘驰驰依旧来不及答话,只敲桌子唤小二道:
“店家,这牛肉味儿不错,与我打包一斤带走。”
小儿直哈着腰,一面陪着笑脸解释道:
“客官你难到我了,这牛肉本不是小店特产,只因之前有客人点明要如此做法,这才按其要求做了一份。爷您所吃的恰巧是多剩下的,只此一份再无存货,恐怕真是打包不起来。”
刘驰驰听这话一愣,转而问道:
“那客人是如何模样?”
小二思忖道:
“只是一跑腿的仆从模样,想来是他家主人要的。”
刘驰驰听罢,略是思忖片刻,接而笑着摆手道:
“哦,如是这样的话那就算了,你自忙你的去吧。”
小二离开,刘驰驰目送他的背影,有些余味了了,眼光也犹自带着些意味深长。
李默余无语。
和这人聊天,当真是无语。
你刘驰驰还能不能愉快地交流了!正当好好的说那释行文和尚,你偏要天生放纵爱自由,无端端关心起人家小店的牛肉买卖。这是世间哪门子的说话道理?
默余对之无语时,刘驰驰反倒笑了。这一笑,如教李默余看到定然会说他又有些诡异了。
刘驰驰接上话说道:
“这释行文和尚初到金陵城时,他的一条性命乃是我救的,默余你知这事吗?”
默余点头,他曾听刘驰驰说过,在江边与狱族赊刀人一役救了这宝林寺的和尚。
“你知道他当日是何等身手?”刘驰驰又问他。
默余摇头,在他看来这和尚能有什么身手?不挨打夺路奔逃就算是不错了。
刘驰驰浅然一笑,将那日黄昏在江边发生的经过从头细述了一遍。
默余听后愕然。
“如此说来,这宝林寺的和尚还是蛮有些能耐的咯?”
刘驰驰这才点头。
“依我看,不止是有些能耐,而是颇有些道行!”
默余此时全然同意刘驰驰的判断,能把七宝佛珠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者,绝不是个泛泛之辈。可见自己对这和尚是看走眼了,不过想来也对,能只身携此佛门至宝不远千里者,定然也不会是个普通人。
“那你又知道那和尚所受的狱族刀伤发作,后来是谁给医治好的吗?”刘驰驰跟着问道。
默余又疑惑起来。
“你当日不是说,是城南济生堂的韦郎中给医治好的吗?”
刘驰驰笑着摇头:
“不,事实上是老夫人救治好的。”
“殷老夫人?!”默余难以置信道:
“她如何懂得治疗狱族的刀伤,你不说那帮狱族的刀上个个都带有剧毒的吗?”
“嗯哼!”刘驰驰挑眉道:“非但剧毒,而且独特致命。”
“那殷老夫人如何能解?”
刘驰驰沉思片刻,抬头回道:
“殷家老夫人能解,或是因为她与那狱族有着非同一般的渊源吧。”
他话里还是收敛住了几分,因他曾答应过老夫人绝不轻易曝露她以往的身份。
“哦?!”
李默余半信半疑着点头,接而道:
“那老夫人......”
刘驰驰立刻接过话头道:
“那老夫人就算是对这和尚有过救命之恩了。”
“救命之恩?那你的意思是说......”
“对,我的意思是这叫释行文的和尚可能并没一人独自抽身离开,他极有可能在一旁观察着,伺机救出十六他们。”
刘驰驰终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出来,自己也曾是救过这和尚一命之人,于情于理,这僧人只要有机会,也该救出十六还报一下自己。
默余思忖着他的猜测,一时也难有判断。
“不过,你我都知道那孟绝海也绝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担忧道。
至于孟绝海方面,刘驰驰的确是没有太大把握。
自己那晚在灭街上算是饶了他一命,他会不会看在这份情面上放了十六他们,这尚不得而知。不过听闻他从兀龙手中已然接押过了十六他们,他倒是放心了好多。最起码此人不似兀龙那般阴恶狡诈,行事尚且算得上光明端正。
他未答话,因为一切终究只是猜测。
“但愿一切皆如你之所料吧。”
默余叹息一声,和他碰盏将面前酒喝完。
刘驰驰帮他斟起一碗,问道:
“如十六之事顺意解决了,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入京。”李默余毅然答道。
“入京?”刘驰驰倒酒的手停在半空:
“你入京做什么?”
“跟你一起!”李默余眉宇间平静道。
刘驰驰纳闷,不觉笑出声来:
“你怎知道我要入京?”
第202章 柳千机,拜门
李默余心若明镜,忽然少有的幽默道:
“兄弟,照我说你有太多理由回长安了,不知你想听哪一个?”
刘驰驰虽哭笑不得,但止不住好奇道:
“你且都说来听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默余这才不急不忙把了一口酒清嗓,平和正色道:
“你与那卫将军王建素有十多年兄弟情谊,旧情新仇,难道此番你不想一并作个了断?这是其一。”
刘驰驰微是点了点头,王建一事在他心头确已盘亘多时,是该作一了断的时候了。
“其二嘛则是小仙姑娘。虽说你这人食色性也,但也脱不了骨子里至情至性的脾气,小仙姑娘一日下落未明,你心里就一日不会舍她而去,也绝不会轻易放置下来。毕竟一朝枕旦之亲,于你却是铭心刻骨之情。于情于理,你都会进京寻她。其三,悟门妹子亦是如此,何况你二人有约在先,你绝不会置之不理。”
默余只管一口气说下去,反正自己双目已不能视物,见不到此时刘驰驰被说中心事愈发难看的表情。
刘驰驰憋一口气,低沉着嗓子问道:
“还有其四吗?”
“有,其四最为重要,乃是为那佛骨舍利。你我皆能料到,那令狐珊拿到舍利后一定是往京城方向去了,多半是想以它来胁迫田老儿还她兄长自由之身。你今日喝酒抱怨虽多,但我知你绝没死心,定是早已做好去京里夺回舍利的打算了。”
李默余如是说,说得刘驰驰哑然无语,句句戳中。只有叹喟:论世间交情,知己者未超过默余、十六二人。
他愣在桌上,任凭突如其来的伤感瞬间将他击倒。
无论王建,还是仙儿、悟门......包括这块蓦然遗失的佛骨舍利,哪一个都是他归去长安的理由!如果这金陵城尚算得上是净土的话,那长安城就该是他最初的乐土,大唐之梦开始的地方。
“那你如何要跟我去?”他看了眼默余蒙纱的双眼道:
“是因为南宫烟吗?”
李默余仰头良久,脸色宛转凄凉,忽不说话,只认真点了点头。
刘驰驰自端起一大碗酒喝完,长透口气道:
“看来,是该回一趟长安了。”
......
长夜残凉的乌衣巷口,对饮独醉的桃叶渡边,夏花开满流水的枝头,有人临街抚琴,曲意悠长。
刘驰驰和李默余已然喝得酒意畅然,当真是“要解千愁,唯有杜康”一般。
在俩人买醉痛饮的当口,婆娑灯影里,两女子着深色风斗娉婷站立在夜色的巷口。离她们不远处,阿蛮默默伺于一旁,依旧肃立垂手的模样。
泠竹微微皱起秀眉。
“姐姐,你看他两人喝成这副模样,要不要劝他们回去?”
甜儿转脸目光柔和道:
“男人有事,有时付之于酒也未见得是件坏事,至少可以不用像白日里那般硬撑着,只要喝多了记得回家就好。”
泠竹着急着欲言又止道:
“姐姐,那他们......”
甜儿会意,回头朝阿蛮嘱咐道:
“阿蛮,烦劳你了,待他俩喝完后记得照看他们回来。”
阿蛮微低首答应:
“阿蛮谨遵少奶奶嘱。”
泠竹这才牵手甜儿心有不甘地离去。
夜起风,席卷万千碎花,倾香了旧城街道
......
凌晨时分的殷府,落花流芳。
泠竹无睡,沉静无比怜看着自己怀里的男人。
他喝醉酒的样子像只委屈的小犬,梦里面不时抽泣,发出类似碎碎念一般的呓语。
即便是在梦里,他依然喜欢把一头乌卷的长发靠紧自己**而白皙的胸膛,贪婪吸嗅自己胸怀里的味道,仿佛只有在这里,才有令他无比缱绻留恋着的归宿。
男人的小贪婪。
曾几何时,这叫刘驰驰的男人像只小兽般莽莽撞撞跌入自己的世界,不等自己心里御起防备,就已占却了自己心中所有对喜爱的想象。
他冷静却不冷血,从不生杀妄为;
他热烈却不躁动,行事皆有自己的分寸;
他敏思,他自信,他情谊,他,总透着一股说道不明的神秘气质;
他仿佛迥异于这个时代,又像时时担负着天道的重任;
他是如此像一个孩童,日夜教自己心生眷恋;
他又总似一匹野马,教自己时刻担心他终会脱缰而去......
