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退学（上）
想想自己这个话黄茂修说的虽然有点生气，可实际上却也的确是个苦口的良言，罗三贵和方胜听了之后，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们能找到黄茂修，也只是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一个办法了。
罗三贵来这个龙山之前不是没有找过他老子，也不是没有苦苦哀求过，只不过这个事情真的是管不了了，管不了的原因除了老罗不在龙山多少有点鞭长莫及的意思之外。
还有就是这次老罗真的是动了真怒，老罗在刘镇这个位子上消息要比罗三贵灵通的多，甚至在宋江出事的时候就知道龙山那边想要查罗三贵和方胜这两个给宋江提供录像带的小子了，这个消息让老罗当场就摔了杯子，等到罗三贵来求他的时候，甚至还动手打了罗三贵几个巴掌。
有了老罗这个态度，罗三贵也就明白这次老罗这边的关系是用不上了，他本来还有点指望，觉得方胜那边或许可以求得动方正一，毕竟方正一这个人也有点邪气，或许对方胜弄带子这个事情不会太过介意。
然而等到方胜灰头土脸的来找他的时候，罗三贵才知道方正一那边居然也在发着脾气，方正一这个脾气让罗三贵有点愕然的同时也让方胜实在有点不大明白。
实际上根据方胜对方正一的了解，很有可能方正一是知道他悄悄的在做着什么的，因为方正一之前还会把带子藏起来，可到了后面方胜做起生意来之后，这个隐藏几乎就是个做做样子的意思了，原来还是那种带锁的小柜子，现在就是找个角落在上面放两本书。
这种隐隐的支持也正是方胜敢去找方正一说说看看能不能动动老黄这个关系的原因，只不过等到方胜找到方正一之后，方正一却只是板着脸不肯说话，被方胜问的急了，这才拍了桌子指着方胜的鼻子大骂了一通，说他谋事不密，以至于满大街的人都知道是他在干这个。
“我他妈又怎么能谋事隐秘，这他妈怎么可能？”被方正一指着鼻子大骂的时候，方胜心里还有点不服，方正一说他一句，他暗暗的就在心里腹诽这么一句做个回敬。
只不过等到了后面，方胜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做这个买卖自然要出头露面，在刘镇自然是不能谋事隐秘的，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在龙山就不能谋事隐秘，毕竟他这个买卖在龙山是宋江来出头的。
然而这正是方正一要破口大骂的原因，方胜也不大明白怎么弄到了最后，居然龙山也有不少人知道这个带子是方胜弄到龙山去的了，要说这个是宋江说的，方胜根本不会相信，宋江那个人平时根本就不会多话，要说原因，也只能是他的确谋事不密。
这个不密，就不密在几次方胜回到龙山的时候，想着衣锦还乡，遇见几个认识人的时候花钱大手大脚的被大家一捧就说了几句自己干的什么发财买卖，一想到了这个，方胜就只能低着头任由方正一给他安排了不少罪名。
本来按照方胜的算计，方正一这次发完了脾气可能也就会帮他想些办法，这种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但这一次方正一倒的确是出乎了方胜的意料，因为他说的很清楚，这次真的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现在人家龙山那边的人已经查到刘镇了，这个老罗早就找他商量过，两个人一个出钱，一个出力，这才把那些人堵回去，再做，那就是找死了。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这里面能认识不少人。”罗三贵和方胜什么都做不了，两个人都觉得有点惭愧，等到他们去里面看宋江的时候，却没想到宋江却是个很平静的态度，他后面说的也很明白，就是反正他也是要走这条路了，进来上上学也是不能免的，出去之后，反倒是个资历。
只不过这个话听到了罗三贵和方胜耳朵里，这两个人就很不是滋味了，他们之所以把带子给宋江，虽然也有宋江想要找个谋生的路子自己要做的原因，但是在他们心里未尝也没有过想要带着宋江一起赚钱的意思。
说起来宋江这都是第二次因为他们两个进去了，要说上一次他们两个虽然心里也很愧疚，但多少都做了些事情好过了一些，但这一次他们就是束手无策的只能过来看看了，要是宋江骂他们两个几句他们或许也会好过一些。
然而宋江有的，也只是平静，他平静的笑着，平静的听着罗三贵讲着外面的事情，平静的看着自己两个满脸难过的朋友，平静的听着他们的忏悔，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么做真的对了，他总觉得这两个人和他实际上是不一样的，他们有更好的前途，更好的才华，更闪亮的明天，所以，需要更正经的道路。
“我不想上学了，我要退学，马上！”然而宋江不曾想到的是，等着罗三贵和方胜出了龙山看守所的时候，罗三贵突然就对着方胜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来的如此突然，如此毫无征兆，以至于方胜一下子就愣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个话居然是罗三贵说出来的，他倒是知道罗三贵很不喜欢学校，但他却从未想到，罗三贵居然不打算上学了，而且还是那么认真那么坚决，在方胜看来，这跟自毁前程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以一种万分急迫的目光看着罗三贵，然后说出了他想到的第一个理由想要阻止自己的朋友，他说：“那你以后要怎么办，不上学，以后是要没饭吃的。”
“我可以写东西养活自己，我会是个很厉害的作家。”罗三贵摇着头，很坚持的说道：“我现在已经在很多地方发表了文章，以后还会在更多的地方发表更多的文章。”
“可是，你家里会同意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你会被打死的！”方胜忍不住叫了起来。
第六十章 退学（下）
“你要是想好了，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罗三贵要退学这个事情，在方胜看来，那是大的不行的事情，只不过这个大的不行的事情到了罗三贵家里之后，实际上也并没有引起什么惊天的波澜。
罗三贵把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他已经不想在和学校里面那些愚蠢的制度还有什么都不懂的那些人再去斗争了，他觉得他自己也可以成才。
而且罗三贵还拿出了比较有说服力的证据，从方胜开始翻录黄色录像带开始，他就开始了他的作家人生，到了现在，居然已经有一打稿费通知单发下来了，这个在老罗眼里，就成了及有分量的说明。
他觉得在他们刘镇这个边远的地方，罗三贵居然能把文章发到全国性的读物上，这个简直就是奇迹一样的存在，假以时日，自己这个小儿子绝对是要成名的，到了那个时候，也不需要什么文凭了，因为一个作家，显然是不需要那种东西去证明自己的价值的。
所以当罗三贵把老罗那个淡淡的反应说给方胜听的时候，方胜简直就要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因为他回去之后也突发奇想的把罗三贵那个要退学的事情学了一遍。
方正一开始的时候先是沉默，然后就站了起来，走到了书房里翻了半天，在方胜以为方正一是要翻几本书出来给自己看的时候，方正一就翻出了几条棍子来，然后拿到了方胜面前，说：“你自己挑一根看着舒服的。”
“你那个老子是绝对不会让你不上那个东西的。”方正一有这个反应罗三贵一点都不奇怪，方家这两个人罗三贵实在是太知道了，别看着两个人经常做点邪门的事情，可实际上对于读书上进这条路看的都是很紧，甚至有一种变态的执着。
只不过罗三贵也说不清楚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看重学校这个地方，罗三贵几天没有上学，不光没有想念没有不安，甚至还有一种海阔任鱼跃的自由感觉，舒服的他每天就是想要放声高歌来感谢感谢老罗的开明。
“咱们这种地方，还能有什么出路？”方胜干干的笑了这么一声，心里面突然觉得自己和罗三贵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罗三贵不去上学这个事情，不管是方正一也好，是他自己也好，都有个很直觉的认识，那就是罗三贵这是在自毁前程，方正一甚至还很惋惜的说了几句诸如罗三贵愧对了上天给他的那些才华这样的话。
以方胜的性子，罗三贵这个自毁的除了前程之外很可能还有他们的友谊。因为方胜向来都是觉得所谓的朋友，是不可能有人在前进有人在止步的，在他看来，他的朋友一定是那些可以和他一起前进的人，罗三贵之前是这样的，但之后，可能就不是这样的了。
至于他做出这种判断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在刘镇这个地方，想要生活并不是很难，可能没有读过什么书的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可以吃上一碗饭。
然而方胜并不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了，他去过更繁华的地方，见过更炫目的东西，他觉得自己不见得要像方正一期待的那样顶着千万人的目光去做很大的事情。
但他觉得自己一定要过点更好的生活，而这个生活，显然不是在刘镇苟延残喘就是可以满足的，他要出去，去更大更好的地方，过更自由舒服的生活，而考上大学，就是他能找到的唯一的出路。
他本来以为罗三贵可以是那个和他一起上路的人，但现在，很显然，他已经不是了，方胜并不打算现在就失去这个朋友，因为他觉得罗三贵也有可能是对的，可能在方胜去大学的时候，罗三贵就已经成为很有名气的作家了，那样他们将会是永远的为彼此而骄傲的朋友。
只不过如果不是这样，方胜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有新的朋友了，但他没有打算把这些事情都说给自己的朋友，他想先看一看，先等一等，所以他笑了笑，和罗三贵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他说：“你知道吗，还有个孙家口过来上学的也想学着你退学呢，结果他们家里来了七八个人，跪在学校门口就是不起来。”
“所以我说，这个是我们这个国家最可怕的地方，一种教育的恐怖主义，一种只有这条路可走的成功学。”罗三贵一听到这个，就笑了起来，这个事情在刘镇还是个很大的新闻，要退学的那个他也知道，那小子也不喜欢学校里面弱智的这些东西，说要退学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不过向来没什么行动，这次看到他，可能才下定了决心，结果才给家里说过，就来了七八个坐着火车连夜赶过来的人跪在学校门口嚎啕大哭，最后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回去上课，上课的时候他们家里的人还不放心，专门留了一个表哥拿着棍子守在外面，怕的就是他再乱想什么。
“可除了这条路，好像也没有太多的选择，我听他们说，其实把书读完也是一种成功，做成了其他事情然后又读好了书就是成功上的成功了。”方胜还是想再劝劝罗三贵，他隐隐的暗示着，想要说其实罗三贵也可以在做个作家的同时去拿一个文凭。