......
仍有些睡意阑珊的清晨,空气清朗,殷府里来了一位访客。
他只叩门三下,举手儒雅。待仆从们打开宅门,却见是位身着长衫,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
他自报姓柳。
十六不在府内,殷府对外自然交由新晋的少奶奶接洽。
入厅宽座,甜儿问起柳先生来府里的事由。
柳先生微是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柄精致的紫檀折扇,双手奉上道:
“少夫人,我乃齐天大将军黄巢麾下军师,柳千机。”
甜儿顿时脸变了颜色,非是他故,只因这檀骨折扇是十六一直随身不离的物件。十六喜好古雅,这柄折扇是他少游时在西湖边上灵隐寺求缘得来的。
扇骨上有古篆书刻着“十六”两字。
稍定了神色,甜儿问道:
“十六在你们手上?”
柳千机笑而颔首,抚微髯道:
“少夫人大可不必担心,在下可以确保十六爷的人身安危。”
“那柳先生今日因何到我府里?”甜儿又问。
“不为他事,只为来拜谒一下少夫人,顺带见一见十六爷的几位朋友。”柳千机直言道。
“几位朋友?”
“哦。”柳千机解释道:
“我齐天大将军麾下大将孟绝海孟大将军,曾与十六爷身边几位好友有过一面之缘,此次见到十六爷念及几位,甚有些想念,想托在下带个口信。”
“就这些?”甜儿犹有怀疑道。
“仅此而已,请少夫人放心。”柳千机一脸谦逊微笑道。
甜儿思忖片刻,扭头道:
“阿蛮,烦劳你将刘爷和李爷两位请到厅里来。”
阿蛮应声下去。
......
一早上,刘驰驰因为昨晚上的宿醉而头痛欲裂,正赖在床上暗自后悔昨晚不该喝那么多酒。
泠竹端了碗温烫的醒酒汤进来,嗔怪着瞧他一眼道:
“快些起来把这汤喝了,默余大哥在门外等你,说是有人要见你们。”
刘驰驰作无精打采状,随声问:
“什么人,这早还让不让人睡个好觉了?”
泠竹摇头:
“不知道,只说跟十六爷有关。”
刘驰驰立马从床榻上一跃而起。
“泠竹,我昨晚的裤子脱到哪里去啦?”
第203章 鼓动,起事
尽管来路上阿蛮业已跟他们提及过这位来自黄巢军的军师,但此刻,面对眼前这个须面白净、不露水显山的中年男子,刘驰驰还是觉得有些诧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这样一个儒士模样的男子,竟然是只身一人前来拜府。他难道不明白此行的危险吗?
默余蒙眼,不甚明白他的反应,他便停顿一下,低语道:
“只身犯险,看来黄巢军中的谋士也不乏有胆识过人者。”
默余“嗯”了声,算作明了他的意思。
走至厅内,两下互拱手介绍之后,刘驰驰便记住了他的名字:柳千机。
这原来是个道人。
刘驰驰注意到他后脑轻挽了个道髻,于青丝葱茏处,倒也别致。
柳千机朝他微作一揖道:
“孟绝海孟将军口中的故人,应该就是这位刘公子吧?”
刘驰驰撇嘴:
“如果交手过一次也算是故人,那姑且就算是吧。”
柳千机哈哈一笑道:
“刘公子说笑了,孟将军口中刘公子可是令之神往不已的盖世英豪啊。”
“是么?”刘驰驰失笑:
“柳先生抬举我了,他就没提及我跟他交手一事吗?”
柳千机一听,变颜讪然道:
“怎没提过?他左手之伤至今还未痊愈。但非那次,他也结识不了刘公子这样的英雄。”
“这倒也是。”刘驰驰自揄道。
柳千机转而看向李默余,眼露关切道:
“李公子这眼伤......”
默余冷声回道:
“默余只是偶受之伤,算不上大碍,不劳柳先生挂念,你只管说事就是了。”
柳千机面容一缓,却说:
“我听闻公子是自关外来京都从事药材买卖的生意人对吧?”
默余一愣,想不到自己以往掩饰的身份他也知道,便略是轻笑道:
“小生意尔,权当养家糊口而已。”
柳千机笑而摇头:
“公子谦虚,我着人已打听过,公子一家可是关外数一数二的大药商,前些年入关,生意可是红火得很啊。”
这话说得连刘驰驰都愣住了。
这柳千机也太神通了吧,连默余的底细也被他摸了个十之**,就差一步知道他的皇族身份了。
默余面露不悦,他对身世历来讳莫如深,只有三两挚友知道。此刻听柳千机无意间论及自己早年关外经历,立刻心生防备,脸色说着就沉了下去。
刘驰驰见状立刻打断,点入正题道:
“先生,十六此刻可在你们手中?”
柳千机听闻倒不意外,只颔首道:
“正是,除此外简姑娘也在。”
“那他们现在可是安好?”刘驰驰追问道。
柳千机闻言,细饮一口茶茗道:
“各位敬请放心,两人皆是安好,大将军令我等好生款待着,一刻旁边也不得离人。”
刘驰驰听罢心中稍许有些释然,听此话,他们二人现今倒也是无恙。
但另一层意思他也听得出来,他二人此时全在黄巢军的严密看管之下。看管之严,恐怕随时身边都有数人把守。
甜儿将檀木折扇递至刘驰驰手中,谓道:
“这是柳先生带来的。”
刘驰驰一看即已明白,抬头道:
“难怪先生敢只身一人前来殷府,原来手中有人,料定我们不敢唐突对待。”
柳千机摇首笑对:
“殷家乃大唐治下数得上名号的殷富之家,槽运所到之处,皆有殷氏字号。传商几代,家学渊源,哪会有唐突待客的道理。”
刘驰驰明了此番是遇上对手了,此人来前已然全盘了解了殷家的家底。另外此人善辩,反应之快,口舌之强,不愧为黄巢帐下的第一军师。
他跟甜儿迅速对视一眼,直接问道:
“那先生可否答复在下,何时能放十六他们回来?”
柳千机闻言,犹自拨弄着茶盏,不急不慢道:
“那要看两位是否有审时度势之能了。”
刘驰驰近前一步。
“柳先生什么意思?”
柳千机这才放下手中茶盏,顾左右道:
“能否借个僻静处说话?”
......
花厅,殷十六素来观花赏鱼之所,一面临水,一面种花,墙上挂着他最喜的江南绢布纸鸢。
柳千机背手凝视良久,感喟道:
“想不到十六爷也有如此童趣。”
刘驰驰无心跟他闲话,径直道:
“此处僻静,柳先生有话尽可以直说了。”
柳千机这才慢而转身,正色道:
“当下世道情形就不需我多言了,想必各位知道。我冲天大将军奉天运所指,集民义之所向,行拯世救民之事,揭竿而起则势在必然。”
刘驰驰微皱眉道:
“然后呢?”
柳千机接而眉目一肃道:
“曹州即是我起事之地。我大将军盐商出身,坐拥中土之利,有号令万钧人马之威严。只要诸位公子愿效一臂之力,我大将军当愿意和各位共当天下。”
厅内顿时声音嘎止,默然中一阵静寂。
默余微低着首,面部肌肉紧绷得几欲僵硬,右臂已于瞬息间悄悄隆起。
刘驰驰见状,上前一步挡于默余面前道:
“以黄大将军之威严,何须我们几人区区薄力?”
柳千机微是摇头道:
“非也。李唐江山,已逾时两百年间,土地广袤,势力盘结,非一时之功就可攻克下来,此事定当论长远,所以久耗之兵力财力绝不止是小数目。”
刘驰驰一本正经问道:
“听闻黄大将军起事前已经营私盐生意多年,富有敌国之势,难道所积财富不足以当其大事?”
柳千机摇头道:
“远有大秦陈胜吴广之众大泽乡起事,近有咸通年间庞勋桂州戍兵作乱,均因贫瘠所致,穷苦当道,不得已才揭竿而起。试问结果如何?维系百日不足,皆都呈土崩瓦解之势了。所以,贫瘠之军不足以起事。一帮泥腿无用之兵,食不果腹,抗锄镰起事,实为乌合之众,不能堪之大任。就是这个道理了。”
一番道理,说得刘驰驰心有戚戚,想不到唐世竟有这般神人,能将历代以来农民起义的败局分析得如此透彻,鞭辟入里。
刘驰驰险些要给跪了。
第204章 柳生,保重
甜儿扬眉问:
“那以柳先生高见呢?”
柳千机正色抬目环顾,一字一句道:
“合众人之力,共襄覆唐之举!”
“教我等一起覆灭李唐江山?!”
李默余声音肃然间紧起,臂力一起,几乎要把身前的刘驰驰一把推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驰驰忙捉住他手臂,用力按耐住。
“正是!”
柳千机毫不迟疑道。
一番话说完,柳千机神情反倒淡然平缓了许多。
他犹自拨弄着茶盖,轻吹一口茶汤,接着道:
“若以十六爷和李公子的财力、人脉,加之刘公子的不世武功,如能与我家主公强强合联,齐手举事,那豪取天下之宏图大业,定当能指日可待。”
说毕,抚髯微待,面露期许。
刘驰驰心思,这黄巢当真是疯了,要不然就是天才。他竟然脑洞大开至意图拉拢一帮巨贾来造反夺天下,这等惊世骇俗的“创举”还确是常人不敢想象的,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可谓是华夏史上农民起义的一大创举。如果后人知道他过程中有这细节,真可是能在史册上大书特书的一笔了。
然而不知何因,史书上只记载了黄巢扯旗起义,响应了另一票起事者,这一票人,也就是本该也是盐商出身的王仙芝。至于有无其他商贾联手参与却只字未提,各种缘由颇令人费解。刘驰驰寻思:难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让黄巢这厮的“创举”没能进行下去?
然而现在终不是追究历史真相的时候,当下最主要的还是先应付了这柳千机再说。十六他们尚在他们手上,虽说目前还算安妥,但谁也不敢赌定一旦谈判不拢,后果将会怎样。
默余虽蒙着眼,但神情却是几人中最为严肃的。他身体绷直,如是不屑道:
“如此说来,柳先生的主公还是看得起我们几位的咯?”
柳千机微笑道:
“不瞒几位,和我家主公合作共商大事的巨贾之商还不独是您几位,中原一代甚有人在。”
“哦?那洛阳鲍家算得上一家吗?”刘驰驰忽灵光一闪,目光狡黠着问道。
柳千机显未料到他有此一问,一语顿塞,目光犹自有些闪烁。
“诸位难道与洛阳鲍家老爷有旧?”他试探道。
李默余撇嘴哼了一声只当应他。
刘驰驰笑一笑道:
“鲍老爷朝中有人,敢凿山囤盐,只怕我们几人一时还没那本事。”
柳千机又是一愣,神色里犹自闪过一丝慌张,似被窥得了秘密一般。
刘驰驰看话已奏效,不再与之纠缠,直奔主题道:
“柳先生此行目的我等尽已明了,可否等十六爷回来,我们商量之后再给你主公答复?”
他莞尔笑着低声道:
“毕竟此事非同小可,说白了就是造反谋逆,与当今朝廷为敌,弄不好就是掉脑袋诛九族的事,关乎到我们几人身家性命,可否容得我们几人考虑几日?”
“还考虑什么,现在就可答复他。”默余挣到前面神色俱厉道。
“默余!”刘驰驰用力一扯李默余。
那边,柳千机反倒悠哉品一口茶道:
“我想李公子还是考虑一下,三思而行,不会有错。”
说毕,转而朝甜儿道:
“关于十六爷一事,还请少夫人见谅,在下一时还不能答应各位送十六爷回返。只等各位商量好在下的建议后,我自然安排十六爷安然返回。但这几日还请各位好自斟酌。”
说毕,率先起身欲先告辞。
默余循声想要去拦,被刘驰驰转而两手抱住,低声道:
“默余你干什么,不想要十六的命啦!”
默余闻言,颓然坐下。
柳千机拱手一揖道:
“各位留步,在下就此别过。至于在下建议之事,还请各位务必权衡利弊,切不可图小安而舍大利,深思熟虑之后再做答复。三日为限,届时我自会派人登门求信。”
说着停顿一下,又化为语重心长道:
“我主公有话,事成之后定然亏不了各位立国之功,少则公卿将相,一方王侯,各位不必太过顾虑,我主公可与各位择日立誓为证。”
说毕礼貌一揖,推开厅门径直而去。
刘驰驰一念起,追至厅门口喊道:
“阿蛮,送客!”
柳千机走出去了好几步,回头遥遥拱手道:
“莫要客气,千机先行离退,各位务请三思而行!”
转身离去在水阁亭榭之间。
......
返到厅里,默余回身一拳击于桌上,犹自不爽道:
“你们为何要拦我?我已懂得你们意思,你们不想就此拒绝而影响到十六他们安危。但你们怎可任由此人离去?此人一走杳无音讯,十六他们怎办?”
说完一人坐生闷气。
相对于默余的蓦然着急,甜儿反倒平和冷静许多。
她走至默余一旁安慰道:
“此人既然敢只身入府,自然有他胆识俱佳的一面,但也不排除此人已在附近早早安排了重兵,一旦动起手来,遭殃的可能是殷府。”
刘驰驰这才点头道:
“甜儿所析没错,此人既然敢只身前来,自然有他全身而退的办法。我们如是冒然将他扣下,不光置殷府于险境不说,还可能徒然丢失了找寻十六他们的线索。”
“线索?你是说有十六他们的线索吗?”默余转而问道。
刘驰驰思忖着答道:
“现在尚不好说,一切要等阿蛮回来即可知道。”
“阿蛮!原来你那一声是要阿蛮他跟过去?”
默余顿时像是开悟了一般问道。
“嗯。”刘驰驰点头,回顾甜儿这才缓声说道:
“据我分析,十六他们极有可能就被囚在这金陵城附近。”
“何以见得?”
默余追问声中,连甜儿也犹自睁大了眼睛。
这你刘驰驰也能猜的到?
刘驰驰昨晚宿醉,今早起床后又滴水未进,此时说得口渴,直顾拿起桌上的紫砂壶来就咕咚咚喝了几大口。
喝完放下水壶,看那两人一副安静待他说话的样子,这才讪笑一声转而不好意思道:
“昨晚在那酒肆里盐水牛肉吃多了,所以隔夜过来口渴得厉害。”
默余不想听他废话,直催促道:
“哪要你说这个啦,你接刚才话题说下去。”
一旁的甜儿却无端地一脸疑惑起来:
“盐水牛肉?”
“嗯。”
刘驰驰答道,脸上表情即刻间丰富生动起来,好像他已料定甜儿要这么问似的。
第205章 等,于乱世静处
想不到,刘驰驰一句关于牛肉的话题顿时引起了宋甜儿的注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立刻问道:
“你俩昨晚在乌衣巷口那家酒肆吃了辛香卤吗?”
“辛香卤?”刘驰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古怪之极的名字定然是殷十六给起的。
“是啊,就如刚才你所说是种盐水味的牛肉。取三五月大小的嫩牛腿肉,用老盐卤水炖煮两个时辰,待盐味入透后......”
甜儿话刚说到一半,刘驰驰就笑着接过道:
“待盐味入透后取出放凉切成片状,不用任何调味酱料,直接取剁碎的红椒蘸取食用,是吗?”
甜儿顿时惊喜道:
“是啊,这是十六素来最喜的下酒菜,此种做法也只有他才能想到,整座金陵城里我就再没见过谁还懂得这种吃法。”
刘驰驰点头道:
“嗯,他也曾对我说过,说这世间他应是这道美味的主人。”
甜儿双目闪熠,抑制不住欣喜道:
“这么说......”
刘驰驰面有微笑着点点头。
李默余忽然听他俩把吃的说得这么带劲,一头热乎的似又跑了正题,忙问:
“你们说的这牛肉又与十六有何关系?”
刘驰驰这才回首解释道:
“我昨日还觉得巧合,但从今日情形分析,恐怕这其间有着莫大的关系。”
默余坐下催促道:
“你这人,有话但讲,切莫再卖什么关子了。”
“好好好,”刘驰驰转作一脸正色道:
“我估计十六他们就被囚于附近正与这牛肉有关。你想想,谁会无缘无故让这深巷里的酒店莫名做上这么一道菜,除了十六还会有谁?如是他,那不正说明他在这附近不远吗?”
李默余低头思忖他这话片刻道:
“你是说,这是十六故意给我们留下的一个线索?”
刘驰驰道:
“是否是线索当时我还未敢确定,直到方才那柳千机来了一句‘三日后派人来取回音’,我才恍然间悟到十六他们可能离此不远。”
“为何?”
“你想想三日往返的距离,能远到多远去?一定不就是在这金陵城一带附近了!”
默余这才恍然大悟,猛一拳击在刘驰驰肩上。
“好你个刘驰驰,为何昨个不跟我说明白?”
刘驰驰揉着臂膀直咧嘴,转而疼着笑道:
“酒喝得太多,一时没转过弯来,但那牛肉确实不错,你一口未吃也太可惜了。”
又是一记老拳。
甜儿于一旁静待这哥俩嬉闹够了,才遵循他们意见道:
“驰大哥,默余大哥,以你们所见,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默余朝向刘驰驰道:
“那如此说来,我们唯有先等阿蛮打探回来的消息了?”
“等!”
刘驰驰点头,想起一事转而又问甜儿:
“甜儿,那封信和香囊送出去多久了?”