“那什么是成功呢？”罗三贵摇了摇头，自问自答的说道：“做一个有名气的作家是成功吗？我看不是。做一个很有权利的大人物是成功吗？我看也不见得，要我说，只要做成了一个正直，善良，头脑清晰，能明辨是非的人，那就已经是成功了，可这种人，在学校里面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他们告诉我们要去委曲求全，要去忍辱负重，要去中庸，是的，这些或许可以得到更好的生活，但是，忍着让流氓欺负你不去惹事就是对的吗，看到不对的事情担心自己被牵连就不去说话那就是对的吗？如果每个人都这么做，那么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方胜，你想过吗，这有多可怕，没有人去明辨是非，有的只是沉默！”
第六十一章 愉悦
罗三贵退学之后，方胜突然就觉得自己的日子没了什么意思，只不过这个没有意思倒也的确让方胜的生活回到了它本来的模样，方正一之前也很是说过几句这个读书上进才是方胜现在的正事，但这个话在方胜听来，其实也很多余，因为他总觉得自己除了能好好读书上进之外，还有余力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只不过这个力所能及在方胜看来，却不是大人们说的那个在好好学习课内本分的同时还能学习一些相关的课外知识比如参加个数学竞赛什么的，方胜觉得自己的力所能及就是发挥自己的才智去作乱。
他固然是不大想像方正一期待的那样做个活的很困难的大人物，但这个性子里带出来的爱好还是让他对生活的平静感到了许多的不满，他也曾经试着去找罗三贵看看能不能生出什么事情来，然而在罗三贵那里，他得到的也只有一个让他很说不出话来的答案，因为罗三贵这个时候已经找到了足够满足的一种生活，那就是读书。
“又有什么好读的？”方胜听到罗三贵这个答复之后，愕然的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读书这个事情方胜干了十几年也没有找到什么乐趣，要说有那么一点那也是最近他明白了男女之间这个事情之后重读《金瓶梅》之后才发现的，至于之前，那也只是无趣的枯燥和乏味，方正一一提起来就要激动半天的屠龙之术对于方胜这个年纪来说，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你知道王朔，余华，还有李敖吗？”罗三贵倒是很乐意和方胜分享一下他这些不上学的日子里的有所收获，只不过等到他看到方胜脸上的惊愕和茫然之后，他突然意识到，方胜好像根本就听不明白他在说着什么。
“那个地方迟早有一天会毁了你的。”
罗三贵说这个话的时候脸上那种很可惜的样子一下子就把刚刚缓过神来的方胜看呆了，因为罗三贵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的那个目光方胜简直是太熟悉了。他刚到龙山的时候听班里面几个同学说话也是这么怜悯的去同情他们的，甚至回到家里之后还用哥伦布和印第安人来形容了他和新同学们的相见。
只不过现在，似乎他这个哥伦布在罗三贵这里已经变成印第安人了，因为罗三贵那个样子分明就是在觉得他方胜没有见识。这个发现让方胜很不愉快。
然而他又实在没有办法去反驳什么，因为他实在是不大知道罗三贵刚才说的那三个人是做什么的，他倒是大概知道这三个人可能是很有名气的现代作家，但具体到现代到什么时候，他就不知道了。
他倒是想说点什么苏秦张仪这种讲古的话，只不过话到了嘴边上，他突然又想起罗三贵也是知道这个的，而且除了这个之外，罗三贵还知道罗马帝国这个他不知道的，要是到时候罗三贵用这个反击他，那到时候恐怕还是要吃瘪，一想到这个，方胜只好垂头丧气的不说话了。
“我感到的只有充实。”罗三贵闭着眼睛，很有些沉迷的样子，实际上他想说的并不是充实这两个字，他感到的那种东西他觉得可以叫做信心，但他又不能这么说出来，要是这么说，那就可能会让人觉得之前他是没有这个东西的，特别是在方胜这个很有学问的朋友面前。
“多看看书也不错。”
方胜这个话就是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说出应付的这么一句废话，然而罗三贵却觉得方胜实在是说到了点子上，要说自信这个东西，罗三贵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在龙山，在刘镇，在六中，在二十六中，他都很有自信自己是读书最多学问最好的一个。
只不过这个自信等到他碰到方胜之后就觉得有点发虚了，这倒不是说方胜要读过比他罗三贵还要多的书懂得还要多的知识，实际上读书和学问这个东西的确也是不能用数量来对比的，就像是他罗三贵涉猎颇多，古今中外都是了解，但方胜就是讲古的东西汗牛充栋这样看过不少，要说学问，只能说各有所长，不能以数量单纯的去说些什么。
然而学问这个东西，有时候却能以质量去做个比较，到了这个地方，罗三贵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如方胜了，他读书的确不少，涉猎也的确广泛，但实际上他还是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他能做的也只是把大家都比较推荐的文学名著都看上一看。
这些名著里面固然有社会上的勾心斗角，有国家的明争暗斗，有做人的感悟和真谛，但依旧还是缺乏了启蒙思想所需要的最直接的惊雷，这个惊雷，实际上方胜早就已经得到了。
因为方正一这个人虽然也是方胜那般并不怎么广泛的涉猎，但他看的那些东西却是最原始最启蒙的刀剑一样的所在，这种对比直接导致了罗三贵在方胜大谈社会契约的时候像个白痴一样不知所云。
如果用比较直接的表达来形容方胜和罗三贵在学识上的区别，或许可以用务实和浮夸来进行比较，务实如方胜者，很早的就了解到了社会的样子并且接受了大量的思想启蒙，而浮夸如罗三贵者，可能看的更多的还是那些文学名著。
然而现在，罗三贵却突然就有了自信，他甚至觉得自己找到了能够启蒙他思想的精神之父，而且是最先进最了解现状的那一种，他第一次的感觉到了拥有独立的思想是多么让人沉迷不能自拔的乐趣，这种乐趣甚至超过了方胜拿来的那些带子带给他的那种不穿裤子的愉悦。
“你看，这个世界上一直有我们这样的人，他们没有死去，他们更好的活着，他们的声音每个人都听得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每个人都在向往，他们告诉我们每一个人不要去害怕思想上的孤独，不要去因为拒绝同流合污受到指责而难过，不要去放弃战斗，他们，就是我要做的那种人！”
罗三贵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第六十二章 北京
方胜去找罗三贵想要生事这个事情最后也只能用不欢而散这四个字来形容，只不过这个不欢，却并不是大家都不怎么高兴的意思，实际上罗三贵在家里读了这么几个月的书是非常有所得的，他这些的有所得在他看来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和满足。
只不过唯一遗憾的是在刘镇这个地方罗三贵却没有几个能说得上的话的朋友，所以他没有办法去分享去倾诉，直到方胜找到他的时候，他才由衷的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了个能分享的朋友。
所以总的来说，虽然方胜没有说出什么让他觉得很有水平的话，但罗三贵心里面依旧是非常满意非常兴奋的，那种感觉大概就像是饿了很久的人总算找到了一个饕餮的饭局那样舒服。
然而这个分享在方胜看来实在是让人有些气闷，因为他实在是听不大明白罗三贵到底在说些什么，他一下子就发现了罗三贵身上那种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从气质上还有信心上直接的把罗三贵变成了个很不熟悉而且非常高大的人，这种高大，让方胜突然就有了一种很危机的感觉，他觉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落在后面因此要失去朋友的人。
所以，他决定去看看王朔这个人到底如何，只不过他看来看去，却依旧是没有看出太多的东西，因为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几次之后，只是发现了王朔可能是一个很厉害的流氓，而且是一个北京来的流氓。
只不过这个北京来的流氓比较不吝，脸皮更是厉害，这种发现让方胜突然就轻松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只是被罗三贵从王朔身上学到的这种大城市的流氓气质给唬住了，以至于很没有见识的直接乱了阵脚。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方胜就从容了许多，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去像罗三贵一样去学习这些东西，做流氓是没什么前途的，他又不是没试着去做过流氓，但在这些故作轻松的不屑之后，方胜的心里面还是有些震动，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想要去更大的地方看看，比如北京。
“我正要去那个地方。”方胜觉得自己也很大了，可是还没有出门长过见识，所以等到他见到方正一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然而方正一却说现在却不是时候，因为在北京正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那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但方正一在恐吓方胜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得意洋洋的表示，其实他这种人就是为了这种风暴而存在的。
“我这次去，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七八个月，总之要是成了，你小子也能跟着弄点好处。”方正一一提到北京，脸上就忍不住的有了一种流光溢彩的兴奋。
方正一常常告诉方胜说只有时刻准备着的普通人没有时刻准备好的时代，他说这个话的时候心里面其实是有很多遗憾的，他觉得自己这个人生的不大是时候，既没有生在中国最动荡的民国大时代，也没有赶上动摇国本的大变革，实在是英雄没了用武之地，以至于他只能在这几年风气渐变的机会去做个他不怎么看得起的生意人。
只不过好在天不绝人，他准备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一个机会，这个机会来的既不太早不会让他还没有准备好就已经开始，又来的不是太晚让他已经青丝变白发暮气沉沉的不想有所作为，而是来的恰到好处，来的让他正当壮年正当有钱去足以在这个即将到来的风暴里有所作为，所以他忍不住就掏出了一百块钱，说：“这个，以后在咱们眼里，都不当什么的。”
“开玩笑的吧？”方胜怕是太知道自己这个老子天天在想些什么了，方正一现在这种过激的反应完全就是在说自己打算去做个大乱了，这一方面让方胜兴致勃勃恨不得也参与进去，另一方面他天性里面那个胆小的一面又让他忧心忡忡的不得不去考虑这个事情的可行性。
至少在刘镇这个地方，他并不觉得具备能让方正一大展身手的条件，现在的刘镇，连他这个天天想着作乱的家伙都没有找到什么机会，根本就是风平浪静的让人没有想法，他倒也知道自己这样看可能有点井底之蛙，但方胜心里面对于这种事情有个判断，那就是从他看的书里可以发现，天下的动乱，是从天下每个地方都能找到动乱的痕迹开始的。
“现代的国家，已经不是中古时代的国家。国家的变革，也已经不是中古时代铁和血的漫长之路那样必不可少的了，在人人思变连权利的核心都在动摇的时候，作为人民，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发出自己的声音，这就可以了。”
方正一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几句话里面把他自己的想法说个明白，但他说完这几句话之后，突然就犹豫了起来，对于局势的判断，他自认不会太过偏离，从法国的大革命开始，到冬宫的枪声到清政府的瓦解，现代的国家形态，说起来实际上已经脆弱到了经不起一声呐喊。
然而，他所犹豫的也正是这样的呐喊，在他所能看得见的历史中，发出那些呐喊的他们，实际上并没有能够留下名字，也并没有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和礼遇，他这个了火中取栗的信心突然就被动摇了。他看着方胜，忍不住就骂了一句说：“妈的，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连坐把你也给办了。”
“都没有把握的事情还是不要去了。”方胜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方正一现在脑子是进了不少水，作乱这个事情方正一之前还说的很好，说要先有个振臂一呼的局面，然后要有个振臂一呼的联系，这个都是要多年的经营，就像是之前的白莲，这个都是几十年的联络布置，要没有这个，随便乱来只是送死，怎么现在这家伙就不管不顾了呢？
“这次要是不做，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方正一苦笑了一声，他倒也是知道自己还是没有真正的准备好，他本来也是在想趁着现在的开放去布置自己的事业，只不过他也只是做了个开始而已，他也只是刚刚得到了一点点可以去合纵连横的资本，然而，正如他所感慨的那样，时代，并不是总是那样宽厚会给予每个人那种机会的。
第六十三章 预感
方正一要去北京这个事情，方胜也知道是阻止不了的，在他看来，方正一实际上一直是一个很看得开的人，这个看得开，不是说他可以淡泊名利，而是看的很准确，看的十分开放有前瞻，这种习惯性的判断让方胜觉得可能他自己的这点对时局的判断有很大的局限性，所以干脆也就不说什么了。
只不过等到方胜知道他那个老妈居然也要跟着去的时候，就有点坐不住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要被抛弃的感觉一下子包围了他。
他试图去争论几句，结果方正一却说这个也没有什么不好，方胜都十七岁了，不要说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这个年龄都是可以出去自己闯荡的，就是说在他们山东的村镇里，这个十七岁代表的可能都是一两个孩子的父亲这样了。
“那我吃什么？”方正一这些个理由起初的确是差一点的就说服了方胜，甚至还让方胜觉得自己这个胡闹有些惭愧，可说着说着，方胜就想起一个很关键的事情来了，那就是这两个人走了之后，他要怎么去生活。
他之前倒是有点从录像带上弄来的钱，但那个钱后来也是用在了宋江身上不少，宋江在里面总要有钱打点有钱吃喝，方胜虽然是个没有人情味的家伙，但他多少也是有些良心，这个钱他送进去之后的确也收到了奇效，有几次方胜过去看宋江，倒是觉得这个家伙居然胖了。
然而方胜能持续的往里面送钱，这个除了他的积累之外，也有从方正一身上弄几个出来这条路子做个依托，方正一这个人不怎么相信银行，有钱都是家里到处藏匿，藏的太多了也不会有时间去仔细清点，方胜拿几次也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现在方正一要走，这条路可能就要断了，一想到这个，方胜就有点着急，他倒是和黄茂修谈过监狱里面的生活，那时候黄茂修说的也很明白，基本上有钱就能有个不错的日子，要是没钱，那只有苦熬而已，方胜也不大敢说自己拿了钱是往那种地方送的，所以他心里面那些话到了嘴巴边上就成了他要怎么办，他要吃什么？
“给你留了不少，要是有急用，就多看看书，这个书中自有黄金屋。”方正一塞给方胜一把钱之后，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在刘镇是弄了不少钱，但这次去北京，可能就要用个大半，出门在外，钱总是要多带一点的。
起初他还想是不是把方胜托付给罗三贵他老子，老罗这个人实在是他少见的直人，托付过去也不会有事，而且他还有很大的信心那就是他把钱留给老罗，这个男人不光不会私吞，说不定还要多给方胜。
然而一想到老罗是个直人，方正一就又不想把方胜托付过去了，他好不容易把方胜教出来，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初步的样子，这要是到了老罗手里，可能就要被彻底的洗一遍，方胜还不是个定性的时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罗言传身教再加上那个罗三贵的影响，说不定这小子就变了样，那自己这个心血，这个传承，又要怎么办？
所以考虑了再三，他还是做了个冒险的决定，他给足了方胜大半年够用的钱，又在家里藏了一些，到时候方胜要是能有个脑子，从书里找到些线索，那就能拿出来急用，而且这些线索，是除了方胜以为的人绝对不可能发现的，就算是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那也能保证方胜损失不了太多。
一想到这个，方正一就隐隐的得意起来，觉得自己还真是个进退有度的大才，然而很快他脑子里跳出来的另一个念头就让他觉得自己不光得意不起来而且非常的沮丧了，他做这个布置哪里是什么进退有度，根本就是打算好了可能回不来了。
虽然他不大想承认，可他不得不这么去认为这么去准备，因为他也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时局可能并非是他现在手里的准备能够对付的了的，这一点，从方胜他妈身上就能看到，因为方胜他妈这一次也是很坚持的说要一起过去，方正一起初还很是说了几句要这个女人在家给方胜做饭什么的，谁知道方胜他妈居然说留在家里万一跑不了怎么办这种话。
“要是到时候风头不对，你就去找老罗，他手里这个权利，总能护住你，还有，北山那边那个我之前带你玩过几次的防空洞，里面也有点东西，不行就先躲几天。”
说这个话的自然是方胜他妈，方正一一听这个，心里面就更加不是滋味了，其实这个感受不光方正一有，就是方胜都觉得不对头了，他倒也是知道这种乱来的事情那是很有风险的，但也没有想到会大到他妈要说这种话，所以方胜当时就直接问了，说：“你们为什么不带着我，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跑不掉？”
“妈的，怎么就不说点吉利话，不会有事的。”方正一听的一阵子气急败坏，这还没动身去搏取一个富贵，老婆和孩子就在商量事败之后的事情，真是没有比这个更晦气的了，而且最让方正一觉得生气的还是方胜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小子，那么大的事情，是一个孩子能参与的吗？所以方正一干脆就拍了桌子，直接让方胜滚。
“不会祸及家人吧？”方胜被赶跑之后，方胜他妈就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方家这两个大人在见识方面都是一等的人物，只不过关心则乱，方胜他妈又是个女人，碰到这种事情，多少的犹豫还是有的。
“他一个孩子总不至于，我看你也干脆不要去了，女人孩子的，大家总要有些容忍。”
“那你还是不要做梦了，你这个事情败了，他们放得过方胜，可不会放过我，总要从我这里问出点你的事情来，跟着你，万一有什么不对，还能跑，留在这里，那还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样子。”
第六十四章 事败
方胜在刘镇是一个大人物的事情可能是他自己都不大知道的事情，然而这并不能妨碍他再一次的成为一个大人物，说起来，在刘镇这个地方，很多人可能连老罗是谁都不知道。
然而一提起方胜的名字，这些个互不相识的人可能很快就可以变成朋友了，因为他们总能说出很多关于方胜的故事，这些故事在他们成为朋友的过程中像是滚着的雪球一样成为了更多的故事，然后润滑着这些陌生人的友谊，直至，变成一种荒诞不经的传说。
在这些荒诞不经的传说中，最新的版本正像是如今的刘镇每个人都在说着的那样，方胜这一次，成为了一个反革命，而且是一个不世出的，恶贯满盈的反革命。
“听说是抱着*包到了北京，然后说自己是黄继光的后人，啧啧，想不到黄继光的后人居然是一个和尚，这个老黄家断了后了，可惜可惜。”
“你懂什么，这个方胜，倒也是个好汉，说是那边都竖起机枪来了，那个枪打的，几万人都抬不起头来，也就是他，冲过去就堵上了，后面的人一个个都哭的不行，高喊着要给他报仇，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站起来拍拍袖子，一点事儿都没有，那个是少林寺的铁布衫，别说枪子，就是火箭都打不穿！”
“你们这个都说的不对，要我说，还是咱们国家有能人，要不然这个方胜也不会被抓住遣送回来，我听说他拜了个白莲圣母，使了个妖法出来枪子都避着走，还是咱们国家出了个什么少云道爷，泼了他一身黑狗血，这才破了他的法给他抓回来了。”
“妈的，妈的，妈的，这都是他妈的什么东西。”最开始的时候，听到这些传说，方胜还多少有个镇定，他觉得现在当务之急倒不在他自己个人的荣辱之上，能让他着急的，也只有方正一还有他那个老妈的下落。
然而随着音讯的彻底断绝，方胜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以至于罗三贵来看他的时候，他刚刚拿起了一把刀，口口声声的说要先杀了隔壁那个说他被泼了狗血抓回来的老头子。
“图们江边上有我一个叔叔，你去那边躲上几天，等着过去了，再回来也算不迟。”罗三贵劝住方胜之后，就先叹了口气，方胜家里面的事情，他倒是知道的要比外面详细的不少，方正一跑到北京去作乱，这个方胜也早就给他说过。
但那个时候罗三贵却根本没有当做什么，他固然是知道方正一这个人有些本事，但那个本事在罗三贵看来，可能也就是投机倒把然后读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书有点邪门歪道的想法，想凭着这个成就大事，罗三贵第一个就不肯相信。
所以方胜最初慌慌张张过来找他的时候，他还很是说了几句不要去担心这样的轻松话，然而随着消息一点点的传来，罗三贵的这个心就再也轻松不起来了。
他甚至还想起来有一天他去方胜家里乱逛正好遇到方正一在写大字，回去之后他就和老罗说了这个事情，不过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罗三贵脸上是有些不屑的，因为方正一一个破落人天天在家做屠龙的梦还要自我吹嘘是什么搅动天下的破军转世，这个也太不要脸了吧。