甜儿约莫着时间答道:
“算来送出去已有七八天时日了。”
刘驰驰点头,自语道:
“如按日夜兼程算来,他们也该快到了。”
默余不明他们又在说何事情,眉头微皱不解着问起:
“他们是谁?驰驰,你还有何事不曾对我说及过?”
刘驰驰叹一口气,方才说道:
“只怕说了你不乐意?”
李默余转念说道:
“你不说又怎知我乐不乐意?”
刘驰驰看事到如今只有实话说了,便径直道:
“那一晚我从甜儿口中得知了十六他们无故失踪在岭南古道一事,便自寻思此事非小,加之路途遥远情况不明,唯有请甜儿遣派了一员特使日夜兼程赶去云州报信。”
“为何要赶去云州报信?”李默余不解道。
“你且想想云州是谁的地盘?”刘驰驰索性提醒道。
李默余稍一思索,豁然就已明白:
“是那沙陀人鸦儿军李克用的地盘!”
刘驰驰这才一脸无奈地笑道:
“对啊,你想那简彤之兄简方本就是我义兄李克用手下的第一大将,而十六又是与我义兄李克用处交了多年的挚友,他俩有事,我便第一时间想到了去云州搬请救兵。”
说毕,凝视李默余半晌无语。
刘驰驰心里明白,李默余虽经家门抄斩谪贬之变,但终归为李姓一脉皇室正统,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李唐王朝的思想,对藩镇割据、节度自峙历来深恶痛绝。
要知这时已是唐乾符两年,属历史上的唐末。在内,宦官、强臣把持朝政,握兵弄权,政不出于帝手;在外,节度使已由唐初设立的十个陡然扩充至三十几个。藩镇(节度使)割据自立,陵侮皇威,随意兴兵逼宫,唐廷势衰已成定局。
所以提及节度使,李默余多是痛哉恨哉,但终究是身无余力,报国无门,平素只能鲜少与之交往,即使对殷十六的好友、刘驰驰的义兄李克用亦是如此。
刘驰驰知他心思,所以从不与他聊义兄李克用的事。这次纯属被逼无奈,自己身负守卫舍利一责,无法脱身,才不得已选择向义兄求助,然而终是犯了默余的忌讳。
默余面容一肃,语带不悦道:
“如何你早不与我商量再定?”
“我......”刘驰驰一语塞住,暗了神情。
两下无语,气氛顿时稍显尴尬。
甜儿心意玲珑,在其间看着情形微妙,料想定是帮十六搬请救兵一事引起了默余不快,便思量着宽慰道:
“默余大哥,你且莫心里别扭,驰大哥也是救十六他们心切,一时来不及商量。你务必宽心,万事等十六他们回来再说,你看如何?”
默余埋头沉默半晌,叹息一口,这才语气稍缓道:
“无事了,甜儿你放宽心吧。”
甜儿心放下来大半,便试探着口气问道:
“那接下来我们该是如何?”
默余摆摆手,语气和刘驰驰如出一辙:
“等。”
刘驰驰一旁饮了一口新茶,顿觉心宽了许多。
......
这一日他们很安分,从早晨直到日暮,他们都在殷府里静等。
等一个破解当前困局的消息。
等一票预料中突如其来的人。
及至日落昏黑满城上灯时,他们终于先等来了阿蛮。
第206章 扬州,抉与决(一)
暮色带着余晖刚坠下去,尘世万物瞬间便沉沦到一片漆黑的海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金陵城这时才真的入夜了。
待到城里各家灯火宛若星辰般点起的时候,阿蛮的身影业已出现在了殷府大厅的门口。
无人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
一脸的风尘仆仆,劳碌得像是疾赶了一整天的路途。
只是一如平常般的木讷,神情不苟。
“你是怎进来的?”刘驰驰迎面便问。
“从侧院胡同翻墙。”阿蛮答道,简洁得如似他俩间的暗语一般。
“很好。”
刘驰驰听罢方才目露微笑道。
身边几人听二人对话起了一头雾水,甜儿忍不住问道:
“阿蛮,好端端你为何从侧院翻墙回来?”
阿蛮没有立即作答,只稍抬头看了眼刘驰驰。
刘驰驰笑着立刻解释道:
“哦,那柳千机身为黄巢军师,必是做事极为谨慎之人。我料想他必定会在离去时留派下若干耳目,用以监视殷府里动向,一旦有任何动静可以随时让他获悉。所以,阿蛮若从正门回来必会被其发现,而改从侧院僻静处翻墙回来才较为稳妥些。”
默余几人一听,恍然大悟的同时,又在心里把他着实夸了一遍。
阿蛮进屋一口茶水未喝就急着禀报道:
“他们人马一路未歇,直接去了扬州。”
“扬州吗?”
刘驰驰不觉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
“对,扬州郡,也即旧时的广陵,离此不过五六十里的路程。”
默余一旁点头补充道。
太宗贞观元年,分天下为十道。扬州属淮南道。玄宗天宝元年,改扬州为广陵郡。肃宗乾元元年,广陵郡复改扬州,从此以扬州为称沿袭至今。
刘驰驰唯有感叹:
“这帮盐贼真会选地方。‘天下三分明月,二分无赖是扬州’,自古富庶繁华似锦之地啊。”
李默余也道:
“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扬州历来是天下商贾云集之地。”
甜儿毕竟女儿心思,忍不住追问:
“阿蛮,那可曾见到你家十六爷他们了?”
阿蛮摇头道:
“我只一路跟踪他们到了扬州城郊附近的一处府邸,看他们人数不少,俱都是轻衣便装打扮,不过仍可看出多是些乔了装的尚武行军之人。为免生意外,我只远远跟着,未敢冒然进去打探。”
刘驰驰点头:
“你不进去是对的,万一打草惊蛇惊扰了他们,他们连夜转移地方,反倒会坏了我们后面的大事。不过他们如此布置重兵把守,反倒说明十六他们极有可能就在里面。”
甜儿听此分析心意稍宽,却转而稍有不解道:
“但我有一事尚不明白,他们因何要从远在千里的岭南特意赶赴到这扬州城里?”
默余低头思忖片刻道:
“我想极有可能是运河的原因。你想这扬州乃运河南方段的名邑,自上可达济宁、汴州和东都(洛阳),北至河间、涿州(燕京),可谓水路便利,四通八达,去经哪里都极是方便。我若是黄巢军,也会选择这里。”
刘驰驰道:
“你如此说来,倒教我想起一事。当初我和十六在洛阳城里抓获一伙专绑铁匠、铸师之人,其目的就是将所绑架之人送至扬州一带,后经问出这伙人就是来自于黄巢军。如此看来,这扬州城对他当真是重要,不若乘此机会将这扬州城里盘踞的一伙人就此一网打尽。”
默余点头转而略有担忧道:
“不过尚不清楚他们共有多少人。”
刘驰驰转向阿蛮问道:
“阿蛮,据你估计这些人在扬州城一带囤积了多少人马?”
阿蛮低头思量道:
“以我所见,这帮人大多聚集在扬州城东北面的茱萸湾一带,紧靠槽运码头,那宅院方圆几里以内均有部署,照此看来应有近百人左右,超过此数,也不好说。”
李默余点头自忖道:
“想不到这帮乌合之众短短时日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人。”
刘驰驰听了心想,你还真是小瞧这黄巢的实力了,这才仅是上百人而已,要知道黄巢起义鼎盛时期足有十几万的雄军。
默余并不晓得,历史上这黄巢引兵起义的影响之大、规模之巨、实力之强,都是从所未有、史无前例的。历时九年,足足打遍了大半个华夏,把大唐的皇帝驱赶出了长安城,一路逃亡,直赶到川蜀一带山中方停。大唐帝国由此落得个苟延残喘,一蹶不振,从此便在颠沛里逐渐消亡了。
这是后来发生的事,默余他又如何晓得。
甜儿听完也犹有担心道:
“他们如此多人,我们该怎办是好?该不会等到云州来的人马到了才动手吧,那要等到何时?”
刘驰驰明白,甜儿说的不无道理,因为柳千机只给了他们三天的时间,一旦三天一过,什么事就都不好说了。
他开始蹙紧眉头,沉思的样子更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李默余默不说话,在他眼前平静的世界里,他似乎预感到刘驰驰正在决定着什么,而自己任由心间一片安宁,等着刘驰驰说话。
厅里的每个人都在等。
刘驰驰在纠结,纠结是该立刻行动,还是等云州的援军到了再行动作。两者权衡,无疑后者占定的优势要更大些。然而,时间是个现实的问题,柳千机只给了他们三日的时间。这三日内如若云州的援兵赶不到,一切后果将会很难想象。
确实不能等,惟有趁对方还未在意时先发制人。
然而如果先行动手的话,人呢?