然而到了今天，罗三贵却觉得自己这个见识还真是不行，因为传过来的消息里面方正一在北京不光是成功的做了乱带着几万个喊他方老师的学生在北京叫骂了个把月，甚至还得意洋洋的留下了几个问候公安全家的大字逃跑了。
而且更要命的是，方正一不光是成功的逃跑，甚至还冒充了公安大摇大摆的跑到了派出所里趁乱把方胜他妈给带走了，这种穷凶极恶的歹徒，用上面的话来说，就是一百年也不见得能遇到一个，有了这个定论，到了下面，这个抓捕，也就分外的卖力，以至于罗三贵听到了这个事情之后，居然几天晚上都没有睡着觉。
“又不是我做的，我跑什么跑？”罗三贵这个话虽然是个好话，但方胜听的却是怒从心起，方正一还有他妈这两个人扔下他跑到北京作乱，事败之后甚至也没有和他招呼几句就跑的没了影子，这个在别人家里，可能就是觉得被抛弃所以要愤怒。
但在方胜这里，这个事情却和抛弃没什么关系，在他看来，方正一不带他还是因为他没有什么本事，所以罗三贵几次得到消息过来劝他走的时候，他都是这个反应，甚至还说要证明给方正一看他也是个有本事的，至于有什么本事，方胜的想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到时候公安把他抓进去的时候，他也来个宁死不屈，一句话都不说。
“万一真给你抓进去了又要怎么办，这个事情可不是个小事，你总要想想他们。”罗三贵一见方胜又是这个反应，不由的跺着脚就急了起来。
虽然现在上面还没有命令说要抓方胜进去拷问，但他和老罗都有一个差不多的判断，那就是迟早方胜还是要被弄进去问问的，就算是不问，也要监视，也要跟踪，因为人之常情就摆在这里，没有父母能忍心不回来的，到了那个时候，方家可真就是要家破人亡了。
“那你也太小看方正一了。”方胜一听这个，倒是笑了出来，他可是知道方正一这个人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这个什么都干得出来倒不是说方正一能连他都可以出卖可以不顾，而是方正一绝对是不会回来也不会联系他的。
因为方正一早就说过这个事情，说以后大家要是谁弄出了乱子那就千万记得跑的远远的也不要和家里联系，要不然那就只能被抓个正着，还要给家里面背上一个窝藏的罪名。
而且方胜还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实际上上面的人并没有把他这个毛头孩子当做什么，要不然，那早就来人了，刘镇这个地方消息那么蔽塞，连罗三贵从老罗那边得到的都是七八天前的事情，要是真想动手，那可不会让他有这个时间去逃跑。
第六十五章 乞丐
“妈的，还真能隐忍。”方胜穷的连饭都吃不下去的时候，刘镇已经开始飘起了了雪，作为刘镇的大人物，在成为一个有名的反革命之后的第三个月，方胜再一次的成为了一个名人，只不过这一次，他这个名声就不大好听了，刘镇的群众们做梦都没有想到，有名的少林寺反革命小和尚流氓成为了一个乞丐，而且是很不要脸的那一种乞丐。
“家里又不是缺你这一口，你这又是何苦？去你家抢东西的你都去过了！”方胜成了乞丐之后，罗三贵急的差一点要去上吊，说起来，方胜这个乞丐，实际上并不称职，因为他不光有个地方可以遮风挡雨的睡大觉，甚至在吃饱的时候还有不少书可以去看，除了这个之外，他居然还在上学。
这让刘镇的许多乞丐不由的就出离了愤怒，甚至有人还找到了公安，悄悄的打听能不能用诈骗的名义把他给抓起来，这个事情传到了罗三贵耳朵里的时候，他就再也忍不住的又跑了出来，想要再劝上一劝，只不过他这个何苦说出来之后得到的依旧是还是方胜之前那个认真答应却依旧我行我素的的答案。
“他们这也是应得。”只不过方胜虽然依旧我行我素，但这一次倒是多和罗三贵说了几句，方胜变成乞丐这个事情，说起来还是个不短的故事，方正一在北京作乱跑了之后，方胜倒是过了个把月安稳日子，起先罗三贵还一天两三趟的过来担心的不行生怕方胜被连坐抓进去了。
可到了后来，罗三贵也觉得方胜说的很有道理，要是人家要动方胜，怕是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然而到了后面，这两个人才发现他们还是想的太简单太小看了天下英雄，因为实际上北京那边过来的工作人员早就潜伏了过来，之所以没有动方胜，就是想要看看方正一会不会回来，或者方正一会不会和方胜有什么联系。
这些人等了一个多月之后愕然的发现方正一好像根本没有回来或者联系的意思之后，就决定动手了，先是找了方胜进去问话，然后就借着搜查的名义把方胜家里翻了个遍，方正一留给方胜的钱也被当做个不法的收入全部都弄了回去。
至于这个钱有没有到了国家手里，那就说不清楚了，反正方胜觉得那些人去过他家之后好像变的阔绰了不少，居然都抽上了好烟，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就算了，毕竟人家也没有真的把方胜怎么样，看他那个害怕的样子问了几天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就给他放了回来。
然而等着这些人走了之后，刘镇的不少人就觉得方胜可以欺负欺负了，因为他这个人之前就做过不少坏事，不少刘镇的群众一提起方胜来都能说出一两件来，什么搞诈骗把大家弄过去看假把戏，什么*黄色录像带荼毒青少年。
只不过这个事情，严格说起来，实际上和方胜做过不少坏事还真没有太大的关系，在刘镇这个地方，大家耳熟能详的流氓也不只是方胜这么一个，现在是个**制的年代，就算是有点矛盾，那也不是说办就办的。
但坏事就坏事在方胜居然还很有钱，而且在北京那边的人抄了家之后依旧还是很有钱，这个，就当真让不少人红了眼，很多人甚至一下子就想起方胜他老子之前在刘镇投机倒把那个日进斗金的事情来了，紧接着，方正一在家里面藏了一万块钱现金的事情就传遍了刘镇。
有了这些传言，想要办方胜的人居然就到了一个一呼百应的程度，以至于方胜第一次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居然被惊呆了，他倒是不怕这些人来干什么他，而是突然就想到了以前方正一说作乱的最高境界可能就是这个一呼百应，振臂一呼，天下景从的样子。
只不过方正一说这个最高境界的时候，还叹息过几声，说想要做到这个地步，除了要时局动荡，民不聊生这种前提之后，恐怕还少不了几十年的经营布置，那个时候方胜还点了点头，也跟着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怕是没有机会看到这种盛景了。
然而他从未想到的是，他不光是看到了，而且还亲身体会到了一种可以称作恐怖的高效和迅速，因为他才听到消息不久，就来了一群他不怎么认识的人，这些人二话不说，就冲进了他的家里，还在他家里挖了七八个三四米的大坑说要找到方正一藏在下面的一万块钱。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人都来了，这些人互相叫骂着，互相殴打着，直接的就把方胜的家搬了个干净，等到罗三贵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方胜居然连衣服都被人剥光了。
只不过让罗三贵感到愕然的是方胜被人剥光衣服之后居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还很平静的把散落在地上的书都收好了，然后就转过头来对着他笑了笑，本来罗三贵还以为方胜可能是被吓傻了。
然而等到方胜几次拒绝了罗三贵要他到家里吃饭睡觉的邀请之后，罗三贵才明白方胜根本就没有被吓傻，他是被吓疯了，因为他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乞丐。
只不过方胜这个乞丐乞讨的对象却和别人不大一样，他从来不去路边蹲着，他就是拿着一个碗挨家挨户的敲门，然后要吃要喝，要是不给，还要耍赖，说什么你要是不给，我就去政府告发你和我家里有勾结，都想着去北京作乱。
他这么一闹，不少人就直接怕了，因为北京那边的事情已经传了开来，大家也都知道那是要杀头的大罪，有的胆小的还赶紧把从方胜家里抢来的东西还了回去，方胜这个闹法，起初罗三贵还觉得非常不错，因为方胜找的都是些去过他家里的，这个也算作报应不爽了。
然而到了后面，方胜这个胡闹，就有点不像话了，他似乎是觉得找到了白吃白喝的路子，居然连没去过他家的都要去闹上一闹了，所以这才有了罗三贵跑过来劝方胜的话，他的意思也很明白，出了气整治了那些去他家里抢东西的就可以收手了。
只不过方胜的看法却不是这样，他说那些人到他家里来抢东西剥他衣服的时候，不少人都来看了个热闹，只要这些人里面有一个出来说话的，他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胡闹，所以他说：“他们这也是应得。”
第六十六章 不简单
方胜在刘镇的这个胡闹，让不少人都吃了大亏，可奇怪的是这个事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管过，以至于不少人后来也起了有样学样的心思，只不过这些个人得到的却不是什么好处。
他们有的直接被人踹出了门外，有的还被抓到了刘镇的西城监狱里劳改，这种奇怪的现象一下子就引起了罗三贵的注意，他甚至在想会不会是因为老罗打了招呼，这才让方胜过的居然要比方正一在的时候还要逍遥。
然而等到罗三贵拿着这个事情去问老罗的时候，他才知道老罗自始至终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只不过既然罗三贵来问了，老罗就不能不说话了，老罗对于这个事情的评价就是方家没有一个简单的人物，所以罗三贵能有这么一个朋友，当真说不好是福还是祸。
福祸相依，这个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情，再说罗三贵自从认识方胜以来，倒霉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所以罗三贵对于有方胜这个朋友会不会让他倒霉并不是太过在乎，他感兴趣的是老罗的那个评价。
在罗三贵看来，方胜这个人固然有很多算计，但如果仅凭着这些算计就能当得起老罗一个不简单的评价那也实在有些夸张，这些算计和阴谋在前几年的时候罗三贵还会觉得是高人一等的表现。
然而在罗三贵不上学的这些日子里，随着他越来越多的去阅读去学习，他渐渐的明白了还是在阳光下面选择公平，正义，做善良，坦诚的人才是进化的足够好足够聪明的表现，所以方胜这个心理阴暗，一肚子邪门歪道和阴谋的人就成了愚蠢的代表。
他的这个看法，老罗实际上也是同意的，道理也很简单，如果不是因为智力不足，那又怎么会去选择那些邪门歪道的路子去弥补，然而就是这个同意他看法的老罗，却在说方胜也是个不简单的人，这种实在太高的好评一下子就让罗三贵不明白了。
“那些去他家里抢东西的，也有些有门路的，你见过方胜去找他们吗？”罗三贵的这个不解，老罗也只是用一句话就解释的很清楚了，在老罗看来，方胜在政治上的智慧和判断，实在是要比方正一强的太多，因为方胜这个胡闹和乱来，那只是表面上的东西。
实际上方胜很聪明的选择了下手的对象，而且巧妙的利用了他独一无二的身份，在刘镇这个地方，真正被北京来人关注的，也只有方胜这一个货真价实的乱党，在地方的公安看来，方胜可能还在北京来人的监控之下，方胜这个胡来或许是他们有意放纵等着引蛇出洞，所以他们不想去管。
而在刘镇的群众看来，方胜这个乱党的身份也的确高的厉害，居然都已经被北京那边的人专门过来问过了，从这件事上就足以证明方胜要是乱咬的话的确是可以闹出大麻烦来的。
所以那些像学他乱来的人注定是不能善终的，首先公安知道他们不是乱党，其次就是刘镇的群众们也知道在刘镇真正有话语权的乱党也只有方胜一个，这些就是他独一无二的成功经验，方胜今年也不过十八岁，居然就能利用到这些条件去报复去为自己谋利，那当真是可以称作不简单。
只不过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老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又顺便说了几句方胜他妈这个女人当真也是个厉害人物这样下意识的话，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老罗回到家里吃不到饭这个就是题外的话了。
老罗对方胜有这个评价，一时间让罗三贵有了一种极为愕然和恐慌的奇怪感觉，他一个是从来没有想到方胜居然有这种心机，另外一个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和方胜之间的距离拉大了许多，他原来还以为自己读了不少书还发表了不少文章就有了个比方胜更高的起点。
然而现在看来，两个人还是差了不少，而且他还是落在后面的那个，这就让罗三贵开始觉得自己不能再慢下来要迎头赶上好和方胜比个高低了，只不过等到罗三贵再见到方胜，看到方胜身上那个败落的样子之后，他就难过的没了这个心思，因为在他看来，方胜依旧是穷的要死，要不然也不会快入秋了还要穿个短裤。
“给你的衣服你怎么也不穿？”罗三贵一难过就忘了外面风传方胜靠着讹诈发了财的消息，只是跺着脚问他这个。
“卖了买了点书，我现在也只能好好读书了，不然哪有出路。”方胜叹了口气，整了整自己的破衣服，抹了一把头发，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然后说道：“怎么样，一起做点事情吧？”
“你还没吃够苦头？”罗三贵一听这个，猛的就吓了一跳，方胜这个人不甘寂寞他是太知道了，而且每次他不甘寂寞的时候都能弄出很多大麻烦，罗三贵这几年算是吃够了方胜的苦头，一听他要做事，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要倒霉了。
“我得弄点钱准备上大学，前两天考试，我考的还行，老师也说有希望，但我现在真是没钱了，都说我讹人弄了不少钱，那些人也不想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哪里有那个本事把他们从我家里抢的钱要回去，也就是把书什么的还给我了。”
方胜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前途有点不大美妙，没了方正一这个依靠，他吃穿都要靠着自己，虽然他常常到处乱咬说什么你要是不给点东西我就去告发，但实际上他也一直在控制着自己这个乱咬的度，毕竟他都是在瞎扯，人家硬了头皮让公安来查那也查不出什么。
所以他这个乱来也就是见好就收，弄到吃的，拿到点那些人抢走的东西就算完了，只不过这些离着他的目标还是差了很远，他知道上学要花很多很多的钱，而这些钱，可不是做个无赖就能弄来的。
第六十七章 沙子
罗三贵被方胜坑了几次之后，本来早就打定主意方胜只要是再说搞点事情出来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然而等着他刚转过身去的时候，方胜就又说了一句话，方胜说：“能挣好几千呢。”
“好几千？多久？”一听这个好几千，罗三贵就直接停了下来，等着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方胜忍不住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他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眼睛里会放光。
“不过咱们得有人。”方胜好几千这个话当然是说的有点大，但他也不是乱说，在方胜当乞丐的这些日子里，他倒是真的发现了一条财路，现在日子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少人多多少少的都从外面赚到了钱，有了钱大家就要去改善生活的质量，除了吃喝家用之外，最大的一个就是房子。
现在的刘镇，就像是个建筑工地，到处都在大兴着土木，有的是要翻建自己的老房子，有的是要在外面修个时兴的二层小楼，方胜到处要饭讹人的时候就发现如今这些泥瓦木石工人一个个居然非常有钱，甚至有人会天天吃肉喝酒。
这个发现就让方胜动了心，只不过等着方胜考察了一阵子之后，他心里面那个兴奋就变成了沮丧，因为对于他这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人来说，即便是发现了土木上的这个财源和机会他也是没有资格去参与什么的，别看泥瓦匠做的都是些粗活，但这个粗活却也是需要个五六年的学徒经验才能出师的，方胜这才多大，要他搬砖他倒是能做，但那个可不来钱。
只不过等到方胜承认失败打算去搬砖多少也能在大兴土木的这个浪潮里分润些好处的时候，方胜却意外的发现了另外一个来钱的路子，他发现在刘镇这个地方沙子居然卖的很贵，几个本来对他颇有意见的老行乞最近都加入了这个筛沙子的买卖之中，见到他也不想从前那样喊杀喊打了，而是很热情的邀请他一起去出一份力，甚至还开出了不错的薪酬。
这个发现让方胜突然就觉得自己于找到了个合适的买卖，他偷偷的也跟着那几个老行乞去看过，沙子这个生意并不不需要什么技术，就是拉着板车，拿着筛网和铲子到河滩边上下力就是，筛好了也不需要什么渠道，自然有等在那边的上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如果再有点门路，能自己拉到城里，那可能还要两倍三倍的去发财，只不过这个门路的门槛却是有些偏高，因为大家都不是傻子，你能看到沙子这个无本生意别人自然也能够看到。
刘镇这个地方不大，彼此都要给个面子，讲究讲究个乡里乡亲的不能乱来，所以到河滩上去下力，这个你能去，我也能去，大家人人都能去，刘镇几个有眼力的流氓虽然早就做了沙子这个生意，但也从来不会不让自己的乡亲去受苦，想要去挖沙，只要打个招呼也不需要交给他们什么钱只管去就好了。
只不过既然给了你这个面子，那就要懂做，不能得寸进尺，不能自作主张的把沙子运到城里面去自产自销，要想发卖，那只能过那几个流氓的手，然后让他们去城里面两倍三倍的加价去卖。
对于这个体系，方胜其实也觉得非常合理，因为也只有那几个很大的流氓才有本事把整个刘镇的沙子生意控制住，如果没了这几个流氓去威慑，这个沙子也不会卖上高价，只不过方胜虽然觉得合理，但他却不想去下力吃苦让流氓们把钱都赚了，他觉得自己也可以赚这个钱，甚至可以做的更好。
“李光头他们？”方胜把话说完之后，罗三贵就直接摇起了头，沙子这个买卖，他也很是看好，只不过他却并不觉得他和方胜这两个人有办法去和那些大流氓做对。
他们这几个人在刘镇都是顶天的人物，上上下下都有不少的关系，要是方胜说他有办法把赵大骡子那种混在学校里的小流氓办掉，罗三贵倒是不会怀疑，然而现在方胜说的这几个，可都是积年的老家伙，去和他们做对，简直就是自找苦吃。
“你我这个身份，还怕他们不成？”一听罗三贵说这个，方胜就直接笑了出来，在刘镇这个地方，要是随便一个什么人说可以从几个大流氓手里把沙子的生意分润出来，方胜第一个就会说他不自量力。
然而这个事情到了他和罗三贵身上，那就不是什么事情了，实际上在方胜看来，罗三贵这个人也是有点不开窍，在刘镇再厉害的人物到了他老子老罗那边也根本不算什么的，只不过一直以来罗三贵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事情罢了。
“这个你想也不要去想。”罗三贵愣了一下子，倒是很快就明白了方胜在说什么，只不过这绝对是不可能的，罗三贵甚至觉得自己要是把这个话说给老罗他一定会被打死的。
“不要你去和老罗说什么。”方胜看到罗三贵那个胆战心惊的样子，一下子笑的就不行了，老罗讲原则这个事情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他也从没想过要去让老罗说什么。
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什么都不用说，只要站在那里就可以了，只要那些流氓不打他们就可以了，这就是方胜需要罗三贵去做的，虽然用投鼠忌器这个词有点奇怪，但多少也就是那个意思，那几个流氓多少也要想想罗三贵是什么人，打了他又有什么后果，只要他们有脑子想到了这些，方胜觉得他们的事情就成了一半。
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办法，说起来李光头那几个流氓倒是和方正一那边有不少联系，方正一还没有去北京作乱的时候，这几个流氓就是方正一录像带的大主顾，你来我往的也喝过几次酒。
虽然这个就是正常的生意来往，然而在方胜看来，这个根本就是讲不明白的事情，只要他肯出首去说这几个流氓也是方正一拉拢动员准备一起作乱的同伙，那这个事情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因为方正一真的想过拉拢这几个流氓去作乱，那个时候方正一还说过什么孙大炮成事的时候就是和流氓勾结在一起的，而且为了拉拢这几个流氓头子，方正一真的拿过不少北京的特产送给他们，还说什么哥几个一起去北京见识见识这个费用我全包了，只不过到了后来方正一又觉得这几个流氓没什么大用也就没把他们骗到北京去罢了。
第六十八章 道德绑架
罗三贵听着方胜有一有二的把道理说完之后，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猛的摇起了头，他不是不想发财致富，也不是觉得方胜说的没有道理，只是他实在是怕了方胜的惹是生非，下意识的就觉得就算方胜说的全都是对的，但到了最后，也一定会变成错的。
至于错到什么地方，会带来怎样的后果，罗三贵甚至都不愿意去想了，这些年他挨的揍那可真是不少，一想起来，罗三贵就觉得自己要哭了。
“这样，也不用你为难，我就问你，要是我把路打开了，你愿不愿意干，我一个人可挖不了沙，这是个力气活。”对于罗三贵这个反应，方胜的反应就是没什么反应，因为他来找罗三贵之前，就想过罗三贵可能不会答应。
但对于方胜来说，罗三贵这个不答应和答应其实是没有区别的，因为方胜最近刚刚学到个本事，这个本事说起来倒还是和罗三贵有关系，方胜和罗三贵几天没见，就发现罗三贵居然已经博览群书自信的不行了。
这个发现让方胜也产生了发愤图强的想法，甚至还让他改变了读书的习惯不再只是局限在那些看不懂的文言上面而是开始大范围的接触外国的书籍，这些书好坏都有，可最让方胜觉得颇有所得的还是一个法国人写的关于情感绑架的文章。
在这个文章里，那个法国人说实际上很多坏人都是无辜的，他们之所以无辜是因为他们被友谊和亲情所逼迫不得已才变成了坏人，这个就叫做情感绑架，学到这个之后，方胜就打算学以致用，先找几个自己身边的案例分析分析。
他分析来分析去，就分析到了罗三贵身上，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没分析到挖沙子这个地步，他分析的是之前老邢的儿子过来打罗三贵的那个案例。
在这个案例里，方胜觉得自己就是被罗三贵给情感绑架了，明明他可以不用挨揍，可是为了友情他还是上去被打成了猪头，等着他分析完这个之后，再想到了挖沙子的事情的时候，他就突然豁然开朗了。