“我,你,阿蛮,算上甜儿姑娘、泠竹姑娘,再加上甜儿的狱族朋友还不够吗?”默余冷不防说道,把刘驰驰吓了一下。
这李默余眼虽看不见了,但心里怎似按个明镜一样,我刚动心念,他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他还未来及答话,甜儿一旁略紧起眉头道:
“恐怕此次我狱族军施不了这援手了。”
默余扭头不解:
“这是为何?”
甜儿只得解释:
“前几日报恩寺后山一役,我狱族军伤亡也是不小,经一日盘整后,我已令我大将军腾奕率部往东都洛阳一带休整去了。再者你们也知道,有往生花之处才是我狱族生存之所,那扬州一代尽是滩涂平原,哪有半株往生花的影子,到那里,岂不是自灭了我狱族的生路。”
默余听明白后,倒吸一口气道:
“那这么说来就剩我们几人了。”
“恐怕是的。”刘驰驰苦笑道:
“只怕甜儿身为狱族也不能前去,泠竹我也不打算让她去赴险,还是留在府里我心里才觉安稳一些。”
默余颔首以示理解。
“至于你嘛......”
刘驰驰刚说到默余,默余便抢过话题道:
“你别再说我眼睛什么事,我这样子一样可以御敌作战,绝不会拖了你后腿。”
“是么?”刘驰驰停下手中茶盏,犹自不信道。
他知默余脾气,怕他顽固逞强。
“当然!”
默余说着话,右手青虹极速出手,亮了道白光,刹时将他手中的杯盏击了个粉碎,茶水烫得刘驰驰跳了起来。
“乖乖,盲剑客!”
李默余面容一肃:
“谁说我眼盲,只是暂看不见东西而已,你当那些年我在狼川茫茫雪原上是白活的吗?”
苍茫的北方极寒之地,狼川,是李默余少时挣扎存活的地方。白日里,一望便是极目蟒川的白色。等到暗夜,四下里全是阴极深沉的黑,无边无际,扑面而来的黑。此等极境里长大的孩子,还有何挫折可言。
“口误,口误,你莫往心里面去。”刘驰驰连忙讨饶,他心知默余心性高傲,万事绝不落于人后,是个打死也不愿服输的犟骨。
“怎样?”默余昂头问道。
刘驰驰长叹一口气道:
“那就你、我、阿蛮三人吧。”
阿蛮依旧无甚表情,只将身子微微挺直道:
“诺!刘爷,李爷。”
......
夜阑,满庭飘散着花粉香,教这仲夏的晚风一吹,似是迷醉了一般。
这是殷府的一晚,寻常却又非比寻常的一晚。
花厅,四人对饮。
刘驰驰喝得是废话牢骚,一旁的白衫李默余却早已缄默在一口口干完的酒盏中......
甜儿和泠竹喝的是桂花酿,酒不醉人,但一双粉脸却已俏红。
“酒不许多了,今晚还有事。”
泠竹抚手在刘驰驰端杯的手上道,似有握不盈风的温柔一般。
刘驰驰微笑着轻答道:
“放心,知道。”
......
他和默余稍事摇晃着身子走出府门,身后跟着默不作声的阿蛮。
一轮清月将他仨人的影子在青石板街上拉得很长......
走过两个巷口,月辉静谧处他们忽然站定,猛地回首。
身后多远处的几个黑衣短打的汉子措不及防,愣在了当场。
刘驰驰打出一个喷香的酒嗝,微笑道:
“人齐了没有?”
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否作答。
阿蛮冷眼看几人一眼道:
“齐了,共是四人!”
刘驰驰目光一瞥中,酒气全无。
“阿蛮,这四人交与你了。”
“嗯。”
阿蛮低声应道,转身去时,目光里的杀意惊得这几人倏然间起了一阵秋寒。
第207章 扬州,抉与决(二)
那四个黑衣男子身子往后一退,同时抽出腰间佩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中一人沉声道:“你们这是要作甚?”
甚是浓重的中原口音。
然而已无人作答,唯有一只身影在月光下扑向他们......
阿蛮!
阿蛮赤手,从不配兵刃。
他习惯了近身,但却不是肉搏,因为对手的兵刃即是他的兵刃。
四人未料到阿蛮会突然一个人攻过来,扬刀在手,竟然一个未躲。
阿蛮转眼扑近,伸手欲要夺刀,动作快得像只窜将而起的狸猫。
几人亮刀扑向,却见阿蛮的身形凭空惊起,于他们头顶处一个翻身,扑落在他们身后。
不等落实,却见他已托住一人手臂,用力之下嘎巴一声脆响,那人刀已到他手上。
刘驰驰看着都疼,嘴咧得半天收不回去。
手折那人扶臂迅速滚落地上,额头随即疼出了一头汗来,却强咬着牙不敢吱出声。
另三人见状一愣,随即拼了命地挥刀上来,被阿蛮就地一滚,瞬间将三人脚筋挑了,滚了一地。
起先手折那人看形势不对,扶住胳膊挣扎向反向跑去。
刚跑没几步,“嗆”一声一支青虹剑凭空而降,铮铮地插入他面前的青石缝间。这人双腿一软,顿时跑不动了。
夜风里李默余一脸毫无表情地站着,好似要给刘驰驰看看,自己虽眼看不见但出手依然这般精准风流。
刘驰驰忙喝了声采,乱鼓一掌,搪塞满足了默余傲骄的虚荣心。
他走至这伙人面前,单膝蹲下,凝视了片刻。
“告诉我,怎么进扬州茱萸湾的庄子?”
......
弦月西投,清辉落满金陵人家。
画苑红烛,在南厢房上独独剪出个婀娜的影子来。
泠竹未睡,在等他的归来。
刘驰驰心里一动,推门进去,从身后一把搂紧自己女人。
女人身子一颤,随即嘤咛一声瘫软在他怀里,如是弱不胜风般温柔。
“你今晚不让我喝多,不是说有事要做的嘛?”
他厮磨着她耳畔的云鬓,如是呓语道。
泠竹翻身捶他,一张杏脸羞臊得通红。
“你想哪里去啦?人家说的是你喝完酒后还要去对付门外的那几个人。”
刘驰驰缠着她,一脸无赖道:
“我不管,今早你就未曾让我得逞。”
他是只嘴馋的猫。
说到门外那几个人,泠竹略是推开他问道:
“那几个人现在怎样了?”
他答道:
“全被阿蛮料理了,都被捆押在柴房里面。”
“那你们接下来是要去扬州郡了?”
“嗯,明早出发,宜早不宜迟,不能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再有行动。”他随嘴答道,可没躲得过心里闪过的一丝微妙预感。他皱了皱眉头,不过没说出来。
“驰哥哥,我求你一事。”泠竹突然安静道。
“什么?”
“这回我想跟你一起去扬州。”
泠竹抬头央求,一副楚楚生怜的模样。
“这是为何?”他转而问道。
“与其独守在府里整日里为你担惊受怕,不若跟你一起去,还来得踏实心安一些。你只管放心,即是再过辛苦我也甘愿。”
泠竹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一语已成泪目。
她已是受够了分离后担惊害怕的苦。此情惟艰,只恐常相别离。
刘驰驰如何不晓得她女儿家的心思,戚戚中,心中犹是不忍。可如若带她去了,到时不安牵挂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他无奈摇头道:
“泠竹,如何变得不听话呢?”
泠竹急抹着泪眼想要解释,被他一语塞住:
“你如若要我安好回来,就得答应我在殷府里好好待着,不能教我有半点分心。你若去了,万一有何三长两短,教我如何独活?”
此语罢,泠竹一头倒于他怀里长泣不已。
哭了半晌,泠竹起来不做声,只牵他手轻轻走至床榻一侧道:
“也罢,今夜我就依了你,任由得你撒欢胡闹。可有一样,你必得答应我?”
刘驰驰略是疑惑得看她。
“你需得答应我此次务必平安回来,我再见不得上次你那副晕倒之后的模样了。”泠竹微叹口气说道。
“嗯,我答应你。”他只管点头。
“另外你还得答应我一事。”泠竹又接着说:
“就是此次事后再去长安时,务必一定得带我同行。”
刘驰驰一愣,稍是纳闷问道:
“是谁说我要回长安的?”
泠竹低头幽幽道:
“你如何能瞒得了,甜儿姐姐早告诉我了。”
刘驰驰一时语塞,愣了片刻只得点头,算是应允了她。
泠竹轻叹,目光犹自移到自己身上,
纤手轻轻移去自己肩头轻纱。等再褪落自己杏色抹胸时,便涩露出一对象牙般光泽的傲人胸膛来,似点朝露般,微微颤动中散发着一种芬芳。
这种芬芳叫做迷醉。
刘驰驰顿时迷醉,无可救药地迷醉其中......
梨花雨,长夜无边;此情短,尽是离人眼泪。
这一夜,刘驰驰淋漓后酣睡无梦。
......