他突然觉得实际上他也不用罗三贵点头了，他只要告诉罗三贵他打算从流氓那边弄出一条沙子的销路来，然后说明这些流氓很可能会打死他，然后不管罗三贵同不同意他都可以去流氓那边直接交涉这个事情了。
因为罗三贵不可能看着他被流氓打，因为罗三贵已经知道了要是他罗三贵不管，方胜就很有可能被打的很惨这个事情，从情感和道义上来讲，只要罗三贵不是一个真正的禽兽，那么这个事情他就得管，他就得出面。
所以方胜见到罗三贵又在摇头的时候，居然还笑了笑，很轻松的就原谅了脸上有点愧色的罗三贵，还说：“没事，等着我先弄成了，这个财路咱们还是一起来做。”
方胜虽然说的轻松，可是实际上等到他出门准备去找那几个流氓头子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慌，李光头那几个人可不是赵大骡子这种小角色，他们在刘镇最少的一个也有七八年的名气，江湖道上的传说里面关于他们杀人如麻的故事更是不计其数，一想到这个，方胜就不想去了，他紧张的在自己家里走来走去，直到突然有人敲响了门。
“妈的，我跟你去，打死也认了。”方胜一开门，就看到了罗三贵那个难看的大脸，罗三贵这次来找方胜，也的确就像是方胜预料的那样心里面有点放不下，上次方胜走了之后，罗三贵倒是到处打听了打听，这一打听就把罗三贵吓了个半死。
因为罗三贵他哥哥倒是很知道这几个流氓头子的厉害，说是前几天也有个想要做这个沙子买卖的找了几个退伍手上有几下子的合伙想要去抢个生意，结果被打的两条腿都断了，还说这个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让罗三贵想要不要去想。
一听到这个，罗三贵一晚上都没睡好，到了早上的时候，一跺脚就找了过来，他也是豁了出去，打定了主意就是让他老子打死也不能让方胜被李光头他们打断了腿。
只不过等到罗三贵一进来说要过去找李光头的时候，方胜却不动了，就是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睛里还有点莫名其妙的东西，这让罗三贵一下子就不明白了，还上去摸了摸方胜的头，说：“你是不是病了？”
“我，我错了。”方胜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怎么就变成了一个白痴，眼睛一酸，就把自己想要绑架绑架罗三贵这个友谊的事情招了出来，等着他说完之后，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抬不起头来了，他也明白，自己和罗三贵算是完了，在刘镇他就罗三贵这么一个朋友，现在，这么一个仅有的朋友也要不在了，一想到这里，方胜干脆张开了嘴巴，哇哇的哭了出来。
“妈的，你还真是个禽兽。”罗三贵听完方胜的招供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楞完之后心里面全都是愤怒，他愤怒的身子发着颤紧紧的攥着拳头眼睛红彤彤的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方胜活活给吃了。
然而等到方胜哇哇大哭起来的时候，罗三贵却突然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没有了愤怒，他静静的看着方胜，觉得方胜怎么这么可怜，这么孤独，这么的无助，他突然感到了内疚，他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这个朋友，是自己一直以来没有明白方胜是多么绝望的生活着才会让他变成这个样子，这种内疚，让罗三贵一下子原谅了方胜，甚至还给他找了一块毛巾。
“我…”方胜被罗三贵这个温柔吓了一跳，他哭的已经有点懵了，还没想明白罗三贵这是要原谅他了，他想要说点什么只不过嘴巴张开的时候，他想要说的那些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进来，然后他想要说的那些话突然就被一个名字代替了，那个名字就是宋江。
第六十九章 出狱
宋江的出现，让罗三贵和方胜一时之间都有点傻眼，他们两个虽然在刘镇，但一有机会还是会去龙山看看他们这个住在里面的朋友，只不过后来方正一跑到了北京作乱，方胜这边乱的不行这才耽误了几个月，然而就是这几个月的时间，也不是宋江能出来的，罗三贵和方胜可都是记得清楚，宋江怕是还要关上半年时间才能刑满释放。
但现在宋江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出来了，而且看起来他好像还已经出来了不少日子，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的，脸上也没了之前在里面那种吃不饱的饥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健康的红润颜色，看那个样子，居然还过的很不错。
“立了点功。”宋江叹了口气，犹豫了半天，还是打算把事情说出来，之前他被抓进去的时候，罗三贵和方胜从黄茂修那边得到的消息是说要关他一年，然而他们几个年轻人毕竟还是不懂法，也不懂形势。
宋江这个典型一出来，龙山那边公安的新晋孙局长就发了话，说是从严处理好用来立威杀杀龙山这边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有了这个话，宋江也就只好老老实实的准备好了在里面多住两年。
但总算是天不亡人，前阵子龙山第二监狱那边进来几个乱党，这些乱党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打的断了骨头也不肯输诚，还有的想要绝食自杀用来明志，起初监狱那边的官长还很是不屑，觉得这也就是书生意气，饿几天也就老实了。
然而到了后面，等到他们发现这几个乱党还真是有这个决心的时候，上上下下都慌了神，一个个生怕这些祖宗真的死了上面要怪罪下来，想尽了办法威逼利诱的就想劝着他们去吃喝，但这些人一心求死，就真的不是想办法能解决的事情了，官长们手足无措，只好在监狱里面悬赏，说谁要能想办法让这几个祖宗吃饭，那就减刑。
“减刑，这个，可不好弄。”
宋江是个很沉默的人，平时说话也不怎么多，所以他这才说了个开始，就已经开始觉得有点不好组织语言说的结结巴巴说的有些口干舌燥了，只不过这个停顿，这个结巴，却给了方胜和罗三贵去思考的时间，这两个人都觉得自己脑子不错，一听到居然还有这种事情，都忍不住开始去想如果我是宋江又要怎么办。
但不管是罗三贵也好，还是方胜也好，想到最后都只能摇了摇头，他们两个之前也讨论过方正一去北京作乱的事情，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的重点却不在方正一身上，因为方正一这个人他们都很清楚，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种人作乱说的好听些还能说是个爱好，要是说的难听点，那就是变态了。
所以对于方正一，方胜和罗三贵根本就是提都没提，他们两个说的是另外的一些人，是那些成千上万的年轻人，罗三贵和方胜怎么都不明白的是这些有着大好前途的年轻人为什么一个个都疯了一样的要去作乱，这对于罗三贵和方胜来说，根本就是没有道理的事情，所以他们到了最后，就想到了另外一些没有道理的人。
他们在想，那些为了气节和理想在死牢中宁死不屈的人是不是也正是因为和那些年轻人一样找到了比活着更重要的东西才选择了去死，等到他们想到了这里的时候，他们两个觉得终于找到了答案。
所以宋江一说出那几个乱党要绝食去明志的时候，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们曾经找到的答案，这个答案，让他们摇起了头，觉得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做了卑鄙的事情。”宋江这时候又叹了一口气，脸上也带上了羞愧的颜色，起初第二监狱里面有不少人都觉得这是个机会，报名过去之后，有拿着家里老母劝说的，也有想要狠狠给他们一个好看让他们怕了服软的，更有哭爹叫娘苦苦哀求的。
但这些人最后都没有成功，也只有宋江，突然就有了一个办法，他虽然没读过太多书，脑子里也没有像罗三贵和方胜那样多的主意，但他毕竟和他的这两个朋友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得到了些智慧。
在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如果罗三贵和方胜在这种情况下又会怎么办，等到他想到方胜的时候，他就觉得那个困扰着官长们的难题迎刃而解，豁然开朗了。
他记得方胜最初的时候被黄茂修打的几乎都想要离家出走逃出龙山了。可到了后面，他们两个居然变成了朋友，所以他决定也要变成那些乱党的朋友。
他告诉那些乱党，自己也很支持他们，希望在以后能够继续为他们的事业而努力，然后他说只可惜他不能出去了，除非那些乱党答应吃饭他才能够减刑。
宋江的话感动了那些乱党，他们毫不犹豫的说他们要吃好几碗面条，而且还要加肉，而且还要宋江一起享受这个待遇，所以，宋江在吃的满面红光之后，在距离刑满释放还有半年的这个时候，就这样走了出来。
“也不算是卑鄙，我就是个乱党，你出来咱们在一起，你也能给他们一个交待了。”方胜听了宋江这些解释之后，苦笑了一声，也把自己这几个月的经历说了出来。
只不过等到宋江问到他以后有什么打算的时候，方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他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罗三贵，要说卑鄙的事情，怕是没有什么比他刚刚要做的更加卑鄙吧，虽然他也觉得自己对不起宋江，然而方胜却已经不能用无心之过在心里面为自己开脱了。
“大概是要一起去河滩上挖点沙子，虽然是苦了点，但光明正大的赚点力气钱也不错。”罗三贵看了一眼方胜，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又看了看宋江，拉住他，很认真很大声的说：“咱们三个一起，什么苦，都不怕。”
第七十章 志在四方
罗三贵说去下力赚个小钱的时候，方胜是想要说点什么的，但他又实在没有脸去反对，只好听之任之，宋江现在孤身一人，也没什么事情好做，这次来找方胜和罗三贵，本来就是想要和两个朋友见见，然后去省城里跟着里面认识的大哥见见世面，倒也不是太着急，索性就干脆留在了刘镇。
按照道理，方胜家里没人，宋江倒是可以直接住过去，两个人多少也有个照应，然而宋江这个想法却遭到了罗三贵的反对，罗三贵说的也很没法让人拒绝，他说方胜现在这个家根本就住不了人。
方正一作乱之后，方胜家里就被人抢了个干净，虽然后面方胜又要回来不少东西，但终究还是个乱七八糟的样子，方胜也不是什么能打理的人，他这个家外面看着还不错，可一进去就让人觉得可能是走错了门，跑到个乞丐窝子里了。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罗三贵也的确是有些不想说出来的话，他觉得方胜脑子还是不大对劲，总是有一些邪门歪道的想法，宋江好不容易从监狱里面出来，要是再跟方胜住上几天，那就可能就要被方胜教坏。