清晨,邑阙朝雨,洗却后的江南一片草木葱茏。
三人乔装成远行商贾的模样从殷府悄然出发,马蹄声踢踏,犹有些前路未卜。
“驰驰,你估计此行怎样?”默余戴一斗笠,蒙眼骑于马上问道。
刘驰驰不置可否,只回头朝阿蛮问道:
“阿蛮,你觉着此行怎样?”
阿蛮头埋于帽间不语,半晌才闷出一声:
“阿蛮什么不懂,但有两位爷在,救少爷一事,阿蛮只顾拼了命就是。”
刘驰驰哈哈一笑:
“这次用不得拼命,只要智取。要不然以我三人之力,哪敌得过他百人大军!”
李默余点头喟叹道:
“如那黄巢也在扬州就好了,连他一起翦除掉。”
刘驰驰一笑,眼中闪过一光。
“或许呢,这也犹未可知啊!”
......
出金陵城,一路行至京口渡口,一道天堑横分两陆。
李默余极目茫茫,往远处澹澹水波处遥遥一指道:
“那里当就是瓜洲了,属扬州郡境内。”
阿蛮抬眼道:
“不错,那日我就是在此跟随他们上的渡船。”
第208章 扬州,抉与决(三)
船行碧波江中,烟雨浩瀚,浪逐云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再看江面上千帆竞发、百舸争流,大小船只如织其中,接连天际,壮观无比。
刘驰驰平生难得看到江面上如此壮景,不觉间也心意驰奔起来,只看得有些痴了。
阿蛮忽从一旁轻触他一下道:
“刘爷,你留意那两人!”
刘驰驰回神望去,只见同艘渡船上离他们不远也站着两位男子,从身形穿着来看,跟昨晚那四人一个打扮,都是一身黑衣短打,臂膀上系着一条黄色丝带。神情严肃里略带着些不安。
看这两人未曾注意到他们,刘驰驰朝阿蛮努嘴道:
“过去探探。”
阿蛮点头会意,装作浏览江景一般随意晃荡了过去......
一会阿蛮“游荡”回来,轻声说道:
“这两人都是中原一带口音,与昨晚那四人无二,听起来似是有急事要去江北,只是好像并不认得我们。”
刘驰驰顿时心里了然,回头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回头却想:这柳千机心思也太过缜密了吧,连这长江沿岸一带也密布着眼线,亏得阿蛮提醒,要不然一路进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盯梢。
把此事偷偷告诉给默余,默余一笑:
“不知道这帮盐贼是怎想的?这大热的天气穿一身黑也不拍被捂到,难怪阿蛮会注意到他们。”
刘驰驰微是调侃道:
“起事之人穿一身黑,好歹多点杀气好不好?”
默余知他在开玩笑,一笑之后犹不再理他。
船停靠岸,船家突然回头唱个诺道:
“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瓜洲渡头到了,各位看管好行李,小心慢走—”
尾音拖了多长。
刘驰驰暗笑:
“这船家有意思,吆喝起来跟唱似的。”
李默余压低斗笠挡住眼睛,道:
“你别看,还真有这个必要。这瓜洲渡位于扬州郡正南面,地处运河和长江两大水道交汇口,是南北交通的要冲,商贾云集,鱼龙混杂,各式人等均有,所以说船家提醒也是出于一番好意。”
刘驰驰这才解了船家意思,也对这古都扬州多少有了丝认识。
船家放下跳板,人流熙熙攘攘下船。
三人跟随那两名黑衣男子上岸,只离远跟着,保持在视线以内暂不靠近。
这两人身手很是灵敏,加之办事心切,所以穿街走巷步伐越走越急,几个岔路口转弯,险些让他们把人给跟丢了。
阿蛮愈急,又恐李默余落在后头跟不及,几次按耐不住险些要先行动起手来,但都被刘驰驰及时伸手止住了。
“阿蛮切莫着急,摸清他俩到底是何意图再动不迟。”
诺大的扬州城里要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着实不易,跟着两人足足穿行了十几条街巷,又趟过一片诺大碎石瓦砾场,眼见着地势逾渐荒凉起来,他们才远远看到一座废弃的房屋。
待走近一些才看出,这准确来说,该是一座破庙。
那两黑衣人在外张望了一眼,确定无人才一闪身进了破庙。
刘驰驰他们三人俯低身子,远远打量了一番附近,待确定庙外无人把守后,刘驰驰才道:
“阿蛮,你靠近过去些打探,如有情况随时示意我俩过去。”
阿蛮“嗯”了一声,片刻便已消失在瓦砾堆里了。
默余虽看不到但能感觉到阿蛮的动作之快,等阿蛮离去,他犹有些感叹道:
“像阿蛮此等忠仆着实不易啊!”
刘驰驰稍一反应,便微笑道:
“你是想起你那老家仆其叔了吧?”
默余点头,思忖着道:
“这次回长安务必要从‘百花深处’客栈绕行一下,我好安排一下其叔,他于我李家勤恳服侍几十年,不能再让他奔波劳碌了。”
刘驰驰忽然间很能理解李默余的心思,像他这般自小流落在外之人,加之父母双亡,自幼便是由这其叔风雨里拉扯长大,与其关系,早已超出常人眼里的主仆之情。眼盼着自己即将去京找到幼时就已指定好的一段情缘,不免想到常伴于自己身侧的老仆,希望也能给他一份安稳不错的归宿。
他感慨着拍了下默余的臂膀道:
“放心吧,我陪你去就是了。”
默余一听,立马揶揄他道:
“你怎敢不陪,你那悟门妹子还是在我那客栈里等你呢。”
刘驰驰顿时一头毛线,扯起心中一湖如是雾水般的闲愁来。
......
几声布谷鸣叫之后,刘驰驰抬头,看那破庙外的草丛中阿蛮正向自己方向招手。
他明白定是有事,示意了一下默余便提起身形向阿蛮处靠近了过去,默余闻声而动,身形一点不慢,跟他一前一后闪到了破庙的外边。
俯身于草丛中,刘驰驰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样,里面什么情况?”
阿蛮表情略是复杂道:
“刘爷,里面似是有个人你我都眼熟。”
“什么人?”
阿蛮一时描述不上来,直好说道:
“我也形容不来,你亲眼看到就知道了。”
说着往身后的墙上指了指。
近乎斑驳残破的墙面上居然有一扇窗子。
刘驰驰猫低身形轻走了两步,直走到那扇漏着风的破窗口,这才定了定神偷偷往里面瞧了进去。
无论从外从内看,这都是一座破落荒废了不短时间的庙宇。里面杂乱晦暗,勉强能靠几束从外射入的光线看得清楚。
庙里面四、五个人,从身形判断,背对自己站着的两人应该就是刚才他们跟踪的两个黑衣男子。
而另有三人也是同样的装束,其中两人站着,一人坐着。
外面的光线从屋顶的破口哧啦进来,正照射在中间几人身上。
刘驰驰看得清楚,中间坐着那人身材不算魁梧,但高额细眼,面色略是阴郁,光线照射处,这人正是刘驰驰已打过数次照面的朱温。
第一次是在洛阳城外的龙门山上,当时朱温尚还是卫将军王建骑兵营中的一员麾将。在奉命巡山时遇上了冷泠竹,一番打斗后被泠竹击溃,并奚落跑路。
第二次是在金陵城里王馀庆那间灭街酒肆。那时他狐假虎威,俨然已是黄巢手下二当家黄邺身边的人了。
想不到这次他竟也来了扬州。
刘驰驰吃惊不小,他深晓得这人底细,甚至比朱温他本人还更晓得。
因为史书记载,若干年后,正是此人亲手覆灭了大唐的江山!
他就是后梁的开国之君,神武元圣孝皇帝朱温,又名朱全忠。
第209章 扬州,抉与决(四)
朱温其人,在刘驰驰看来,就是个混于乱世里的流氓政治家,手段卑劣下作,圆滑善于经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种圆滑,令他从骨子里都泛着令刘驰驰讨厌的油腻。
刘驰驰明白,在这人脑子里无所谓主子不主子一说,只要是主子就是用来反的。王建、黄巢,甚至其后的最大靠山唐僖宗,充其量只是其乱世中求得保全、安身立命然后充值其野心的工具而已,到该弃该反之时绝不会姑息手软。目的才是首位,手段可以不择。
即使建立了后梁帝国,朱温的诸多行径仍为后人所不齿,其骄奢淫-逸,肆乱-伦常,跟大齐国皇帝黄巢如出一辙,可谓是一丘之貉。
可就这样一人,竟然成就了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后梁政权,成了反唐第一人。
历史有时就是一部反讽小说,建功立业者多有小丑流氓之像,而真正人格伟大者,往往不得好死。
刘驰驰想到这里,再看里面朝向自己坐着的这人,不觉由骨骼内泛起一阵阵寒意,心念间一丝杀机油然而生。
如果杀了这人,历史将会怎样?
里面已然有了些动静!