本来罗三贵还在担心方胜可能有些什么企图会去阻止他不让宋江住在方胜家里，然而出乎罗三贵意料的是方胜居然根本就没有反对，眼睛里还有一点感激的意思，原本有点紧张的脸色也舒缓了许多。
这个发现，就让罗三贵突然怀疑起方胜是不是在家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他甚至觉得方胜可能变成了一个小偷，家里那些乱象，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实际上在那些破烂下面，隐藏的可能是方胜偷来的赃物。
只不过宋江显然还有不少话要和他们两个讲，朋友间很久不见也自然少不了点吃喝，所以罗三贵也就没了这个去检查方胜是不是做了贼的时间了，好在很快发生的一件事就让罗三贵松了一口气，觉得方胜应该没有做贼。
因为在人民饭店里面大家坐下来吃阳春面的时候，方胜表现的居然很窘迫，甚至在说能不能让罗三贵先出钱，这个反应，一下子就让罗三贵明白方胜应该是没有做贼不然也不会这么穷，连几块钱都没有。
要知道以前方胜可都是抢着付钱的那一个，别的地方罗三贵可能还会怀疑方胜在居心不良的做戏，但对于方胜的好客和热情，罗三贵却是从来不曾怀疑过的，这也正是罗三贵原谅方胜之前想要算计他的最重要的原因。
方胜这个人或许有不少歪门邪道的坏心思，但这个心思，方胜却是从来不在朋友身上用的，罗三贵甚至觉得，也只有在他和宋江面前，方胜才会坦诚坦然的去做一个简单的人。
方胜没有钱这个事情在罗三贵看来也算不了什么，他虽然也没有钱，但几块钱的阳春面还是吃的起的，只不过他还没有拿出钱来的时候，宋江就先拿出了一把钱，这一把钱有大有小，有零有整，看起来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钱。
但这些普通的钱却让方胜和罗三贵一下子都愣住了，宋江不是什么有钱人，他是一个刚刚出来的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一个身无分文的人才对，可从这把钱上来看，宋江不仅不是一个身无分文的人，恰恰相反的是一个非常有钱的人。
“你们要想做沙子这个买卖，我也能帮上忙。”宋江看到罗三贵和方胜眼睛里的惊愕，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他这个人不喜欢说话，又很有些经历，做起事情来也比罗三贵和方胜更加沉稳。之前他听罗三贵说起过要挖沙的事情，当时他就觉得自己能帮上一点，等着路上他仔细的听了方胜的介绍，觉得有十足把握的时候这才缓缓的说了起来。
“我里面有个大哥，也是这边出来的，你们说的那个李光头，是他一个兄弟。”
宋江能帮上忙，而且能帮上的是一个很大的忙，方胜不敢把自己那些心思当着宋江的面说出来，只是拣着些不重要的说了说，等着听到李光头这个名字的时候，宋江就知道这个事情他办的了了。
他这个大哥为人不错，只不过那也只是对着自己人，在外面也算个横行霸道的恶棍，要是以前，宋江可能还要觉得这种人看不过去不会来往，然而等到他那个大哥在他师傅快要不行的时候居然肯为他这个一面之缘的小人物去求监狱里面的官长让他去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宋江突然觉得这可能才是他一直向往的水浒英雄的真正样子。
有了这个感官上的变化，有了这个报不了的大恩，再加上宋江的确觉得自己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人想要出头也只能走个歪门邪道，宋江一下子就变了，变的像个罗三贵和方胜不认识的人了，只不过在罗三贵和方胜看来，他们现在的这个不认识，也只是觉得宋江和他们不一样了，宋江更像个大人了，而他们，还是毛头孩子。
“这个事情我和李光头去说，你们不要做的太大，他们也不会和你们计较。”
宋江说完这个话之后，看到罗三贵和方胜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心里面突然轻松了许多，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是跟不上这两个朋友的脚步的，觉得可能在很久以后他们之间要多上一道鸿沟，他只能作为一个很普通的人去远远的遥望他们，然而现在，宋江却觉得自己不会失去这两个朋友了，他也走在了前面。
“你还是要走吗？”宋江虽然没有说太多，但方胜却听得出来，宋江已经不是从前的宋江了，他似乎有了更大的志向，方胜虽然为宋江感到开心，但他还是感到了一种难过，他也不明白自己这个不怎么看重朋友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有了舍不得的这种感觉，他舍不得罗三贵，所以哭着就全都说了出来，他也舍不得宋江，所以现在就红了眼睛，难过的低下了头。
“男儿志在四方。”宋江笑了笑，从身上掏出了一瓶酒。
第七十一章 困难 （上）
宋江说他在刘镇住不了太久，这个事情让罗三贵和方胜都有些难过，从龙山到刘镇，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连方胜这个不怎么看重朋友的人都觉得他们三个可以说得上是生死之交了，要不然他也不会舍弃到手的沙子钱程去和罗三贵老实承认错误。
不过一说到沙子这个生意，方胜的心情就好了起来，他喝了两口酒，忍不住就描绘起即将到来的大好钱程起来，在他看来，这个没本钱的生意，将会是他方胜成为刘镇首富的第一步，对于方胜的这个豪情，罗三贵虽然有点无奈，可心里面却也被他说的有些激动。
一到了十八岁，罗三贵就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只是在家里读书了，突然到来的青年时代让他觉得自己需要走出去然后像一个男人一样生活了，只不过到现在为止，除了在录像带生意上曾经赚过一笔钱之外，罗三贵谋生的唯一手段依旧是他那点可怜的稿费。
这种在他十八岁之前称得上是可观而自豪的收入，在十八岁到来之后，在和进入工厂的同龄人相比之下，一下子就变成了没什么意思的东西，要知道他认识的几个不学无术只会在砖窑里烧火的家伙都已经拿到一百块钱一个月了，可他这个作家，这个月的稿费收入不过是可怜的五块钱而已。
这种迫切的自立的需要在酒精的催化下让罗三贵也一下子变的豪情万丈，甚至还许诺在他们成为刘镇的沙子巨头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给宋江盖一间很大的房子，到时候宋江只要一回到刘镇，就会惊喜的发现他的家里不光有全国各地买过来的高档电器，甚至还会有一个专门的厨师给他们做最好的阳春面。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宋江轻轻的笑了笑，他这句话，说给自己，也说给他的这两个朋友，对于到省城去的事情，他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然而到底前路如何，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知道自己可能要去做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了，还有可能变成一个很坏的人。
这些他的那个大哥都已经仔细的给他说过了，因为他的那个大哥看得出来宋江其实还是一个很有良心的人，而这种人，是很难在他们的那条路上生存下来的，这次宋江回来，也正是因为他的那个大哥让他好好的再想一想。
只不过，宋江觉得自己已经不用去再多想什么了，他不是方胜，也不是罗三贵，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也没有那么多的智慧去好好思考，他能够做的也只是尽力的去回报对他有恩的人。
更何况他也很是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没有路了，他的话不多，一直是方胜和罗三贵在说着这些外面的变化，他突然发现世界不同了，不是每个人都只能到工厂，机关或者其他的企业里面去过日复一日的生活，很多人在指责声中还有并不被看好的目光中变的光彩夺目，也有很多人的确因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而失去了前程穷困潦倒。
可不管怎样，这个多出很多机会的世界让宋江突然就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他觉得他可能也会做的很好，他觉得他可能也可以跟上朋友们的脚步，只不过在充满希望的同时，宋江也感受到了不安，他发现这个世界虽然不同了，然而很多一直都很重要的东西依旧不曾改变。
他看到在那些过上更好生活的普通人身后是布满荆棘的险路，他看到同样走过荆棘的那些人走的闲庭信步，有的却要用青春和前程作为筹码，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依旧是不公平的，有些人的努力却根本就不会拥有相匹配的回报，而有些人可以一直过的很好，就像是他的朋友，罗三贵。
“省城也没什么认识的人，还是在刘镇好，什么都不缺，咱们齐心合力，也能过的不错。”罗三贵这个时候已经喝的有点发晕，说起话来也都有些含糊不清了，可他还是使劲的喝着那点他从来没有喝过的让他快要飞起来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特别高兴，也觉得自己特别的难过，因为他觉得他很快就要失去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了，他觉得其实在这个刘镇，在这个辽镇，在这个中国，唯一能让他感到吾道不孤的也只有宋江一个人而已，从龙山的时候，他就这么认为，至于方胜，那就是一个王八蛋。
“沙子那个事情，你们有什么打算没有？”宋江笑了笑，避开了这个话题，他是要去省城的，他这种人没有别的机会，只能选择去拼一拼走走那个荆棘的大道，可他却不希望自己的朋友也要像他一样去挣扎。
所以他决定尽可能的为自己的朋友们多做一点，然而他却始终觉得，这并不是他们做录像带时候那种简单的生意，他想不出更多的可能，他能做的也只是希望他的朋友们认真的去找到可能出现的困难。
“没有什么可准备打算的。”方胜是第一个想到沙子这个买卖的，为了能够成功，他甚至跟着不少人去看过相关的东西，几次观察之后他也很肯定的发现实际上的流程和他想象的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河滩上的沙子都是现成的，只要不去别人那边挖也不会有什么人管。
挖到之后，就是用板车拉到城里，找几个正在盖房子的地方去兜售就好了，刘镇现在到处都在大兴土木，销路这个事情也并不太难，至于麻烦，也只是有那些流氓在干涉在收购在试图把全城的沙子生意掌握在手里而已，宋江既然能在李光头那边说上话，那这个麻烦也就不复存在了，所以方胜根本就没有打算再去打算什么。
“不要点人手吗？”宋江虽然没有见过那些做沙子买卖的人，可他直觉上还是认为这是个需要人力的事情，仅凭着方胜和罗三贵，这个事情显然是做不起来的。
“到时候做起来了，自然有人来找我们，谁不想赚钱？”方胜的想法，倒是很单纯。
第七十二章 困难 （中）
方胜这个生意做起来了就有人找过来的说法听的宋江一下子就愣住了，在他看来，方胜这跟过家家也差不多，可偏偏罗三贵也这么想，这就让宋江有些犹豫，觉得可能自己是想的有点偏，不熟悉外面的情况。
只不过这个事情，很快就在方胜的叫苦连天中证明了宋江的确没有错，沙子这个生意，实际上就是个出力的生意，宋江找了他那个大哥带了个口信回来之后，刘镇的几个流氓就点了头，这个事情在流氓们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几个毛孩子又能弄出什么乱子来？
更何况在他们眼里，方胜还真不算外人，以前大家和他老子称兄道弟的白吃白拿了这么多东西，现在方胜这个子侄辈的想要从叔叔们手里弄口饭吃自然要有个照顾的意思。
有了这个首肯，方胜和罗三贵就兴高采烈的开始了他们的大业，挖沙子要有铲子，要有筛网，运东西有板车，这些都是很平常的东西，甚至不需要方胜和罗三贵去买，两个人家里都有那么一些直接拿出来用也很方便，这些准备也是方胜早就做好了的，在他看来，他们这个没本钱的沙子生意还真是万事俱备只欠李光头那些流氓点头答应不找麻烦。
可真正等到他们开始去做的时候，罗三贵也好，方胜也好，都发现这个事情其实还是一个很难做的事情，他们虽然都已经长成了个小伙子样子，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能被当做劳动力来进行使用。
方胜虽然个头窜的极快，已经有一米八这么高，但他也就是有个大架子而已，白白瘦瘦看起来和有钱人家的小姐一样，至于罗三贵，虽然个头长的慢点，但由于吃的实在不错，所以已经有了个精壮胖大的样子，但他这个精壮胖大，也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
所以第一天干下来，唯一一个能站起来的也就是宋江了，宋江虽然个头和身形都比不过方胜和罗三贵，然而他把衣服一脱，长年习武锻炼的大腱子肉就露出来了，这个可要比方胜一身干瘦还有罗三贵那个胖大抢眼精干的多了。
罗三贵和方胜两个人像狗一样躺在河滩上不起来的时候，宋江倒是埋着头一铲子一铲子的挖着沙往车上装，方胜和罗三贵有心起来帮上一把，可他们两个不光是腰快要折断了，就是手上的那些大泡也让他们连铲子都拿不住了，更不要说喝光了带过来的茶水两个人嗓子里直冒烟想张嘴说话也只能呜呜的说不清楚像是在惨叫一样了。
“这又是何苦？”看到他们这三个人弄成这个样子，到河边收沙子的李光头就笑了，李光头这个人人如其名，有一个大光头，只不过他和别的光头不太一样的地方是他这个光头不光没有头发，上面还很仔细的涂过一层油所以有太阳的日子，他只要一出门，大家远远的一看到那个亮擦擦的反着光的大脑袋就知道是李光头过来了。
所以方胜一睁眼看到眼前一亮就算是不大熟悉李光头的声音也知道这个说话的是李光头，说起来方胜还有点不好意思见这个李光头，因为他之前想的是要么带上罗三贵去借势打压，要么先用要去北京作乱这个罪名咬上一口李光头，然后再去说沙子这个事情。
可方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人家李光头一听是方胜想干这个生意，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不光是答应，甚至还找了个很好挖石头不多的地方把原来几个在这边挖沙的人赶走了让他们来做，人家这个善意当时就让方胜觉得羞愧难当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方钻进去。
除此之外，李光头还给过方胜一个劝告，说这个不是你们应该做的，你老子有大才，你也是读书的种子，要是把时间用在书本上，这个沙子生意上来的钱和以后得到的回报相比那就是九牛一毛根本不会看在眼里的东西，甚至还说愿意借给方胜一笔钱让他好好读书。
这个话当时就让罗三贵感动的不行，回头就狠狠的骂了几句方胜说方胜是个没有良心的王八，之前居然还想要坑害李光头这样的好人，方胜开始也是低着头不说话的让罗三贵骂，可到了后来，方胜就觉得不对了，要是李光头真的是讲究和他老子方正一的那些情分，怎么他被人抢干净了家里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不说，偏要在宋江带着他那个大哥口信过来的这时候说？
这就让方胜突然有了一种要找个机会去问问看看这个李光头有什么反应的冲动，只不过现在方胜是没这个力气了，他终于明白他这个想法还是太简单，本来他还说可以大家先做起来，等着有了成效就能去招人自己做老板。
可现在不要说招人，就是成效他都不觉得能有多少，从早上忙到现在这个太阳都当空的大中午，方胜他们也就刚刚装满了一车而已，这一车拉到城里，也就是一块多钱了不起了，还不够他们三个人吃阳春面，如果不是罗三贵说做了就要做好，方胜都想直接甩手不干然后再去问李光头要那笔他说过的什么钱回去看书了。
“也算是练练了。”方胜和罗三贵没力气说话，可宋江却还有的是力气，他看了看方胜和罗三贵那个样子也只是笑了笑，然后对着李光头点了点头，说到李哥这么帮忙，他就先替三哥谢过了。
“哎呀，这么客气做什么，三哥有事情还不是一句话。”一看到李光头这个受宠若惊的样子，躺在地上的方胜心里就冷哼了一声，他觉得现在自己已经不用去试探也不用去找李光头要钱了，这个已经摆明了，人家给的是宋江那个大哥的面子，只不过一想到这里，方胜就突然好奇起来宋江那个大哥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了，要知道李光头在刘镇，也是顶天的角色。
第七十三章 困难 （下）
江湖人讲究道义这个话李光头这一辈子说了没有一万次也有八千次，也就是这句话让李光头好几次都从厄运中逃脱了出来，八几年严打的时候他也被抓了进去，几个跟着他的兄弟都挨了枪子，也只有他因为兄弟们把事情扛了过去关了几年这才放了出来。
所以对于道义这个事情，李光头实际上看的还是很重，他总是说就是因为这个道义，兄弟们的心里才有他这个不能出卖的大哥，只不过还有一句话李光头并没有说，那就是这个道义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之上的，所以方正一有钱的时候，李光头就觉得交这么一个朋友也不错。
但等到方正一作乱跑了之后，李光头就开始说他没有这么一个朋友了，几次方胜被人家在街上打的爬不起来的时候，他也没说过一句话，但现在这就不同了，宋江身后那个三哥，可是李光头都惹不起的大人物，虽然是龙山那边的土条，但人家不光是在龙山和刘镇能说上话，就是在省城，跺跺脚都要有不少人害怕。
所以宋江过来的时候，李光头只好就让了步，他这个人倒也有个大气的眼光，觉得干脆好人做到底，多让出点东西来让方胜没有话说，只不过他还是看错了方胜，他之前是觉得方胜还是个毛头孩子性子，给点好处吃到了甜头就会感恩戴德甚至忘记之前的事情。
实际上的情况也的确是像他想的那样，方胜虽然没有什么表示，可眼睛里的感激这个是谁都看得出来的，至于那个罗三贵，更是当场感动的不行，但方胜这个人的算计老谋到居然可以把前前后后都看清楚这一点却是李光头没有料到的。
然而就算是看出来了，实际上李光头也是不怕的，这个事情他做的有礼有节，给三哥面子那是一回事，三哥为了几个毛孩子就和他翻脸这个根本不可能，大家都是成年人，看事情总不会那么小气，他也没怎么过方胜，就是袖手旁观而已，这个道理走到哪里他都能站住。
这，也正是方胜想明白之后所叹息的，现在的他，的确是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连沙子都挖不成，更不要说是去做这个睚眦必报的事情了，他能够做的，也只是心里怀着希望，咬着牙，一次次一天天的坚持着。
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了沙子这个工作，实际上所需要的也只是一点锻炼和坚持罢了，在宋江离开刘镇的第二个月的时候，已经有点男人样子的方胜和罗三贵在算过账之后，已经觉得可以再去雇几个人了。
“还是你说的对，事情做的光明正大，就有个应得的回报。”
沙子这个生意不是什么复杂的买卖，实际上在大家都想要分一杯羹的如今，已经很有点竞争的意思了，方胜和罗三贵在最开始的时候，也不大敢把价格叫的太低，怕的就是被流氓们还有其他的同行们排挤。
因为这个，最初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就变的特别煎熬，因为其他人底气比他们更足，价格敢叫的更低，大家自然不会去买高价的东西，因为这个，方胜就建议他们可以在沙子里面掺东西，掺石子，掺水，这个都是很常见的做法，其他人敢卖的那么便宜，也正是因为里面有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不过方胜这个提议，在罗三贵那里得到的理所当然毫无例外的就是个拒绝，罗三贵觉得这个事情他们不能做，因为这个在罗三贵看来就是诈骗，他说这个事情咱们做了就是自毁前程，就算是人人都在这么做，咱们也不能做。
罗三贵说这个话的时候，方胜都急了眼，他们挖了半个月沙子，天天走街串巷的拉着一个板车常常就是一天才能卖那么一车出去这种赔本生意再做下去还不如回家看书准备考试正经。
只不过方胜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他说这个世界只是以成败论英雄的，不管你做的对得起良心对不起良心，只要你做成了，你就是有良心的，因为你失败了就没有资格去说良心，同样，只要你成功了，那也不会有人记得你之前没有过良心。
所以他觉得他们应该学着那些流氓一样去掺石头去浇水去把沙子变的更重，他甚至还建议，可以给那些工头一点好处，这样他们就不会称的很认真，最后，他还强调，这个是每个人都在做的事情，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如果我们这个买卖要靠耍流氓要靠不要脸才能继续，那我宁可不做，还有，你那个成败论英雄是我们这个国家的传统文化里最糟糕的东西，这个，不是世界上每个地方都是这么干的，因为总有人要脸。”
罗三贵当时说这个话的时候，方胜到没有脸红，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听罗三贵说这种话了，他甚至在急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个也就是自己说出来给自己听听发泄发泄的，所以罗三贵说完之后，方胜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继续拉着他那车干沙子有气无力的叫卖。
只不过等到又过了几天，方胜突然就觉得他的名声在刘镇好起来了，最开始的时候他一出来卖沙子人家看到是他转身就走，以至于罗三贵甚至提议方胜要不要弄个印度人的面纱先戴戴，对于这个，方胜也很没办法，谁让他以前名声太烂呢。
可到了后来，大家居然开始说方胜其实也不是很坏，因为方胜卖的沙子不光干净而且给的量足，所以就算贵一点，居然也有很多人愿意去买，在这种情况下，方胜突然就觉得自己的事业有了一日千里的突飞猛进，所以他难得的第一次真正的同意了罗三贵的看法，那就是光明正大的做事情其实还是不错的。
只不过就是只有他们两个做这个沙子生意，显然已经有点忙不过来了，他觉得是时候让这个生意更上一层楼了，他甚至还说其实这个人力的事情他早就想好了，根本不是最开始宋江认为他没有准备的样子。
因为二十六中里面那几个混混现在在社会上吃的不算太开，已经找过他想要一起做事了，方胜唯一希望的就是罗三贵不计前嫌，原谅那些流氓们之前的不友善。
然而等着好不容易让罗三贵答应之后，方胜却发现，不要说那几个混混，整个刘镇都没有人想要来加入他们的事业，除了这个之外，另外一件突变就是甚至很快连沙子他们都卖不出去了。