原本佝偻坐着的朱温忽然间直起身子问道:
“什么!那几人今早未曾来跟你们俩碰头?”
背对刘驰驰的两名黑衣男子据实答道:
“是,原本说好今日一早他们即派人到江边与我等碰面,汇报前一晚殷府里的动向,可我俩今日足等了一个早上也未见到他们半个人影。”
朱温听罢思忖着问道:
“那你们可曾派人去城里打探过消息?”
“没有,我俩在江岸等了一早上,见没等到人就赶着过来汇报了。”那两人老老实实回答。
“那你们可曾听传金陵城里有什么动静?”
“没有,城里这阵子乱得很,但都未曾听闻跟殷家有关。”
阳光晒得脑袋发烫,朱温伸手在头上一阵乱挠道:
“你们说这事怎办,这四个家伙不会是昨晚偷懒喝酒了去吧?”
旁边人就笑,气氛顿时一扫之前的紧张。
朱温起身拍拍身上尘灰道:
“到外面解个手去。”
走出两步又回头对身边两人道:
“你们跟来帮我看着,这一带野狗甚多,别撒泡尿被野狗当粮食吃了。”
那两人笑着跟着出门,出门后便把两片吱呀晃荡的木门给关上了。
刘驰驰心觉有事,便沿着长满长草的墙角跟了过去。
走出去多远,朱温突然回头站定,脸色一下严肃许多。
他背手在草丛里思忖片刻,回头对跟着的其中一人道:
“你即刻赶回金陵城里,把那殷家的情形给我摸实清楚,记住,切不可惊动了他们。”
那人“喏”了一声立即返身离开。
朱温转头又对另一人叮嘱道:
“老二,你即刻赶到茱萸湾的庄子里,先去见二当家,把那四人失踪之事如实报于他,关于殷家一事务必请他早做决断他务。我估计殷家那帮人个个不是善茬。”
那老二答道:“大哥我知道了。”
转身便走,却被朱温又一把叫住。
“记得,此事绝不可让那姓柳的知道,有他在就没我们兄弟俩什么好事了。”
老二“喏”了一声,转身向北面奔去。
朱温这才转身若有所思着朝庙里走去。
刘驰驰才知道这朱温原来是耍了个心眼,先用话语稳住那俩黑衣男子,暗地里再派自己人去报信。
这家伙有够贼的,浑身上下都是心眼,难怪能成大事。
刘驰驰心思着招了招手,示意阿蛮快些过来。
阿蛮身形迅速,在长草里移动得像只穿梭其中的猫科动物,没声没响转眼就到了他身侧。
“有一人往北面报信去了,你赶紧追上截住他。”
“知道。”
话音未落,阿蛮消失于草丛边的路末头。
......
破庙内,那两黑衣男子显然对朱温一个人回来颇有些意外,心神不宁地几次抬眼张望向门外。
“你二人回去吧,有事再回来报我。”朱温摆摆手,自顾从身后柴堆里掏出只荷叶包的烤鸭来。
“不需要将此事禀报于柳军师吗?”其中一人问道。
“报于他作甚,又不曾发生什么事。”朱温自顾撕下一只鸭腿来,抬手问道:
“要不然两位兄弟吃些东西再走?”
两黑衣男子赶紧推却道:
“不必了,不必了,如无事我哥俩就先行回去了。”
“去吧,去吧。”朱温头也不抬,只顾摆弄着手上鸭腿。
......
两男子掩上庙门出来,犹自有些狐疑,走了不远便站在路边嘀咕。
“柱哥,我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平白无故那四人怎会一个都没来?你不觉得有事么?”
“兄弟,我也觉着哪里不对,你看朱头领刚才出去,他身边两人就没再回来。”
一人沉思片刻道:
“别是这姓朱的又在耍什么花样?兄弟你可知道,这姓朱的是二当家的人,跟咱柳军师不是一路的。”
“真的么?”
一人正在诧异,另一人却已恐觉惊声道:
“兄弟,当心......”
话未说完,一刀自后急速劈下,瞬间将他兄弟劈倒在了血泊里......
朱温用死去男子的衣物擦拭着刀口,抬眉眼看了下惊呆住的另一人。
“这位兄弟,你不觉得你们知道的事太多了么?”
那叫柱哥的男子眉目一凛,退身将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
“朱温!你想要怎样?”
“怎样?”朱温脸上的笑意突然一紧,刀已瞬间扎进那男子的腹部。
男子表情刹那间凝固,一跳血线从嘴角渗而挂出。
“朱温,你......”
不等说完朱温狠声撤刀,男子仆倒,血沫子沾染了一地野花,双目犹睁。
“挡我前程者,死!”
蹲下擦拭刀刃时,朱温方露出一脸的狰狞来。
......
朱温颇费了些周折,才把两人尸首拖至草丛里掩好。仿佛是抱怨两人妨碍了他享用美味的心情,他嘴上骂咧着一手推开庙门,却冷不防被屋里站着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光线正好!打在两张略带着丝踌躇的俊朗脸上。
这两人,一青衫一白袍,抱手昂立在他原先落座的位置上。
青,是靛青的青,看似翩跹少年般的清朗皎洁;白,是荼白的白,一如世家公子般的桀骜忧郁。
什么意思,是个绝代双骄的哏么?!
“对不住,打扰你这顿安心享用的午膳了。”
刘驰驰略是瞟了眼地上的鸭腿,随后一脚踢飞到柴堆里。
朱温直直站着,出乎意料地没作任何反应,只冷眼审视着对方,一语未发。
“朱温!”
刘驰驰急速叫出他名字,令他肩头顿时颤动了一下。
“你们如何晓得爷的名号?”他作色道,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
刘驰驰笑,笑得颇有些不能自禁。
“怎么?没人晓得么?我还知道你是从京师骁骑营里王建的手下跑出来的。”
朱温手心开始汗出,好像无形中被人捉住了自己的尾巴,不过好在他尚能控得住自己情绪。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寻到这里来?”他加重了语气。
李默余哼了一声,略略抬起头来,给他看到一张蒙着纱布略是苍白的脸。
“朱温,你莫要管我们是何人,你只需老实告诉我,你们将殷家的十六爷他们两人囚于庄子哪里了?”
“你们是殷家的人?!”
朱温即刻反应过来,身形一惊,急速向身后庙门处弹飞而起。
衣袂响处,默余侧耳立马听察,袖袂间青虹剑惊掠而起,“砰”的一声先于他前牢牢钉在门扇上,随即关严。
朱温看后路已断,一脚蹬在门上,原路折回凭空向默余挥刀砍了过去。
他心里明白得很,打人打他最弱处,很显然这白衣青年是个瞎子。
刀至面门,“瞎子”默余听风声微是侧头,一闪瞬间将刀锋让了过去。随即横手变掌,正击中朱温持刀的手臂。
朱温撒手,人横飞了多远,撞上墙面摔落在地上。
他刚一起身,刘驰驰冰冷的剑锋即已抵在他的喉结之上,那寒意,瞬间惊立起他一身的汗毛。
“再动!就教你叫不出声来!”
叫不出声来的那是死人,朱温岂会不懂,立刻动也不动地服贴在墙面上了。
“我不动就是了。”朱温立马变了颜色,神情一沮举双手示弱。
“你们莫要伤我,我也仅是个替他们跑腿的下人而已。”
刘驰驰顿时心底笑出声来,这家伙的演技当真是浑然天成,说着话立马开挂。
他哼笑一声,全当无视道:
“我管你什么人,你只需老老实实回答刚才的问题就好。”
朱温顿变作一脸无辜,哭丧道:
“两位高看我了,我只是个替他们跑腿奔命的下三流角色,哪里知道什么你们要找的十六爷在哪儿?”
“当真?”刘驰驰提起嗓音道。
“当真。”朱温继续哭丧着脸:
“我现今都已在两位手上了,还有什么不实说的呢?”
“朱温!”
刘驰驰顿时发作:
“你莫要跟我在这里装什么可怜模样,你不是风光得很?当真以为我不晓得你跟你那二当家干过的那些勾当!”
“什么?”朱温仍是一脸示弱的可怜样,但已微是心虚起来。
“金陵城里,灭街,王馀庆将军的酒肆!”刘驰驰狠声提醒他道。
“是你们!”
朱温的声调里有如梦初醒般的惊恐。此时此刻他终于对上号了,面前这两个年轻人就是那晚一举击溃了孟绝海骑兵队那些人,不仅如此,这几人还害得猛冠全军的孟绝海险些折碎了左掌。
他此时的惊恐失态,确凿发自于心,半点掩饰都没有。
“知道就好。”
刘驰驰点头,口气一缓,语作调侃道:
“你这员二当家手下的得力爱将,今日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们吧?”
“给,给,一定给!”朱温强装笑颜,一脸无疑的尴尬像。
“那就好,我等洗耳恭听。”默余一手将他提溜起来,抛扔在庙屋的正中央道。
刘驰驰看着咂舌,默余啊默余,你可知道你刚才提溜的是五代十国第一人,后梁的开国之君啊。也罢,此人终究是个小人,让他吃个亏也算在历史上露脸了。
想到这里,刘驰驰一脚解气地蹬过去道:
“还不快说!”
却听“嘎巴”一声脆响之后,朱温顿作咧嘴痛苦状道:
“少侠,你将我左臂踢折了。”
说着话,一头冷汗顺着脑门激灵滚落下来。
刘驰驰犹还不信,这一脚才多重能一脚把他给踢折了?
他扭脸询向默余道:
“你瞧这厮是装的还是真的?”
默余听了想笑,一脸无奈道:
“听声恐怕真是折了。”
说话间低身扶起朱温左臂察摸了下,扭脸确定道:
“折了!”
朱温欲哭无泪,又疼不能忍禁,哭丧一张脸几近哀求道:
“两位少侠,能否帮在下接上?这疼......”
说着龇起牙叫疼成一团。
刘驰驰观其惨状,心中隐生不忍,便朝默余问:
“默余,你是否懂些接骨之术?”
默余思忖着点了点头。
他在北方经营药材生意多年,自然粗懂一些医术,外伤、接骨之类的多少有过些经验。
他低头扶起朱温手臂道:
“我现帮你将折骨复上,但你需得老实回答我俩问题,不得有半句含糊。”
朱温点头直应允,他现在疼字当前顾及不了许多。
“忍着!”
默余说罢双手较劲,“嘎巴”一响,朱温一声惨叫中晕死过去,骨已接上。
默余又找来两块木条给他手臂捆绑固定结实,这才算草草处理完了。
“他晕死过去了。”刘驰驰道。
“等着,一会就会醒。”默余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朱温方才悠悠醒过来,偏巧这时阿蛮也自门外扛着一个人回来了。
到跟前把人扔在地上,阿蛮喘息道:
“这人太壮了。”
刘驰驰想笑,阿蛮是东南一带岛屿上的土著,生来黑瘦且个子不高,能扛动这六七尺的大汉且属不易。
“老二!”
看到这人朱温失声一叫,心里明白这下是彻底无望了。
“你原指望老二会早我们一步到庄子里报信是吗?”刘驰驰微笑道。
朱温半晌无声,愣了半天颓色道:
“你们要问什么,我只管告诉你们就是。”
第210章 扬州,抉与决(五)
这叫老二的是朱温的嫡亲兄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温在家族兄弟中行大,自幼便是以“朱大”自称。出道也早,家中没有营生,十几岁便开始外出闯荡。等混到王建的骑兵营干得稍有些起色后,便把他们家老二也拉来了身边,从此后便一直跟着他。自家兄弟在外好说话,也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心腹。
看到兄弟半路被截了回来,朱温彻底失去了再去报信的念头。他是黄巢军二当家黄邺的嫡系,本来大好一个立功的机会,就这么泡汤了。
刘驰驰看朱温一脸沮态,明白他心意已丧,便放缓下声音问:
“朱温,这会可以明明白白告诉我殷十六他们被囚于何处了吧?”
朱温低头思量片刻。
“他被囚在庄子后花园的地室里。”
“地室?”
刘驰驰不知何时对地底下的建筑有了种莫名的畏惧,归根结底,都是在报恩寺地宫落下的心理阴影。
朱温瞥过一眼,看他有些茫然,只好解释道:
“这庄子是黄巢当年在南方从商时置办下的产业,由来已久。你晓得这黄巢早年从事的是私盐买卖,家中需得有个地窖屯放私盐,所以便在庄子底下筑了这么个地室,然久置无用,这回便用来关押他们了。”
刘驰驰听他一口一个“黄巢”,直呼其名说得甚是顺口,绝不像那晚在灭街酒肆里一出口就是“我们冲天大将军”的叫法,心思朱温这人果真圆滑诡道,看人说话,什么情形该说什么,情势也拿捏得太清楚了。
"那庄子叫什么名字?”李默余追问道。
“茱萸庄。”
据《江都(扬州)郡(县)志》史料记载,茱萸庄是当时占地面积数一数二的私宅大院,其后大名鼎鼎的何园、个园也未能超过其规模。鼎盛时期,每日里来往于茱萸庄中的商贾如云,豪客接踵,朝晚流水宴席,丝竹觥筹声不绝,颇有些豪门望族的气派。但从未有人见过其间真正的庄主,只隐约听说是一黄姓的商人,从事盐运生意起家,除此而外其他均无从查实。
僖宗乾符年间,茱萸庄日渐败落,门庭若稀,萧条不复当年。及至乾符末年,该庄园周边一带已属荒僻杂凉之地,此处彻底沦落为废弃之所。
自此,有关此庄的秘密再也听不到传出。
刘驰驰做梦也没料到,历史上有关茱萸庄的这次盛衰巨变,恰恰是与他们的这次举动有着最为密切的关系。
大人物由来只是负责创造历史用的,而一段历史的真正变折,却往往是由小人物一念间不经意的举动所引起。
比如这个姓刘名叫驰驰的家伙。
或者叫他,穿越过来的苏楚澜。
刘驰驰尚在思量对策,李默余接着问道:
“你们庄子附近聚众了多少起事的人,庄子里面呢?”
朱温思忖着答道:
“共计五六十人的样子,大多驻扎在庄院外围附近,以身着深色布衣,臂戴黄色袖标为记。庄里还有少部分由孟绝海统管着。”
“可是实话?”默余沉声问道。
朱温忙是微抬左臂哭丧道:
“两位少侠,我这臂膀都成这样了......”
“得了。”刘驰驰不耐烦打断他道:“装什么可怜,你杀你两同伴时也没见你这副可怜样。”
朱温立马止声不语。
刘驰驰哼了一声,极是蔑看他了一眼,转身将默余拉到一旁问道:
“你可曾想好怎么办了?”
默余思量着道:
“如要速战速决,我们就不可硬闯,得想些不为他们所察觉的法子混进去。”
刘驰驰点头:
“最好是不要硬闯,一来他们这么多人,我们不见得是对手;二来一旦惊动他们,十六他两人恐怕会有危险。”
默余突然提议道:
“我们等天晚些再进去吧!”
“为何?”刘驰驰不解,“不趁着天亮想法进去,到了晚上重兵把守不是更难,况且,我们对庄子里的情况又不熟悉,这一来二去摸错了地方可怎么办。”
默余道:
“只有天黑我们才能不声不响地混进去,至于庄子里面不熟悉,我们看机行事就是了,反正囚押十六的地方我们业已知道了。”
“那依你主意,我们该怎么混进去?”刘驰驰感觉默余已有了些想法。
“记得上次我俩在清凉山上是怎么混进狱族大会的吗,照样炮制就是了。”
“好主意。”刘驰驰拍掌微是叫道,说完又回头看了眼坐在地上的朱温兄弟道:
“那这两人怎么处理?”
默余思考片刻,略是咬牙道:
“像他这等阴诈狠毒之人,杀之亦不足惜,留他干嘛,不若趁早杀了,免生后患。”
说完便面目冷凝起来。
刘驰驰略是皱眉思索道:
“我看此时不宜杀他,他在这帮盐贼中大小还算是个头目,有他做幌子带着我们进庄不是更好。”
默余点头。
“也好,等把十六他们救出来再处置他不迟。”
商量完刘驰驰转身,朝尚坐在地上的朱温大声道:
“你,起来,给我去把外面你俩同伙的衣服扒下来。”
朱温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哭丧脸说:
“少侠,我这手动不了。”
刘驰驰忘了他手折了这一茬,无奈只有看了眼那老二,然后对阿蛮说:
“阿蛮,你带着他去吧。”
阿蛮领命带着那老二出门。
刘驰驰蹲下在朱温手臂间的木板上用劲敲了一下道:
“一会你且小心些给我带路,如耍花招,我连你的小命一起废了!”
朱温痛得直咧嘴,但好歹是暂捡一命,忙是起来答应道:
“不敢,不敢!”
刘驰驰转过身来,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此时满脸得意之色。
也是,堂堂后梁帝国的开国之君此刻就在自己威吓下唯唯诺诺、连连求饶,教他如何不得意。
历代史书有载:朱温,即后梁太祖,五代大梁王朝建立者。曾加入黄巢军,参与黄巢之乱,多有武功据中原四战之地。但因战时所伤,其左臂几废,愈后亦不能自如,终身有残......
可谁能知道真正历史的真相,其实是刘驰驰一脚所致呢?
或许历史里有许多真正的玩笑,比故事的玩笑还要来得更加荒诞吧。
......
几近暮时,几人才由破庙出发,朝运河边的茱萸洲走去。
此去三五里,黄昏的茱萸洲。
此时晨雨早已不下,落幕霞光里,一片古色壮观的宅地高墙蔚然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